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

    任乐晗和酒吧经理在门口等着, 舞厅里好一会儿都没有动静。

    经理缩着脖子,焦急地转来转去。

    “诶,你别转了, 转得我头晕。”任乐晗把他叫停。

    经理赶紧停步,回头朝店里望了一眼, 压低声说:“咱们就这么等着?林小姐能搞定舒小姐吗?”

    任乐晗不知从哪儿摸出来一颗糖,边拆糖纸边回答:“我也不知道。”

    “啊?”经理倒吸一口气, “那如果林小姐也劝不住舒小姐, 咱们店里怎么办?”

    任乐晗把糖扔嘴里, 舌头卷吧卷吧,开口吐字含糊:“还能怎么办,顺其自然吧,砸都砸了, 等她酒醒了再跟她算账。”

    经理佩服自家老板的心态, 被任乐晗这副样子感染, 他忐忑的心情似乎也平复了一些。

    这时, 店门处传来响动,随即帘子被人掀开。

    任乐晗和经历同时转过头去, 看见林亦清背着舒幼心出来。

    “哄好了?”任乐晗朝她们迎过去,瞅一眼舒幼心:“怎么笑得这么贱。”

    舒幼心趴林亦清背上,脑袋枕着林亦清肩膀, 脸蛋儿红彤彤, 睡得熟,不知道做了什么好梦,嘴角勾到耳根, 高高咧着, 不时还嘿嘿两声。

    微黄的路灯下, 林亦清神色如常,朝任乐晗点头:“消停了,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

    “林小姐这话就见外了。”任乐晗摆摆手,“我和幼心就是异父异母的亲姐妹,这点小事,不算麻烦。”

    林亦清抿起唇,没接这话。

    她摸出手机:“任小姐,留个联系方式吧,店里损失多少你到时候报给我。”

    任乐晗意外:“你替她赔?”

    林亦清语气坚定:“当我借给她的,等她酒醒了我找她要。”

    “林小姐不用这么客气,摔几个杯子而已,不用赔。”任乐晗也不动摇立场,“你为民除害已经劳苦功高,我怎么好意思收你的钱,留个电话吧,我不加你微信,省得到时候她醒了找我麻烦。”

    林亦清:“……”

    当老板的人嘴皮子溜,林亦清说不过,只好作罢。

    林亦清打了辆出租,任乐晗帮忙把舒幼心送进后座。

    目送那辆车拐过街角,任乐晗啧了啧嘴:“爱情啊,真是神奇的东西,竟然能有人镇得住舒幼心,普天同庆,皆大欢喜!”

    身旁经理抹了把额角的汗,附和:“不容易,不容易。”

    ·

    门开,林亦清扶着舒幼心踉踉跄跄进屋。

    吃一堑长一智,怕前几天悲剧再现,林亦清没带舒幼心进客厅,而是去了洗手间。

    舒幼心稍微有点动静,林亦清就担心她吐。

    上回噩梦般的遭遇将恐惧刻进DNA,为防再出意外,林亦清干脆手动给她催吐。

    双手洗净消毒,一只手捏着舒幼心的下巴,另一只手探进她的口腔。

    指腹难免碰到柔软的舌根,这个动作有点难受,舒幼心想躲,无意识地卷卷舌头。

    酥酥麻麻的感觉从指尖蔓延到整条手臂。

    林亦清咽口唾沫,深呼吸,一遍遍暗示自己不要多想,臭狐狸和猫猫狗狗哪里不一样?

    舒幼心喝得太多了,又没吃什么东西,哇哇吐完舒服多了,沉甸甸的身子斜靠在林亦清身上,昏昏欲睡。

    “醒醒!”林亦清用力拍她的脸,不让她睡。

    舒幼心被拍醒了,哼哼唧唧表示委屈。

    努力睁眼,朦胧的视野中勾勒出一个人影,好一会儿,她才辨认出是林亦清。

    “亦清姐姐。”舒幼心嘿嘿笑,搂住林亦清的脖子就往上凑,嘟嘴要亲,“我好喜欢你。”

    臭气熏天。

    一个杯子递到她面前,怼开她的脸,林亦清语气冷淡:“漱口。”

    “呜呜。”舒幼心被拒绝了,不高兴。

    林亦清态度坚决,舒幼心不敢反抗,乖乖喝水漱口,一整杯水用完了。

    见她如此配合,林亦清松口气,摸小狗似的揉揉她的头,以示鼓励:“真乖。”

    舒幼心立马被哄好,两只眼睛弯成月牙,嘿嘿笑。

    林亦清拧了张帕子给舒幼心擦擦脸,擦擦手,醒醒酒。

    “能自己回卧室吗?”林亦清问。

    勇敢狐狐,不怕困难。

    舒幼心站起来,坚定地迈出脚步:“能!”

    人晃得像个陀螺。

    眼看就要摔倒,林亦清赶紧扶她一把。

    舒幼心整个人挂林亦清身上,弱小可怜又无助,眼泪汪汪的:“头晕……走不了。”

    林亦清:“……”看出来了。

    认命把舒幼心送回卧室,拉过薄被给舒幼心舒幼心盖在身上,林亦清自己也累得够呛。

    一扭头,发现窗外天都快亮了。

    即便如此,林亦清还是撑着疲惫的身体起身,去洗手间冲了个澡。

    带着一身汗味酒臭,实在睡不着。

    洗完澡,紧绷的心神松弛下来。

    躺下,感觉身体渐渐变成一滩烂泥,再也不想动弹。

    意识也混混沌沌的,很快飘飘然。

    ·

    酒吧里,灯光昏黄暧昧。

    女孩儿眼神清亮,毫不掩饰她的期望。

    她好像在说:亲一下,我就跟你走。

    林亦清久不回答,舒幼心噘起嘴,拨了拨她的手腕。

    在撒娇。

    她惯会施展所长,利用自己的可爱漂亮。

    不记得那时脑中如何思考,发散出怎样的想法。

    林亦清回神时,她们贴得很近,唇抵着唇。

    舒幼心柔软湿润的嘴唇被吮得微微红肿,嘴角勾着满足的笑,乐呵呵地扑进她怀里,毫不设防地昏睡过去。

    林亦清抱住舒幼心,心乱如麻。

    明明有更聪明的选择,可她偏偏选了最暧昧的一种。

    她的大脑在关键时刻罢工,身体猝不及防地背叛了她。

    舒幼心会怎么想?醒来会把今晚的事忘记吗?

    她……希望她忘记吗?

    ·

    这一觉睡得又沉又累,感觉身上压了块大石头,压着她沉进深海。

    海水灌进口鼻,大脑缺氧,无法呼吸。

    她拼命挣扎,可四肢都被绳子牢牢绑紧,动弹不得。

    林亦清陡然一下醒了。

    睁眼,朦胧的视野中映出一张过分漂亮的脸蛋儿。

    近在咫尺,四目相对。

    舒幼心压在她身上,八爪鱼似的牢牢抱着她,浑身上下连头发丝都写着兴奋。

    “亦清姐姐!你醒啦!”

    狐狸尾巴唰唰甩,转得像个大风车。

    “……”林亦清迅速整理好心情,故意板着脸,皱起眉,让表情变得严肃些,“你在干什么?”

    “看你睡觉,等你睡醒!”舒幼心眼珠子亮晶晶,狗狗似的不掩饰自己的心情,直白地表达高兴,“你昨晚是不是亲我了?还说你在乎我!”

    林亦清一秒破功,脸爆红,扭开头。

    “没有!你记错了!”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

    记错了?

    舒幼心脑子懵懵的, 下意识回忆昨晚的场景,虽然她醉得晕乎乎的,但林亦清亲她那一下, 她记得特别清楚。

    当下高高扬声:“不可能!你就是亲我了!怎么能不认账呢!”

    林亦清脸更红了,梗着脖子推她:“下去!”

    “我不!”舒幼心倔得很, 不仅不松手,还抱得更紧了, “你承认我才下去!”

    林亦清被压得喘不过气, 红着脸问她:“你想要我承认什么?”

    舒幼心耳朵一颤, 眼珠子亮了亮:“承认你亲我了,你也喜欢我!你愿意做我女朋友!”

    林亦清只觉得舒幼心吵得她头皮都快炸了,姨妈期熬夜导致的身体不适爆发出来,耐心迅速消失:“谁要做你女朋友, 你实际一点, 不可能的。”

    “为什么不可能!”舒幼心不服气。

    林亦清头痛, 心想有些话还是要和舒幼心说清楚。

    她深吸一口气, 淡淡道:“舒幼心,你想想我们是怎么认识的, 我不想和男人结婚,不代表就要和女人谈恋爱,何况……”

    我们各自的家庭背景摆在那里。

    这句话在嘴边绕了一圈, 咽回去, 林亦清垂下眼,眸心深深:“何况,我比你大了好几岁。”

    说完, 她心里像被剜了一下, 空落落的。

    舒幼心愣住, 仔细思考林亦清这几句,眼珠子一瞪:“没大几岁啊,你都愿意亲我,你明明是喜欢我的……”

    她越说越着急,双手攥着林亦清的胳膊,越来越用力。

    欢喜的眼睛迅速黯淡下去,红红的眼眶包起一蓬泪。

    醒来看见林亦清在她身边时有多高兴,这会儿就有多失落,难过。

    心情像坐过山车,大起大落。

    林亦清吃痛,但抿唇闷着没吭声。

    舒幼心委屈极了,瘪着嘴哽咽:“为什么?你不愿意接受我为什么要去找我?为什么要跟我说你在乎我?为什么要亲我?”

    她大声控诉,越说越激动:“不管我不就好了吗?!”

    “你不爱我为什么要给我希望?林亦清,你怎么能这么残忍啊!”

    每一句话,都像响亮的耳光扇在脸上,令林亦清羞愧难当。

    泛滥的善良比恶毒更可怕。

    林亦清陡然发现,原来她这么自私,伪善。

    舒幼心和猫猫狗狗不一样,她不仅有鲜活的生命,还有热烈的情感,不是一口粮就能养活。

    可是,她要怎么回应呢?

