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夜色逐渐浓郁, 沈初霁沐浴后站在窗边向下看。

    长街灯笼依旧明亮,寥寥几道身影走在路上,或是兴高采烈谈论什么, 神情显得犹如兴奋。

    沈初霁合上窗户,回头看见小猴子蹲在角落给自己顺毛, 在外面这些天他身边几乎不会没有人, 倒也没太放在心上。

    他躺进床铺中,闭上眼睛,大抵昨日睡得太久, 迟迟没有睡意。

    见沈初霁躺下后,小猴子飞到塌边看了一眼, 随后面露喜色腾云推开房门, 直接离开了房间。

    它飞到大堂, 手舞足蹈比划着什么。

    梁浅道:“师兄睡下了。”

    仙儿附和:“那我们走罢,小猴子、阿玉你们留在客栈保护大师兄。”

    锦儿疑惑道:“大师兄方才睡下,咱们不再等等, 若是听见动静如何是好?”

    江阔搭着他的肩膀,说道:“放心罢,大师兄不会听见。”

    “那咱们走罢。”

    “阿玉, 你们好好保护大师兄。”

    阿玉紧张站在门口看着众人, 担忧道:“师兄师姐, 你们千万小心啊!”

    他生前就听说过青州秦家, 尽管秦家并未列在四大仙门之中,但是实力不容小觑, 在修真界乃是数一数二的仙门。

    “放心罢。”

    小猴子则耷拉着脑袋, 一副闷闷不乐表情,它也想去玩儿。

    沈初霁不知何时睡着, 睡梦中忽然感觉身下一阵颤动,好似大地开裂,土地下沉,让他瞬间惊醒坐起身来。

    “咿呀?”

    “大师兄?”

    沈初霁惊魂未定看着窗棂,窗纸上倒映着些许火光,他紧紧攥着被褥一角,空洞眸中逐渐恢复焦距。这时发现塌边有着两道身影,借着窗外微弱火光看清是阿玉和小猴子,不由蹙起眉头。

    “阿玉,你不在房中休息,到此处作甚?”他声音有着几分喑哑。

    阿玉心虚垂下头,手指紧紧抓着衣摆,说不出个原因来。

    见状,沈初霁眉头皱得更深,又看向小猴子,后者干脆背对着他一言不发。

    想到突如其来的震动和窗外火光,沈初霁直觉不好,穿上外衣走到窗边,推开窗户看了一眼,火光在祭天台方向。适才震动大抵惊醒了不少世家弟子,此时长街人满为患好奇地向祭天台奔走。

    “怎么回事?”沈初霁沉声问道。

    阿玉和小猴子害怕地垂着脑袋,肩膀轻轻颤抖,却咬着牙没说出半个字来。

    沈初霁脸色越来越沉,推开房门大步离开,接连踹开几间厢房,发现全部空无一人。

    他面上笼着寒霜,浑身气息压抑至极,直接夺门而出向祭天台方向靠近。

    “厉害!”

    “抚云顶弟子身手不错啊!”

    “啧!秦少宁倒是让人意外,竟然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

    祭天台中央的露台上,几十个弟子打得难分难舍,旁边围着不少看热闹的世家弟子,看着愈渐激烈的战况,人群中不断传来叫好声。

    “楼西北,抚云顶梁浅与你修为谁高谁低?”

    楼西北坐在一张宽椅上,姿态随意慵懒,手里捏着一只桃花酥慢悠悠品尝,对眼前一切作壁上观。

    闻言,他下颌轻抬,模棱两可地回答:“他碰不到我,我杀不了他。”

    尽管如此,梁浅和秦少宁作为对手,想要折磨折磨他还是绰绰有余。

    “噗——”秦少宁被打得鼻青脸肿脚步虚浮,梁浅当胸一脚将他踹飞数丈之远,五脏六腑传来一阵剧痛,一口鲜血喷涌而出,落地后半跪在地方能稳住身形。

    梁浅依旧一副谦谦君子模样,面上不显丝毫狼狈,只是袖口被秦少宁用剑斩掉半截。

    “秦少主可是累了?可要稍作休息?”梁浅笑吟吟看着对方。

    秦少宁擦掉嘴角鲜血,目光沉着坚定,抱拳道:“多谢梁兄赐教,继续罢。”

    “无妨,若是梁某不小心伤了少主的千金之躯,还望少主见谅。”

    秦少宁以剑撑地站起,墨发散下几缕垂在额头,脸上破了皮,涌着血,看上去陷入苦战中颇为狼狈。

    “来罢!”秦少宁以灵气御剑,身形与剑光一同劈向梁浅。

    虽说像是一场混战,他们却坚决采取一对一措施,各自打得热火朝天,期间还有精力观察梁浅二人的情况。

    “让开!”人群后方传来一声怒斥。

    只见前一刻懒懒靠着椅背的楼西北瞬间坐直身体,他收敛神色放下手中没吃完的桃花酥,起身走到混战中,大义凛然地说:“诸位停手罢!凡事以情谊为先,切磋点到为止即可。”

    “滚远点儿!”

    “碍你何事?今日不给秦家长长教训真当我们大师兄好欺负……”

    见劝阻无用,楼西北不由叹息一声,苦口婆心道:“你们这是作甚?沈道长宅心仁厚,看见你们这般为难秦家几位道友,怕是要失望了。”

    仙儿冷笑道:“这厮先是大放厥词侮辱大师兄,再是强迫大师兄做了那种事……姑奶奶今日一定要他血债血偿!”

    楼西北顿感无奈:“误会!这其中定有误会!你们再打下去,秦少主这张脸就没法见人了。”

    “少废话,你少管闲事……”

    “住手!”

    突然之间,一声怒喝响起。

    凑热闹的世家弟子好奇看去,正与对手缠斗的抚云顶弟子竟是应声停下动作,面露惊惧循声看去,甚至有名弟子忘记躲开对手袭击,手臂硬生生挨了一剑。

    沈初霁来时太匆忙,捂着胸口气喘吁吁,脸色沉得吓人。

    楼西北快步走到他身边,搀扶他的肩膀为他顺气,蹙眉道:“这么着急作甚?”

    沈初霁没空搭理他,看见被梁浅压在身下不知死活的秦少宁时,他牙关一紧,目露寒光:“混账!”

    楼西北只觉双腿一软,下意识想跪,然后没等他有所反应,身后传来“扑通”一声,待他回头看去,适才气焰嚣张的抚云顶弟子一个两个苍白着脸跪得笔直。

    跟在沈初霁身后而来的阿玉和小猴子亦是应声跪下,颤巍巍地不敢抬头。

    众人不由暗暗觉得心惊,抚云顶这位大师兄倒是气势惊人,莫说抚云顶弟子就是他们旁听亦觉得万分惊惧。

    沈初霁一把推开楼西北,走到梁浅等人面前,沉声问道:“门规戒律可还记得。”

    梁浅乖顺垂头:“大师兄息怒,梁浅记得,甘愿受罚。”

    “罚?不狡辩吗?”

    梁浅道:“无论原因为何,门规戒律不容儿戏,梁浅破戒,请师兄责罚。”

    “请大师兄责罚!”

    “请大师兄责罚!”

    沈初霁沉着脸扫视众人,未再与他们多言,转身对楼西北说:“有劳楼少侠遣散祭天台,沈某处置自家弟子外人怕是不便旁观。”

    楼西北应声,让人把围观斗殴的世家弟子全部清出了祭天台。

    秦少宁顶着一身伤痛朝沈初霁抱拳,解释道:“沈道长请勿动怒,白日在下一时冲动口不择言冲撞了您,梁兄和众兄弟为您讨个公道实乃用心良苦,再者说我们已向金家征用祭天台用于切磋,在下亦是心甘情愿。”

    沈初霁脸色依旧发沉,眼神掠过众人:“我问你们,可管得住世上万千张嘴?”

    “今日你们尚且因为几句妄言大打出手,日后呢?是不是一句逆耳之言,你们便杀一人泄愤?”

    仙儿嗫嚅道:“不是……昨夜秦少宁对大师兄做了那种事,我、我一时气不过,就撺掇师兄他们一起来了。”

    听到这里,秦少宁不禁面露疑惑:“仙儿姑娘,我适才便想问,你说的那种事到底是什么?昨夜我并未与沈兄见面啊。”

    沈初霁神色微僵:“什么?”

    仙儿道:“大师兄回来时,我瞧见你身上有那种痕迹……一位路过修士说你被强迫……”

    沈初霁不由觉得荒唐:“这和秦少主有何关系?”

    仙儿不禁面露迷茫:“啊?不是他吗?”

    “噗——”楼西北捂着嘴巴没忍住溢出一声笑来,见众人不约而同将眼神投向自己,立刻举起双手,“抱歉,突然想起一件要紧事,在下先走一步……”

    “站住。”沈初霁冷冷喊住他,“说罢,怎么回事?”

    楼西北无辜道:“我说了里面有误会,他们不信我。”

    沈初霁冷笑一声:“那倒是他们的不是?”

    楼西北识趣地没再为自己辩解。

    “先疗伤。”沈初霁道。

    见他没有追究下去,抚云顶众人不禁松了口气,说到底他们还是触了门规。

    沈初霁走到秦少宁面前,神色淡淡:“秦公子,既然事先说好切磋,受了伤理应在情理之中。虽说其中有些误会,却无伤大雅,你若心有怨言,日后冲着沈某来便是。”

    秦少宁摇头:“在下心甘情愿,怎能有半分怨言。”

    “那便好。”

    楼西北正要觍着脸往沈初霁跟前凑,忽然被仙儿等人拦住去路。

    他们眼神幽深,皮笑肉不笑看着他,问道:“楼少侠,请问其中误会在何处呢?”

    “是呀,对大师兄做那种腌臜事的人不是秦少宁,又会是谁呢?”

    “难不成,是楼少侠你吗?”

    楼西北被他们看得后背发凉,讪笑道:“误会、误会,这其中必然有误会。”

    仙儿冷笑:“虽说秦少宁冒犯了大师兄,我的确想找个借口收拾他。但是呢,我更想知道是谁对我们光风霁月高洁如玉的大师兄……”

    “楼少侠,既然其中有误会,不如我们借一步说话,你与我们单独解释一下误会在何处?”

    “楼少侠这边请。”

    楼西北后退半步,唤了声沈初霁。

    沈初霁默不作声站在众人后方,一动不动瞧着他,唇瓣一张一合,即使无须听见声音都能准确判断他说了什么。

    “活、该。”

    第52章 (二合一

    见势不妙, 楼西北大丈夫能屈能伸撒腿就跑。

    抚云顶弟子面带笑容,穷追不舍。

    “楼少侠这是作甚?我们只是想和你解开误会。”

    “楼少侠留步,且与我等好好聊上一聊。”

    “西北哥哥你别跑呀, 锦儿一个小孩子能把你怎么样呢?”

    “西北哥哥你、你欺负大师兄了是不是?我不会放过你的!”

    ……

    任凭他们口蜜腹剑,楼西北无动于衷, 在祭天台四处逃窜, 让人摸不清踪影。

    见状,抚云顶弟子顷刻变脸,破口大骂:“楼西北你这狗贼, 给我站住!”

    “原来就你小子欺负大师兄啊?!”

    “你大爷的楼西北!你给姑奶奶等着!今天不打得你哭爹喊娘姑奶奶名字倒过来写!”

    “狗贼!早知你心怀不轨,竟敢对大师兄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受死罢!”

    ……

    不明所以白白挨顿打的秦家弟子, 到底从他们对话中品出一些东西, 难怪他们与抚云顶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为何大半夜找来提出要和他们切磋,除却身死一概不论, 敢情是楼西北这厮对人家大师兄做了腌臜之事甩到自家少主身上?

    想到这里,看见楼西北被追得抱头鼠窜,不由抚掌大声叫好:“打!给我打!”

    “卑鄙小人竟敢陷害少主!简直枉为修士!”

    “楼西北这狗贼果然性格顽劣, 无法雕琢!”

    “若非行动不便, 我定要这厮好看!”

    听见他们起哄, 仙儿似笑非笑道:“楼西北该打, 你们家少主更该打。”

    “你们最好期望今日擂台比武不要抽到我们,否则定要你们好看!”

    “就是!还有脸笑楼西北, 你们家少主不分青红皂白骂了我们大师兄一顿, 别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

    “哼!”

    秦少宁坐在旁边疗伤,闻言不由往沈初霁脸上看了一眼, 后者神色淡淡置若罔闻,尽管让抚云顶弟子谨记门规戒律,却并没有阻止打算。

    想来沈初霁心中清楚得很,自家这群弟子并非楼西北对手,也笃定楼西北不会伤害他门中之人。

    而比起楼西北,秦少宁在他面前口出狂言,不分青红皂白责骂于他,甚至觉得他应该付出生命代价安抚诸神之怒,可是在他弟子来寻仇时,沈初霁依然想要阻止他们。

    这就代表沈初霁心中对他没有半分信任,不相信抚云顶弟子不会杀他,亦不相信他不会伤害抚云顶的人。

    说来秦少宁又觉得可笑,沈初霁凭何相信自己?他不过窥探了半分记忆,根本不知来龙去脉,却在事后相信了谢风清的一家之言,认为他说得对,是沈初霁拒绝成神引起诸神之怒,并在惩戒之雷中侥幸存活,才使得九州倾斜,江州下沉,修真界岌岌可危。

    沈初霁有什么理由信任他呢?

    “对不……”

    “无需道歉。”

    秦少宁启唇说出两字,就被沈初霁打断。

    他神色一如既往平静,看不出任何波澜,像是此前剑拔弩张只是秦少宁独自一人的独角戏。

    “秦公子,你我天性不合,注定有一方无法善终。”沈初霁抬眸注视着他,眼神清浅,如月光下一池清水,“只你需知,这并非你我之过,更不必觉得愧疚。”

    秦少宁神色复杂:“就算我因此伤害你,也不是我的错吗?”

    沈初霁道:“是非过错岂能由一人来断?你道我一意孤行牵连楼西北豁出性命是错,而我认为我一言一行无谓对错,亦无法比较。我既不认为你便是对,亦不觉得自己就是错,那么是非对错又由何人来说?”

    秦少宁目光怔愣,发现自己跟不上沈初霁的想法,是非对错难道没有一个明显的界限吗?

    沈初霁依旧瞧着他,神色平平:“秦公子,有些事情本就无谓对错。倘若你有能力拯救苍生,代价是自己从此湮灭天地之间,你既可以保全自己,亦可以保全天下,这两个选择何错之有?你只是你一人,牺牲你一人拯救天下苍生便是对吗?”

