第41章
与宣夜切磋的男子含泪通往下一关。
擂台下, 众人看向宣夜的眼神尤为诡异,抚云顶弟子修为有无问题他们无从得知,但是此人脑子指定有点问题。
如此这般, 半个时辰后,抚云顶弟子除宣夜外无人上擂台挑战。
在一位弟子成功守擂十人通关后, 秦少宁站上了擂台。
秦少宁的名讳在修真界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年轻一辈中他和楼西北是众人津津乐道的风云人物,除却身份和相貌,之所以名扬天下自然和修为、天资脱不了干系。
秦少宁时年二十一岁, 正是少年时候,修为增长速度同龄修士难以望其项背, 虽然逊色于楼西北, 却是实打实的天之骄子。
他站上擂台后, 一部分修士尚有自知之明不敢向其挑战,另一部分修士则摩拳擦掌想与之试上一试,输给名声鹊起的秦家小少主不丢人, 若是侥幸赢了他自当无限荣光。更何况,在擂台上不得持有武器,周身灵脉也被封闭, 说不定秦少宁细胳膊细腿没多大力气呢。
几位弟子陆续上台打擂, 秦少宁和对手互相抱拳问好, 先礼后兵, 随后轻松将他们送下擂台。
沈初霁和楼西北处于擂台斜角处,将上面发生的事看得一清二楚。
秦少宁身形在修士当中不算健壮, 浑身肌肉恰当好处, 不多一分亦不少一分,想来平时并未疏于锻炼, 力气比五大三粗的壮汉还要大,前来打擂的弟子几乎在他五招之内就会被驱逐擂台。然而连续守擂成功后,秦少宁面上并无任何异色,连呼吸都未曾急促一分,跟没事人似的,足以证明这些对手没有让他拿出真正实力。
“身手比我想象中厉害。”楼西北对于优秀的人从不吝啬于夸奖。
沈初霁道:“他到底是继你之后的飞升第三人。”
“你说,他与你门中弟子谁高谁低?”
“论起修为,大抵与二师弟不相上下。
楼西北不以为意:“若论修为不相上下,论起心机城府怕是差了不少。”
沈初霁沉思片刻,想起自家二师弟的秉性,说道:“梁浅想取他性命不难。”
“那其他人呢?”
“师弟师妹们古灵精怪,鬼点子多得很,不在乎他人眼光,什么上九流、下九流的腌臜手段只要有用就都能使出来。秦公子这般光明磊落之人,不会轻易置人于死地,以生死而论的话,亦不会是他们的对手。”
尽管沈初霁说得相当客观,楼西北依旧觉得好笑,得亏说话之人是沈初霁,否则能将心狠手辣说成“古灵精怪”,他定然觉得对方脑子不怎么好使。但是这话由沈初霁说出来,则有种长辈看待宠溺晚辈的意思,丝毫不让人觉得违和。
“他若换了心性,我可还能是他的对手?”
“不是。只不过,他以后会变得相当厉害,包括你我在内都不会是他的对手。”沈初霁此话不无提醒意思。
虽说在天机中楼西北并未死在秦少宁手中,但沈初霁如今在试图改变抚云顶众人未来的命运,说不定迁兰变鲍之下会对楼西北产生影响。只要他不与秦少宁立下不共戴天之仇,修真界没有任何人是他的对手。
其实他对楼西北和秦少宁持有的想法完全不同。
面对秦少宁他会不择手段阻止他飞升,而面对楼西北,如果可以的话,沈初霁希望对方能在他与秦少宁矛盾爆发之前飞升。
闻言,楼西北闷笑一声,说道:“他修为不如我,心性更是不如抚云顶弟子,你却说日后我们都不是他对手?我能想到的原因只有在苏仙乐神府时,他被控制后使用那股力量。”
沈初霁神色微怔,不置可否。
“或许此前我猜错了,那股力量来源并非种在你身上的神府,而是你的体内。当时他之所以被控制后修为大增,是因为他并非凡胎肉.体出生,也就是说,他的身体和神府主人没有关系,反而和你渊源颇深。”楼西北神色慵懒,眼神却是犀利无比,目不转睛看着沈初霁,仿佛要将他看穿。
沈初霁垂在身侧的左手紧紧握成拳头,看向楼西北的眼神中带着一股寒意。这人太聪慧了,怕是从一开始就是在试探沈初霁,以此从他口中套出自己想要的信息。
沈初霁不禁觉得懊恼,不该对他放松警惕,他分明知道楼西北是什么样的人。
楼西北瞧着他模样,不禁歪着脑袋笑了一声,将肩上鱼骨鞭绕过手臂,游蛇一般攀爬到沈初霁身上:“帮我保管一下。”
沈初霁心头怒意未消,面无表情看着他,一言不发。
看他好似气得不轻,楼西北放柔声音:“反正我迟早会知道,不用这么抗拒罢。”
沈初霁道:“那你现在就飞升。”
对于他耍赖一般的话,楼西北笑容更甚:“我倒是想,我能吗?”
“那你知道这么多作甚?”
楼西北半真半假道:“谁让你这么迷人,我太好奇了。”
“……闭嘴。”沈初霁眼神凌厉,跟刀子似的。
楼西北觉得他这时候特别好玩,明明平时温和得要命,鲜有情绪波动,在他面前反倒不时就会露出这般生动表情。
想到这里,楼西北突觉遗憾,叹道:“好可惜,我没有见过以前的你。”
沈初霁心脏好似被烫了一下,仓促移开视线,唇瓣翕动:“没什么可惜。”
楼西北好似说了句什么,沈初霁情绪太恍惚,没能分辨出具体内容。等他稍微缓和些抬起头,楼西北已然转身走向了擂台。
第九位挑战秦少宁擂主之位的弟子失败了。
楼西北走向擂台时,下方观战弟子自觉退避两侧,为他留出中间通道。
“嚯!楼西北要与秦少宁一战?”
“楼西北失魂之症痊愈至今不过二十一年,他与秦少宁谁高谁低?”
“必然是楼西北啊!”
“虽然楼西北醒来不过二十一年,但是他年岁可不止!”
“那又如何?他足足昏睡了一百年!”
“啊啊啊!我早就想看他们一决胜负了!”
……
对比其他世家弟子激动万分,抚云顶弟子平静得很。
他们自天州一路而来,不知见过多少次两人剑拔弩张,虽然大部分情况下都是秦少宁与之缠斗,楼西北招惹了就跑,少有还手时候。可是将近两个月时间内,秦少宁从未伤到过楼西北一根寒毛,足以证明楼西北这厮修为绝不会比秦少宁低上半分,擂台切磋的结果对他们来说并不难猜。
楼西北跃上擂台,迎风站在秦少宁对面。
他神色轻松惬意,似乎不是什么稀奇事,而与他面对面的秦少宁神情却相当凝重。
尽管楼西北从未真正对他出手,秦少宁心中却十分清楚,如今自己绝对不是他的对手,就算在近身肉搏情况下他也不可能赢过楼西北。只是他想知道,自己和楼西北的差距有多大。
“得罪了。”秦少宁一本正经地抱拳道。
“稍等片刻。”楼西北抬手打断,声音懒洋洋,“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秦少宁蹙眉:“什么问题?”
“你娘姓甚名谁?”
秦少宁道:“我娘生我时难产离世,父亲从不在我面前提及。”
“原来如此。”楼西北意味深长地点头,“来罢。”
沈初霁阴沉着脸,突然想把楼外楼揪过来责骂一顿,想与他商议修真大陆倾斜一事直言便可,何必将楼西北这么个大麻烦给他招来?他隐瞒上百年的事情短短两月就快被楼西北完全看穿,难为他躲了楼西北二十一年,处处与他避开生怕牵连彼此,现在可倒好,就差他老底儿没揭开了。
擂台之上,秦少宁率先发动进攻。
他动作行云流水干净利落,举手抬足之间带起一股劲风,楼西北连连后退躲避,尽管如此却丝毫不显狼狈,嘴角噙着漫不经心的笑容,身形如同狡猾的墨鱼,自由地在水中肆意游动。
“楼西北,还手!”
见他迟迟不还手,秦少宁冷着脸斥了一声。
楼西北擒住他伸在面前的手腕,借力腾空而起落在他背后,半真半假叹息道:“实不相瞒,在下仔细回想了一下,这些年经常被他人喊打喊杀,却好像极少主动与他人动手,因此练就了一身逃跑本事。咱们无冤无仇,一时半会儿不知该如何动手。”
秦少宁脸一黑:“……”
半晌,他冷笑一声:“你倒是只记得他人对你喊打喊杀,却全然不提他人为何对你喊打喊杀!你何止练就一身逃跑本事,招惹人的本事你已经是登峰造极了。”
楼西北再次避开他的进攻,无奈道:“秦公子说话何故夹枪带棒?”
“你应得的,还手!”
楼西北皱着眉头:“我倒是想,可身体不听使唤。我虽然嘴上欠点儿,真没打过这种架。”
秦少宁咬牙:“楼西北!你玩我?!”
“不、真不是,骗你我是狗!要不你骂我两句?让我生生气?我若是生气了,说不定就知道怎么打架了。”
秦少宁气得磨牙凿齿,恨不得咬他一口血肉下来!
“楼西北你大爷的!”秦少宁破口大骂,不想被楼西北牵着鼻子走,又不想浪费到手的机会。
“骂得难听一点行不行?”楼西北不耐烦道。”
秦少宁几欲吐血,心知再这样下去楼西北还未生气,他就能被活活气死!
他沉着脸,深吸一口气,余光瞥见楼西北腰间多了一物,那是一只桃色香囊。
“秦兄,你先别生气,我绝对没骗你……”
突然,秦少宁闪身到他面前,楼西北下意识后退半步,本以为秦少宁会迎面一拳,谁知半空突然调转方向,右手拽住他悬挂腰间的香囊,楼西北眉头瞬间皱紧,立刻挡下他的手臂侧身躲开,拉扯间缠在腰间的银铃叮当作响。
楼西北脸色沉了几分:“我让你骂我两句,没让你动我的东西。”
见他脸色终有异样,秦少宁得逞地扬起唇角,一击不成立刻换个姿势继续追上去。
楼西北身体条件反射地往后躲。
秦少宁发出一声冷哼,事已至此已然不达目的不肯罢休,再加上在楼西北身上受了太多气,眼下不再攻击其他地方,处处针对他腰间的香囊,楼西北闪躲间银铃声音大作,脸色愈加难看。
终于,当秦少宁再次袭向香囊时,楼西北拽起他的衣襟,屈起膝盖重重往他腰上一踢,秦少宁万分吃痛,五脏六腑移位般,却趁机紧紧抓住了香囊,身体被击飞的同时,香囊亦被他从腰间扯落。
霎时,桃色花瓣满天飞舞,淡淡清香扑鼻而来,一颗晶莹剔透的晶石几乎与秦少宁的身体一同掉落在擂台上。
桃花香囊的残渣洒了一地,与满地沙尘融合。
第42章
桃色香囊被扯坏, 丝线滑落,晒干后的花瓣掉了满地。
秦少宁身体坠地时,一颗玉白晶石在掉落眼前, 尽管它可以融合在法器中让其变得锋利坚固,可是晶石这东西在未经过打磨之前, 越珍贵反而越脆弱。
这颗上品晶石接触地面瞬间就裂开一道缝隙。
秦少宁原是想以此激怒楼西北, 并未想过损坏他的东西,而且他贴身佩戴之物必定相当珍贵,只是一时被气昏了头, 实在没想到香囊这般脆弱,轻轻一拽就坏了!他更加没想到香囊还装着一颗上品晶石。
“抱歉, 我会赔你一颗晶石。”秦少宁站起身, 朝对面沉默垂头的楼西北拱手。
楼西北看着满地残渣, 神情阴翳,声音冷冷:“赔?你如何赔我?”
话音未落,楼西北已然来到他面前, 一把揪起他的衣襟,重重往地上一砸,擂台被砸出一个浅坑, 道道裂纹出现在地上。
秦少宁立刻擒住他的手臂, 借力绕向他侧边, 抬脚踹向他的小腿, 楼西北仿佛知道他心中所想,提前往后一步躲开他的脚, 紧接着抬起另一条腿, 作势要硬生生踩断秦少宁的右脚。
察觉到楼西北想做什么,秦少宁心中一紧, 可是想收回腿已经来不及了。
与此同时,一颗小石子从角落飞来,不轻不重打在楼西北脚踝处,他神色一怔,脸色霎时难看无比,脚尖一转踹在秦少宁膝盖处。
“啊!”秦少宁痛呼一声,膝盖疼痛难忍不禁半跪在地。
楼西北没有乘胜追击,而是直勾勾看着沈初霁所在位置,目光沉得骇人。
沈初霁皱着眉头,他出手并无其他意思,只是想提醒楼西北还在仙门大会中。如今他们被封住灵核,秦少宁若是被他踩碎骨头,怕是一年半载难以恢复,也彻底与仙门大会无缘了。
半晌,楼西北冷笑一声,回头看着地上无力起身的秦少宁,当胸一脚将他踹下了擂台。
“楼西北胜,请前往下一关!”
试炼老师敲响铜锣,打开了通往下一关的通道。
虽然赢了,楼西北面上却无丝毫喜色,脸色阴沉地踩过满地桃花渣,走到那颗摔裂的晶石面前,突然毫无征兆地抬腿将其踩得粉碎,好似将本该踩在秦少宁腿骨上的力道全部宣泄在无辜的晶石上。
他蹍着晶石粉末,转身头也不回地走进了第三关通道,留给众人一道充满煞气的背影,直到消失在通道尽头。
“吓死我了……”
“楼西北当真胆大包天!看那样子差点要将秦少宁腿骨踩得粉碎!”
