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离京都三千多里路,更是古代流放罪人之地,想要从岭南方向着手调查勋国公一案,可谓是困难重重。


    秋梦期一时间有些踌躇,一旦接了这趟差,以后想要抽身怕是难了。


    她平生最怕就是束缚,秋植的遗愿是让她代兄赴任,去岭南当个小县城的县令,可当官就得坐班,最可怕的是这个时代的县令还得查案,她高中没念完就出国了,说是留学其实就是在一个野鸡大学里边混日子,大部分时间不是攀岩、跳伞就是翼装飞行……什么刺激就玩什么,可要是去当县令,这些东西怕是都帮不上忙。


    秋梦期牵着马儿在闹市中穿梭着,一时间有些茫然,她不想去岭南当官,但不当官又不知道何去何从。


    这马儿还是原身离开师门时候,师父送的。


    师父是隐士高人。


    原身六岁时被云游方士看中,跟着方士离家入了师门,练了一身好武艺。


    三个月前,师父再次出门云游,只留一封信让她下山历练,她回了趟老家才知道兄长入京赶考,又追到了京都。


    彼时她就看出秋植身患沉疴宿疾药石罔效,果然没能撑多久。


    秋梦期走到这个破败的街道口,北风猎猎吹起她的裙角,眼里尽是茫然。


    临近京都的小县城,看着热闹但却透着颓废的气息,面黄肌瘦的人们在四处徘徊着,人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窃窃私语,时不时有人提着香烛匆匆忙忙地往山上赶去。


    秋梦期漫不经心地走着,却把这些人的对话给听了个大概。


    “永陵地宫还没建好,又要开始筹建九重台,再这么下去百姓都没活路了。”


    “百姓没活路,却不缺他们司马家人一口饭,谁人在意咱们老百姓的死活。”


    “造孽啊,若是勋国公在世,定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依我说要不是先皇给了勋国公那么大的权力,禾家怕也不会遭那横祸……”


    “嘘——别说了别说了——万一被听到就糟了”


    “听到又如何,今日是勋国公战死边关的忌日,百姓自发祭奠,年年如此,他们想抓也抓不完。”


    “都七年了,可怜忠骨蒙冤埋在边关,奸佞之辈却安枕无忧歌舞升平,哎……”


    “这贼老天真是不开眼呐——”


    “当时禾家父子十几口人殒命边关,腹部被剖开,里面尽是树根草皮,勋国公那十一岁孙子临死仍紧抱着长矛高喊誓死捍卫领地……”


    听到这里的秋梦期心中一跳,因为她此时肩上背着的,正是是记录当年边关那场大战的行军记录档案,是父兄留下来的一卷羊皮卷,原身翻阅过,如今听到百姓议论,像是触发了某个机关,那一行行字迅速跃入眼帘。


    “……勋国公率四子七孙镇守扶台州……将士已三日粒米未进……太子命勋国公强攻库村……太子命前锋禾奇志率三千人夜袭洪郡三万兵马……将士饿得连武器都扛不起,全军覆没……太子命禾奇然率两万北军冲入敌人包围圈……其子禾四郎被俘,敌军以四郎为要挟,禾奇然含泪射死儿子命战士突围……太子率兵撤退二十里,留禾齐荣带领五千将士死守阳崇庄,其子禾七郎被敌将挑开肚子,腹内尽是树根草皮,临死仍握紧长矛大喊誓死捍卫大焱领土……”


    “……十万将士殒命边关,无一归还……”


    何其惨烈。


    秋梦期定定站在原地,原本不过一个小小的包袱,如今竟像是千斤的重量伏在肩上,让人动弹不得。


    忠心卫国的将士成了叛国贼,英魂被钉在了耻辱柱上,禾家人冤屈不伸,秋父死不瞑目,兄长也死不瞑目,秋梦期双腿如灌铅一般没办法迈开步子。


    不该如此!


    不该如此,我应该为他们正名才是!


