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
舒幼心推开挡路的医护, 一阵风似的奔向病床。
林亦清看清冲过来的人影,情绪激动:“别过来!”
舒幼心步子一顿,立马被周围人拦住, 让她别莽撞,不要刺激林亦清。
“亦清姐姐!”舒幼心吓得打哆嗦, 不可置信,“你怎么了?”
林亦清没理她, 而是直勾勾看向周岚兰:“你走不走?”
周岚兰情绪崩溃:“我是你妈!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当初我就不该让你去省外读大学!”
“又是这些, 又是这几句!”林亦清愤声喊道, “你千不该万不该,最不该生下我!”
医院护士上前劝说周岚兰,让她暂时离开,先稳定林亦清的情绪。
周岚兰脸色发白, 被医护人员推搡着往后退。
舒幼心突然推开拦在自己跟前的人, 步子一蹿就来到病床边, 一把攥住水果刀的刀刃。
林亦清手一抖, 震惊:“舒幼心!”
舒幼心手掌被刀口划破了,血顺着她的掌纹淌进袖口。
林亦清理智恢复一些, 不敢再用力挣扎。
“亦清姐姐。”舒幼心牢牢攥紧小刀,嗓音带着哭腔,“你松手, 求求你, 松手。”
她今早离开医院后眼皮一直跳,心下惴惴,总觉得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没想到, 回来就撞见这样的场面。
林亦清直面舒幼心的双眼, 两人对视的瞬间, 舒幼心眼里的祈求像一场大雨,从天而降,将林亦清湿透。
手不自觉松开,舒幼心立即将水果刀抽走,用力扔到床底下去。
舒幼心抱紧林亦清,嚎啕大哭。
她手掌上全是血,也染红了林亦清的衣服。
眼看着一场危机平复,医护人员也都松了口气,幸好没有闹出人命。
忽然一道人影挣开人群,快步奔向抱头痛哭的两人,不由分说将舒幼心从林亦清身上撕下来。
啪——
舒幼心被人蛮力推开,踉跄回头,没反应过来,一个巴掌就狠狠扇在她脸上。
她的脸迅速红肿,比起疼痛,更多是一种滚烫的麻,连带着耳朵也听觉失常,嗡嗡噪音响个不停。
“是你!是因为你我女儿才会变成这样!”周岚兰疯疯癫癫地推搡舒幼心,“她以前很乖的,最听话了,就是认识了你们这些人她才学坏的!她——”
话到一半,她被人撞开,斜斜跌倒。
林亦清不知何时从床上下来,拦在周岚兰和舒幼心之间。
舒幼心懵逼起身:“亦清姐姐。”
“去包扎伤口。”林亦清背对舒幼心,语气绝望,“你也看到了,我家就是这个样子,有这样的亲人,我根本不配拥有自己的人生,对不起,你走吧。”
舒幼心哪里愿意离开,她脸上滚烫的温度终于转化为疼痛,但这不是林亦清的错。
她伸手拽住林亦清的衣袖:“你陪我去处理伤口。”
林亦清继续待在这里,她怕再出现刚才那一幕。
可林亦清站着没动,态度坚决:“你自己去。”
舒幼心难过了,摇摇晃晃站起来,看着林亦清的背影:“把这些事情料理清楚,你会来找我吗?”
林亦清没应。
舒幼心深吸一口气:“我等你电话,别做傻事。”
说完,她转身离开,周围人自发让出一条路,医生迅速带她去包扎。
周岚兰声嘶力竭:“林亦清,你是想杀了我吗!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带大,你就这样回报我!”
手里没了刀,周岚兰就不怕林亦清了。
她坚定地认为,她的女儿刚才只是一时情绪激动,以往只要她态度足够严厉,最终林亦清都会服软。
林亦清怒到及至,悲从中来,竟忽然笑了。
舒幼心走了,她心口绷紧的唯一一根弦也断掉。
她此刻的笑容却让人毛骨悚然,周围医护人员也觉得不对劲,不断确认警察还要多久才来。
周岚兰被林亦清笑蒙了,心里忽然涌上不安。
“你想我怎么回报你?”林亦清语气出奇地平静,“每一步人生该做什么都听你的安排?小时候听你的话好好学习,别的小孩玩游戏看电视,而我在写作业!”
“我成绩很好,考了省外的重点大学,你却因为怕我走太远以后不回来偷偷改了我的志愿,如果不是班主任通知我,我连想去的学校都去不了!”
林亦清掰着手指头,细细盘点曾经周岚兰对她的管束:“你以为你是个多好的母亲?”
“别再把自我感动的话挂在嘴边了!”她忽然扬声,“你对我的爱太窒息了,是你亲手毁了我!”
她曾想远离原生家庭来争取自由,可几千年来孝义的规训又让她过不去自己心里那道坎儿。
周岚兰周口一哆嗦:“你在恨我?我是你妈,是我把你养大,你竟然恨我?”
到了这个地步,她们的对话依然风马牛不相及。
林亦清眼泪倏地落下来,顷刻间泪流满面:“我不恨你,我真的不恨你……”
她猛地抓住周岚兰的肩膀,用力摇晃:“可你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
警察闯进病房,见病房里一片混乱,他们冲上来控制林亦清,将她压在地上,让她难以动弹。
即便如此,林亦清仍死死盯着周岚兰,大声恳求:“你放过我吧,求你放过我吧!别再控制我的人生,别再突然找我,你就当我死了,当你从来没有生过我,让我自己选择后半辈子怎么过!我求你了!”
周岚兰被警察扶起来的时候,神色恍惚。
她们被带到警局,做笔录,警察得知整件事的经过,试图劝说林亦清与周岚兰和解。
周岚兰很快签下和解书,林亦清全程不做声,只保证自己不会再动手。
面对警察为难的神色,林亦清说:“不如你们把我抓起来吧。”
警察们面面相觑,周岚兰在旁,眼神悲哀又失望。
最终,林亦清还是在警察们的劝解下在和解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但她心里到底怎么想,没人知道。
离开公安局,外面又在下雨,瓢泼大雨从天而降,拦住路不让人离开。
警察说给她们送把伞,让她们一起撑着走,林亦清没等他话说完,便一头扎进雨里。
感冒还没好,又淋了雨,林亦清病了一个周。
这期间,她打了个电话给医院请假,随后手机就一直关机,没回住的地方,换了家医院养病。
这场病来势汹汹,林亦清陆陆续续烧了好几天。
勉强见好后,她就出院回家。
住了好长时间的房子变得陌生,林亦清站在门口,清晰地认识到,她不该再停留。
她去了趟医院,将小白狗腿上的石膏取了,转头就向院长递交了离职申请。
牵着狗慢慢往回走,途中她给房东去了一通电话商量退租。
房东是个爽快人,当天就来租房,和林亦清核对水电等各个款项。
林亦清只用了一天的时间将自己的东西收拾好,不常穿的衣服投递到楼下旧衣回收处,剩下拿不走的,跟房东说一声,留下来。
她把所剩不多的积蓄分成两份,一部分打给周岚兰,另一份用来置办了一辆山地自行车。
最终离开的时候,她只带了一个旅行包,包上挂了个白色的狐狸玩偶。
林亦清箱子都没拿,骑着车,手里牵根绳,轻装简行离开C市。
骑车到城市交界的地方,她停下来,回头望一眼,身后城市灰蒙蒙的,遮蔽在浓雾中,感觉又要下雨。
最后,给舒幼心去了条消息。
“我走了,你别再等。”
发完这一句,电话卡拔出来,随手扔进路边垃圾桶。
和过去的自己,挥手告别。
·
“喂!”任乐晗推了推舒幼心的肩,“你干嘛呢?又发呆?这都过去仨月了,你还没走出来?”
舒幼心缩在沙发里,身子几乎陷进柔软的靠背,对任乐晗说的话置若罔闻。
任乐晗从果盘里摸出两颗红到发紫的车厘子,咬一口,嘴唇都被汁水染成红色,含含糊糊地说:“你不至于吧,还想呢?摆明了人家要和你断干净,你天天翻那几页聊天记录自我感动有什么意思?”
她身子一晃在舒幼心身边坐下,提议:“马上寒假了,不如咱们出去走走?邂逅一段崭新的恋情!”
舒幼心忽然蹦起来:“好!”
任乐晗吓一跳:“你发什么神经?想通了?”
舒幼心点头:“我觉得你说得对,我应该出去走走。”
任乐晗见鬼似的:“你还好吧?真的没问题吗?我劝了你一个月你都没答应,怎么今天突然同意了?别这样,你让我有点害怕。”
舒幼心翻了个白眼:“你慌什么,我有条件的。”
她这样说,任乐晗反而放下心来:“什么条件,你说。”
舒幼心翻开手机,界面上出现一张像素不高的短视频截图,高糊,只能看见画面中有条白色的狗。
“我们去这里。”
舒幼心左下角用户名称旁显示定位,一个位在西南地区,不起眼的小城市。
任乐晗:“啊?”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
“你突然发什么疯?”任乐晗对舒幼心说风就是雨的决定感到不可理喻, “你想去这里的理由是?”