    林亦清任由舒幼心发泄情绪,一句辩驳也没有。

    直到她控诉得差不多了,眼泪也掉下来,抽抽噎噎的说不出话,林亦清才开口:“暧昧不清给了你错误的暗示是我的错,但你喜欢我,我就一定要回应你吗?”

    舒幼心又是一愣。

    “起开!”林亦清用力把舒幼心推开,起身,“你到别人店里捣乱,砸东西,我不满足你的要求,可能到现在你都不消停!你所谓的喜欢就是一直给我找麻烦?”

    舒幼心噎住,理亏,半个反驳的字眼也说不出来。

    林亦清皱着眉头,说出来的话掷地有声:“你现在还在念书,我比你大六七岁,你来我这儿半个月,离家出走两回,照顾你跟带孩子似的,我为什么要喜欢你?”

    舒幼心:“……”

    她垂头丧气,耳朵尖都因羞愧红得滴血。

    “你自己想想清楚,想不明白就滚回侧卧去睡。”

    林亦清说完,将舒幼心独自留在卧室,去厨房弄点早餐吃。

    舒幼心昨晚光喝酒,没吃什么东西,继续这样饿着,怕胃受不了。

    林亦清端着两碗小葱清汤面从厨房出来时,舒幼心已经洗漱好了,脸也擦干净,眼睛有点肿,好歹没再哭了。

    其中一碗面推到舒幼心面前,舒幼心接过碗,埋低头,嗓音哑哑地说了声谢谢。

    林亦清忽然感觉心口被什么堵着了,又酸又涩。

    她不动声色,在桌对面坐下,安安静静吃完一顿早餐。

    不过,她刚把碗放下,一只手就从旁边伸过来,抓起她的面碗,一声不响地走进厨房。

    不一会儿,厨房里传出哗哗水声。

    这点噪音缓和了屋子里尴尬的气氛,林亦清回头看一眼,舒幼心背对她站在水池旁,洗碗的动作对比半个月前,娴熟了不止一星半点。

    刚才那些话,是不是说得有点重?

    林亦清回忆着,有点懊悔。

    随即,她又叹口气,说重点,舒幼心才不会钻牛角尖。

    她们可以做朋友,但不应该成为恋人。

    舒幼心年轻,有冲劲,可以什么都不顾,一脑热,说喜欢就喜欢,喜欢得不得了,可谁知道哪一天,这样的热情褪去,说不喜欢,也就不喜欢了。

    期望越大,憧憬越多,就越容易失望。

    何况她们天差地别,未来坎坷显而易见,林亦清不敢赌。

    她收回目光,回卧室换了身衣裳。

    虽然今天星期六不用上班,但她也不打算在家里闲着,最近这阵子太忙了,疲于工作,疲于应付舒幼心,健身房都没怎么去。

    舒幼心洗完碗出来,看见林亦清穿得挺休闲的,一副要出门的样子。

    “你去哪儿?”她下意识地问道。

    话音未落,倏地想起林亦清今早说的那些话。

    舒幼心神色一暗,转开脸:“不想说就算了,不用告诉我。”

    林亦清在玄关换鞋,闻言抬眼看着她,想了想,说:“健身房。”

    舒幼心唔一声,抿着唇,绷着脸,走向客厅。

    随即,身后响起林亦清温和的嗓音:“你要去吗?”

    舒幼心停下脚步,小脸儿揪成一团。

    内心几度挣扎,想有骨气一点,大声说不去。

    可她开口,嘴里却冒出另一个字:“要!”

    发隙间露出一对羞红的耳朵,尽管看不见正脸,林亦清也能猜到舒幼心此刻的表情。

    倏然忍俊不禁。

    刚才还有点忐忑,紧张的心情倏地放松下来。

    她抬了抬下巴:“去换身衣服。”

    舒幼心羞得不行,嗖的一下就钻进卧室,好一会儿才穿了身林亦清的运动服出来。

    健身房就在小区楼下,不远,步行都不到十分钟。

    林亦清带舒幼心进去,健身教练立马迎过来,看见林亦清身旁的舒幼心,笑道:“这位小美女也是来健身的?”

    “带她参观体验一下。”林亦清回答。

    教练弯起眉毛,笑靥如花:“好,那就我来带吧,让她跟着你一起练。”

    林亦清转头看向舒幼心,眼神询问舒幼心的看法。

    舒幼心还在暗暗跟林亦清闹脾气,见状闷闷地回了句:“我没意见。”

    林亦清拍拍舒幼心的肩,转头去了换衣间,再出来,换上一身干净利落的运动服,窈窕修身的短裤和小马甲,紧致的腰腹没有一丝赘肉,行走间还显出一条清晰的马甲线。

    舒幼心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忽然,她脑子里响起一阵警铃,左右看了看。

    这家健身房宽敞,尽管现在时间还早,但周六休息日,已经有人在跑步机上热身。

    林亦清换好衣服从场地中经过,好几个人偷偷回头,还有不那么明显的,透过镜子偷瞄,健身的动作都停下来了。

    舒幼心顿时炸毛,赶忙快走两步跟上,似有似无地挡在林亦清身侧,拦下周围人窥伺的目光。

    想起林亦清早上说的那些话,舒幼心仍然伤心,但她也清楚,林亦清没说错。

    她喜欢林亦清,就要让林亦清看到诚意,发现她身上的闪光点,光会耍赖是不行的。

    如果……林亦清发现自己在保护她,会感动吗?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舒幼心就看见林亦清跟着教练走进了一片空阔的场地,周围摆着很多护具,靠墙还挂着一串沙袋。

    她头顶上一块小牌子,上面写着:拳击乐园。

    作者有话说:

    感觉这里需要写个备注:姨妈期并不是完全不能运动,看身体情况来定,没有明显的身体不适可以健身练上肢,如果有私教提前沟通好,适量运动没问题的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

    拳, 拳击?

    舒幼心愣住。

    林亦清已经走进场地,在教练指导下热身。

    舒幼心呆站门口,迟疑半天, 不敢进去。

    “怎么不进来?”林亦清朝她招招手,“快来热身!”

    舒幼心磨磨蹭蹭来到林亦清身侧:“这个怎么练, 我不会啊。”

    林亦清薅她一把:“不会才要学。”

    教练笑吟吟地点头:“今天你和小林对练。”

    舒幼心瞪眼:“拿我当沙包吗?”

    想到今早和林亦清的矛盾,舒幼心忽然危机感爆棚, 难道林亦清带她来健身房就是要教训教训她的?

    舒幼心顿觉头皮发麻, 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 心里想什么直接写在脸上。

    林亦清斜斜睨她一眼,有些好笑。

    舒幼心跟着林亦清做了一套简单的热身运动,林亦清拿了自己的绑带和拳套,边走边往手上缠绕。

    她身材纤瘦, 但肌肉紧致, 动作间两条胳膊显出流畅的肌肉线条。

    舒幼心立马晕乎乎的看呆了。

    心里甚至有个声音高呼:姐姐揍我!

    林亦清像听见她心声似的, 忽然抬眼朝她一瞄。

    舒幼心心虚, 左看右看,小心肝怦怦跳。

    “舒幼心!”林亦清喊她。

    舒幼心故作平静:“干嘛?”

    话音未落, 两个拳套砸她脸上。

    “……”

    “不好意思。”林亦清嗓音带笑,“扔高了,你把拳套戴上, 先缠绑带。”

    舒幼心揉着被砸的脸蛋儿, 倒没生气,看向林亦清时,眼珠子一转:“可我不会。”

    她大眼睛忽闪忽闪的, 什么心思昭然若揭。

    “我教你。”教练一步来到舒幼心面前。

    舒幼心:“……”

    林亦清瞅着舒幼心吃瘪的表情, 心里好笑, 但并没有上去帮忙。

    教练捡起地上的绑带,将其中一头的环套勾舒幼心大拇指上:“像这样,一圈一圈缠绕,不要太紧,但也不能太松,主要是中间和指根这两个关节,重点保护。”

    舒幼心听话地缠好绑带,手掌被包起来的样子有点像游戏里的拳手。

    心里油然生出一股中二的成就感,舒幼心攥起拳头,朝林亦清挥了挥:“帅不帅?”

    林亦清只感觉一只小狐狸在她面前挥爪子。

    毫无杀伤力,倒是挺可爱。

    脑海中浮现舒幼心讨巧卖乖的样子,林亦清不自觉勾了勾嘴角。

    教练带着舒幼心摆架势,练了两下挥拳,舒幼心很聪明,迅速掌握了动作要领,被教练夸两句就飘飘然,有了挑战林亦清的底气。

    林亦清眉梢一挑:“你当真?”

    “来!”舒幼心膨胀得不得了。

    林亦清还在生理期,相当于挂了层debuff,舒幼心相信自己这么聪明,不会比林亦清差太多。

    教练看热闹不嫌事大,举双手赞成:“可以啊,我来给你们当裁判!”

    “那好吧。”事已至此,林亦清也不好拒绝了。

    有的人,跳着脚都要送上来当沙包,她能怎么办呢?

    五分钟后,舒幼心趴地上,手舞足蹈地耍赖:“太耍赖了!怎么能这样!”

    她一拳也没打中林亦清,反倒被林亦清按在地上摩擦,林亦清拳头不怎么用力,但打着还是疼,舒幼心挨了好几下,人都懵了。

    林亦清笑得弯腰下:“你自己找打,还怪起我来了?”

    舒幼心哼一声,不干了。

    林亦清转身,舒幼心跳起来偷袭。

    嘭——

    “嗷!!!”

    舒幼心又一次爆发惨叫。

    林亦清吓一跳,她只是反射性抬肘挡了一下,没想到磕到舒幼心的下巴。

    她伸手扶舒幼心的肩膀:“你没事吧?”

