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防蚊帽子 ◇

    发配队伍中, 柳家女眷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地说着小话。

    “听说了吗,苏家那大女儿, 昨晚又去了秋大人的房间,好晚才回来, 不知道两个人在屋里都做了什么。”

    “孤男寡女的能做什么?那还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嘛。”

    “听说两人先是在外头抱作一团, 互相摸了几把, 姓苏的就把秋大人给背进屋了。”

    “啧啧啧, 这都什么事啊,这是哪家大家闺秀能做出来的事儿。”

    “苏太傅高风亮节一身正气,却教出这样的女儿来,真是给苏家丢脸。”

    “以前你还说秋大人品貌端正, 如今看他跟这样一个女人混在一起, 简直不知羞耻。”

    “可我们柳家的二小姐, 也想学那姓苏的小蹄子, 巴巴地跑到秋大人跟前晃,可惜道行不如人家。”

    “要是二小姐也能攀上秋大人, 说不定到了沥州,秋大人能帮说上两句话……”

    “算了吧,人家苏小姐是入了秋大人的眼, 进了大人的屋爬了大人的床, 我们柳家的这个,什么都不是。”

    “嘘,你小点声, 被人家听到了——”

    几个妾室交头接耳地, 又不时地望着柳月如的方向, 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柳月如低着头,耳边是这群人若有若无的交谈声,只觉得脚上的步子沉得很,每一步都觉得很吃力。

    这些人嘴上说着要不要让她听到,却故意放大声音,生怕她听不到似的。

    “二姐,你听三姨娘和五姨娘,她们都是故意的。”

    “小七别乱说话,专心走你的路。”

    “可是二姐,她们真的太过分了,要是还在以前,她们哪敢这么说话,现在好了,一个个都欺负到咱们头上来。”

    “你也说了,那是以前,现在大家都一样,都是阶下之囚,没有什么嫡庶之分,谁也没比谁高贵,嘴长在别人脸上,她们爱说什么就让她们说去。”

    “可是二姐——”柳月柒还愤愤不平想再说上两句,但看着柳月如沉下来的脸色,只得不甘心地闭上嘴巴。

    柳月如原本想告诉胞妹自己昨晚去找秋大人,秋大人已经答应帮忙把家人留在封乐了,但想到事情如今还没定下来,再加上昨晚上走后,苏韵居然也跑去找秋大人,她心里堵得很,便什么也不想说了。

    走在前头的苏家人,少不了也听了一耳朵的风言风语,更何况昨晚苏韵回来的时候已是深夜,苏太傅他们不在一处睡觉不了解情况,但顾氏哪里会不知道。

    “昨晚你和秋大人是怎么回事?!”

    女人家最怕的就是流言蜚语,就算顾氏知道女儿做事稳妥,但如今流言一波接着一波,她也不由得跟着担心起来。

    苏韵仿佛没听见,脑子里还回想着昨晚上,烛光下那一张粉扑扑小脸,但嘴里却骂着不怎么可爱的话。

    她是该有多恨她啊。

    甚至连以前上学时候的小事都要拿出来说一轮……那些细细碎碎的东西都被她记下来,再一点一点地拿出来骂。

    可惜,那些希望她记得的事情,她却一件都没记住,倒是和自己作对的那些事,记得清清楚楚。

    苏韵面无表情地看着路面,没有人知道她脑子里想着什么。

    “韵儿,你这孩子,娘跟你说话呢。”

    她这时才抬起头道:“娘,外人说的话哪能信,秋大人喝醉酒,我扶她回房,仅此而已。”

    “你就不会叫他婢女和小厮过来吗,你还是个未出阁的大姑娘,男女授受不亲,还背她,你说你一个弱女子你怎么能背得动一个男人啊,肯定是那些人心里嫉妒你跟秋大人走得近,瞎编排的。”

    苏韵听到母亲又强调了这个背字,依旧沉默,没有承认,也没有反驳。

    就在顾氏还要继续唠叨的时候,她弟弟苏长宁跑过来,“大姐,爹唤你过去。”

    苏家人如今不戴枷锁,走在队伍的前面,而女眷则落后一步。

    苏韵抬起头,看着前方苍竹一般的背影,微微蹙眉。

    “我知道了,就过去。”

    说着跟在长宁的身后,和母亲说了一声,快步朝前方走去。

    苏长平见到堂姐到了,叫了一声长姐,苏韵点了点头,才冲着父亲躬身道:“爹,您找我。”

    苏学林抬眼看着女儿,面露不悦之色,“昨晚是怎么回事。”

    “只是送秋大人回房而已,并无越界。”把刚刚和母亲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苏学林眉头皱了皱,他本想问问女儿,到底是扶还是背,虽然都是送大人回房,但这两个听起来可大不一样,但看着眼前亭亭玉立的女儿,这些话到底还是没有说出口。

    “咱们苏家虽然沦为罪人,但该守的礼还是要守,莫要让人笑话了去。”

    苏韵恭敬道:“是,女儿知晓。”

    苏学林还想多说两句,可看着女儿一副乖顺的模样,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这次发配路上,女儿看着和以前一样,话少而文静,可做的事情却一点都不矜持,屡次进入外男房中不算,还当众做出那些不合乎礼的事情来。

    “行了,你去吧,跟你母亲待一块,别东跑西跑的。”

    今天那个姓秋的没跟上,苏学林此时也不乐意见到他,一个朝廷命官,不洁身自好,整天跟别人家女儿混在一起成什么样。

    但又想到等到了沥州,说不定还要靠这个小县令,顿时又觉得心里堵得不行。

    ……

    直到中午,秋梦期三人才追上了大部队。

    她骑在马上,眼睛一直朝人群中张望着,直到捕捉到了那道高挑清瘦的身影。

    对方低着头走路,并没有因为听到后面的马蹄声而转头回望,在骚动的人群中显得十分安静,仿佛身边所有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若是别人,秋梦期多少都要赞赏一下这种遗世独立的气质,但她此时只想确定,苏韵到底有没有猜出自己的身份?

    然而对方的反应却不在她的意料之中,像是什么也没发生。

    秋梦期远远地看着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一时间看不出什么来。

    众目睽睽之下,她不好做什么,只好先下马,前去跟王伽打了声招呼。

    “起晚了吧,这个点才追上来。”

    王伽也听了昨晚的传闻,但怕她面子薄,也没调侃她,只是笑笑道:“秋大人这酒量,还是得再练练。”

    “我酒量不行,下次就不能跟你畅饮了,好在没什么事,真碰上事怕是要耽搁了。”

    秋梦期原本的酒量还行,如今穿到这个身体里,一时间没摸出深浅,直接醉了,诚如王伽所说,还是得练练,酒量就是练出来的。

    “再过一个镇子,我们就进入始兴郡,过了始兴郡,就到沥州了,秋大人路过集市,最好买一些防蚊虫的面纱蚊帽,等进入沥州地界,蚊虫成群,像秋大人这样细皮嫩肉的人,不做好防护,要是叮出个满脸包出来,可就不妙了。”

    “这么快就要到沥州了!”秋梦期有些惊讶,感觉时间好像也还没过多久。

    “别人都巴不得快点到地方,就你觉得走得太快了。”

    秋梦期讪讪地笑了,又忍不住回头朝那些女眷的方向望了望,等进入沥州烟瘴之地,这些大小姐们又哪里受得住这些蚊虫的叮咬。

    她在想着,等到了始兴郡,要不要也给苏韵买一顶蚊帽,借此打探一下对方的态度,也当自己服个软。

    倘若她真知道自己身份了,那也认了,都到这一步了,只能先把往日恩怨暂时放下,看看能不能先刷一波对方的好感,再想办法把人留在自己治下县份,把人给稳住了才能让她不把自己的秘密往外头说。

    王伽见她一步三回头的姿态,没忍住,还是笑道:“昨天还一口否认,现在看来,乃口是心非也。”

    秋梦期原本想辩白,想了想,却没说什么,任由这些人误会,也许,把自己和苏韵绑在一块,并非坏主意。

    到了晚上,队伍终于进入始兴郡的一个集市,王伽忙着安排入住驿站,秋梦期则带着春桃和大福去采买东西。

    这里的蚊帽主要是以白布制作的套头帽子,只在眼睛处开了个口子,以便对外可以看清物件,还能防蚊虫叮咬。

    买蚊帽的时候,秋梦期纠结了一下,买给苏韵不买给她家人,以她的性子怕是会把帽子让给母亲妹妹戴,可若是苏家人全买了不买给柳家人吧,柳月如这个小姑娘平日也蛮可怜的,自己又还想从柳鄂那里挖点禾家的信息,也得要照顾一下。

    于是纠结来纠结去,最后按女眷人数,苏家买了五顶,柳家人多买了二十顶,算是所有的女眷都照顾到位了。

    看着大福抱着近三十顶帽子回到驿站,官差们都纷纷打趣,说秋大人怜香惜玉,即便是对女犯人也是如此。

    秋梦期是有苦说不出,回到驿站直接钻进了房间,连晚饭都是春桃端进屋去。

    ……

    女犯人当天晚上都发到了每人一顶蚊帽,高兴之余少不了要议论纷纷一番,大多是感谢秋大人的一片好心,小部分在咬耳朵议论着秋梦期此举的用意。

    她们当然不会认为这位小县令是真的好心到给每一位犯人都发蚊帽,定是因为爱屋及乌才会这样。

    于是话题就开始转变成,秋大人更爱的是苏家的大小姐,还是柳家的二小姐。

    柳月如躲在角落里,耳边是姨娘们的窃窃私语,她低垂着脑袋,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胞妹柳月柒抱着她的胳膊压低的声音问道:“二姐,你说秋大人真的是因为你,连带我和姨娘姊妹们的蚊帽也一起买?”

    柳月如轻斥道:“你怎么也跟别人一起嚼舌根子了,秋大人宅心仁厚,既然给所有人都买了,便是对每一个人都关心到位,”

    “二姐~”月柒撒娇着,不满自家姐姐这番官话。

    其实柳月如何尝不希望秋大人真的能像姨娘们所说的那样,是爱屋及乌才做出这样的举动,即便是和苏韵平分这样的偏爱,她也甘之如饴。

    “别听姨娘们乱说,秋大人对大家都是一视同仁,快睡吧,明天还要赶路呢。”

    “哪有一视同仁啊,”月柒嘟囔着,“明明就是因为你,姨娘她们才分得的蚊帽……行吧我不说了,我睡了。”

    柳月如也跟着侧过身子,一双眼睛却睁着,久久都合不上。

    苏家这边,苏学林在家中女眷分到蚊帽的时候,对秋梦期的印象又降低了一个级别。

    顾氏见他扳着一张脸,不快道:“莫不是你觉得秋大人没给你们这些男人买,你吃味了,就迁怒到别人身上,看谁都不顺眼。”

    “我是耽于享受的人?要真如此,苏家也不用走到这个地步。”

    “你还知道是你害得一家子跟着你颠沛流离啊!那你还黑着脸给谁看。”当年嫁给丈夫的时候,就知道跟着他享不了什么福,如今变成阶下囚,她也认了,可连累孩子们,她心里也堵着一口气。

    看着苏学林不说话,顾氏又念叨:“劝都劝了这么多年,你还不知道上面是什么样人,其他谏臣都知趣告老还乡,你非得死谏,你怎么不撞个柱子死了,家里也不受你连累。”

    说是这么说,顾氏还是忍不住斜瞟了他那方向一眼,怕这话伤了丈夫的心。

    苏学林躺在硬邦邦的地上,被妻子一项项数落着,心里也不好受,忍不住为自己辩解,“别人都走了,要是连我也走,这世上就再无谏臣,朝廷中武官不带兵打仗,文官不建言献策,这天下如何守得住。”

    “你也不看看你现在什么德行,要不是韵儿治好那几个官兵,你还得带着手脚镣一日五十里,怕是手脚都磨出白骨了吧,你看你的忠心就是换来这样的下场。”

    苏学林不说话了,就在顾氏以为他要睡着的时候,却又听他道:“那姓秋的不是良配,韵儿若是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

    “那你倒说说谁能是韵儿的良配,你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待女儿被送进戍边军营,我看你哭都没处哭,当初就说你给自己留条后路,你非不听,非要死谏让皇帝推倒永陵地宫,你也不想想,搜刮民脂民膏好不容易攒得七百万两银子全都投入建设地宫,你说推就推,你还真当你自己是个东西!”

    这位焱朝大儒在这深夜的破驿站里,被自家媳妇怼得哑口无言。

    他艰难地张了张嘴,道:“当年我与沥州刺史甘德寿有过那么一段师徒情缘,等到了沥州,想必他会愿意给我个情面,到时候把我们一家子分到封乐,韵儿和这些孩子,或许不会太苦。”

    顾氏冷笑一声,“你的师徒情缘顶不了个屁,上一段的师徒情缘已经让你沦为阶下囚,那甘德寿贪财好色,别说到时候给不了你什么情面,就怕还惹出灾祸来。”

    说着又忍不住嘲讽丈夫,“刚刚还口口声声说小县令不是良配,怎么又想选着发配去人家治下的县份,你就承认吧,你看好他。”

    苏学林语塞,只觉得不过两个月的时间,发妻已经从一个懂分寸知进退的妇人,变得如此尖酸刻薄,一点都不贴心了。

    夫妻两人的悄悄话,一旁的苏韵自是一字不差地听了进去,父母的事情,容不得她做女儿的插嘴,她怀里抱着春桃拿过来的蚊帽,轻轻地摸了摸帽子上的纹路,脑子里却想着白天那人追上了的情形。

    即使她当时不去看她,她也能感受到她探究的目光,带着一点点的焦急。

    她晚上买的这个蚊帽,想来既是讨好,也是试探吧。

    苏韵知道如今自己已经掌握了主动权,可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不得不说,她先前低估了秋梦期对自己的恨意,如今的她,对自己只有满满的防备。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章

    第22章 亲了她了 ◇

    队伍很快就进入了沥州地界, 路上蚊虫逐渐多了起来,尤其路过丛林地带,要不了一会儿, 身上就被叮出一个又一个大包,又红又肿, 极痒无比。

    女眷和犯人们也都纷纷戴起了蚊帽,但手部和脚部等露在衣服外面的肌肤, 依旧少不了要被蚊虫叮咬。

    晚上一入夜, 不管是在驿站还是露宿野外, 蚊虫结对而行,不光咬,还嗡嗡地吵得很,即使有蚊帽, 也防不胜防。

    眼下又开始进入夏季, 东部沿海地带气候湿热, 要不想被蚊虫叮咬就要把被子蒙得严严实实, 可这样掩住口鼻呼吸不顺畅,严重影响睡眠。

    早期的蚊帐还没有纱帐, 都是厚重的帷布围起来,密不透风。

    更糟糕的是,如今上面不拨款, 地方财政也无法支撑当地驿站的开支, 所有支出主要集中在马匹配备方面,吃住就不一定顾得上了,纱帐就算了, 带着帷布的床都不一定有, 一切只能将就。

    尤其岭南一带的驿站设置极度不合理, 两个驿站之间要么间隔太近,要么又太远,露宿野外更是家常便饭的事。

    在进入沥州的头几天,队伍里每个人眼睛浮肿,睡眠不足,连走路脚步都是虚浮的,个个哈欠连天。

    秋梦期更甚,她本来就是个对睡眠质量要求极高的人,每每到了晚上,蚊子嗡嗡嗡地围着她一边吵一边咬,没几天眼睛下边就乌黑一片,前些日子还活蹦乱跳,后面一天天的睡眠不足,眼睛里都失去了神采,一副病恹恹的样子。

    春桃心疼自己的主子,晚上不睡觉就帮她摇扇子,可有这样一个大活人守着,秋梦期就更睡不着了,把人赶回去睡觉,自己独自失眠到天亮。

    她的这些变化大伙看在眼里,王伽有心帮忙,但无奈她体质就是这样,一点痒都受不了,对睡眠条件又特别挑,就当前这些条件,哪里能顾得全这些,对此他也爱莫能助。

    “秋老弟啊,你还要在岭南待三年,说不好还得待六年、九年,运气差一辈子都得在这边,可你这肌肤比小姑娘还嫩,比小姑娘还耐不起折腾,你说你往后的日子可咋过啊。”

    秋梦期有气无力地骑在马背上,都懒得说话了,脑子里尽是现代的电蚊香花露水还有灭蚊器等等,可惜她一个都不会弄,心里哀叹着别人穿越来古代,会这个会那个,会搞炸药会炼钢,自己什么都不懂,甚至连一个古人都不如。

    长吁短叹,十公里外都能听到。

    队伍里也都在对她这个事情议论纷纷,说小县令身娇体嫩的被些蚊虫给扰得夜不能寐,人都瘦了一大圈。

    犯人们大多都受了她的好,也忍不住心生担忧,但确实也没什么好解决的办法,岭南这地方乃烟瘴之地,好些犯人到这里水土不服,也出现过敏和腹泻的情况,一时间大家对沥州这个地方充满了恐惧。

    男人们皮糙肉粗,倒还挺得过去,苏学林因此对这个小县令吃苦耐劳的能力又多加了一个差评,平日若是听到顾氏和小女儿提到他,马上就板起了一张脸。

    秋梦期被睡眠的问题困扰了几日,这天傍晚脑袋晕沉沉的,屋里屋外都有蚊子,屋内还闷热,只想着出去透透气。

    她心情烦闷,没让春桃和大福跟着,只带了二福一起,没想到刚出驿站大门,就听到墙边有拉拉扯扯的声音,停下脚步凝神一听。

    “臭婊子,装什么清高,都爬了姓秋的床了,还一副贞洁烈女的模样,真是给脸不要脸。”

    “官爷慎言,我和秋大人清清白白,官爷若是就此打住不再纠缠,我可以当这事没发生过——”

    “呸,还清清白白,看你这骚样,都不知道被秋大人怎么玩弄过了,那姓秋的就是个娘娘腔,他哪有我厉害,你要是跟了我了,嘿嘿嘿,那才知道做女人的滋味。”

    秋梦期听到这话简直想吐了,她这几日睡不好,正想找人出出气,没想到却有人主动送上门来了,她一挥袖子,直接将气场开满,从墙后走了出去。

    二副狗仗人势,冲着外头两人就是一阵狂吠。

    “何老九,你口气不小啊!”