舒幼心没解释,反手收起手机:“没理由,你不陪我我就自己去。”
任乐晗哎哟一声, 拦住要出门的舒幼心:“去去去,没说不去, 姑奶奶,你说了算!”
舒幼心笑起来, 拍拍任乐晗的肩:“谢了啊。”
任乐晗翻了个大白眼。
舒幼心行动力超强, 当天就收拾好行李, 定了去西南某个省会的机票。
“你这也太着急了吧?”任乐晗内心十分无力,只能舍命陪闺蜜,点开地图,“你要去的地方没有机场, 也不是旅游城市, 中途还要转几次车, 我们这么急着过去, 到地方可能都晚上了,有地方住吗?”
舒幼心不在意地摆摆手:“那有什么难的?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任乐晗美女无语, “也是。”
上飞机后,舒幼心像有多动症,将窗户的遮光板拉开又合上, 拉开又合上, 任乐晗被晃得难受,吐槽她:“你幼不幼稚,别闹了。”
舒幼心被“幼稚”这个词狠狠戳痛, 忽然沉默下来, 乖乖合上遮光板, 果然不再多动。
任乐晗心里一咯噔,回想舒幼心的反常,琢磨出点古怪来:“你突然决定出来,该不是要去找林医生吧?”
舒幼心没搭腔,视线盯着前座靠背,小脸儿绷得很紧。
任乐晗顿觉头痛,舒幼心这副表情,毫无疑问被她猜中了。
她嘴唇颤了颤,问:“你知道林医生在哪儿?”
舒幼心摇头:“不知道,短视频里那只狗,看着像她捡的那只。”
“嘶,这你就敢直接冲?你怎么想的?”任乐晗倒吸一口气,有点怒其不争,“她对你的态度还不明确吗?你干嘛上赶着给人当舔狗啊?”
舒幼心梗着脖子,语气很倔:“我没有。”
任乐晗翻她大白眼:“那你说说你现在是在干嘛?”
舒幼心眼睫忽闪忽闪,咬着嘴唇说:“你说要出来散心的,天底下长得像的狗多了去了,我就想去这地方看看怎么了?!”
任乐晗被舒幼心打败了,瘫在座椅上无奈:“你有理,听你的,你爱怎么着怎么着吧。”
反正这趟履行舒幼心包她食宿,她个一分钱没花的人,不配提意见。
飞机准点起飞,两小时后着陆。
她们跟着地图找到游客集散中心,获知前往F市的客车刚走,一天就发两趟,下一趟在明早。
舒幼心直接包了个出租车,从省会到F市,客车五十,舒幼心花了五百。
任乐晗瞧着舒幼心那副毫无心机的样子,感觉自己像是看到了地主家的傻女儿。
小城市没有多大,市中心就只有两条十字交叉的主干道,配套设施落后,但因为坐落在进藏必经之路上,街道上有许多骑行的游客。
眼下并非旅游旺季,所以城市里的旅馆都有空房。
小城市虽然不缺住的地方,但条件委实有限。
舒幼心选了个网络上评价不错,看起来也比较干净的旅馆,到地方感觉差强人意。
她们舟车劳顿一整天,都很累了,不想再换住处,就拿出身份证件让接待人员开了房。
一个标间,分开的两张床,带个洗手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任乐晗身心俱疲,进房间就近扑向一张床,倒头就要睡。
忽然,一只黑色小虫子从她眼前飞过,她惊叫着从床上跳起来:“呀!有虫子!”
舒幼心扫一眼,那虫子体型不大,她也叫不出名字,但有翅膀能飞来飞去。
窗户大敞着,纱窗上破了个拇指大的小洞,小虫子喜光,应该就是从这个洞口飞进来的。
任乐晗大惊小怪,舒幼心不得不起来处理了虫子,找张纸揉成团,将纱窗洞口堵住,杜绝再有虫子飞进来。
“你人真好。”任乐晗泪眼汪汪,抱着枕头缩墙脚。
舒幼心笑任乐晗胆小,但她自己也很累了,没工夫继续贫,便催任乐晗去洗澡。
任乐晗抱着枕头扭着身子在床上滚两圈:“累die,去不了。”
“你不去,我去。”舒幼心起身,拿了换洗的衣服推开洗手间的门。
任乐晗探头往里望一眼,震惊:“好小的洗手间。”
勉勉强强刚好能站下一个人。
她们以往外出旅游,不是江景房就是海景房,从未见过如此条件落魄的旅馆。
而这已经是这个小城镇上还不错的房间了。
任乐晗顿时感觉人生失去希望。
等舒幼心洗了澡出来,任乐晗忍不住抱怨:“这条件也太差了,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讲究,这种房间也住得惯?”
舒幼心拿了自带的毛巾擦头发:“没有很差吧,就是老了点儿。”
跟林亦清之前租住的老房子有点像,反而给舒幼心一种莫名的亲切感。
任乐晗瘫床上,休息好了,感觉出了汗身上黏糊糊的,不洗也不行,只好拖着疲惫的身体钻进洗手间。
洗手间房门关上,门锁坏掉了,任乐晗试着反锁没成功,无奈任由它漏一条缝。
舒幼心趴床上摸出手机,点开一个短视频APP。
一星期前,她课上无聊刷短视频的时候看到一条小白狗。
小白狗和她之前在医院见到的那条很像,只是这只毛发更加干净,长得白白胖胖的。
白狗的主人是一个骑行博主,每天的日常就是骑车旅行。
人骑车,狗跟着跑,跑累了就跳上车后座,让人载着继续往前走。
博主将手机架在自行车车头,从头到尾不说话,偶尔发一条小狗狗撒欢的短视频动态。
舒幼心点进博主主页,视频总共也就十来条。
点赞最高的那条视频是博主在骑行途中捡到一条受伤的小狗,她给小狗做了急救,并将其送到附近的动物医院。
舒幼心又一次点开这条视频,并在博主抱起那只受伤小狗的时候,按下暂停。
画面中,抱起小狗的明显是一双女人的手。
她右手手腕处佩戴的手表,舒幼心曾在林亦清的手腕上也见到过。
或许只是巧合,但从那天开始,舒幼心就关注了这个博主,并且每天都会查看博主分享的视频。
越看越觉得小白狗像林亦清救的那只,可惜博主的双手很少出镜,上次拍到手表也是偶然。
正好任乐晗说要出来玩,舒幼心脑子里浮现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来这个城市。
反正是到陌生的城市散散心,去哪里都一样。
舒幼心正这样想着,忽然,系统弹出一条推送:你关注的用户@去旅游吧小花狗发布新视频。
脑子没反应过来,她的手已经点进链接。
画面跳转,出来一幕夜景,感觉像人躺在野餐垫上,拍天上的星星。
这时,镜头中闯进一条小白狗。
舒幼心刷得一下坐起来。
狗嘴里叼了一只巴掌大的白色毛绒玩具,乐呵呵地朝镜头跑来。
同时,界面轻轻抖动,熟悉的声音从视频里传出来:“那不是你的玩具!快还给我!”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
话音落下的同时, 视频界面从舒幼心眼前消失。
系统弹出提醒,说这条视频已经被发布者自己删除。
等用户再将同一个视频上传,视频内的说话声已经被转化成常规的短视频音效。
舒幼心心怦怦直跳。
忽然, 洗手间传来一声尖叫,玻璃门哗一下拉开, 任乐晗身上只卷了一条浴巾,风一般从洗手间里奔出来。
舒幼心勉强回神, 对上任乐晗惊慌失措的眼睛, 疑惑道:“怎么了?”
“里面有虫子!”任乐晗语气急促而惊恐, “超级大的蟑螂!”
舒幼心被任乐晗打断情绪,不得已放下手机,先去洗手间帮任乐晗将大蟑螂处理掉。
任乐晗吓得直哆嗦,没注意到舒幼心神色异常。
舒幼心果断决绝地杀死大蟑螂, 将蟑螂尸体冲进下水道, 任乐晗抱着她的胳膊战战兢兢:“太吓人了, 要不咱们还是换个地方住吧?”
她话音刚落, 舒幼心回答:“好。”
“?”
任乐晗愣住。
她刚才情急之下说想换地方,但是并没有抱希望舒幼心会答应。
毕竟她们跑了一整天, 确实累得不行。
何况现在又刚刚洗完澡,这时候说换地方住,未免过于任性。
“倒, 倒也不用真的答应。”任乐晗反倒觉得理亏了, 不好意思地松开舒幼心,“我就随口一说,现在太晚了, 出去也不好找住的地方。”
舒幼心却说:“我是认真的, 你不想住这里, 我们就出去另外找住的地方。”
任乐晗见了鬼似的瞪圆眼睛:“你什么时候这么愿意为我考虑了?你真的是舒幼心吗?该不是被什么奇怪的东西附身了?”