    这个动作,吓得舒幼心连着蹦了好几步,与她拉开距离。

    拼命摇头却呜呜说不出话,眼泪花都出来。

    林亦清哭笑不得,又有点心疼。

    舒幼心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光荣负伤,扯着鸡毛当令箭,说什么都不练了,林亦清由她去,在健身房待够了两小时。

    回家路上顺便带了些新鲜蔬菜,林亦清洗完澡下厨,有条不紊,谁也没再提今早的事。

    下午,林亦清身困体乏,打算睡会儿午觉。

    先前不用招呼就会主动跑来蹭觉的舒幼心今天林亦清躺下过了十分钟她还没有出现。

    林亦清特稀奇,探头一看,哎哟,这小姑娘竟然在看书。

    茶几上多了个刚拆开的包裹,林亦清走过去瞧一眼,箱子里满满一摞全是书。

    设计相关的书籍,大多是教辅资料,很显然是舒幼心的课程教材。

    “怎么突然这么爱学习了?”林亦清好笑地问。

    舒幼心从书里抬头,眼睛眨巴眨巴,一本正经地说:“当然是为了提高课业水平,增强专业能力,毕业以后找个好工作,养家糊口!”

    林亦清掀起眼皮:“养家糊口?”

    “对呀!”舒幼心拍着胸脯说道,“你放心,我会好好努力,以后养你!”

    林亦清:“……”

    看来今早说的那些话并没有伤害到自信的小狐狸。

    林亦清转身回屋睡觉,走前薅了一把舒幼心的头发:“先养好你自己吧。”

    舒幼心对着林亦清的背影龇牙,暗暗发誓:“咱们走着瞧!”

    林亦清这一觉睡得舒舒服服,醒来两点过了。

    客厅里安安静静,没声。

    推开门出来,朝沙发处看一眼,舒幼心四仰八叉倒沙发上,已经睡着了。

    刚看的那本书倒扣着摔在茶几旁,不知道拢共翻了几页。

    瞧见这副场景,林亦清竟然毫不意外,甚至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林亦清放轻脚步来到舒幼心身边,捡起地上的书,扫了两眼书本内页的笔记,勾画和批注都意外地工整。

    舒幼心虽然爱玩,但在学习上态度还是很认真的。

    勉为其难相信一下她的专业课成绩或许真的还不错。

    林亦清仔细抚平书页边角处的折痕,再轻轻合上书本,将那几本书整整齐齐放好。

    沙发上,舒幼心翻了个身,嘴里嘟嘟囔囔,小声唤着亦清姐姐。

    林亦清在她身边坐下。

    舒幼心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睁眼前鼻子动了动,她好似闻到一阵熟悉的,温柔的香气。

    是林亦清身上特有的味道。

    难不成睡迷糊了,出现了错觉?

    可能昨晚宿醉的影响,舒幼心脑袋有些昏沉,全身上下软绵绵的,睡醒骨头都变松了。

    躺得太舒服,动不了。

    于是她缓缓睁眼,视野中映出一只白皙的手。

    这只手捧着一本书,纤长的手指盖住了小说的名字。

    而摊开的书页也遮挡了视野,舒幼心看不见书本后那张温和恬静的脸。

    这个视角……

    舒幼心脑子缓缓清醒过来,意识到什么。

    她枕在林亦清腿上!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

    舒幼心屏住呼吸。

    “醒了就起来。”

    林亦清仿佛手背上也长了眼睛, 一下就发现舒幼心已经睡醒了。

    舒幼心撇嘴,又把眼睛闭上,继续装睡。

    管理号洱屋久吴巴屋饵灵仨屋  林亦清也没搭理她, 捧着书继续看。

    书本翻页的声音格外清脆,舒幼心躺了几分钟就待不住了, 身上虫子爬似的,总想动动。

    忍不住, 翻了个身, 舒幼心习惯性耍赖, 毫不客气把脸埋进林亦清小腹。

    林亦清放下书,拨她脑袋:“起开。”

    “不嘛。”舒幼心瓮声瓮气,“脸冷,要盖盖。”

    林亦清:“……亏你说得出来。”

    这脸皮也是没谁了。

    “跟你朋友约个时间, 明天我们请她吃饭。”林亦清提醒舒幼心, “昨晚你在人家店里大吵大闹, 得去道个歉。”

    舒幼心注意到林亦清的用词, 说的是“我们”,顿时得意得尾巴翘起来:“好呀好呀。”

    这件事上, 舒幼心办事效率很高,当下就坐起来,给任乐晗拨了个语音电话。

    听舒幼心说要请自己吃饭, 为昨晚的事情赔礼道歉, 任乐晗惊得下巴差点掉地上:“我的天,你还是舒幼心吗?该不是被什么莫名其妙的东西上了身?”

    “……”舒幼心狠狠翻了个白眼,但顾及林亦清就在身边, 她说话用词克制, “我好心好意的, 你不愿意就算了。”

    “诶诶诶!愿意!怎么会不愿意呢!地点你定!”

    舒幼心嘟囔着“这还差不多”,并随手挂了电话。

    转头,邀功似的扑到林亦清跟前:“亦清姐姐,我搞定了!我听话吧!”

    林亦清拍拍她的头:“乖狗狗。”

    舒幼心:“……”

    见面的地方定在酒吧附近,消费水平不算高,但环境干净,林亦清没有异议。

    这是林亦清第二次和任乐晗见面。

    入座后,彼此正式地做了一个自我介绍。

    任乐晗托着下巴,看看林亦清,再看看舒幼心,咯咯笑。

    林亦清垂眸,似乎猜到任乐晗为什么笑,耳根处泛起一点薄红。

    舒幼心不明所以,看着自家闺蜜像看神经病:“你笑什么啊,怪瘆人的。”

    “没什么!”任乐晗只字不提怪笑的原因,双手撑着桌面,手指轻快地敲敲桌板,“咱们点餐吧,这家餐馆我熟!”

    舒幼心和任乐晗叽叽喳喳讨论着吃什么,林亦清坐在她们身旁显得寡言淡漠,不太好融入。

    以前在医院也常有这样的感觉,医助们吵吵闹闹,开玩笑,聊八卦,林亦清置身事外,感觉自己和周围划开清晰的界限。

    此刻,舒幼心和任乐晗讨论点哪些菜,她们一个说上句,另一个接下句,每一句都要吵半天,不杠不舒服。

    但任谁都看得出来,她们关系融洽,经年累月塑造的默契令她们合拍得像谁也离不开谁。

    林亦清越发感觉自己和她们,格格不入。

    忽然,舒幼心回头,举着菜单扑到林亦清面前来:“这个菜素,不辣,你想不想试试?”

    像一面玻璃哗啦一声破碎,泛起无形涟漪。

    林亦清视线落在舒幼心明媚的脸上,瞧也没瞧那菜单一眼,点头:“好。”

    敲定这一道菜,舒幼心又转过脸,继续和任乐晗battle。

    光是点个菜就花了二十分钟,林亦清在旁坐着,没有半点不耐。

    舒幼心吃得饱饱的,回程途中,犯困,脑袋一歪就靠林亦清肩上。

    林亦清坐着没动,只是侧了侧头,看车窗外投进的阳光照在舒幼心脸上,暖融融的。

    嗡——

    舒幼心手机震了下,林亦清低头看。

    手机屏幕亮起,提示收到一条微信消息。

    是谁发来的消息呢?

    任乐晗吗?

    接下来几天,日子过得平顺,舒幼心不再缠着林亦清要亲亲要抱抱,学习的热情似乎也不作假,白天林亦清出门上班,她就在家自己待着,哪儿也没去了。

    唯一不变的是那黏黏糊糊的劲儿,每晚非得挤到林亦清身边睡觉,睡着睡着就四仰八叉,非要林亦清抱着她。

    林亦清觉得,这样挺好的。

    心里那点空空的角落,被她很好地掩藏。

    晃眼半个月过去了,距离开学的时间越来越近。

    某天早上,林亦清起了床,正洗漱时,舒幼心拉开卧室门,从门口探个脑袋,对她说:“亦清姐姐,我今天要出去一趟。”

    林亦清扭头,含着一嘴泡泡:“约了朋友?”

    舒幼心难得兴致不高,朝林亦清点点头:“算是吧。”

    林亦清沉吟须臾:“晚上回来吃饭吗?”

    “不一定。”舒幼心回答她。

    早餐,林亦清给舒幼心下了一碗面,碗口堆了好几种面码,还有一个煎得金黄的大鸡蛋。

    舒幼心吃得满嘴流油,呼哧呼哧干完。

    洗完碗换了身衣服,和林亦清一块儿出了门。

    林亦清坐地铁,舒幼心打车,两人在小区楼外分道扬镳。

    直到走进地铁站,汇入等车的人潮,林亦清也没开口问舒幼心今天去哪儿,要见谁。

    可能是任乐晗,也可能是一些别的人。

    林亦清心想:与我无关。

    路过上次那家蛋糕店,林亦清驻足,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还早。XZF

    她走进店里,把店员递给她的蛋糕样式图册从头翻到尾,选了一个有面上白色小狗的蛋糕样式:“做八寸就可以了,我下班来拿。”

    店员热情地收下定金,送走林亦清。

    “林医生,外面送来一条小狗,要做体检。”小杨尽职尽责地汇报工作。

    林亦清回神,从一直没有动静的手机上挪开目光,点头:“抱进来。”

    工作有条不紊地推进,外面天很快就暗了。

    六点,林亦清拿起手机离开医院。

    小杨十分震惊:“林医生今天走这么早?”

    林亦清头也不回:“偶尔也想体验一下按时下班。”

    去店里拿了精致漂亮的蛋糕,林亦清站在地铁站前台阶下,拨通舒幼心的电话。

    嘟——嘟——嘟——

    快挂断的时候,对面终于接起。

    “喂?”带着点哭腔的软糯嗓音,狠狠拨了下林亦清的心。

    林亦清皱起眉:“你怎么了?”

    舒幼心吸吸鼻子:“没什么。”

    林亦清感觉胸口聚起一股气:“你在哪儿?”

    对面静了须臾,舒幼心没回答,而是说:“现在就回去。”

    “舒幼心。”林亦清态度严厉了些,可听着听筒中不时响起细微的啜泣声,她又缓了语气,“告诉我地址,我去接你。”

    听筒里静了好一会儿,林亦清都要以为电话是不是已经挂断了。

    舒幼心哽咽的嗓音终于响起。

    “邬平山陵园。”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

    林亦清在陵园门口下车, 打眼一瞧,没见到舒幼心。

    天已经暗了,陵园周围老树林立, 山顶冷风习习,极为萧索寂静。

    司机或许觉得晦气, 没答应林亦清原地等候的要求,催促林亦清下了车, 转头就驶下山去。

    陵园不是常人爱来的地方, 林亦清也不好强人所难。

    舒幼心大抵还在园子里, 林亦清这样想着,往大门处走去。

    保安从门口探个脑袋出来,招呼林亦清:“快闭园了,明天再来吧!”