    “你若心甘情愿,便是对;你若爱惜自己生命,珍惜你爱或爱你之人,亦是对。所以,你我之间,无谓对错,想做便做,你认为对那便是对。”

    听完一席话,秦少宁心中忽然出现一个大胆猜测。

    沈初霁说这番话,似乎是在告诉他,日后他们都要坚持自己所坚持之事,无需对对方心慈手软,亦无需觉得愧疚,因为善恶是非本就难断。

    如果秦少宁有能力拯救天下苍生,亦无需牺牲自己成全苍生,全凭他想或不想、愿或不愿。

    即使他的选择会和沈初霁所行之事背道而驰。

    这般通透,这般良善,他自是无法窥见。

    秦少宁神色茫然,眼前蒙着一层迷雾,沈初霁分明就在对面,只要看见他就能知道一切真相,可是无论他怎么挣扎还是只能看到一片混沌。

    沈初霁到底想做什么?他当年飞升后究竟为何不惜承受众神之怒也要回到人间?

    这一切又和自己有着什么关系?

    他抬眸看着沈初霁平淡眼眸,忽然意识到一件事,与人说话时沈初霁好像永远都认真且平和地注视着对方,好似愿意接纳对方一切冒犯或不冒犯的言语和行为。

    “停——”

    四处逃窜的楼西北不知何时来到两人身边,他气喘吁吁靠在沈初霁肩上,朝紧追在后的抚云顶众人做出阻止手势。

    “你离我大师兄远一点!”仙儿警告道。

    “把你的狗爪子从大师兄肩上挪开!”

    “滚出来,与我签好生死状一决胜负。”

    ……

    楼西北神情委屈:“我说了里面有误会,我没强迫你们家大师兄,他是自愿的。”

    “我不信!”

    “就凭你……怎么可能让大师兄自愿?”

    “狗贼!肯定是你以武力逼迫大师兄!”

    楼西北神情更显委屈,晃了晃沈初霁的肩膀:“你说句话啊!你家弟子唾沫星子都快把我淹死了。”

    沈初霁轻描淡写:“说什么?”

    “说你昨夜心甘情愿啊。”

    “昨夜什么?”

    “昨夜……”

    沈初霁面露疑惑:“昨夜发生何事?我为何不记得?”

    “好啊!你小子不会打晕大师兄后行了那不轨之事罢?”

    “楼西北你这厚颜无耻的畜生!”

    楼西北眯起泛金眸子,盯着装模作样的沈初霁,突然俯身在他脸颊重重亲了一口,顺势把沈初霁往怀里一搂,理直气壮道:“我就是乘人之危对他行了不轨之事,你们要如何?”

    脸颊湿软温度让沈初霁神色微怔,被他碰过地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红,他倒并不觉得这种亲密之事有何羞耻,但是如今这么多人,楼西北这厮竟然丝毫不知收敛?

    抚云顶弟子何曾见过有人敢对冰清玉洁的大师兄做这种事情?在他们眼中沈初霁纯洁如莲,神圣不可侵,任何人都不配染指,可是楼西北竟然当着他们的面对沈初霁做这种有辱斯文之事?

    “楼、西、北!”

    “从今日后,我誓与你不共戴天!”

    “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

    沈初霁用力抹着脸颊,将楼西北推开,瞪他一眼,随后对抚云顶弟子说:“三个时辰后仙门大会开始,你们也受了伤,先回去疗伤休息罢。”

    “可是他……”

    沈初霁神色冷漠:“我就当被狗舔了。”

    抚云顶弟子面面相觑,发现事情有些不同寻常,大师兄这态度好似不是被强迫,否则不可能心平气和地说话。而且,若是大师兄不愿,应是没人能够强迫于他。

    想到这里,众人不可思议又愤懑地看向楼西北,后者被称作“狗”一点不恼,觍着脸说要送大师兄回去,而大师兄没、有、拒、绝!

    顿时,抚云顶弟子如遭雷击,垂头丧气沮丧无比。

    待抚云顶弟子和楼西北离开祭天台,秦家弟子簇拥在少主身边,七嘴八舌埋怨这些没事找事之人。

    秦少宁神色莫名显得黯然,说道:“我们答应了切磋比试,技不如人有有何可言?”

    “可是,此事本就因楼西北而起……”

    秦少宁摇头:“此事本是因我而起。”

    话音未落,一道朗朗笑声从头顶传来。

    “你小子,有长进啊!”一身雪青长袍的男人自屋檐一跃而下,落在秦少宁众人中间。

    “见过家主!”

    “父亲。”

    秦肆大步走到秦少宁面前,重重拍着他的肩膀,笑声如震云霄:“宁儿,看来在沈兄身边学到了不少东西啊!”

    秦少宁被他豪放动作拍得连连咳嗽,无奈道:“爹!你何时到了?”

    秦肆道:“和沈兄同时进入祭天台。”

    “那你为何不现身?”

    秦肆心虚摸了摸鼻尖,说道:“我看他心情十分不妙,若是不小心触了他的霉头怕是要倒大霉。”

    闻言,秦少宁神色微沉,让其他弟子先行离开,自己与父亲有话要说。

    秦肆见他遣散其他弟子,猜测要说之事恐怕与沈初霁脱不了干系。

    果不其然,待弟子离开后,秦少宁开口道:“爹,我知道你和楼外楼曾是抚云顶弟子,也只是沈兄曾是抚云顶少主。”

    秦肆脸上笑意逐渐褪去,目光变得深沉:“从何得知?”

    秦少宁道:“在梦蝶洞穴中,我看到了。”

    秦肆褪去爽朗表情,似笑非笑道:“然后呢?”

    秦少宁道:“我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何事。”

    “知道又如何呢?”

    “不如何,我只是不想被蒙在鼓里。”

    秦肆盯着他看了许久,不知在思索什么,良久,他哼笑一声:“宁儿,告诉你也不是不可以,但是绝对不能让沈兄和其他人知道。”

    秦少宁点头:“孩儿明白。”

    “你既如此问,便是已经知晓沈兄的身份。”

    “是,他就是修真界飞升第一人。我不明白,他当年飞升后为何重返人间。”

    秦肆笑问:“那便是要从四百年前说起了。”

    “看茶。”

    秦少宁给自家父亲倒了杯热茶,起身将座位让出,恭敬站在身旁。

    秦肆品茶间隙瞟他两眼,对他身上几乎完全愈合的伤势视若无睹。秦少宁自幼便是如此,无论受到多重外伤即使不以灵力疗愈也会在短短时间内恢复如初,怕是本人早就习以为常。

    “四百多年前,修真九州发生过一次巨大倾斜,靠近人间界的江洲几乎呈垂直状态,致使无数普通百姓和修为不精的世家弟子坠入域海之中。即使当年抚云顶率领众多仙门世家前去援助,救上来的人依旧寥寥无几。一些人淹死在域海中,一些人侥幸穿越域海,从中天界掉落至人间界,摔得粉身碎骨不留痕迹。”

    秦少宁神色微僵,虽然那日他偷听到修真九州曾经倾斜过,但是并不知是在四百年前,那时候沈初霁并未飞升,自然不存在因他惹得众神之怒才导致九州倾覆。

    “那时沈初霁……”秦少宁开口。

    秦肆神情感慨:“那时,抚云顶峰主还未仙逝,沈兄乃是门中少主,而我……别说我,那时怕是老秦家祖宗都还尚在襁褓之中。”

    闻言,秦少宁并不意外,在梦境中一些弟子将沈初霁唤作少主,楼外楼等人却将他唤作师祖,想必他的年纪不会太低。

    说道这里,秦肆发出一声感叹:“抚云顶衰落就是从那时起啊。”

    秦少宁浑身一震,不由面露惊讶。

    秦肆道:“那场浩劫比你想象中大得多,修真界每隔半个时辰就会再次发生倾斜,若是不及时阻止,别说你我,怕是整个修真界都将湮灭在浩劫中。”

    秦少宁神色怔愣,然而如今修真界仍然存活于世,与人间界距离最近的江州也仅仅只是下沉而已,说明当时有人阻止了修真九州继续倾斜。

    “好奇罢?为何在那之后修真界仍然存在。”

    秦肆轻笑一声:“那场浩劫仅凭一人之力当然没办法阻止。当时抚云顶峰主、沈兄的父亲——沈叶飞,半只脚踏入飞升境界的修士,在占卜中窥得天机,得知修真九州本为人间界凡土,在上万年前被神力强行升到中天界。为了不让凡土坠毁,众神在人间界和中天界之间划下一道结界,只留下两个来往人间界的通道,也就是如今的域海。”

    “如此,才能让修真九州继续留在中天界。”

    “可是再强悍的结界终有破损之日,经过万年时间洗礼,在江州之下,域海结界深处破了一道口子,无数天洪朝人间界泻去,导致人间连下三年大雨,涝灾严重,百姓流离失所食不果腹,三年后在域海结界灵流失过多,修真界才发生倾斜,从而被发现。”

    “若长此以往,修真九州必将从中天界坠毁,届时人间界与修真界必将不复存在。就算有些修士能够存活下来,也不过寥寥数百人。”

    听到这里,秦少宁脸色煞白:“那最后如何阻止呢?”

    秦肆道:“结界乃神力所为,凡人之躯又如何能够比拟?沈叶飞与几十名抚云顶弟子,耗尽修为与命勉强修复域海结界,拉平江州,方才阻止了这场浩劫。”

    秦少宁咬着牙关,眼泪蓄在框中,沈初霁父亲和他的同门全部身死才使得修真界得以存活,他竟然觉得沈初霁是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他竟然在沈初霁面前说了那些话?

    他分明是受害者,自己却那样说,当时他心里不会难受吗?

    秦肆继续说:“当年,沈初霁是前往域海援助的抚云顶弟子中唯一活下来的人。听说,他本要一同牺牲,可是沈叶飞临死前占卜到只有沈初霁活着,修真界和人间界才有共同存活的希望。仅仅在一夜之间,沈初霁失去了父亲,失去了同门师兄弟,就连他的娘亲在得知噩耗后不久也与世长辞。”

    “繁荣昌盛的修真界第一仙门在一夜之间,就失去了三分之二的弟子。”

    秦少宁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成拳头,眼泪夺眶而出,他到底在干什么?他到底跟沈初霁说了什么?这件事中最痛苦的人就是沈初霁罢?他怎能对他说那些话?

    “而且四百多年前不仅仅给修真界造成了伤害,人间界三年涝灾,灵力倒倾,催生凡人心中的欲望,被有心之人利用,造成各种怪异乱象,与地狱几乎没有区别。沈初霁没有时间伤心,一刻不停地前往人间界牵制,为了不破坏结界,不让更多灵力流向人间界,这些事情只能由沈初霁去做,所以每隔四十年他就会下界一次。”

    “同时,难保被修补的结界不会再次裂开,几百年来沈初霁一直在寻找一劳永逸的办法。然而随着时间流逝,域海结界也变得更加脆弱,仅凭人力已然无法阻止。”

    秦少宁喃喃道:“那就飞升啊,去九天神殿,去找当年落下结界的神仙就能够……”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越来越弱。

    秦肆神色嘲弄:“你简简单单就能想到的事情,沈初霁怎会想不到?”

    “他三百多年前就已踏入飞升境界,可是他修道求得从不是飞升之道,而是人间大道。飞升向众神求援,是他留给自己最后的退路。”

    秦少宁身形一阵恍惚,紧咬牙关,眼前一片模糊。

    分明是他最后的退路,为何飞升后要回来,为何浑身鲜血躺在楼西北怀中时,要说那句“我不求他们了”?

    “如你所见,一百二十一年前,沈初霁最后一次前往人间界回来之后,他选择了飞升。一是为上九天神殿求那些神仙修补结界,二是自己化神魂、塑神骨后成为神仙,大抵也能对结界起一些作用。”

    秦肆垂下眼睛,眼眶泛红,双手紧紧捏成拳头:“可是,他全部失败了。无论是求那些所谓的神仙,还是自己化神修补结界,全部失败了!”

    秦少宁好似失去力气,几乎跌坐在地上,眼泪无声落下,无神喃喃:“为何……为何……”

    “在神殿中遭遇了什么,沈初霁始终不肯说出来,我只知他为何重返人间。”

    “为何?!”秦少宁陡然抬起头,“他为何承受诸神之怒也要回来?若是没有楼西北、若是没有楼西北,他早就已经死了啊!”

    秦肆叹息道:“凡人是因果,天道是结果;因果可以改变结果,结果却不能撼动因果。”

    “沈初霁一旦化神,便与天地法则视为一体,他若飞升成神,便再不可干涉世间之事……你说,他为何要回来?”

    “为何不待封神大典完成?为何拿了封神榜、化了神魂,却带着仅仅只有一根神骨的躯壳,宁肯逃回修真界被诸神之怒劈得魂飞魄散也要回来?”

    说到最后,秦肆声音已然有了几分哽咽之意。

    “他将诸天神佛视为最后希望,将九天神殿视为最后退路,可是结果呢?如此荒唐!他宁愿作为凡人魂飞魄散,也不愿成为神仙抛却世间之事,与天地共享永生。”

    秦少宁不知不觉泪流满面,迷茫看着父亲,不解问道:“若是天道不可干涉世间之事,上万年前为何要将修真九州强行升到中天界?”

    “法则向来不责立法者,那些神仙未必不能做,只是不愿做。”

    “这算什么……这算什么?强行将我们筛选到中天界,造成了这样严重的后果,他们却只是冷眼旁观吗?”

    秦肆讥笑一声:“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病死了一群老狗,他们有无尽时间寻找小狗。”

    “人间沧海桑田,万物更迭,于他们而言不过须臾之间。”

    “沈初霁父亲和同门以毕生修为和性命维护的两界安宁,在他们眼里大概只是一群蝼蚁在垂死挣扎。”

    “我一直不明白,蠢到什么地步的人才会觉得,那诸天神佛真的疼爱着、怜悯着万物生灵?”

    这些话像是给秦少宁带来无与伦比的震撼,他神色呆愣,双眼空洞,空余眼泪滑落。

    秦肆冷笑道:“从古至今,把凡人从天灾手中解救出来的一直以来就是凡人自己啊。”

    秦少宁无力跪坐在地,并未发现此时父亲变得和平时不大一样,呢喃一般问道:“那后来呢?诸神之怒为何还会出现在沈初霁身上?”