舒幼心白她一眼:“你自己想一想哪种情况比较可怕。”
“……”任乐晗打了个寒战,“是哦。”
舒幼心竟然当真开始收拾行李,一副立马就要离开的样子。
任乐晗拦住她:“算了算了,就住这儿吧,虽然这地方又小又破,还有虫子出没,但我真的走不动了!”
舒幼心停下整理背包的动作,回头:“真不走?”
任乐晗服气:“不走。”
“好吧。”舒幼心松了口,但听语气,怎么还有点遗憾?
怕再有虫子往屋里跑,任乐晗早早关了灯,吹干头发往床铺上一躺,没一会儿就呼呼大睡。
舒幼心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自从妈妈去世,舒幼心就不愿意一个人睡觉,黑暗让她不安,心跳异常地快,总觉得犄角旮旯里是不是藏着什么妖魔鬼怪。
尤其家里那套大房子,偌大的空间暗下来伸手不见五指,愈发加重了舒幼心的恐惧。
所以,她从那屋子里逃出来。
遇见了林亦清。
舒幼心翻了个身,窗户外投进朦胧的光,隐约可见任乐晗的身影。
任乐晗知道她怕黑不敢独处的毛病,也因此坚持陪她出来散心,否则在任家锦衣玉食的小公主,怎么能忍受这样恶劣的生存环境。
所以,舒幼心对任乐晗很感激,也愿意更多的站在任乐晗的角度去考虑。
这次出来,不管能不能找到林亦清,她都不会扔下任乐晗不管。
她只是惦念,想看看林亦清如今过得怎么样。
倘若当真碰不上,那也没办法。
再说了,以林亦清那倔驴似的性格,就算见了面,大概率也什么都不会改变。
从未见过如此油盐不进之徒。
舒幼心裹紧自己的被子,气呼呼地想。
迷迷糊糊,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再睁眼,屋外已是天光大亮,太阳从窗户照进来,晒到白色的被子上。
任乐晗还在睡,呼吸间带起一点点不明显的鼾声,可见昨天奔波忙碌,真给她累坏了。
舒幼心惦记着昨晚那条视频,猜测林亦清这会儿还在这座小城市里,她一瞬间精神抖擞。
起来穿好衣服,叠好被子,哐哐两下把任乐晗摇醒,连推带搡拖着任乐晗去洗手间刷牙洗脸,在任乐晗一脸懵逼的状态下,果断退了房。
任乐晗站在旅馆楼下,还没从朦胧睡意中清醒,反应慢半拍。
好一会儿她才愣愣发问:“咱们接下来去哪儿?”
舒幼心回答得很果断:“月泉山公园。”
“啊?”任乐晗不明白,“你选择目的地的原则是?”
舒幼心没有回答,但挥手拦了辆出租车,任乐晗拿她没办法,只好舍命陪闺蜜,跟着上了舒幼心的黑车。
前往月泉山公园途中,舒幼心点开相册内一张截图,再次确认昨晚视频中偶然晃过的画面中出现的关键建筑定位就在月泉山公园。
公园距离她们昨晚住的地方不远,出租车只跑了十多分钟,下车便有一股自然的气息扑面而来。
草木上的晨露还没蒸发,空气中散着淡淡的湿气,舒幼心疾步往前走,穿过外围的林荫小道,走进公园深处,果然看见一片开阔的草地。
有游人三三两两进入公园散步,晨练。
一眼望去,她想找的人并没有出现。
白天和夜晚景色完全不一样,乍一下也很难认出这个地方是不是视频的拍摄地点。
那条短视频也有可能不是昨晚拍的,而是几天前拍好,刚好昨晚有空剪辑一下发出来。
舒幼心背着包在草地上踱步,任乐晗远远跟着。
虽然不理解舒幼心发神经的脑回路,但不得不说这个公园风景还不错,早上空气清新,感觉行走间像做了个水面膜。
舒幼心走到一张长椅旁坐下,任乐晗跟过来:“林医生没在这里?”
“我知道。”舒幼心撇嘴。
怎么可能每回都运气好,能确定林亦清来过这里,或许已经算是幸运了。
任乐晗叹口气:“那你跑这么急?”
舒幼心双手插兜,没说话。
离开公园时开始下雨,舒幼心脑袋抵着出租车的窗户,情绪低落。
任乐晗又懊恼起来,后悔昨天一个冲动劝舒幼心出来散心,这哪是散心,分明是糟心。
车开上一条盘山公路,雨越下越大,忽然前面轰一声响。
司机猛踩一脚刹车,车上几个人险些被惯性扔出去。
舒幼心脑门撞在驾驶位座椅靠背上,脑子嗡嗡的,任乐晗也疼得嘶一声,捂着额头发问:“怎么回事?”
司机讲一口地方话,回答:“前面滑坡,有辆车被砸了,咱们不能走了。”
挡风玻璃上雨刮器唰唰摆动,舒幼心往前看,果然看到道路中间多出一块大石头。
一辆小轿车车尾被撞,车身偏转,被护栏险险搂住。
舒幼心眉头一皱,赶忙掏出手机:“前面人不知道怎么样了,快打电话报警!”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
抢险救援车很快抵达, 警笛一路嗡嗡响,来时告诉出租司机:“前面路面坍塌,没法儿走了, 这条路现在很危险,你们往回退, 一公里左右有个急救站,等雨停了再走。”
出租司机无奈, 只好对舒幼心说:“这单跑不了了, 我送你们去救助站。”
舒幼心看一眼不远处的大石头, 没意见。
出租车跑了几分钟就看到一块开阔空地上支起几个黄色顶盖儿的棚子,志愿者忙前忙后,周围停了好几辆受困的汽车,还有被落石砸到受了伤的人在棚子里休息。
雨越下越大, 她们遭遇显而易见的困境, 任乐晗有点担忧:“这雨什么时候停?”
舒幼心摇摇头, 不觉得害怕, 内心竟有些麻木。
感觉这场大雨淋湿大地,也淋湿她的心。
希望落空的感觉给她造成的打击或许超过了她的预期。
任乐晗越发觉得舒幼心难以沟通, 但顾着舒幼心是个失恋人士,她们这会儿受困,也懒得逼逼叨徒增烦心。
出租车里有些闷, 舒幼心将车窗放下来, 忽然听见一声狗叫。
“汪!”
她条件反射循声望过去,便见大雨中,一条白色小狗淋着雨跑进救助站。
舒幼心刷得起身, 一头撞在车顶, 咚一声闷响, 吓了任乐晗一跳:“你干什么?!”
没听见回答,倒是车门咵一下打开,舒幼心二话不说,冒雨奔出去。
小狗跑两步出去又折返,汪汪不停叫。
身后,一个人全身罩在雨衣里,裤脚鞋子上全是泥,背上还背了一个,快步走进急救站,招呼站内志愿者:“帮个忙,有热水吗?”
“有!”志愿者忙接下她身上的人,“怎么回事啊?”
那人回答:“滑坡被埋了,我正好路过。”
志愿者惊讶不已:“你走回来的?走了多久?”
滑坡的地点距离救助站足有两公里,难不成又有新的塌方点了?
“可能有半小时。”
事发时她正好路过塌方点,第一时间把人救出来,只能简单做个急救,背着人往回走了两公里。
志愿者递来热水和干净的衣服,白色小狗在雨衣人身旁打转。
雨衣人放下伤员后准备到旁边歇一会儿,刚转身,一道人影迎面扑来,由于跑得太快,脚下雨水溅得老高。
唰——
舒幼心脚底踩滑,当众磕了个大头。
“幼心!”任乐晗惊呼。
舒幼心摔得七荤八素,泥水溅得满脸都是,但她顾不得这些,匆匆忙忙抹了把脸,拂开糊在眼睫毛上的雨水,抬头看向不远处浑身罩在雨衣里的人。
那人僵立原地,神色惊愕,白色小狗从她腿后探出一颗小脑袋,乌亮的眼睛好奇地看向舒幼心。
片刻后,它像是发现了什么,忽然摇头摆尾兴奋地扑到舒幼心面前,小鼻子亲昵地贴近舒幼心的脸,哼哼唧唧呜呜汪汪地蹭。
任乐晗终于跑到近前,将舒幼心从地上扶起来。
见舒幼心直愣愣看着前面,任乐晗循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顿时惊讶地倒吸一口气:“林医生?!”
此刻站在她们面前,披着雨衣但脸色煞白的女人,不是林亦清又是谁?
林亦清绷着脸,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开口,嗓音干涩:“你们怎么在这儿?”
舒幼心拂开任乐晗的手,朝林亦清走去,刚迈出一步,她身体便猛地晃了晃。
刚才那一摔扭到脚,险些没站稳。
任乐晗迅速抓住她的胳膊:“摔伤了?”
