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收拢田地 ◇

    王家一案非同小可, 秋梦期为求稳妥,次日立即差人去请来新会郡郡守李泰前来协同会审。

    李泰这才得知竟有这么一股山贼危害辖区边界已久,这么多年来自己居然浑然不知, 了解到山上的惨状,心中自责不已, 立即赶往封乐,当天晚上看着卷宗几乎一夜未眠。

    第二天升堂, 秋梦期原本想让李泰来主审案子, 但李泰拒绝了, 堂审的时候搬了把椅子坐在一旁观审,把主场留给秋梦期。

    倘若是以前秋梦期当着李泰的面问案,说不定还有些怯场,但刚得了苏韵的肯定, 自信心也得到进一步加强, 如今端坐高堂也能神态自若。

    最先审的是赵馨夫妇联合王少智谋杀赵蕊赵铭姐弟未遂一案。

    这个案子基本上没有什么悬念, 赵馨见到赵蕊出现的那一刻, 就知道自己玩完了,她悔不当初, 但这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只能伏地痛哭供认不讳。

    王少智原本还想狡辩此事与他无关,然而赵铭和影七的出现, 打破了他最后的幻想。

    秋梦期当场宣布赵馨和刘武通夫妇蓄意谋杀未遂, 判处流刑,流放三千里发配至黔中,永世不能返回原籍。

    至于王家老三王少智, 教唆赵馨谋害亲姐, 敲诈勒索低价收购赵家货物, 伙同刘武通对赵竹下药欲逼迫其嫁入王家,此乃三罪;同时包庇王家老四王少彪身为濛山土匪领头事实,与赵馨夫妇内外勾结套取赵家出货信息,并透露给弟弟王少彪实施抢劫,犯教唆罪、敲诈勒索罪、谋杀罪、包庇罪、奸罪、抢劫罪,情节恶劣,依照大焱律例,判处死刑,斩立决!

    王家老五王少仁,负责封乐南二十五个村子的代征税任务,却巧立名目增加税赋,借此搜刮民脂民膏中饱私囊,逼迫百姓将女儿低价抵税,并将近百名女子送往濛山等其他地方以此牟利,犯包庇罪、奸罪、贪污朝廷税赋、强抢民女欺压百姓,情节恶劣,依照大焱律例,判处死刑,斩立决!

    王家老二王少庭,乃封乐衙门户房主事,包庇王家老四王少彪身为濛山土匪领头事实,勾结土匪谋取利益,私自透露衙门剿匪信息,依照大焱律例,判处死刑,斩立决!

    王家老四王少彪,濛山土匪头,占山为王,抢劫过往百姓商客货物,肆意杀害附近百姓,俘虏奴役壮丁,凌/辱妇女,十恶不赦,因此人尚未交代合谋者和贿赂的官员名单,暂时羁押,过后再继续进行审判。

    如此一来,王家除去早逝的王老大以外,老二老三老五都判了斩立决,老四被判死刑是没跑了,只是还没从他口里掏出确切的贿赂名单,暂时留他性命待审。

    根据大焱律例,王家所有家产全部充公,家眷全部发配宁古塔,永世不得返回原籍。

    而山上那些被关押起来的土匪,凡在山寨混上小头目以上身份的,全部处以死刑,其余小喽啰,每人打五十大板,判二十年苦役。

    该判决结果一出来,整个封乐县都沸腾了。

    濛山山匪被剿灭,王家整个恶势力集团倒台,能有什么比这更开心的事情呢,所有人都纷纷拍手称快,拜谢老天爷终于开眼,将恶人绳之以法。

    在古代,斩立决是一种即时执行死刑的方式,通常适用于以下情况:

    一是重大叛乱或叛逆行为,如领导叛乱、暴动、谋反等威胁国家统治;二是杀害皇室成员或重要官员;三是剧毒谋杀或重大恶性犯罪,例如使用剧毒或残忍手段杀人,或者犯下严重的□□、抢劫、纵火等罪行。

    而王家几兄弟的罪行符合第三种情况,可以执行斩立决。

    如果为了配合王少彪的案子,几兄弟都要上报刑部获批后才执行秋后处斩,那么中间一旦有人暗箱操作,将黑说成白把案子翻过来,不但对秋梦期这个县令不利,要是让这几个恶棍继续逍遥法外,将带来无穷后患。

    这才一不做二不休,既然证据确凿,那就把案子办成铁案,就算上面那位侍郎想插手也无从下脚。

    行刑当日,法场围满了百姓。

    季呼手握定罪文书,大声颂念,宣读了王家人的每一道罪行,百姓的情绪也在这时候达到了顶点,纷纷出声讨伐这伙残暴的恶人,他们挥舞着拳头手臂,恨不得亲自上台结束了这几条肮脏的性命。