    秦肆道:“当年,楼西北与他一同承受诸神之怒,在第一道天雷劈下来时就已心脉尽断回天乏术。临死前他将神府种在沈初霁身上,替他抵御接下来的雷劫;沈初霁则以凡人之躯的灵核勉强保住了楼西北的肉.身和魂魄。”

    “但是诸神之怒不劈得沈初霁魂飞魄散不会罢休,他在那场雷劫中活活剖出了体内唯一一根神骨,将一身神魂封印,彻底沦为废人,从而逃脱了惩戒。只要他解开封印,天道察觉他仍留存于世,便会再次降下雷劫。”

    “怎么才能解开封印?”

    “剥夺五感,方能解开。或许天道刻意不让他好过,明明解开封印时他应被剥夺五感,却偏偏为他留下了痛觉。”

    秦肆叹道:“可是他一介凡人之躯如何能够承受九天玄灵?只要他解开封印,神力就会侵蚀他的躯体,剥夺他剩余的感官。”

    秦少宁面露迷茫,在相处过程中他并未发现沈初霁身上有何异样。

    “楼尊主他们说,修真界不足百年必将坍塌,如今可有法子解决?”

    闻言,秦肆沉默垂下头颅,良久,开口说话,语气显得十分怪异:“为何要解决?就让它坍塌不好吗?”

    只可惜秦少宁心情太过凌乱,并未听清他说了什么。

    半晌,他忽得想起什么:“那我呢?我和沈初霁有何关系?为何我会看到关于他的记忆。”

    秦肆神情意味深长:“谁知道呢。”

    与此同时,天光大亮,仙门大会第二关擂台比武即将开始。

    来时路上,沈初霁不过提了句想吃东西,抚云顶弟子和楼西北就疯了似的往他怀里塞吃食。

    “大师兄好吃吗?”

    “嗯,好吃。”

    “大师兄这个好吃吗?”

    “嗯,好吃。”

    “大师兄……”

    “嗯,好吃。”

    沈初霁好不容易吃完手里食物,下一刻,楼西北又拿着两颗蜜饯凑到他面前。

    “喏。”

    沈初霁来者不拒,接过来吃了一颗。

    他垂下眼睫叹息一声,好像吃得太多了。

    “沈初霁,你喜欢我吗。”

    楼西北忽然毫无征兆地开口。

    沈初霁余光瞥到什么,立刻抬眸看向他。

    楼西北双眸含笑,一错不错看着他,好似在等待回答。

    沈初霁怔愣片刻,点头道:“嗯,好吃。”

    说完,他把剩下一颗蜜饯还给楼西北:“但我吃不下了。”

    第53章

    擂台比武与历练秘境中守擂不同, 世家弟子需要在进入祭天台时领取各自的牌子。

    牌子上会写一些常见的字,领到相同字的两位弟子则需要上台比武,不限制使用武器、灵力。在比武中胜出一方晋级, 与同为胜出方的弟子继续比试,直到决出比武第一名;在比武中落败一方则降级, 与同为落败方的弟子继续比试, 从而决出比武最后一名。

    每位弟子至少有两次比试机会。

    抚云顶弟子对比武不感兴趣,闲云野鹤不比跟他们打打杀杀舒服?

    “我们打一个赌如何?”仙儿兴致盎然道。

    “什么赌?”

    “说来听听。”

    “赢了有什么?输了有什么?”

    仙儿勾着锦儿的脖子,笑说:“比一比, 咱们谁能在比试中拿到倒数第一,如何?”

    江阔努嘴:“倒数第一?那至少得输十几次罢?有什么彩头?”

    仙儿神秘一笑, 一溜烟儿跑到沈初霁跟前, 撒娇道:“大师兄。”

    沈初霁面露疑惑:“作甚?”

    “我想跟师兄师姐他们打个赌, 你能不能帮我们准备一个奖励呀?”

    沈初霁迟疑片刻,问道:“你们想要什么奖励?”

    仙儿窃喜:“如果我们在比试中成为倒数第一,你就告诉我们你和楼西北的事情好不好?”

    抚云顶众人闻言, 不由在心中暗暗称赞仙儿。小师妹果然鬼点子最多,这哪儿是赌他们谁成倒数第一,分明是和大师兄赌他们其中一个得倒数第一。

    对于自己和楼西北的事情, 沈初霁没到讳莫如深的地步, 好奇道:“为何赌倒数第一?”

    见他并未一口回绝, 仙儿面露喜色, 挽住沈初霁的胳膊晃了晃:“好玩嘛。”

    沈初霁失笑:“依你们。”

    “好耶!!!”

    “谢谢大师兄!”

    “他娘的,历练秘境倒数第一被魏家弟子夺去了, 这一次我必拿倒数第一!”

    “看到我的脸没?脸上写着倒数第一呢!”

    “来, 我瞅瞅?你脸上分明写着一个字‘丑’!”

    ……

    仙儿挽着沈初霁笑得开心,突然不知何处冒出一只手, 慢条细理将沈初霁的手臂从她手中拉出来。

    仙儿不满看去,楼西北鸠占鹊巢挽着大师兄的胳膊,似笑非笑朝她看来:“男女授受不亲,仙儿姑娘请自重。”

    仙儿怒极:“你才自重呢!他是我大师兄!”

    楼西北俯身将下巴搁在沈初霁肩头,理所当然道:“那他也是我的姘头。”

    “楼西北你这狗贼要不要脸?!”仙儿气得脸红脖子粗,“去你娘的姘头!大师兄对你肯定只是玩玩儿而已!”

    楼西北难以置信道:“原来在你心中,你们家大师兄是随意玩弄别人感情的负心汉?”

    “你放屁!”仙儿怒不可遏,一双杏眼冒着火星子,好似恨不得将他烧死,“大师兄才不是负心汉!”

    楼西北认同点头:“没错,所以日后我不介意你们唤我一声嫂子。”

    “我、喊、你、娘!楼西北你找死!”

    楼西北苦恼:“喊娘辈分是不是稍微大了些?不合适,显老。”

    “滚!!!”

    “楼西北你不得好死!”

    争执间,沈初霁始终保持沉默。

    楼西北得罪人的功夫他早有了解,故而不会将他的一言一行放在心上,无视就是最好的办法。

    顺利将碍眼的仙儿赶走,楼西北志得意满,笑说:“他们在你身边跟苍蝇似的,不嫌烦啊?”

    沈初霁瞥他一眼:“我尚且没嫌你烦,怎会嫌弃他们。”

    言下之意,楼西北比门中弟子加起来还要烦。

    楼西北“啧”一声,右手不老实地搭上沈初霁的腰:“沈道长可真是喜欢我,这样也不嫌我。”

    沈初霁拍他的手,嗤道:“当只宠物养养也不错。”

    楼西北当即沉下脸色,幽怨地盯着他,毫无征兆抓起他的胳膊,露出洁白尖锐的牙齿在手腕上咬了一口,留下一排浅浅牙印,哼道:“哪天被咬了也是你自找的。”

    沈初霁撩起眼皮看他一眼,嫌恶地将口水擦在他胸口上。

    路过他们身边的秦家弟子以秦少宁为首,他神色惨白,双眼通红,有些魂不守舍之态,在看到沈初霁时浑身一震,眼眶竟变得更红了,翕动唇瓣似乎有话要说。

    沈初霁眸光从他身上一闪而过,像是什么都没看到一般,没有片刻停留。

    见状,秦少宁眸光一黯,如今他还有什么资格站在沈初霁面前呢?即便与他相隔两丈,遥遥对视一眼就已让他自惭形秽。

    “若是擂台上遇见他,可还要我手下留情?”楼西北看着秦少宁离开方向,意味不明地说。

    沈初霁道:“随你。”

    楼西北闷笑一声,继续道:“适才听见你和那些小崽子打了个赌,不若我们也来赌上一赌?”

    “你想赌什么?”

    “我若赌你当年死去的心上人是谁,你怕不会告诉我。”楼西北瞄他一眼,叹息道。

    沈初霁并未应答,大抵算是默认。

    意料之中,楼西北神情并无变化,说道:“如若我在擂台比武中拔得头筹,你就告诉我,你和秦少宁之间到底存在什么关系,如何?”

    沈初霁神色淡淡,语气讽刺:“你怎么不干脆让我直接告诉你?”

    “当真?没想到在沈道长心中我这么厉害,一定能拔得头筹吗?”楼西北欢喜道。

    沈初霁抿唇,若非情况不允许他想直接掉头走人,过去这么些年楼西北一如既往地欠收拾。

    “那你和我赌不赌嘛?”楼西北旁若无人靠在他身上,晃了晃身体。

    距离较近的几位世家弟子频频朝他们投来好奇目光,沈初霁到底活了这么多年,虽然称不上厚颜无耻,但是一点不薄,他面无表情推开楼西北:“站好。”

    “……哦。”楼西北明显有些不情愿,却还是老实下来。

    沈初霁道:“我可以和你赌,但是有一个条件。”

    楼西北眸光一亮:“什么条件?”

    “仙门大会最后一关设在人间界,届时无论我做什么、发生什么,你都不能问我缘由。”

    说话时,他神色相当平静,楼西北敏锐察觉到不同寻常,眸子直勾勾看着他,希望能从他脸上看到一星半点的端倪。只可惜,沈初霁太能藏得住秘密,愣是看不出一点东西。

    “我若不能问你,总能自己想办法从别处得知罢?”

    沈初霁颔首:“自然,只要不问我,你愿如何就如何。”

    闻言,楼西北仍有几分迟疑。

    “你不同意就算了。”沈初霁垂下眼睫,神色竟显得有些失落。

    楼西北脑子一抽:“同意!我没说不同意,你这是干嘛呢?”

    沈初霁面上恢复一派平静,点头道:“好,擂台比武结束后,我会告知你秦少宁和我的关系。”

    楼西北狐疑打量着他,心想这人变脸也真够快。

    不多时,金家弟子宣读第一组擂台比武的弟子字牌。

    “玄——”

    人群一片哄闹:“谁拿了玄牌子?”

    “第一组运气真好,比完就可以休息。”

    楼西北拧眉举起牌子,抬头朝沈初霁露出遗憾表情,说道:“你先找个地方休息,我打完就来找你,用不了多长时间。”

    沈初霁往他牌子上看了一眼,上面正写着“玄”字。

    “嗯。”沈初霁应道。

    楼西北御风而行落在擂台上,玄色劲装完美凸显身形,腰间那圈银铃在嘈杂人声中尤其悦耳,他懒懒撑着腰,望着从擂台另一侧走上来的弟子,金色眸子弯着,嘴角噙着笑意。

    “这规矩没什么意思,说罢,你想怎么打?”楼西北歪着脑袋,束起的墨发被风吹得在背后扬起,语调缓慢,裹挟笑意,竹杖芒鞋轻胜马,莫名透着少年人的轻狂快意。

    不远处几位世家弟子感叹道:“楼西北果真有天人之姿。”

    “虽说楼少主性情乖张,可谁人不喜他这般少年意气呢?”

    “我辈英雄多风流,墨守成规倒是安稳,恣意潇洒才真让人眼前一亮。”

    “有时束缚太多,反而向往他这样随心所欲不受拘束的性子。”

    “不说其他,楼少侠一身风度翩翩便已足够让人侧目。”

    “唉,不知有朝一日可否见到楼西北飞升,那番光景怕是天上人间绝无仅有。”

    ……

    站在擂台上的两人形成鲜明对比,楼西北一身轻松肆意,对方却是面无人□□哭无泪。哪知他运气这般差,竟然撞见了楼西北,如今这厮的修为怕是只在百书阁四大尊主之下,与他比试无疑是以卵击石。

    “愣着作甚?”楼西北拧眉,“你若没什么想法就直接动手罢。”

    弟子慢吞吞点头:“请、请道友赐教。”

    瞧见弟子眼中对自己的畏惧,楼西北玩心大起,取下肩上盘旋的鱼骨鞭,挥动鞭子在空中划过一条赤芒,鱼骨尖刺好似蜈蚣千足不断爬行,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弟子攥紧手中武器,警惕看着楼西北,即使什么都没做额头就已冷汗淋漓。

    “道友莫怕,楼某这鞭子不吃人,就是喜欢喝点人血。你看它的触角可不可爱?像不像在你身上爬行的蜈蚣?它也不会做什么,就是扎进你的体内,吸吮你的血液,像钩子一样勾住你的血肉,像这样‘噗嗤’一声……”

    他猛一鞭抽在地上,擂台立刻留下一道裂痕。

    弟子吓得脸色雪白,不自觉往后退去,看着面带笑容轻声细语的楼西北,如同看见恶鬼一般,仿佛已经感觉到有无数条蜈蚣在自己身上攀爬,顿时泛起一阵鸡皮疙瘩。

    楼西北步步紧逼,弟子节节败退。

    楼西北嘴角上扬,鱼骨鞭停在控制,惊讶指着弟子的左脚边:“小心,别踩着它!”

    弟子浑身一震,下意识抬起左脚,身形后仰,可本应往后落的左脚却踩了个空,只听“扑通”一声,弟子身形一歪跌下了擂台。

    楼西北收回鱼骨鞭,遗憾摇头:“唉,这位道友,我是想提醒你,你踩到擂台边沿马上就要掉下去了。”

    众人:“……”

    “哈哈哈……”

    “楼西北这崽子真损啊!”

    “果然,这小子除了长得好看,身上从里到外从头到脚没有一处是好的,忒坏了罢!”

    “这狗贼倒是颇有意思!”

    ……

    抚云顶弟子抚掌大笑,眼中兴致勃勃,显然在这方面他们和楼西北非常臭味相投。

    锦儿看得眼冒金光,不禁赞叹道:“好玩!太好玩了!不愧是楼西北!”

    阿玉关注点则不同,他羞赧对沈初霁说:“大师兄,西北哥哥长得真好看。”

    沈初霁失笑,道:“阿玉也好看。”

    不远处,江阔道:“别说,楼西北确实有几分姿色在身上。”

    仙儿冷笑一声:“不然你以为大师兄图他什么?”

    “图他阴晴不定喜怒无常?还是图他狂妄自我惹是生非?”