舒幼心摆摆头,表情格外倔强:“我没事。”
林亦清下意识迈出半步被她看在眼里,只是那半步没踏实,又缩回去。
舒幼心示意任乐晗松手,任乐晗拗不过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一瘸一拐朝林亦清走过去。
林亦清表情僵硬,虽然穿着雨衣,但大雨滂沱,她身上衣服早已湿透。
一阵阵凉意随着冷风灌进四肢百骸,她想退,可骨关节却像生了锈,动不了。
最终,舒幼心走到林亦清面前。
小白狗兴奋地甩着尾巴,上身立起来,趴舒幼心的膝盖,一副撒欢儿的样子。
“这阵子玩得开心吗?”舒幼心开口第一句这么问。
林亦清不知作何回答,本就不善言辞,这一刻仿佛被剥夺了沟通的能力,竟然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远离原来的城市,这阵子她过得还算轻松,虽然时常还会想起前阵子的经历,或许有惆怅惋惜,遗憾痛苦,但她并不感到后悔。
她感觉到随着放飞自我,束缚她灵魂的枷锁也在一点点剥脱。
但还远没到,能坦然与舒幼心再见的程度。
舒幼心的眼神直白炽热,将她的心烫出一个窟窿。
随着舒幼心的脚步缓缓靠近,林亦清感觉自己的双腿在地上生了根。
忽然,舒幼心身子一晃,受伤的脚踝不堪重负,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扑。
林亦清理智想退,可她的身体有自己的想法,违背大脑下达的命令,竟然张开双手接住了她。
舒幼心直直扑进林亦清怀里,浓郁的水腥气和草木泥土的味道,掩盖了属于林亦清的独特香味。
原先让人反感的消毒水味,以后可能再也闻不到了。
舒幼心拥紧林亦清,牢牢收紧胳膊。
林亦清不知所措,抬眼对上任乐晗复杂中透着埋怨的眼神,她愈发羞愧,无地自容。
她想说些什么,刚张嘴,舒幼心又忽然抬头,松开她:“你晒黑了,比以前精神多了,你应该过得还不错。”
“嗯。”除了这个字,林亦清无言以对。
舒幼心长舒一口气,松开手,一只脚不受力,往后跳了一下。
她身上的白色T恤因为刚才摔那一跤,已经被泥水湿透,内衣变得若隐若现,周围来来往往的路人和志愿者被这一幕吸引,不断投来关注的视线。
“挺好的。”舒幼心扬起嘴角,朝林亦清笑了笑,“这样我就放心了。”
说完,她转过身去,对任乐晗说:“等这场雨停了,我们就回去吧。”
任乐晗表情像吞了只苍蝇:“你脑子没毛病吧?”
舒幼心笑得洒脱:“可能有一点,但问题不大。”
她们说说笑笑地走远,林亦清心里的石头却如坠深渊。
舒幼心找了个能躲雨的地方坐下来。
掀开湿漉漉的裤腿,脚踝有些肿,膝盖也被擦破皮,眼下她也像个落难者了。
任乐晗恨铁不成钢:“你说你刚才跑那么快干嘛!”
舒幼心抿唇,卖惨:“我错了还不行吗?我都这么惨了,你就不要说我了。”
任乐晗拿她没办法,重重叹了一口气。
两人话音未落,一只小白狗从旁边窜过来,扑到舒幼心面前,嘴里叼着个小小的塑料袋。
里面装了瓶便携的跌打药。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
小白狗嘴里叼着东西, 趴舒幼心膝盖上呜呜叫。
任乐晗惊奇不已:“这狗子好灵性。”
更灵性的是这小白狗竟然听得懂她的夸奖,任乐晗话音落下,它的尾巴立马甩得更欢快了。
舒幼心朝周围望一眼, 林亦清正和志愿者说着什么,没有朝她这边看。
她拿出跌打药喷在红肿扭伤的地方, 小白狗使命完成,转身奔回林亦清身边。
林亦清被小狗吸引注意, 低头摸摸它湿漉漉的脑袋, 始终没有回头看一眼。
舒幼心没吭声, 却是任乐晗啧一声,为舒幼心打抱不平:“她到底什么意思?你为了这么个人大老远跑这里来,遭那么多罪,值得吗?”
“有什么值不值得的?”舒幼心反问她。
任乐晗被狠狠噎住, 她了解舒幼心, 舒幼心自然也了解她, 她俩半斤八两。
以前念书的时候, 她也不少像舒幼心这样发疯的时候。
任乐晗叹口气,往舒幼心身边一坐:“那你现在怎么办?等雨停了, 真回去啊?”
“嗯。”舒幼心蜷起腿,抱住膝盖,“该回去了。”
任乐晗:“……”
可这场雨一直没停, 还越下越大, 天暗下来后,吹过救助站的风凉得刺骨。
尽管舒幼心早早换了身衣服,裹在又厚又大的防寒服里, 但没什么用, 她迷迷糊糊靠着椅子睡过去时, 任乐晗终于发现她不对劲。
“幼心!”任乐晗着急摇晃舒幼心,把她叫醒。
舒幼心稍微睁开眼睛,但眼里没什么神采,脸颊红红的,眼角还有点泪迹。
任乐晗伸手摸她的额头,被烫得缩回来:“你发烧了!”
舒幼心脑子很懵,似乎听不懂任乐晗说话,短暂清醒之后,她又合上眼,偏着脑袋继续睡。
距离她们不远的地方,林亦清充当志愿者给受困的人发放防寒物资,听见任乐晗的惊呼声回头,便见任乐晗用力摇晃舒幼心的肩膀,但舒幼心通红着脸靠在一旁,一点醒来的迹象都没有。
林亦清心里一咯噔,将一堆没发放完的物资交给身旁的人,回头快步奔到舒幼心面前:“怎么了?”
任乐晗回头瞥林亦清一眼,压着心里对林亦清的不满,耐着性子回答:“幼心好像生病了。”
林亦清伸手触碰舒幼心的额头,被过于滚烫的温度吓了一跳。
“我那儿有药。”说完,没等任乐晗回应,林亦清起身快步往回走,拿起自己的包,翻找应急用的感冒药。
但平时放药盒的隔层空空如也,没找到药盒。
林亦清急得额角冒汗,将自己的旅行包里里外外翻了个遍。
“怎么会没有呢?”林亦清手抖。
舒幼心烧得那么厉害,这场大雨又一直不停,救援车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若不及时退烧,照这样拖下去太危险了。
林亦清站起来,询问救助站的志愿者,可今天事发突然,救助站只有衣服、毛毯、水和食物,没有准备感冒药。
“汪!”小白狗不知什么时候跑远,又跑回来,嘴里叼着个口袋。
林亦清一惊,是她的药包!
她想起来,今天让小白狗给舒幼心送跌打药的时候,她把药包拿出来过,后来可能注意力都在舒幼心身上,以至于她忘记了把药包放回去。
林亦清松了口气:“多亏你!”
她接过药包找出退烧药,拿了瓶干净的水,给舒幼心送过去。
任乐晗一直在旁观察林亦清,见她拿到药,马不停蹄地跑来,任乐晗从她手里接过药,不让她碰舒幼心。
“……”林亦清站在一旁,略感尴尬。
任乐晗费了好大功夫叫醒舒幼心,喂她把药吃下去,舒幼心摇头晃脑的,不愿意,试了几次,水都倒舒幼心前襟上了,依然没能把药喂进舒幼心嘴里。
林亦清试探着给出建议:“不然,还是我来吧。”
任乐晗回头狠狠瞪她一眼:“我那天就不该把她交给你,让你带走她!”
林亦清沉默。
她知道任乐晗说的是哪一天。
如果舒幼心早早对她绝望,或许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追几千公里来到她面前,淋一场雨,生一场病。
她没有反驳,也没有为自己辩解,的确是她的错,她做得不好。
任乐晗虽然横眉怒目,但说完这句话后,还是让开一步,将药片和水还给林亦清。
林亦清沉默地来到舒幼心面前,她先前哄过醉酒的小狐狸吃醒酒药,大概也是这副光景。
“舒幼心。”林亦清嗓音稳稳的,轻轻捏住舒幼心的耳朵,“起来吃药。”
任乐晗眼睛一瞪:“你这么小声怎么可能喊醒她!”
她刚才用力晃都没有叫醒舒幼心。
林亦清坚持重复这个动作。
舒幼心眼睛睁开,朦胧的视野中映出一张熟悉的脸孔。
“……亦清姐姐?”她嗓子好痛。
林亦清把已经掰好的药片递到舒幼心嘴边:“把药吃了,听话。”
“唔。”舒幼心小声咕哝着,身体没力气,只能勉强撑起来一点,张嘴,“啊。”
林亦清将药片送进她嘴里,再就水服下。
舒幼心吃完药,半睁着眼直勾勾望着林亦清。
林亦清摸摸她的脑袋:“乖。”
舒幼心心满意足,身子一歪靠进林亦清怀里:“我好冷哦,要抱抱。”
林亦清四肢有些僵硬,但还是依言搂住舒幼心的肩膀。
任乐晗在旁目睹整个过程,不知道是被狗粮噎得慌,还是恨铁不成钢,异常凌乱。
林亦清抬头瞧见她脸上复杂的表情,无奈道:“没事的,等她睡醒大概会全部忘记。”
任乐晗不可置信,舒幼心竟然真的这么听话把药吃了?