    王氏三兄弟暴晒在九月份的秋日之下,脸上充满了绝望。

    午时三刻,令牌落地,刽子手手中的大刀高高举起重重落下,数道鲜血洒在焦黄的地上,狰狞的头颅相继滚落,危害一方百姓的王氏三兄弟终于被结束了他们罪恶的一生。

    牢狱里,墙壁上的潮湿和霉味弥漫着整个空间,日光透过窗格,照亮着牢房内的一切。

    王少彪被紧紧地束缚在一根厚重的铁链上,伤口还在流血,身上已然没了一块好皮,但嘴角却仍挂着一丝嘲弄的笑。

    王三坐在一张褪色的木椅上,脸色阴沉,冷漠地注视着王少彪。

    “听到外头那义愤填膺的声音吗,是封乐的百姓在声讨你们王家人的声音,看这日头,已经过了午时三刻,你那几位好兄弟,这个时候也该人头落地了。”

    王少彪口吐鲜血,狞笑着断断续续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别妄想着从我口中套得半点消息。”

    “杀肯定是要杀,剐也必定要剐,你不会还妄想自己能活下去吧!”王三冷笑一声,冲着外头道,“大夫来了吗,给他上药,别让人给死了,治好了再继续打,只要一日不说就一日不得死,要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是!”

    “班头,他们那三头目……弟兄们一不留神给弄死了。”其中一名狱吏上来报道。

    “死了就拖出去埋了,剩下的小心点。”

    “是!”

    很快,两名狱吏拖着一副血淋淋的尸体从王少彪等人面前经过,尸体拖过的地方,留下两串暗红色的黏稠的痕迹,老鼠蟑螂一路追随着这两道痕迹,疯狂舔/舐着这些新鲜的罪恶的养料。

    ……

    王家的案子终于落下帷幕,除了王少彪和几个土匪头目,其余人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做苦役的也安排去做苦役,唯一遗憾的是,还是没能从王少彪口中挖出账本上的那几个官员。

    秋梦期也不急,让季呼整理卷宗交上去,名单的事慢慢磨,能多折磨那几个土匪一天也算是为封乐的百姓多复一份仇。

    然而正当她兴冲冲地带人前去王家抄家时,才发现,王家近三万田产都是在王家那位刑部侍郎名下,借此逃避缴纳田产税。

    万幸的是,除了田产之外,其他的财产并未再挂靠其他人名下,秋梦期无奈只得暂时先放弃田产这一块,命人将王家的房产封存出售,抄出来的金银、玉器珠宝、文房书画、日用杂货全部充公。

    经清点折算,这些房产物件折合成银子大约有二十万两。

    这个数目对于京都大官来说或许算不了什么,但在封乐,已经是一笔巨大的财富了,秋梦期自是笑纳。

    处理完这些,这才重新约见赵蕊和赵老爷子。

    会面的地点还是在钟淑娘家的天香楼。

    与那日上门拜访时的景象不同,今日的赵老太爷整体精气神算是不错,在赵蕊的搀扶下入了包间。

    双方见面寒暄一番就坐,赵老太爷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沓厚厚的地契道:“那日在我家,老朽说了,谁帮我找到我那乖孙,我就把家里的田产作为回报,如今既然我乖孙平安无事,这些田产,也就是秋大人你的了。”

    秋梦期倒也不猴急,不徐不疾道:“那日我和赵大小姐也说了,救护百姓是我这个做县令的职责,实在不好挟恩图报。”

    赵老太爷摆摆手道:“蕊儿和我说了,秋大人拿地也不是为了自个儿,说是回报,但最终却都是用在百姓身上,老夫很是钦佩。”

    秋梦期笑笑:“不管受惠的人是谁,但真真正正出田的人却是老爷子您,我和卿韵也商量过了,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您赵家吃这个亏,这是我们的一点薄礼,还望笑纳。”

    说着,递上一页清单。

    赵老太爷有些错愕,赶忙接来一看。

    只见那张清单上赫然列着如下几项交换条件:

    一是赵家自留田产两百亩。

    赵老太爷心中颇为欣慰,这个小县令做事倒是留了余地,不过在交上这些地契之前,家里已经留了两百亩,如今再留两百亩,靠着四百亩地,也还能算是一方的小地主。

    二是地图一份。

    秋梦期冲着一旁的王小宝点了点头,王小宝赶紧将准备好的一个球状的物件抬上桌来。

    看到祖孙二人错愕的表情,苏韵道:“此物叫做地球仪,我二人有幸认识一位朋友,他们家族世代行居天下各地,耗尽几代人的心血绘制出这样一幅地图,不论在何地,但凡立足之地都能在这个地球仪上找到对应的位置。”