    这或许,就是自己从天台上摔下来没有立即死掉却阴差阳错来到这里的原因。


    这个念头一出现,她身上的千斤重担骤然一轻,仿佛是使命召唤得到了响应一般。


    ……


    决心已下,就绝无动摇的可能。


    秋梦期到附近废旧的破庙中换上秋植的衣裳,做了男子的装束。


    好在这幅身子偏清瘦,还没发育完全,不需要她花费多大的工夫做伪装,而且此时天气微寒,多穿两件厚衣裳,就算不束胸也看不出来是个女子的身段。


    至于容貌,秋梦期先前在池边看倒影,长得很好看,和秋植几乎是一个模子印出来。


    说来也好笑,秋植少年天才,年仅十七就中了进士,男生女相的他却因为一副好样貌,引来不少人侧目。


    世上能容忍比自己优秀的人并不多,更别说是人才济济的京都。


    在殿试之后的皇家宴席之上,就有人跳出来对他表示不服,先是觉得他这样小小的年纪就中进士,其中定有猫腻,欲与他比试诗学。


    秋植确实有真才实学,小露一手就让人心服口服,可还是有人取笑他的相貌,说他是女扮男装来参加科举。


    皇帝本就荒诞,再加上被这群臣子吵得头痛,最后竟遂了这群人的愿,逼得秋植脱去上衣当众验明正身。


    秋植涨红了脸,只觉得这世间奇耻大辱莫过于此。


    但想起自己肩负重担及未了之事,只得忍辱宽衣。


    众人见他果真是男子,只觉得无趣,权当做是一场玩乐。


    内阁张阁老见宴席之上众人如此放浪形骸,让国之栋梁竟落了个脱衣验明正身的下场,痛哭流涕,直呼有辱斯文。


    皇帝这才意识到先前举动有所不妥,为平息老臣子的愤怒挽救自己的形象,最后下旨,从今往后,朝廷上下不得对秋植的身份有任何非议和不得体的举动,否则论罪处理。


    末了还问他是否愿意留在翰林院担任修编。


    其他学子没想到秋植因祸得福,竟能有如此运气。


    要知道,翰林院编修以一甲二三名进士及庶吉士留馆者担任,翰林官有选任为某些职官及进入中央高层的资格,出路比较优越。


    进士出身和同进士出身是没这个福分留在翰林院,而且之后还要参加朝考,选拔庶吉士及授官。


    皇帝此举,意味着秋植不需要进朝考就能挑选自己喜欢的岗位。


    不承想,秋植却拒绝了留在翰林院,恳请皇帝指派他去地方任职。


    皇帝素来喜怒无常,见到这秋植这般不识好歹,心中不喜,随随便便给他指了个沥州封乐的县令一职,说是让他历练一番。


    沥州,位于岭南东南沿海地区,历代以来都是犯罪流放之地,瘴气弥漫蚊虫乱飞,百越人蛮狠不可教化,让这位身娇体弱的进士郎去那里当县令,究竟是历练还是惩罚。


    秋植没想到皇帝居然无常至此,但想到传言禾家血脉在岭南一带出现,于是掩下其他心思,叩谢隆恩欣然应下,表示要为天子狩牧东南边疆。


    皇帝见他神色庄重,又忍不住对他心生几分喜欢来。


    要是换作别人,被指派到岭南去,一张脸不知道要耷拉到地上去,这小子竟然还有几分志气。


    龙颜大悦,当场让人研墨亲自为他写下任命书。


    这一切,秋植都细细告诉了胞妹。


    可惜天妒英才,才出京都就直接病死在路上。


    对于这样一位天才少年,秋梦期受原身情绪影响,心中也难免会难过,但眼下能做的,唯有完成他的遗志。


    她换好行装,将所有一切痕迹销毁干净,又看了一遍秋植留下来关于禾家一案的资料和行军记录,这才牵着马出了庙门。


    皇帝打了个耳光又给了颗甜枣,为了彰显大度之心,让八月份前到达沥州府即可,如今寒冬刚过,距离八月还有五个月的时间,时间上倒还算宽松。


    也不知道另外一个时空的母亲怎么样了,秋梦期虽然跟她妈不对付,但毕竟是相依为命的亲人,想到从今往后就见不到对方,忍不住心生失落。


    算了,反正她妈眼里只有秋阳荣和钱,她在不在有什么关系,秋梦期如是安慰着自己。


    就是便宜了常俊那个贱人,原本上门捉奸,却把自己给弄没了,这个渣男此时应该幸灾乐祸了吧,没了她,他就能心安理得地和姓苏的在一起了吧。


    秋梦期越想越憋屈,捉奸没捉成,还把自己搭了进去,真的太蠢了。


    还有那个姓苏的,真希望这个女人也跟着穿过来,凭着现在她身上的十八般武艺,就可以好好折磨那个女人了!


    秋梦期忍不住抽打着身下的马儿,气咻咻地赶着路。


    呸,一对狗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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