    何老九听到这声音,顿时膝盖一软,抬头一看,果真是那煞星!

    根据他的情报,这个娘娘腔这会儿不应该正在补眠吗,怎么有空出来了。

    “秋县令,外边蚊虫多,您怎么得空出来了?”何老九脸上挂着谄媚的笑,额头却已变得汗津津,身子更是止不住地发抖,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希望刚刚那些话没被这煞星听全了去。

    她没理会这个肮攒货,转而看向一旁的女人,心里越发来气,这个蠢货就不知道自己这模样多招人稀罕吗,天都快黑了还专挑这种偏僻的角落走。

    苏韵被她不带一丝情绪的眼睛给盯得心里有些发毛,两只手也不知不觉地缩到了身后,然而还没开口说话,手臂却被一把握住再用力一拖,整个人直接撞到了对方的怀里。

    不等她反应过来,柔软的触感就这么迎面而至,印在自己的唇上,湿热的鼻息喷在脸上。

    脑子里一片空白。

    随着嘴上一阵刺痛传来,那人很快就放开了她的唇。

    “何老九,你肖想的,是我的女人!”

    话说完,还没等何老九反应过来,一个大耳光子直接抽到了他的脸上。

    何老九毫无防备,也不敢躲开,直接被这一巴掌拍得下巴几乎脱臼,捂着脸疼得大叫一声,倚缩在墙角瑟瑟发抖。

    “你说我是娘娘腔,我没你厉害?”

    何老九顾不得下巴疼,瞬间伏地下跪,脑袋磕在硬实的石板上哐哐作响:“大人,是小的得了失心疯,才会这样胡言乱语,求大人饶命啊——”

    “你既然知道她是我的女人,居然还敢胆大包天觊觎她,你是不是活腻了!”

    “大人饶命,小的再也不敢,小的是瞎了眼了才会惹上大人您的人——苏姑娘,求求你,刚刚我连你手都没摸到,求求你帮我说两句吧——小的只是逞一时口舌之快而已,并没有真的冒犯你呀——”

    苏韵站在一旁,置若罔闻。

    秋梦期这几日睡眠不好,脾气躁得很,懒得听对方哭号,一把夺过何老九随身携带的皮鞭,学着对方平日的模样,朝着这脏货抽了过去。

    “咻咻——”

    鞭子卷着空气,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

    “啊——”何老九大叫。

    “废物,鞭子都还没沾你就叫得这般凌厉,往日你鞭打犯人的时候可不是这副模样。”

    话音刚落,就不再迟疑,右手高高抬起重重落下,鞭子结结实实地抽在厚实的皮肉上。

    “啪——”

    何老九虽然平日没少拿鞭子教训犯人,但被鞭子抽到却是头一次,他没想到竟是这般刺骨的疼,才两下鞭子就撕心裂肺地叫起来。

    “大人饶命啊——疼——疼——大人,小的再也不敢了——啊——”

    声音很大,足够让驿站的人听到,可却没一个人出来为他求情。

    秋梦期更是不为所动,数天来积攒的不快全都发泄一般地抽了过去。

    原身本就是练武之人,平日她藏着掖着,这会儿气上心头,根本没想过要收敛半分,这鞭子抽人本就疼,加上她如此内力,不过十来下何老九就已经躺在地上奄奄一息,连哀嚎的力气都没有。

    “这是最后一次提醒你,要是下次我再看到你靠近她,我废了你的根,要了你的命!”

    何老九此时几乎魂飞九天,颤巍巍的手捂着脸上和手臂上的鞭痕,有气无力地哭道:“……小的明白……以后有苏姑娘在的地方,小的一定回避……绝不会污了苏姑娘的眼睛……”

    “还不快滚——”

    何老九被这一吼,哪里还敢怠慢,可他已经力气站起来,只得忍着背上的剧痛,以手代脚,像只动物一样匍匐在地,朝驿站的房间艰难地一寸一寸地爬回去。

    爬过的敌方,留下了一条暗红色的血迹……

    秋梦期这时候才转过身来,面无表情地瞪着眼前的女人,一想到刚刚何老九对她垂涎欲滴的模样,她心里就闹得不行。

    刚刚就应该多咬她两口,让她长长记性,秋梦期看着对方有些发肿的唇,恨恨想到。

    “天都要黑了你才往外跑,是要出来会情郎吗还是准备逃狱,你不知道有多少人就盯着你等着落单吗?”

    “我要是不出来,你知道自己会是什么下场吗,你到底有没有脑子!”

    苏韵背着光站着,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秋梦期越骂越气,但对方还是一动不动地站着,没有任何回应,顿时觉得没意思了,赌气地甩了甩手道:“我不管你了,你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去,要真出事了,别说我不管你——”

    “我想给你做蚊香。”

    苏韵终于张口,原本藏在背后的手也拿了出来,上面是一些不同种类的植物叶子和茎秆,看着有些眼熟。

    蚊香,这是现代之物,苏韵这时候提起,是打算摊牌了吗!

    秋梦期心一跳,眼底晦暗不明,眼神紧紧锁住她。

    “大人为何如此看我?”

    “你知道我这么为什么看你!”

    秋梦期死死盯着她,只要对方现在承认她是苏韵,那么这层表面的功夫大家也都不用维系了,新仇旧恨也可以揉在一起算账了。

    “卿韵不知道大人为什么这么看我,但大人应该知道,比起其他人,我更希望大人能平安顺遂,如此,苏氏满门的安全,方有保障。”

    没有想象中的要挟,而是直接把底牌给亮出来,也算是给足了秋梦期面子。

    大概过了三四秒钟,秋梦期这才背着手转过身道:“既然是为了蚊香之事,我不与你计较就是。”

    既然对方还不想撕开脸皮,那她就陪着她继续演戏,苏韵要是真的能做出蚊香来,她说不定会考虑不再计较以前的事。

    “多谢大人信任,不过单靠这几样药材还不够,还需要另外去药店再买一些其他几味来补充。”

    “还需要什么药?你跟我去房间拿了笔把单子写下来,我现在就去买。”秋梦期说着,率先走在前头。

    眼下已经快入夜,秋梦期这几个晚上的噩梦又回来了,如今既然有办法制作蚊香,她一刻都不能等。

    走了几步却见后面没动静,停下脚步没好气道:“磨磨蹭蹭干什么,还不快跟上。”

    “大人,只是几味药材,我说着您记下来就行,不需要写下来。”

    “啰嗦,本大人脑子嗡嗡嗡的一个字都不住。”

    苏韵有些迟疑,但想到比进她房间更过分的事情都做了,也不差这一件,别人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

    到了房间,秋梦期招呼春桃把纸笔拿出来,让对方来写。

    苏韵接过毛笔,一笔一画地把需要的桉树皮、香茅草等药材名字给写下来。

    普普通通一支毛笔,被那只修长的手指包住,仿佛被施加了魔力一般,墨迹如同蜿蜒的溪流从笔尖流淌出来,优美而细腻。

    秋梦期对她心存不满,但又不得不暗叹对方的毛笔功力,这么多年了,还带着似曾相识的笔锋。

    “这样的笔迹,就不怕被认出里边的芯子换了人?”

    秋梦期无心牢骚,脱口而出之后这才想起失言,原本刚才在外边,两人还装模作样地不把身份的事情摆到台面上来,可眼下她心直口快,收也收不回来了。

    最后一层纸就在这样毫无防备之下捅破了。

    苏韵轻咬唇角,低声道:“亏你还记得。”

    秋梦期见看着那双丰润的唇再次被她撕咬,变得更加肿胀不堪,再一听到她亲口的承认,心里的火气也腾腾地在加码。

    身份抬上来了,那是不是要清算男朋友的这笔账了?

    秋梦期一时间有些踌躇,眼前的这个女人这可是她十几年的死对头,后来还抢了她男朋友,是间接害得她来到这个世界的罪魁祸首之一。

    但她同时又是自己在这个陌生世界唯一认识的人,是这样的亲切这样的真实。

    她背过身子,半张脸隐在黑暗中,好半晌才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是我的?”

    看着对方刚才的反应,明显早就认出她来了。

    苏韵叹了口气,终于也不装了。

    “第一次见面就怀疑了,第二次有八成把握,只是不知道你是男孩还是女孩,到了喝酒的那天晚上,才确定。”

    “那天晚上是你帮我解开的束胸!”秋梦期有些羞愤地转过身,生气地瞪着她。

    不经主人同意就去私自解开别人的束胸,不是流氓也算是越界了,她不喜欢没有边界的举动。

    “我没有,”苏韵否认道,“是你喝醉酒了自己解开,我是被迫看到的,也正因为你说的那些醉话,这才确定了一些先前怀疑的东西。”

    “你看到,你不会阻止吗,就算不阻止,你还可以走,谁允许你看的!”

    “我原先是想走,又怕你喝醉了闹腾,把不相干的人给闹过来,到时候把秘密给捅了出去就不好了。”

    “你——”秋梦期发现不管怎么说,好像对方都没错,还处处为自己着想,不禁地又更来气了。

    “反正不管你怎么说,你和常俊的事,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们!”

    苏韵闻言,沉默了下来,没有顶嘴,也没有否认。

    秋梦期见她没有任何反驳,原本唯一的期待跟着消散,心沉了下去。

    如果当真有什么误会,这个时候就是最好的解释的时机,可对方却没有对此发表任何意见,那是不是意味着,自己并没有误会她,当初天台上看到的那一切,其实就是真的。

    “秋梦期——”

    秋梦期感觉头疼欲裂,她眼眶通红,忍着头顶的撕裂感,将她打断,“不许那么叫我!”

    “好,我不叫,你冷静一下,”苏韵紧张地打量着她,“这些事情过去了,如果你头疼得难受,我们不提了可以吗?”

    “什么叫不提了,你做的那些烂事,就想这样轻轻松松一笔勾销吗。”

    说着又忍不住捂住脑袋。

    苏韵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眼底夹杂着担忧,“有些事情我现在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释,也许将来有一天你会明白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别的事情我可以不追究,我只问你一个事,你和常俊的事情是不是真的?”秋梦期打断道。

    苏韵闭了闭眼,道:“是真的,但也是假的。”

    “什么叫做是真的也是假的,你只需回答我,你是不是主动去勾搭常俊了?”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才听到苏韵回了一个“是。”

    秋梦期听到这一个字,胸口起伏得更厉害,鼻子跟着泛酸,这一切真的不是她臆想,也不是她冤枉人,那天见到的一切,都是真的。

    可苏韵为什么,还是承认了,她明明可以否认,反正这里也没人去指正她,自己也能自欺欺人地暂时绕开两个人之间的矛盾,可她最后还是承认了。

    数种情绪交织在胸口,堵着发慌,秋梦期只觉得咽口水都困难,尤其是脑袋上面,仿佛裂开了一个口子,随时随地就能爆发开来,痛得不行。

    她印象中是曾有过头疾,但已经很多年没发作了,却不想如今穿过来了,这臭毛病却跟了过来。

    苏韵见她蹲在地上捂住脑袋的样子,脸上的血色像是一下子被抽干似的,白得吓人。

    她蹲跪到秋梦期的身边,试图伸手去帮她按摩头部,却被秋梦期一把推开。

    秋梦期竭力将胸口的这股火气往下压,紧紧咬住压根,隐忍道:“我已经好几个晚上没好好睡过好觉了,现在头很疼,脑子里乱哄哄的,没有多余的精力跟你吵架,我现在就出去买剩下那几味药,你最好祈祷着能造出蚊香来,明晚上我要是还睡不着,我会死,没有我,我相信你也会很惨。”

    苏韵看着她接近歇斯底里的样子,还有血红的眼睛,她知道秋梦期现在确实精神状态不是很好,她很娇气,得先让她舒服下来了,后面的事情才能解决,可还是止不住地担心道:“现在太晚了,明早再去可以吗,或者你找其他人帮你去买,你现在这个状态我很不放心。”

    “你别假惺惺的,我不需要你的假好心。”

    苏韵深深吸了一口气,似乎也在隐忍着:“你可以认为我假惺惺,但你不能否认我是真的希望你好,毕竟你刚刚也说了,我现在的处境很被动,需要你的帮忙,你要是好不起来,我的下场会很惨,所以我关心你是为了我自己,你完全不需要怀疑我的动机。”

    秋梦期揉了揉眉心,算是把她的这句话听了进去。

    冲着门外叫了声春桃,再吩咐她去找王伽派个人跟大福一起去抓药,蚊香这个事情,她是一刻都不能等了,更何况这玩意儿做出来又不能马上用,越早买齐药材越好。

    吩咐完事情,看到苏韵还杵在她房间里不动,没好气道:“怎么,你还不走,你就不怕明天大家都传着你今晚爬我的床了?”

    “反正不是第一次传了,我无所谓。”

    “你无所谓我有所谓,我好歹也是洁身自好的一方县官,你屡次半夜来我房间,坏我声誉,我还要不要做人。”

    苏韵闻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那我就不打扰秋大人歇息,小女子告退。”

    说完转身离去。

    秋梦期看着她高挑冷清的背影,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骂道:“滚,滚得越远越好。”

    ……

    苏大小姐晚上去小县令房间的消息很快又被传开了,据说两人在驿站门口又拉拉扯扯的,光天化日之下小县令还亲了她一口,一时间大通铺里炸开了锅。

    等苏韵回到大通铺,第一时间就迎来了各式各样的眼光,紧接着又是一阵窃窃私语,这些人交头接耳着还时不时地抬头望着她几眼。

    苏韵已经习惯了这些眼光,和往时一样朝自家人的方向走去,在顾氏的身边慢慢坐了下来。

    驿站小,没有足够的房间,就算官差想给她们便利也没这个条件,因此大部分时间还是一起住在牢房。

    顾氏问她话的时候,她脑子里还回放着刚刚在驿站门外的那一幕,连带着唇上,还带着一丝肿痛的感觉,她靠在墙壁上,手轻轻地摸着心口。

    “韵儿,娘和你说话呢。”

    “娘,您说什么?”

    “就说眼看就要到沥州府了,秋大人有没有什么办法,刚刚你去了他怎么说?”

    苏韵沉默了一下,道:“娘,还要过几日才到沥州府,您先别急,秋大人会想出办法的。”

    “那就好,你爹那边不靠谱,就别指望他了,不过听说秋大人这几日被蚊虫盯得都没能入眠,我都好几日没见到他了,这天儿越来越热,蚊虫也越来越多,真怕她挺不住——”

    “您别担心,秋大人很快就好起来了。”

    “哎,娘就是静不下心来,现在大伙把你们俩传得……我看他是个好孩子,要是真能分到封乐,他要是有那份心,娘也不想阻拦你们,可咱们现在是戴罪之身,就算他愿意,也是上不了台面的关系……”

    苏韵没有做任何反驳。

    顾氏见状,脸上愁容越发浓重,在她眼里,女儿这是铁了心想要跟着小县令,但他们现在是罪人是贱籍,连平民都算不上,就算不给人做外室妾室的,哪里还能相上什么好人家。

    不远处的苏学林也一直注意着这边的动静,他当然也听说了女儿和小县令纠缠的事情,眉头就没展开过。

    只是看着女儿那模样,分明已经被那小子给勾去了魂魄,哪里还能听进去自己话。

    哎,女大不由爹!

    第23章 制成蚊香 ◇

    苏学林一向醒得早, 这日起来后发现,自家大女儿起得比他还早,正在驿站的院子里小心翼翼地研磨着什么东西。

    苏学林虽然气她不守礼仪, 整天跟着那姓秋的拉拉扯扯,但心底怎能不盼着她好, 但走过去,仍是没好气道:“是给那小子弄的药?”

    苏韵手上的动作顿了顿, 嗯了一声。

    “爹怎的起那么早, 是女儿捣弄这些药粉吵到您了吗?”

    苏学林摇头否认, 见女儿手上忙活着没空搭理他,想帮忙似乎又帮不上,站着看了一会儿,也不记得大女儿什么时候会这些医理的事情了, 心中有些内疚以前对家里的孩子不够关心, 现在对她们一点都不了解, 但又拉不下面子来跟孩子谈心, 郁郁了一会儿,背着手又回去了。

    大概又过了半个时辰, 官差们才陆陆续续地起来,苏韵手上的事情还没忙活完。

    秋梦期依旧是一夜没睡好,脑子里尽是那天在平台看到的那些场景, 还有常俊, 在自己面前从来没有展示的那种温柔和幸福感,全部在那个女人的面前展露出来。

    后半夜好不容易眯了一会儿,却做了个梦, 梦到了他们的婚礼, 自己就像个旁观者一样, 无论她怎么大声地呼喊叫骂,仍是被阻隔在透明的屏障之外,看着他们带上钻戒,亲吻……

    醒来的时候,耳边尽是蚊子嗡嗡的叫声,厚重的蚊帽压在笔口上,几乎不能呼吸,头发全被浸湿,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

    周身僵硬地躺在床上,没有办法挪开半分。

    教她如何释然?

    自己的母亲就是个被养在外头的小三,她的存在就是个耻辱和笑话,是破坏别人幸福家庭的佐证,为此她受过别人的歧视和冷嘲热讽,也遭受过秋家人的排挤和针锋相对,她活得很不快乐,直到自己也遭遇了同样的境遇,她不知道苏韵到底知不知自己在做什么,她承认这个女人很优秀,可这样一个优秀女人怎么也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怨恨之余,是无尽的失望。

    但又可悲又可笑的是,昨夜被蚊子烦得不行的时候,她居然又生出一个匪夷所思的想法:要是苏韵真的能把蚊香给研发出来,她未来也愿意帮她,那么她和常俊的那些破事,她就不去追究了。

    可当秋梦期打开门,看着院子水井边上那道背对着自己的身影,心里面又忍不住替自己委屈,凭什么不追究,自己所遭受的一切就要这样硬生生地咽下去吗!