    第54章

    擂台比武第一组楼西北以恶劣手段赢得胜利下落幕。

    他慢悠悠回到沈初霁身边, 笑道:“挺有意思。”

    沈初霁睨他一眼,再无趣之事楼西北这厮都会主动给自己找些乐子。

    除却楼西北之外,其他世家弟子比武正常得多。时间一点一滴过去, 抚云顶弟子陆陆续续上台,结果毫无意外, 输得干净利落。

    今日凌晨发生之事早已传遍整个金陵城, 听闻抚云顶弟子与青州秦家打得不相上下,怎么到了擂台比武一个比一个无用,好似一阵风就能将他们从擂台刮下来。

    “说来奇怪, 我见他们身手没这么差啊,怎的一眨眼功夫就被人从擂台打下来了?”

    “嚯!你怕是眼瞎罢!这哪儿是被打下来!”

    “……我和笑面虎梁浅比试, 本以为必输无疑, 结果我还没碰到他就自己飞了。”

    “抚云顶这些人到底想做什么?”

    “你们不知道罢?他们争着要倒数第一呢!”

    “他们莫不是脑子不好……”

    ……

    擂台下讨论激烈, 金家弟子宣读了下一组比试的弟子字牌——明。

    “咿呀!!!”小猴子抓起自己戴在胸前的牌子,兴高采烈地朝众人挥手。

    它座下七彩祥云在空中穿梭,一会儿凑到沈初霁面前炫耀, 一会儿凑到仙儿等人面前炫耀,最后一屁股挤到沈初霁和楼西北之间。

    “咿呀!”他朝沈初霁手舞足蹈比划着什么。

    沈初霁笑道:“既然是比武,你想如何都可以。”

    “呀!!!”它亲昵地贴着沈初霁臂膀, 学着那时楼西北的行为, 吧唧在他脸颊亲了一口。

    “你小子……”楼西北一把将它从沈初霁身上拽下来, “当着我的面, 找死是罢?”

    “略略略!”小猴子朝他吐了吐舌头,从他手中挣脱, 穿着小花衣裳, 戴着比武令牌,优哉游哉往擂台方向飘去。

    围观世家弟子好奇看着小猴子, 讨论它座下七彩祥云是为何物,见它最终落在擂台上全部目瞪口呆。

    “这、这猴子也要比武?”

    “嚯!我当是谁家宠物呢!”

    “如此眉清目秀的猴子倒是世间少有。”

    “这猴子穿得衣裳还怪喜庆。”

    ……

    听着众人讨论,小猴子欢快地半空飘来飘去,不时腾云飘到前排几位女修面前讨巧,乖巧地朝她们拱手作揖,引得一阵哄笑声。

    “小猴子,姐姐这儿有糖!”

    “咿呀!”

    “来!让姐姐摸摸!好舒服啊!”

    “咿呀!”

    “好乖的猴子,毛发打理得真漂亮真干净。”

    “咿呀!”

    等它重新落回擂台,一身白金道袍的抚州谢家弟子阴沉着脸飞上擂台,朝金家弟子问道:“你们这是何意?让一只畜牲来羞辱我吗?”

    金家弟子忙道:“并非如此,这位道友乃是天州抚云顶弟子。”

    谢家弟子冷笑一声:“抚云顶果真没落至此?连一只畜牲都敢带出来参加仙门大会?”

    小猴子躬起身体,露出尖尖獠牙,发出低沉警告声。

    站在人群后方嬉笑打闹的抚云顶此刻齐齐噤声,冷冷瞧着那位谢家弟子。

    “噗——谢雨,既然他们白送你一局就收着呗?反正抚云顶那些人和这猴子差不了两样。”

    “谢雨,下手轻点儿啊,畜牲知道什么呢?不过被强拉来充数而已。”

    “谢雨别浪费时间了,早点打完歇息罢!”

    ……

    谢家弟子旁若无人地调笑,觉得谢雨已然胜券在握。

    “沈……”楼西北正欲说话,忽然瞧见沈初霁阴翳的眼神,顿时住了口。同时不由觉得好笑,平日有人对自己口出狂言他教导弟子管不住世人之口无需在意,轮到自家弟子身上,他倒是有些沉不住气了。

    谢雨嗤笑一声:“那来罢,别耽误时间。”

    说着,他祭出武器想效仿楼西北,故意言语恐吓一番。

    “你这畜牲可小心些,刀剑无眼,若是不小心受了可别怪我没有手下留情。”

    “不妨你再退后些?嗯,就……啊!”

    突然,一声惨叫响起,原本在擂台那端的小猴子猛地出现在眼前,亮出锋利爪子狠狠往他胸前抓了一把。

    谢雨万万没想到畜牲速度这么快,一时放松警惕轻敌着了它的道儿。

    “孽畜!”谢雨怒极,羞愤交加,银剑直取小猴子脖颈,“找死!”

    见他来势汹汹当真动了杀意,台下传来一片抽气声。

    谁知小猴子反应迅速,七彩祥云顷刻间将它带到擂台另一侧。

    “咦嘻嘻嘻!”

    一击得手小猴子欢欣鼓舞,朝抚云顶众人挥舞双手。

    沈初霁脸色稍霁,问道:“你适才想说什么?”

    楼西北:“……”

    这时候沈道长神情格外好懂啊。

    “没什么。”

    “哇哦!我们家小猴子真棒!”

    “小猴子,你就是咱们抚云顶最厉害的弟子!”

    “师兄好厉害!”

    “师兄!阿玉好羡慕你!”

    ……

    抚云顶阴阳怪气夸了一阵,惹得小猴子龇牙咧嘴:“呀呀!嘤嘤!”

    楼西北道:“我猜,它想说它才不是抚云顶最厉害的弟子。”

    沈初霁失笑:“是吗。”

    “师兄小心!”阿玉惊呼一声。

    受了一击且未成功反击的谢雨眸子通红,浑身爆发巨大灵力举剑朝小猴子刺去。

    小猴子得意忘形险些被刺中,连忙后退避开,谁知这一退就到了擂台边缘,它身形一歪跌下七彩祥云,只剩一只爪子牢牢抓着。

    七彩祥云像有意识一般,拖着小猴子回到半空,它手臂用力晃动,重新将自己甩回七彩祥云上。

    “七彩祥云?那位沈道长倒是舍得。”

    坐在楼外楼身旁的圣女不禁感叹道。

    楼外楼面前桌上放着一坛酒、一碟花生,看得津津有味,笑道:“何来舍与不舍?再珍贵之物只要物尽其用便可。”

    圣女垂下眼帘:“是。”

    半晌,她微微抬眸,回身朝楼西北方向看了一眼,说道:“他如今与沈道长关系这般亲近,您就不怕日后重蹈覆辙吗?若是西北再死一次,谁也救不回来了。”

    楼外楼哼笑道:“桑儿,人也同这七彩祥云一般,若是能物尽其用,且心甘情愿,他想做什么便是他的选择,自然也当由他自己承担结果。”

    圣女抿唇道:“我不想他死。”

    “沈兄比你更不想他死。”

    说到这里,楼外楼不禁叹息:“你从他娘那里得知此事已有十年之久,你难道还不清楚他的为人?莫要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了。”

    圣女神色稍显黯淡,自嘲般笑了笑:“反正沈道长迟早会死,我比他有更多的时间不是吗?”

    楼外楼目光沉了几分,嘴角噙着玩世不恭的笑容:“桑儿,莫怪我没提醒你,楼西北那小子高兴的时候勉强算是个人,若他真的动了怒……罢了,你理应知晓,日后莫要再提这事。”

    圣女垂在身前的手指不自觉收拢,低低应了句“是”。

    擂台比武十分激烈,一阵缠斗下来谢雨受了些伤,虽不严重却现显得相当狼狈。

    小猴子动作灵活,打完就走仅被削掉了几根毛发,似乎沉浸在打斗的乐趣中。

    而谢雨完全与之相反,他愤怒至极,紧紧绷着唇线,眼中一片猩红,握着银剑的手背青筋凸起。

    “谢雨,它速度快是因为七彩祥云。”擂台下方的谢子华提醒道。

    谢雨幽冷眸光转移到它身下的七彩祥云,侧身躲开小猴子一个猛扑,立于擂台边缘,观察着它的一举一动,没过片刻就察觉到这畜牲下半身几乎没有动过,想来是行动不便才会以七彩祥云为坐骑?

    似是想到什么,谢雨稍微冷静下来,御剑逼向小猴子,它在云端撑着双手翻跟头躲避,谁知银剑却错开它刺入七彩祥云之中!

    “咿呀!”小猴子惊呼一声,七彩祥云瞬间被剑刃刺穿往台下飞去,只听“铮”的一声,银剑连带着七彩祥云死死插入石缝之中。

    七彩祥云被控制住,不停挣扎身体,却始终无法将剑从地上拔起。

    没了七彩祥云,小猴子身体跌落在地上,迷茫往后看了一眼。

    谢雨冷笑一声走上前,瞧着它无力的双腿,嗤笑:“跑啊?怎么不继续跑呢?”

    “你这畜牲不是跑得快吗?这会儿怎么不跑了?”

    小猴子双腿支撑身体往后缩了一些,依旧朝谢雨露出自己的獠牙,一脸凶狠模样。

    “唉,没想到这小猴子身患顽疾,胜负已定啊。”

    “小猴子身手倒是不错,也足够灵活,可惜……”

    “咿呀!”

    谢雨忽得闪身来到小猴子身后,一脚将它踹到擂台中间。

    “跑啊?你不是这么能跑?”

    谢雨笑得尖锐,知道自己现在可以轻松将这孽畜踢下擂台,可是先前的屈辱他还没一一讨回来,怎能这么轻易放过它呢?

    “呀!”

    他走到小猴子身边,看见它撑着地想躲开,怎能让它如愿,一脚踩住它无力的左腿,用力碾压。

    “一只畜牲而已,也配和人相提并论?”

    “跑?怎么不跑?”

    他将小猴子踹到擂台边缘,没等它反应过来又一脚踹去,却始终不肯将它踢下擂台,而是放肆折磨、羞辱着它。

    “一个畜牲,也配和我擂台比武?”

    谢雨捏住小猴子的喉咙,将它提到半空,晃着它软绵无力的下肢,笑得讽刺:“真好玩。”

    “你看,晃来晃去像绳子一样,不知打个结……”

    话音未落,忽然感觉一道寒气笼罩全身,难言的恐惧感让他瞬间抬头,下意识看向人群后方。

    那些原本嬉笑打闹的抚云顶弟子齐刷刷看着他,目光格外阴翳,尤其抚云顶的废物大师兄,面沉如水,眼神阴冷,好似一把贴在他脖颈冰凉的刀刃,只需微微一动手指,就能瞬间取他性命。

    莫名,谢雨打了个寒战。

    第55章

    小猴子上肢紧紧抓着谢雨的手, 下肢却只能随着他的动作向穗子一样摇摆。

    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它仍然不知收敛,朝谢雨呲着牙齿, 红色眼珠子恶狠狠瞪着他。

    “贱畜!”谢雨神色阴狠,将小猴子狠狠摔在地上。

    强烈冲击使得小猴子猛地呛出一口血来, 勉强撑起上半身, 金色毛发被鲜血染红,那双眼睛仍旧死死盯着谢雨,眼中并非被羞辱后的愤怒, 充斥着浓浓不甘。

    当谢雨大步向它走来时,身体下意识往后缩。

    “呀!”谢雨猛一脚踹在小猴子腹部, 一口淤血再次吐出, 染红了他的衣摆。

    “恶心死了。”谢雨嫌恶皱着眉头, 即使抚云顶众人的目光让他如芒在背,依旧没有轻易放过它的打算。

    抚云顶那群人还以为自己是几百年前的抚云顶?如今没有人会忌惮他们,更何况这是擂台比武, 如果有什么异议自己弃权不就好了?

    他垂头看着身下的小玩意儿,嘴角笑容显得尤为邪恶,尽管可以弃权, 但是这畜牲可说不出口啊。

    小猴子胸口令牌被踩碎, 花衣裳沾了血迹和灰尘, 看起来狼狈又可怜。

    “你停手罢!这样有何意思?”

    “明知小猴子没有行动能力, 刻意羞辱实非君子所为!”

    “够了!一口一个畜牲,我看你连畜牲都不如!”

    “它已无还手之力, 你将它赶下擂台便是, 何必如此下作?”

    “谢家弟子当真心胸狭窄!难怪做得出当街让人脱衣的腌臜事!”

    “我呸!就算你谢家是抚州第一也让人看不起!”

    ……

    眼见众人群情激奋,谢子华皱紧眉头:“谢雨, 把它扔下擂台罢了。”

    谢雨怒极,太阳穴青筋凸起,面对众多苛责呛声道:“这是擂台比武,不是过家家,难道因为它弱我就应该放过它?”

    “咿呀!”小猴子怒喝一声,找准机会一口咬在谢雨小腿上。

    “啊!”谢雨发出一声惨叫,猛地抬腿将小猴子踢飞。

    小猴子身体无力地从半空坠落,眼看就要坠下擂台,围观众人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呀!”

    然而这时,小猴子右手紧紧扒住擂台边缘,身体悬在半空,分明受了不少伤,十分费力才能抓住,可就是不愿意松手。

    “别上去了!认输罢!”

    “没必要跟他打,他故意夺走你的坐骑就算赢了也胜之不武!”

    “小猴子,下来罢,姐姐这里还有糖。乖,我们不跟他打了。”

    “输了没关系!”

    ……

    小猴子置若罔闻,瘦小胳膊挂在擂台上,晃动着身体想要借此把自己重新甩上去,它受了不轻的伤,浑身鲜血直流,无论如何就是不肯松手。

    “抚云顶人呢?你们倒是劝劝它啊!”

    众人回头看向抚云顶位置,他们不复一贯风轻云淡,看着擂台方向,神情绷得很紧,却始终没有开口或者插手的打算,包括他们那位大师兄亦如此。

    楼西北问道:“让它下来?”

    沈初霁扫他一眼:“不用,它会自己想办法。”

    楼西北耸肩:“行罢。”

    小猴子耗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重新把自己扔上擂台。

    这期间谢雨就冷眼瞧着它,不出手,不阻拦。

    小猴子抹掉嘴角鲜血,神情变得有些严肃。

    “小猴子,差不多得了。”宣夜隔着人群喊了一声。

    “咿呀!”小猴子回头不耐烦地叫了一声,意思是别多管闲事。

    “你俩腿儿没用第一天知道吗?倔什么呢?”

    “赶紧的!别浪费时间,比完第一轮赶紧回去。”

    “你这白痴,又不是第一天残废,跟他较什么劲?”

    “白痴!”

    “咿呀呀!”

    “咿呀!!”