    赵蕊一听,瞪大了眼睛。

    赵老太爷更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前两朝就有张衡提出地球是圆的理论,曾有“天如鸡子,地如鸡中黄”的说法,但如此详尽的地图,却从来没见过。

    如今乍一见到,如见神物。

    “几日前我回大河村看望爹娘,也和铭儿见上一面,这才得知赵家世代是靠出海发家,热衷航海,如今朝廷禁海,这才转向珍珠培育,既然赵家能舍得把全部的田产拿出来,我们自然也不能吝啬。”

    赵老爷子只一眼就扫出明目来,下一秒就迫不及待地凑近地球仪,在上面扒拉着位置。

    这个地球仪是苏韵亲手绘制,以前在高中上地理课的时候,就曾经有学生能手绘世界地图,而苏韵就是其中的一个,没想到在这时候派上了大用场。

    自焱以后,没有大型的地壳运动,各处地形并无太大变化,基本能对的上号,不过现代与古代国家划分不同,地图上主要以大型山川河岳为脊骨,并与当下州郡的划分情况进行对应标注,可以说是当世最为标准的地图了。

    就算是赵老太爷见多识广,也从来没见过这样精致全面的地图,震惊之后的就是狂喜。

    “快,找找咱们现在是在哪儿?”

    苏韵起身,轻轻转动地球仪,指着一处道:“我们现在在这儿,沥州,封乐在这儿,出海口在这儿——”

    赵老太爷忙道:“看出来了,老天爷,太神奇了,这个地方我知道,当年我乘船就是从这里过去的,顺着沥河一路往这个地方——”

    “这里有个鹰嘴湾,天哪,这都能画出来,太神奇了——这真的是个宝物。”

    “蕊儿,有了这个宝物,等开了海,再派人去找到你爹娘——说不定他们就在哪个岛屿上等着我们去救援呢。”

    赵蕊此时也是满眼激动,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苏秋二人见状,相视一笑,就知道这件宝物是送对了。

    秋梦期道:“另外,如今濛山土匪已清除干净,沥州境内商道畅通,往后走陆路进行商贸没有什么大问题了,不过如果你们不想把精力浪费在运输上,我倒是可以给你们介绍一位收购商,而且我能保证他给的收购价绝对合理。”

    赵蕊抬起头来,满眼感激道:“如此倒是可以一谈。”

    “他如今就在沥州境内,过几天介绍你们认识,若是不想把货转给他,我这里还有能保驾护航的运输队。”

    “大人,您给的惊喜也太多了吧,还有什么是您没有的。”

    秋梦期笑道:“也就这些了,不过将来等海禁解除,货物可以直接从封乐的海口出海走水路,沿着河岸北上直通江浙一带,会省事许多。”

    赵蕊点了点头,“照大人的意思,莫非国策真的要改动?”

    “十有八九,就算他们不改国策,如今我们就在出海口,县里的人员已经进行一番大换血了,机动性强,还是有很大的机会。”

    “孔卢二人还是不可轻视。”

    “这二人知道我收拾完王家就该轮到他们了,近期估计得夹着尾巴过日子,不敢轻举妄动。”

    赵蕊笑道:“想那孔卢二人在封乐,何时这么憋屈过。”

    “可惜王少彪还一直不肯吐露半句真话,不然今日就是那二人的倒台之日。”

    几人都颇有些遗憾。

    “说起来,王家那七万亩地没能拿到手,我心里还窝着气。还不知道等王家的卷宗和奏疏传上去,会不会被压下来,若是王少彪打点过甘德寿,他那一关就上不去。退一步讲,就算能送上去,到了刑部,定又被那位刑部侍郎压下来,想呈递到皇帝手中,可太难了,况且眼下皇帝还——哎。”

    赵蕊忙安慰道:“大人先不急着下定论,虽然我叔父在京都不过是个京兆少尹,但也结识了一些人,朝堂上面各种流派对立,想要弹劾一个刑部侍郎也不是多难的事,回头我修书送往京都,将封乐情况和他老人家说,到时候参那王侍郎一本,顺带将账本的事情捅上去,事情闹大了,定能引起今上的注意,这么一来,这事就算他想压也压不下来。”

    秋梦期大喜,忙道:“如此就多谢赵大小姐了。”

    “大人不必如此,王家这么多年对我赵家百般打压,叔父早就想这么干,只是无凭无据,不好操作,如今证据确凿,不过是腾出手扇个东风,也算是为我们赵家自己出了口恶气。”

    “好,甚好。”

    秋梦期冷笑:“至于孔卢二人,我相信只要他们做了那些事,就不怕找不到他们的尾巴,若是识相的自行找门路赶紧调走,不然等我抓住他们的小辫子,那就是要往死里锤。”

    赵蕊指了指屋顶的方向:“眼看封乐头顶上的这片乌云渐渐散开,我还真有点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你最好相信,等这二人一倒,封乐就没人能拦着我了,到时候就是要大干特干。”

    赵蕊闻言难得显露激动,“船坞是否要着手扩大?”