    心里堵得慌,说出口的话就变得阴阳怪气。

    “还真是尽心尽力呢。”

    苏韵陡然听到背后冒出来的声音,身子一僵,但很快又低下头,继续研磨着石臼里的药材,仿佛没有听到她说话一般。

    被忽视的秋梦期不高兴了,“你聋了,听不见我说话吗?”

    声音有点大,正好被走过来的王伽给听到,以为两人在闹别扭,笑呵呵地打着圆场道:“苏姑娘卯时不到就起来鼓捣这些东西,怕吵到其他人睡觉,都是轻拿轻放,也不知道是帮谁碾的药,秋大人莫不是吃味儿了。”

    秋梦期脸色瞬间变成了猪肝色,一口气堵在喉咙不上不下的。

    王伽见状,哑然失笑,“我道是为谁捣的药,原来是帮你呀……”

    在王伽看来,少年人那种朦朦胧胧的感情,若是被外人看到,总是会嘴硬划清关系,秋梦期就是这种人。

    他倒反过来冲着苏韵道:“秋大人虽为一方县官,但也不过才十七岁少年,心气高,面子薄嘴巴硬,苏姑娘还得多担待担待。”

    一副过来人的模样。

    苏韵这时候才抬起头来,一双美目扫过秋梦期红扑扑的小脸庞,还有额头上被蚊子叮出来的一点点小红点,嘴角轻轻往上扯了一下,眉眼也因为这一勾变得柔和,沾染了几分情意,足以把人看呆。

    “不碍事,她一向这样,我没放在心上。”

    话音刚过,秋梦期瞬间有些着急了,她凭什么这么说,她以为她有多了解自己。

    却不等她开口,王伽赞许地道:“苏姑娘年纪轻轻,也如此通透,是秋大人之福,好了,我去收拾一下,你们也是,准备出发了。”

    王伽走后,两个人之间又陷入了沉默中,耳边只有苏韵捣药发出的声音。

    秋梦期张了张嘴,好一会儿才发出声音,“我让春桃过来帮你忙。”

    “不用麻烦了,我已经弄好了,但还缺两样东西,路上能摘到。”

    秋梦期听说还缺两样东西,有些不悦:“昨晚上怎么不让他们一起买了!”

    “这两种都是路边常见的花草,药店里没有卖,你放心,今晚能让你用得上蚊香就是。”苏韵不紧不慢地补充道。

    秋梦期自讨了个没趣,随即不耐烦道:“行吧,需要什么你跟我说。”

    “你——你头疼好些了吗?”苏韵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

    秋梦期没想到她还关注这个,只是这样的关心让她很不舒服,瓮声瓮气道:“疼不疼跟你有什么关系?”

    说着不等她回答,转身朝自己马车走去。

    苏韵直起身子,看着她的背影,轻轻捶了捶弯了一早上的腰背,随后又重新弯下来,继续手上的活。

    ……

    当天晚上,到了新的驿站,众人安顿下来后,秋梦期频频望着苏韵的方向。

    如今越往东边走,蚊子更是成群结队地来,白天的时候还好,走来走去,蚊子跟不上也就叮不着,可是到了晚上一旦坐下来或躺下来,蚊群蜂拥而至,烦不胜烦。

    好在越往东的驿站大多已经置办了蚊帐,但这些蚊帐大都采用葛、布等料子,厚重且密不透风。

    而且也不能天一黑就钻蚊帐,所以即便她对苏韵很不满,但阻止不了对苏韵即将弄出来的蚊香充满了期待。

    苏韵手上也没闲着,材料都混在一起后,还要塑形烘干,没有专业的烘干机,就只能放火上慢慢烤,火不能太大,把香点着了就完犊子了,火小了烤不干,点到一半就灭,也不行。

    秋梦期大概也明白这个道理,看着她在火堆边像烤烧烤一样,颇有耐心逐条地翻着蚊香条,心中有些五味杂陈。

    其实对方凭着自己女儿身的秘密就足以拿捏她,可苏韵到现在都没有提起过,不知是不屑还是不急,一时间,秋梦期突然觉得自己一点都不了解她。

    大概到了晚上七八点,犯人们陆续睡下,秋梦期也回了房间,没多久门口就响起敲门声。

    开门一看,果然是苏韵送蚊香过来了。

    秋梦期心中原是欢喜的,可一开口说出来的话却并不怎么讨喜。

    “还以为没戏了,没想到还真做出来了,苏大才女果然知识渊博,就不知道管不管用,可别让人空欢喜一场。”

    苏韵没有在意她的阴阳怪气,道:“你先试用一个晚上,要是无效我再想办法改进。”

    说着转身就要走。

    秋梦期见状,觉得自己似乎有些过分,人家早上五点不到就起来鼓捣,路上又到处寻找其他材料,中午歇脚的时候也没闲下来,手上就没停过,连晚上都在烘烤,要是换做自己,怕是没这么好耐心和脾气。

    可她心里一股气还在,硬是不肯低头,也不愿说软话。

    “我今晚先试用一下,要是真有用,明天我拿银子给你,权当做拿银子买了你这些蚊香。”

    苏韵因为听到这句话,刚出门的脚步顿了一下,但最后紧抿着唇未发一言,就这样出门去了。

    秋梦期见她几次都是这样,不管自己说什么对方总是避而不谈,拳头仿佛打在了棉花上,不痛不痒没有任何反应,一次便罢了,次次这样,让她觉每次都积了一口气在胸口又无法宣泄,难受得紧,这次终于再也忍不住。

    “苏卿韵,本官跟你说话,你就是这么答复本官的吗!”

    官威拿出来,她就不信眼前这个女人还能对她无动于衷。

    果然苏韵停在门口处,慢慢地转过身来,低着头,俯首帖耳:“为大人做的这些东西,只想为大人分忧,没有想过要得到什么,大人想赏便赏,卿韵不敢拒绝,在此谢过。”

    既然已经把身份说开,就默认了两人之间平等阶级的身份,但苏韵眼下这幅姿态,秋梦期又觉得别扭了。

    即便是自己拿起的官腔先挑衅。

    但她依旧不爽。

    “苏韵,你是故意恶心我的是吧。”

    苏韵见她这副模样:道:“没有。”

    “你明明就是有,你明明知道常俊和我在一起,你还来跟我抢他,你明明知道我在人群里看着,你还接了他的花,你是不是还想准备接他的戒指——现在又故作一副清高的姿态,你要真不想跟我有交集,你别管我死活,别管我被不被蚊子咬,你让我去死好了,也省得我们两个人都这么难受。”

    苏韵叹了口气,站直了身子,带着试探性的语气,一边仔细观察着她的表情,道:“常俊的事情,或许我可以给你解释。”

    “我亲眼所见,还有什么好解释的,况且昨晚你自己也依旧亲口承认了,怎么,见到形势不对了,转过来想讨好我了?”

    她不想听,苏韵也没办法强逼着要跟她解释什么,而且这些事情真说起来也不是那么容易说得清,她点了点道:“是,苏家现在处境很不好,我需要你的帮忙,所以我需要讨好你,如果你有能力,我希望你能帮我,但你要是不愿意帮忙,我也不能强迫你,一切选择权在你。”

    这时候又清高了,说什么把选择权交给自己,她明明知道自己的性子,却还说出这样的话来,秋梦期一口气堵在胸口。

    苏韵也没逼着她要答案,轻声道:“夜深了,我回去睡,你也早点休息。”

    秋梦期想起她一大早起来忙活一天,又赶了一天的路,自己还冷言冷语说了那么多伤人的话,这时候才生出一丝内疚来,但心里的气还在,不肯说一句软话,就这么看着她消失在门后。

    等过了好一会儿,直到耳边嗡嗡之声传来,裸露在外面的脸颊和手背传来刺痛和瘙痒之意,她才从乱七八糟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叫来春桃,把蚊香点燃,插在床边。

    很快,随着淡淡的药香味弥漫整个房间,屋子里嗡嗡之声开始渐渐地变少,再到最后,销声匿迹。

    秋梦期坐在蜡烛灯下,翻看着秋直留下来的资料和书籍,却一个字都没看进去,眼前一直晃着苏韵那张脸。

    从昨天晚上开始,几乎清醒的每一刻,她无一不是在想着和这个女人相关的事情,从小的时候一个小区一个幼儿园,到学生时代同一个学校,但不知为什么,明明应该有很多交集,可真正想起来的时候又记不清楚,甚至伴随着阵阵头疼,仿佛是什么把那些曾经的记忆关了起来,无法探究。

    直到十四岁以后,后面的记忆才开始渐渐清晰起来。

    那时候家里出了事,从郝恬口中得知苏韵做的那些下作的事情,她不相信,但诸多证据摆在眼前,由不得她不信,从那以后,再见面就是处处针锋相对,慢慢地变成了不屑一顾,再到后来她辍学了,出国了,又回国了,遭遇了那场背叛——

    过往俗事总是格外扰人。

    遥夜沉沉如水,当睡意一时间席卷而来,秋梦期再也没有精力再作其他思考,一瞬之间坠入了浩瀚的梦境之中。

    第24章 饼子不香 ◇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 秋梦期才发现大部队又把她丢下了,赶紧起床收拾东西追过去。

    春桃见她精神抖擞的样子,眼睛都明亮了几分, 笑着问道:“看来苏姑娘的香确实有效,奴婢早上进屋, 一只蚊子也没有,大人也能睡个好觉。”

    秋梦期不得不承认, 这个蚊香确实很好。

    “看看到了下一个集市, 还要买材料多做一点, 免得等到了封乐,要还是这么多蚊子的话,我就不用活了。”

    春桃笑着应下,“大人, 等到了封乐, 我们可以多做一些出来, 拿去外头卖, 还能多一门好生意呢。”

    秋梦期闻言,眼睛一亮。

    岭南乃烟瘴之地, 蚊虫遍布,要是真能批量生产出这些蚊香,肯定能大卖。

    不过这个蚊香的配方和做法是苏韵那个女人想出来的, 秋梦期觉得这个事情不太好办。

    春桃见她眉间纠结, 小心翼翼地道:“大人,苏姑娘不能跟咱们一起去封乐吗?”

    秋梦期沉默了。

    说真的,她是想狠狠地折磨一番苏韵, 而眼下什么也不做让她落入甘德寿手中其实就是对她最好的折磨, 但要是不管她, 她以及整个苏家人的下场可想而知,她虽然恨她,但也没想到要以这样的方式来报复她。

    “人家凭什么要跟我们去封乐,等到了沥州,到时候说不定被刺史大人看上了,留在刺史府吃香喝辣的,岂不快活。”

    春桃一听,嘟着嘴道:“大人,苏姑娘玉洁冰清又才识过人,我看这天下没有哪一个男人能配得上她的,而且我还听说那刺史大人贪财好色大腹便便,您何必把苏姑娘往火坑里推,留在身边伺候您不好吗?”

    秋梦期转头瞪了她一眼,这小丫头莫不是看着她整天扮男人,忘了她是个女人了。

    春桃缩了缩脑袋:“反正大人和苏姑娘站在一起看着就般配,等您到了封乐,那些富商官吏见您孤家寡人的指不定都想着怎么把女人往您房里塞,您还不如先找个知根知底的做个应付,也好过时刻防范那些狂蜂浪蝶。”

    “什么狂蜂浪蝶,你以为你家大人我是什么香饽饽,谁都想上来咬一口啊,”秋梦期伸手作势要去敲她的脑袋。

    大人都不知道自己长得多好看多招人喜欢,别说女的,男的也会沉迷大人的仙颜,春桃忍不住嘟囔,“反正奴婢每次看到苏姑娘,她都总是盯着大人看,照我说,大人要是想找个挡箭牌,她肯定愿意。”

    秋梦期又瞪了她一眼:“怎么叫总盯着我看,每一次你看到她,都是跟我在一起,她不看我能看着你吗!”

    “就算不是私下相处,平日在人群里,苏姑娘也一直看着大人,依我看,苏姑娘肯定早就对大人芳心暗许了。”

    “倘若是以前,说不定还有几分可能,但现在,想都别想。”

    “大人是说苏姑娘已经知道您是——”春桃心提了起来,她盼着苏姑娘能帮助大人,但又不想苏姑娘知道大人身份借此来要挟大人。

    “这个时候知道怕了?”秋梦期凉凉地看了她一眼。

    春桃苦着脸点了点头。

    “放心吧,她不会说出去。”

    春桃一听却瞬间来劲了,“那岂不更好,那就更知根知底了,以后苏姑娘跟着大人,既能帮你掩饰身份,又能帮您阻挡外头的那些狂蜂浪蝶。”

    “劲胡说八道,还不去收拾东西,要赶紧出发,免得又落下好久。”

    秋梦期不想跟这个小丫头争辩,人家苏韵当时总留意她,想必是早就认出她,才会时不时观察着,哪里是小丫头心里想的那个意思。

    见到自家大人无动于衷,春桃心里有些失望,带着哀求道:“大人要是能有办法,把苏姑娘带走吧,那日您喝醉酒,她把你背回来,放到床上去,动作好轻好柔,您都躺下了,她还坐在床边一直看着你,您说渴了,她就拿杯子亲自给您喂水,眼睛都没离开过您,就怕您不舒服了,要不是太晚了我让她先回去休息,不然我觉得她能守着您到天亮。”

    具体是不是这样,是不是含着夸张成分,秋梦期表示怀疑,苏韵那样清高的人,才不会做出这种举动来,她不知道有多讨厌自己。

    “你还好意思说,你是我丫鬟还是她是我丫鬟,那个时候才和她认识多久,就这么心大地把我丢给一个外人照顾,也不怕我身份被人看穿了去。”

    春桃听她这么说,心中一慌,连忙下跪道:“大人恕罪,不是奴婢偷懒,实在是当时除了苏姑娘,大人谁也不让近身,奴婢也是没有办法……”

    “下不为例。”

    秋梦期说着,脑子里却在努力地回忆着,那天喝醉酒了,苏韵是真的像春桃说的那样照顾自己吗,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呢?

    ……

    一路上,秋梦期脑子来回晃着苏韵的身影,以前的和现在,交织变换着。

    等追上了大队伍,她的眼睛也下意识地朝着苏家人所在的方向瞟过去,没想到的是,正好和那人的视线撞在一起。

    也许是因为来的路上春桃在她耳边叭叭叭的说了一堆,秋梦期没来由地有些心虚,对方没有什么太多的表情,她却急急忙忙地将眼神错开,甚至还踢了下马肚子,往王伽的方向赶,借此消除突如其来的局促感。

    王伽见她又恢复了前些日子的活力,笑眯眯地道:“看来苏姑娘的药有效果了。”

    秋梦期没有反驳,两人随便聊了一会儿后,她和往时一样,例行公事一般地朝着柳鄂的槛车附近走去,试探着这胖老头的态度。

    但这胖老头还是和之前一样,圆滚滚的背影对着她,一句话也问不出来。

    秋梦期只好遗憾地正要返回,却被早就等候多时的柳月如给喊住了。

    “秋大人,这个是艾叶,您晚上睡觉的时候,在屋子里烧一烧,就能把蚊子寻跑,也可将其煮成温水,涂抹到身上,可以起到驱蚊水的作用。”

    苏韵制作蚊香的事情,其他人并不知道。

    柳月如知道艾叶能驱蚊,但路上但路上一直没碰到,今天赶巧给摘到了,本想第一时间拿给秋梦期,谁知道这人睡得太好起不来,却也让柳月如误会她又是因为蚊虫骚扰睡不好才起得迟,如今见她过来,迫不及待就要把这东西送给她。

    秋梦期如今有了蚊香,对艾叶的需求就变得可有可无了,而且艾叶的威力也远不如苏韵制作的蚊香,但她这人一向嘴硬心软,最拒绝不得别人,更何况这小姑娘巴巴地把心意送过来,她哪里人心拒绝这一番好意,于是笑眯眯地接过来。

    “我拿一半就好,剩下的一半就留给你们女眷那边烧,你们平日睡大通铺,比我还招蚊子。”

    柳月如见她嘴角噙着笑,眼中神采飞扬,也不禁心神摇曳,她红着脸摇头拒绝,“本就专门为大人摘的,我们有了蚊帽就够了,还请大人不要嫌弃。”

    秋梦期无奈,只好将一大把艾叶抱在怀里道:“如此就多谢柳二小姐。”

    说完转身离去,留下柳月如在背后痴痴地看着她的背影。

    到了饭点,王伽下令在一条小溪流附近休息,负责做饭的伙夫王顺子王根子兄弟两简单地搭起灶台开始弄饭,春桃带着大福也找了块不近不远的地方搭个炉子做饭。

    王家兄弟要负责官差和犯人的饭菜,要求的是效率和饱腹,但秋梦期在现代的时候,嘴巴早就养叼了,再加上人家如今当了官有了条件,可不愿意跟这些糙汉子一起吃大锅饭,而且当初跟王伽说好了的,只跟着赶路,各顾各,不一起吃。

    大中午淘米做饭浪费时间,春桃在出发之前就和好面,等赶上大队伍的时候面早就发好了,到了地方直接煎饼子就行。

    大福忙着捡柴火生火,看着阿姐一边绊着肉酱一边咧着嘴笑,不知道她在笑什么,但阿姐笑就代表阿姐心里高兴,阿姐高兴他也高兴,忍不住也呵呵地笑了起来。

    春桃见状,笑着骂道:“你什么都不懂,跟着笑什么。”

    “阿姐开心,大福也开心。”

    春桃没再理他,心情很好地开始煎饼子。

    出门之前她准备面团,大人见了特意让她多放了两碗面,还嘱咐她剁肉馅的时候多放点肉,她就知道大人想拿肉饼子给谁吃了。

    上次也是这样,叫自己多做饼子后面偷偷地拿给苏姑娘了。

    想来早上大人确实把自己的话给听进去了,愿意对苏姑娘好一些。

    想到大人和苏姑娘两人凑在一起吃肉饼子的画面,春桃就觉得开心,比看着大福吃饼子还要幸福。

    果然饼子煎好了,大人闻着味儿就过来了。

    拿了四个饼,包在一张大叶子里,拿在手上,往前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踌躇了一会儿,把饼子递给春桃道:“你拿去给她吧。”

    春桃憋着笑,故意道:“大人让奴婢拿饼子给谁?”