    林亦清继续往里走, 边走边说:“我朋友在里面, 我接了她就出来。”

    “那你们快点儿!”保安勉强答应。

    空荡荡的停车场上只停着一辆黑色的保姆车。

    林亦清从空地上穿过, 走近那辆车时, 多看了一眼,感觉有点眼熟。

    这种车型并不多见。

    她脑子里刚浮现这个念头, 远处便传来一声尖锐的咆哮:“你来这儿干什么?!”

    舒幼心的声音。

    林亦清心里陡然一咯噔,忽地想起这辆车的主人是谁。

    她加快步子,循着声绕过一处缓坡, 看见碑林间几人正在争吵。

    陵园内灯光零散, 夜幕下那几人模样看不真切。

    林亦清一眼认出舒幼心。

    那么她身前两个人多半是姜瑜杉和秦甄。

    林亦清越走越快,几乎小跑起来。

    争吵声渐渐变得激烈,但只舒幼心单方面在发泄情绪, 姜瑜杉试图向她解释什么, 舒幼心大喊:“你闭嘴!别再说了!”

    “别再说了!!!”XZF

    一声爆喝响彻陵园, 林亦清心头一悸。

    抬头,一道人影猛晃了晃,失去平衡摔倒。

    她身后是一排长无尽头的石阶,踉跄后退,一脚踩空。

    姜瑜杉从长阶上摔了下去。

    秦甄失声惊呼:“瑜杉!”

    舒幼心瞳孔一缩,脸色煞白,僵立原地。

    啪嗒——

    一支录音笔顺着台阶滚下去,落在林亦清脚边。

    里面传出断断续续的陌生女声:“……囡囡,对不起……但请你答应妈妈,妈妈离开以后,你要听姜阿姨的话……”

    ·

    滴嘟——滴嘟——

    救护车飞快驶进市医院,医护人员蜂拥而上,姜瑜杉浑身是血,被推进急救室。

    医院走廊狭长,没有尽头似的,一行人的脸色比灯光更惨白凄凉。

    舒幼心抱头坐在角落长椅上,秦甄表情凝重,在急救室门前来来回回踱步,不停接打电话。

    林亦清手里还拎着浅粉色的蛋糕盒子,里面八寸蛋糕上装点的白色小狗经过一路颠簸,已经坍塌变形,不成样子。

    走廊上清冷寂静,除了秦甄压抑着,听来犹似冷静的说话声。

    不知过了多久,秦甄打完电话,转头毫无预兆扑向舒幼心,揪起她的衣领子:“看看你干的好事!”

    舒幼心冷着脸睨她,眼神荒凉空洞,像一堆血肉凝固成失去思考的雕塑。

    “秦小姐!”林亦清扔下蛋糕,阻止秦甄。

    秦甄额角青筋暴起,狠狠瞪着舒幼心,好一会儿才勉强恢复理智,松开舒幼心。

    转身,一拳垂在墙上,咚一声,沉闷声响。

    舒幼心软软落回椅子上,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被麻痹,大脑空空荡荡。

    林亦清守在她身边。

    谁也没想到,好好一个生日,竟然会过成这样。

    急救室门口亮着赤红的灯,林亦清耳边却忽然响起舒幼心没了温度的嗓音:“亦清姐姐。”

    林亦清扭头看她,不知怎么的,心口扎得慌。

    她下意识握住舒幼心的手,像是怕一晃神,这人就不见了。

    舒幼心手冷,连指尖都冰冰凉凉。

    她任由林亦清握着,没躲。

    “东西还在吗?”舒幼心问。

    林亦清用空出来的另一只手,从裤兜里摸出录音笔。

    舒幼心接过,一通操作。

    不一会儿,录音笔里传出声音。

    “囡囡,生日快乐。”

    “我要想一想说点什么好,你听到这段录音的时候,妈妈已经不能拥抱你了。”

    “对不起,囡囡,但你别怪爸爸和瑜杉,是我让他们不要告诉你,你姜阿姨是妈妈这辈子最要好的姐妹,你也很喜欢姜阿姨不是吗?妈妈走后,她会代替妈妈继续爱你,照顾你,为你准备每一年的生日礼物。”

    “……”

    “这是妈妈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囡囡,对不起……但请你答应妈妈,妈妈离开以后,你要听姜阿姨的话……”

    舒幼心死死咬着嘴唇,神色倔强。

    但眼泪却顺着她的脸颊,啪嗒啪嗒往下掉。

    秦甄愤怒的眼神平静下来,回头看向舒幼心,神情愤恨又无奈。

    林亦清缓缓吐出一口气,感觉胸口像被什么梗着,难受的情绪如同一块大石头,压得她喘不过气。

    舒幼心忽然开口:“你知道今天在陵园,姜瑜杉对我说什么吗?”

    林亦清摇头。

    她隔得远,除了舒幼心大喊那几句,什么也没听见。

    舒幼心深吸一口气:“她说她嫁给我爸,是因为想名正言顺做我的妈妈,她和爸爸商量好了,他们没有住在一起,也不会再有别的孩子。”

    这是一个惊天动地的秘密。

    “所有人都是好人。”舒幼心喃喃说道,捏着录音笔的手背抹过眼睛,“只有我不懂事。”

    苏昕瑶深爱自己的女儿,怕她去世后舒幼心无人照料,委托关系最好的姐妹姜瑜杉帮忙照顾舒幼心。

    姜瑜杉暗恋苏昕瑶,为了系上与苏昕瑶的纽带,嫁给舒幼心的爸爸,成为了舒幼心的继母,断了自己的后路。

    舒幼心的爸爸,工作繁忙,和女儿总难以亲近,很难顾及生活中林林总总,也希望能有个人帮忙打理家事,所以和姜瑜杉结婚。

    三个大人各有各的苦衷,他们默契合作,到最后,只剩下舒幼心一个人倔强着,像个笑话。

    舒幼心嗓音呜咽:“如果……姜瑜杉出什么事,我就是凶手。”

    辜负了所有人的期望。

    林亦清感觉握在掌心的手收紧了,舒幼心指间全是汗,滑腻腻的,抓不牢。

    “没人会怪你。”林亦清喉头干涩,感觉言语苍白无力。

    舒幼心低头沉默着。

    没人怪她,所以她总是心安理得,享受身边人的爱与纵容。

    爸爸妈妈如此,姜瑜杉如此,就连林亦清,也是如此。

    急救室门框上的红灯转绿,大门推开,穿绿色医疗服的医生摘下口罩:“谁是伤者家属?”

    秦甄着急忙慌地迎上去,舒幼心抬了抬头。

    医生冷静地说道:“伤者暂时脱离生命危险,后续需要继续观察24小时。”

    秦甄绷紧的脸色稍稍放松,连声道谢。

    舒幼心远远望着这一幕,林亦清扭头看着她的侧脸,猜不到她在想些什么。XZF

    姜瑜杉被护士们送进特护病房,舒幼心站起来。

    临走前看了眼长椅上的蛋糕,已经走了几步,又回来,将蛋糕盒子拎起,当着林亦清的面拆开,拿叉子叉起一块,哽咽着尝一大口:“好吃,谢谢你。”

    林亦清语塞。

    舒幼心狠狠吃了两口蛋糕,随后把盒子重新合上,双手捧着,对林亦清道:“这段时间,谢谢你收留我,亦清姐姐,你先回去吧。”

    林亦清:“……”

    “秦姐应该还有很多工作,今晚我留在医院陪护。”舒幼心说话的语气前所未有的平静,“明天我就收拾东西回家,改日再登门道谢。”

    林亦清不知道怎么回答。

    舒幼心把话说完,朝林亦清微微鞠躬,随后转身,快步远去了。

    陡然间,林亦清头痛欲裂。

    心口像被挖空一块,猝不及防,出了一身冷汗。

    离开医院的时候,已是月上中天,手机界面显示的时间是凌晨一点。

    林亦清沿街缓缓行走,走了很长一段路。

    倏然一阵夜风吹到她脸上,头顶轰隆雷响,大雨哗哗落下来时,她才猛地回神,发现自己南辕北辙。

    医院不知何时已经看不见了,雷雨天的夜晚,她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已经走过的道路和未来难以确定的方向,同样迷茫。

    林亦清掏出手机准备打车,右上角却电量飘红,屏幕闪烁几下,提示电量不足就自动关机。

    这个时间,地铁停运,身上没有现金也无法打车,道路两旁凄清萧索,连个借充电宝的地方也没有。

    林亦清只能用双脚走回去。

    她自嘲地想着:也或许她此时折返,回到医院,还能给自己提前打个吊瓶。

    身后照来一束车灯,汽笛声撕破夜空。

    林亦清回头,秦甄驾车驶到路旁,放下车窗:“林小姐,上车吧,我顺你一程。”

    几分钟后,林亦清上了车,坐进副驾位。

    透过后视镜,她看见一张褪尽血色的脸孔,脸色憔悴,一蹶不振。

    镜子里的人动了动唇,吐出两个字:“谢谢。”

    哑得近乎失声。

    车上谁也没说话,只有车轮碾过水洼,雨刮器咵咵摇晃的声响。

    一小时后,保姆车停在小区外,林亦清冒雨下车。

    关门前道了谢,秦甄颔首,车灯闪烁两下,很快重新启动,驶进雨幕,消失不见。

    林亦清回到单元楼,她走过的地方,地面上留下一串潮湿的脚印。

    可能那一天,舒幼心喝醉酒,顶着大雨回来的时候,也是和她此时一般无二的心情。

    住了好几年的房子,忽然感到陌生。

    林亦清掏出钥匙开了门,按下门边的开关。

    屋子里灯没亮,老小区的线路一如既往,雷雨天就停电。

    合上门,林亦清忽然头晕目眩。

    她背对房门滑坐在地,闭上眼,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看。

    林亦清就在玄关的地板上坐了一夜。

    勉强维持的体面和有条不紊的生活顷刻间土崩瓦解。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

    窗外渐亮, 天色灰蒙蒙的,下了一夜的雨。

    舒幼心就这样坐在病床边守了一夜,双目无神地注视着床上浑身是伤的女人。

    回想今天在陵园里那一幕, 她还心有余悸。

    今晚留下来陪护倒不是为了弥补什么,但如果姜瑜杉真因为她的冲动永远闭上眼睛, 她就将成为一个杀人犯。

    与上辈人施加给她的痛苦相比,她的行为恶劣一百倍。

    笃笃笃。

    特护病房外响起敲门声。

    舒幼心从浑浑噩噩中惊醒, 起身去开门。

    秦甄拿着一叠文件走进病房, 看了眼病床上昏迷不醒的姜瑜杉, 将其中几份资料递给舒幼心。

    舒幼心接过文件夹,眼神疑惑:“这是什么?”