    擂台上,小猴子隔着老远跟自己同门吵得厉害,全然没将谢雨放在眼里。

    围观弟子简直哭笑不得,他们尚且在为小猴子担忧,怕谢雨伤了它自尊心,这些弟子倒好,反倒打击小猴子来了。

    谢雨看见被自己打得狼狈不堪的小猴子,居然无视自己自顾自叫嚷起来,顿时气得牙痒痒,眼中杀意尽显。

    小猴子白了自家同门一眼,恨铁不成钢地抱起左腿狠狠咬了一口,似乎在埋怨它们怎么如此没用。

    谢雨迈着沉重步伐向小猴子靠近,见他眼神凶光毕露,台下众人不由为它捏了把汗。

    小猴子看着来势汹汹的谢雨,不躲不避,闭上眼睛,双手合十。

    “小猴子这是作甚?”

    “快躲啊!”

    哄闹声中,一道白光在小猴子座下浮现,那似是一道阵法,在它身下不断盘旋扩大。

    “这是……”

    谢雨看着它身下的阵法,警惕停下脚步。

    “离魂术?”楼西北诧异道。

    梁浅解释道:“小猴子双腿不便于行,师兄便传授了它修炼神识的法子,可以通过离魂术将自己与他人的神识一同分离出来。”

    楼西北似懂非懂点头,指着擂台方向,说道:“那你再解释一下,为何它的神识分离出来是这般模样?”

    梁浅一怔,旋即看向擂台。

    只见那方擂台,白色阵法将小猴子和谢雨笼罩其中,在各自足底形成一道印记,同时他们背后出现了两道虚影,并且逐渐变得明显。

    谢雨背后的虚影与他本人别无二致,毕竟就是他自己的神识。

    然而,小猴子背后的虚影却与它大相径庭,似乎是个人类?

    虚影变得越来越明显时,台下众人神情惊愕。

    小猴子的神识居然和沈初霁长得一模一样?!

    楼西北看了看台上,再看了看身边之人,神情像吞了苍蝇:“你跟它又有什么关系?”

    沈初霁淡淡瞥他,似乎懒得多话,爱答不理。

    梁浅道:“并非如此,小猴子学有所成,神识出窍时可以化作自己熟知的任何模样。”

    “嚯!离魂之术?据我所知早已失传了罢?”

    “没想到这小猴子竟然学会了这等秘术!”

    “可是,为何它的魂魄和沈道长长得一模一样?”

    ……

    “沈初霁”右手握着一把骨剑,神情冷厉,飞身刺向谢雨。

    谢雨明显不清楚此刻状况,神魂迷茫看着面前昏迷不醒的躯壳,被“沈初霁”一剑捅穿了肩膀。

    他捂着肩膀痛苦弯下腰,身体左肩也出现了同样的伤口。

    “这是为何?”谢雨不明所以抬起头,面前出现了长身玉立的“沈初霁”。

    “烦死了!都怪你,小爷本来不想用这招。”

    那人皱着眉头,一脸不悦。

    台下众人全部傻了眼:“他、他说话了?”

    “啊??”

    “猴子?这是猴子罢?”

    抚云顶弟子隔着老远喊道:

    “别废话!赶紧的!他刚才怎么打你,你就怎么给我打回去!”

    “他踢了多少下,我替你算着呢,漏了一下你就别回来了,也别说你认识我们。”

    “啊啊啊!”小猴子顶着沈初霁的模样凶神恶煞瞪着他们,“你们烦不烦?”

    “一直在那儿絮絮叨叨!有本事你们自己来啊?”

    “呦呦呦好久没说话了,憋坏了罢?”

    “你真不要脸,知道自己长得丑,故意化成大师兄,美死你了!”

    “滚滚滚!快把我贤弟救出来!”

    “贤弟”指的是他的坐骑,七彩祥云。

    小猴子不再和他们多言,走到一无所知的谢雨面前,拎起他的衣服抬手就是一顿胖揍。

    “踢得爽吗?”

    “你这种白痴我都懒得出手。”

    “要不要我给你腿也打个结?”

    “你才畜牲!你全家、全门都畜牲!小爷我现在是猴精!”

    小猴子一边揍一边念念有词,谢雨想当然要反抗,可是小猴子神识不比身体,力大无穷,千变万化。

    前一刻还是沈初霁的模样,下一刻就变成楼西北,“嗷呜”一口咬在谢雨胳膊上。

    谢雨疼得大叫,小猴子擒住他的手臂将他按到地上,坐在他身上就一阵拳打脚踢。

    “让我大师兄脱衣服是吧?”

    “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打死你!打死你!”

    小猴子打得好不痛快,颇有几分小人得志之感。

    “抚云顶弟子个个身手不凡啊!”

    “可不是!先有梁浅、江阔、宣夜,后有仙儿、天阴、小猴子。”

    “他们带在身边那俩小孩,资质都比普通修士好许多。”

    “难不成抚云顶要重新崛起了?”

    ……

    “道友,是否该有个结果了?”谢子华走到旁观的金家弟子面前,神色有些难看。

    小猴子倏地转过头:“这是擂台比武,不是过家家,难道因为他弱我就应该放过他?”

    他将这句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了他们。

    小猴子趁机照着肚子就是两拳,打得酣畅淋漓。

    “就忒么赖你!用了这招我两天都回不去,要错过多少顿饭知道吗?”

    众人:“……”

    不就六顿饭吗?

    他们一年半载不吃东西不喝水也不会死。

    “十二顿!十、二、顿!”

    众人:“……”

    敢情您一天吃六顿啊。

    谢雨神识力量在小猴子面前完全不够看,怎么挣扎都没用。

    “我认、认……唔!”谢雨话未说完,小猴子背后长出一只手,死死捂住他的口鼻。

    “不准!小爷我还差几下!要是不还回去,小爷我还要不要脸、做不做猴了?”

    他踹了谢雨两脚,又去揪他的耳朵,拽他的头发。

    “啊! ”

    “畜牲!别再让我遇……”

    话音未落,小猴子神识忽得变成一条猎犬,吐着长长的舌头,露出尖尖的獠牙,死死盯着他双腿之间。

    察觉到他想做什么,谢雨脸色瞬变,颤抖身体往后缩,撞歪自己的本体。

    小猴子步步紧逼,分出一缕神识控制他的双腿,将其分开在两侧。

    “别、别……我错了……我错了……”

    “求求你!我错了!我以后、以后再也不出现……别动它……啊!!!”

    惨绝人寰的叫声响彻天际。

    第56章

    望着擂台鸡飞蛋打的谢家弟子, 围观人群中传来些许抽气声。

    小猴子重新变回沈初霁模样,睨着疼痛过度昏死过去的谢雨,鼻间发出一声轻嗤。

    “恶心死了, 回去要大师兄摸摸才行。”

    谢家弟子面露菜色,唇瓣翕动却说出不话来。

    金家弟子打着寒颤上前一步道:“既然如此, 胜负已分……”

    小猴子狠狠呲牙:“什么胜负已分?小爷我还没离开擂台呢。”

    想起适才凶残的画面, 金家弟子不敢与之对视:“可、可他已经昏过去……”

    他顶着沈初霁那张脸,做出一副无辜表情:“不是离开擂台才分输赢吗?”

    金家弟子神色迟疑:“这……”

    小猴子白他一眼,弯腰拎起自己神魂出窍的身体, 哼着不知从哪儿听来的小曲儿跳下了擂台。

    远处抚云顶弟子怒骂:“小猴子,别忒么顶着大师兄的脸做这种白痴表情!”

    “你别回来!竟然用脑袋去撞那处……恶不恶心啊你。”

    小猴子不理他们, 回头发现自己贤弟还被银剑插在地上不得脱身, 走到面前将它身上的剑刃抽出。七彩祥云终于获得自由, 亲昵地凑到小猴子脸上,他将自己的身体扔过去,七彩祥云稳稳接住。

    金家几位弟子面面相觑, 最终敲响锣鼓:“谢、谢雨胜!”

    闻言,众人看得昏睡中依旧捂着腿间的谢雨,怕是等他醒来得知自己居然赢了得活活气死。

    小猴子和七彩祥云一路走向沈初霁等人, 途径世家弟子身边, 那些男修不禁面露青白退避三舍。

    “大师兄, 他好硬哦, 我头好疼!”

    回到沈初霁面前,小猴子露出委屈表情, 一头就要往沈初霁怀里扎。

    然而没等他靠近, 楼西北抬脚将他踹得足有一丈之远。

    “滚远点儿。”楼西北嫌弃地看他一眼。

    “楼西北!信不信我把你的秘密抖落出去?”小猴子怒气冲冲瞪着他。

    楼西北双手环抱胸前,不以为意道:“随你。”

    小猴子冷哼一声:“对着大师兄模样都下得了手, 足以证明你对大师兄根本就不是真心的!”

    楼西北嗤笑:“正因为我对你家大师兄真心实意,才对你这种冒牌货下得了手。这张脸长在他身上我觉得欢喜,长在你身上我只想撕了你。”

    “你!你简直不识货!”

    “不准变成你大师兄,不然我把你猴毛全拔光。”

    小猴子平时对一身毛发爱惜得很,听他如此说立刻怂了,转而变为它原本的模样。

    沈初霁轻描淡写扫他们一眼,问道:“所以,你有什么秘密瞒着我?”

    他身形比楼西北低一些,这时撩起眼皮看他,莫名显得有种责问意味。

    楼西北觍着脸笑了笑:“不告诉你,你还有那么多秘密瞒着我呢。”

    沈初霁从他身上收回目光,转而看向小猴子。

    后者接触到他的眼神,浑身一个激灵,摇身一变又成了宣夜模样,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地说:“来到金陵城第一天夜里,有两个贼子翻窗进入大师兄房间那天,发现他们的不是我而是楼西北,他还闲得慌陪您整整坐了一夜,卯时末才离开呢。”

    听闻此话,抚云顶众人神色愠怒:“楼西北你这畜生!居然趁着大师兄睡着……”

    “狗贼!你不会趁大师兄睡着轻薄于大师兄罢?!”

    “小猴子,这等大事你居然帮他瞒着我们?”

    “你小子活腻了是罢?!”

    ……

    小猴子心虚低下头:“他、他又不会伤害大师兄。”

    楼西北看着他们义愤填膺的模样,一本正经揽过沈初霁的肩膀,说道:“实不相瞒,楼某正是从那夜之后对沈道长流连忘返、用情至深。”

    “楼、西、北!”

    “你找死!”

    “衣冠禽兽!你这衣冠禽兽!”

    沈初霁睨他们一眼,挑开肩上的手,看着痞里痞气的楼西北,上下唇瓣轻轻一碰:“滚。”

    楼西北脸上未见恼怒,嬉皮笑脸道:“别生气,跟师弟师妹们开个玩笑嘛。”

    “滚!!!”

    “谁是你师弟?”

    “谁是你师妹!”

    “狗贼!你不得好死!”

    他们恨楼西北简直恨得咬牙切齿。

    楼西北压根不搭理他们,死活都要凑在沈初霁身边。

    接下来一段时日,擂台比武从两个方向层层递进。

    第一轮比试决出胜负后,他们被带到两个不同的演武场,赢家与赢家进行切磋,输家与输家比试切磋。

    两个演武场分别是:赢家队伍进行第一轮比试后直接淘汰输家,赢家与赢家继续比试;输家队伍第一轮比试后则淘汰赢家,输家与输家继续比试。

    这场擂台比武最终只会决出两个名次——第一名和倒数第一名。

    楼西北毫无疑问在赢家队伍,并且几乎没有与人动过手,经常耍一些小把戏,捉弄人似的把人哄下擂台。他的修为实力毋庸置疑,但是此举引得不少世家弟子不满,纷纷向百书阁写信告状。

    熟知他行为作风的天州世家弟子则劝解道:“别写那玩意儿,没用。”

    “你以为我们没试过?”

    “难不成楼尊主要庇护他?”

    “那倒不是。百书阁十大酷刑你知道罢?就那让人生不如死的玩意儿,楼西北来来回回试了三次,最后一次时连一滴汗都没流。”

    “你和那厮说不通道理,前些年他在汤州险些挖空孟家灵草,孟听月、孟尊主气得险些拿刀砍了他!这厮可倒好,听说孟尊主来寻仇,赤手空拳兴冲冲就迎战去了!”

    “嘶……他疯了罢?”

    “嗐!这人可不就是个疯子!”

    楼西北在第四轮遇上了秦少宁,这回他没再使那些小把戏,堂堂正正和秦少宁比试一通,结果后者输得十分凄惨,脸色灰败地离开了演武场。

    除却秦少宁,其他人更不是他的对手,好在仙门大会看重综合实力,其他仙门世家不至于被甩得太远。

    楼西北赢得越来越轻松,抚云顶弟子却输得越来越艰难。

    因为输到最后,几乎只剩下抚云顶自家的弟子比拼。

    为了不累着他们大师兄,这些家伙专门在台下摆了一张椅子。

    说来奇怪,只剩自家弟子的比拼没什么看头,偏偏演武场从头到尾都挤得人满为患,原因无他,这些个抚云顶弟子一个比一个相当最后一名。

    “你大爷的江阔!”

    比试期间宣夜分了神,险些让江阔遛下擂台,好在他及时反应过来拽着他的腿重新将江阔扔回擂台。

    宣夜得到空隙,正欲跃下擂台,一把映月弯刀硬生生将他避回擂台上。

    “哇!二师兄好棒!宣夜师兄好棒!”

    “是啊!好精彩啊!”

    锦儿和阿玉站在沈初霁身后两侧,跟门神一样。他们到底年幼不是其他人的对手,前几轮就被几个师兄师姐钉在擂台上,从而赢得胜利被淘汰。

    “嚯!我竟没想到擂台比试还有这等比法?比隔壁演武场精彩多了!”

    “那可不是,这种难度比隔壁那些三脚猫大多了!”

    围观弟子看得眼冒金光,何曾看过如此精彩的擂台赛?

    “宣夜,你让师兄下去,大不了日后你做的那些猪食我来吃。”

    战况实在僵持不下,江阔咬牙道。

    宣夜摇头:“不可能,不如你放我下去,我给你当牛做马三天。”

    “想都别想。”

    “那好啊!那就凭各自本事成为输家了!”

    江阔勾起唇角,忽然指着沈初霁方向,惊怒道:“楼西北!你又想对大师兄作甚?”

    闻言,宣夜神色微变,目露凶光朝沈初霁看去。同时,只听“啪嗒”一声,江阔稳稳落在了擂台下方。

    沈初霁安稳坐着品茗,身边哪有楼西北的身影?