“当真不怕秦家报复?若论起来,秦家实力不比四大仙门差多少。”
“话说,这样看来楼西北身手比秦少宁高了不少啊!”
“尽管如此,动不动就要废人手脚,实非君子所为。”
……
试炼老师亦是被吓得不轻,楼西北这一脚下去,秦少宁的腿骨就该像晶石一般碎成渣了!
秦少宁被同门弟子搀扶站起,脸色肃穆又难堪:“秦某技不如人,即便废断手脚也无怨言。”
搀扶的弟子脸色十分不悦:“就算如此,也不该这般心狠手辣,如今才是试炼第二关,他断了少主的腿,便是绝了你后面所有的路!“
沈初霁看着擂台上化作齑粉的晶石,微不可查叹了口气,楼西北大概气得不轻,连交给他保管的鱼骨鞭都忘记收回去了。
第二关擂台下抚云顶弟子最后一个离开。
第三关考验是试胆。
沈初霁在人群中看了一圈,没有楼西北的身影,截住一位楼家弟子询问,才得知楼西北早已过关。
“你找少主有事?”楼家弟子好奇问道。
沈初霁迟疑片刻,想将鱼骨鞭交于对方,麻烦他转交楼西北,转念一想还是算了,自己亲手还给他罢。
抚云顶弟子排队等待试炼,听着洞穴中不断传来惨烈叫声,洞外等待的弟子不禁面露难色,据说洞穴会根据修士内心深处最惧怕的东西来折磨他,每个人经历的东西不一样,若是通过洞穴就能前往下一关,然而前面已经有不少修士原路返回,只得重新排队进入。
抚云顶弟子倒是热情得很,但凡有半途而废重新排队和从第二关来到第三关的修士,他们都会谦逊地将位置让出来,自己一直处在队伍最末端。
由于洞穴中情况不明朗,整个队伍几乎鸦雀无声,只有抚云顶几人谈笑风生丝毫不为所动。
他们说话声音不大不小,安静人群中听得十分清楚。
“你们发现没有?”
“什么?”
“啧,这关试炼老师比上一个更丑。
“是吗?我怎么觉得第一关老师最丑。”
“不啊,明明第二关老师最丑,你们想想他那身道袍……啧啧,丑死了。”
“不要太早下定论,这仨肯定不是最丑的。”
……
满心试炼无比紧张的世家弟子们频频朝他们投去佩服目光,焦虑心情瞬间缓解不少。
站在前边的试炼老师差点没用眼神将抚云顶弟子凌迟处死,他们尚未觉得紧张,其他人更加不必紧张。
沈初霁本想上前跟自家弟子说两句话,瞧见试炼老师刀子似的眼神,识趣地绕到距离稍远的地方,以免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接下来几道试炼关卡抚云顶弟子全部都是最后通过,沈初霁寻了楼西北几次,听说每一关他都最早通关,眼下怕是已到最后几关,他别无他法只好暂时放弃将鱼骨鞭还回去的念头,等离开了秘境再去寻他一趟。
不知时间过去多久,抚云顶弟子进入试炼第十七关——寻宝。
这关和名字一样简单,只需要在秘境规定范围内寻找宝物,无论你耗费多长时间、寻找多少宝物,最终只能通过自己判断挑选自认为最珍贵的一件宝物交给试炼老师。
然而比起这些更重要的是,最终上交的宝物试炼通过后考生可以将东西据为己有。
因此,那些世家弟子非常积极,再说这一关没有时间限制,最终结果也与时间没有关系,所以他们恨不得打着灯笼找到一件最珍贵、最适合自己的宝物。
抚云顶弟子优哉游哉走到甬道中,锦儿和阿玉没来过这种地方,好奇地睁大眼睛四处打量,其他人经过这么长时间试炼都跟霜打了的茄子,无精打采,对周围一切提不起兴趣。
“啊!!!”宣夜忽然指一个角落大叫起来。
四周积极寻宝的世家弟子眼冒精光看了过去,以为他们找到什么珍宝,在这一关的规则中可没有言明不能从他人手中抢夺宝物!
“你过去看看,若是宝物就乘机抢过来……”
伺机而动的世家弟子话未说完,抚云顶弟子全部簇拥到了角落处。
见到他们如此激动,世家弟子不禁提着一口气:“断然不是什么普通东西,你们……”
“哇!果子!”
“他大爷,这试炼连口水都不给喝!终于能解解渴了。”
“这是何物?不要!”
……
宣夜在果子藤蔓下捡到一个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随手往后一扔,正巧落在世家弟子手中,他惊讶睁大眼睛,将东西拿到眼前端详,半晌倒吸一口凉气:“炼药鼎?!”
这些人没疯吧?这东西价值连城啊!可不比那些花里胡哨的果子值钱?
宣夜摘了颗果子送进口中,面无表情地咀嚼。
“宣夜师兄如何?好吃吗?”
宣夜点头:“甘甜可口。”
闻言,抚云顶弟子纷纷伸手摘下果子咬了两口。
宣夜回头看着众人逐渐龟裂的表情,终于没绷住“哇”的一口吐了出来,骂道:“真忒么难吃!”
将一切尽收眼底的世家弟子不禁觉得好笑。
锦儿不怀好意笑了笑,摘下两颗果子笑吟吟来到沈初霁面前,摊开洁白掌心将果子递给他:“大师兄,吃果子!可甜了!”
比起他们优哉游哉,沈初霁对寻宝倒是颇有兴趣,被锦儿找到时正在一堆杂草前,他微微回过神,从锦儿手中接过果子,咬下一口。
锦儿期待道:“好吃吗?”
沈初霁颔首道:“嗯。”
锦儿神色一愣:“真的好吃?”
沈初霁莫名看他一眼,说道:“甜。”
说着,他垂下眼睫将另一颗干净果子收进袖中,一边往杂草里看,一边咬着手中剩下的果肉。
“可是……”锦儿正欲说话,被仙儿揽着肩膀拐到另一边。
“别闹了,宣夜胡乱做的吃食大师兄还觉得好吃呢。”
闻言,宣夜不满道:“难道不好吃?”
“除了大师兄,你见谁吃过你做的东西?”
“那是你们没有品位!”
……
站在后方的世家弟子觉得抚云顶弟子十分有趣,和其他仙门世家完全不同,看似不和处处针锋相对,实则有一种任何外人都融不进去的感觉。
即便有些不爱多话的弟子不近不远跟在后头,他们身上都有一种相同的感觉,令人一眼就看出他们来自于同一个仙门,实在奇怪得很。
不过,细说起来有何相似之处,大概就是他们各有各的性格,就像一片百花齐放的土壤,几乎找不到第二朵颜色一样的花。
世家弟子倒有些羡慕他们之间没有所谓尊卑的相处,叹息一声将炼药鼎放进袖中,谁知手抬到半空,一道劲风向自己扫来,他只觉眼前一花,定睛一看,手中药鼎已然不见踪影。
“何人?!”
“少主,这药鼎倒是不错。”
甬道一端走来几道身影,其中一人手中正正拿着世家弟子消失不见的药鼎。
楼西北一身玄衣走在首位,漫不经心应了一声,目光却落在俯身拨开杂草的沈初霁身上。
“换条道儿。”楼西北猝不及防开口。
“啊?为何?”
“不想走这里。”
“哦……”
第43章
甬道只有前后两条路, 楼西北不能往前走就只能原路返回。
“少主,我们回去?”
楼西北神色淡淡,半晌, 垂眸看他:“凭什么?”
弟子:“?”
由于这句话太让人摸不着头脑,他甚至怀疑楼西北是不是在对他说话。
楼西北未再说话, 迈开步子朝前走去。
“楼西北!”
“西北哥哥!”
锦儿和阿玉最先发现他, 立刻欢欣鼓舞朝他招手。
其他抚云顶弟子亦朝他看来,只有埋在杂草中的沈初霁像没他这个人似的,一眼都没回头看来。
楼西北脸色臭得相当, 不搭理锦儿和阿玉,不动声色从他们身边经过, 路过沈初霁身后时, 余光瞥了一眼, 见他从杂草丛中摘下一株粉色花朵,另一手还拿着咬了两口的果子。
沈初霁摘得认真,没注意有人从身后经过, 胳膊不小心被撞了一下,咬了两口的果子掉在地上,他不由皱起眉头, 捡起果子在袖口擦了擦, 发现还能吃才舒展眉头。
等他擦干净果子, 重新咬着果子起身时, 才发现从他身后经过的正是几位楼家弟子,楼西北走在最前头, 脚步又快又稳, 一个余光都没有朝他看来。
沈初霁不禁叹息一声,看来他还在生气, 这厮气性怎么这般大?自己只是想提醒一下,又没有其他意思。
“大师兄,我们走罢!”
“嗯。”
沈初霁应了一声,正欲把粉色花朵放进袖中,突然又迟疑片刻,将阿玉拉到面前来,问他:“这个香吗?”
阿玉嗅了嗅,点头道:“好香!”
沈初霁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那就好。”
他慢悠悠吃着剩下的果子,眼睛不时在周围寻找些什么,偶尔抬眼往前面看看,楼家弟子与他们隔得遥远却始终能看到背影。
楼西北应该早就抵达这一关,如今还在这里大概是没有找到满意的宝物。
“大师兄,这个赠你!”仙儿摘下一株奇形怪状的药草递给沈初霁。
“嗯。”沈初霁自然接到手中。
“大师兄,你看这颗石头,适合打水漂!”江阔捡到一颗削薄的石头献宝般交给沈初霁。
“好。”
“大师兄,这个虫子好可爱!”
“嗯。”
“大师兄,适才的果子还吃吗?”
“吃。”
“大师兄,这枚簪子适合你!”
“谢谢。”
“大师兄……”
“嗯。”
不管他们给什么,沈初霁一律照单全收,短短一段路沈初霁怀中全是各种稀奇古怪又不值钱的玩意儿,到后面实在拿不动就塞进七彩祥云里,让小猴子代为保管。
“大师兄,送给你。”阿玉紧张捏着一支花儿,身上脏兮兮沾了些青苔,大概为了摘这支花儿废了不少功夫。
“好。”沈初霁接过花儿。
“香吗?”阿玉期待地问。
沈初霁微微一怔,将花儿凑到鼻尖,垂着眼睫挡住眼中情绪,片刻后他莞尔一笑:“香。”
“太好了!”
楼家弟子不近不远走在前面,时而听见身后那群弟子“大师兄”“大师兄”地喊,跟没断奶的孩子一样,片刻离不得他家大师兄。更是什么破烂玩意儿都往大师兄怀里塞,什么石头、什么虫子,甚至还有虫子死后褪去的骨架。他们家大师兄也是,给什么拿什么,脾气好到没边。
一位弟子心血来潮,捡起路边一颗小石子凑到楼西北面前:“少主,这个送你……”
楼西北阴沉着脸看他一眼,再看向他手中的小石头,好看唇瓣微动:“带着你的石头有多远滚多远。”
弟子:“……”
他好像有点明白为何身后那群人喜欢将什么都塞给大师兄了,一个永远不嫌弃你给的东西是什么的师兄是多么难得!要是换成他,他也天天给大师兄塞东西!
“什么破烂玩意儿都敢往我面前拿。”楼西北睨他一眼,目光冷得吓人
弟子努嘴:“你不要有人要。”
“谁?”
弟子倒也不怕楼西北,转身就往沈初霁跟前跑,一边甜甜喊道:“大师兄,这里有个好玩的石头,送给你好不好?”
沈初霁迷茫看着朝自己跑来的男子:“什么?”
男子将石头递给沈初霁,乖巧道:“大师兄,送给你。”
沈初霁神色讶异,下意识往前看了一眼,楼西北微微侧着身子看向他们,脸色实在算不上好看。
“多谢。”沈初霁不明所以,还是从弟子手里接了过来。
“你忒么喊谁大师兄呢?”
“你有病罢?你们家没有大师兄,找我们家大师兄作甚?”
“什么破石头没我找的好看!走开、走开!”
几名抚云顶弟子站在沈初霁面前,面露不善地看着楼家弟子。
仙儿瞧见他方才和楼西北在一起,于是朝前喊道:“楼西北,把你们家弟子领回去。”
楼西北瞟她一眼,淡淡道:“我不认识他。”
“走走走!管你是谁,不准再给大师兄送东西!”
“去去去!一边儿玩去!”
弟子丝毫不介意,跟沈初霁讨了两句巧,才转身追上了楼西北一行人。
“少主,前边儿是抚云顶。”
甬道后方突然一道声音。
抚云顶弟子齐刷刷向后看去,不远处走来几位白金道袍的谢家弟子,为首弟子便是那日祭出封神榜的谢家少主——谢子华。
“真是冤家路窄啊。”
江阔环抱双臂看向身后众人。
仙儿上下打量他们一眼,笑说:“哎呀,真是巧了。”
梁浅冁然一笑:“诸位早早通关来到此处,想必搜罗了不少值钱宝物?”
闻言,几位谢家弟子脸色一变:“你们什么意思?”
“可惜,我们刚进来,什么东西都没找到呢。”
“锦儿,你看我说什么?咱们不需要刻意去找宝物,一定会有人送上门儿来。”
谢子华蹙眉道:“我等只是碰巧路过,几位这是何意?”
“碰巧路过?”
“啊,对!前几日我们也是碰巧路过,你们家弟子就让我们当街脱衣服呢。”
谢子华脸色微变,回身询问是否属实。
一名谢家弟子大步上前:“怎么?抚云顶还当自己是修真界第一仙门呢?就凭你们几人也想从我们手里抢东西?”
“就是!前日在金陵城当众给我们难堪,这笔账我们还没算呢!”