    “财产公正告知书。”秦甄冷着脸,一板一眼地回答,“瑜杉和舒正文结婚前去做了财产公正, 领证当天她立了遗嘱, 因任何情况意外死亡, 她的遗产都由你来继承。”

    舒幼心两眼圆睁, 不可置信:“你说什么?她疯了吗?!”

    秦甄没答这话,翻开文件让舒幼心签字。

    舒幼心一把推开她递来的纸笔, 几份文件哗啦啦掉在地上,怒不可遏:“她非得这么做?到底把我当什么?!”

    从昨晚得知真相到现在,舒幼心整个人都处在极度混乱的状态。

    大人们默契合作, 每个人都自我感动, 却从没有谁来问问她的感受。

    姜瑜杉更是可笑极了,立遗嘱,拿出一大笔钱给她继承, 就是对她的爱吗?姜瑜杉爱她什么?她又凭什么, 非得接受姜瑜杉不可理喻的“爱”?

    秦甄压抑的怒火也到极致, 沉默的愤怒在寂静中酝酿:“你还不明白吗?”

    舒幼心半步不退,与她针锋相对:“我该明白吗?凭什么要我明白?他们这些大人做决定的时候,有没有考虑过我,问过我的意见?!”

    “瑜杉和舒正文之间的交易到底是什么,我无从过问。”秦甄弯腰捡起地上的文件,再次翻开,“但是瑜杉,她只是想和你母亲建立联系!”

    “你是你母亲与这个世界唯一的血缘纽带,瑜杉不可能从舒正文手中将你夺走,这样的方式或许偏激,拖到今日才向你解释,不过是不敢将这点私心与你言明,她有什么错?!”

    舒幼心脑子嗡嗡响,面对秦甄咄咄逼人,她退后一步,扶着床尾栏杆站稳:“就算她有苦衷,跟我又有什么关系?上一辈人牵扯不清的纠葛,凭什么要我来买单?”

    她拒绝在秦甄递给她的文件上签字:“姜瑜杉的遗产,我不接受,你还能逼我?医生说她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你现在就把这些东西准备好了,又是什么居心?”

    秦甄冷哼:“油盐不进。”

    舒幼心嗤笑她:“对姜瑜杉的事情这么上心,怎么,你难道也搞暗恋那一套?她连这样的秘密都告诉你,你竟然能忍心看着她和别人结婚?”

    “你别太过分了!”秦甄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眼睛一瞬间瞪圆了。

    她过激的反应落在舒幼心眼里,舒幼心笑得更加放肆:“你们就是一群疯子!不可理喻!”

    秦甄将文件摔在她面前:“你爱签不签!”

    争吵间,病床上传来细微动静,舒幼心和秦甄同时扭头看过去。

    姜瑜杉眼睑颤了颤,睁眼醒来。

    “瑜杉!”秦甄立马快步走到床前,迅速按下床头医护铃,“你怎么样?哪里难受?口渴吗?”

    姜瑜杉摇了摇头,没应她的话,却把视线转向了舒幼心。

    她的眼神寂寞幽深。

    就这样安静地,遥遥看着。

    从昏迷中醒来后,竟然能见到舒幼心,实属意外。

    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了呢。

    那一双和苏昕瑶酷似的眼睛。

    舒幼心忽地心头一悸,扭头避开了姜瑜杉过于深邃的眼神。

    姜瑜杉嘴唇动了动,似说了什么,但没能出声。

    秦甄攥紧了拳头,已经怒极,却还要压低声:“她都做出这样的事情了,你对她再好,又有什么用?!”

    姜瑜杉又摇头,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不是……她的错。”

    舒幼心承受的伤害大部分都是她造成的,是她为了一己之私枉顾舒幼心的心情,所以,即便被舒幼心怨恨,也是她应得的。

    她动了动手指,催促秦甄,执行她的请求。

    秦甄眼神悲怆凄凉,她撒气似的攥紧拳头,却终究只是冷冷一哼,起身越过舒幼心,拿起姜瑜杉那只沾了血迹的手包,从中取出一个巴掌大的礼物盒子。

    那是姜瑜杉给她准备的生日礼物。

    舒幼心撇开脸,倔强着没伸手去接。

    姜瑜杉眼里的期望黯淡下去,沉默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你……肚子饿不饿?”姜瑜杉开口,嗓音虚弱,艰难地寻找话题。

    舒幼心冷冷瞥她一眼:“管好你自己。”

    姜瑜杉嘴角却露出一丝笑容来,用极缓慢的语调,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在关心我?”

    舒幼心不搭理她,气氛尴尬,秦甄脾气上来,当着舒幼心的面拆开盒子,将里面的东西塞进舒幼心手里。

    那是一只样式古老的暗金色怀表。

    舒幼心接住它的时候,表盖自行弹开,露出一张镶嵌在表盖内侧的黑白旧照片。

    照片里是两个女人,姜瑜杉站在苏昕瑶背后,扶着苏昕瑶的肩,而苏昕瑶怀里还抱着个襁褓中的孩子,不用言说,舒幼心也明白,那孩子应该就是她小时候。

    “……这本来该是瑶瑶姐和舒先生带着刚满周岁的你去拍全家福,但那天舒先生有事没来,我陪瑶瑶姐在照相馆等,没等到,瑶瑶姐就让我陪她拍了这张照。”

    后来她们也有一些合照,只是再也没有过像这样一家三口的模样。

    那短暂的快乐,是她偷来的。

    这句话很长,姜瑜杉说了很久。

    但不知是不是麻醉药的效果没过,她精神还不错。

    秦甄动动手指,做了个摸包的动作,摸到烟盒,又松了手放回去。

    舒幼心双手捧着怀表,没有回答。

    她已经好长时间没有见到她妈妈除遗照之外的照片了。

    苏昕瑶去世后,舒正文怕舒幼心触景生情,把所有与苏昕瑶有关的东西都藏起来。

    她的拇指抚过旧照片,那时候的苏昕瑶还很年轻,气质温文淑雅,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美人。

    尽管舒幼心嘴上不愿承认,可从这张照片看来,姜瑜杉和苏昕瑶在一起,美人与美人对视的瞬间,很般配。

    她按下表盖,没有说话。

    走廊上脚步声响起,医护人员终于来了,见姜瑜杉醒来,她们让舒幼心和秦甄靠边站站,开始为姜瑜杉做检查。

    舒幼心偶然抬头,目光与姜瑜杉遥遥相撞。

    姜瑜杉弯起唇角露出微笑。

    她期望舒幼心一个回眸,已经等了很久。

    舒幼心鼻尖泛酸,胸口被什么梗着,涩得难受。

    不知是消毒水的味道太刺鼻,还是这空间中的气氛压得她喘不过气,舒幼心难受极了,捏着怀表推门出去。

    姜瑜杉追着她的背影,直到病房的门在她瞳孔的倒影中悄悄合上。

    舒幼心在病房外的长椅上坐了一会儿,秦甄也从病房出来,到走廊尽头点了根烟。

    她再回来的时候,见舒幼心捧着个已经不成形的蛋糕,一勺一勺慢慢品尝。

    先前淤积在心里的怒气不知怎么的散得一干二净,舒幼心看到秦甄过来,还递给她一个小叉子,问:“吃不吃?”

    秦甄沉默地接过叉子,尝了一口黏腻的奶油:“昨晚我在医院外碰到林医生了。”

    舒幼心舀蛋糕的动作微顿,抬眼:“什么时候?”

    “一点过吧。”秦甄难得心平气和地回答舒幼心,“我去工作室处理遗留问题,取消瑜杉接下来的行程。”

    她瞥眼看向舒幼心难过的表情:“你跟她说什么了?感觉她状态不太好。”

    舒幼心没说话,呆愣愣的,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她忽然站起来,从剩下的蛋糕里切下一块,递给秦甄。

    秦甄拧起眉一脸意外。

    舒幼心把蛋糕碟子塞进秦甄手里,语速飞快:“我回去一趟,待会儿姜瑜杉能吃东西了,你可以给她尝尝。”

    说完,将还剩的大半块蛋糕放回盒子,拎起来跑出医院。

    秦甄再回病房的时候,姜瑜杉看上去像睡着了。

    她把已经看不出原样的蛋糕放床头,姜瑜杉又睁开眼,朝秦甄手边看。

    秦甄皱眉:“怎么不休息?”