    “是时候了,要进一步扩大,进行大规模建设,我这边打算三年内分批次投入十万两银子,占三层股,你觉得如何?”

    如今造纸坊已经在筹备了,要不了多久就开始生产,过了年玻璃厂也进行筹备,十万两银子不是什么大难题。

    赵蕊眼前一亮,十万两不是个小数目,有这笔银子投入,船坞基本上就可以活起来了,一旦开海,渔民也会纷纷前来订船,她已经可以预见届时生意的火爆程度。

    “如此最好,不过十万两银子只占三层,倒是我占了大便宜。”

    秋梦期摇了摇头:“我和卿韵以后要忙的事情很多,没什么时间精力放在上面,都靠你经营。”

    “这倒不是什么大问题。”

    “那就这么说定,回头你拟个契,和卿韵签了,就放开胆子去做。”

    “好。”

    说完这些,秋梦期这才伸手去拿赵老太爷放在桌面的地契,笑眯眯道:“老爷子,这地契我可拿了哦。”

    赵老太爷正沉浸在地球仪的方位研究中不可自拔,他年轻时候走南闯北,一半的时间在海上漂泊,甚至已经找到了一些曾经落脚过的地点,每发现一个地点就兴奋不已。

    听到秋梦期和自己说话,忙摆摆手道:“你拿,你拿,就你这个地球仪,我几十万亩地跟你换都值,更何况又给出了那么多的便利,这次算是我们赵家赚大了。”

    苏韵笑道:“赵家这匹野马蛰伏了这么久,总算可以迈开蹄子跑起来了。”

    赵蕊道:“全赖大人和苏姑娘运筹帷幄,这才有了这样的机会。”

    “机会永远留给有准备的人。”

    几人相视一笑。

    ……

    商量完正事,这才招呼上菜。

    钟淑娘也在楼里,见上菜了,知道她们的事情办完了,这才进了包厢来作陪。

    如今大家已熟络,吃起饭来气氛不要太融洽。

    倒是赵老爷子拿着刚入手的地球仪爱不释手,饭都不想吃,眼睛都不舍得移开那么一下,赵蕊不得不让小厮先把他送回家去,让他好好研究个够。

    苏韵见他那痴迷的模样,轻声对秋梦期道:“老爷子眼睛有点老花了,等回头玻璃厂进入正轨,可以尝试一下老花镜和放大镜,甚至是望远镜,航海中望远镜必不可少。”

    秋梦期眯着眼睛看着她道:“这些你也会做吗?”

    “会用到凸透镜的原理,还有一些抛光的技术等,目前理论知识是有,但需要进一步实验。”

    “还有什么你是不会的?”

    苏韵笑了笑:“至少指南针罗盘这种我还真不会。”

    “没关系,也不能全都会了,不然也累,一个人的知识水平不能整体拉高整个社会的水平,提高全民素质才是最重要,咱们的主要任务是招揽人才培育人才,让人才为我们所用,那才是最大的成就。”

    秋梦期说完,看到苏韵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怎么,我脸上有东西吗?”

    苏韵摇了摇头,“没有,是觉得濛山一战后,感觉你好像突然一下子成熟了不少。”

    秋梦期脸一下子白了:“是一下子变老了吗?”

    “……你才十七岁的身子,怕什么变老!”

    秋梦期干笑两声。

    心里暗道:这不是怕变老相了配不上你吗。

    只是怕苏韵反感,有些话也不好说出口。

    虽然最近都觉得苏韵对自己的包容越来越强,甚至关心也越来越多,每一次关心都让她忍不住要胡思乱想一番,可还是担心万一人家没有那方面的意思,自己贸然做一些亲密的举动,到时候怕连朋友都做不成。

    钟叔娘看着两人在咬耳朵,忍不住笑道:“大人有什么话只能跟苏姑娘悄悄说,却是我们听不得的?”