    秋梦期瞪了她一眼,又把饼子收了回来,嘴中喃喃道:“算了,还是我去吧。”

    不管先前有何种纠葛,但人家确确实实把蚊香做出来了,帮了自己很大一个忙。

    只是脚伸出去又缩了回来,“你去把她叫过来,再偷偷把饼子给她。”

    那边一堆犯人,一路上就没吃过一顿饱饭,要是拿过去让别人看到了,对她心生嫉妒不说,指不定还上手抢。

    春桃捂着嘴笑了笑,道:“奴婢这就去。”

    看着春桃朝人群方向走去,再领着苏韵往这边走过来,秋梦期没来由地一阵心慌,随着她们走得越来越近,她心烦意乱地将手中的饼放在灶边的石头上,转身就走。

    远处的两人就把这一幕看在眼里,春桃面露尴尬,苏韵抿唇不语。

    回去后,苏韵偷偷把饼子分给了母亲和弟弟妹妹,虽然一人没分到多少,但能吃上一两口,也能稍微填一下肚子。

    只有苏学林对这些香喷喷的肉饼子无动于衷,啃着硬得跟石头一样还发馊的馍,一副津津有味的模样。

    顾氏忍不住又唠叨道:“你爹就是好面子,死认理,总瞧不上秋大人,也不知道他能瞧得上谁,我看他就是不会看人,还指望着沥州那边的甘德寿能给他的面子,甘德寿是什么人,等到了沥州,怕是被吃得骨头都不剩,哎。”

    沥州刺史甘德寿的名头一直在耳边想起,如今又听到母亲提起这个人,苏韵就知道她在岭南未来的日子好不好过全得看这个人,正因如此,提起的心一直没放下来过,不过依秋梦期的性子,她应该不会袖手旁观,但也不知道她能否想出什么办法来绕开这个人。

    想到这里,苏韵站起来,转头去寻找那人的身影。

    却见在一棵后面,秋梦期正面带笑容,从怀里掏出一个叶子包的东西递给柳月如,看那形状,和自己刚刚吃的那个大饼子一模一样。

    苏韵转过头,眼眸低垂,又坐回顾氏的旁边,不过是瞬息之间,原本焦香美味的饼子突然变得不怎么好吃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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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过招甘刺史 ◇

    有了蚊香的日子, 秋梦期又恢复了之前的活力,也正因如此,她对苏韵先前的敌意稍微降低了些, 可没想到的是对方却突然之间冷了下来,不再往她跟前凑, 两人虽然在一个队伍里赶路,却数日没再说过一句话。

    随着队伍离沥州府越来越近, 秋梦期也没心情再想这些东西, 因为眼下最迫在眉睫的事情, 是要想办法从沥州刺史甘德寿这里拿到将犯人发配往封乐的文书。

    按理说,节度使是岭南最大的官,但节度使主要掌管军事方面的活动,包括安置犯罪等其他政务, 则由各州刺史、郡守及县令层层管理, 因此王伽这次只要将犯人送到沥州就算是完成任务了, 至于最后配所安排, 则由沥州刺史府进行分配。

    犯人要安排去哪个郡哪个县,都必须先要过沥州刺史甘德寿这一关。

    和官差们的一身轻松不同, 越靠近州府,犯人们越发觉得忐忑不安。

    秋梦期也一直提着一颗心,王伽多次跟她提到甘德寿这个人, 此人风评不好贪财好色, 这让她着实费了一番脑子。

    为此,秋梦期比押解队伍提前半天进入沥州州府,打算先拜会甘德寿, 先打探一下这个人的脾性。

    甘德寿所掌管的沥州府下设数十个郡县, 就职的官员上百个, 一年下来各级官吏的职位调动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他自然不会每个官员都会过问,但新到沥州上任的官员有哪个敢不先来拜会他,为此他也赚了个盆满钵满。

    治下县份被皇帝指了个县令,甘德寿早就得到了消息,但具体情况不多,只是听说此人是当朝最年轻的进士,男生女相,还被皇帝等一众官员验过身,一时间猎奇心兴起,想好好会会这号任务。

    见到秋梦期后,甘德寿果然是被这一张脸给惊艳了,凭他阅女无数的本事,第一眼也觉得此人应该是个女人,然皇帝老儿已经验过了,他又一向不好男色,这才压制住了内心的蠢蠢欲动。

    甘德寿好美人,虽然秋梦期是男人的身份,但不影响他欣赏美人,因此对秋梦期还算客气。

    秋梦期看着甘德寿一张油腻的脸,忍着恶心笑眯眯攀谈,“下官一路过来,刚好与京都押往岭南的犯人一路同行,大人可知这押解队伍中是何人?”

    甘德寿怎会不知道太傅和大司农获罪流放一事,如今见美人如此逢迎作态,心中受用,夹杂着快意和鄙夷,心中嗤笑她一个小小县令也敢跟他买官司,但看在她好看的皮面上问道:“还请秋县令告知一二。”

    秋梦期盈盈解释:“押解之人,乃前太傅苏学林及前大司农柳鄂,下官……下官听说这苏先生早年与大人颇有些渊源……”

    “秋县令莫不是在指本官与贪污粮饷的犯罪有往来?”甘德寿敛起笑意。

    秋梦期大惊,仓惶跪地,道:“大人恕罪,下官绝不是这个意思,下官道听途说实在该死,但请大人看在下官对您的一片忠心的份上,请允许下官替大人分忧。”

    “那你倒是说说,你想怎么替本官分忧。”

    秋梦期忙道:“朝中官员关系错综复杂,下官初入官场不知深浅,这两位犯人都曾是陛下跟前的红人,想来和朝中数位上官也有过往来,明日这二人见到大人免不了要请大人照顾一二,大人日理万机想必不愿受这些犯人烦扰,不如交给下官去办,下官直接将人领去了封乐,如此一来,大人也能落了耳根子清净。”

    甘德寿一双浑浊的眼睛上下打量着跪在下方的秋梦期,摸了摸胡子,沉吟半晌道:“也难得你一份忠心,不过安排这些犯人也算是本官分内之事,本官自不能事事都假以人手。”

    秋梦期忙道:“刺史大人事事躬亲,下官以后也向您学习。”

    她这身子年纪小,又一副诚恳模样,惹得甘德寿好为人师的心态爆发,没忍住又卖弄了几句。

    秋梦期趁机道:“下官这一路过来,参军大人也指点了一些为官之道,下官为此还写了一份心得,想请大人指导一番。”

    甘德寿见她从怀里掏出一册书,颇有兴趣:“看来秋县令果然真是真心想办实事的人,且呈上来。”

    师爷赶紧起身去拿书册,恭敬呈了上去。

    甘德寿翻开一看,圆润的脸庞向上一提,小眼睛弯了弯。

    秋梦期赶紧开口道:“下官才疏学浅,也只得这一点心得,望大人日后能稍微点拨,来日若是能有所长进,定会常向大人呈报心得和治县感悟。”

    甘德寿啪的一声合上书册,笑眯眯道:“秋县令年纪轻轻,做事已经相当牢靠,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本官就仗着年长几岁以后多指点指点你。”

    秋梦期心疼着书册里夹着的五百两银票,但此时也只能是千恩万谢,再凑了几副马屁话给送上去,哄得甘德寿眉开眼笑。

    银子到位,这位刺史大人顿时觉得秋梦期长得更是好看了几分,马匹拍得也比别人舒服,刚来就这么上道,想来日后也少不了她的孝敬,因此也愿意给她三分薄面。(小知识:在清朝乾隆年间买个知县官位需要4千两银子,买一个从四品知府,需一万三千两银子左右,道员一万六千两银子,秋梦期上来就孝敬五百两,其实不算少了。)

    “大人,既然苏柳两位罪人犯下这等肮脏之罪,下官就不让他们污了您的眼,将他们带回封乐去好生责罚,断了他们妄想着跟您搭上关系的念头。”

    倘若只是一般犯人,甘德寿看在银子的份上,倒不去计较,但事关苏家人,他两只黄豆大的小眼睛就开始滴溜溜地转。

    “听说苏丞相的大小姐二八年华,长得跟天女下凡似的,秋县令莫不是为了这个才想着把这些犯人都押往封乐自个儿享用吧?”

    秋梦期没想到苏卿韵的名气都传到岭南这边来了,嘴上赶忙赔笑道:“这哪有的事,那苏小姐我是见过,哪有外边传言的那么漂亮,不说貌似无盐,最多也就是个清秀吧,担不起仙女这个名儿。”

    “秋县令自己就貌似潘安,旁的人难以入大人的眼,但我等粗鄙丑陋,就算是清秀,也好比仙女下凡。”

    “刺史大人说笑了,大人若是粗鄙,下官怕是连尘土都不如,大人若是不信,待会儿到了,您仔细瞧瞧那苏小姐,要真是仙女,下官不用您说,直接送您府上。”

    甘德寿哈哈大笑,指了指她佯装生气骂道:“你啊你,你当本官是什么人了,倒不是故意为难秋县令,说来苏丞相也算是我恩师,当年我去大都赶考,幸得他老人家指导一二,才得高中,本官一直心怀感激,想着他日能报答老师的恩情,却不想老师居然做出这等事情来——不管怎么样,恩师的家眷,本官理应照顾一二,否则本官岂不是那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辈。”

    “刺史大人行若由夷,乃下官之楷模也,下官早在京都就听说大人品德之高洁,今日能得一见,果然如此,下官定以大人为榜样,做好一方父母官,关爱百姓子民,替大人把封乐管好。”

    秋梦期趁机送上一波马屁,把甘德寿给夸得飘飘欲仙。

    “秋县令年少有为,讲话又好听,将来必定前途无量,想来封乐的百姓有你是福啊,等他们到来,本官询问恩师及家眷意愿,若是他们愿意跟你走,本官便把他们安排到封乐。”

    秋梦期自是一副求之不得的模样。

    很快,王伽带领着的押解队伍很快就入了城,安排在州衙大狱中。

    甘德寿和以往一样,例行公事询问一番,府衙的衙役们早就第一时间接管了这群犯人,将情况汇报给他。

    这些衙役个个都是人精,哪里不知道这位刺史是什么货色,早在接管犯人的时候就把众女眷给细细观察了一番,看看能不能挑出几个出挑一点的留下来送到刺史大人家里,可一眼看过去发现都是一些披头散发的肮脏之辈,众女脸上蚊虫叮咬坑坑洼洼,浑身散发着恶臭,令人不欲亲近。

    如实汇报上去后,甘德寿沉吟了一下,道:“这批犯人中有本官以前恩师,不管怎么说,本官也要去看一看。”

    说着让人去把秋梦期叫来,一起去大狱看看。

    一来是做做样子,二来亲自检验一下这批女眷是否真的如衙役所说的那般不堪,而且这位秋县令如此执着要把苏柳两家的犯人安排到封乐去,私底下是不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一行人去到大狱,甘德寿才入大狱,第一眼朝着后面那一排女眷瞄了瞄,众人皆跪在地上低着头,他一时候也看不出什么,只好暂时把目光收了回来。

    走到身形佝偻的苏学林跟前,躬身将人扶起道:“恩师快快请起,折煞学生了。”

    苏学林听到这一声,心中激动不已,但他自知如今罪犯身份低微至尘埃,又一向恪守礼节,哪敢拿乔,只是抬起头来见到甘德寿大腹便便的模样,心中凉了半截,数年未见,那个身材消瘦的小官吏怎的吃撑了如今这副肥头大耳的模样,实在让人难以辨认出来。

    但苏丞相岂是那种以貌取人的人,心中安慰自己可能是个人体质问题,并非所有贪官污吏才会长成这副模样。

    只听甘德寿道:“恩师一路辛苦,让师母和子侄们前去梳洗一番,学生再给您等安排去处。”

    苏学林心里咯噔了一下,几日前和女儿的对话也犹在耳旁,忙地头惶恐道:“多谢大人恩典,只是如今我等皆是戴罪之身,不敢让大人法外开恩,若是让旁的人知道了再参上一本,连累大人,老夫是万死难辞其咎啊。”

    甘德寿一脸正色,“若是连这等小事都办不得,日后还有何脸面说是您的学生。”

    “如今老夫已经是个罪人,不敢以大人恩师自居,大人若是心疼老夫,不如给我等安排一个偏僻的县份,下半辈子就为朝廷整理戍边农田,了此残生。”

    发配到戍边的犯人及家眷,不是充军当兵或做军妓就是开垦农田,发展戍边经济,比起前两者,后者虽然还要随时听从朝廷使唤参加各种徭役,但要自由很多,是犯人最好的去处。

    甘德寿没有立即答应下来,却是改口道:“听闻苏家妹妹才貌双全文采斐然,遣去种地岂不浪费,不如留在沥州,为兄也好照顾一二,若是去了偏远村庄,那人可就毁了。”

    此话一出,秋梦期心中咯噔一跳。

    苏学林娶妻晚,三十岁才生下的苏卿韵,如今也不过才四十七岁。

    这个甘德寿早些年上京赶考的时候已经是二十七八的年岁,对上比他大五六岁的苏学林叫恩师,这是礼数,但如今他都四十多岁了,逮着十七岁的苏卿韵叫妹妹,配上他这么一副油腻的模样,实在令人作呕。

    苏学林面露尴尬道:“都是京都那些人乱传的,你看她这个样子哪里能称得上才貌双全,不然也不会定了亲又被退了回来。”

    孟家退婚之事,京都人尽皆知,甘德寿也有所耳闻。

    苏卿韵此时也“恰好”微微抬起头来,甘德寿趁机瞟了一眼,眼睛不大不小但眼皮子耷拉而无神,皮肤差强人意,嘴角向下颇有一些苦相,脸型好是好,但这样的五官凑在一起,也不说磕碜,但绝对没传言说的那样如仙女下凡,不过是平平中稍微有那么一点姿色。

    若真比起来,甘德寿府上的几位姨太太可要比她出色多了。

    这位刺史大人看了一眼就迅速垂下了眼皮子,看似避嫌,其实是没啥兴趣。

    秋梦期虽然一句话都说不上,但她在一旁提着一颗心,一丁半点的细节都没放过,见到甘德寿这般反应,也不禁松了一口气。

    因为这个甘德寿,她们是有针对性地做了准备,此人贪财好色,想要把这群犯人弄到封乐,肯定需要银子打点,但以苏卿韵当前的这个姿色,单单是银子还不能足以糊弄过去,所以她们打算在容貌上做一些调整。

    按照秋梦期的意思,要把人弄丑了,蚊帽也不带,就任由蚊子叮着,叮出几个大包来,让人不忍直视,甘德寿自然是退避三舍。

    但苏韵却否定了她的这个办法,而是稍微做调整,利用秋梦期从集镇上买来的一些胭脂水粉等辅助工具,再凭借现代的化妆技术,稍微勾勒,将突出的地方抹淡,留那么一丁点姿色,也就那么一丁点而已。

    甘德寿当那么多年的官,越刻意丑化就越容易引起他的怀疑,而且队伍里那么多人,秋梦期的样貌他们是见过了的,突然搞出这么一个丑妆出来,反差太大,万一有个犯人反水,到时候就前功尽弃了。

    还不如用这种方式,让他以为她不过是浪得虚名而已,再加上银子的打点,也能顺利转到封乐。

    事实证明,苏韵的办法能行得通。

    如今人也见了,这些个女人脏兮兮臭烘烘的,没有几个能入他的眼,甘德寿拿了秋梦期的银子,也乐得做个顺水人情,他懒得再费神做戏,于是不耐烦道:“既然你坚持,本官也不再强求。”

    说完不再理会苏学林错愕的神情,挥挥手唤来手下的小吏,让他去办理相关文书,将这群犯人一并发配到封乐县。

    拿到文书,秋梦期的心中的一块大石头也终于落到了肚子里,忍不住和站在后面的苏韵交流了一下眼神。

    她不知道的是,自己这样一副奴颜婢膝之态落入苏韵的眼中,让对方忍不住又心疼了几分。

    秋梦期如此骄傲放肆一个人,能做到这个地步,已是不易。

    为了拿到这份文书,所有人的心都小心翼翼,生怕其中哪一个环节出了差错,而最大的压力无疑是给到了秋梦期这边。

    还好有惊无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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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6章 到达封乐 ◇

    王伽一行的任务到此也算完成, 从沥州到封乐的押解任务,就转交由沥州州衙的官兵负责。

    秋梦期与王伽道别,先前说好的运货一事, 还得等秋梦期在这边站稳脚跟才能开始这个计划,这一趟就只能暂空手而归。

    不过同行近三个月, 两人之间也算建立了不错的友谊,秋梦期没有王伽讨厌的那些臭毛病, 王伽为人不圆滑, 说话不拐弯抹角, 加上又是秋梦期到这个时代的第一个有交集的同僚,虽然差了十来岁的年纪,算是一见如故。

    分别时刻虽然有些惋惜,但想着下次两人还要继续往来, 总算是没那么伤感了。

    “等我到封乐稳定下来, 欢迎王兄的大驾光临。”

    王伽笑道:“好, 等下一次押解任务过来, 为兄一定会去看看你,对了, 新会郡李郡守为人还算可以,你去拜访他不必如甘德寿那样,他不喜欢这一套, 也是因为上面有甘德寿压着, 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升迁的机会,你自己也多注意点,宁得罪君子, 也不要得罪小人。”