三言两语谢子华便知门中弟子确实与抚云顶有过嫌隙,如今看来避免不了冲突,不如借此试探一二他们真正的实力。
“那便得罪了。”谢子华抱拳道。
仙儿摆手:“不得罪、不得罪,你们好心来送东西,怎么还能责怪你们呢。”
“师妹说得对,应该好好‘谢谢’你们。”
“大师兄,你跟楼家先走,我们稍后就来。”
沈初霁知道自家弟子这段时间不少憋闷,并不打算阻止他们,叮嘱道:“点到为止即可。”
“知道啦!”
“楼西北不准欺负我家大师兄!”
楼家弟子早已听见身后动静,全部驻足看着他们。
闻言,楼西北鼻间发出一声轻嗤,他欺负沈初霁?到底是谁欺负谁啊?
被追着打、追着骂的人是他,被扯坏香囊、摔碎晶石的人也是他,结果反倒成了他欺负别人。
沈初霁没再管身后之事,迎着楼西北愈加不善的目光,镇定自若走到他们面前。
“大师兄,可需要帮忙?”适才送他石头的弟子笑问。
沈初霁摇头:“不用,他们自有办法。”
楼西北抬起下巴,从他身上移开视线:“走罢。”
“嗯。”
沈初霁跟着他们往前走,时而弯腰摘一株好看的花儿握在手中。
“大师兄,你喜欢花儿?”那弟子好奇问道。
沈初霁笑着摇了摇头,将花儿拿到他面前,问道:“香吗?”
“香倒是香,就是香味太浓了,有些刺鼻。”
沈初霁皱起眉头,又问:“哪些香味比较浓,我闻不出来。”
“我看看。”弟子托着沈初霁的手,低头嗅了嗅,从他手中取出几株白色的花,“好了,剩下的香味就足够了。”
沈初霁不禁露出笑来:“多谢。”
弟子怔怔看着他,眼神难掩惊艳,沈初霁虽待人温和,可是从未见他这般开心笑过,那抹笑容比他手里的花儿好看不知多少倍。
弟子心念一动,往前凑近一步,问道:“大师兄,你们抚云顶还收弟子嘛?”
沈初霁还未回答,身后幽幽响起一道声音:“你若想去抚云顶,师兄可以立刻将你逐出师门。”
楼西北沉着脸站在两人身后,眼睛刀子似的刮着自家师弟的脸。
弟子被吓了一跳,耸肩道:“我说笑呢。”
“滚。”
“滚就滚!以后有你求我的时候!”
弟子白他一眼,转身走到另一边。
沈初霁扫他一眼,收敛笑容,将手里的花儿整理好,再将弟子选出来香味太过浓郁的花重新插.入泥土中。
“你摘这些东西作甚?”楼西北幽冷目光扫视着他的脸。
沈初霁道:“赔你香囊。”
楼西北愣了愣,旋即更为火大:“你觉得我生气是因为香囊?”
说完,他突然又气笑了:“秦少宁扯坏了香囊,你替他赔我?”
沈初霁皱眉道:“不是替他,跟他没关系。”
楼西北挑眉:“那就是你想送我?”
沈初霁没应答,反问:“你那儿有袋子吗?”
楼西北乐了:“你送我香囊,还问我要袋子?”
沈初霁不满道:“之前那只不也是你的?”
“之前不算,你自己想办法,反正我没有。”
沈初霁叹息一声:“好罢。”
楼西北觉得怪了,非常奇怪,憋闷许久的心情突然就变得轻松了。
沈初霁见他脸色稍霁,又道:“我那时只是想提醒你。”
楼西北冷哼:“用不着你提醒我,我又不是傻子,能把他怎么样?”
沈初霁无奈一笑,没再说什么。
“他送你的石子呢?”楼西北忽然问。
沈初霁将他师弟送的石头拿出来:“这儿。”
楼西北一把抓起丢到水里:“他心术不正,你别收他的东西。”
“哦。”
“这个你要吗?”沈初霁将来时路上捡到的晶石递给他,“没找到上品晶石,你先将就罢。”
沈初霁掌心放着一颗赤色晶石,只是品相极差,其中混着不少青石,若是丢在路边压根没有修士会捡。因为这种晶石不纯,没什么作用,跟路边破烂小石子没什么两样。
楼西北嘴角上扬,从他手里拿过来,指腹轻轻擦过他掌心,点头说:“要,上品晶石也要,你还给我放在香囊里。”
“嗯。”沈初霁微微抿唇。
“对了。”沈初霁想起什么,从袖中取出一颗果子,“锦儿给的。”
“正好渴了。”楼西北接过果子,擦也不擦就往嘴里咬,咬下第一口时,他神色微微一变。
“甜吗?”沈初霁问道。
楼西北抬眸看他,眸色有些深,笑问:“你觉得呢?”
沈初霁道:“锦儿说甜,我吃了一颗,还不错。”
楼西北捏着果子的手指不自觉收紧,若无其事点头:“是挺甜的。”
第44章
没过片刻, 抚云顶弟子有说有笑满载而归。
小猴子七彩祥云上驮着无数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大概就是他们从谢家弟子身上剥削的战利品。
“大师兄!”锦儿和阿玉兴高采烈跑到他面前,瞧见先前一副天王老子下凡都不带看一眼的楼西北, 这会儿正怡然自得靠在沈初霁身边,手里捏着他不久前送给大师兄的奇怪果子, 慢悠悠同大师兄说着什么。
“如何?”沈初霁笑问。
锦儿骄傲抬起下巴:“赢了!”
阿玉神情羞涩:“师兄师姐他们好厉害。”
沈初霁含笑点头:“那就好。”
楼西北吊梢着眼瞧着两俩崽子, 脚尖轻轻抵在锦儿衣摆处:“看不见我?不喊人?”
锦儿奇怪看他一眼:“你不是不愿搭理我们吗?”
楼西北神色疑惑:“何时不愿搭理你们了?”
“先前在甬道里,我和阿玉唤你理都不理。”
楼西北眉梢微抬,惊讶道:“竟有这等事?我为何不知?想来你们唤的声音不够大, 没听见罢了。”
锦儿甜蜜一笑:“那西北哥哥你凑近点儿,我重新唤你。”
楼西北不疑有他, 将身子凑过去, 锦儿靠近他耳边, 声音犹如狮吼:“楼西北!你真不要脸!”
“嘶……你小子!”楼西北耳膜险些没被震破,洞穴回荡着锦儿的声音,他一手按住锦儿的后颈, 将他摁到跟前来,笑骂一声,“你找死是罢?”
锦儿到底只是孩子, 胳膊哪儿能拧得过大腿, 疼得直叫唤, 就是不肯求饶, 半晌委屈巴巴看着沈初霁,控诉道:“大师兄, 楼西北他欺负我。”
“好了, 他骨头脆,别给捏断了。”沈初霁笑着拍了他一下, 添一句,“不好接。”
锦儿:“……”
阿玉则“噗嗤”一声笑出来,替他讨饶:“西北哥哥放过锦儿哥哥罢,他以后不敢了。”
锦儿当即抗议:“谁说我以后不敢了?我怎么不敢?我就敢!”
“你什么都敢。”楼西北耸肩,“那你敢跟你大师兄这么横吗?”
锦儿心虚看了沈初霁一眼,反驳道:“大师兄又不会像你一样欺负我!”
当即,楼西北松开他的脖子,咬着手里奇怪味道的果子,眼神似控诉似埋怨地看着沈初霁,叹息道:“是,你们家大师兄就会欺负我一个人。”
锦儿立刻瞪大眼睛,看了看自家淑人君子的大师兄,又看了看一肚子坏水儿的楼西北,怒道:“楼西北你不要脸!分明是你欺负大师兄!”
“那你说说我怎么欺负他了?”楼西北环抱双臂,不以为意道。
“你、你这么重,还靠在大师兄身上!万一把大师兄压坏了怎么办?”
“那我让他靠回来,或者我抱着他走出去?”
锦儿难以置信看着他:“你想得美!做梦去罢你!”
看着楼西北三言两语惹得锦儿勃然大怒,沈初霁无奈摇头。不知怎么回事,楼西北这气煞人也的性子,在的时候恨不得一口咬下他血肉来,不在的时候又莫名觉得无趣,继而想念。
这段时间锦儿和阿玉没少在他耳边念叨楼西北,结果见面不出三句话就闹得脸红脖子粗。
将鱼骨鞭交还与楼西北后,他们在秘境中转了几圈,觉得实在无聊就抱着从抚州谢家弟子那里剥削来的宝物离开了这一关。
抚云顶弟子随便挑了一件趁手玩意儿交给试炼老师评定,楼西北则交了一颗品相极差的晶石交差。根据规定,秘境中一切宝物只能选择一件参与评定且带走,即便晶石连最低阶都算不上,楼西北想带走就只能用它结束关卡试炼。
看着试炼老师诧异的眼神,楼西北不耐:“愣着作甚?”
“你确定不换一件?”
“少废话。”
沈初霁和抚云顶弟子已然通过关卡向下一关走去,眼看身影就要消失在尽头。
试炼老师撇嘴,接过了他手中的晶石。
待评定后,楼西北拿回晶石快步追上沈初霁等人,同时进入秘境历练最后一关——梦蝶。
“最后一关试炼,与最终成绩没有任何关系。”试炼老师神色肃穆地站在萦绕着蓝色光晕的洞穴前,“梦蝶会让你们陷入沉睡,在睡梦中挖掘你们埋藏在心中或许连自己都已经忘记的深刻记忆。因为我们无法判断唤醒这些记忆对你们来说是好是坏,最终结果也无法预料,所以,愿意体验关卡的弟子可以进去,不愿意者我们绝不强求,可以直接离开秘境。”
沈初霁怔怔看着,神情却没有几分变化,梦蝶只会唤醒他们脑海中留下深刻印记的记忆,对于那些完全遗忘的记忆应当不会有什么作用。
“请罢——”
出乎意料,在场所有弟子全部选择进入洞穴,包括抚云顶弟子在内。
“听说梦蝶不仅会唤醒曾经让你记忆深刻的回忆,还能为你编制一个符合自己心仪的完美梦境。”
“我倒是没什么印象深刻的事情,不过历练这么些天,几乎从未合过眼,趁此机会好好睡一觉罢,说不定还能做一个美梦。”
抚云顶弟子想法则简单粗暴得多,管它什么梦蝶,能休息、能睡觉、能躺平就行。
别说,以往他们心性浮躁,虽不是争强好胜之辈,眼里却容不得半粒沙子,无论自己舒坦与否都要叫旁人不舒坦。然而这段时间,他们吃喝玩乐,不争不抢,不惊不怒,每日在大师兄面前讨讨巧,倒真感觉不少躺平摆烂的乐趣。
“陪同者若愿参与,亦可交出护体晶石进入洞穴。”
仙儿道:“大师兄,你也进去休息罢。”
沈初霁摇头:“罢了,我陪你们进去。”
沈初霁没打算被梦蝶唤醒记忆,带着护体晶石他就能够不受影响。
“百闻不如一见,抚云顶大师兄果真有天人之姿啊。”一道白金身影站在不远处,促狭眯着眼睛,目光带有狎昵意味打量着沈初霁。
沈初霁不动声色看他一眼,拦住面露不善的仙儿等人,对他们说:“你们先进洞穴,我稍后就来。”
抚云顶弟子不放心他一人,可是从来不会违背他的意愿,只得警告地瞪着男人,企图让他离大师兄远一点。
楼西北站在身侧,嗤笑一声将手搭在沈初霁肩上,泛金眸子不无恶意看着对面的男人:“我道是谢家无人呢,竟让一门之主亲自陪同弟子参加历练。”
谢风清不怒反笑,长相透着几分阴柔,笑起时总让人觉得眼底埋着一层看不清的阴翳:“说来惭愧,我谢家的确无人,否则我又怎会自己跟来呢。”
不知为何,楼西北本能觉得谢风清十分危险,或许因为他揭开了沈初霁身上谜团,或许因为他知道一些而自己不知道关于沈初霁的事情。
“你也进去。”
楼西北正欲呛声,沈初霁忽然又发话了。
他略带不满地看向沈初霁,后者神情冷淡却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意思。
楼西北眯起眸子,牙齿抵着舌尖,默不作声盯着他看了良久,冷哼一声,眼神刀子似的在谢风清脸上落了一瞬,手掌贴着沈初霁的腰身,盘旋在他肩上的鱼骨鞭迅速绕过手臂缠绕在沈初霁腰上。
随后,他一言不发地走进了梦蝶洞穴。
谢风清嘴角噙着笑,调侃道:“世人皆道楼家大公子桀骜不驯目中无人,连血脉相连的亲爹都拿他毫无办法,如今看来他倒是对沈兄言听计从,颇有几分敬重。”
沈初霁沉默看他半晌,毫无征兆地问:“我们此前可曾见过?”
谢风清神色变得深了些,脸上依旧笑容不改:“沈兄为何这么问。”
“若非此前相识,沈某实在不知家主三番五次试探是为何意。”
通过寻宝关卡的弟子无一例外进入梦蝶洞穴中,未防自家弟子出现意外,所有陪同者亦全部走了进去,眼下他们周遭除了不时从上一关出来的弟子,几乎不见几道身影。
谢风清面露诧异:“沈兄这话何从说起?在此之前我怕是从未与沈兄见过面。”
沈初霁垂着长睫,嘴角虽是扬着,笑意却显得异常冰冷,如同一株生长在冰天雪地充满坚韧的莲花,好看则已,冰冻三尺。
“既然如此,谢兄可否告知一事。”
“沈兄想知道的事情,谢某必定毫无保留。”
“敢问谢兄封神榜从何而来。”
谢风清凤眸微眯,跺着步子向沈初霁靠近,笑道:“自人间而来。”
沈初霁瞳孔微缩,手指紧紧扣着腰间的鱼骨鞭,指腹泛着青白:“你私自下界?”