    姜瑜杉没说话,盯着那块蛋糕出神。

    “……”秦甄语塞,“你现在不能吃。”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

    林亦清在玄关处坐了很久, 久到一夜过去,屋外天光泛白。

    她感觉自己的灵魂也从身体中剥离,被浸泡在水里, 肿胀发皱,直面死亡。

    是雨太大, 夜太长,时间与空间扭曲断裂。

    她的意识与身外的世界隔绝, 产生一种难以形容的情绪, 空乏而虚无。

    往常这个时候, 一觉睡醒,看到窗外的天空蒙蒙亮,她已然有条不紊地起身穿衣,洗漱做饭, 准备去医院上班了。

    但是今天, 一切都停摆。

    林亦清内心产生无力的虚乏感, 竟开始探究过往不断重复的生活有什么努力坚持的意义。

    她忽然感觉很累, 疲惫无处遁形,她不想承认, 又不得不承认,舒幼心对她的影响,足够令她的生活天翻地覆。

    这时, 身后房门被人敲响。

    咚咚咚, 沉闷清晰,似乎在房间里产生了萦绕不息的回声。

    林亦清不想起来,她想不到此刻会有谁来敲门。

    平时除了工作方面会与人交流, 她私下没有关系特别好的朋友, 知道她家地址的, 除了舒幼心,就是她的妈妈。

    舒幼心这会儿留在医院照顾姜瑜杉,那么来找她的人,更有可能是周岚兰。

    想到这里,林亦清愈发疲惫。

    不论屋外的人是谁,林亦清都不希望自己这副模样被人看见。

    她仍坐在地板上,一动不动。

    但屋外的人锲而不舍,密集的敲门声勾起林亦清的回忆,上次她家门这样被人敲响,还是舒幼心喝了酒……

    ·

    舒幼心用力敲响林亦清家的门。

    但不论她怎么敲,大清晨的,敲门声已经大到足以影响左邻右舍休息,却始终无人应门。

    情急之下,她在门外大喊:“亦清姐姐!你开开门呀!”

    呼声在走廊上回荡,舒幼心又一次抬起手,手掌将拍到门板上时,房门忽然打开。

    林亦清神色淡漠站在门后,身上穿了件单薄的浴袍,头发湿漉漉的,看起来像刚洗过澡。

    舒幼心笑脸刚扬起来,却在对上林亦清的眼神时被狠狠冻住,舒幼心咬着嘴唇,拎蛋糕盒子的手背在身后,弱声弱气的:“亦清姐姐……不让我进去吗?”

    林亦清睨她一眼,没说话,侧身让舒幼心进屋。

    舒幼心进门,脚踩在门口的鞋垫上,像踩了一脚苔藓,底下湿漉漉的,洇出点水来。

    哪里来的这么多水?屋里漏雨?

    舒幼心心里划过这个念头,林亦清已经离开玄关,走进客厅,把舒幼心的专业书全收拾起来,放进纸箱封好。

    “你的东西都在这里,还缺什么你自己看一下。”

    林亦清拿了条毛巾擦头发,姿态随意地在沙发上坐下。

    舒幼心心口忽地梗住,无措地站在茶几旁,背在身后的蛋糕盒子怎么也拿不出手。

    林亦清没搭理她,擦干头发,去卧室找吹风机呜呜吹干,再出卧室时,已然换了身衣服,干净整洁的职业装,她不知从哪儿翻出来一只手表,调了调时间,戴在手腕上。

    “现在距离上班时间还早。”舒幼心忍不住说。

    “嗯。”林亦清点头,“今早有事,得提前过去。”

    舒幼心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林亦清淡淡瞥她一眼:“你走的时候记得把备用钥匙放桌上。”

    舒幼心:“……”

    林亦清说完,拿上钥匙就离开了。

    从见面到再次分别,舒幼心没说上两句整话。

    舒幼心心慌慌的,感觉林亦清今天的态度跟以前很不一样。

    以往林亦清也总把叫她回家的话挂在嘴边,但没有哪次让舒幼心心情如此忐忑。

    她毫不犹豫拉开门奔出去。

    林亦清笔直站在电梯间,看着电梯面板上的数字不断变化。

    直到叮一声响,电梯门开,她即将迈开脚步走进去,身后忽然一声异响,随即便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她心有所感,正当回头,一道身影朝她扑过来,不由分说搂住她的腰,从她身后抱住她。

    林亦清一个踉跄,和电梯内早起晨练的阿姨面对面。

    “……”

    “您先走吧。”

    林亦清无奈,后退半步从电梯里退出来。

    等电梯门重新合上,林亦清拍拍腰腹间搂很紧的胳膊:“松手,你干嘛呢?”

    “你别走。”舒幼心将脸埋进林亦清后颈窝。

    林亦清:“我是去上班。”

    舒幼心哽咽:“也别赶我走。”

    林亦清垂下眼眸:“你该回家了。”

    “我不。”舒幼心倔强地说,“我只是去短暂住两天,那里不是我的家。”

    林亦清:“别任性。”

    话音落下,搂在腰腹间的双手倏地收紧了,舒幼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也觉得我任性吗?”

    林亦清不答反问:“你的家不在那儿,又在哪儿?”

    舒幼心吸了吸鼻子:“你在哪儿我的家就在哪儿,我想跟你在一起。”

    “那天早上你误会了。”林亦清倏然提起另一件事。

    舒幼心没反应过来,愣住:“什么?”

    林亦清缓缓拨开舒幼心的手:“你喝醉酒,早上醒来似乎对我们的关系有所误会,这件事我从任小姐口中得知,担心伤害你所以一直没和你说明,但我觉得还是应该告诉你。”

    “你只是单纯地喝醉了,身上那些痕迹是在洗手间摔倒时磕的,我们之间,什么也没有发生。”

    林亦清不确定,她甚至不明白,自己言不由心的锋利言语在计较些什么。

    舒幼心果然愣住了。

    这个误会终于解除了,林亦清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所以,你明白了吗?”她转过身,面对舒幼心,“你不需要对我负责,所以也不用追着我让我给你回答。”

    没有这层关系纽带,舒幼心还会把她当做自己的归宿吗?

    面对舒幼心近乎呆滞的眼神,林亦清内心闪过一抹苦笑与自嘲。

    “回去吧。”林亦清深吸一口气,冷下脸,“你该有你的生活,我也有我的。”

    舒幼心心往下沉,呆愣愣看着林亦清,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林亦清转身,按下电梯下行键。

    门开,梯厢里没人,林亦清吐出肺腑中沉甸甸的空气,抬脚走进去。

    电梯门将重新合拢时,当一声响,舒幼心挤进来,抬起一条胳膊挡住电梯门。

    林亦清惊讶:“你干什么?”

    舒幼心站在电梯门口,警报器发出滴滴滴的声音。

    她面不改色,望着林亦清的眼睛:“我还是喜欢你,但你说得没错,我这么幼稚,任性,不被喜欢也没什么可抱怨的。”

    “我暂时,不会再来打扰你了,你上班路上注意安全,别老看手机。”

    “亦清姐姐,再见。”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

    电梯门缓缓合上了。

    林亦清忽然脱力, 身体一晃,靠在电梯侧壁上。

    电梯一路下行,她保持这个姿势直到梯门再次打开。

    走廊里空空荡荡, 林亦清攒了点力气才走出电梯,踏上清晨寂静无人的小道。

    昨夜雨势很急, 地面湿漉漉的,天气转凉, 道路上多了许多落叶, 稀稀疏疏的, 瞧着格外萧索。

    林亦清一大早就到了医院,值班的助理以为自己将要下班,看一眼时间,竟然不到八点。

    “林医生!”助理惊得瞌睡都没了, 从沙发上坐起来。

    林亦清朝他颔首:“你继续休息。”

    说完, 拿了工作服离开休息室。

    照例去留观室喂小狗, 狗狗的伤养了快一个月, 恢复得不错,已经可以站起来行走, 再过几天就可以拆掉石膏了。

    小动物的生命力真是顽强,林亦清犹自记得这条狗刚送来时浑身是血的样子,现在又活蹦乱跳不说, 体格都壮了不少。

    这阵子她没有再发领养广告, 等狗狗伤好了,她自己养。

    这一念头刚刚浮现,便有一只躺脚边翻肚皮讨好她的纯白色小动物划过脑海, 令她心头猛地一揪, 难受得喘不上气。

    笼子里, 小狗狗脑袋歪歪看着她,乌黑的大眼睛里流露出疑惑的神情。

    它伸长脖子,凑近林亦清,探出舌头,哼哼唧唧地舔舐林亦清把着笼子门的指尖。

    “我没事。”林亦清摸摸小狗狗的脑袋。

    心情不好的时候,看看小狗,对上它一双纯粹干净的眼睛,就能感觉到自己被需要。

    可舒幼心到底不是小狗。

    ·

    “林医生。”小杨的眼神充满担忧,“这只橘猫的情况刚才汇报过了。”

    林亦清仍盯着电脑,闻言皱眉:“是吗?”

    小杨点头。

    林亦清继续操作文档:“那我忘记了,你再说一遍吧。”

    几分钟后,小杨从林亦清的办公室里出来,迎面与小王照面:“小王,你有没有觉得林医生今天怪怪的?”

    小王想了想,说:“是有一点,感觉林医生心不在焉。”

    “看来不是我的错觉。”小杨抿唇,感到不解,“林医生怎么了?”

    小王摇摇头,表示不知。

    说话间,办公室里传出声:“小杨,你来一下。”

    小杨一个激灵,赶忙又转身回去,推开门:“林医生。”

    林亦清将手中一个文件递给她:“今天不接手术,下午我会早点走。”

    “噢。”小杨回答,“我待会儿跟前台说一下,预约推到明天,可以吗?”

    林亦清应:“好。”

    小杨又出去了。

    林亦清看着蓝蒙蒙的电脑,敲键盘的双手停下来,好一会儿,才又继续。

    这一整天最终还是浑浑噩噩地过去了,下午,林亦清早早离开医院,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走进地铁,挤在下班高峰的人潮中回到小区。

    推开门,房间里安安静静,一切如常。

    茶几上那个纸箱子被舒幼心抱走了,一眼望去,竟感觉屋子空了许多。

    林亦清收回目光,走进去。

    地毯依然湿漉漉的,林亦清将它拿起,送到阳台上晾着。

    路过餐厅,她看见舒幼心留下的备用钥匙,放在干净整洁的桌面上。

    从阳台回来时,林亦清身体晃了晃。

    忽然一阵天旋地转,她扶着玻璃门缓了一会儿,等晕眩感过去了,瘫坐在沙发上休息。

    没有胃口,但她还是坚持点了一份外卖。

    以前吃惯的外卖寡淡无味,晚饭过后晕乎乎的。

    可能因为昨晚没睡觉,熬了一整夜,身体到了极限,需要休息了。

    林亦清硬撑着去洗了个澡,回到卧室躺下睡觉。

    翻身,看见枕头下沿露出一撮白毛。

    心头猛地一动,她伸手掀开枕头。

    枕头下面,躺着一只巴掌大的小狐狸毛绒玩偶。

    林亦清看着这只狐狸玩具,愣愣地站了很久。

    是舒幼心忘了拿走,还是故意留下来的?