林亦清是给舒幼心下蛊了吗?
她愕然发问:“她以前经常这样?”
林亦清想了想,回忆和舒幼心相处时的经历,回答:“她犯困的时候基本都这样。”
任乐晗:“……”
好家伙,她认识舒幼心这么久,竟然还不知道舒幼心的这一面。
任乐晗大受打击,心头浮现一个想法,迟疑着说:“咱就是说啊,有没有可能……只有在你面前,她才这样?”
林亦清心口猛地一紧。
低头,舒幼心牢牢揪住她的衣襟。
不知梦见什么,舒幼心眼角含着泪花,鼻子红彤彤的,含含糊糊吐出两个字:“别走。”
嗓音涩哑但语调软糯,无意识地撒着娇。
林亦清顿时感觉心里空落落的,有种无法言说的痛苦在胸口中酝酿,膨胀。
然后,下一秒,舒幼心转了转脑袋,将鼻涕擤在她衣服上。
林亦清:“……”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
舒幼心这一觉睡得意外地踏实。
是连续几个月以来, 睡得最舒服的一次。
睡醒后脑子还不太清醒,听见耳边有人讲话,但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
直到, 她睁开眼,看见任乐晗站在床边, 正和医生沟通注意事项,而她此刻所在的地方, 显而易见是一间病房。
她躺在病床上, 左手扎着针, 正在打吊瓶。
任乐晗听见床上传来动静,回头见舒幼心醒了,喜出望外:“姑奶奶,你可算醒了!”
舒幼心张了张嘴, 想说点什么, 可喉咙稍微动了动, 咽口水下去时, 像吞了一串刀片。
“医生说你扁桃体发炎了,说不了就别说。”任乐晗从她的动作洞悉她的想法, 顺手递来一杯水,“喝点温水吧,可能会好一点。”
舒幼心难得听话, 不跟她唱反调。
放下水杯, 舒幼心又一次张开了嘴。
任乐晗就像知道她想问什么,板着脸说:“你最好什么也别问。”
舒幼心抿起唇,像当头浇下一盆凉水, 呆愣愣的不吭声。
瞧见她这副模样, 任乐晗又觉得很可怜, 于是叹了口气:“林医生回去找她的自行车,中午应该会过来。”
舒幼心眼睛又亮了,直勾勾看着任乐晗。
她印象中模糊记得林亦清昨晚抱她了,但她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睡着后做梦,或者干脆就是她的幻觉。
“你能不能把你的恋爱脑收一收?”任乐晗恨铁不成钢,“那女人到底哪里好啊?”
舒幼心撇嘴,哑着嗓子小声说:“你不明白。”
“好好好,我不明白!”任乐晗举手投降,“但你不能这么轻易就原谅她!你看看你现在多惨,都是你那恋爱脑害的!”
舒幼心瞪眼噘嘴,明显心里不服气,但因为嗓子疼,不能当面和任乐晗battle,只好作罢。
任乐晗坐下来玩手机,刷了几轮消息后告诉舒幼心:“今早你家里来电话了,我给糊弄过去了,但你好点儿了还是抽时间回个消息。”
舒幼心点头,摸起手机。
病房门被人推开,林亦清风尘仆仆进来。
舒幼心眼珠子倏地亮了,随即又克制地压下去,装作不在意地撇开头,合上眼。
林亦清走到床边,瞧了眼病床上“熟睡”的人,为舒幼心苍白的脸色皱起眉头:“还没醒?”
“你小点儿声。”任乐晗很不待见她。
林亦清把自己带来的午饭放到床头柜上,是两人份。
“狗在门卫室,我不能待太久。”林亦清压低声,言简意赅地说,“随便买了点儿吃的,医院周围没几个餐馆,你们将就一下。”
说完,她准备离开。
舒幼心睁眼,转过头来,林亦清脚步微顿,对上舒幼心的视线,沉默须臾,嘱咐道:“好好休息。”
别的她似乎也说不出什么。
舒幼心盯着林亦清看了会儿,忽然,没扎针的右手抬起来,指着林亦清的背包,动了动嘴唇。
她说了什么,但嗓子太哑,发出的声音很小,几乎听不见。
林亦清僵在原地,不能动弹。
任乐晗探着脑袋朝林亦清身后看了看,没明白舒幼心的意思,于是凑近舒幼心:“你刚才说了什么?”
舒幼心与任乐晗对视一眼,复看向林亦清,又忍着痛把说过的话重复一遍。
任乐晗这回听清了,站起来,对林亦清说:“幼心让你把东西还给她。”
林亦清站在舒幼心病床边,低垂着头,心里明白了舒幼心话里的意思,却装作听不懂:“什么?”
“你背包上的挂件。”任乐晗把话点名。
接下来几秒钟的时间里,病房里安安静静,只有走廊里医生护士疾步穿行,以及屋外飞过的鸟儿唧唧鸣叫的声音。
林亦清沉默地低下头,取下自己的背包,找到悬挂在背包拉链上的小狐狸挂件,把它摘下来。
整个过程她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神色平静地好像只是拿一瓶水,或者一包纸巾。
她把挂件递给舒幼心。
舒幼心伸手接过,攥紧,林亦清又重新背上包:“再见。”
林亦清缓缓走出病房,脚步平稳。
任乐晗看傻了眼,直到病房门重新关上,她才扭头,迫不及待地询问舒幼心:“什么情况啊?你就让她这样走了?”
舒幼心把玩着小狐狸,无所谓地说:“不是你让我别原谅她吗?”
任乐晗一时语塞。
虽然她说叫舒幼心狠心,不要轻易原谅,可舒幼心收回小玩意儿,任由林亦清情绪低落地离开还是让任乐晗大开眼界。
是不是太绝情了一点?
林亦清走的时候,她都不可遏制地为林亦清远去的背影难过。
“嗐!你们小情侣的事情,我不掺和。”任乐晗拉过小凳子坐下,继续玩手机。
舒幼心揪住狐狸挂件的尾巴,任乐晗玩笑似的称一句“小情侣”,让她心酸得像泡进大醋缸里。
林亦清走得干净利落,几个月前什么样,现在依然如此。
既然林亦清一点也不在意,那她为什么要留情?
说到底,她只是单方面表白,单方面爱恋,单方面地感动自己,林亦清从未给过她确切的回应。
楼下,林亦清站在急诊部门前,神色恍惚。
时节上已经过了冬至,医院楼下的树已经掉光叶子,干枯的枝桠光秃秃地斜伸向四面八方,一只麻雀从枝头飞走,带走了为数不多的鲜活。
安保室门前,小白狗不谙人情世故,小风车似的尾巴滴溜溜转,见到林亦清它就高兴。
林亦清摸摸它的头,它蹦起来跳进林亦清怀里,林亦清一把将它搂紧,趁机低头,脸埋在狗狗背上,被柔软的毛发蹭去眼角的泪迹。
再抬起头时,她神色如常。
林亦清与门卫道了谢,骑上没来得及清洗的自行车。
到就近的旅馆开了间房,林亦清拿了房卡上楼,走进一间狭窄的小屋。
不宽敞的屋子里只能放得下一张单人床,配了个两平米的洗手间。
放下包,原本该有个挂件的地方空空如也。
林亦清心里狠狠揪痛一下
她忽略心里不理智的负面感受,一头栽倒在床上,脸埋进枕头,阻隔空气,不能呼吸。
在危险的边缘挣扎,窒息感迅速逼近。
小白狗撒欢儿似的跳上林亦清的背,跑来跑去,伸长脖子,突出一截的嘴巴嗅她的头发。
林亦清翻身,揽住小白狗,将它摁在怀里,让它不要动。
小狗呜呜两声,乖乖趴下不闹了,伸舌头舔了舔林亦清的脸。
似曾相识。
林亦清鼻子一酸,推开狗头:“脏死了。”
作者有话说:
小白狗:终究是错付了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
夜里, 林亦清梦见自己回到小时候,和爸爸妈妈去游乐园。
不知道什么时候和大人走散了,空荡荡的游乐园里, 机器还在运行,但热闹的人群消失不见, 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站在游乐园外,左右张望, 不知道自己该朝哪个方向。
忽然一只白色的小狗跑到她脚边。
不, 应该是一只白色的小狐狸。它的嘴巴很尖, 尾巴大得像根扫帚,小风车似的快乐摇摆。
它在林亦清面前翻开肚皮,诱使林亦清摸摸它的脑袋。
它带林亦清走进游乐园,旋转木马, 云霄飞车, 海盗船, 大摆锤……所有她恐惧害怕的项目, 全部玩了一遍。
最后,它奔向摩天轮, 林亦清跟在它身后,可它跑得太快了,一转眼就蹿上座舱。
座舱门哐啷一声自行关上, 林亦清被迫停下脚步。
摩天轮四周的灯光一会儿明一会儿暗, 伴随音乐的节奏欢快闪烁。
小狐狸从座舱窗户探出脑袋,林亦清仰头望着它,眼睁睁看着它越来越远。
她在摩天轮下等了一圈又一圈, 一个又一个空荡荡的座舱被转了下来, 从白天等到黑夜, 小狐狸始终没有下来。
林亦清陡然惊醒了,小白狗在舔她的脸。
她眼角湿漉漉的,不知道是狗狗的口水,还是她的泪水。
林亦清推开小白狗,坐起身看眼时间,她一觉睡到凌晨两点。
屋外黑漆漆的,只有路灯零星的光透进窗户。
忽然觉得冷,像窗户没关严实,隐隐吹来一股风。
林亦清卷起被子裹住自己,脑海中还不由自主回忆梦里的画面,一种尖锐的情感将她击穿。
哪怕她离开C市,给舒幼心发短信说再见,她依然想当然地以为,当自己想清楚了,得到内心的救赎与蜕变,再回去,舒幼心还会在那里等她。
可谁会无条件的等待一个从未鸣响的回应?