谢风清耸肩,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反了。”
沈初霁眼中溢出几分惊讶:“你从人间界而来?”
谢风清并无隐瞒打算,笑意盈盈:“奇怪嘛?当年九州修士不正是从人间界飞升至中天界?如今在修真界尚有普通凡人,人间界为何不可存在修士?”
不知想起什么,谢风清惬意笑着,语气不可名状:“唔!沈兄大概不曾知晓,你们百书阁封锁了修真界通往人间界的通道,为了延缓灵力流失速度。可是却没有封闭人间界通往修真界的通道,还在妄图收复流向人间的灵力呢!”
沈初霁目光沉沉看着他,眼神冷得像冰锥一般。
谢风清迎着他的目光突地笑了出来,抬起头看向秘境中漆黑一片的天空,呢喃一般:“沈兄,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病死了一群老狗,他们有无尽时间再寻小狗。”
“人间沧海桑田,万物更迭,于他们而言不过须臾之间,”他回头饱含深意地看着沈初霁,“沈兄,凡人是因果,天道是结果,因果可以改变结果,结果却不能撼动因果。”
沈初霁如受重创,脸上瞬间褪去颜色。
“你窥探过封神榜?”
那里面记载着沈初霁在神殿时的遭遇。
谢风清看着他的眼神逐渐变得怜悯。
“沈初霁你有神性,却败在太有神性。”
第45章
萦绕蓝色荧光的洞穴光线昏暗, 许多透着蓝光身体几近透明的蝴蝶振翅而舞。
它们挥动翅膀洒下蓝银色的粉末,盈着一股淡淡芳香,仿佛能够安抚躁动的人心。蓝色光芒映在漆黑的山壁上, 随着它们的身影时明时暗。
偌大洞穴中无数弟子被蓝银粉末包围其中,轻轻闭着眼睛, 睡得十分安详。角落中几位携带护体晶石的陪同者没有受到影响, 即使如此仍然有些昏昏欲睡。
沈初霁缓步走进洞穴,先找到抚云顶众人观察他们神色有无异样,不过就算有异样除了等他们醒来也别无他法。
其他弟子面色红润祥和, 大概做着梦蝶为他们量身打造的美梦,然而阿玉和天阴的情况却显得有些棘手。
通过刘易的只言片语他大概能够猜到, 阿玉身前遭野兽啃咬致死, 想必过程极其漫长且痛苦, 再加上后来险些夺舍锦儿的身体,又正是年幼时候,怕是留下了不小阴影。
此时, 阿玉脸色煞白,泪珠如断线的珠子从脸颊,嘴里不停喃喃着什么, 虽声音微弱沈初霁却能看得出来, 他在唤“疼”。
瞧着他玉琢似的小脸, 沈初霁不禁觉得心疼, 虽说他不喜干涉自家弟子的行为,但是阿玉毕竟太过年幼, 未必知道自己会承受的后果。
沈初霁踌躇片刻, 从袖中摸出一颗丹药,撬开他的唇齿推入口中, 其他的事怕是也帮不上什么。
随后他来到天阴面前,他和阿玉的情况不同,天阴乃是灾厄化身,体内容纳毁天灭地的煞气,与梦蝶的银粉接触后,天阴意识陷入熟睡,灾厄却将醒未醒。
大抵知晓此地人多眼杂,若是突然暴露身份恐怕会给沈初霁带来不便,所以灾厄一直在尽力压制自己体内的煞气,周身黑气如同即将蒸发一般,紧咬牙关,神情挣扎。
许是察觉沈初霁的气息,他微微睁开眼睛,脸上邪肆纹路若隐若现,漆黑的右眼映不进光芒,忍得实在难受不由闷哼,低低唤了一声“师兄。”
见他冷汗直流的模样,沈初霁微不可查叹息一声:“我说过,不必压抑自己,想出来时就出来。”
虽然忍得痛苦,灾厄仍是露出笑来:“师兄不喜欢天阴嘛?”
“并未。”
“那师兄不喜欢灾厄嘛?”
“一样的。”
这个问题他问过,沈初霁亦回答过,仍旧不厌其烦。
“灾厄和天阴都喜欢师兄。”他笑得有些开心,“灾厄现在不能和天阴融合,再等等就好啦!”
沈初霁失笑,突地又想起什么,呢喃道:“你是灾厄化身,日后我控制不了你的记忆。”
灾厄微微一怔,随后点头:“嗯!”
沈初霁露出笑来,笑容却显得勉强:“若是有朝一日,世间只剩你一人记得我的存在,你能答应我永远不再提及关于我的一切吗?对不起,你与天地同岁,这对你来说或许非常残忍。”
灾厄好似觉得困惑,又不想拒绝他的要求,于是问道:“那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大抵那时,你随处可见皆是我。”
“嗯!那灾厄答应师兄!”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沈初霁取下腰间骨笛,系在灾厄身上,可以暂时为他压制煞气,不至于忍得如此难受。
离开天阴后,他在几步远的地方看到昏睡不醒的秦少宁。
睡梦中他死死皱着眉头,牙关不安地打颤,若说梦蝶会唤醒体内留下深刻印记的东西,那么秦少宁大约会看见与他有关并且不会太美好的梦境。
短暂停留片刻,他在人群中寻找楼西北的身影。
经过一段弯弯绕绕的甬道,在一棵枯萎的桃树下,他看到了独自一人熟睡的楼西北。
洞穴里照不见阳光,那条甬道漆黑无光,在如此神秘境地大约只有楼西北会独自穿行来到这里。
或许剑走偏锋的人在某些时候看到的东西与他人不同,譬如此时此刻。
任谁能想到经过那条漆黑弯曲的甬道,会来到一个别有洞天的地方呢?
清浅月光透过洞穴顶上的缝隙洒在蓝色池水中,无数只美妙的蝴蝶在身边翩翩起舞,蓝色银粉洒在透明池水中,便将那一汪清澈见底的水染得蓝莹莹,如同搬弄乾坤将天空银河尽数揽进了怀中。
然而前来试炼的诸多弟子,竟只有楼西北赏得如此美景,像是独属于他的美妙风景。
借着周围幽光,沈初霁放轻脚步走到他面前,蓝色银蝶不怕生萦绕在身边,时而掠过楼西北的脸颊,蓝色幽光照得他皮肤好似精致的瓷器。
一只蓝色银蝶轻轻落在沈初霁肩头,随着他俯身下去的动作也不肯飞走。
幽光盈着沈初霁好看的侧脸,如同天地鬼斧神工的祭品,或是映入满池清水,他眼底闪动着不清晰的泪光,伸出手指轻轻触到楼西北的脸颊,撩开他垂落的鬓发,指尖描摹着脸颊轮廓,轻轻拂过纤长眼睫,又怕惊醒了他。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脸庞,看得那样认真,好似要将他彻底刻进眼底,害怕终有一日会再也不见。
沉默良久,他俯身在楼西北额头轻轻印下一吻。
实在太轻了,甚至不如蝴蝶落在皮肤上的重量。
沈初霁挥开肩上的银蝶,寻了个不近不远的地上坐下,确保自己睁开眼就能看见楼西北,随后靠着岩石闭上眼睛,缓缓陷入梦乡。
若你有灵,便赐他一场美梦罢-
楼西北自认没有任何记忆深刻的往事,所以出现在他梦中任何不属于他记忆的画面,大抵皆是梦蝶为他量身编制的梦境。
所以,在梦境中看到沈初霁时,他并未觉得意外。
毕竟,如今他于沈初霁的兴趣比想象中深得多。
那是一座钟楼古寺,庙堂中十几扇窗棂全部打开,阳光裹着灰尘照在老旧的地板上,透着陈旧又鲜活的气息。
庙前放置三个蒲团,中间位置上虔诚跪坐着一道身影。
他穿着一身华贵锦衣,头戴星冠墨发高束,额上并未束那熟悉青碧色额石,几缕青丝随着他俯身动作垂落在脸侧。那张俊美无俦的面孔,楼西北极为熟悉,又觉得十分陌生。
那分明是沈初霁,身上却没有如今的仙风道骨,相反他耳垂坠着一对玛瑙珠子,衣着华丽鲜艳,微微泛着绿莹,不像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倒像冠绝天下的世家公子。
楼西北站在庙外怔怔看着他,从未见过这样生机勃勃的沈初霁,仿佛有着无限蓬勃的生命力,有着温文尔雅,亦有着少年意气。
他不知从前的沈初霁是何模样,大抵在楼西北想象中,沈初霁就该这副模样,所以梦蝶为他编制出了这样的沈初霁。
楼西北无法比较梦境中的他与现实的他谁更好看,但是他更愿意看到梦中无限生机的沈初霁,而非现实中冷静、淡漠,拒人于千里之外,甚至于死气沉沉的沈初霁。
他好似并未发现身后之人,朝着殿中神圣雕像叩首,那座雕像没有五官,亦或者说诸天神佛本就从未在世人面前现过真身。即便如此世人依旧爱戴他们、渴望他们、追随他们。
沈初霁拜得很是认真,完全想象不出现实中他是连祭天大典都不愿跪的人。
楼西北不清楚自己为何梦见这样的沈初霁,还以为他对神佛从无敬畏之心呢。不过,梦境由梦蝶编制,与现实不相符合倒不是什么稀奇事。
“你若憧憬诸天神佛,为何迟迟不肯飞升?”楼西北听到自己的声音。
沈初霁并未应答,三拜九叩后缓缓起身,仔细整理好衣袍才悠然回头看来。
他脸上噙着自得笑容,眸若秋水,含情脉脉,一眼就让人觉得甜蜜温柔。
“神仙啊,谁能不憧憬呢?只是听说天界条条框框颇多,我不愿意。”
听到他这么回答,楼西北觉得既符合他的性格又不符合。
沈初霁走到他面前,楼西北愕然发现此时对方竟比他高一截,这么说来,适才自己的声音也显得有些稚嫩。
沈初霁熟稔地揉了揉他的发顶,笑问:“与你爹吵架了?”
楼西北冷哼:“他将我撵出来了。”
沈初霁好奇问道:“因为什么?”
他稍稍睁大眼睛,浸着温和柔软的笑意,令人如沐春风。
“我从百书阁抢了两本记载禁术的古籍……”
话音未落,沈初霁抬手敲了敲他的额头,斥道:“合该你被撵出来。”
楼西北拍开他的手,力道用得不轻,瞧见沈初霁白皙手背上留下一道清晰红痕。
“不是为此。”
“那是为何?”
楼西北道:“我事后自称抚云顶弟子。”
沈初霁:“……”
“你啊……”沈初霁无奈摇头。
下一刻,楼西北看见自己无赖似的扑上去,抱住沈初霁腰身,亲昵地用脑袋去蹭他的脖颈,活像一只向主人讨巧的狗。
“好少主,你让我拜入抚云顶嘛!我不想跟着楼外楼,我就想跟着你,当你师兄、师弟,或者当你徒弟也行啊!”
楼西北觉得自己确实像条狗,还是条极其粘人的狗。
即使在梦境中,他仿佛能够真切感受到属于沈初霁的气息和体温,甚至沈初霁耳垂上冰冷的玛瑙珠子他都能清晰感知。
梦蝶果然名不虚传,竟能将梦境编制得如此真实。
若是他像梦境这般缠着沈初霁,大约立刻会被他甩两个大耳刮子。
“想当我师兄?你做梦罢。”
沈初霁竟然没有就此将他推开,果然是根据他喜好编制的梦境!
“你们不是说日后我会成为比你更厉害的修士嘛?我为何不能做你的师兄?”
大约被他蹭得有些痒,沈初霁伸手抵开他的脑袋,袖中浸着一股淡淡桃香:“就是不能。”
“那我做你师弟、徒弟?”
“我不收徒了。”沈初霁垂眸看他,眼中依旧带着笑意,“而且,你爹是我徒弟的徒弟,你想做我的师弟和徒弟,不怕你爹真的将你逐出师门?”
“我不怕!我就要跟着少主,死也要跟着。”
沈初霁依旧摇头,甚至将他推开了。
楼西北十分不满,还想继续抱上去,只可惜这副破壳子不听使唤。
“不行。”沈初霁拒绝得斩钉截铁。
“为何?”楼西北着急了些。
“抚云顶不招弟子了。”
楼西北被他拒绝得干脆不留余地,恼羞成怒道:“沈初霁!你这老东西!我就要跟着你凭什么不让我跟?”
闻言,沈初霁脚步稍顿,似笑非笑看着他,竟是不再与他多言转身离开了。
梦里这玩意儿不清楚,楼西北自己倒是清楚得很,沈初霁好似十分在意年纪,他此前提过一次,也惹得他不快。
“沈初霁!你一把老骨头怎么这么倔呢?”
楼西北仍在口出狂言,前方那道身影不做片刻停留,迅速消失在视线中。
“哎呀,楼西北你完蛋了,师祖这回不会再见你了。”孟听月靠在石柱上幸灾乐祸地说。
楼西北不知自己梦中为何有她,大抵是前几日沈初霁与她有片刻眼神交流的缘故?
沈初霁离开后,他先是兀自生气,没过片刻又觍着脸凑上前讨饶。
他路过花圃摘了好些花儿,捆作一束前去寻沈初霁。
当他来到沈初霁门外,门口却被落下一道结界,无论如何也进不去,只好在门外遥遥求饶:“少主,我知错了。”
“少主,我来道歉了。”
“我不该说你老,你一点都不老!”