    宣夜神色一僵,余光看见江阔别好映月弯刀,慢慢悠悠从擂台下走过,逐渐回味过来,自己被骗了。

    “江阔!!!你这卑鄙小人!!!输之不武!!!”

    江阔一脸无辜:“那你能拿我怎么办呢?蠢货。”

    “江、阔!!!”

    宣夜怒极,又确实拿他没办法。

    事已至此,他狠狠瞪他一眼,跳下擂台一言不发离开了。

    这厢仙儿撞了下二师兄的胳膊,小声说:“他俩是不是有病?反正只剩咱们抚云顶的人,最后谁输不是一样的吗。”

    梁浅但笑不语。

    “不一样。”天阴摇头道。

    “谁成了最后输家,就有权利决定大师兄的秘密谁能听、谁不能听。”

    梁浅颔首:“想来,你们求人的姿势应当很是好看。”

    仙儿:“……”

    半晌,她发出一声咆哮:“啊啊啊!!!我忘了这茬儿!!!”

    一日后,两个演武场共同决出了各自的第一名。

    赢家队伍第一名——楼西北;

    输家队伍第一名——梁浅。

    “梁浅太坏了!仗着自己修为比我们高,居然用结界把我们困在台上,输之不武!”

    “可恶!太可恶了!”

    宣夜等人对最终结果颇有怨言。

    早已预料后事的仙儿已经凑在梁浅面前嘘寒问暖了。

    “梁浅真不是东西!”

    “就是!”

    梁浅笑吟吟对上宣夜愤恨的眼神,问道:“想知道师兄和楼西北的秘密吗?”

    宣夜以及他身后一众抚云顶弟子异口同声:“想知道啊。”

    梁浅满意点头:“可以,求我。”

    宣夜等人:“……”

    擂台比武结束后,沈初霁还未离开演武场就被劫到一处无人角落。

    他尚未反应过来,唇齿便被人用力封住。

    那人唇贴得极近,一张一合说:“我赢了。”

    沈初霁无奈,又推不开:“不在意料之中?”

    “在。”

    “所以,你和秦少宁到底有什么关系?”

    沈初霁垂眸看着近在咫尺的脸。

    沉默须臾后,他抓住楼西北衣襟,重新吻了上去。

    第57章

    相识以来沈初霁从未主动与他亲近, 楼西北身形怔愣片刻,掐住他的腰身,加深了这个源于沈初霁主动的吻。

    唇齿相依, 呼吸灼热。

    沈初霁唇瓣轻启,牙关失守, 猛烈入侵让他难受地拧起眉头, 从袖中摸索出一物,系在楼西北腰间的银铃上。

    不知过去多久,楼西北意犹未尽松开他, 身体抵着冰凉墙壁,垂眸看见自己腰间多出一只桃色香囊, 从重量判断里面不仅仅是香料, 大概还有一颗上品晶石。

    他重新在沈初霁唇上印了一下:“谢谢沈道长。”

    沈初霁不自在地别开脸, 小声道:“你可以放手了。”

    楼西北不依,偏要搂着他:“别想耍赖,从实招来, 否则我就要惩罚你了。”

    说话时依旧透着些漫不经心的调调。

    沈初霁抿着水渍未干、微微红肿的唇,没有选择逃避和敷衍,把自己和秦少宁之间的纠葛娓娓道来。

    当然, 省去了楼西北不该知道的事情-

    即使知道最终赢家是谁, 秦少宁还是到演武场看完了全程。

    结果毫无例外, 楼西北赢得轻松简单。

    尽管他心里再不情愿亦不得不承认, 楼西北不愧为修真界飞升第二人,年轻一辈的弟子难以望其项背, 就算他虚长一百多岁, 可是中间有一百年都处于昏睡中。

    赢得胜利后,楼西北没有耽搁时间前往了隔壁演武场。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 秦少宁久久回不过神来。

    他当然知道对方要去干什么,对方和沈初霁之间的相处并未有过收敛。莫说他,演武场这些世家弟子怕是早就看出了端倪。

    如果可以,他也想去找沈初霁,跟他道歉,向他解释。

    他确实能够从沈初霁身上学到很多东西。

    只可惜,他现在没有脸面出现在对方面前。

    说了那些话,做了那样的事,沈初霁反倒过来劝慰他,如今了解其中真相他有什么资格再往对方眼前凑呢。

    “秦公子,请留步。”

    正欲离开演武场,忽然一道陌生声音在背后响起。

    秦少宁疑惑转过身,脸色苍白,眼圈青黑,像是短短几日间瘦了一大圈。

    谢风清站在不远处,含笑朝他招手,缓步走近:“秦公子似乎有什么心事?”

    “多谢关心,没有。”秦少宁对他没什么好印象,自己就是听信了他的话才会那样怀疑沈初霁。

    虽说到底怪自己心智不够坚定。

    他的态度称不上和善,谢风清却不怒反笑,弯着漆黑的眸子,眼里笑意朦胧又模糊,让人瞧不清具体含义。

    “让我猜猜,和沈初霁道长有关?”

    秦少宁冷睨着他,没有应声。

    “或许在下能帮你解答疑惑呢。”

    “不需要。”秦少宁拒绝得干净利落。

    “唔。”谢风清微微歪头,神情意味深长,“不用担心,我早已知晓沈兄的身份,亦知道那日你与他说的话。”

    秦少宁神色一厉,警惕看向四周。

    此时他们尚在演武场,还有不少未曾离开的世家弟子。

    看出他的担忧,谢风清笑说:“放心,我落了结界,他们看不见亦听不见。”

    闻言,秦少宁神情变得复杂:“你为何知道沈兄的身份?”

    “这个嘛,秘密。”谢风清寻了张椅子坐下,脸上依旧挂着笑容,“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你和他的关系,你难道不想知道嘛?”

    秦少宁捏起垂在身侧的双手:“你到底想做什么?为何要让谢子华说那些话,修真界灵力流失和沈初霁没有关系!”

    谢风清点头:“我知道呀。”

    “那你……”

    谢风清苦恼皱眉:“我们不说这些好不好?说一说你和沈初霁的事。”

    秦少宁冷冷看着他,却没有出声拒绝。

    早已猜到秦少宁的反应,谢风清靠着椅背单手撑着下颚,说道:“那日你不分青红皂白责问沈初霁的话,大概是你的身体察觉到了危机,将沈初霁视为了敌人。”

    秦少宁白着脸:“为、为何?”

    谢风清噙着笑:“你当真是蠢而不自知。你不是已经知晓沈初霁为何活下来吗?”

    秦少宁神色茫然:“因为楼西北……他的神府救了沈初霁……”

    “若是雷劫不停,就算有他的神府沈初霁又哪里来的喘息机会呢?”

    闻言,秦少宁垂着眼睛,好似在回忆那日父亲与他说的话。

    “神骨……”

    飞升那日,雷劫之所以停下来,是因为沈初霁剖出自己体内唯一的神骨,封印一身神魂,才得以逃脱诸神之怒。

    谢风清点头:“正是。”

    秦少宁哑然:“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谢风清闷笑一声:“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如何一见到沈初霁就觉得亲切?为何他承受诸神之怒时你会与他一起昏迷?为何从小到大无论受到多严重的伤都能在短短半日内恢复如初?为何……沈初霁觉得你与他终有一天会交恶?”

    “为何……”

    秦少宁迷茫不已。

    “因为,他剖出的神骨,在一百年间生出了精魂。”

    秦少宁全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

    “二十一年前,沈初霁破开封印修复了楼西北体内灵核,你吸食了他的神力彻底生出三魂七魄,变成了如今的秦少宁。”

    秦少宁双眼大睁,干涩眼球扎得生疼。

    “就算剖出体内,这跟神骨依旧是他的东西,一体两魂,必有一死。这根骨头被你占用二十一年,怕是早已忘却主人是谁,才会令你对沈初霁生出恶意。”

    秦少宁像是被他一番话吓得傻了,无法思考这些究竟是真是假。

    他的身体……是沈初霁当年剖出的神骨所化?

    “正因你和沈初霁乃是一体,若你飞升沈初霁必然一同飞升。届时,无论是你,亦或是沈初霁,都可直升神殿,不问世事。”

    “不……”秦少宁惶然摇头,“沈初霁不会飞升,他当年好不容易才逃回来……他想救我们……”

    谢风清神色古怪:“你错了,他的确想救世人,但这些人里独独排除了你。”

    秦少宁眼中含着泪水,接而连三的打击让他早已失去过往意气风发,他占用了沈初霁的身体,还对沈初霁说了那些话,沈初霁的确没有道理救他。

    “你不好奇,沈初霁到底想用什么方法阻止九州倾塌吗?”

    或许因为谢风清是最先知道沈初霁身份的人,亦或许是因为对方没有欺骗他的理由。

    秦少宁相信了他说得话,他木然问道:“什么方法?”

    “以魂为界,化骨撑天;届时,他的神魂将散于域海之中,与天地灵力融为一体,彻底湮灭于三界之间。”

    “你猜猜,他要用的骨头,会是现在他身体里那堆破烂吗?”

    秦少宁喃喃道:“……我?”

    谢风清满意点头:“他想拿回神骨,必定只有去你精魄,损你精魂,让你形不成形魂不成魂,散于清风,死于无形。”

    秦少宁面无人色,启唇无声说着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秦少宁,你想飞升吗?

    ——想。

    ——若有朝一日,你我交恶,放抚云顶弟子一马。

    ——少宁答应你。

    ——秦公子,你我天性不合,注定有一方无法善终,只你需知,这并非你我之过,更不必觉得愧疚。

    ——就算我因此伤害你,也不是我的错吗?

    ——秦公子,有些事情本就无谓对错。倘若你有能力拯救苍生,代价是自己从此湮灭天地之间,你既可以保全自己,亦可以保全天下,这两个选择何错之有?你只是你一人,牺牲你一人拯救天下苍生便是对吗?

    那一刻,他好像明白了沈初霁说这些话的用意。

    他是沈初霁需要的神骨,可以拯救天下苍生。

    可是沈初霁告诉他,他救与不救都没有错,他可以反抗沈初霁,他可以为自己活着,去伤害沈初霁、伤害世人。

    因为这些事情无谓对错。

    沈初霁想杀他取神骨没错,他想保护自己违背、反抗、伤害沈初霁也没错。

    沈初霁明知道自己和他终有一天会交恶,却提前告诫秦少宁,他有权利反抗,无论选择哪一条路,他都没有错。

    而沈初霁对他唯一的要求,是不要伤害抚云顶的弟子。

    他可以占据沈初霁的神骨,可以反抗他的计划,可以选择自己活下去。

    他捂着脸,不知出于什么,近乎嚎啕大哭。

    “秦公子,就算你占用了他的神骨,可是你不无辜吗?你什么都不知道,却要因他而生,因他而死,你难道甘心吗?”谢风清感叹着。

    “我……”秦少宁哽咽得说不出话。

    突然揭开的真相让他觉得难以承受。

    难怪当日他和楼西北一同前往抚云顶,沈初霁会觉得这是一种威胁。

    难怪他说那些话时,沈初霁从未想过解释。

    原来一切有迹可循。

    谢风清看着他的模样,神色忽然变得怜悯:“可是,你觉得值得吗?”

    “沈初霁为了天道酿成的后果神形俱灭,值得吗?”

    “因为那些神仙的错,你要陪他一起死,值得吗?”

    秦少宁摇头,声音沙哑:“沈初霁……从未想过让我陪他……”

    他想让秦少宁反抗,而最终结果不过是他们谁输谁赢而已。

    谢风清垂眸看着他,眼神十分复杂:“宁儿,这些不是你和沈初霁的错,为何要你们承担代价?”

    “既然天道冷眼旁观,那就让世人各自承受不好吗?”

    他起身走到秦少宁身边,疼惜抚着他的鬓角。

    “你想活下去吗?”

    秦少宁迷茫看着他,好似从他身上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怔愣地点头:“我想。”

    谢风清道:“你想活下去只有两种办法,要么杀了沈初霁,要么带沈初霁一起飞升。”

    “可是,待你飞升至少需要三百年,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

    他擦掉秦少宁脸颊的眼泪,轻声道:“宁儿,让我帮你好不好?”

    第58章

    金陵城这段时日, 沈初霁时不时就会消失不见,抚云顶众人早就见怪不怪。

    大师兄还能去何处呢?无非是被楼西北那狗贼拐跑了。

    回到客栈后不久,楼西北将大师兄送到了门口。

    锦儿和阿玉趴在门框上, 楼西北扫了他们一眼,低声对沈初霁说了句什么。

    沈初霁抬眸看去, 又对楼西北说:“你先回去罢。”

    楼西北神色不悦:“刚到就赶我走?”

    沈初霁道:“晚些时候我再寻你。”

    楼西北“哼”一声, 略有不满,还是转身离开了。

    “大师兄!”

    见他独自回到客栈,众人不约而同站起身来。

    沈初霁目光掠过众人, 没忘记自己答应过什么,淡淡道:“把门关上。”

    “是。”

    沈初霁坐到位置上, 仙儿给他倒了杯茶。

    适才他告诉了楼西北自己和秦少宁之间存在的关系, 但也仅仅只是关系, 除此之外的事情他并未多言。

    “可记得门规戒律?”

    锦儿和阿玉在天阴的辅导下已然将门规戒律了然于心。

    “大师兄我知道!”

    “我、我也知道!”

    “和大师兄有关的事情不可以泄露给外人!”

    “对!”

    沈初霁朝两人点头:“在我训话的时候,必须示意后才能说话。”

    “我知道,天阴师兄说过。”

    阿玉好奇道:“为什么啊大师兄?”

    沈初霁笑了笑:“因为师兄听不见。”

    锦儿面露惊讶:“怎会如此?师兄分明……”

    话音未落, 他忽然想起自己还是魂魄时,大师兄能通过唇语知道他在说什么。

    阿玉则是红着眼眶,吸了吸鼻子:“阿玉知道了。”

    锦儿扭头去看其他人, 发现他们脸上并没有惊讶, 想来早就已经知晓。

    锦儿忽然想起什么, 小心翼翼问道:“大师兄, 那你能尝出……”

    沈初霁摇头,笑容平和。

    阿玉怔怔道:“大师兄, 那日在秘境, 您让我闻那朵花也是?”