    “多谢王兄提点, 植记在心上, 必定会多加小心。”

    两人就此别过,一个前往大都复命,另外一个则继续向东,前往封乐。

    秋梦期带着大福快马加鞭转道新会郡府衙,前去拜会李郡守。

    李泰诚如王伽所说,一脸正气,只是多年来被困在小小的新会郡,无法施展才能,眉眼之间多了一股抑郁之色。

    秋梦期初来乍到,不好多说什么,不过有这么一个直接上司,以后做事不用直接对接上甘德寿,省了她一番马屁逢迎的功夫。

    礼节性拜访寒暄,临走的时候给李郡守留下了一捧蚊香。

    “下官身无长物,这是自己研制的蚊香,这种香能驱赶蚊虫,希望大人能喜欢。”

    她若是送银子,李泰反而不喜欢,给的蚊香倒是挺稀奇,见不是什么贵重的物品,就收下了。

    再见她年纪轻轻,看着她如同看自家小儿一般,感慨之余也忍不住对她另眼相看,毕竟从前朝到现在,十七岁就能考上进士的仅此一人而已,虽然学识成绩并不冒尖,但也绝对不是酒囊饭袋之辈,忍不住生出惜才之心,对她细细提点了一番,这才将人送出门去。

    秋梦期感激他的照顾,一再拜谢,但又担心耽搁时间太久追不上苏柳两家的押解队伍,不得不赶忙上马,匆匆赶路。

    然而等她追上押解队伍之时,却听闻苏学林求见。

    秋梦期有些错愕,如今已经靠近封乐城,这小老儿这时候又要闹什么要幺蛾子,既然她费尽心思将他们留在封乐,自然不会再将他们送去军营卫所让人糟蹋。

    带着满脑子的疑问让春桃将他带上来。

    却听这小老儿道:“大人,如今此地距辖地已不到二十里路,大人需先命人前去衙门报知礼房吏员,告示官属及父老人等出城来会才是,之后还要先去神庙祭祀,再至本衙门,若是贸然去了衙门,实为失礼。”

    原来新县官到任,这一番流程要做,这小老儿见到队伍离封乐越来越近,秋梦期这个新县令却什么都不懂,一时间心焦不已,这才顾不上其他前来提醒。

    秋梦期听她这么一说,直接懵逼,她哪知道县令上任还这么麻烦,那日皇帝下旨封官,秋植就直接出了京都直奔岭南,根本没人教导他这些礼仪,更不用说愣头青秋梦期了。

    也得亏这小老儿上来提醒,不然她这样贸然前去,怕是要被人笑掉大牙。

    但她如今手下只有大福和春桃二人,大福如今还没得仔细教导,她不敢让他前去通知报信,只得叫来沥州负责押解的小头目,塞了点银子,让他派一人前去封乐衙门帮忙报信。

    秋梦期在沥州打点了甘德寿,下面的人自然收到风声,如今见到她出手大方,小头目更是显得热心,立即派出一名差役快马加鞭前去报信,又道:“小人见大人对这批犯人颇为重视,是否要晚一天入城?”

    秋梦期一听顿时两眼放光,她先前就担心押解队伍提早入城,回头被关到哪儿去都不知道,要是遇上不靠谱的佐贰官,不等她到衙门直接将人给处理掉,那她前面做的一切就全都白费了,这才急匆匆从李郡守那儿往回赶。

    如此一想,咬咬牙又从袖中再掏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偷偷塞到小头目手中:“还有劳张头儿替我安排。”

    小头目不动声色地将银票端入怀中,笑眯眯道:“好说好说。”

    说着转过头,冲着押解队伍大声道:“赶了一天的路,弟兄们困乏得很,待会儿就在前头驿站歇歇脚,明早再将犯人送入城中,晚上我请大伙喝酒。”

    秋梦期这才松了一口气,但也肉疼不已,银子真他妈不禁花,谢正卿垫的那八百两银子差不多被她花了一半多了,等到了封乐,头号大事就是赚钱。

    随即又招来苏学林,细细问了他新县官上任的一系列礼仪,这才理解为什么之前王伽要这小老儿给自己当师爷,自己这两眼一抹黑的情况,确实需要找一位师爷辅佐。

    而苏学林明显也对小县令不靠谱的行为十分不满,但不满归不满,还是事无巨细地将上任流程一一跟她讲清楚。

    秋梦期高中没念两年就出国,在国外说好听是留学,不好听就是混日子,总的来说文化水平不高,好在记忆力还凑合,勉强把小老儿说的这些步骤给一一记下来。

    这才将人放回押解队伍,与小头目等人道别,带着春桃和大福先行一步。

    走的时候想和苏韵说一声,但众目睽睽之下,又不好私下和她说话,两人的眼神就这么匆匆纠缠了一眼又分开,之后就上了马车。

    在本朝,凡经皇帝钦封或吏部铨选放任知县的新官,都要提前发出谕贴红告示,通知将到任的县署衙门,因此秋植即将到任的消息,封乐这边也早就接到了通知,只是不知道新县令具体到任的时间。

    如今一接到通知,衙门的礼房吏员瞬间忙作一团,立即告示官属及父老人等出城来会,当秋梦期到达城外的时候,见到的就是眼前一番热闹景象。

    道路前头黑压压一群人,正一脸期盼着望着她的方向。

    看着穿着,再根据刚才苏学林所说的,应是本衙的官吏、僚属、吏典,生员,当地官宦,豪商大贾,乡绅耆老等,都出到城外接她这个新官进城了。

    秋梦期挺直腰杆端坐在马背上,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四周。

    春桃和大福也双双坐在马车前头,紧紧跟随着自家主子,又是忐忑又是激动。

    路边百姓大多都是百越人,普遍瘦骨嶙峋衣不遮体,有些人身上甚至还纹着一些奇奇怪怪的符号,见到秋梦期等中原人入城,尤带着一种敌视的眼神。

    是了,百越人本就不服中原汉人的管制,但这些年被打怕了,再加上附近设有军营有士兵把守,又有岭南节度使整体镇压,就算对汉人官员不满,也没人敢乱来。

    只是秋梦期十七岁的模样让她看起来尤为稚嫩,前来迎接的官属及父老人等人热切的希望变成了失望,互相之间还挤眉弄眼地低声讨论,上面怎么派了这么的黄毛小子来这里做官。

    但不可否认的是,她姣好的容貌确实惊艳了不少人,道路两旁的姑娘小媳妇们纷纷回头,偷偷抬眼睇她。

    到了正城门口,秋梦期下马与众人见面,相互寒暄一番,再由父老人等将她引入城中,前往城隍庙。

    要在城隍庙里斋戒、沐浴,住一晚上,次日清晨起来祭拜过后才前往衙门上任。

    不可谓不繁琐,但本朝风俗礼仪如此,她一介小官,更是初来乍到,不可怠慢,更不能轻视,免得日后受人诟病。

    入城之后才发现,这个封乐县的状况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差,整个小县城破败不堪,街道上垃圾满地,牛羊牲畜和人群混在一起,看着不像个小县城,倒像是个乱糟糟的集市。

    任重而道远,看着有点难搞啊,秋梦期头大了。

    在城隍庙住了一晚,次日起来,更换朝服,在父老人等指引之下行了祭神之礼。

    又在首领官及众人的引领下去了衙门,先谢皇恩,再入署内宅祭祀灶王神,最后才更换公服出堂入公座受拜,行接印礼,接受县令大印。

    封乐衙门中,设佐贰官三名,县丞孔兴贤、主扣qun:一乌尔而七五耳吧以簿卢广顺、县尉季呼,另外还有三班六房大概一百多名皂吏衙役,都一一来给秋梦期见礼。

    昨日几人已经见了一次面,今日如此近距离地又打了照面,这些人才发现这位县太爷比想象中的还年轻,甚至可以说是稚嫩,诧异之余连忙奉上马屁。

    秋梦期性情外向,在现代的时候时常混迹各种场所,更何况她如今是这里最大的官,如此认知让她面对这些场面更是毫无无一丝心怯,一时间如鱼得水,堂前一片欢声笑语。

    这些老油条见她说话漂亮,不像以前新来的那些官员,刚来就板着一张脸,一副高风亮节不欲与下官同流合污的派头,惹得整个场面尴尬,她却不同,反倒跟他们打成一片,因此不免生出亲近之意,一时间大家都忙着上来跟新县令套近乎,还想把她直接架往酒楼,要为她接风洗尘。

    秋梦期摆了摆手道:“早就听说岭南戍边官吏百姓热情,今日一见果然不假,本官初来乍到,往后要麻烦各位的地方还有很多,只是本官这几日先后拜会了刺史大人和郡守大人,又一路快马加鞭迫不及待想快些赶到封乐,昨日终于见到诸位同僚和百姓,心情一时激动,几乎是鸡叫方入眠,需要休整一二,诸位先忙,等本官休整好,再陪各位闲话家常。”

    说着点名县尉季呼,让他留下,让其他人散了。

    官吏们还摸不准新县令的脾气,不好强求,只好先行离去。

    季呼是个魁梧的汉子,方脸高个,皮肤略黑不苟言笑,和其他几人格格不入,秋梦期注意到了,刚才那些人都在拍马屁的时候,这人像个二愣子一样站在一旁,看样子不是个会交际的。

    秋梦期开门见山道:“今日会有一批从京都送过来的犯人,这些人不可擅自安排去处,具体如何发配,等人到了先请示于我。”

    说着又补充道,“这些犯人里面,有个姓苏的,原是刺史大人的恩师,本官前去拜会的时候,大人特意吩咐把人分配到咱们封乐。”

    季呼眉头一皱,这新来的县太爷一上来就做这样的吩咐,还特意强调了和刺史大人的关系,莫非是想借此来给犯人行便宜之事。

    心里这么想着,季呼脸色有些许不好,但也低头应了下来。

    下属官员各自忙活去后,衙门里面有安排好的衙役前来带领秋梦期主仆三人入内宅。

    县衙坐北朝南,自南向北建照壁、大门、仪门、戒石坊,坊左右为六房,主体建筑有大堂、二堂和三堂,并配以相应的厢房,是长官及所属人员办公之所在。

    一般的衙门主要为三进及以上的院子,按照“前衙后邸”的格局来规划,大堂、二堂为知县行使权力的治事之堂,也就是所谓的前衙。

    而三堂及之后,则为县令的内宅,是县官办公起居及家人居住之处。

    这名叫做胡三的衙役恭恭敬敬走在前边带路,走到一处便介绍一处,秋梦期走了一遍就能了解了整个县衙的构造。

    县衙不算很大,走了一会儿就到了内宅,是个普普通通的小院子,有正堂、耳房子,东厢房和西厢房,后面还有一排房子,是后罩房。

    对秋梦期这种没有家室的单身女人来说,这院子显得尤为宽敞。

    看着院子中间站着四个丫鬟模样的少女,各个皆是不俗的姿色,她眉头皱了皱,问道:“这些都是什么人?”

    胡三忙回道:“是县丞孔大人特意送来的几个丫鬟,留下来伺候大人。”

    这个孔兴贤,就是个会来事的,若换作别的男县令,怕是要笑得合不拢嘴了,可这些个女人搁她跟前有什么用,别说她用不上,她可是见过更漂亮的,苏韵和柳月如,哪个不比眼前这几个好看。

    “本官自己带有丫鬟和小厮,使唤不惯外人,你把她们带回去给孔大人吧,至于我的人有什么不懂的,到时候再问你就是,你平日是住哪儿?”

    “小人家住城中,每日卯时来衙门点卯做事,放衙后直接回家,大人平日要找小人可差人至在二堂班房处传唤小人即可。”

    秋梦期点了点头,“这是我的丫鬟春桃,小厮叫大福,你带春桃去熟悉一下各个房间,再带她去走一下菜市场,认识衙门周边的路段,再有别的事,她会自己找你。”

    “是大人,”

    眼前这位小县令,看着年纪轻轻,但身上贵气逼人,眼神清亮朝气蓬勃,刚才看他和其他大人谈笑风生,还以为是个好糊弄的主,如今看来,并非如此。

    胡三不敢轻视,弓了弓身道:“大人,孔大人早已命人把所有房间都打扫干净,大人可以直接入住,小人这就带着春桃姑娘去认地方。”

    这个时候时间还早,其他官吏还在衙门的前堂工作,后宅还没布置好,秋梦期先是让胡三找来另外一名衙役,带着她在衙门周边转悠了一会儿。

    等再回到厢房案前,就有各房吏典将之前所管理的事务以及尚未完成的任务情况呈报给她,并告诉她要在上边签字再逐一安排下去,秋梦期想了想,暂时压下。

    这些事情她啥都不懂,上来就叫签字安排,谁知道具体是什么事务,等压两天再说。

    吏典自不敢催促,讪讪退下。

    下晌,县尉季呼来报,说京都来的那批犯人到了,秋梦期原本想去看一下苏韵他们,但想到她刚刚把六房的事务压下来,这会儿要是如此积极去关心犯人发配之事,其他官吏见了恐有微词,于是也暂时压下,等明日真正接收县内事务再对她们进行具体的安排。

    后宅,春桃带着大福又把秋梦期住的房间用清水擦拭一遍,再跟胡三去了几趟市场,购买新的被褥等生活用品,直到傍晚的时候才把东西给安排得差不多。

    原本也备了一些新的,但这些褥子不由自己人经手过,总是用得不踏实。

    连洗漱用的盆桶,还有厨房的锅碗瓢盆也一律换上新的。

    等其他官吏衙役放衙回去,她也终于可以安顿下来。

    这一路过来,春桃早就摸透了自家主子的口味,两菜一汤,分量都是刚刚好。

    “大人,这里靠近海边,市场上卖的都是海鲜,价格可便宜了,三文钱就能买一条鱼,那虾子看着也新鲜,不过奴婢不会做,等过两天我研究透了再给您做虾。”

    鱼是煎的,皮不破、肉不碎、外香里嫩,佐酒佳肴。

    汤是海螺打底,加了几块小豆腐,鲜美无比。

    外加一个小青菜,在这种四月份的天气里,这几个菜不油不腻刚刚好。

    秋梦期喝着汤道:“好吃,春桃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春桃被夸,心里也美滋滋的。

    “不用伺候我了,你去跟大福一起吃饭吧,搞一天也饿了,一会儿来收碗就行。”

    春桃依言退下,去厨房和弟弟吃饭。

    秋梦期先前已经交代了,她吃什么她们姐弟二人也跟着吃什么,让她自己在厨房留饭,春桃当时都感动哭了,这两个月来跟着秋梦期,吃好喝好,虽然一路奔波风餐露宿的,但原本伙食跟得上,原本干瘪的身材也渐渐长了肉,脸都圆了不少。

    再看看大福,连个子都蹿高了许多。

    二福也是,皮毛油光滑亮的。

    吃完饭消个食,天也黑了下来,春桃早就准备好热水,秋梦期美滋滋地泡了个热水澡,这才沉沉地进入梦乡。

    作者有话说:

    新县官上任相关礼仪参考资料来源:

    【明代新县官到任礼仪】https://mbd.baidu.com/ma/s/meyDrrFo

    【古代知县上任程式“礼仪”探究(全文)】https://www.wenmi.com/article/pwitfr033z5w.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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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7章 安排配所 ◇

    随行前来的犯人被安置在衙门大堂西南仪门外的监狱里, 因秋梦期提前打的招呼,季呼虽然对此颇有微词,但还是尽职尽责地将这群人给妥善安排。

    即便如此, 除了苏韵,剩下的犯人们皆是忐忑不安, 说起来,他们和秋梦期不过是萍水相逢, 人家凭什么帮他们的忙。

    牢房角落, 肥胖的老头靠在墙边, 目光呆滞一言不发。

    身边的几个姨娘窃窃私语,有的认为如今到了地方了,小县令怕是直接撂挑子不管他们了,又有人说, 既然秋大人费那么大的心思把他们安排到封乐, 不可能就这么置之不理。

    不过这些人怎会看不出秋大人对二小姐的与众不同, 说不定是看上二小姐了, 于是一改往日的姿态,又纷纷过来求柳月如, 让她帮忙跟秋梦期说个好话,能否给他们安排一个好去处,他们实在不想去种地。

    但不种地还能去做什么, 又不想去军营。

    柳月如不爽她们这一路上对嫡系一支的不敬, 直接将人给骂了回去。

    骂完了,又忍不住生出隐隐期盼。

    另外一个隔间,苏学林苏学义两家十口人都在一处, 也在低声说着话。

    说是商量, 大部分还是顾氏在骂自己的丈夫。

    先前丈夫还信誓旦旦, 说甘德寿念在过往的情谊不会为难他们,然而想起几天前在州衙的那一幕,要不是有小县令跑前跑后地谋划铺路,恐怕此时他们一家子都还没办法走出沥州府,众人也算是把甘德寿的嘴脸给看了个一清二楚。

    因为这个,顾氏这几天一直在念叨着他。

    苏学林再次因为这事被老妻怼一晚上,自信心倍受打击,但自知理亏,被念叨这么久,硬是一声也不敢回嘴。

    倒是一旁的苏二爷看不过去了,忙替兄长说个好话道:“嫂嫂息怒,兄长心中有仁义,看的人也是仁义,嫂嫂已经念了好几天,兄长能忍倒不是事,但嫂嫂也得歇歇,留点神帮韵儿和侄子侄女们想想后路。”

    顾氏没好气地又瞪了丈夫一眼道:“我一想到要是按他说的做,咱们韵儿和琳儿都要落入姓甘的手里我心里就不痛快,也幸好韵儿和秋大人另有对策,不然我跟他没完。”

    苏太傅被骂了几天,心中委屈不已,“当年他不是这个样子的……”

    “你还说——”

    苏韵见状,拉住母亲的手道:“娘,这不是没事了吗,过去了咱就不说了,该想想以后的事了。”

    顾氏这才不甘心地闭上嘴。

    一家人说了会儿话后就躺下准备休息,苏韵靠在墙边,眼睛盯着黑漆漆的监狱,没有睡着。

    顾氏知道女儿心中有事,依偎了过来,抱着她的胳膊道:“韵儿,你是不是……舍不得秋大人?”