“你是世上最好的人,我、我最喜欢……”
最后几个字,楼西北声音变得越来越弱。
“少主,对不起,你理理我嘛。”
他可怜兮兮在门外守了好久,沈初霁不出来亦不让他进去。
待到夜半,楼西北闷闷不乐坐在门前石阶上,死活不愿意离开,一边埋怨沈初霁小心眼,一边埋怨自己不该那样说沈初霁,悔得肠子都青了。
若是日后沈初霁不愿再见他怎么办?他再也见不到沈初霁怎么办?
想到这里楼西北心上一阵惶恐。
楼西北切身感受着陌生情绪,说不上来什么感觉,一方面还嫌弃自己愚蠢,门口进不去换一个地方不就能进去吗?
好在这副壳子没再让他失望,飞檐走壁来到屋顶,先是趴在青瓦上仔细听里面的动静,发现没有任何声音后,小心翼翼揭开周围瓦片,探出脑袋看了一眼。
室内烛火摇曳,淡淡香薰萦绕,案上放着一碟没吃完的桃花酥,沈初霁盖着薄毯在贵妃榻上睡着了。
见状,楼西北蹑手蹑脚跳进房中,施下一道结界隐匿自身气息,以免惊醒沈初霁。
他慢慢走到贵妃榻前,看着沈初霁熟睡的模样,烛光昏黄洒在他脸上,玛瑙珠子贴着他玉白皮肤,浑身都好看得要命。
楼西北站在他身边,驻足看了许久,什么话都没说,微微俯身,再俯身……最后抬眼看着近在咫尺的脸颊,鬼使神差地含住了他的唇瓣。
温热香甜在心脏炸开,心跳声犹如雷击,令他头脑发昏,一阵耳鸣。
那时的他,约莫年岁十六。
第46章
梦中画面太过真实, 好似自己亲身经历一般。
那般温柔呼吸,那般柔软唇瓣,好似甘甜果肉, 浅尝辄止后依旧漫着丝丝甜意在口中,令人回味无穷。
可惜梦中不及弱冠的楼西北率先乱了阵脚, 竟放着这等美味不继续享用, 燥热脸颊,手足无措地逃离了阁楼。
楼西北恨铁不成钢,即使离开后依旧回味着如蝴蝶般轻柔的吻, 一时觉得可惜,不满足。
梦里画面变化无穷, 不过大多和沈初霁有关。
除却最初片段, 后续发生的事情楼西北看不清, 好像身上笼罩着无数迷雾,将他彻底隔绝在外。
只记得梦境时间过了许多年,他已然长得比沈初霁还高。
沈初霁站在他身侧, 远处天空翻卷金色祥云,白色雷电在云层中闪烁,与楼西北曾见过的惩戒之雷截然不同。
“西北, 我去去就回。”沈初霁声音融合风中, 清晰又模糊。
楼西北心中莫名一阵慌乱, 不行, 他不能让沈初霁这么离开,否则……否则……
否则什么?
他不知道。
总之, 他不能让沈初霁离开-
秦少宁自觉短短二十一年人生中, 他没有过任何深刻记忆。
或是痛苦,或是快乐, 曾经必然有过,却从未给他留下任何印记。
蓝色银蝶盘旋在他身边,香甜粉末洒在身上,如同柔软水流将意识带入深海。
他有些好奇,亦有些期待,不知梦蝶会为他编制怎样的梦境,亦不知记忆中是否有被自己忘却的东西,会因此被重新唤醒。
睁开眼睛,茫茫微光映入眼帘。
仙雾萦绕群山,空气弥漫青草芬芳,天空金色祥云流转,微风阵阵,轻抚脸颊。
云层着隐约闪动雷电,透着吃饱喝足后的慵懒。
人间经历一场飞升雷劫,降临在大地上的雷电蕴含无限力量,让遍地草叶浓郁青葱。
“少主飞升了!”
“师祖果真进了九天神殿!”
“啊!少主可是自古以来飞升第一人!”
……
不远处几名弟子面露喜色看向高空,秦少宁觉得讶异无比,他竟在其中看到几张熟悉面孔。
他爹,楼外楼,孟听月,唐风,曲怀溪……甚至是楼西北?
楼西北?他为何在此处?就算在梦中他也绝对不想看到这厮,至少这一点他可以肯定。
那么,这里究竟是梦蝶编制的梦境,还是他记忆深处的东西?
“咱们抚云顶便是天下第一仙门了!”
“就算少主不飞升我们也是啊。”
抚云顶?此处为抚云顶?
秦少宁疑惑不已。
然而,比起他人兴高采烈地讨论,向来喜欢插科打诨的楼西北却异常沉默。
他凝着眉头,幽深目光看着皎洁天际,透着几分不安和担忧。
此处的楼西北模样与现实中并无两样,只是穿着一身云金道袍,不似他自己喜好,倒像沈初霁时常那身。
“楼西北,这么值得高兴的事情,你这般严肃作甚?”楼外楼用扇尖托着他的下巴,“啧,连抚云顶弟子服都穿上了,你倒是迫不及待想做他的人?”
“滚开。”楼西北与他老子说话毫无规矩,拂开扇子,眼睛始终看着天空,生怕错过什么。
楼外楼不怒反笑,叹息道:“哎,若是师祖喜欢九天神殿,自此不回来了如何是好。”
楼西北目光似刀子睨向他,恨不能从楼外楼身上剜一块血肉。
孟听月帮腔:“那我们西北岂不是要活活怄死?”
“就像一条可怜巴巴等主人回家的小狗,主人一日不回他就一日不吃不喝,直至把自己饿死。”
“何止啊?依我看,少主若是一去不回,他怕是要把修真界搅得没个安宁,逼少主下界收拾他呢。”
“啧啧啧!”孟听月摇头叹息,看向楼外楼,“你家这小子,跟谁也不亲,对师祖倒是有几分笑脸。若是师祖不回了,恐怕就没人管得住他。”
“那可不是变成一条疯狗?”
楼西北素来不在乎他人如何评价,沉默看着天空,半晌后道:“他说了,去去就回。”
紧接着,顿了顿:“他若回不来,不过百年时间我去寻他便是。”
“呦呦呦,百年时间?你莫不是想说百年内就能飞升?”
“你可拉倒罢,少主进入飞升境界尚需耗费两百年时间!就你?一百年?怕是给你三百年也未必能进入飞升境界。”
楼西北不与他们多言,眼神自始至终不曾偏移分毫。
就在这时,秦少宁脑海中响起一道苍老却悠长的声音。
“凡人是因果,天道是结果;因果可以改变结果,结果却不能撼动因果。”
秦少宁不明所以,茫然四顾,不知说话之人是谁。
然而未等他琢磨透彻这句话,天空已然瞬息万变,适才祥瑞流云的天幕瞬间被乌云笼罩,好似一道巨大阴影挡在大地与太阳之间,如同一座沉甸甸的高山,随时会向人间倾塌而来。
适才言笑晏晏的众人全部变了神情,警惕看着高空,时刻做好应对准备。
“轰隆——”
“轰隆——”
天空突然传来猛烈撞击声,好似半空有道无形屏障,屏障另一边有人在用力锤击。
“轰隆——”
地上众人不知发生何事,神色万分凝重,却不知如何行动。
“轰隆——”
再一声巨响后,天空闪过一道金色流光,那并非修真界存在的灵力,俨然来自于一个更加神圣的领域。
“沈初霁在那边!”楼西北笃定地说,“他想回来。”
闻言,秦少宁微微一怔。
沈初霁?一百多年前飞升的修士是沈初霁?
即便谢风清祭出了封神榜,即便偷听过他们议事,秦少宁从未真正怀疑过沈初霁,对此人他天生有着一种亲近感,亦未曾深想这些天在他身边的境遇,为何在梦境中会出现飞升的沈初霁。
而且面前这些人,除去他爹和楼西北应是只有萍水相逢一面之缘,他们为何全部出现在他的梦境中?
难道说……这里并非梦境?而是曾经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楼西北大步上前,祭出手中武器,以灵力催动化成流光击向金光闪现的地方。
其他人见状,不再言语一同用灵力撕扯半空中那道缝隙。
随着撞击声越来越猛烈,一道强烈金光透过缝隙照进了修真界,一滴鲜红血液从缝隙中坠落,妖冶血色滴在草地上,一阵奇异怪香扑面而来。
高空之中,一双细白染着血色的手撕扯缝隙,大概太过用力,鲜血从指甲缝中不断溢出,如同大大小小的雨水落向人间。
终于,在硬生生撕开一道口子后,一道半边染血的身影从天空跌落而下。
他身穿泛着浅绿的衣袍,一半身体被鲜血染尽,浑身失去力气,如同一只被贯穿翅膀将死的鸟儿。
看到这一幕,秦少宁不由心中一紧,细密疼痛从心脏蔓延,好似自己能与沈初霁感同身受一般。
“沈初霁!”
“少主!”
“师祖!”
几道身影飞身而起,向空中坠落的沈初霁靠近。
楼西北如同一支离弦之箭,最先赶到他身边,将他紧紧拥在怀中,看着他身上时隐时现的金光,打湿半边身子的血迹,颤抖声音问道:“沈初霁……怎么回事……这到底怎么回事?!”
沈初霁虚虚睁着眼睛,瞳孔黯淡毫无焦距,看着半空到那道逐渐愈合的缝隙,好似穿越屏障已经用尽全部力气。
“沈初霁你说话……说话……”
他抱着沈初霁落到草地上,鲜血将云金道袍染得血红,草地贪婪吸食着沈初霁的血液,将土壤变得更加肥沃。
楼外楼沉着脸上前扣住他的脉搏,忽得神色一僵,声音发颤:“他心脉尽断……”
楼西北目光一震,瞬间红了眼眶,将手贴在他的腹部,将灵力源源不断输送进去,想要修复他的心脉,可是灵力就如石沉大海一般,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爹、爹……你帮帮我……救救他……”楼西北拥着他,无助地看向楼外楼,“救救他……怎么会这样……”
秦少宁第一次看到这样楼西北,眼泪打湿脸颊,脸上写满茫然与惶恐。
楼外楼尝试将灵力渡入他体内,观察着他体内经脉的情况,脸色变得越来越沉,咬牙道:“师祖他已化神魂。”
“那为何会这样?他为何心脉尽断?他不是飞升了吗?”
楼外楼干涩眼睛看着他,声音亦带着几分涩意:“可他浑身上下只有一根神骨。”
“已化神魂,未塑神骨,这九天玄灵凡人之躯岂能承受……”
众人闻言,神色大震。
“不是已经飞升,怎会没有神骨?!”
楼外楼哑声道:“听师祖说过,成神并非飞升即可,而是先封神号,再化神魂,最后塑成神骨。或许,他在封神仪式结束前,就仓皇逃回了人间。”
楼西北神色惶然,几乎哑然无声:“为何……”
“那怎么办?他的身体承受不住,那该怎么办?”
楼外楼艰难摇头,世间从未出现这种情况,他们亦不知该如何是好,心脉已断,那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活了!
天空墨云翻卷,似是酝酿着巨大风暴。
沈初霁漆黑瞳孔终于出现些微茫,染着血的指尖轻轻扣在楼西北颤抖的手指上,声若蚊蝇:“走……”
“我不走!你凭什么让我走?你说去去就回你现在就要死了!”楼西北咬着牙关,眼泪顺着脸颊落下,“你要我怎么办?你让我怎么办?!”
沈初霁用尽全身力气推他一把:“听话……快走……”
他分明用尽所有力气,却像一片羽毛落在楼西北身上。
孟听月脸色惨白看着天空,喃喃道:“惩戒之雷……”
“为何如此……少主怎么扛得过来?”
“楼西北……你说过会听我的话……”沈初霁看着天空,神色几分焦急。
“我不走!”
“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为何会变成这样?”楼西北紧紧抱着他的身体,哽咽问道。
沈初霁扯起嘴角,艰难笑了一下:“我、我不求他们了……”
“你们先走……日后我会告诉你……”
“日后?你还有日后吗?你告诉我心脉尽断你要怎么活下来?!”
“咳!”沈初霁想说什么,突地呛出一口血来,“我有办法,你不信我?”
楼西北咬着牙关,泪眼朦胧看着他,沈初霁抬手抹了一滴他的眼泪,柔声哄道:“听话,我有办法。”
楼西北恶狠狠瞪着他:“你若骗我,我便再也不理你了。”
“那我如何舍得……”沈初霁安慰笑了笑,“走罢。”
看着其他人退到远处,只留沈初霁一个人躺在墨云翻卷的天空下,秦少宁神色怔然,觉得这一幕何其眼熟?
离开苏仙乐神府后,沈初霁便是如此。届时面对惩戒之雷,他可以因为身上神府取得一线生机,而如今心脉尽断的他又能用什么来抵御呢?
“他抗不过来的……”
黑色雷电自远方劈来,由远及近向沈初霁靠近,楼西北面无人色喃喃着。
突然,他走到楼外楼面前,毫无征兆地跪了下来。
“父亲,请恕孩儿不孝,望您日后莫怪罪于他。”
楼外楼神色怔愣,即使并未说明却也知道他的意思,脸上难得透着几分爱惜:“你既心甘情愿,我有何理由怪罪于他?”