    不知道。

    也不重要。

    体力和精力都消耗殆尽,身体疲惫不堪,林亦清手捏着小狐狸,迷迷糊糊睡去。

    这一晚上睡得很累,夜里忽冷忽热,半夜三更时,喉咙又干又痛,林亦清被渴醒了,醒来感觉四肢发软,头脑昏沉,呼吸灼烫。

    她拿手背探了探自己的额头,顿觉无奈。

    生病了。

    撑着从床上起身,林亦清来到客厅,找到医药箱,忽又发现感冒药没有了。

    她起身,又一阵晕眩,脑子空空,在房间里胡乱打转。

    不知何时摸到手机,看时间不到三点。

    附近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药店没有外送服务,林亦清迷迷糊糊地操作手机,不知不觉又睡过去。

    再醒的时候感觉周围很吵,吵得林亦清脑仁疼。

    但她很累,睁不开眼,呼吸也十分虚弱,似有似无的。

    这一觉睡了很久,久到不知时间,不知年月。

    睁眼,入目一片刺目的白。

    这是哪儿?

    林亦清心生疑惑。

    “亦清姐姐!”身旁响起清脆的呼声。

    下一秒,熟悉的人影已扑到近前,趴在床边,按响医护铃的同时,一只手探过来,摸了摸林亦清的脑门:“好像退烧了,医生!医生!亦清姐姐醒了!”

    视野终于聚焦,只瞧见舒幼心匆忙跑出病房的背影。

    林亦清一脸诧异,她手上扎着点滴,床头柜上摆着舒幼心刚买回来,热腾腾的早餐。

    不一会儿,舒幼心拎着医护人员进来。

    林亦清喉咙干哑,说不出话,只能任由他们为她检查。

    须臾,医生对舒幼心说:“烧退下来就好,没什么问题了,普通的伤风感冒,休息一阵就好了,注意饮食清淡,别再吹风。”

    舒幼心连连点头,将医生送走。

    等病房里安静下来,舒幼心又扑到林亦清床边:“亦清姐姐!你好点没有?是不是嗓子很痛?要不要喝水?”

    说着,她从床头拿起水杯,倒点开水,再倒点凉的,自己试了试水温,感觉差不多了,才往杯子里插一根吸管,递到林亦清嘴边。

    林亦清沉默地望着她,许久,张嘴含住吸管一段,喝了点水。

    见她愿意喝水,舒幼心喜形于色,眼睛亮亮的:“你昏迷了一整天,要不要吃点东西?”

    林亦清有点难以承受她这样直白干净的眼神,像一把火,在她心底烫了一个窟窿。

    她唇齿松开吸管,扭开脸,闭眼小憩。

    舒幼心倒也没接着烦她,还替她掖了掖被角,温声嘱咐:“那你好好休息,我就在这儿,有什么需要,随时叫我。”

    林亦清又睁开眼,舒幼心趴在床边,用自己的脸颊贴着她因为输液而冰冰凉凉那只手。

    像只赖皮粘人又贴心的小狗狗。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

    倏地心口像被什么扫过, 酥酥麻麻,包裹她的心扉沉沦坠落。

    林亦清动了动手指,指尖碰到舒幼心的脸颊。

    舒幼心惊醒, 诧异地望着她。

    迎上舒幼心过于火热的双眼,林亦清又觉得羞赧, 像被自己下意识的举动扯掉了遮羞布,耳根泛起不自然的薄红。

    舒幼心捧起她的手, 不敢碰泛青的针孔, 问:“痛不痛?”

    林亦清摇摇头。

    舒幼心用脸颊贴着林亦清的手, 一点温热源源不断渗入林亦清的掌心,驱散了身体中忽隐忽现的寒意。

    林亦清抽回手,哑着声开口:“你不去陪着姜瑜杉?”

    “啊?”舒幼心表示惊讶,“她有什么好陪的, 而且秦甄在呐, 请个护工就完啦。”

    舒幼心说得轻松, 林亦清却不知怎么接话。

    病房里又安静下来, 舒幼心端起尚还温热的米粥:“饿不饿?吃点儿?”

    林亦清沉吟着,没什么胃口, 但她还是点了点头。

    舒幼心喜形于色,当下将病床床头支起来,一手端碗一手执勺, 给林亦清喂饭。

    每舀一勺粥, 舒幼心都拿自己的嘴唇先碰碰勺子,确认温度适宜,这才喂给林亦清。

    这属于是间接接吻了。

    林亦清不大好意思, 想说自己来, 但舒幼心态度坚持:“你要弄洒了, 还不得我帮你收拾?”

    “……”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让舒幼心反过来教训她了。

    林亦清认命,借着舒幼心递来的勺子含下一口米粥。

    米粥清香软糯,入口温度刚刚好。

    舒幼心将米粥一口一口喂给林亦清,一份粥大半碗下肚,末了,又抽张纸替林亦清擦擦嘴角,还不客气地林亦清剩下的粥喝掉。

    林亦清赧然,抿唇闭眼,摆出一副准备要休息的模样。

    感觉自己一夜之间,变成了需要被人照看的孩子。

    舒幼心将饭盒扔进垃圾桶,替林亦清将床头放下去:“这液还得输两小时,你再睡会儿,我陪着你。”

    林亦清本不想睡,奈何人病了,身体就不听使唤,她眼睛一闭,没一会儿就迷迷糊糊睡过去。

    再醒来不知是什么时候了,眼睛没睁开,耳朵却捕捉到一些声响。

    轻缓的呼吸声吹拂着她的耳畔,林亦清稍稍侧头,看见舒幼心趴在她枕头边,前额贴着她的耳朵。

    这个距离,近得几乎不分彼此了。

    林亦清静静看着舒幼心在她枕边睡觉。

    这姿势可能睡得不舒服,舒幼心眉头微微皱着,眼下还有一圈乌青。

    可见这几天,舒幼心也没休息好。

    小狐狸的耳朵最是灵敏,林亦清轻轻一动,病床便嘎吱响,如此,舒幼心却还没醒。

    她总说舒幼心幼稚,不成熟,可如果,她也能像舒幼心这样不考虑现实环境的压力勇于承担选择的后果,她们的未来将会如何?

    林亦清不敢想。

    这便是她与舒幼心的不一样。

    她总是有太多顾虑,太瞻前顾后,这样的性格,又有什么资格被人喜欢呢?

    寂静中,林亦清的手机响了,舒幼心被吵醒,将床头充着电的手机拿起,看眼来电显示。

    是不认识的名字。

    舒幼心将手机界面拿给林亦清看,林亦清心头一紧。

    周岚兰。

    “挂掉吧。”林亦清开口。

    舒幼心依言按下拒接。

    可没一会儿,周岚兰再次打来。

    面对舒幼心迟疑的眼神,林亦清最终叹了口气:“开免提。”

    电话接通,周岚兰的声音从听筒传出来:“你人在哪儿呢?怎么还挂我电话?你今天没去医院也没请假,你们单位的人把电话打到我这里来了!”

    林亦清哑着声回答:“感冒了,刚退烧,还没来得及跟医院的人打招呼。”

    “病了?严不严重?”对面的人语气着急起来,“你在家?有没有去看医生?”

    林亦清回:“不严重。”

    周岚兰急得跺脚:“声音哑成这样还说不严重,你这孩子从小就倔,老爱逞能!就没有一天能让我省心!”

    林亦清被训得低头抿唇不吭声。

    “在家还是在医院?”周岚兰又问,“都发烧了还是要去医院!”

    林亦清听出周岚兰言下之意,忍着嗓子疼,坚持回答:“你不用过来。”

    “你现在真是一句话都不愿意听我的!”周岚兰又急,“我是你妈!你生病了都不愿意见我?”

    “……”林亦清感觉头很疼,脑子里嗡嗡响,难受极了。

    舒幼心还站在床边,她只想尽快结束这场通话:“妈,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会照顾我自己,大老远的,你就别过来了。”

    说完,她便以要休息为由,让舒幼心挂了电话。

    一时间,病房里安安静静,舒幼心捏着林亦清的手机,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林亦清闭上眼,疲惫忽然涌上来,将她刚才一瞬间动摇的念头又一次吹散。

    在这样的家庭里,她有什么资格与另一个人建立羁绊?

    自己的人生已经不幸,不能,也不该再拖别人下水。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今天谢谢你了,你回去吧。”林亦清开口,嗓音愈发嘶哑。

    感觉每说一个字,喉咙都像刀割似的,痛得钻心。

    舒幼心愣住,瞪大眼,不可思议:“亦清姐姐,你都这样了,还赶我走?”

    林亦清绷紧脸,没吭声。

    舒幼心倏地破防:“为什么啊?到底是为什么?!你根本没有余力照顾自己!”

    “因为……”林亦清深吸一口气,“医院有医生和护士,你这两天肯定也没有休息好……”

    “你在关心我,是吗?”舒幼心打断她。

    林亦清咬紧牙关,感觉鼻子泛酸:“我……”

    话刚开了个头,舒幼心又一次截断:“你别说了,我不想听。”

    舒幼心干脆地在床边坐下:“我现在不会走的,你赶我我也不走,等你点滴打完,医生说你可以出院了,我送你回家。”

    林亦清叹气:“你何必这样呢?”

    “你管我?”舒幼心梗着脖子,“我就想多管闲事,你不也爱多管闲事吗?我学你的。”

    林亦清:“……”

    舒幼心站起来,拿起床头柜上的保温杯:“阿姨说得没错,你就是倔,但我不想跟你吵架,你休息吧。”

    说完,她拿着杯子走出病房,接开水去了。

    林亦清躺在病床上,额角青筋一阵一阵地跳。

    她也不知道自己要什么,该如何,生病让心理也变得脆弱,她脑子一团浆糊。

    但是,她有预感。

    周岚兰可能已经在来C市的路上了。

    不想让周岚兰见到舒幼心,更怕周岚兰伤害舒幼心。

    第50章 第五十章 ◇

    舒幼心脾气倔, 说不走就不走,非在病房待到点滴结束,守了林亦清整整两个小时。

    趁着舒幼心离开病房的短暂间隙, 林亦清让护士叫来医生,询问自己可否出院。

    医生沉吟着告诉她:“你重感冒发烧惊厥, 建议最好再观察一天。”

    送走医生,林亦清躺在病床上叹气。

    她现在手脚无力, 想瞒过舒幼心自己偷偷跑回家是不可能。

    希望周岚兰来医院的时候跟舒幼心错开, 两人最好不要照面。

    生病后身体虚弱, 林亦清去了趟洗手间回来,躺了一会儿又困了。

    再醒来,听见床边有人说话。

    “阿姨,您放心吧, 没事!”这是舒幼心的声音, “亦清姐姐今天液输完了烧也退了, 没什么问题, 明天就可以出院了。”

    林亦清:“?”