    苏韵摇了摇头,她知道秋梦期不会放她走,单单是两人之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如今她终于安顿下来,定要腾出手收拾自己。

    而且这次路上打点出去的那几百两银子,也要想办法挣回来,秋梦期把主意打到蚊香上面,自己想走也走不掉。

    顾氏哪里知道这些,就怕女儿惦记着小县令,忍不住心疼道:“韵儿,要不要让你爹去求秋大人,把你留下来跟在他身边算了,虽然咱们如今是贱籍,但我看秋大人人挺好,不会因此轻待你,他虽然年纪小,但也是个会疼人的孩子,我看他对你也不是完全没有意思,娘都见了,他还偷偷几次拿饼给你。”

    听到母亲说秋梦期对自己有意,苏韵轻笑了一声,她爹看人不行,她娘也好不到哪里去,给饼子就表示有意思,那秋梦期不也偷偷拿饼子给别人过?

    忍不住回头望了望另外一个牢房的方向,那是柳家人所在地,想到那个圆脸的女孩——郝恬。

    顾氏见状,忙压低声音道:“韵儿是怕柳家二小姐跟你抢秋大人?哎,现在咱们这个身份,想要给人家当正妻是没有办法了,更何况秋大人还是朝廷命官,当真有一天皇帝大赦天下,咱家若能恢复平民的身份说不定还能有几分可能,可即便这样,婚姻讲究门当户对,秋大人也不一定……”

    “娘,我还不想考虑这种问题。”

    “哪能不考虑,你都十七了,已经是个大姑娘了,换作别人家的姑娘,早就当娘了,要不是孟家——”说到孟家,顾氏哼了一声,又给气到。

    “大不了就不嫁了。”苏韵无所谓地道。

    “这哪行,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秋大人不也是还没找什么人家,他不急,我也不着急。”秋梦期这个家伙肯定是冒名顶替别人做的官,长得能以假乱真,不是孪生的肯定也差不多,秋植年十七岁,秋梦期应该也差不多,那和自己不相上下,她不急自己急什么。

    “傻孩子,你怎么能跟他们男人比,他们男人就算三四十也还能娶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咱们女人过了十八就是老姑娘了,那些好人家的男儿可不兴找老的——说来说去,你还是挂念着秋大人。”

    苏韵不愿和母亲争辩这些道理,敷衍道:“那就当娘说中了,我就是挂念着秋大人,我愿意守着她。”

    “你这孩子,我就说吧,我是你娘,母女连心,你心里想着什么我能不知道?就不知道秋大人心里怎么想,他要是真有那么一丁点意思,娘就让你爹去说,哎——就怕你爹这倔老头不答应,他不愿意你给别人做妾,更别说养在外头连妾室名分都没有……”

    “咱们苏家家风端正,爹这一辈子只有娘一个人,二叔也只娶了婶婶一个,家里和和睦睦,爹不愿意也不奇怪,娘,您还是别想了,就让我当个老姑娘吧。”

    顾氏没有办法,只得抹了抹眼泪道:“你别急,说不定秋大人心里也喜欢你,他哪里舍得让你做外室,到时候我再好好给你爹说说。”

    苏韵靠在母亲边,没再吱声,秋梦期是个女孩,这事本就无解。

    ……

    和他们不同,秋梦期这一夜睡得特别香甜,一路从京都过来,风餐露宿,睡驿站睡野外,如今到了驻地,心终于定下来了。

    一大早,衙门的更板一响秋梦期就醒了,春桃也早就守在屋外,听到屋里有动静,就敲门进屋为她更衣。

    这是秋梦期仕途的第一天,她心情不错,对新的工作岗位适应良好,笑眯眯地从内宅往外走。

    官吏们早就守在前堂,见到县太爷一袭红色官袍精神抖擞出来,众人忙打起精神起身问安,比起秋梦期的神采飞扬,其他人就显得不那么在状态。

    毕竟在封乐衙门,众人已经许久没有这么早起来点卯上班了,三班六房,往日都是看着情况下午才来,只是如今新县令初来,头几天还没摸清脾性,谁也不敢怠慢。

    原本衙门也有吏舍,但官吏衙役们大都嫌弃衙门寒酸,这些人盘亘封乐多年,早就在城中安房置地,家中自有娇妻美妾,除了秋梦期这种新官,其他人大多不愿住在县衙。

    说来封乐县县令这个位置不太好,来的几任县令不是病死,要么没做几年就调到别处去了,导致这个位置长年处在空缺状态,大部分工作都是由县丞孔兴贤和主簿卢广顺来安排。

    这也是为什么封乐作为一个下县,县内人数不足五万,居然也安排了三名佐贰官。

    据悉,其他的下县,并未设有主簿或县尉一职,很多事项都是由县令或县丞兼任。

    秋梦期对这些情况浑然不知。

    待她回了自己的厢房,先是听着三班六房汇报近期工作情况,再将昨日各方吏典呈上来的工作任务单拿出来,一一过问,可惜讨论的东西都是流于表面。

    好歹看了不少的电视,也掌握了不少的历史知识,就算缺乏实践经验,但在五千年文化精髓的熏陶之下,眼界更高,知识的广度也更广,再端起架子拿出腔调,还是稍微能唬住这些古代原住民。

    别的倒还好,慢慢学着做,总有一个缓冲的空间,秋梦期唯一担心的只有审案。

    县令负有审案的职责,以前看电视的时候见鸡毛蒜皮的事要报官,人命案也要报官,县令往堂上一坐底下喊着威武就直接开审,秋梦期最怕就是这种情况,她对自己的推理能力有自知之明,若真有案子,自己出洋相事小,冤枉好人错失凶手就不好了。

    赶紧叫来刑房的人,问起几年来处理的案件情况。

    刑房主事道:“乡里的小纠纷自有地保乡约解决,城里鸡毛蒜皮的小案子也有季大人和小的们处理,只有大案要案才需要大人亲自审理,不过近几年也就发生了一起大案,总的来说还算太平,季大人一向勤勉,积攒的旧案也不多。”

    还好下边有个县尉顶着,这个季呼看着是呆板了些,好歹能干事。

    秋梦期提起的一颗心这才又放了下来,心里祈祷着近期可千万别出什么大案子。

    一个上午下来,把封乐的大概情况给了解个大概。

    下晌,才找来主簿卢广顺,询问他关于附近村落状况,以及平日流放的犯人都安排在何处。

    “这些人里边有几个我随时要用到,务必安排近一点的村子,方便我随时差遣。”

    卢广顺迟疑道:“大人,这些犯人,是否要送一些女眷去军营……”

    昨天下午他已经从县尉季呼那里得知大人有要照顾这些犯人的意思,但如今当着面,还是得确认一下。

    “不用,这一批女眷暂不安排卫所,直接落户,让她们随着家人开荒种地。”

    卢广顺虽然心里觉得有些可惜,但县太爷发话又不能忤逆,而且听说这里边有人跟刺史大人有关系,更不敢怠慢。

    秋梦期想了想道:“把苏家大女儿留下来,一会儿送到后宅交给我婢女春桃,这人我留下来有用。”

    她原本还想留的是柳鄂,好套出禾家当年的事情,但这么个胖老儿一天到晚躺在那儿不言不语也不听使唤,自己初来乍到事情多,还没得空招呼这小老儿,等稳下来再处理他。

    朝廷有律令,凡流放过来的罪人无召不得出配所地,要是没有别的转机,他们这辈子就只能待在封乐了,倒不用担心这些人会跑掉。

    柳鄂不留,柳家其他人自然也没有必要留下来,虽然她看着柳月如面善,可如今已经安排苏韵留下来了,再留一个年轻的女孩子,风评不好。

    果然卢广顺一听要留苏家大姑娘,眼角立马就浮出暧昧的笑,他是见过去了伪装的苏韵,也心痒不已,但得知县太爷的吩咐后,就知道这女人是他们能染指得了的,果然,这不是就来了。

    “下官即刻去办。”

    比起季呼,这卢广顺要圆滑了许多,得了秋梦期的命令后,直接就去监狱提人,其他人则下放到十几里之外的大河村和登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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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8章 安排工作 ◇

    监狱里, 苏家人听到要单单留苏卿韵一人在县衙,除了当事人以外,其他人脸色都不太好。

    顾氏甚至还生气道:“昨晚上我还说他好, 可如今他却只留你一人下来,这安的什么心!”

    “娘, 您别担心,我先前答应过秋大人要帮她做蚊香, 大人应该也是出于此才把我单独留下来, 等我办完事, 大人应该还是会准许我回去,再说了,大河村离城里都不到二十里地,您想女儿了, 随时能来找我, 等女儿有空了, 也会回去看您和爹爹。”

    听她这么一说, 顾氏这才稍微放下心来。

    苏学林咬了咬牙,将女儿叫到一边, 想嘱咐两句让她不要和这姓秋的胡来,但想到如今这样的处境就算姓秋的想做什么也不是女儿抗衡得了的,最后只憋出一句话:“照顾好自己, 等家里安顿下来爹再来看你。”

    苏韵笑了笑, 原身的父母又给了她一个新的家,叔婶弟妹都是极好相处的人,这一路以来, 大家为她的安全担惊受怕, 她是真的很幸运再次为人生在这样的家里。

    “爹, 您前半辈子为国事呕心沥血,来到封乐就不需要再想那些事情,好好养身子,有事就多多使唤二郎,他现在也是个大人了。”

    说着又和叔婶弟妹话别一番,一家人依依不舍的。

    而柳家那边,听说秋大人只留了苏家大小姐,嫉妒得脸都扭曲了,比起去乡下开荒种地,柳家的姨太们养尊处优这么多年,当然更想留在城里。

    但又忍不住幸灾乐祸,就算她们没机会留在衙门,可嫡系一支的那小蹄子不也是没有入秋大人的眼,于是暗戳戳地出言讽刺柳月如,说她没本事拴住男人的心,柳月如直接被她们给气哭了。

    “吵什么吵,大人说谁留下谁就留下,其他人赶紧走,不然就把你们关在监狱里一辈子。”卢广顺也不客气,冲着这群人吼道。

    秋大人可说了,苏先生是刺史大人的恩师,可没说柳老爷跟刺史大人有什么关系。

    很快,其他人陆陆续续被送往村子,苏韵也被带到了县太爷的内宅。

    春桃见到苏韵,眼睛一亮,笑眯眯地迎了上来,“苏姑娘,我就知道大人舍不得你。”

    苏韵扯了扯嘴角,别人怎么想她不知道,可秋梦期的这小丫头是知道自家主子情况,怎么也是这样子,仿佛自己跟她家大人真有一腿似的。

    春桃这边早就得了秋梦期的吩咐,将她安顿在后罩房那儿,和大福三人房间并列一起,之后再领着她去集市买了几套换洗的衣裳,如此,算是安顿了下来。

    傍晚放衙,秋梦期回到后宅。

    苏韵早已等候多时,这是秋梦期第一次见到她换下囚服的模样,她藏起眼底的惊艳,道:“跟我去书房。”

    自上次做蚊香的那次两人闹了不欢而散,后来就少有交集,就算是为了应付甘德寿,几次私下见面都是有事说事,再后来和王伽分开换了沥州的官兵进行押解,秋梦期为了不落人口实,就没再跟那些囚犯混一起,各走各的,说起来两个人有那么些日子没有说过话。

    本来还想着到了封乐再跟她掰扯一下以前的事情,但经过这两天的折腾,秋梦期突然间觉得无所谓了,她也懒得追究,她现在有更多的事情要处理,禾家的,县里的,她没那么多精力再计较另外一个世界的事情。

    “知道我为什么把你留下来吗?”

    “是想让我兑现先前承诺?”先前苏韵为了苏家能发配到封乐,去求秋梦期帮忙,那时候秋梦期还因此被开水烫到嘴巴。

    秋梦期耳朵一热,现在双方身份已经摊牌,既然大家都是女人,那日说的给自己做女人这样的条件哪里还做得数,后面确实是有说过一些中二的话,但也不过逞一时嘴快。

    她轻咳一声道:“先前在沥州,为了不让你落入甘德寿的手里,我可是损失了五百两银子,又花了五十两打点小头目,这些银子是京都那边商户给我的货款,要订购玉桂和香木,怕要不了多久人家就要来拿货了,我知道你有些本事,但不管你有什么想法,这些银子弄不回来,我是不可能会放你走。”

    “就算不是为了我,为了柳家,你也舍得出那五百两吧。”苏韵的脸上看不出表情。

    她这话说得没错,禾家的案子突破口就在柳鄂,就算甘德寿对柳鄂和柳家小姐们不感兴趣,但这老□□也不一定非得将人分配到封乐,只要跟他开这个口,不管苏韵在不在其中,秋梦期都得出这个钱。

    秋梦期干笑了两声,“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事实上也是因为有了这五百两银子,你们苏家十口人才得以分到了封乐并落户安家,今天那个卢主簿还跟我打探,说按照惯例要把这群女眷送往军营,我没答应,对于发配地这件事,我自认仁至义尽。”

    苏韵没有反驳,因为事实的确如此,不管秋梦期救的是柳月如或是别的谁,自己确实也顺带受了这个恩惠。

    “所以你希望我怎么做?”

    “做蚊香。”

    蚊香在岭南有很大的市场,如今已经入夏,直接筹备做蚊香产业容易打开思路也来钱快。

    见到进入正题,苏韵也收回其他心神道:“蚊香的原材料我先前写过给你,另外还要再添几样,晚点我重新写出来,同时需要安排工作作坊和人手。”

    “你先把单子列出来,回头我直接在城门口贴上告示,或者让胡三带着春桃直接去收,其他的你看着定。”

    “至于作坊,院子里东厢房和西厢房都空着,选东厢房来弄吧,等以后规模做大了,再去外头租院子。”

    “人手现在就只有大福、春桃和你,你先试着做一些小批量的,等销量起来了再大规模请人。”

    目前也只能这样,苏韵点了点头:“还需要打造一些晾晒的架子和工具。”

    “这事你看着办,”秋梦期道,“对了,除去我们日常的开支,我身上只有二百两银子的预算,你找个时间先了解一下周边的物价,带着大福一起,回来做个预算,之后就要开始着手准备,最迟下个星期我们要进入生产。”

    苏韵点头表示没有异议。

    秋梦期想了想又道:“前堂有些政务我没办法搞明白,你可能还得要配合我处理一下,我原先想把小老——把你爹给留下来,但他性子太倔,我跟他合不来,主要是担心他看出我的身份,这才留的你,你以前各方面都挺行,县衙三班六房的事相信也能帮得上忙。”

    其实主要是担心那小老儿见她啥都不会骂她草包。

    苏韵闻言,心里有些激荡,能插手一个县份的管理,对她来说其实有不小的诱惑力,但仍迟疑道:“我眼下这个身份,是否合适去前堂?”

    “我问过王伽,他说以前别的衙门也有过女师爷,届时你就以师爷身份待在我身边,但如今你们苏家整体获罪,已然落了贱籍的身份,对外就说是我丫鬟,不冠师爷之名只行师爷之事,不过这事往后说不定会有人拿来做文章,届时只能见招拆招,等将来有机会再想办法帮你脱籍。”

    苏韵心里又是一阵怦怦跳,她问过父亲关于脱籍的事情,当时苏学林告诉她,一般普通的奴籍如大户人家的下人奴婢,想要脱籍,只需和主家商量好去到县衙门办过手续就完事,然而像他们这种因为被定罪而沦为贱籍的人家,算是官奴,需要六品及以上官员才能有资格为他们脱籍。

    秋梦期只是个七品县令,她没有这个资格。

    苏家和柳家这样的贱籍,发配到村子里去种地,种的也是官田,按人头一人要负责十亩地,种出来的粮食大多也是归官府所有,说来说去,比一般地主家的长工还惨,长工还有工钱有自由,不想干就走,但他们这些官奴不行,地不能不种,人也不能离开封乐,只是比送去军营充军充妓好那么一丢丢。

    苏家未来的日子还有的熬,苏韵想要把苏家拉出苦海,要么找到一个六品官员帮忙脱籍,要么将秋梦期培养成为一名六品官员,依照当前情况,苏韵没得选。

    她未来大抵是要跟秋梦期绑在一起了。

    ……

    第二天早上,下属官吏们前来应卯,见到跟在秋梦期身后的女人,都瞪大了眼睛。

    虽然有几个人去过大狱,但彼时牢房昏暗,那些女人衣衫褴褛披头散发,一个个狼狈不堪,哪里能看得出什么个什么东西。

    如今见到这样一个美人,个个都移不开眼睛。

    “咱们整个封乐县,怕是没有这样的美人。”

    “别说整个封乐县,就算是沥州,都不见得有。”

    “这样的美人经过沥州,甘刺史却没有下手,想不通啊。”

    “或许是跟咱们那天见到的一样,没有梳洗过,看不出来是这样的绝色。”

    “不是说前太傅苏学林是甘德寿的恩师吗,或许是这层关系才没下手的吧。”

    “那甘德寿是什么人,怎么可能因为区区这点关系没放过美人。”

    “如今人就在眼前了,秋大人还特意带在身边,难道是秋大人跟甘德寿讨来的?”