“修真大陆岌岌可危,两百年内怕是只有师祖一人能够扭转乾坤,你死,好过他死。只你需知,即便与他一同抵御,也未必抗得过诸神之怒。”
楼西北未再言语,郑重磕头后转身走向了那片墨云。
第47章
盈满蓝莹的洞穴中, 时间悄然流逝。
或许因为梦蝶,或许因为楼西北就在不远处,沈初霁睡得极其安稳, 没有他不想回忆的往事,亦没有他期望的美梦。
长睫颤动, 感觉一阵微痒, 一只停靠在他眼角的梦蝶被惊动,轻盈落下一吻振翅飞去,空余眼角一抹蓝银色粉末。
沈初霁睁开眼睛, 让自己慢慢适应周遭环境,片刻后空洞目光聚焦在楼西北身上。
他靠着树干, 大约梦里并不十分美好, 紧紧皱着眉头, 显出几分痛苦焦灼之色。
沈初霁起身走到他身前,俯身查看情况,见他额头渗出冷汗, 抬手想为他拭去。手指方触到他的皮肤,那双紧闭的眸子陡然大睁,眼中写满惊慌失措, 重重喘着粗气, 右手死死攥住沈初霁的手腕, 力道仿佛能将他骨头捏碎。
“楼西北?”沈初霁轻唤一声。
楼西北双目无神, 如同一条失水之鱼,眼睛看着沈初霁却完全没认出他是谁, 依旧沉浸在梦魇中。
沈初霁冰凉手掌贴上他的脸颊, 柔声安慰两句,情况依旧不见好转, 想起仙儿身上或有丹药缓解,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背,说道:“你先稍等片刻,我去去就回。”
他挣开楼西北的手,转身走向甬道。
楼西北始终记得睡梦中毁天灭地的心慌,并未意识到自己清醒过来,听着熟悉的话,看着熟悉的背影,脑海中紧绷的弦彻底断了。
什么去去就回?去你娘的去去就回?去了你还能完整回来吗?!
沈初霁迈出脚步,忽然感觉一只大掌握住他的脚踝,重重往后一拽,他猝不及防身体失控朝前跌去,千钧一发之际一条铁臂揽住他的腰身,避免让他直接扑在地上。
沈初霁稳住身体后,惊魂未定转头看去,未待看清眼前事物,身体便往下一陷,一堵温热胸膛压在他背上,一手圈着他的腰,一手擒着他的下巴,逼迫他转过头,紧接着噙住他微张的唇瓣。
“楼……”沈初霁想唤他,声音全被他锁入口中。
沈初霁身体贴在冰凉地面,后背却抵着滚烫胸膛,被迫侧过脑袋接受他带着怒气与急切的亲吻,姿势实在难受,呼吸本就不富裕,被他如此索取不消片刻就涨红了脸。
楼西北的吻像是在宣泄什么,又像在确认、索取什么,牙齿玩弄沈初霁的唇瓣,舌尖在他不得不张开的唇齿间游走,吸吮他口中甘甜,或是仍不觉满足,想要确认索取更多,他手臂微微用力,从地上提起沈初霁的腰,使他身体紧紧与自己相贴,通过无限亲密的动作告慰不安心情。
这个姿势实在狼狈,沈初霁即便空着四肢也无法反抗,只能透过唇齿间缝隙破碎地哼出几个字来。
“楼……”
沈初霁好不容易唤出一个字,立刻又被他堵回喉咙。
身上躯壳温度越来越高,好似一株火把点燃沈初霁浑身脉络,狂风骤雨般亲吻到底叫沈初霁身心俱疲,被动地承受他得寸进尺的举动,事情变得不可言说,沈初霁喉间传来破碎声响,呼吸被完全摄取的瞬间,被他吻得生生晕死过去。
楼西北一手握着他的喉咙,察觉到他变得微弱的呼吸,如遭当头一棒,混沌头脑瞬间清醒,怔怔松开他的唇瓣,拉开距离,蓝色幽光下他与沈初霁之间泛着一丝暧昧银辉。
“沈初霁?”楼西北迷茫唤道,回应他的是沈初霁浅浅的呼吸声。
此番让他彻底清新,慌忙起身将沈初霁抱起,让他靠在自己臂弯好让呼吸顺畅一些。待沈初霁呼吸恢复过来,他松了口气,注意到他衣衫凌乱,一身狼藉,唇瓣又红又肿。
一时间,他胸口涌出无限满足,同时不禁觉得懊恼,待沈初霁醒来怕是要遭殃了。
梦中他所感受到的情绪太真实,好似沈初霁一句“去去就回”就再也回不了一般,竟然让他被魇住了。
事已至此,多想无用。
确认沈初霁并无大碍,只是因为无法呼吸昏迷后,他理好被自己扯乱的衣裳,将沈初霁抱在臂弯中离开了洞穴。
洞穴外,抚云顶弟子早已醒来四处寻找沈初霁的身影,见楼西北怀抱着安然入睡的大师兄不由松了口气。
“你们去了何处?”
“大师兄怎么睡着了?”
楼西北将人交给江阔,没有回答他们的问题,心事重重地转身离开。
往前没走两步,看见秦少宁一脸惨白地靠在山壁上,黑到发亮的眼睛灼灼看着他,眼中意味复杂又震惊。
楼西北轻描淡写扫他一眼,并不关心他梦到过什么,面无表情从他身边经过,回到楼家弟子身边。
沈初霁没睡多久,醒来时已经回到客栈中。
几位弟子守在榻前,小声交谈着什么,沈初霁蹙着眉头坐起身来,扯了扯唇角发现有些疼,不禁抬手抚了一下,唇内留下一道口子。
“大师兄,你醒了!”
“大师兄你身体可有不适?”
锦儿和阿玉凑到面前询问。
沈初霁摇头道:“无碍。”
半晌,他抬眸看向几人,见他们面上并无异色,问道:“我怎么回来的?”
阿玉道:“西北哥哥带你出来的。”
“历练结束了?”
“嗯!”
仙儿道:“让我们休息一日再继续进行大会。”
“嗯。”沈初霁颔首,又顿了顿,“楼西北呢?”
“他把你交给我们就走了。”
沈初霁淡淡点头,说道:“既然休息你们不必守着我。”
锦儿道:“大师兄,你身体好些吗?我们出去逛街嘛?”
沈初霁身体并无不适,稍加思索后点头应允,让锦儿去找店小二烧些热水,他要沐浴更衣。
待沈初霁沐浴焚香出来后,众人早已在大堂等候,看着堂中几十号人等着和他一起出门,沈初霁不禁觉得好笑,这搬出去哪像是逛街?
“你们愿意各自去玩罢。”沈初霁道。
锦儿和阿玉异口同声:“我要和大师兄一起。”
“我也要!”仙儿道。
“我自然也要。”
“我也要和大师兄一起!”
……
沈初霁没办法,只好点了锦儿和阿玉跟在身边,让其他人自己去城中逛一逛。
仙儿遗憾没能和大师兄一同,看着站在他左右两侧耀武扬威的锦儿和阿玉,轻嗤一声:“别得意,过两年看大师兄还带不带你们。”
锦儿不屑朝她吐了吐舌头。
仙儿冷笑一声:“皮子不痒了是吗?”
说起这事,锦儿不禁打起寒颤,途中他惹恼过仙儿师姐一次,被她下过一次毒,浑身奇痒无比,那滋味简直比扒皮抽筋还难受。
带着几人出了客栈,今日休沐不少世家弟子悠闲游街,不时便能看到几张熟悉面孔。
大约抚云顶在历练中给大家留下浓墨重彩的印象,一些说不上出身的世家弟子见了沈初霁定要礼貌打声招呼,待他点头回应后立刻惊喜与旁人笑闹着离开。
“沈道长好!”
沈初霁正在人群中寻找锦儿和阿玉身影,面前忽然跳出一道倩影,一身粉嫩常服的女子笑吟吟瞧着他。
沈初霁微微点头以示回应,随后目光越过她看向角落中买小糖人的锦儿两人。
“沈道长要去何处?不如我们一同?”女子坚持跟上他的脚步,清甜地问。
沈初霁神色平淡:“闲来无事,四处逛逛。”
“如今已到午时,我知道城中有家酒楼味道不错,不若一起去尝尝?”
沈初霁莞尔:“抱歉,我与几位师弟一起。”
“没关系,正好无事,一起罢。”
“不……”
“沈兄,不是与我约好一同用膳,怎地不等我先走了?”
女子惊讶向后看去,沈初霁注意她的目光,后知后觉看向身后。
楼西北与一位蓝衣姑娘站在不远处,面带笑容看着他们。
沈初霁目光从二人脸上掠过,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见状,女子露出一副遗憾表情,和沈初霁友好道别后离开。
待人走后,楼西北神色变得不自在,问道:“他们怎么让你一人出门?”
沈初霁没搭理他,与他身旁圣女互相点头示意,随后扭过身往前走,一个眼神都懒得给楼西北。
圣女看着他的背影,又抬眸看向楼西北被忽视后明显不甘心却并不生气的表情,眼中不禁漫着几分幸灾乐祸,出声喊住了沈初霁。
“沈道长。”她声音不轻,沈初霁却好似没有听见,脚步依旧未曾停歇。
楼西北双手枕在脑后,斜睨她一眼,说道:“看来他也不太想理你。”
圣女笑道:“我不在意,那你呢?”
楼西北轻嗤一声:“别做多余的事,我想做的事情不需要假借他人之手。”
说完,他大步追上沈初霁,期间并未出声惊扰,反而饶他面前,嬉皮笑脸喊了一声:“沈道长。”
他刻意拉长声线,语气莫名显得缠绵黏腻。
沈初霁置若罔闻,淡淡自他脸上掠过,不给予半句回应。
楼西北一手抱臂,一手支着下巴,回忆道:“我做了个梦,梦里好像对你多有得罪,实在对不住,梦中之事你就不与我计较好不好?”
沈初霁看他两眼,薄唇微张,吐气如兰:“滚。”
楼西北不气馁,接着道:“我替他道歉还不成嘛?他说他知道错了。”
沈初霁似笑非笑:“那你替他滚。”
他假装没听见,继续缠在沈初霁身边:“沈道长,我赠你一物赔礼道歉可好?”
沈初霁睨他:“不需要……”
“需要,我觉得一定很适合你!”
楼西北从腰带中取出一方手帕,里面好似包着什么东西,将帕子展开,一对绿白玉珠带穗子的玉珰暴露在空气中。
“喜欢吗?”
第48章
玉珰色泽莹润, 泛着些白光的绿珠子好似倒映在一汪绿池中的月光。
绿珠子下坠着白色穗子,仿佛湖边褪去绿意的杨柳,随风微微飘扬, 透着盎然春意与勃勃生机。
沈初霁垂着眼睛,神情一时恍惚, 清风从耳畔吹过, 隐约回荡一声玛瑙珠子碰撞之声,发梢拂过颈侧,有那么一时片刻, 让他忆起从前那些不可言说。
“嗯。”沈初霁诚实点头。
楼西北眼中盛着星光,将帕子连同玉珰塞到他手中, 笑说:“那你收着, 就算原谅我了。”
沈初霁接过东西, 并未言语,越过楼西北继续往前走。
“喂!”楼西北不满追到他身边,“你不原谅我?”
沈初霁瞥他一眼, 说道:“楼少侠梦中之事,并非真实发生,何来原谅一说?”
闻言, 楼西北眉梢微抬, 他这话意思是要当做无事发生?
楼西北盯着他的眼睛, 半晌叹息一声:“那便算了罢。”
寻到锦儿几人, 在街上游逛两圈便接近午时,沈初霁带着他们走进一家酒楼。
途中遇到梁浅、仙儿等人, 便一同前往, 到了酒楼门口又与秦家几位弟子不期而遇。
秦少宁心事重重没注意前路,险些和小猴子撞到一起。
“对不住……”眼见小猴子要跌下七彩祥云, 他伸手拽了一把,将它重新捞回云上。紧接着抬眼看到沈初霁几人,目光复杂,神情闪烁。
沈初霁眼神在他脸上停顿片刻,大约这段时间没休息好,整个人看着相当憔悴,脸色苍白,唇瓣毫无血色。
“秦公子。”沈初霁微微颔首,率先打了招呼。
“沈兄。”秦少宁点头,应道。
“愣着作甚,走罢。”楼西北走到他身侧,推着沈初霁的肩膀往前走,俯身在他眼前,气息温热,“秦少宁从梦蝶洞穴出来就不大对劲,不用搭理他。”
沈初霁神色淡淡,没应声。
秦少宁大抵在梦中看到与他有关的事情,具体会被唤醒哪部分记忆沈初霁并不关心,秦少宁是否发现什么他亦不关心,他们剩余时间不多,矛盾势必会爆发。
众人进入酒楼,大堂人满为患,好在金家捧高踩低颇有手段,在酒楼单独为四大仙门准备了厢房,有楼西北在身侧,他们直接进入了为楼家准备的厢房。
秦少宁一行亦没找到空位,掌柜的不想得罪秦家,听说秦、楼两家关系颇为不错,于是找到楼西北询问,是否可以让秦家几人一同用膳。
楼西北想当然拒绝,被沈初霁拦下。
“正好有位子,让他们进来罢。”
楼西北眯起眸子看他,神情透着淡淡不悦。
掌柜的窥伺两人表情,一时有些拿不定注意,这位沈道长倒是发话了,可是楼西北神情明显十分不愿意。
半晌,掌柜的依旧没有动作,楼西北冷脸看去,斥道:“愣着作甚?还不去?”
掌柜的额头渗着冷汗,见他发怒不由躬身道:“那我将秦公子另外安排……”
“另外安排什么?没听见他说让人进来?赶紧把人给我请进来,怠慢了沈道长的客人我唯你是问!”楼西北哼笑一声道。
掌柜的乃是苍州人士,怎会不清楚楼西北为人,当即不敢再问回身将秦少宁一行请了进来。
沈初霁斜睨着他,不由觉得好笑:“你这般作甚?”