    秋梦期忙直起身子道:“哪里听不得,都不是什么秘密。”

    苏韵却笑了:“她这是担心自己变老相了。”

    秋梦期耳朵一红:“哪有的事,别瞎说。”

    钟叔娘大胆调侃:“大人不管变成什么样,苏姑娘定是不会嫌弃。”

    这话一说出口,两位中心主角顿时就闹了个大红脸。

    一个是窃喜给激动红的,另外一个是因为被凑一对给害羞的。

    秋梦期掀着眼皮子偷偷打量对方,并不打算反驳钟淑娘。

    苏韵侧过头看了看秋梦期,不想对上她灼灼的目光,触电一般地移开了目光,道:“自不敢嫌弃。”

    秋梦期一时间心跳得厉害。XZF

    “试问谁雄心豹子胆敢嫌弃咱们的县太爷。”苏韵又笑着补充。

    这话一说,秋梦期原本狂跳的心又慢了下来,她味同嚼蜡地嚼了两口自己最爱的海鲜,强打着精神开玩笑道:“敢嫌弃我,就拖下去重打二十大板。”

    可惜笑容苦涩,看着比哭还难看。

    她自己不知,作为过来人的钟淑娘却吃吃笑了:“世人都道我们女子只喜欢那些粗犷健硕的男子汉,却不知道其实我们更爱秋大人这种俊秀绝美型的,苏姑娘,你说是吗!”

    苏韵笑笑:“我以为沥州(古代)女子都是内敛的,不想淑娘却是这般直爽。”

    钟淑娘摇了摇头:“我还真不是沥州人,我娘家在北方一带,嫁到这儿来。”

    “怪不得。”

    钟叔娘则转头问道:“我没记错的话,大人如今十七岁,虚岁十八,换做别家的儿郎,这都已经当了爹了,大人您还不打算成家立业吗?”

    秋梦期下意识扫了一眼旁边的苏韵,慢吞吞道:“眼下什么都还没做成,怕是没有哪家姑娘看得上……”

    “大人真是谦虚了,只要你说要招亲,想要嫁你的姑娘能排到沥州去,还不是你眼光高。”

    “淑娘真是会开玩笑,我哪里眼光高,我不过是只想找一个知我懂我的人安安心心过一辈子。”

    “说到知你懂你,这世上谁能比得过苏姑娘呢。”

    秋梦期张了张嘴。

    苏韵接过话头道:“只要大人不嫌弃我,我倒是挺愿意陪大人好好过上一辈子。”

    秋梦期原本慢慢回落的一颗心,又开始毫无节奏地狂跳了起来。

    她不管了,就算是开玩笑,她也要当真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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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2章 小肚鸡肠 ◇

    秋梦期当真了, 就算对方只是玩笑,她也决定就这样黏着对方。

    于是整个晚上,那三个女人交杯换盏吃吃喝喝的时候, 她几乎滴酒未沾,眼睛一直紧紧锁在那个女人的身上。

    她希望等宴会结束, 回到衙门,那个女人还记得刚刚自己曾经说了什么话。

    而对于苏韵来说, 今日难得放纵, 说了一些似是而非的话, 若即若离。

    她知道秋梦期一直在看着她,她等了好多年了,不差这一刻。

    她不是什么老猎人,她只是太了解秋梦期, 在感情这件事上, 先陷入就已经输了一个阵仗, 她不能在捅破窗户纸上还要先迈出第一步, 不然以秋梦期这种看似大胆实则又怂又蠢的性子,以后会有的受。

    即使心弦已经好几次被拨动, 但她仍耐下性子,等对方先突破。

    倘若秋梦期真的能不顾一切,放下不管是自尊还是对不确定性的害怕, 哪怕只是一句话, 一个字,她都能立即转身向她奔去。

    于是一顿饭就在这种你追我躲的诡秘节奏中度过。

    来的时候坐着马车,走的时候也是坐马车回去, 秋梦期亲自将苏韵扶上车, 冲着钟叔娘和赵蕊摆了摆手, 弯着腰也钻进马车里。

    苏韵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

    “难受吗?”秋梦期体贴问道。

    “还好。”

    之后就是一阵长长沉默。

    秋梦期向来都是能说会道的,今日这样,越发明白自己的企图心,倒是变得胆怯起来了。

    车厢里陷入一片寂静,只有马车车轱辘碾过路面发出的声音。

    就在秋梦期绞尽脑汁想憋出两句话来的时候,马车却突然撞上了什么东西,车身一荡,苏韵的身前的衣襟也跟着一荡,这一荡荡得秋梦期眼里火花四射,更是舍不得把目光移开。

    古代没有胸衣,薄薄一件肚兜兜不住什么,苏韵的身子如今发育得越发地好,马车一晃一荡之下可不就把秋梦期一颗脑仁一颗心给颠了个七零八落,胸口咚咚直跳。

    秋梦期以为苏韵正闭着眼,不知道她在看她,目光也变得更加地肆无忌惮。

    自从上次趁着对方睡着之后贴过的那一次,她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懵懂无知,心里的渴求在渐渐放大,甚至到了即使苏韵领口只露出一抹白都能轻易让她感到口干舌燥。