    “要真是这样,这个秋大人还真有点本事。”

    “咱们皮还是绷紧点吧,这不刚来,新官的三把火还没烧呢。”

    “算了吧,一个嘴上无毛的小子,能烧什么火。”

    “嘘——快别说了”

    和往时一样,开个小会,大概介绍了一下苏韵的身份,说辞和她先前说的那样,不冠师爷之名只行师爷之事,众人闻言面面相觑,但一时间也找不到什么反驳的理由,本朝还真有女师爷的例子,而且还是州府衙门的师爷,大焱也没有律法规定不得聘请贱籍人员做师爷,毕竟人师爷只是佐治人员,是县太爷私下聘用的僚属,薪水是县太爷自己出的,无官衔职称,也不在朝廷体制之内,不吃朝廷俸禄,他们有啥可操心的。

    不过是眼馋县令有这么一个美人陪伴身侧而已。

    回了各自办公厢房,秋梦期叫来胡三,让他在房里多加了一副桌椅,往后苏韵跟着她,就在这儿办公。

    只是两人屁股还没坐热,就听到外面传来“咚咚咚”的声音。

    秋梦期的心脏在一瞬间狂跳起来,但她不想让同个屋子的苏韵看出自己心虚的状态,坐在案桌前,提着声音发问:“发生何事?”

    胡三忙小跑过来道:“大人,是有人在外边击鼓鸣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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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9章 浸猪笼案 ◇

    说来让人汗颜, 秋梦期初中念完混社会,高中几乎就没怎么念过书,再后来出国, 就是混日子,倘若想要评价她的教育水平, 充其量不过是一名初中毕业生。

    好在混了不少地方,算是有了些见识, 不至于没那么见世面的样子, 但遇上判案这种涉及犯罪甚至人命的严肃课题, 她是非常地不自信。

    因此当衙门口的大鼓被敲响,秋梦期被吓得差点丢了三魂七魄,等稳下来赶紧喝道:“还不去看看怎么回事!”

    “是大人。”

    而此时正坐在她身后翻看县里各类卷宗的苏韵,早就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她不动声色地起身, 给秋梦期换了一杯暖茶。

    很快, 胡三来报, “上党村有一书生前来击鼓,说村民诬陷他与邻居新妇有染, 欲将他和新妇一起浸猪笼沉江,他拼命挣脱才逃了出来,直接转往衙门报案。”

    一听到要弄出人命, 秋梦期就再也坐不住, 冲着胡三道:“速去升堂。”

    胡三忙去通知衙役升堂,秋梦期起身要去找帽子,刚刚在房内看卷宗, 头上热就摘了下来, 如今要升堂赶紧要把帽子戴回来。

    手忙脚乱之间, 连帽子都不听她使唤,连戴了好几次都没戴好,直到一双素手端住帽子,稳稳当当地套在她头上。

    与她的慌乱不同,一旁的苏韵显得尤为镇静,提醒道:“既然是把两人浸猪笼,一人逃脱还剩一人恐有生命危险,先救人。”

    秋梦期闻言,意识自己的疏忽,想起衙门还有个县尉,专门管理掌治安捕盗之事,这样的案子,可先交由他来处理,她初来乍到,还是暂且观摩一下,于是又冲外头的衙役道:“速去把季县尉叫来。”

    门外衙役闻声跑了出去,过了一会儿又跑回来,“大人,县丞大人让县尉去桐木村办差,来不了了。”

    秋梦期愣了一下:“什么时候去的?”

    “就前脚刚走,刚出的衙门。”

    “击鼓之前还是击鼓之后?”

    “这——”

    秋梦期定在原地,拳头攥得紧紧的。

    苏韵见状,上前冲着衙役道:“让孙捕头来。”

    秋梦期这才回过神来,见到衙役还在迟疑地看着她,脸色一沉,道:“没听到苏姑娘发话吗,速去叫孙捕头来见本官。”

    衙役被一顿呵斥,赶紧退下去。

    秋梦期转过身,冷哼了道:“鼓一响人就出去,这是给我下马威呢,我刚到任才两天,我估摸着就等着看我的洋相。”

    “左右不过是一个案子,先看看什么情况再说。”苏韵的声音不急不缓,让秋梦期心里的毛躁稍稍平了些。

    她咬牙道:“我就不信没有县尉,我还办不成一个案子,走,去大堂。”

    到了外头方坐定,书生就被带进来,捕头孙锦也迅速赶到。

    人命关天,秋梦期自是第一时间先和书生核实事发村庄地点,让孙锦即刻带着捕快前去救人,并将相关涉案人员带到县衙。

    孙锦走后,秋梦期这才让书生将案情细细道来。

    原来这书生叫贾众,刚中了童生,因家贫上不了县里的学堂,近日才搬回家中自学,日夜苦读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考中秀才。

    隔壁的刘老汉有两个儿子,大的叫刘保,自小体弱多病,上个月刚娶一名新妇来冲喜,可惜成亲没几日刘宝还是死了。

    新妇家人见新郎死了,就想着把女儿接回去,可刘家人死活不愿意,刘家家贫,为了娶到这个儿媳他们好不容易攒了五两银子,全都当聘礼了,并放言娘家人若想把人接回去,就得把聘礼退回来,

    娘家人自不愿意归还聘礼,刘家人也坚持要把新妇留下来,想让她一辈子留在刘家侍奉公婆,两家人因为这事一直僵持不下。

    贾众中了童生后回到家中,日日在家中念书,新妇听到隔壁有读书声,便问婆婆是何人在读书。

    婆婆如实回答,却也因此警觉,生怕新妇被贾众给迷了眼勾了魂混到一起,于是便让新妇换了另外一间房,不和贾众的房间窗对窗挨在一起。

    然而无巧不成书,贾众也才知道隔壁新娶了媳妇,还和自己房间挨着,为了避嫌,于是也换了房间,没想到又刚好新妇刚调换的房间又挨在一处。

    如此巧合,婆婆禁不住开始疑神疑鬼,直到有一天,发现贾众居然拿了一个儿媳绣的香囊戴在身上,便以为二人私相授受,骂新妇不守妇道,骂贾众枉为读书人,竟做出勾引寡妇的事情来。

    贾众无故被冤枉与人通奸,也咽不下这口气,据理力争,两家人为此爆出激烈的争吵。

    然而昨天晚上,新妇突然跑到他家中,哀求着他带她一起逃走,贾众不知道新妇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举动,还不待他做出反应,刘老汉夫妇带着的一群村民给堵住了门口,将二人逮了个正着,贾众一时间百口莫辩。

    新妇在众人逼问之下承认已和贾众行了苟且之事,并拿出了一个手串,那手串正是贾众之前随身佩戴的,坐实了两人通奸的罪名。

    村民将二人绑住,放入猪笼,要将二人浸入河中。

    贾众的老母苦苦哀求,哭晕了过去,而刘家这边,刘老汉的二儿子刘全也替着嫂子求情,最后在里正和村老的商议之下,提出只要贾家愿意出十两银子则贾众无事,至于新妇,则改嫁刘家二儿子刘全,那么刘家也就不再计较她这一趟子丑事。

    新妇娘家,因为女儿做出这样的事情,已然没脸再来要人,只能任凭刘家人处置。

    贾众自认清白,却被如此污蔑,还要老母把家中田地卖了凑钱给刘家,自己又背上这么个污名,死活也不认。

    而新妇一口咬定和贾众的私情,不愿改嫁小叔子。

    于是昨晚上两人就被置于猪笼吊在河边的树下,刘家人称如果明日再不妥协,就将二人沉江。

    贾众在天微亮之时挣脱了猪笼,被村民发现,仓皇逃了出来,第一时间赶到衙门报了案。

    ……

    秋梦期听完,问道:“你说你和新妇之间清清白白,可新妇却说你们二人之间已经有了首尾,还拿出你的手串,这说不通啊。”

    贾众哭丧着脸道:“我那串手串,早些日子就弄丢了,我怎知跑到她那儿去了。”

    “那你自己身上也带着新妇的香囊,这又何解?”

    贾众又是一脸懊悔,“草民一向爱看民间异事风俗话本,刚好读到一则故事,书中讲到狐妖与书生的……然后这个香囊莫名其妙出现在草民家中,草民……草民以为……就把香囊收了起来,谁知道这居然是新妇的香囊,草民事先根本不知情,草民与那新妇毫无瓜葛,甚至见面的时候都不敢抬头,也不知道她长的什么样,如何与她有染,请大人明察——”

    秋梦期闻言,忍不住想翻个白眼,这哥们居然也沉迷聊斋故事。

    “这些都是你一面之词,具体还得其他认证物证带过来了,本官再一起进行审理。”

    贾众自知这方面理亏,也不敢多言。

    大概过了一个时辰,捕头孙锦带着众衙役将上党村涉事的相关人员都带了回来。

    刚入大堂就道:“幸得大人思虑周全,我们刚赶到村子上,新妇已经被装入猪笼丢入江中,幸好兄弟几人水性好把人给救了上来,再晚一些,人就没了。”

    秋梦期下意识回头看了一下屏风后边,那里是苏韵站的位置。

    而苏韵听到孙锦的话,若有所思。

    秋梦期第一次审案,如今也只能摸石头过河。

    县里的百姓听说新来的县太爷审案,乌拉一下全跑衙门口了,一大群人围观审案,让秋梦期头上直冒汗水。

    下属同僚似乎也想看看这位县太爷的水平,一个个低着头挤眉弄眼。

    主簿卢广顺更是冲着一旁的孔县丞低声道:“还是你高啊,直接把季呼给支走,这小县令也算是赶鸭子上架了。”

    孔兴贤压住眼底的一丝得意,嘴上却道,“我不知道主簿大人在说什么,桐木那边有村民闹事,如不及时处理闹出人命到时候谁都担待不起,季县尉这一趟是非去不可,我也没办法。”

    “老孔啊老孔,都这么多年了,我还不知道你,不过话说回来,这人家是皇上金口玉言钦定的县令,又搭上甘刺史这条线,怕是不好弄。”

    “到地方做官看的是政绩,就算是皇上钦定的,也不能毫无建树吧,至于刺史大人那边,咱们往年可没少孝敬,这新来的小鸡仔能有咱们孝敬的多?刺史大人总不能捡了芝麻丢西瓜。”

    “那不能,刺史大人慧眼如炬,哪能看不出这点区别来。”

    底下的人窃窃私语,台上的秋梦期却颇有些抓耳挠腮。

    这个案件看着简单,但双方却各执一词,互不相让。

    只不过贾众这边除了自家老母就无人支持,反倒刘老汉夫妇一方,村民齐齐站队,原因无他,双方都拿着对方的“定情信物”,最主要是,连新妇都承认与他有染,这还有什么好辩解的。

    秋梦期用自己不太灵光的脑袋想了想,如今需要证实的是贾众与新妇有没有奸情,就要从两个方面入手,一是“定情信物”是怎么到了对方手中的,二是新妇承认两人苟合,贾众却极力否认,这是为何?

    她觉得,只要能证明这两点,就能真相大白。

    于是问道:“贾纵,当着大伙儿的面说说,你的手串是什么时候丢的?”

    贾众道:“回大人,半个月前,也就是四月十五我帮母亲上山背柴,回来就发现手串不见了,我心想着应是掉在了山上,因手串是我母亲亲自去庙里给我求的,保佑我能金榜题名,故而我天天带着,那天不见后,我还因此返回去找了一趟。”

    贾母忙道:“这事我儿和我说了,就是那日丢的。”

    旁边跪着的刘婆子道:“胡说,这定是你们母子二人串通好了做的假证,谁知道是真弄丢了还是送给那□□了。”

    贾众忙争辩,“那日下山后我放了柴火又上山一趟,还遇到村里的柱子叔,当时柱子叔问我怎么下山了还要再去一趟,我也与他说了手串丢了的事,他还说下次上山也帮忙留意一下。”

    秋梦期扫了一眼围观的上党村村民道:“那叫柱子的村民可在?”

    李大柱赶紧从人群中扒出来,“大人,确实有这么回事,但贾纵也是跟我这么说一嘴,到底是否真丢,草民也没有亲眼所见,不好妄言。”

    秋梦期挥手让他退到一边,转头询问另外一边的新妇:“罗氏,你又是什么时候收到这串手串,可是那贾众亲手赠予你?”

    新妇闻言脸色一红,但很快又变得惨败,哭哭啼啼一番后,道:“回大人,民妇是在四月十七日晚收到的串子,确实是贾公子亲手赠予——”

    话还没说完,贾众就生气地打断了她的话道:“四月十七晚我什么时候去见过你,这一个多月以来,我白日帮母亲上山背柴下地务农,晚上挑灯夜读,我哪有空闲去与你私会?”

    新妇一听,瞬间又哭开了,神色哀伤,看似不像是假,她咬着牙流着泪指着贾纵咬牙切齿道:“既然你这么绝情,也别怪我不给你留情面!”

    “我原以为你是个正人君子,可没想到四月十七那晚你趁着我公婆不在,潜入我房中将我玷污,只因我早就对你倾心,便也顺从,日后更没有与外人透露过半句,那日完事后你将手串套在我手上,拿着我的香囊就走了,我便当作你与我订了情,可你不该拿了我的香囊却不知道悄悄收好,而是拿出来四处炫耀,被我公婆看到,这才从我这里扒拉出了你送的手串,我被迫于无奈道出实情,然而你现在却不认了,你这个负心汉——”

    新妇说完,人群一片哗然,村民大骂贾纵不知廉耻,骂新妇不守妇道,这二人就该沉江里淹死才对。

    只有贾众大呼冤枉,竭力否认自己做过这样的事。

    在场的人却根本没有人相信他说的话,纷纷朝他吐口水,大喊:“都到公堂上了居然还敢狡辩,大人用刑吧。”

    “打他个二十大板看他招不招。”

    “新妇都出来指认了,真是个孬种,做了这种事都不敢承认,还不如一个女人有担当,打死他。”

    孔兴贤等人饶有兴趣地看着秋梦期,想看她下一步的举动。

    周围的衙役也紧紧盯着秋梦期,只要她一下令就把刑器搬上来。

    连秋梦期也忍不住动摇,人家姑娘都当面指认他了,贾众却为何不愿意认罪?

    却不想这贾众非但不认,更是涨红了脸道:“我没有做这种事,我不认,要是逼我认,我就撞死在这大堂之上,以死证明我的清白。”

    众人听他这么说,骂道:“孬种,你连死都不怕,做了这种事却不认。”

    更有人喊道:“那你撞吧,别只说不敢,威胁谁呢。”

    贾众听到众人如此议论,涨红了脸,他咬了咬牙,转头望了望不远处的大柱子,似乎正在积攒勇气想往那个方向冲过去。

    围观的众人似乎也发现不对劲,这小子不会真的要撞柱子吧,难道真的是被冤枉。

    眼看一场惨案就要发生在眼前,众人惊呼出声,贾母更是吓得魂飞魄散。

    “啪——”

    一声清脆的响声从堂上传来,打断了所有正在发生和即将发生的一切,众人顿时舒了一口气,转头朝堂上看过去。

    秋梦期刚刚是真的从贾众眼里看到了死志,这才不得不拍响醒木以做警醒。

    贾众这时候也将将惊醒过来,看着母亲悲痛欲绝的样子,终于觉得自己过于冲动,不禁涕泪直流。

    “贾张氏,四月十七你在何处?”

    贾母抹着眼泪忙道:“四月十七那日晚下着雨,我和往时一样在我儿子房里纳鞋底,家里穷,就只点一盏灯,平日纵儿看书,我就趁着光亮做点家务活。”

    “这么说来,没有旁的人能作证,不过我听说贾纵每天晚上都念书,平日总是要念到亥时,每每都会遭隔壁邻居不满,可有此事?”

    “是有此事。”贾母回道。

    “那么四月十七邻居是否听到了贾纵的念书声?”

    村民纷纷摇头,贾纵只得自辩:“大人,四月十七那日下着大雨,还打着雷,我平日念书也不算很大声,那样的气象邻人哪里能听得到我的念书声。”

    “真是狡辩,”刘婆子道,“你那日定是翻墙过我家来做了那种丑事,哪里还有这工夫念书。”

    贾纵真是欲哭无泪,那日的气象偏偏就那么巧,他和平日一样都念着书,夜夜如此,从未间断过。

    百姓听着他的证词实在没有说服力,看着也不耐烦了,再次大喊:“动刑,看他说不说。”

    “对,打他,掰开他的嘴,看他还狡辩。”

    一旁的孔县丞听到百姓喊话,站起身喝道:“喊什么喊,是你们断案还是大人断案,大人是当朝进士,满腹经纶,轮得到你们来指指点点吗?该用刑的时候大人自会用,你们这些个刁民,难道比大人还厉害,再扰乱公堂,拖下去重打板子!”

    一时间,吵吵闹闹的大堂瞬间安静了下来,大家缩着脑袋不敢再喧哗,但目光都集中在了秋梦期的身上。

    秋梦期不是个傻子,孔兴贤这一句话看似维护他,实则更让她下不来台。

    门口百姓看着高堂之上一脸困顿的小县令,暗中摇头。

    台下下属胥吏也暗中眉目互动,颇有些幸灾乐祸。

    秋梦期低眸沉思,一时间不知道从哪个地方切入,也不知道该不该用刑,台下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几个思路在她脑海里互相打架,让她一时间没有办法下决定。

    就在这时,身边清幽香气传来,桌上的瓷杯被轻轻拿了过去,紧接着,茶水声潺潺入耳,让秋梦期有了一瞬的清明。

    “若是脑子乏了,就退堂休息一会儿,不要让他们带着你的节奏。”

    这一声宛如天籁,秋梦期原本紧绷着的神经稍微一缓,她不动声色地坐直了身子,待苏韵拿着茶杯退下后才拾起惊堂木重重拍了一下。

    “先退堂休息,半个时辰后继续审。”

    作者有话说:

    本文是大长文,女主是成长型,前期会比较废、没用,性格也不好,到后面才会慢慢出彩,而且上一世的误会包括两个人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也在后面才解开,很多人对前半部分会比较无法接受,所以大家在前头看的时候要是觉得不舒服了,要赶紧弃文,不然会觉得堵心,浪费金钱也浪费精力

    第30章 县令断案 ◇

    堂下这些人还以为能当场见到小县令出糗, 没想到对方突然来了个中场休息,就像是准备冲刺高地看着对方丢盔弃甲的关头,突然被一大盆冷水浇了下来, 一下子被淋了个通透。

    众人眼中纷纷露出失望的神色,就差嘴里发出嘘声, 但当着新晋县太爷的面,这种失望却只可意味不可言传。

    待两人的身影一前一后消失在屏风后, 秋梦期一把拉住苏韵的手将她扯进了自己的办公厢房。

    守在门口的胡三见到二人如此模样, 赶紧低下头, 不敢多言一句。

    “你定是知道答案了,快跟我说说,这些人都等着看我笑话呢。”秋梦期一边抹着额头上的汗一边道,完全忘了, 她之前有多么讨厌这个人。

    苏韵倒没在这个时候给她不愉快, 走到案桌前, 摊开桌面的白纸, 将几个关键人物图画了出来。

    贾众、新妇、刘老汉、刘婆子、贾母、刘全——

    秋梦期指着最后一个名字道:“怎么把这个小叔子画进来,有这人什么事?”