楼西北似笑非笑道:“我怕怠慢了他,某人又要给我脸色看,为他讨回公道呢。”
听这意思,大抵对前几日擂台上之事心存芥蒂。
“我不是为他。”
“是,你不是为他。我的问题,他扯坏我的香囊,摔碎我的晶石,我还得开开心心邀他一同用膳,半点生气不得。”
沈初霁无奈:“香囊和晶石我改日就给你。”
楼西北嗤笑一声:“替他赔我,你果然是这意思。”
“不是,我有事情问他。”沈初霁道。
楼西北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言谈间,秦少宁一行推门而入。
锦儿两人上前招呼,邀他们一同落座。
秦少宁与众人招呼后,目光落在沈初霁二人身上,随后迈开脚步走到长桌旁、沈初霁对面位置坐下。
“沈兄,楼公子。”
沈初霁淡淡应了一声,楼西北权当没听见,爱答不理。
“楼公子,那日擂台实在抱歉,在下一时情急扯坏你的香囊,并非有意为之。”说话间,秦少宁从袖中取出一颗品相极好的上品晶石,“这颗晶石算是赔礼道歉,望楼公子笑纳。”
楼西北眼底露着几分慵懒的笑,晶石这种东西不拿白不拿,他倒是接过晶石,玩物似的把玩在指间,却未言明原不原谅。
“秦公子,敢问令尊在何处?仙门大会至今好似未曾见到过他。”沈初霁问道。
说到此事,秦少宁眉头皱起,神情显出几分凝重,说道:“父亲在苍州遇见些麻烦事,暂时脱不开身,如今怕是在赶来的路上。”
“原来如此。”
沈初霁若有所思垂下目光,秦少宁的父亲——秦肆,曾是苍州一位富贵人家的庶子,后来机缘巧合去往青州自立门户。
“沈兄,秦某有一事好奇。”秦少宁忽然说道。
沈初霁神色平静:“何事。”
秦少宁踌躇片刻,眼神从楼西北身上一闪而过,说道:“沈兄,先前见过你身上的神府,在下回忆起来实在好奇。倘若身死之后才能将神府转移,那神府主人还有可能死而复生并且成为一名修士吗?”
“众所周知,神府乃灵核、识海所化,他将神府转移到你身上,灵核势必不复存在。”
他眼睛直勾勾看着沈初霁,不错过他脸上任何情绪。
或是听见他的发问,厢房忽然变得安静,十几双眼睛朝他们看来。
其中同样包括楼西北。
他半倚桌边,手里端着一只茶盏,轻微摇晃,眼神则和秦少宁一样,一眨不眨盯着沈初霁。
沈初霁好似没有察觉众人视线,风平浪静回视秦少宁,嘴角噙着一抹冷淡笑意,说道:“若有机会我自然会寻得法子复生他,既然能够复生身死之人,不过再为他复原一颗灵核有何难?”
突然,“咚”的一声,楼西北两指一松,茶盏猛然坠落,瞬间四分五裂,神情也逐渐沉了下去。
秦少宁神色复杂,接着问:“若有朝一日你复生他,他却将你忘得一干二净,你待如何?”
沈初霁垂下眼睫,心中叹息秦少宁试探太过明显。
“我自会伴他左右,记忆终有恢复一天。”
秦少宁神色微怔:“你会伴他左右?”
沈初霁莞尔:“若能长相厮守,白头到老,何必纠结于回忆?我又岂能舍得留他一人?”
“好一个长相厮守!好一个白头到老!好一个不舍留他一人!”
楼西北斜靠在桌上,嘴角虽是上扬,眼中不带任何笑意,反而似淬毒银针死死钉在身沈初霁脸上,半晌嗤鼻一笑,似是感叹,似是艳羡:“沈兄对他当真是深情呢!”
“世间奇法多不胜数,沈兄尚能在诸神之怒中存活下来,复生他一人怕也是迟早之事。”
楼西北踢开椅子,弯着眼睛仍无半分笑意,他看着沈初霁,对方却只是垂着眼睫,不肯看他,亦不作半句解释。
无趣。
楼西北忽然觉得无趣至极。
他倒是忘得一干二净,沈初霁心里念着他人,那些源源不断的爱意,那个种在他身上的印记,这段日子沈初霁偶尔表露的温情倒是让他忘了这些。
“楼某今日乏了,诸位慢用罢。”
楼西北收敛神情,说罢转身大步走出了房间。
秦少宁自始至终观察着沈初霁的表情,发现即使楼西北如此振袖而去,他脸上依旧没有半分波动。
“沈初霁。”他突然唤了他的名字。
沈初霁静静看着他,眼中无波无澜。
“你真狠啊。”秦少宁不无嘲讽地说,“再怎么说,他为你也丢了一条命。”
沈初霁不怒反笑,说道:“所以,我们之间的事情,与他无关。”
“我倒是有些同情他了。”秦少宁眼神变得有些冷,“凭什么你的一意孤行,却要我们付出代价?”
“修真大陆倾斜,江州灵力流失,你才是罪魁祸首。”
“秦少宁你胡说什么?!”
“闭嘴!这些和大师兄有何关系?”
仙儿等人拍案而起,对秦少宁怒目而视。
沈初霁不动声色,并未因他的言语有过一丝动容。
秦少宁冷笑道:“枉我敬你重你,将你视为君子、救命恩人,原来你竟是这等冷血无情忘恩负义之辈!或许谢风清说得对,只有杀了你,熄灭诸神之怒,才能换取世间一片安宁。”
“滚出去。”梁浅隐了脸上笑意,眼中杀意尽显。
仙儿则红着眼眶,骂道:“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滚啊!滚出去啊!”
锦儿冷着脸:“秦少宁,我看错你了。”
阿玉憋红一张脸,含着眼泪将杯子掷向秦少宁,哽咽骂道:“你滚!不准你这么说大师兄!”
秦少宁拂袖而起,声色冰冷:“他不值得你们这般拥护。”
“滚!”
“关你屁事!滚出去!”
秦少宁目光掠过众人,神色讥讽:“你们才是一无所知。”
说完,他拿起桌上茶盏用力掷向地面,瓷杯应声而碎,茶水四处飞溅,无比失望地看了沈初霁一眼,随后与同行几位弟子转身走出厢房。
沈初霁神情平静至极,只是在秦少宁即将离开时,轻声道:“秦少宁,别忘了你我的约定。”
秦少宁脚步微顿,微微侧身:“自然。”
此事本就与抚云顶弟子无关。
第49章
到底活了这么些年, 沈初霁不似他人勃然大怒,亦不似阿玉委屈啼哭。
他只是沉默坐着,垂着眼睛看向满桌未曾动过的菜色, 望着地上两只摔碎的茶盏。
从他脸上看不出轻松,亦看不出颓败, 而是犹如亘古不变死水一般的平静。那些由自己脱口而出、由秦少宁脱口而出, 扎在楼西北和他自己身上的刀子,没能在外表留下任何痕迹。
不管楼西北如何看待他的话,沈初霁没有说谎。
如果能够长相厮守, 白头到老,他自然会陪伴在他左右。
“没事, 吃罢。”沈初霁抬眸, 迎上他们或愤怒或委屈或担忧的眼神, 温和笑了一下。
阿玉哭花小脸,吭哧吭哧跑到沈初霁身边,牵起他的手指, 保证道:“我不相信他,大师兄是世上最好、最好的人!”
沈初霁抬手拂去他眼角泪花,笑说:“那便足够了, 莫哭。”
“大师兄, 你吃这个!”
“这个也好吃!”
“大师兄喝汤!”
……
不消片刻, 沈初霁碗里堆了满满当当的食物。
他无可奈何, 慢条斯理吃着碗中食物,见他们在身边闹腾, 鸡飞狗跳, 吵架拌嘴,热闹得让人禁不住笑来。
用完膳后, 一行人结账离开了酒楼。
晚上金陵城将举办一场烟花大会,放松世家弟子的心情。
戌时初,烟花大会开始,长街五彩斑斓的灯笼一盏接一盏亮起,女子褪下千篇一律弟子服,穿着鲜艳好看的长裙,好友三俩作伴游街,年轻张扬的面孔随处可见。
沈初霁为锦儿和阿玉置办了一身新衣裳,三人从成衣铺出来时,街边灯笼大亮,绚丽流光映在青石地板上,仿佛一匹各种颜色交织而成的绸缎。
阿玉抬头看向沈初霁,那些华光映在他的云金道袍上,像是一件华丽贵重的锦衣,随着沈初霁的动作不断变幻阴影和和颜色,似是千变万化的晚霞映照在浮云上,既好看又让人感到安心。
阿玉紧紧攥着沈初霁的衣角,眼睛像泛光的黑葡萄,喜悦又崇拜,在看到沈初霁不知何时戴上的绿白珠子玉珰时,扯了扯衣摆,说道:“大师兄,你的玉珰真好看。”
沈初霁低下头,玉珰穗子轻轻拂过脸颊,绿白珠子轻微摇晃,与倒映在他身上万般光线相得益彰,美得不似凡尘之物。
“是吗。”沈初霁眼中含着浅浅笑意。
“好看!”
“走罢。”
“嗯!”
沈初霁被他们拉着走进人群,花花绿绿万紫千红的画面中,抬眸就能捕捉到他。
“大师兄!”路边一位弟子朝沈初霁招了招手。
沈初霁定睛一看,此人并非抚云顶弟子,而是此前秘境中送给他石子又被楼西北称为“心术不正”的楼家弟子。
沈初霁朝他身边看了一眼,几位同行人都是楼家弟子,其中并没有他熟悉之人。
“不知楼少主在何处?”沈初霁问道。
那弟子耸肩道:“楼西北你还不知道嘛?午时不知发生了何事,杀气腾腾回到府中,莫名找家主打了一架,酉时末我们去寻他时又不见了踪影。不过他嘛,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兴许晚些时候自己就出现了。”
沈初霁点头:“多谢。”
“不客气。”
锦儿和阿玉悄悄看了沈初霁一眼,虽不知他和楼西北之间发生何事,秦少宁那番话他们也没能完全听懂,但是楼西北临走前怒发冲冠的模样他们还记得,因此不由有些担心。
烟花大会有不少卖花灯的地方,沈初霁被锦儿他们牵着买了几盏花灯,由于人群太过拥挤,锦儿这俩崽子倒是跟泥鳅似的往前钻,他这么大个人哪里跟得上?没过片刻,沈初霁无奈拉住锦儿,叮嘱道:“你带阿玉四处逛逛,我在后面跟着,晚些时候若没寻到我就先回客栈,无需担心。”
“可是……”锦儿犹豫不决。
“去罢,若师兄他们问起,就说我自有想去之处。”
闻言,锦儿猜到大师兄想和他们分开去做别的事情,于是没再多说什么,拉着阿玉跟他道别后往前走去。
沈初霁看着两人背影消失在人群中,今日烟花大会金家戒备森严,放任他们两人应当不会出现什么意外。
他提着一盏金兔花灯,站在人群中左右看了看,随后折身往回走去-
楼西北坐在屋檐,指间抚弄着鱼骨尖刺,神色晦暗地看着人来人往的长街。半空悬挂各色灯笼,接袂成帷的人群,没能将半分烟火气息渲染到他身上,好似是繁华金陵城中唯一冷清的地方。
身后瓦片传来响动,他懒散回眸,瞧见一脸深沉的秦少宁,鼻间发出一声轻嗤。
秦少宁立在青瓦上,唇瓣翕动,似有话想说。
“滚远点,本公子没心情陪你玩。”楼西北语气实在称不上友善。
秦少宁并不恼怒,沉默走到他身后,问道:“你喜欢沈初霁?”
楼西北一脚踩着屋檐,斜睨他一眼,语气发沉:“再说一遍,滚开!”
“他不值得……”
话音未落,一条鱼骨鞭在空中划过赤芒,“啪”的一声抽在秦少宁脸上。
由于速度实在太快,秦少宁躲避不及被抽个正着,鱼骨尖刺划开皮肤,鲜血汩汩流出,瞬间漫过脖颈和锁骨,浸透他的雪青道袍。
“你算个什么东西?我的事情轮得到你多嘴?”楼西北眼神阴冷,不似平常那般插科打诨、嬉皮笑脸。
“秦少宁,若非那日沈初霁阻拦,你以为自己还能站着跟我说话?”
秦少宁硬生生挨了一鞭,神情却不见丝毫恼怒,沉默擦去脸上血迹,垂着眼帘:“若他冷血无情,忘恩负义,弃天下苍生于不顾,你还会喜欢他?”
楼西北不动声色看着他,眼底跃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那又如何?”良久,楼西北开口。
“先不论沈初霁是否如你口中所说,他冷血无情如何?难道多情大爱便是对的?他忘恩负义又如何?恩义由谁来断?忘却从何说起?你非他,亦非施恩于他之人,凭何说他忘恩负义?施他恩者又可曾求个回报?”楼西北嘴角盈着笑,笑意未尽眼底。
“弃天下苍生于不顾?你不觉得可笑吗?天下苍生因他而生?因他而死?天下苍生怎地就成了他的责任?就算是这样又如何?将天下苍生系在沈初霁一人身上,难道不应是天地法则的错?”
秦少宁神色怔愣,几乎哑口无言,眸中好似跳动些许微茫,又充满困惑:“可是,因他不愿飞升,诸神之怒牵连了修真界,如今修真九州岌岌可危,江州灵力流逝,恐怕只有杀了他才能安抚神怒。”
楼西北意味深长看着他,半晌似是讥讽地笑了:“秦少宁,你信了谢风清的一家之言?”
“且不说修真九州为何岌岌可危,江州灵力为何流逝,倘若当真如谢子华所言,你难道不觉得,这件事错的不是沈初霁?他不愿成神,天道却要置他于死地、置众生于死地,难道错的不是天道吗?”