    更何况如此明显的晃动。

    她如此直勾勾地盯着对方,可在苏韵的感知里,这些目光已然化成了一双无形的手,在她身上肆意游弋。

    她没有办法再继续装睡,睁开眼睛坐直了身子。

    却没想到路如此不平,不知落入了哪个坑里,车身瞬间倾斜,苏韵措手不及,扑入了对方的怀里。

    秋梦期万万没想到还有这等好事,那一刹那的碰撞几乎将她的血液给挤压到头脑里,窃喜之余又有些不知所措。

    她绷着手臂,就这么紧紧贴在车壁上。

    脑子里已经摆好姿势,可现实中却僵着身子动也不敢动,生怕冒犯了她。

    那软软的一团从手臂肋骨一带蹭过,她紧紧地抓住身后的木板,衣袖下面,细细的绒毛一根根竖起。

    下巴因为刻意的克制微微抬高,嘴唇抿得紧紧。

    苏韵因为没抓稳,胳膊和腰部撞到车板子上,忍不住发出嘶的一声。

    再抬头看着秋梦期这副正襟危坐的模样,没好气道:“你就不会扶一下吗?”

    秋梦期这才意识到自己“正经”过度,看着她疼到蹙眉的样子,心里一阵内疚,又一阵后悔。

    明明可以抱住她的……

    “跟个木头似的。”苏韵又忍不住骂了一句。

    明明这么好的机会,她也不知道用,有时候看着聪明得紧,有时候又笨得跟头猪似的,真的让人又气又恨。

    秋梦期看着苏韵的神色,就知道自己惹得她不开心了,讪讪道:“撞到哪儿了,让我看看。”

    “不看,疼死算了。”苏韵这会儿对她失望至极,声音也愈发冷淡。

    秋梦期有些沮丧,她觉得自己错过了天大的好机会,好像知道对方痒,但又总挠不到点上,对方不得劲儿,自己也不得劲儿。

    ……

    台山卫所,石巍正听着手下来报。

    “千户,封乐那边,那日在咱们这儿借不到兵,就自己组织县里的衙役上山剿匪去了。”

    石巍漫不经心地问道:“去了多少人,是不是都死光了?”

    “回千户话,听说去了一百人,没——没死……”

    “没死人?濛山两百多名土匪,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可谓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那里的土匪个个凶残狡诈,就算我给你同样数量的官兵你都未必能攻得上去,秋植区区一百名衙役,没死全但至少也死一半吧。”

    “……听说就伤了几人,土匪一半被歼灭,一半被抓,都送去做苦役了,领头的也全判了死刑,具体执没执行不知道。”手下小心翼翼地回道。

    “什么?区区一百人居然拿下整个濛山的土匪窝?这——不可能吧。”石巍有些震惊。

    “千真万确,听说秋县令还亲自上阵,男扮女装打入土匪窝内部,和外边的衙役来了个里应外合。”

    石巍愣住了,想到那晚秋梦期在卫所外面面无惧色的样子,一下子就颓了下来,叹了口气道:“这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千户,上次没借兵给他,会不会被他记恨在心?”

    石巍不说话,这时候也忍不住有些后悔,一时意气,觉得这小子两次下来都给自己难堪,这才没那么痛快把兵借出去,还以为吊着一阵子,能打一下其嚣张气焰,没想到人家不靠自己,居然也能剿匪了。

    如此一来,还真的硬生生把人给得罪了。

    “千户,要是上次咱们出了兵,出了名头的可是咱们,听说那日下山的时候,衙役们抬了一箱又一箱的金银珠宝——”

    石巍面露不快,喝道:“住嘴——”

    手下见他不高兴,赶紧闭嘴退了出去。

    石巍坐在营帐前,想了想,又冲着外头道:“把李副将叫来。”

    没过多久,副将李绥很快就到了。

    “让你去办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李绥回道:“十年禁海,封乐的造船坊几乎都转行不干了,只有两三家还在苦苦支撑,平日里接一些小单,帮渔民打造小渔船勉强度日,但是想要造大船,没有个半年一年不行,别的小船坞没人手没材料都不敢接,只有一个叫做门头船坊的能吃下咱这个单子。”

    “他们说什么时候能造出来?”

    “大型的商船或战船,采用龙骨、肋骨、船肚、甲板等结构,得耗时六到十二个月甚至更久,咱们这种中型的商船最早也得五个月才能下水。”

    石巍皱着眉头算了算,“眼下都到九月底了,五个月就是二月三月份才能完工,你去跟门头船坊的人说,二月底要出船,不能再迟了!”