    沈初霁笑道:“嗯,我这副身体早就已经苟延残喘, 不碍事。”

    锦儿迷茫看向其他人,他们全部沉默垂着脑袋,忽得眼睛也红了。

    “可、可是,在苏仙乐的神府里,你那么厉害……”锦儿攥紧身侧的拳头,不敢相信又觉得可惜。

    沈初霁轻笑一声:“那日你们不是看见了吗?因为我动用了那份力量,所以天道惩罚了我。”

    “大师兄,你就是一百多年前飞升的那位修士?”仙儿迟疑道。

    此事没什么好隐瞒,沈初霁微微颔首:“是。”

    “那你……真的上过神殿?”

    “是。”

    “可是为何要回来?明明……”

    沈初霁垂着眼帘,只说:“我不适合做神仙。”

    没等他们继续问下去,沈初霁道:“你们不是好奇我和楼西北的关系吗。”

    “是。”

    “那日出现在我身上的神府你们也看到了。”

    闻言,众人面露惊愕:“难道是他?”

    “那座神府的主人难道是楼西北?”

    沈初霁脸上没什么情绪,说道:“在遇到你们之前,楼西北是世上唯一一个甘愿为我去死,而不问缘由的人。”

    梁浅道:“果然如此。楼少侠在患有失魂之症前曾有过数年清醒时间,只是相隔百年醒来后全然忘记了。”

    沈初霁点头:“嗯。”

    仙儿和江阔对视一眼:“我就说不然大师兄怎么看得上他。”

    “也就是那时候我没出生,不然哪儿轮得到他?便宜他小子了。”

    梁浅问道:“师兄,楼少侠是否知道此事?”

    “他不知,我也不打算让他知道。所以,日后你们该如何就如何,不必因此有所顾及。”

    停顿片刻,沈初霁又道:“若有朝一日,他命悬一线,你们有能力搭救就出手相助,没有能力保全自己就足矣。”

    “是!”

    此后一段时间,众人与楼西北相处并未出现任何不同。

    楼西北亦是如此,有时撞见秦少宁态度与从前别无两样。

    只是,秦少宁变了不少。

    他变得十分沉默,看向沈初霁的眼神好像掺着数不清的杂念,复杂又深邃,就连楼西北故意招惹,他也能够做到置之不理。

    像是变得稳重了,又像是藏了太多不为人知的心事。

    沈初霁看出他对自己眼神的变化,至于原因为何他并不关心。

    没剩多少时间了,秦少宁亦不可能在短短时间中飞升,他无需忌惮什么。

    经过一个多月的角逐,仙门大会终于进入尾声,来到最后一关。

    百书阁将最后一关设在了人间界,要求仙门世家只能选出一位带队老师,以及七名弟子随行。

    抚云顶自然由沈初霁带队,而一同前往的弟子分别是梁浅、江阔、宣夜、天阴、仙儿以及锦儿和阿玉。

    沈初霁原本不想带着这俩崽子,可是他们缠着他又哭又闹又撒娇,半夜还偷偷往被窝里钻,最后沈初霁实在没办法,还是应允了两人。

    有其他人在他们不会出现意外,只是此番下界或许会看到很多难以想象的画面,沈初霁希望他们能够先做好心理准备。

    仙儿勾着两人肩膀,笑吟吟说:“大师兄放心罢,说不定他俩还能当个诱饵。如果到时候被吓得不敢走路,我就毒瞎他们的眼睛,毒聋他们的耳朵,让他们……”

    锦儿两人吓得瑟瑟发抖,赶忙往沈初霁身后缩。

    集结好各家修士后,金家派遣飞船将他们送往江州,剩余弟子就可以各自返回仙门。

    沈初霁一行八人,乘坐一艘飞船。

    身边不时有其他飞船经过,但是始终没看到楼家和秦家弟子。

    不日后,飞船行驶到江州上空。

    他们俯身向下看去,江州已有二分之一的土地被域海吞没,使得临近海面黑沉沉一片,好似浸入浓墨。

    靠近海域的土壤发黑,树木早已枯萎。

    处于顶部的陆地有着十几座城池,几乎全是普通百姓,江州的仙门世家早已因为灵力衰竭迁徙到了其他神州。

    沈初霁站在船舷边,俯身看着浓墨一般的海域,神情苍白而恍惚,搭在船舷上的手用力扣着木头,指尖泛起青白。

    “大师兄,你没事罢?”

    阿玉牵着他的手,将灵力渡到他身上,为他抵御严寒。

    沈初霁怔愣看向他的脸,看出他眼中担忧,微笑道:“没事。”

    飞船并未在江州降落,而是直接裹着防御灵力潜进了域海之中。

    他们第一次来到此处,好奇地趴在船舷看着四周。

    域海中幽蓝一片,好在每一艘飞船都会有照明的珠子,数不清的飞船潜入海中时,海水被照得透亮。

    只可惜海中混混沌沌,没有任何活物。

    他们进入水下,好似从一个鲜活灿烂的尘世,进入一个灰蒙蒙的尘世,好似看不清摸不到的梦境,透着虚无、空洞又莫名十分压抑。

    起初兴致勃勃的弟子都受到环境影响,变得十分沉默。

    越往下潜,海水变得越浓郁,即使有照明珠也只能看清一点画面,完全不知接下来将要去的黑暗中有什么在等待着他们。

    阿玉害怕地躲在沈初霁身边,紧紧抓着他的衣袖,不安地看向周围。

    锦儿抚着肩膀上的鸡皮疙瘩,紧紧皱着眉头:“这地方太可怕了,让我独自一人不如去死呢。”

    抚云顶这些天不怕地不怕的弟子,在此处倒也流露几分不适。

    仙儿嘟囔道:“我才不要一个人来这里。”

    沈初霁笑了笑,没说话。

    潜得越来越深时,海中微微泛着亮光。

    “那是什么?”

    众人循声看去,海底出现了几十颗泛着浅光的珠子,不知是何物。

    离得近些,发现这些珠子缠绕着细密丝线,漂浮在半空,而丝线另一端则没入海底漆黑的岩石中。

    这样看来,好像它们被丝线拴在了海底。

    沈初霁看着那些珠子,指尖死死陷入掌心,脸色苍白如雪。

    “大师兄?”

    锦儿两人发现了他的异常,不由轻声唤道。

    沈初霁看着发光的珠子,好似被摄取了呼吸,身体绷得像根木头,半晌才僵硬地转动眼珠,移开目光。

    他眼中藏着灰败,藏着愧疚,亦藏着深深沉痛。

    “大师兄,你知道是什么吗?”阿玉指着那些珠子,轻声问道。

    沈初霁揉了揉他的头顶,喉间干涩,声音喑哑:“嗯。”

    却没有下文。

    当所有飞船停在海底时,他们在身上裹着灵力抵御海水,沈初霁则随身携带一颗防御晶石,以免受到海水侵害。

    “想必大家已经知晓,仙门大会最后一关考核地点在人间界。”曲怀溪站在众人面前,神情严肃,“在此之前,百书阁需要告之诸位一件事情。”

    “参与最后一关考核的弟子都是修真界中的佼佼者,所以百书阁不想再隐瞒大家。”

    “这些年来,江州灵力稀薄并非被天道收回,而是全部流向了人间界。”

    “人间界的凡人与我们不同,他们无法承受强悍的灵力,可是灵力吸附在空气中仍然会被他们吸入体内,所以灵力会催生他们心中的欲望,贪欲、杀欲、恶欲、情.欲……甚至有人会利用灵力做一些伤天害理的事情。”

    “人心本就叵测难辨,一旦放大这些欲望,会在人间界引起多少乱象,你们可曾想过?”

    “所以,此番下界,诸位仙门世家将去往不同地界镇压,途中恐怕遇到难以明辨是非的事情,且需你们各自去判断。”

    “另外需提醒诸位,不可肆意伤害无辜凡人,亦不可因为凡人就对他们掉以轻心。如今的人间界,恐怕已经出了不少善用灵力之人。”

    “历练晶石会记录你们的言行,但此行不论排名,待诸位返界,百书阁必有重谢。”

    大抵初次离开修真界,众人并未明白曲怀溪这番话的重要性,神情激动,跃跃欲试。

    “诸位,请罢!”

    第59章

    是夜, 玄月当空。

    清浅月光洒在幽暗竹林,静谧无声的黑夜突兀传来窸窣脚步声。

    竹叶穿过月色编织的帷幕落在泥地上,枯枝烂草腐朽一地, 萦绕着难闻浊气。

    听不见虫鸣鸟叫,亦没有活物气息。

    竹林像一片沉默墓地, 处处让人觉得压抑。

    然而, 在靠近竹林的曲径上,一行衣着各异的行人缓缓走来。

    云金道袍的男人走在人群后方,月光落在他身上映出满身清寂。

    “这地方好奇怪。”仙儿蹙着眉头, 回头看向沈初霁。

    宣夜点头:“确实奇怪,死气沉沉的。”

    空气中漂浮着淡淡血腥味以及腐臭气息。

    突然, 静默黑夜中响起一道极其刺耳的唢呐声音。

    抚云顶众人全部停下脚步, 身形落在沈初霁四周, 将他密不透风地围在中间。

    沈初霁不清楚发生何事,腰间悬挂的朱雀玉佩散发些许热度,昭示附近有他不熟悉的气息。

    “大师兄, 有唢呐的声音。”阿玉拽了拽他的衣袖,低声解释。

    沈初霁眉头微皱,抬眸看向曲径尽头转弯之处, 月光下似乎有身影晃动。

    “在人间界有种说法, 唢呐一响, 不是大悲就是大喜。”沈初霁道。

    可是, 此时夜半寅时,荒无人烟的地方怎会响起唢呐声?

    实在诡异。

    话音落后, 几声唢呐再度响起, 曲径拐弯处的地上映出一道身影,那人衔着唢呐跳动身体, 好像一种奇怪舞姿。

    随着不断向前,终于走出弯道,暴露在视线中。

    为首两位身穿丧服的男人,他们吹着唢呐双腿在地上来回跳动往前走,双眼紧闭,神色木然。

    紧接着,一匹高头大马挂着红花缓缓出现,一位身穿喜服头戴状元冠,面容清秀眼角点朱的男子骑在马上。

    他睁着双眼,眼角处以朱砂点着桃花花钿,嘴角噙着细微笑意,妖冶又诡异地看着前方。

    先是丧服唢呐,再是状元喜袍,既是大悲,又是大喜,实在令人捉摸不透。

    随着高头大马出现,两副棺材被身着丧服的担夫抬出,棺材头上系着白花,棺缝钉死。

    然而,在棺材后面,两个身穿红袍的伙夫吹着系上红花的唢呐,一辆花轿缓缓出现。

    红白喜事同现,阴风沉沉吹拂。

    这幅画面实在诡异,一时间他们都没有轻举妄动。

    锦儿和阿玉一边拽着沈初霁一只手,惊惧地看着红白队伍朝他们靠近。

    “避让。”沈初霁道。

    闻言,众人退到道旁,将小路让出。

    坐在马背的男子弯着眉眼,拱手朝沈初霁回礼。

    那行队伍从他们面前经过,沈初霁看着棺材压在担夫肩膀上的重量,猜测其中确实有两具尸体。

    然而,当花轿路过时,轿帘被一阵冷风吹起,漆黑轿中并无人影,而是一颗戴着凤冠朱钗的头颅放在座位上。

    “大师兄,他不是普通人。”梁浅提醒道。

    沈初霁沉默片刻,说道:“跟上去看看。”

    他们远远跟在队伍后面,期间路过几座破败村庄,庄稼枯萎在地里,房屋破漏蛛网遍布,像是数年不曾有过人迹。

    一路走到天亮,那行队伍在晨雾茫茫中停驻,前方则是一座关门大开的城池。

    城门前杂草丛生,城墙风雨斑驳墙皮大面积脱落,遥远看去好似一座无人荒城。

    来到人间界不过短短半日,他们就感觉到了不同寻常,腐败、破落,死气沉沉,来时路上竟然没有感受到任何活物气息,没有虫鸣鸟叫,亦没有犬吠鸡鸣,好似一处混沌之地。

    “大师兄,进城吗?”

    “进。”沈初霁不假思索。

    一行人跟随红白队伍进入城中。

    萧条街道上,灯笼散落,幡子破碎,屋前杂物倒塌一地,好似大风过境只余下狼狈与凄凉。

    “呜……”一声孩童呜咽传来,众人循声看去。

    一条杂乱小巷中,堆满稻草的板车上,草席卷着一具尸身。五六岁的女童穿得破烂,满身脏污,生满冻疮的小手抓着板车把手,用力往前拖拽却纹丝不动。

    “呜……”她抹着眼泪哽咽出声,忽得发现巷口站着几道身影,惊惧地蹿进草席之中,紧紧抱着冰凉僵硬、散发腐臭味的尸身。

    凉风吹开草席,那是一具妇人尸体,恐怕早已死去多日,身上留着无数可怖伤口,指甲外翻,双目凹陷,便是一眼就令人遍体生寒。那女童却像救命稻草一般深深把头埋在她怀中,瘦骨嶙峋的身体穿得单薄,瑟瑟发抖。

    看到这一幕,锦儿和阿玉面露不忍,别开了头。

    沈初霁叹息一声,轻声哄道:“别怕,我们不会伤害你。”

    女童泪眼朦胧地抬起头,脏污小脸沾上了腐肉,双眼浑浊得像蒙着一层雾气。

    “走、走开……”女童小声驱赶。

    “大师兄,我们走罢,再去前面看看。”梁浅拦住沈初霁,不让他继续靠近。

    沈初霁垂着眼帘,如今人间界有太多这样的人,除了袖手旁观好似也没有别的办法。

    沈初霁未再多言,从随身携带纳物的匣子里取出一件披风,放在她身边就离开了。

    回到长街中,两道旁房门紧闭,街上不时出现几道瘦小身影。

    他们佝偻身形,从地上捡起不知丢弃多久的食物,擦也不擦就往嘴里放。

    途中,并未看到任何大人身影。

    跟随车轮来到一座府邸外,看见门前停放的两副棺材和花轿。

    喜服男子将马拴在石柱上,回身掀开轿帘,捧着只剩一颗头颅的新娘,仔细梳理她的额前的头发,眼神温柔细致,含情脉脉。

    “湘儿,让你久等了。”

    府邸朱门大开,男子走进前,忽然回头看向沈初霁众人。

    他脸上含着笑,说道:“诸位既然来了,一同进去罢。”

    沈初霁并未推辞:“多谢。”

    随男子走进府邸,府中依旧空无一人。

    到喜堂时,屋中人影绰绰,走进却发现那是被绳子掉在半空、仅有脚尖垂在地面,早已死去多时的数具尸体。

    “诸位想必不是凡间人?”男子将头颅放进喜堂中,随后出来看着众人。

    “在下张砚。”男子眯起眼睛,眼角朱砂桃花展开。

    “沈初霁。”

    沈初霁看着喜堂中失去生息的尸体,问道:“你杀了他们?”