    她睁开眼,看见熟悉的人坐在床边。

    舒幼心站在周岚兰身后, 捏肩捶背端茶倒水,好不狗腿。

    林亦清睁眼,舒幼心立马注意到她:“诶, 亦清姐姐醒了!”

    说完, 她立马绕过周岚兰,来到床边:“亦清姐姐,你看谁来了?下午通了个电话, 阿姨就大老远跑来看你, 真好啊。”

    说这话的时候, 舒幼心语气里透出点由衷的羡慕。

    林亦清:“……”

    她在舒幼心搀扶下坐起来,看向周岚兰,无奈开口:“妈。”

    周岚兰正在削苹果,闻声抬头睨她一眼,手中苹果皮滴溜溜往下掉:“你要有小舒一半嘴甜听话,我都少受点儿气。”

    林亦清疑惑地瞅了眼舒幼心,奇怪舒幼心到底跟她妈妈说了什么。

    舒幼心朝她略略略吐舌头,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

    但气氛意料之外的和谐,林亦清更不好让自己表现得过于在意。

    舒幼心看起来傻乎乎,其实很聪明,该说什么,不该说,她心如明镜。

    周岚兰削好苹果,用小刀分成两半,一半给林亦清,另一半递给舒幼心。

    林亦清接过,眼看着舒幼心拿过苹果后找周岚兰要刀,又把手里的苹果分出一半,大的那块递还给周岚兰。

    周岚兰笑得眼睛弯起来:“你吃吧,阿姨不吃。”

    “那怎么行?”舒幼心将苹果强行塞进周岚兰手里,“阿姨光出力不享受成果,给我吃我也不安心。”

    周岚兰推脱不掉,只能接下,并不断夸舒幼心乖巧懂事。

    林亦清:“……”

    事态发展真是难以预料。

    苹果吃到一半,舒幼心忽然问:“阿姨您今晚住哪儿?”

    周岚兰回答:“留医院陪护。”

    林亦清心口又是一紧,跟周岚兰单独相处,她压力很大。

    “阿姨,您不用那么辛苦,亦清姐姐只是感冒,晚上不用陪护。”舒幼心大大咧咧地说,“您不如回去休息一晚,明儿早上带点好吃的来,顺便接亦清姐姐出院。”

    林亦清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她妈要是那么好说话,这么些年过来,她也就不必总是跟她吵架。

    周岚兰沉吟着拧起眉,好一会儿没说话。

    舒幼心没心没肺地吃苹果,清脆的咔嚓声一下接一下。

    “好。”意料之外的,周岚兰点头了,“小舒说得也没错,我待会儿就回去,你把钥匙给我,明早我给你送饭。”

    林亦清震惊,感觉自己都快不认识周岚兰了。

    周岚兰拿了钥匙,在病房又待了半小时就起身离开了。

    “你到底跟我妈说了什么?”林亦清表示不可思议,“她怎么变得这么好说话?”

    舒幼心眨眨眼:“没什么特别的啊,阿姨来我就跟她套近乎,说羡慕亦清姐姐有这么好的妈妈。”

    林亦清:“……”

    估计舒幼心再哄几句,周岚兰都能认她做干女儿。

    舒幼心可不像林亦清总是嘴硬,不服软,她超会卖乖,摇头摆尾的,嘴甜得很,自然讨长辈喜欢。

    周岚兰在自家女儿身上得不到的回馈,舒幼心成倍送上去,周岚兰当然高兴。

    林亦清长叹一口气,不得不承认,还是舒幼心会哄人开心。

    屋子外天色暗了,舒幼心起身整理旁边的陪护床。

    林亦清扭头看向她:“你刚才不是跟我妈说我不需要陪护吗?”

    “是啊。”舒幼心一边整理被子,一边点头,“我是说过,那不是怕阿姨抢我饭碗吗?”

    “……”林亦清被无语住,“你还是回去吧。”

    舒幼心抖被子的动作顿了顿,须臾后继续,背对着林亦清说:“这次是你自己打电话给我,我才送你来医院的,你放心,等明天你出院了,我不会缠着你。”

    林亦清心口一揪,像被针刺了一下似的。

    她摸到床头的手机,点开通讯记录,昨天凌晨她给舒幼心打过电话,还不止一通。

    夜深时,窗外忽然划过一道闪电,随后轰隆一声,炸开雷响。

    林亦清陡然惊醒,转头看向旁边的陪护床。

    虽然睡前关了病房里的灯,但走廊的光从门口透进来,屋子里并不是一片黑暗。

    陪护床上隆起一个疙瘩,在昏暗的视野中瑟瑟发抖。

    林亦清狠心闭上眼,不去想舒幼心是否害怕,可她脑海中却不断闪过每一次雷雨天,舒幼心惊慌失措的样子。

    下一秒,一个毛团团钻进她的被窝,小脑袋整个埋进她怀里,嘴里还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林亦清心一紧,又一松,感觉笼罩在肩头的疲惫感毫无预兆地消散。

    她下意识搂紧怀里的毛团团。

    第二天天没亮,林亦清睁眼醒来,舒幼心已经离开了。

    扭头看向身旁陪护床,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看上去像昨夜无人留宿的样子。

    她心里空落落的,像有什么从指间偷偷溜走。

    病房门突然被人推开,是周岚兰。

    周岚兰来得很早,林亦清看了看手机,还不到七点。

    休息一整夜,身体恢复了一些力气,林亦清去了趟洗手间梳洗,捧着周岚兰送来的盒饭吃过早餐,等着八点钟医生过来给她上新的点滴。

    沉默中,周岚兰突然问:“昨天那个小姑娘,跟你是什么关系?”

    林亦清心头一咯噔,不动声色地抬头:“是朋友,怎么了?”

    “关系这么好的朋友,我怎么没听你提起过?”周岚兰皱起眉头,视线在林亦清脸上打转,“只是朋友?”

    林亦清心里蹿起不妙的预感,抿唇:“你为什么这么问?”

    周岚兰却忽然抬声:“之前我给你的安排的相亲你不去,周卓弘说在商场见到你,那时跟你一块儿逛街那个‘亲戚家的孩子’该不会就是小舒吧?”

    林亦清沉了脸,周岚兰果然还是周岚兰,她怎么会产生周岚兰变得好说话的错觉。

    昨天不过是因为外人在场,她不好当着舒幼心的面发作。

    周岚兰忽然从包里摸出一样东西扔到林亦清面前,质问她:“这种东西,拿来干嘛的?”

    林亦清头皮一炸。

    是舒幼心刚到她家时改的那件洞洞真丝衬衫。

    林亦清猛地抬头:“你翻我衣柜?!”

    周岚兰冷着脸,表情严肃:“昨晚下雨降温了,我想给你拿件衣服,免得你今天吹风加重病情,我做错了吗?”

    林亦清攥紧被子,周岚兰追问:“问你话,这东西你穿?”

    “是又怎么样?”林亦清咬着牙说,“我是一个成年人,有点特殊的个人爱好犯法吗?”

    周岚兰脸色愈发难看:“个人爱好?你不肯结婚的原因就是这个?”

    林亦清忍无可忍:“你要逼我到什么程度?”

    “到底是我在逼你,还是你在逼我?”周岚兰气得脸色铁青,“你的个人爱好有多广泛?包括昨天那个女孩儿吗?我可从来不知道你和哪个亲戚家的孩子走得那么近!简直是荒唐!”

    林亦清忽然就失去了反驳的力气,瘫坐床头,一点点和周岚兰对抗的心思都升不起来。

    无法掌握自己人生的无力感像千丝万缕的针线穿过她的骨头缝,将她束缚成一个任人摆布的人偶。

    “你走吧。”林亦清闭上眼睛,“我们以后别再见面了。”

    周岚兰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以后别再见面了。”林亦清重复一遍,“回头再有亲戚朋友向你打听我,你就说我死了。”

    周岚兰出离地愤怒了:“林亦清!”

    嘭——

    一声巨响盖过周岚兰的怒吼,林亦清拳头砸在床上,抓起床头柜上的水果刀抵住自己的喉咙,眼睛里全是红血丝:“你不走,那我走!欠你的我拿命还你够不够?!”

    走廊里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医生护士听见动静涌进病房,看到这一幕,大吃一惊。

    像盆水从头泼到脚,周岚兰呆愣原地,浑身血液将要凝固似的,冻得她打了个哆嗦。

    她不敢再开口,直觉告诉她,若她再多说一个字,那把刀就会捅进林亦清的颈部动脉。

    那是拿手术刀的手,林亦清很清楚从哪个位置下刀,能死得更快。

    林亦清此刻的眼神她从未见过。

    “你简直是……疯了。”周岚兰牙关发颤,边说边往后退,腿软得几乎站不稳。

    医生护士不断劝林亦清冷静,别激动,甚至还有人打电话报警。

    刀尖划破林亦清脖子上的皮肤,渗出一点血,但她好像感觉不到痛,压抑到极致的痛苦早已麻痹了她的神经,她只感受到一切都无所谓的绝望。

    她确实疯了,可能很早之前她就疯了。

    如果舒幼心没有出现在她的人生轨迹中,她或许能把这样疯疯癫癫的一面藏得很好,永远也不会在周岚兰面前撕破这层伪装。

    她只觉得累,特别特别累。

    这一刀划下去,是不是就可以休息了?

    这个念头刚刚浮上脑海,一道惊呼声就穿过重重人群,撞进她的耳朵里。

    “亦清姐姐!你在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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