    “是。”

    “船的造价多少?”

    “按照先前咱们报的尺寸,二千两,最多能容纳两三百人。若是赶工,提早一天每天要多收一百两。”

    “他娘的,这船商可真是会做生意,想来还有别家也是在他们那儿造的船——行吧,就按之前的进度办,若是要赶工我自会提前跟你说。”

    “是!”李绥应完又有些犹豫道,“……千户,等过完年就真的解除海禁吗?”

    “藏宝图的事已经泄露了个七七八八,太子志在必得,必定会说服皇帝解除海禁,其他皇子也想赶在太子之前找到这批宝藏,也会吩咐站队的大臣上疏附议,如今皇帝缺银子,九重台现在才修了一半,没有银子修不下去,不管是这笔宝藏还是对外贸易,都能来不少银子,他不会放过这次机会!”

    “千户,如今太子如此强势,您说咱跟着六皇子,能有机会吗?”

    “太子虽然强势,但一味迎合皇帝造下不少孽,当年皇帝刚刚登基,为了稳固皇位,就曾秘密下令让太子着手禾家之事,明白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眼下为了皇帝能修建永陵地宫和九重塔,太子又下令增加税赋,令得百姓怨声载道。相比起来六皇子更具民心,如今举国上下人心浮动,众臣皆在观望,这里面变数多着呢,但一切事在人为,若是能比太子早一步拿到宝藏,使得九重塔能尽快完工,讨得皇帝欢心,东宫之位落在谁头上还说不定。”

    “属下明白了,属下只需跟着千户就行,千户跟谁,属下就跟谁。”

    石巍听到这话,神情稍微缓和了下来,他轻轻地敲击着桌子,想了想,道:“你觉得秋植这人怎么样?”

    李绥不知道石巍问这话是何意,还是老老实实回道:“据属下了解,此人为人机敏不呆板,才来封乐半年的时间,追回被其他官员侵吞的数万两库银,先后平了清风寨和濛山土匪,铲除了封乐第一大乡绅世家,听说还从赵家那儿拿到了几万亩田,如今正在均分给百姓,并下令田地不许买卖,一旦发现就要收归衙门所有,依属下看,此子确实不容小觑。”

    “嘶——他是怎么从赵家那儿拿到田地的,莫非她用银子买?可一亩田地也得要十两左右的银子,几万亩那不得几十万两银子,她去哪里弄得这么多银子?”

    李绥摇头,表示不知道。

    石巍想了想:“你说咱们要是把他给拉拢过来如何?这么多土地分下去,地税这一块就能收上来不少银子,就算她心疼百姓把税率降下来,可耐不住地多啊,这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去年他搞了个展销会互市,定也是收了不少的商税,不得不说,这个人是真能挣钱,六皇子想和太子争,少不了要银子支持,不说别的,咱们造一艘船就得两千两银子,这可不是小数目,若是秋植能为六皇子所用,至少能缓上不少。”

    李绥一听,也表示赞同,“眼下封乐城中走商的商人越来越多,街道上就没有哪天不热闹的,周县份的百姓和士兵也都爱去封乐赶圩逛街,银子都花在那儿,他不挣银子谁挣银子!”

    这么一分析,石巍也有些激动了,一拍大腿道:“都怪我,一时意气用事,没给他借兵剿匪,白白错过了这么好的机会,哎。”

    “千户不必叹气,秋植和戴爷交好,我看戴爷好像还有招他为婿的意思,您不如多跟戴爷走动走动,到时候若是戴秋两家成了好事,您搭上他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石巍闻言,却不确定了。

    “戴雄是岭南节度使许牧通的人,六皇子一直想和许牧通搭上线,但此人装聋作哑一直没给个明信儿,戴雄跟他表哥一条心,在这件事情上不一定会帮咱们。”

    “正是因为戴爷和那二人的关系都非比寻常,千户更应该跟他多走动走动,若是拿下他,节度使和秋县令还不就是手到擒来之事。”

    “行,就照你说的,明日我就去找戴雄,看看能不能约上秋植,顺便跟他道个歉拉个近乎,希望此人不要太过小气得好。”

    “依属下看,秋植堂堂一个大男人,又能做出这样的成绩来,必定不是什么小肚鸡肠之人,不过先前张元武得罪过秋植,他对其是恨不得千刀万剐,大人也可从张元武那儿入手。”

    石巍眼前一亮,点了点头道:“这个办法好。”