    “你有没有发现, 整件事情下来,最后的受益者是谁?”

    “是谁?肯定不是贾众,也不是新妇, 这二人都是被浸猪笼的人, 差点就丢了性命,那相关的就是刘老汉夫妇了,不过儿媳和别人有染, 浸了猪笼他们好像也没得什么好处吧?”

    苏韵摇了摇头:“根据刚刚堂下的描述, 昨晚上就已经捉住了这二人, 并且也装了猪笼,为什么昨晚上不直接将二人沉了江,非要等到今天早上?”

    “这……”

    “这说明,将两个当事人浸猪笼沉江并不是刘家人的最终目的。”

    秋梦期这时候眼睛一亮:“对,贾众说了,在上党村里正和村老的协商下,他要是能认了罪拿出十两银子作为赔偿,就能放过他,让他好好考虑一个晚上。”

    苏韵点了点头:“这是他们给贾众开的条件,你是否记得新妇的条件?”

    “让她改嫁小叔子——”

    “由此可知,惩罚不是他们的最终目的,不到迫不得已的地步他们不会浸猪笼,倘若不浸猪笼,那就是谈条件,综合下来,最后的受益者是不是刘全?而且你注意了吗,刘全腿瘸,刘家家境贫寒,哥哥刘保今年二十五,刘全二十三,这个年纪在这个年代是大龄青年,算是老光棍了,刘保都这把年纪才到讨到老婆,刘全虽然年轻两岁,但长得不好又是残疾,以后想成家更难。”

    “确实很有道理,但儿媳与人通奸,刘老汉夫妇想讨回公道,并且利用这个机会捞点银子,甚至是想把二儿子老大难的亲事办了,虽然不道德,但以当下的伦理和道德水平,他们有这种想法并奇怪。”

    “是不能证明什么,这个信息不过是帮我们把小叔子拉到大家的视野里边,而不是像先前那样,直接被忽视掉,”苏韵道,“如果此事为刘全策划,那么这就是他的动机。”

    “然后呢?”秋梦期有些着急,这似乎还没讲到重点上。

    “其实整个案件下来,问题主要集中在贾众和新妇两人的证词上,有两个地方相悖,只要解开这两点就能解开一切疑虑。”

    “哪两个地方?”

    “第一,新妇说贾众侵犯了她,贾众否认;第二是手串和香囊,贾众说手串弄丢并非他送给新妇,新妇的证词是两人苟合当晚是贾众亲手给她戴在手腕上,同时对方拿走了自己的香囊,而贾众也否认了这一点。”

    见到秋梦期有些茫然,苏韵又道:“这两点其实也可以浓缩为一点,那就是贾众是否当晚入室侵犯了新妇,如果没有,那么事后戴手串并拿走香囊这个事情就并非他所为,而是另有其人;如果侵犯了,那么香囊和手串怎么到对方手中就不重要了,这两样东西不过是迷惑别人的烟雾弹,所以我们把焦点集中在第一点上——贾众和新妇是否发生了性关系。”

    “呃——这,那个——做那种事的时候还能弄错对象吗?”

    “因为刚刚新妇描述两人那段关系的时候,采用的是事后性和描述性的表述,你待会儿要跟她进一步确认具体的细节,因为那天下雨,又是晚上,黑灯瞎火的,她是否看清了那晚与她苟合的那个人的脸,此人是否真的是贾众,包括声音,还有她是否在清醒的状态下——”

    秋梦期听她这么一说,脑子微微转了过来,似乎抓住了什么,她点了点头道:“好,这个我记下了。”

    “还有,那天晚上,刘全去了哪儿?先前只提到刘老汉夫妇走亲戚没有归家,才让贾众才有了这次可乘之机,那么刘全那晚身在何处,是否有证人。”

    苏韵一边分析一边在纸上画着,玉一般的脸,在秋梦期的眼中,像是在发光。

    “再一个,派人去查看刘家的围墙院落,据新妇证词,说是贾众翻墙入院潜入她的房中,这么说刘家有围墙,勘测围墙的高度,以贾众这种文弱书生的身板能否翻进去,同时注意,当天晚上下着滂沱大雨,翻墙入屋,肯定不能保证衣衫干燥,倘若确实是贾纵翻墙入内,应该是衣衫尽湿才符合逻辑,新妇若是清醒,应当能分辨出那人的衣裳是否淋了雨水。”

    秋梦期听完这些,想到自己肤浅的脑回路,讪讪笑道:“我怎么都没想到这些。”

    苏韵看着她,“你不需要什么都懂,不过,我们还需要从另外一个角度切入,为什么贾众都已经前来报官了,这些村民还要执意将新妇丢入河中?”

    秋梦期想了想道,“既然贾众报官了,在这个时代民向来怕官,在这个关头有脑子的人是不会再继续坚持将人丢下河里置人于死地,再说了,既然他们坚信贾众和新妇有染,等报了官查出真相,这两人还不是一样受到惩罚,他们何必多此一举,反而惹怒了官府。”

    苏韵听她说完,勾起唇,笑笑。

    秋梦期见她这副模样,就知道自己这思路对了。

    “若是一般的人遇上这种事情百口莫辩,只好赔钱了事,但贾众却坚持报官,要么是他根本没有犯事,要么他自信能骗过衙门查案人员,这也是为什么我觉得贾众或许真的有冤,同时在另一边,刘家人在得知贾众报官后仍坚持浸死新妇,背后肯定有什么需要隐藏的真相,或许是怕官府人一旦赶到,抓住新妇,进而暴露他们的秘密。”

    “新妇身上还有什么秘密,以至于他们想淹死她来个死无对证?”

    “或许就是前头我们说的,关于四月十七日那个雨夜的具体细节。”

    说到这里,答案呼之欲出。

    秋梦期咬了咬牙,道:“根据朝廷律法,□□等同强/奸罪,是要判死刑,他们是怕我们从新妇那里挖出真相,这才想弄死了她然后保住那个禽兽!”

    这新妇真是可怜至极。

    苏韵看着她愤怒的脸色和握紧的拳头,道:“你如今已是一方父母官,良知与共情能力尤其不可忽视,但同时也要跳出事件之外,才能看清全象,进而做出客观的判断。”

    秋梦期闻言,起伏的情绪才稍稍平息下来,她深深望了苏韵一眼,道:“我先去洗个手,回来继续升堂审案。”

    苏韵轻轻嗯了一声。

    等秋梦期从净房回来,走到她跟前,脸上带着水渍,帽子歪歪扭扭,看样子是洗了一把脸。

    她这才上前,帮她端正帽子,整理衣襟,见到没有一处差错,这才轻声道:“好了,快去吧。”

    秋梦期出去后,先是叫来孙锦,吩咐了一番,又转头往后看了看,见到苏韵就坐在屏风斜后面的方椅上,翻着书本,不近不远。

    这才挺直腰杆,朝堂上走去。

    随着惊堂木一拍,衙役们齐呼“威武”,下半场审讯马上开始。

    秋梦期此时思路清晰,单刀直入提问新妇四月十七日当晚细节。

    围观百姓听到县太爷毫不避讳地详询闺中细节,一时间觉得没有耳朵听,但听到新妇一脸羞愤,哭哭啼啼地答道:“那晚公爹婆母都不在家,晚饭是叔叔做的,还没吃饭就下着雨,吃了饭只觉得困乏得揭不开眼,未洗漱就去床榻上睡觉,迷迷糊糊只知道大概发生了什么,未看清那人的脸,等醒来人已经走了,只留了手上的一串手串,连带着香囊也不见了。”

    秋梦期心中叹息一声,佩服苏韵的同时又为堂下的新妇感到难过。

    “也就是说,你其实是见了手串才判定那人就是贾众。”

    新妇点头:“也不止如此,那夜他还拿走了我的香囊,隔几天后他就拿着那香囊在其他人面前炫耀,被我婆母看到,就回家搜我身子,发现了他的手串,事情才暴露出去。”

    “那你可记得,那人,身上衣衫是干的,还是湿的?”

    众人瞪大眼睛凝神细听。

    新妇听到这话,微微有些错愕,随后不知道意识到了什么,面色渐渐地变得有些惨白,微微颤抖的唇道:“——衣裳……衣裳……干的——”

    新妇这话一说完,人群中开始有人皱起了眉头,似乎也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劲了。

    “根据各位刚刚的供词,四月十七那日下着瓢泼大雨,即便是撑着油伞穿上蓑衣也不管用,贾众要进刘家既然要翻墙而入,整个人定是要被淋个落汤鸡,而新妇所言,那个男人身上干燥无一丝淋湿的迹象,你们谁能告诉我,上党村有谁能翻墙入户却滴雨不沾的?”

    众人面面相觑,开始议论纷纷。

    思来想去,还真的不行,但有人也提出不同的观点:“谁知道他是不是进了屋,拿了刘老汉或刘全的干衣裳换上了?”

    秋梦期睇了那人一眼,随后按着刘老汉道:“刘老汉,你家可有衣裳丢失?”

    刘老汉一时间不知道该回答丢还是没丢,直到秋梦期重复了一遍问题,他才战战兢兢地回答道:“草民一时候也没注意。”

    “没注意?事情已经过去半个月了,你家境贫寒,家里若是丢了一套衣裳你会浑然不觉?你再仔细想想,实在记不起来,那就本官就派官差跟你去到家中一件衣裳一件衣裳地核对。”

    刘老汉忙道:“草民——草民——并没有发现丢失衣裳。”

    又有人喊道:“会不会是那贾众翻墙去了隔壁家,衣裳湿了,就去老汉屋子里换上干净衣裳,再去新妇房中行不轨之事,完事了再换上自己的湿衣裳再翻墙出去……”

    那人说完,似乎也觉得逻辑不太对,声音也越发地弱下来,其他人听了,哄笑不已。

    秋梦期转过头,看着刘老汉后方的刘全道:“刘全,我且问你,上个月四月十七,那天晚上,你身在何处,与何人在一起?”

    当听到县太爷叫出小叔子的名字,新妇突然身子一软,整个人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瘫倒在地上。

    刘全则身子一僵,似乎没有预料到县令大人突然将矛头指向了他,毕竟从头至尾他几乎一言不发,躲在父母的身后像个影子一般,也没有什么人注意到他。

    他有些不知所措地跪在地上,低着头想了想:“回大人,因那天晚上下雨,草民腿脚不好,故哪里也没去,天一黑就上床睡觉了。”

    “这么说来,并没有人证明你当天晚上一直在房中。”

    刘全嘴唇嚅动几下,道:“那日爹娘不在家,嫂子……嫂子也睡得早,草民也困乏得厉害,也早早睡下了,没有人能证明。”

    秋梦期冷冷地看着躺下跪着的男人,高颧骨,身形消瘦,还跛着一只脚,看样子的确不好找老婆。

    “刘全,听说你父母都想好条件了,只要你嫂嫂愿意改嫁给你,你们家就原谅她通奸的事,有这回事吗?”

    刘全身子抖了一下,刚要说话,一旁的刘婆子忙抢着回答道:“这个□□做出这样的事来,放在我们村子以前早就被乱棍打死,若不是看她年纪轻轻不忍心她丢了性命,我们也不会想出这样的法子来。”

    秋梦期面色一沉,惊堂木一敲:“本官询问的是刘全,由刘全回答,旁的人不许插嘴。”

    刘全赶紧颤声回道:“确实有这么回事,但都是我爹娘做主,我……草民不过是听从父母安排而已,请大人明察。”

    “罗氏,我且问你,平日在家中,都是谁做的饭?”

    秋梦期话音刚落,刘全脸色瞬间发白,新妇此时眼里已经没了生气,面无表情地道:“自从民妇嫁过来,都是民妇做饭,那日下雨,叔叔说公爹婆母不在,让我歇息一天,由他来做。”

    “那日你觉得特别困乏,甚至在被人侵犯的时候都迷迷糊糊的没有办法挣扎,是这么回事吗?”

    新妇眼神麻木,回道:“是。”

    “人会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会困到这般地步,吃完饭回屋倒头就睡,甚至被人摆弄都毫无挣扎之力,胡三,去请大夫来,让大夫给新妇把把脉,看看是不是有什么嗜睡的病症,倘若没有,那就不能排除你当晚被下了迷药,不然不可能连那个男人是谁都不清楚!”

    这话音一落,仿佛是热锅里滴入了一碗凉水,瞬间炸开。

    堂上堂下所有人议论纷纷,而这个时候,已经有什么东西正在浮出水面。

    围观的人这时候也发现了,此时刘全的反应很是奇怪,身子抖得不行,还有刘老汉夫妇见到县太爷问刘全话,更是一副惊弓之鸟的模样,要知道这两人,早上把这儿媳给丢入江中,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那些脑子精明的胥吏似乎也嚼出不对劲,现场每个人的反应也变得微妙起来。

    “这事和小叔子有什么关系,不是贾众干的吗?”

    “县太爷是不是搞错了,这也太荒诞了吧,怎么扯了个不相干的人?”

    “进士爷又怎么样,太年轻,办案还是不靠谱。”

    倒是下坐的孔兴贤意味深长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一旁的主簿卢广顺转过头来,轻声道:“有点意思。”

    孔兴贤态度不明,“区区一个案子,看不出什么,不过是瞎猫碰上死耗子罢了。”

    说完摇摇头不再做声。

    秋梦期眼睛死死盯着他:“刘全,你此时若是肯从实招来,本官还能从轻发落,千万不要浪费本官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

    “大人,草民——草民什么都没做啊。”刘全跪趴在地,连连叫屈。

    此时,被秋梦期派遣出去的孙锦和其他另外一个捕头也回来了。

    “孙锦,刚刚去了上党村刘家,可有什么发现?”

    “回大人话,柳家确实有围墙,但都是土墙,墙很薄,轻轻一推便倒,若是雨天上墙,定会倒塌,墙体周边并无坍塌和修复现象。”

    “如此说来,雨夜翻墙入屋而不留痕迹,怕是不可能了。”

    “大人说的没错,同时弟兄们还在刘全的屋子里发现了这个。”

    秋梦期看着孙锦掏出一个油纸团,将纸团打开,里面是白白的粉末。

    “这是何物?”

    “这是迷药,大人可让药铺的人过来查验。”

    而胡三请来的大夫也刚替新妇号完脉,秋梦期问道:“孙大夫,新妇身体如何?”

    “回大人话,并无嗜睡之症,若是要达到刚刚胡三所叙述的情况,非药力而不能为。”

    “那你看看孙捕头从刘全屋里抄出来的东西,这是何物?”

    孙大夫结果纸团,仔细观察了一下粉末,这才捻起一点闻了闻道:“大人,此物确实是一种叫做麻花子的迷药,常被江湖上一些宵小混在汤水或饭菜中将人迷晕,但又不至于全然失去知觉。”

    听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刘老汉夫妇二人已经瘫软在地,刘全更是身子抖如筛糠,而新妇更是一副心死之相。

    事情真相呼之欲出。

    原来,当日新妇嫁入刘家冲喜,老大刘保还是日渐虚弱,最后一命呜呼。

    刘保死后,新妇娘家人想把人给要回去,刘老汉夫妇却把算盘打到了新妇和跛脚的二儿子身上,新妇自是处处看不上小叔子,而是喜欢上了隔壁日日念书的贾众。

    刘老汉夫妇要不回聘礼,又想把人留下来,于是三人便想出了这样的办法。

    让新妇相信与她苟合的男人是贾众,再通过手串和香囊揪出两人的“奸情”,进而对新妇逼迫让她转嫁刘全,否则就浸猪笼,新妇做下这种丑事,只能屈服。

    而事情就坏在贾众的身上,因夫妇二人想一石二鸟从贾众身上弄到银子,逼得贾家卖地,加上贾众心性不愿受人冤枉,拼死逃出冲到衙门报案。

    因生怕官府从新妇身上挖到刘全做的那事,刘老汉夫妇二人不得不冒着风险将新妇投入河中,打算来个杀人灭口,好在人被赶到的孙锦等人给救了起来。

    “刘全,你可有话要说?”

    刘全此时浑身发抖着连连磕头,嘴中不住道:“大人饶命——草民罪该万死——大人饶命啊——”

    刘老汉夫妇更是后悔不已,这个贾众就是个变数,都怪当初鬼迷心窍,非要逼他拿银子,若不是他被逼急了,这才挣脱了猪笼告官来了,不然也不会闹成这个样子。

    真相终于大白。

    秋梦期看着堂下一脸死灰的新妇,心中没有丝毫的成就感,压着沉甸甸的心情将案情重新捋清,将涉案人员一一定罪,而上党村里正愚昧无知,帮着刘家人作恶乡里,撸了其里正之职,择贤者居之。

    至于新妇,娘家人已经赶过来,得知其遭遇,抱头痛哭不已,请求把人接回去,秋梦期自是准了。

    这一番操作下来,看得在场所有百姓心服口服,跪地直呼青天大老爷,贾众得以洗去污名,自是感激流涕,几乎把头磕破。

    官吏们神色各异,早已没了先前的轻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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