舒幼心不再追着她了,给她广阔无垠的自由,她自己却难以承受。
可她应该怎么做?她哪有资格选择?
理智把她的灵魂吊起来,悬在空中,让她提心吊胆,而情感与冲动像把锋利的剪子,要把那根绳索裁断,任由她坠入深渊。
一直到外面天完全亮了,虚拟的天平也没把她的前路与愿景衡量清楚。
林亦清把小白狗留在旅馆,独自骑了车去医院。
到了病房,却只见到一张空荡荡的病床。
她抓住路过查房的护士,问她这张病床上的病人去哪儿了,护士说:“昨天下午输完液就出院了。”
林亦清愣在原地。
她不知道自己如何离开医院,又怎么再次回到旅馆。
和舒幼心牵连的那根线,突然断了。
她何去何从?
林亦清站在旅馆楼下,前一刻还明朗的天空忽然乌云密布,深冬的雨凉得刺骨,哗啦啦落下来。
大雨封路,林亦清只能回到自己的小房间里。
小白狗往林亦清怀里蹦,呜呜呜撒娇,倾诉不能出门去玩的委屈,和这短暂几个小时没见到她的思念。
林亦清摸摸狗头,昏暗的房间和屋外淅沥的雨声令她心情久久无法平静。
不知道第几次拿起手机,键入烂熟于心的号码,想问问舒幼心出院后去了哪里,回家了吗?
可她却不敢按下拨通。
怕对方像她扔掉电话卡一样,也将她所知的唯一的联系方式销毁。
她怕这个电话拨出去之后,只听见机械音冷冰冰地回应: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
对未知的恐惧令她扼腕不前,像从前很多次,她本能地以逃避躲藏来规避风险。
她几次放下手机,又几次将它拿起。
忽然,小白狗从她胳膊下钻进一个小脑袋,她手一抖,碰到通话按钮,电话拨出去了。
林亦清:“……”
嘟嘟声从听筒里传出来。
小白狗哼哼唧唧来蹭林亦清的脖子,林亦清提了一口气,推开它。
手机壳都被她掌心的冷汗濡湿了。
小白狗粘人不成,只好在林亦清腿边趴下。
嘟——嘟——
手机每响一下,林亦清心越紧一分,好像下一秒,这通电话就会自己断掉。
忽然,电话通了。
林亦清心完全揪紧,握着手机不知所措。
“喂?”听筒里传出任乐晗的声音。
林亦清抿着唇不讲话。
任乐晗小声嘟囔:“谁啊?”随后声音拉远,“打错了吧。”
咔哒一声,挂了电话。
林亦清心扑扑直跳,速度快得像坐了火箭,要突破她的胸腔,飞上大气层。
她脱离地躺倒在床上,呼吸急促,差点喘不过气来。
小白狗蹭她的脸,湿漉漉的鼻子刮过她的耳朵,林亦清却腿脚发软,没力气再把它挥开。
她用手臂盖住自己的眼睛。
这通电话让她确认了两件事:第一,舒幼心没有更换电话号码;第二,舒幼心这会儿可能还在睡觉。
林亦清觉得自己有点蠢,可这种冲动愚蠢的行为,却让她抑制不住地兴奋。
她被吓出一身汗,身上衣服淋了点雨,本来都快干了,又被她的汗水濡湿,她得起来洗个澡。
小白狗跟在她脚边蹦蹦跳跳,期望林亦清带它出去散步。
林亦清走进洗手间,将小白狗关在外面。
小白狗:“……”
洗完澡出来,林亦清又拿起手机,看着半小时前拨出的那通通话记录,陷入新一轮纠结。
要不要,再打一个?
可是,打过去后,她该说什么呢?
她想说什么?
林亦清拿不定主意。
这个时间,舒幼心应该醒了吧?
林亦清一咬牙,干脆啥也不想,猛地按下拨出。
嘟嘟嘟——
电话接通,听筒里传出来的依然是任乐晗的声音:“喂?哪位?”
“……”林亦清忽然想起来,舒幼心嗓子哑了,就算她醒着,也接不了电话。
沉默的代价是,任乐晗又把电话挂了。
林亦清双手掩面。
估计她如果打第三次还不开口,任乐晗就要把她的号码拉黑。
当然,她讲话面对的很可能也是同样的下场。
林亦清靠坐在床头,放空几秒钟。
她又想起一件事。
点进微信,进入好友验证界面,找到舒幼心的申请记录。
舒幼心名片卡下,“添加通讯录”几个字,显现出几个月前,她的无情,甚至可以说残酷。
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林亦清按下这个按钮,申请添加舒幼心为好友。
申请发过去,久无回应。
林亦清心又揪起来。
过两秒就看一眼时间,她真切感受到什么叫度秒如年。
嗡——
新消息提醒,林亦清一个激灵。
是一条微信日报。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
林亦清看着聊天栏里唯一一条未读消息——微信日报, 点进去,又退出来。
茫然无措,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感觉捧着手机等待一个申请通过的自己像个小丑, 消息发出去不久,林亦清就开始后悔这么做。
她连要和舒幼心说什么都没想清楚。
干脆放下手机, 腹内饥饿提醒她从昨晚到现在还没吃东西。
她起身找来吹风机吹干头发,又换了身衣服, 到楼下看看有没有什么吃的。
出门时故意没拿手机。
结果, 她在楼下早餐店待了五分钟就焦躁不已, 打包两个热包子和一杯豆浆又回房间去。
抓起手机看消息。
一条未读信息也没有。
林亦清一颗心拔凉拔凉的,顿时没了胃口,栽倒在床上放空。
倏然耳朵里传进窸窸窣窣的声音,林亦清想到什么, 扭头, 小白狗正狗狗祟祟从塑料袋里叼起一个大包子。
林亦清:“……”
对上林亦清的目光, 小白狗一个激灵, 包子掉地上。
等了片刻,见林亦清没反应, 狗狗又偷瞄她一眼,试探着伸长脖子凑近包子,舔了舔。
林亦清心如死灰, 趴回去继续大脑放空。
小白狗放心大胆吃包子, 吧唧吧唧吃得可香。
嗡——
手机震了震。
林亦清翻身坐起。
一边跟自己说平常心,一边又抑制不住情绪,手机屏幕亮起的时候, 她的心也跟着颤了颤。
小福泥通过了你的好友请求。
林亦清盯着这条系统提醒, 手忍不住发抖。
但一分钟过去了, 五分钟过去了,对方一句话也没说。
林亦清尴尬地脚趾扣紧床单,绞尽脑汁寻找合适的话题。
可隔得越久,她要说的话就越显得不合时宜。
身体好点了吗?
回C市了吗?
你……愿意听我说说话吗?
聊天框里键入文字,又挨个删除,半天也没把第一条消息发出去。
几分钟后,林亦清懊恼地按灭手机,垂头丧气。
她恨死了优柔寡断的自己。
可舒幼心已经放开手,她不主动迈出这一步,舒幼心也不会再回头联系她了。
她们会渐行渐远,变成彼此生命中的陌生人。
像她梦里的摩天轮,舒幼心走了,就不会再回来。
林亦清心里狠狠一痛,抓起手机飞快按下几个字,不给自己犹豫的时间,狠心按了发送。
一秒,两秒……一分钟,两分钟……
心跳太快,以至于出现了淡淡的晕眩感。
林亦清按灭手机屏,闭上眼深呼吸,调整情绪,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嗡——
手机在她掌间震动,林亦清心又猛地一跳,连着做了几个深呼吸,才敢拿起手机来看。
手忙脚乱,解锁输错两次,第三次提醒她再错得过十分钟才能再试。
林亦清双手捧着手机,小心翼翼按下六个解锁数字——舒幼心的生日。
聊天界面呈现在她眼前。
林:你现在在哪儿?