    张砚含笑点头:“他们杀我发妻和双亲,我自要他们以命偿命。”

    “初来乍到,不明情况,想从张兄口中了解一二。”

    张砚面露惊诧:“他们杀我妻和双亲,我却杀了满城,道长难道不是来降服我?”

    沈初霁道:“性命怎能用多少比拟,杀再多人也换不回一人。张兄既识得我等身份,大抵并非凡人,应当知晓因果报应屡试不爽。他们种下了因,得到了死果;你亦种下了因,至于结果如何,日后自有分晓。”

    张砚轻笑一声:“道长高见。”

    沈初霁也笑:“张兄发妻和双亲因何而死?”

    “那年我高中,消息传回这里,不知是谁听信谗言,道我发妻湘儿乃福星降世,福祉落我一人之身,若与其肌肤之亲便可同享福祉,再若喝其血、啖其肉便可延年益寿永葆青春;再以头颅供奉神龛,便可消其怨,化无形。”

    “我双亲拼死抢回头颅,却饿死在寻我的路上。”

    “该杀!”江阔脸色阴沉,恨声道。

    仙儿冷笑:“何止该杀?若是我,必定折磨得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张砚背靠门框,神色透着淡淡温和:“道长,不知你们为何下界,如今凡间再无净土可言。”

    “这片腐朽的大地,再过不久就会吞噬所有人。道长,回去罢。”

    半晌,他轻笑一声:“身患顽疾,药石难医。”

    “我仇已报,若要性命,就来取罢。”

    语罢,他转身走进喜堂中,愔愔烛光下,细长手指捧起双眼紧闭的新娘,万般爱惜,珍而重之,血色唇瓣印着白齿。

    见齿,却无唇。

    沈初霁并非圣人,难判对错,难断因果。

    “告辞。”沈初霁拱手俯身,带着众人离开了府邸。

    满座孤邸,空有余寂。

    腐朽的根从四百多年前就扎进人间大地,仅凭沈初霁凡人之力已然无法根除。这泱泱大地,千苦百难,又怎是他一人能够扭转?

    他扭转不了,只能把本不该出现的东西全部带走。

    “张砚说的福祉,大概因他发妻能够吸纳灵力。”

    修士和凡人外貌上的区别十分明显,灵力养人,容貌不会因为年岁更迭出现变化。

    正因如此,沈初霁即使体内并无灵核,初次见面仍然有人觉得他是修士。

    他的发妻能够吸纳灵力,自然有其他人也能够,这样的事,在人间界绝不会是个例。

    “大师兄,那我们下界要做什么?”

    沈初霁道:“阻止尚未形成的因果。切记,不可将自己卷入。”

    “另外,人间界修建了九座神殿,神像之下均有我布下的阵法,数百年的信仰之力加上封神榜,便可将人间界所有灵力全部吸收。”

    梁浅惊讶道:“大师兄你是想……”

    “灵力倒泄是造成这一切的原因,只要将它们收回,人间百业待兴,终于恢复之日。”

    “可是,封神榜在谢风清手上。”

    沈初霁垂着眼帘:“所以,需要你们替我拿回来。”

    “谢风清自人间而来,怕是已经知晓我的目的。”

    “师兄,他仙门大会那番说辞,明显来者不善。若他蓄意破坏神像,那信仰之力岂不是……”

    沈初霁道:“信仰之力来源于人心,若非凡人亲手摧毁神像,不会消失。”

    长街风声鹤唳,孩童垂坐屋檐。

    身形笼罩在漆黑披风中的男人,双眼怔怔注视着人群中那道云金身影。

    声音穿过喉咙,破碎喑哑。

    “兄、长?”

    “你果真……果真没有死。”

    第60章

    第一座神殿在百叶城。

    四百多年前, 沈初霁初次来到人间界,那时江洲灵力初泄,造成影响尚无这般严重。

    乱世群雄逐鹿, 各自圈地为王,战火纷飞, 民不聊生。

    为了尽快结束乱世争霸, 沈初霁通过占卜寻到一位明君,化名成为他麾下将军,替他收复四方, 安邦定国。

    时局动荡不安,君主垂垂老矣, 沈初霁善用奇兵, 自战场来去无踪, 以最少伤亡收复数座城池,此后回宫亲自教导储君太子。

    短短十年,各国签下诸侯条约, 君主善终,储君上位。

    二月初九,沈初霁以暴毙而亡脱身返回修真界。

    百叶城曾是王朝国都, 如今仍是人间界中少有繁荣之城。

    早市热闹非凡, 来往行人络绎不绝。

    时值乱世, 百叶城不许来历不明的人进出, 沈初霁一行御风翻越城墙,方能进到城中。

    “大师兄, 我打听了一下。神殿建成四百多年, 供奉着一名武将,被天帝派遣到凡间解救黎民百姓, 功成身退后被天帝召回了天上。”宣夜道。

    仙儿嗤笑:“何止呢!他们都说百叶城有神明庇护,妖邪不得入侵。”

    “大师兄,和你有关系吗?”锦儿好奇问道。

    沈初霁垂眸道:“信仰之力可以吸收灵力,离得越近受到的影响越小。”

    宣夜面露疑惑,问道:“既然如此,多建几座神殿不就可以解决了吗?”

    沈初霁摇头:“没那么简单,物以稀为贵,信仰之力越集中力量才会越强大,若是神殿随处可见,就会失去重要性。何况,若非真心实意地敬仰,神殿没有任何用处。”

    众人似懂非懂地点头,反正大师兄说什么就是什么,他们不需要动脑子。

    “去神殿罢。”

    一行人缓缓向神殿行去,途中经过几条长街,道旁商铺和摊贩与修真界城池别无二致。

    经过一家风月场所,门前艺女晃动细白肢腕,巧笑倩兮。

    “几位公子,可要到楼里小坐片刻?我们姑娘唱曲儿可好听了。”

    “公子长得好生俊俏,小女子请公子喝两杯如何?”

    沈初霁谢绝好意,惹得一阵轻笑。

    “公子好生正经!”

    “有何事不能晚些再去?与我们姑娘把酒言欢岂不快哉?”

    沈初霁自然知晓这是什么地方,余光一瞥,微微颔首正欲离开。忽然,在里面看到一道熟悉身影。

    见他脚步停顿,艺女们喜上眉梢,忙凑上来将他往里迎。

    身后众人面露诧异,喊道:“大师兄?”

    沈初霁婉拒姑娘们搀扶,侧头对众人说:“进去看看。”

    “啊???”

    “大师兄你……”

    “好事!”仙儿重重一巴掌拍在宣夜背上,“这是好事!楼西北那狗贼跟什么百书阁圣女关系甚笃,此番下界都与楼家同行,我们大师兄也不能吊死在这一棵树上。”

    锦儿:“……”

    沈初霁没搭理他们,在几位姑娘簇拥下走进阁楼。

    大堂落着十几张桌椅,全部用紫色薄纱笼罩,勉强分隔座位,呈现一种若隐若现的感觉。

    “公子,可需要雅间?在楼上。”

    “不用。”

    闻言,姑娘将他们引到一张空位,回头叫了几个姑娘来陪他们。

    这里虽是风月场所,大堂倒还算干净文雅,众人隔帘品酒侃侃而谈,台上舞女身姿曼妙,曲意温柔。

    几位初来乍到的弟子好奇打量四周,吃着模样好看的糕点。

    沈初霁则隔着紫色薄纱看着斜对面的一张桌子。

    透过薄纱,只能隐约看到人影。

    一人靠墙而坐,姿态有些漫不经心,支起一条无处安放的大长腿,修长手指懒懒搭在膝盖上,旁边还有几道身影,模糊看不清男女。

    沈初霁微微皱着眉

    头,没注意身边歌女说了什么。

    “公子!”不盈一握的腰肢忽然陷入怀里,沈初霁身形一僵,低头看去,面红耳赤的女子葡萄似的眼睛水汪汪地看着他。

    “奴家唤你半天,为何不应?”歌女面露哀怨。

    陌生躯体靠得极近,沈初霁窘迫地将她推开一些,说道:“抱歉,我没听见。”

    再抬头,旁边几位抚云顶弟子个个面露红光,新奇又兴奋地看着他。

    从未见过怎样的大师兄诶!

    不知为何,大堂变得有些阴冷,台上歌舞甚至停了半拍。

    歌女穿得清凉,不禁打个寒颤,又笑吟吟问他:“敢问公子贵姓?”

    沈初霁道:“免贵姓沈。姑娘,我们自己休息便可,无需你们在旁。”

    “公子放心,奴家只是伺候你喝酒吃饭,不会做别的事情。”

    沈初霁推辞:“不必……”

    “难不成,公子嫌弃奴家?”歌女目含幽怨,咬着下唇我见犹怜。

    霎时,大堂似乎变得更冷了。

    “你去,把帘子掀开,我倒要看看,多狠心的公子这般不会怜香惜玉。”

    身后突地传来一道熟悉声音,甚至还带着些咬牙切齿的感觉,仙儿猛地回头看去,斜对面的紫色帘子被掀开,几道熟悉身影出现在视线中。

    坐在桌边,黑沉着脸的男人,不是楼西北那狗贼是谁?不仅如此,旁边还坐着数日未见的秦少宁,以及有过几面之缘的圣女桑儿。

    沈初霁看见帘子后的人,神情并不显得意外,倒是看见端坐一旁的秦少宁时,有些惊讶。

    “你怎么在这里?”仙儿语气不善。

    楼西北眼神幽冷:“我去何处需要你的同意吗?”

    秦少宁和桑儿则朝他们微微颔首。

    沈初霁瞥他一眼,对身边歌女说:“那你坐着,无需顾及在下。”

    “是。”

    楼西北冷哼一声:“我倒是不知,沈道长原是个喜欢听曲赏舞之人。”

    “怎么?就许你听曲赏舞?不许我们大师兄听曲赏舞?”仙儿白他一眼。

    他也不应,就是直勾勾盯着沈初霁。

    沈初霁道:“我看见你了。”

    “我说呢!原是为了我啊!”楼西北脸色肉眼可见变得好看。

    看着翻脸比翻书还快的这厮,仙儿狠狠朝他翻个白眼。

    沈初霁问道:“你们如何来了?”

    楼西北耸肩道:“我开溜的时候被她抓住了。”

    他指责桑儿。

    “来时路上又碰到了秦少主。”

    沈初霁点头:“你怎么知道我们在此处?”

    “这个嘛。”楼西北神秘一笑,“秘密。”

    人间界不比修真界,谁也不认识他们。

    唯一能让楼西北找到他们的原因,必定就是……

    沈初霁环视一圈,目光掠过锦儿时,他从袖中掏出一枚令牌,认错态度诚恳:“大师兄,我错了。楼西北说遇到危险时候可以传音给他,让我暂时瞒着你。前不久他套我话,我就给说出去了。”

    仙儿一巴掌呼他头上:“我说你这两天怎么怪怪的,就你小子把他引过来的啊?”

    楼西北眯着眼睛:“锦儿不是故意的,要怪就怪他太笨了。”

    “你才笨呢!”锦儿怒气冲冲瞪着他,仙儿师姐骂他就算了,楼西北这厮有什么资格骂他?

    沈初霁看着突然出现的三人,沉默思索片刻,说道:“既然来了,就与我们同行罢。”

    那厮一拍大腿:“正合我意!”

    稍坐片刻,他们结账离开。

    “这段时间有什么发现?”沈初霁问道。

    说起这事,楼西北神色严肃一些:“灵力倒泄影响比我想象中大,受到影响最小的地方一共有九处,而且每一处都修建着一座神殿。我猜测之所以影响小,或许与神殿有关。”

    楼西北看待问题的眼光一向比较犀利,沈初霁并不觉得意外。

    “听锦儿说你要到百叶来,大概也和神殿有关,索性就跟你们一起查过去,说不定能通过神殿解决修真界灵力流失的法子。”

    沈初霁但笑不语。

    秦少宁道:“我也是因为神殿而来,途中遇到楼兄就跟着一起来了。”

    沈初霁默了默,忽然说:“让你们失望了,神殿与我有关,它无法解决灵力倒泄一事。”

    说话时,他余光观察两人。

    楼西北眉头皱起:“和你有关?”

    秦少宁则垂着眼帘,没有过多反应。

    见状,沈初霁大抵明白,这些时日秦少宁为何变得如此奇怪。他应该已经知道了不少,自己和沈初霁的事情。

    此番与楼西北一起前来寻他,恐怕别有目的。

    沈初霁长睫微抬,左右不剩多少时日,他和秦少宁迟早需要了断,就随他去罢。

    况且,如今抚云顶弟子与他并未交恶,亦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据我所知,这座神殿建于四百多年以前,若是与你有关,那你岂不是……”楼西北目光略带揶揄。

    沈初霁脚步微顿,眸子轻眯:“岂不是什么?”

    楼西北啧啧叹息:“难怪那日我唤你叔父你不高兴,原来是辈分太小了。怕是楼外楼在你面前,也得喊一声爷爷……”

    话音未落,沈初霁脸色一黑,闷头就往前走。

    楼西北不禁莞尔,斜着眼睛瞧了秦少宁一眼,眼神带着挑衅,随后快步追上沈初霁小声讨饶。

    秦少宁看着前方两道身影,目光复杂至极。

    很明显,楼西北对沈初霁的了解并不多。

    他不知道神殿和沈初霁有关,不知道域海结界曾经破损过,不知道沈初霁最终的目的。

    更不知道,域海海底那些被拴住的珠子就是当年牺牲的沈叶飞和抚云顶弟子。

    当年他们不仅身死,魂魄也被困在了域海中,若是得不到解脱,永远无法进入往生之地。

    这些事情,楼西北不清楚,谢风清怕是也不知道。

    因为,这是他第二次使用梦蝶看到的关于沈初霁的记忆。

    沈初霁哪怕死了也不打算让楼西北知道吗?

    既然如此,楼西北又算什么东西呢?

    分明远远不及他了解沈初霁,更不及他与沈初霁亲密。

    毕竟他和沈初霁本就是一体。

    沈初霁,和我一起飞升,不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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