秦少宁惊愕看着他,被他一番言论震得张口结舌。
这样想来,楼西北倒是有些明白今日他问沈初霁那些话是为何意,他兀自笑了,笑得那样讽刺。
“秦少宁,你太蠢了,蠢透了!就凭你,也有资格和沈初霁扯上关系?”楼西北笑声朗朗,“你便没有想过,若他如你所言那般,当年他飞升后为何冒死回到人间?修真九州岌岌可危……你分明偷听了楼外楼与他商议之事,如今这般实在令人好笑。”
秦少宁脸色煞白,神情仓惶又迷茫。
“不过,像你这样的人,大抵有些用处。你今日说得那样言之凿凿,应该知道在沈初霁身上种下神府的人是谁,我要知道他姓甚名谁,如今是否还活着。”
秦少宁眸光黯淡看着楼西北,今日他来寻楼西北,本就是为了告知他此事。可是听了他一番话,秦少宁却犹豫了,他知道沈初霁是什么样的人,折服于他的心性,所以窥探到记忆中的画面,想起那日他们所谈之事,想起谢子华的话,所以对沈初霁更加失望。
楼西北的话让他找回些理智。
那么,这件事就不能告诉楼西北了。
沈初霁若有苦衷,不能向楼西北言明身份,他自然也不能告知楼西北真相。
“他死了,过去之事何必纠结呢。”秦少宁垂着头颅,鱼骨尖刺在脸颊留下的伤口依旧鲜血直流,他失魂落魄地转过身,跳下青瓦,神情恍惚地离开了。
他到底在做什么?楼西北说的话无需细想就能明了,在酒楼时他为何如此笃定对沈初霁说出那些话?
若非情非得已,谁愿意承受诸神之怒?谁又愿意沦为如今的废人?
秦少宁咬紧牙关,抬手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从梦蝶洞穴出来后,他莫名将沈初霁放在自己的对立面,事实根本没有他想得那么简单。
或许楼西北说得对,凭他根本没资格和沈初霁扯上关系……
关系?
他和沈初霁有何关系?
对了、对了……
他差点忘了!为何梦蝶唤醒的记忆和沈初霁有关?他与楼西北不同,他从婴幼儿时期一年一年长大,如今的的确确才二十一岁,为何他脑海中会有沈初霁飞升时的记忆?
秦少宁迷茫看着前路,突然感觉浓浓窒息包围自己,眼前蒙上一层永远挥不开的迷雾。
为何……
为何沈初霁会跟他做那个约定?
为何沈初霁觉得日后他们一定会交恶?
可事实上,他很喜欢沈初霁这样的人啊。
第50章
熙熙攘攘长街中, 沈初霁提着金兔花灯,眼神在人群中寻找着什么。
姹紫嫣红的灯笼映得眼前繁华凌乱,沈初霁身处闹市中显得十分应接不暇。
“道长、道长, 你要去何处?不如我们同行罢?”
从身后追来的女修挡住沈初霁去路,笑意盈盈瞧着他。
沈初霁略感无奈, 今夜不知遇到多少此情此景, 连拒绝都变得熟稔和干脆。
“抱歉,我在寻人。”
拒绝女修邀约后,沈初霁继续往前走。今夜他在城中寻了许久, 把以为楼西北会去的地方全部寻了个遍,不知对方刻意躲他还是如何, 连一片影子都没瞧见。
良久, 沈初霁停住脚步, 微不可查叹息一声,这厮不想让自己寻到的时候,怕是他掘地三尺也找不到人。
早知如此, 白日就不该与秦少宁一同用膳,反正如今在他心中楼西北是无辜被牵连,日后待他总会多几分怜悯, 好过沈初霁说那些话再将他招惹一番。
虽说沈初霁并未说出半句妄言, 只是余下这些日子他不想再继续浪费。
今日见不到, 明日总该能见罢。
想到这里, 沈初霁稍微放宽了心,亦无心继续观赏烟花大会, 不若早些回客栈休息。
沈初霁将金兔花灯提到眼前晃了晃:“回去罢。”
他正欲转身, 耳后忽然吹来一阵黏腻温柔的风,好似有人附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沈初霁不适皱住眉头, 下意识侧头看去,一只温厚手掌抵住他的腰,不由分说将他推进路旁空无一人的暗巷中。
“何人?”沈初霁转身去擒那只手,反而被那人抓住手腕抵在冰凉粗粝的墙壁上。
金兔花灯向四周散发幽光,隐约照见那人腰间一圈银色铃铛。
清浅月光和灯笼光线照进暗巷,沈初霁回眸看清此人模样,神情不由放松几分,说道:“你放开我。”
楼西北默不作声看着他,眼神晦涩,高深莫测,用行动证明他并不打算放开沈初霁。
他看了半晌,忽然俯身松开他腰间的手,转而执起沈初霁垂在脸侧的绿白玉珰,修长指间捏着穗子,凑到唇边轻轻一吻,紧接着他的吻就从后面落在沈初霁脸颊上。
“见你在街上走了好几圈,找我呢?”楼西北唇瓣靠得极近,吐息洒在沈初霁下颚,手指抵着他的下巴,让他回头和自己对视。
沈初霁抿唇:“你躲我?”
楼西北嗤鼻:“你未曾唤我,怎知你在寻我?”
他凌空吻着玉珰的绿白珠子,迫使珠子一侧贴在沈初霁皮肤上。
“你戴这个果真好看。”楼西北叹息道。
沈初霁不想这般姿势与他对话,沉声道:“你先放开我。”
“不要。”楼西北拒绝得干净利落,就是要从后面拥着沈初霁,叫他不得不回头看着自己,享受从他动作中透出一丝对自己的追逐。
“你惹我生气,这是惩罚。”楼西北闷声道。
沈初霁一时无言以对。
“沈初霁,不是他就不行吗?”楼西北忽然问道。
沈初霁侧眸看他,幽暗光线中分不清他脸上的情绪。
“你还想他?”
半晌没得到回应,楼西北箍在他腰间的手骤然收紧,语气也变得危险。
“一边思念着他,一边与我互生情愫,你不觉得羞耻吗?”他惩罚似的埋下头在沈初霁脖颈重重咬了一口,留下一道清晰齿印。
沈初霁依旧没有言语,也不知楼西北为何笃定自己如今与他互生情愫。
“你真是三心二意,若有朝一日找到他的转世你待如何?”
似是不满沈初霁接二连三的沉默,他呲着牙咬住他的下唇,眼神透露凶狠:“回答我!”
“亦或者,我只是你一时的消遣?心情好时就哄上一哄,心情不好就置之不理,呼之则来挥之则去。”
他将下巴搁在沈初霁肩上,圈在他腰上的双手不安分地动作起来,带着泄愤似的急切,绵密的吻落在沈初霁脸上。
“我倒是不介意,只是你别惹恼了我,更别让我知道你心里的人是谁,否则我定叫他生不如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楼西北,放手!”沈初霁按住他的手臂,低声斥道。
楼西北充耳不闻,舔舐着他的下巴,迫使他不得不抬起头承受,眼睛却时时刻刻追随着自己。
“他这样吻过你、碰过你吗?”
问完,他兀自笑了:“你与他不知何时相识,爱到那种程度怕是什么都做过罢?”
“你大抵不知罢?在梦中我这样吻过你,在你睡着之后,梦里的你和我想象中完全一样呢。”
当事情逐渐不可言说,哪怕沈初霁气息也变得紊乱。
半晌,楼西北在他耳后闷笑,揶揄:“我年轻气盛忍不住便罢了,沈道长一身清心寡欲的老骨头怎么也这般沉不住气呢?”
沈初霁咬着牙关,反手一巴掌抽向他的脸,只听“啪”的一声,楼西北不躲不避被打个正着,可惜这个姿势使不上什么力气,对厚颜无耻的楼西北来说无异于隔靴搔痒。
楼西北不怒反笑,隔着青丝在他后颈落下一吻:“你这时候动手我更欢喜呢。”
“是不是觉得自己虎落平阳被犬欺?”
沈初霁绷着脸,眼神似刀子一般,他今夜寻楼西北本是为缓和关系,谁知这厮三言两语就让人恨不得一刀捅死他。
“那也是你自找的!”
话音落后,他终于松开双手,将沈初霁身体转过来面对自己,瞧他道袍凌乱,沾上些沙尘,眼尾微微泛着些红意,眼神分明十分凶恶,却像撩人小勾子一样,拨动心弦。
楼西北并未打算就此放过他,从他手里接过金兔灯笼,不无捉弄之意地将上端木棍插在沈初霁腰带中,甜笑:“你主动亲我,我就原谅你。”
沈初霁直勾勾看着他,唇线绷得极紧。
“快点!你亲我,我就不做别的。”
沈初霁咬着牙:“你还想做什么?”
楼西北上前半步,贴着他的身体,让他能够感受到自己的体温,脸上却是一派无辜:“你说呢。”
沈初霁猛地后退,身体紧贴着墙壁:“楼西北你知不知羞?!”
楼西北诧异:“我不要脸,沈道长第一天知道嘛?”
他语气似撒娇调情一般,气得沈初霁牙痒痒。
见沈初霁气得不轻,他虚虚环住沈初霁的腰,轻声道:“快点嘛!我都不在乎你心里还有别人了。”
沈初霁看着近在咫尺他的脸盘,唇瓣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忍了下来。
他有些不明白,分明适才不经他同意已经亲过,为何非要他主动去亲他。
沈初霁垂下眼睫,思索半晌,在楼西北炙热目光中,抬头吻住他的唇。
沈初霁的吻并非想想象中浅尝辄止,而是连咬带磨,楼西北既觉得满意又不满意,这般熟稔的技巧必定曾经没少做过。想到这里,他微微张开齿关,主动将沈初霁温软香甜迎了进来。
烟花在天空盛放,五彩光芒照亮这条无人暗巷,他们紧紧拥抱着彼此,将这个原本极其温柔的吻变成了恨不得揉入骨血的缠绵。
沈初霁靠在冰凉墙壁上,楼西北圈住他的腰让他与自己紧紧相贴,唇齿纠缠间泄露的破碎呼吸声,像是在极尽寒冷的夜晚点上一株温暖火把。
金兔花灯被固定在沈初霁腰带上,由于受到挤压已经摇摇欲坠,眼看就要坠落到地上。
一端盘旋在楼西北肩上的鱼骨鞭,另一端却不分彼此地缠住沈初霁身上,在两人之前形成一条绝对不可斩断的羁绊。
吻得尽兴时,巷口传来一阵慌乱脚步声,楼西北分明听见却置若罔闻。
不知时间过去多久,察觉沈初霁气息变得极其虚弱,他恋恋不舍研磨沈初霁唇瓣,慢慢退开了身体,眼中尽是不被满足的饥饿。
“早知应该让你与我在此共度良宵。”
沈初霁手掌抵着他的胸膛,似乎有些反应不过来,唇齿维持着纠缠弧度,可以看到里面湿红的舌尖,仿佛在邀请楼西北继续适才的行径。
沈初霁眼尾泛红,眼眶湿润,腰带松松垮垮垂在身上,封在他腰间的金兔花灯早已垂落在地面,被楼西北踩掉了一只兔耳朵。
“如何?”
沈初霁撩起眼睛看他,眼神疲惫中带着埋怨。
楼西北倒是笑了:“走罢,出去逛逛。”
沈初霁默不作声整理自己的仪容,看见地上的金兔花灯时,皱着眉头将东西捡起来,一手提着花灯,一手拿着被踩断的兔耳朵,冷幽幽地看着楼西北,眼中责怪十分明显。
楼西北挑眉:“给你修好。”
用灵力将东西修好,两人相继走出暗巷,悄无声息融合在人群中。
路过一摊贩时,楼西北顺手买了一只面具戴上。
偶尔路过几位女修打趣,问他面具下何人,楼西北一一回应:“在下秦家秦少宁。”
沈初霁自顾自走在前面,大约心里有气,不怎么乐意搭理他。
晚些时候,楼西北将他送回客栈。
“回去早些休息,明日我与你一同。”
沈初霁提着花灯“哼”了一声,毫无留恋转身走进了大堂。
楼西北倒也不恼,面具下眼中含着笑意,情不自禁抬手抚着嘴角,慢悠悠转身走向来时之路。
“大师兄!!!”
“你终于回来了!”
“你去干嘛了呀?还不让锦儿他们跟着,万一遇见心怀不轨的人怎么办!”
守在大堂的几位抚云顶弟子一拥而上。
沈初霁默了默,撇开眼睛:“独自逛了一圈。”
“那……”
仙儿正欲说话,忽然看见沈初霁脖子上有几道清晰明了的痕迹,脸色霎时一僵。
沈初霁并未察觉,说道:“让小二送些热水到我房中。”
说完,他便提步离开。
待他走后,仙儿面露惊惧:“大师兄身上有吻痕!”
抚云顶弟子神色一震:“当真?”
“谁干的?!”
就在这时,门口踌躇走进一人,他神色窘迫,说道:“我住在旁边客栈,今夜碰巧撞见了那位道长……”
“当时他与一人在暗巷中,好似并非自愿……”
抚云顶众人为之大怒,磨牙凿齿:“谁?”
“到底是谁?”
“我要杀了他!”
那人道:“当时太暗我没看清他的脸,后来在路上遇见,他脸上戴着面具,自称秦家少主秦少宁……”
闻言,抚云顶众人脸色骤变。
白日发生之事,秦少宁对大师兄大放厥词的画面历历在目,夜里他竟然还敢强迫大师兄做那种腌臜事?难怪大师兄回来时脸色那么奇怪,向来工整的衣襟那么多褶皱……
此时,新仇旧恨一叠加,抚云顶弟子脸色一个塞一个难看。
“秦少宁不死难解我心头之恨!”
“今夜丑时,大师兄睡下后,谁愿与我一同前往秦家?”
“我!”
“我也去!”
……
“今夜之事谁也不准在大师兄面前泄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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