小福泥:?
林亦清按下忐忑的心跳,输入:回C市了吗?
半分钟后,舒幼心回:你要干嘛?
林亦清鼓足勇气:有话对你说
这次消息间隔时间更长,大概有两三分钟,界面底下弹出新的消息。
小福泥:什么话微信里不能说?
林亦清有点挫败,心扑扑跳的同时,还隐隐作痛。
她咬着牙回:因为我想见你
这条消息石沉大海,舒幼心没再回了。
林亦清脱力,肩膀垮下来,感觉像经历了一场酷刑,她至此还难以习惯舒幼心突如其来的冷漠。
可这场沟通无效,舒幼心不愿意见她。
林亦清心灰意冷,扔了手机钻进被窝闷头睡大觉。
哪里睡得着?
不到五分钟,她又翻身坐起来,拿起手机大胆发了句语音:“别不理我啊。”
·
任乐晗去旅馆楼下拿了外卖,进屋见舒幼心双手捧着手机哒哒哒不知道跟谁聊天。
“吃饭了!”她走过去,拆了外卖包装。
忽然,舒幼心手机里一条语音消息自动播放。
“别不理我啊。”
熟悉的音色,但是陌生的语气,比以往哪一次听过的都更软,带了点撒娇的感觉。
舒幼心迅速按下暂停,可这条语音太短,一瞬间就播完了。
任乐晗拆外卖的动作稍顿。
回头,和舒幼心大眼瞪小眼。
任乐晗挑眉,揶揄:“偷偷联系?”
舒幼心因病略显苍白的脸颊瞬间染红,不承认:“没有。”
任乐晗指着她的手机:“证据确凿。”
舒幼心:“……”
她把手机一把塞枕头底下,表明态度。
任乐晗:“得了吧,我还不知道你?心里偷着乐呢!”
舒幼心噘嘴,坚守底线不动摇,扒拉任乐晗手里的外卖盒子,哑声说:“先吃饭。”
·
语音发过去也没有动静。
林亦清沮丧极了。
说不定都不乐意看她发的消息。
她今天第……数不清第几次被失落击溃,躺在床上鼻尖泛酸。
小白狗把那两个包子都吃完了,跑回来钻进林亦清怀里,翻起肚皮让林亦清摸它圆滚滚的肚子。
眼泪顺着眼角掉下来,浸进白色的枕头,洇开一片颜色稍深的痕迹。
头脑昏昏沉沉的,林亦清不知不觉睡着了,等迷迷糊糊醒来时,腕表上显示的时间已是一小时后。
她习惯性地摸起手机来看,聊天框里躺着一条舒幼心半小时前发给她的消息。
一个定位标记:F市客运中心。
林亦清一个激灵。
半小时前……
她一拍大腿,坏了!
F市去省会的客车一天两趟,最近的一趟是一点发车,还有二十分钟。
从旅馆打车去客运中心,差不多得十分钟。
林亦清从床上蹦下来,手忙脚乱穿好鞋,二话不说拉开门往外狂奔,除了手机啥也没带。
嘭一声关上门,卧床边的小白狗吓得一哆嗦。
疾跑奔下楼,到路边挥手拦车,可惜大雨天出租车生意好,接连过去几辆都亮灯有客。
眼看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林亦清拦不到车,手机往兜里一揣,掏出钥匙打开自行车锁,长腿一迈顶着雨就骑车奔向客运站。
·
客运站,任乐晗焦急地看眼时间:“检票时间就要结束了,她要来早来了,到现在连个消息也没回给你,这算哪门子诚意?”
舒幼心坐在长椅上,捏着手机不说话。
不知道第几次点开微信,如任乐晗所说,林亦清没回消息,估计也不会来。
客运站工作人员拿着喇叭喊话,说下趟去省会的车即将结束检票,让还没检票的乘客抓紧时间。
见舒幼心这副样子,任乐晗叹口气:“你要不想走就算了,咱们再待一天。”
“不用。”舒幼心吸了吸鼻子,站起来,“去检票吧。”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
林亦清顶着狂风暴雨骑一辆自行车横穿十字路口, 拐弯拐得太快,轮胎在湿滑的路面上打了个漂移,险些撞上等红灯的小轿车。
车上的人吓一跳, 没等他把车窗放下来,那人已经骑着车消失在雨幕里。
自行车二十分钟左右的距离硬是被缩短到十五分钟, 林亦清蹬得脚底都快冒烟了,F市客运站的三层矮楼终于出现在视野尽头。
她飞快接近客运站, 远远便瞧见一辆客车从停车场缓缓开出来。
“等等!”林亦清心神大乱, 来不及确认时间, 猛扑过去拦在大车面前。
班车司机吓出一身冷汗,狠狠踩了一脚刹车,惊得座位上其他乘客又是惊又是怒,车厢里埋怨声此起彼伏。
林亦清连着自行车一块儿摔在马路中间, 但她爬起来第一眼不是看自己伤到没, 而是确认眼前这辆大巴车的运营路线。
不是去省城的车。
①⑦O捌怡⑥瘤⑨叄〇 林亦清和司机说了声抱歉, 将自行车拽到马路边, 扶车锁车的时间都没有,拔腿奔向车站, 没走正门,直接从大巴车出来的地方强闯进去。
保安从窗户冒头:“诶!你干什么!”
“抱歉!”林亦清扬声,“我赶时间!”
·
前往省城的大巴车即将发车, 舒幼心没精打采地缩在狭窄的座位里, 难受地闭上眼睛。
车门合上时,发动机轰一声响,车身震颤起来, 车厢里充斥着浓郁的劣质皮革发霉的味道, 舒幼心敏感的嗅觉饱受折磨。
忽然, 靠窗坐的任乐晗爆发惊呼,随后用力摇晃她的肩膀:“天啊!幼心!你快看外面!”
舒幼心被晃得想吐,如果换个人这么对待她,事后肯定会被她狠狠揍一顿。
她忍着即将涌上喉头的恶心感,扭头顺着任乐晗所指看向窗外。
一个人冒雨从出站口奔进客运站,身后还跟了两个全力追赶的保安。
舒幼心浑身一颤,什么难受虚弱不适感,通通消散。
哪怕距离远,看不清样貌,仅凭这个人被大雨包裹的朦胧轮廓,舒幼心已经能断定她的身份。
大巴车缓缓启动,舒幼心倏然解开安全带站起来,高呼:“停车!”
司机回头,怒声责问:“干什么?”
座位上其他人也纷纷回头,对突如其来的状况感到惊讶和不解。
舒幼心穿过走廊,奔到驾驶座旁:“停车!我要下车!我不走了!”
她情绪激动,仿佛不停车就要跟开车的人拼命。
任乐晗也追上来,朝司机合掌道歉:“不好意思,我们突然有急事,您行个方便。”
司机骂骂咧咧按开门,嚷嚷:“检过的票不退啊!”
舒幼心充耳不闻,门才开到一半,就从门缝中挤出去。
林亦清在雨中狂奔,距离站台越来越近,远远瞧见一辆大巴车从车位退出来,后视窗玻璃上,贴着F市到省会的线路标记。
就是这辆车!
还没走!
林亦清距离大巴车还有十来米的时候,缓缓移动的车忽然停下来。
靠近车头的自动门打开,从里面依次下来两个人。
舒幼心刚跳下车,没来得及站稳便撞进一个人怀里,撞得她后退几步,险些摔倒。
脑子里不合时宜地想到自己上次跑太快摔跤,林亦清今天跑得更快,从撞击的力道就能感受出来,同样是下雨天,她制动性咋这么好。
林亦清一身雨水,搂着舒幼心不撒手,连着舒幼心身上的衣服也被浸透。
“你快松手。”舒幼心说。
她可没忘身后不仅有个任乐晗,还有一大车人,林亦清身后也跟着两个保安。
大巴车司机嘀嘀两声示意舒幼心等人让开,安保大叔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不忘念完台词:“你这人……咋不听招呼呢!多危险啊!”
林亦清死搂着舒幼心缓了会儿情绪,尽管周围好多人看着,她却不舍得松手。
如果她再晚一点到,那辆车就开走了。
舒幼心这次离开,就是永远离开她的世界,她们没有再进一步的可能了。
舒幼心埋在林亦清怀里,很不好意思,林亦清抱得太用力了,勒得她有点痛,但她没再催促林亦清松开。
干脆把脸藏进林亦清颈窝,她看不见别人,便也当别人看不见她了。
她的耳朵贴着林亦清的身体,听见一阵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好快,好急,像快节奏的鼓点那样密。
林亦清好不容易平复下来,摆脱险些错过舒幼心的惊恐。
借着此时肾上腺素飙升,不顾一切的勇气,贴着舒幼心的耳朵用只有对方能听见的声音很小声地说:“对不起,我控制不了我自己,我不想让你走,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一直很喜欢你。”
舒幼心脑子懵懵。
林亦清说完就松开手,转过身去,不让舒幼心看见她的表情。
舒幼心双手捂脸,不知道是不是感冒复发,脸好烫好烫。
林亦清眼尾有点红,但因顶着大雨跑了很久,雨水湿透她的衣服,也洗去了泪水停留的痕迹。
她朝保安鞠躬,诚恳道歉:“对不起,我和朋友闹了矛盾,她一气之下要走,我过来道歉,怕赶不上才这么着急,很抱歉,给你们的工作造成影响,我愿意承担责任。”
两个保安虽然不明白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林亦清话说到这个份上,又是几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安保大叔无奈摆手:“今天这事儿就算了,以后别再这么鲁莽!”
林亦清连连颔首,但始终没有抬头。
安保大叔走了,林亦清还背对舒幼心。
舒幼心踹一脚她的小腿:“你干嘛呀,才说过的话是想不认账吗?”
“没有。”
林亦清回答,但嗓音有点哑,压着情绪却难掩哽咽的语气。
舒幼心从她肩后探过去,果然看见一张哭脸。
眼圈红红的,泪水像开了闸,哗哗淌,比站台外瓢泼的雨还要大。
看见林亦清哭,舒幼心却没忍住笑出声。
她哪见过林亦清这个样子啊,坚不可摧的伪装终于卸下来,破了大防了。
“诶!”舒幼心又轻轻踹她一脚,“刚才那几句话声音太小,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嘛!”
林亦清抵死不从,胡乱抹了两把眼泪:“你明明听见了!”
舒幼心觉得她可爱的要死。
不记得哪里看过一句话,你感觉一个人美丽迷人那还有救,但如果觉得她可爱,这辈子就完蛋了。
“噗!”身后响起压不住的笑声。
舒幼心想起来还有个任乐晗。
回头,任乐晗一副吃瓜脸,而且吃的是一手瓜:“你们继续!别管我!当我不存在!”
第60章 第六十章 ◇
“继续什么啊!”舒幼心羞红脸, 没好气瞪任乐晗一眼。
随即,她转身又踹一脚林亦清,问:“你住哪儿?”
林亦清背对着她擦了擦眼泪:“旅馆。”
舒幼心轻哼一声, 安排:“打车,你先回去换衣服, 然后咱们再慢慢谈。”
林亦清:“……”还有什么好谈的?
但她不敢说,也不敢问。
十几分钟后, 出租车在旅店楼下停稳。
林亦清下了车, 领舒幼心和任乐晗上楼回到房间, 开门忽然涌来一股极浓郁的臭味。
舒幼心遭受暴击,一把捂住鼻子连着退了好几步,手指门口一团黑乎乎的疙瘩:“狗屎?”
任乐晗也被臭到了,但她家养狗, 这种情况司空见惯, 外面雨下那么大, 不能出门遛弯儿, 狗狗在屋里拉屎撒尿再正常不过了。
林亦清僵在门口,尴尬得想钻地缝。
她拎起扑上前来兴奋欢迎她的小白狗惩罚性地拍了拍它的屁股, 小白狗哼哼唧唧,不明白自己怎么为什么受罚。
林亦清反手关上门,半分钟后重新打开。
门口那堆狗屎已经被清理干净, 但空气中萦绕的气味并未消散。
舒幼心一脸菜色, 任乐晗笑得前仰后合。
林亦清不敢和舒幼心对视,以洗澡换衣服为借口,独自溜进洗手间。
外边儿屋子里的味道好不容易散了, 但这房间太小了, 连只椅子都没有, 舒幼心和任乐晗只能坐在床边逗狗。
小白狗待人友好,哪怕和任乐晗只见了一面,也乐意让她抱着摸肚肚。
林亦清去洗澡,在里面待了半小时也没出来,舒幼心狐疑:“她在里面干嘛呢?”
任乐晗揶揄地挑起眉毛:“害羞了呗。”
这也说得通。舒幼心噘起嘴,洗手间里水声没停,林亦清应该还在洗澡。
可又过了十分钟,林亦清还在里面,水声一点变化也没有。
任乐晗正逗着狗呢,舒幼心突然站起来,走向洗手间。
“林亦清!”舒幼心站在门外喊,“你要在里面躲多久?”
洗手间内无人回应。
任乐晗扭头笑她:“你不至于吧,人家就洗个澡……”
话音未落,舒幼心手按在门把上,唰地推开洗手间的门。
任乐晗嘶一声,自觉地闭上眼睛。
可下一秒,尖叫声有如利箭,灌进她的耳朵。
“亦清姐姐!”
林亦清衣服都没脱,昏迷在地,莲蓬头的水哗哗冲刷着她的身体,舒幼心吓得魂飞魄散。
几分钟后,林亦清被送上救护车,到最近的医院。
就是舒幼心之前住院那家,好巧不巧还被分到同一间病房。
医生诊疗之后给出结论:冬天最容易染上的风寒感冒,高烧加上低血糖,所以晕倒,跟舒幼心的症状一样。
林亦清有十几个小时没有吃饭,舒幼心得知这件事震惊极了,所以从昨天她收回小狐狸玩偶到现在,林亦清都没吃东西。
舒幼心守在林亦清床边,有点自责。
如果她早点发现林亦清不对劲,早点来医院就好了。
林亦清在洗手间躺了足足四十分钟才被发现,太危险了,再晚一些会有什么后果,舒幼心不敢想。
药物开始生效,半小时后,林亦清体温降下来,但依然昏睡不醒。
医生给她注射了葡萄糖,两个小时后,她终于眼皮颤了颤,醒过来。
入眼是医院敞亮的天花板,林亦清有点发愣,顿了须臾记忆才缓缓回笼,她想起自己昏迷前发生的事情。
也不是头一回住院了,林亦清心态很平静,左右看了看,发现舒幼心和任乐晗都不在。
顿时像有风吹进心坎儿里,拔凉拔凉的。
难道……舒幼心还是选择离开吗?把她送来医院就走了?
这个念头划过脑海,林亦清心狠狠揪痛,当下翻开被子坐起来,四处找自己的手机。
可是,舒幼心送她来医院的时候走得匆忙,她的手机落旅店床头上。
舒幼心和任乐晗买了饭回来时,就撞见林亦清翻身下床,要拔手背上的输液针。
“亦清姐姐!”舒幼心大喊一声制止,“你干什么呀?!”
林亦清愣在床边,抬眼看向惊慌失措的舒幼心,和她身后跟来,满脸诧异的任乐晗,愕然:“你,你们,没走?”
舒幼心气不打一处来,狠狠放下手中的餐盒:“你觉得我走才好吗?!”
“不是!我没有!”林亦清拽住舒幼心,脱口而出,“你别走!”
舒幼心瞬间就被哄好了,嘴角不着痕迹地翘了翘,扬着下巴轻轻一哼:“那你就回去躺好,你躺好我就不走。”
林亦清缩回床上,规规矩矩盖好被子。
舒幼心拆了一个饭盒,执起勺子舀起一勺粥,递到林亦清唇边。
林亦清犹豫:“我可以自己来。”
舒幼心果断放下盒子,冷哼:“那我走。”
“别。”林亦清噎住,不敢再反抗。
看样子老实了,舒幼心又把勺子递过去,林亦清乖乖吃掉。
舒幼心身后,任乐晗抬起手来挡住视线,这对小情侣,糯糯叽叽的,真是没眼看。
这两个人显然有话要说,任乐晗不想当个显然的大灯泡,于是拎着自己那份晚餐轻手轻脚地退出病房。
舒幼心听见任乐晗脚步声远去,没有阻止。
她安安静静给林亦清喂饭,林亦清才吃一口,眼圈就红了。
舒幼心问她:“你在想什么?”
林亦清别别扭扭地撇开脸:“没什么?”
舒幼心又一声哼:“不说?”
威胁的语气,已经狠狠拿捏林亦清的胜利者姿态。
“……”她吃这一套。
或者说,从下定决心摘下面具袒露真心那一刻,她的软肋就被舒幼心捏在手里。
林亦清做了个深呼吸,缓缓吐出肺里淤积的浊气,然后开口:“我在想,我要怎么做才能留住你。”
舒幼心手一抖,倒吸一口气,勺子里的粥差点洒出来。
这什么人呐,以前总板着一张脸,冷冷清清,毒舌得能噎死人。
现在一本正经说起情话来,都不害臊。
舒幼心清了清嗓子:“你以前可不这样,巴不得我走呢。”
林亦清垂下眼睑,认错的态度乖得像个小学生:“我知道错了。”
舒幼心撇撇嘴,想起过去的事情,她心里委屈得冒泡,不想给林亦清喂饭了,生气地把饭盒一把塞林亦清手里:“自己吃!”
“……”林亦清默默执起勺子。
转眼,手里的勺子和饭盒又被舒幼心抢走,一勺新舀起来吹凉的粥递到她面前:“看在你跟我同病相怜的份上,今天不跟你翻旧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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