    ……

    远在衙门的秋梦期哪里知道这两人背后说着她这些,若是知道李绥说她胸襟宽广,怕是要笑掉大牙,别的不好说,但她秋梦期的心眼子是真不大。

    这几日,苏韵心里有气,也没怎么理会她,她也意识到对方这个气就是因自己而来的,心虚不已,因此姿态也放得很低,百般讨好。

    “你今天都没怎么吃东西,不然晚上去瘦猴的摊子吃烧烤,他现在手艺已经远远超过我了,可好吃了。”

    上次让瘦猴和细狗潜入山寨,就答应过事成之后重重有赏,如今事成了,问他们二人要什么,瘦猴说想开个烧烤摊,秋梦期允了,出钱给他买了个小铺面,再把烧烤的技巧、配料等全都传授给他,如今衙门里这些人,放衙后有空都会去他的小摊子吃个串子什么的,生意挺红火。

    至于细狗,他没什么手艺,秋梦期赏了他一百两银子,让他继续在自己身边打杂。

    而其他壮班的衙役,因为这次剿匪有功,也都陆陆续续得到了赏赐,每个人都乐得不着北。

    秋梦期见苏韵并不想搭理自己,又道:“你腰疼,不想出去,那我去给你打包回来好不好。”

    苏韵躺在木榻上,捧着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像是没听到她说话。

    秋梦期恨不得叫她一声祖宗,这么爱理不理地冷落着自己,自己还巴巴讨好她,这不是祖宗是什么。

    可偏偏她有又对这种“讨好”的感觉十分上头,几次讨好之后秋梦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有传闻中那种舔狗天赋,而且还越舔越来劲。

    “你总得说句话,不然我不知道你想吃什么。”

    苏韵似乎才听到她讲话,慢悠悠道:“打包回来冷了不好吃,还是直接去摊子那儿吧。”

    秋梦期忙舔道:“我马上叫小宝去赶马车。”

    苏韵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秋梦期这才美滋滋起身朝外走去,留下满脸意味不明的苏韵。

    瘦猴的夜市烧烤摊格外热闹,这段时间周边也陆陆续续多了一些大大小小做饮食的小摊点和铺面,夜幕降临的时候,这一带就聚集了一群吃夜宵的人。

    如今城里安排了专门的巡逻队,城里的治安比以前要好上不少,连一些小姐太太大晚上的都出来压马路。

    在摊位前,四周空气中飘散着各种美食的香气,炭火一颗一颗垒在一起忽明忽暗,烤串肉在炭火上不停旋转着,发出滋滋的声响。

    摊位旁边的小吃摊也围拢了不少人,烟火气浓郁的环境中,人们争相讨价还价,大声嘈杂,嬉笑怒骂。

    看到秋梦期和苏韵二人过来,瘦猴赶忙上前迎接,准备将二人迎入包间。

    秋梦期摆了摆手道:“吃烧烤要的就是这种露天氛围,才不要坐包间。”

    瘦猴无奈摊手:“这不是怕您老人家被围观嘛。”

    老什么人家,什么鬼老人家!

    秋梦期忍不住腹诽,她想要的就是围观,跟苏韵一起出来,别人围观少不了要夸她们二人天造地设的一对,她不敢自卖自夸,但听着别人夸夸也能稍微满足一下这两天被打击的自信心。

    “你懂什么,要的就是与民同乐。”

    瘦猴摊了摊手:行叭。

    才坐下来屁股还没热,就有百姓认出她来。

    “呀,这不是秋大人嘛。”

    “大人这顿我请您——”

    “我请我请,谁都不许跟我抢!”

    “是我先请的——”

    秋梦期摆了摆手道:“不用,我有俸禄,不用你们请我。”

    说着,见到瘦猴端着烤好的羊肉串上来,瞬间换了个脸色,殷勤地将烧烤递到苏韵的嘴边道:“热乎的,还滋滋冒油呢,吃吧。”

    围观百姓见到县令这番作态,似乎找到了说话的方向,纷纷夸苏姑娘长得好,和县令大人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双璧人,说得秋梦期心花怒放,都想给每人分一根羊肉串奖励他们,让他们会说话就多说点。

    苏韵哪里看不出了这人的刻意为之,又更气了,气她只会借别人之口来表达这些意思,偏偏却没勇气亲口说一句问一句。

    气着气着就忍不住喝多了,临走的时候,整个人醉醺醺的,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

    大半夜的,人都散了,只剩下一些店家在后面收尾,还有三两桌没吃完的食客。

    刚开始大家觉得稀罕都围着她们二人转,可就算是天女下凡也会看厌,百姓也不兴着一直盯着仙子看,瘦猴等人在忙着收拾残局扫地,周边没什么人,秋梦期看着垫着手臂闭着眼睛的苏韵,忍不住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子。

    椅子没有靠背,苏韵趴了一会儿觉得不舒服,鼻子被骚扰又烦不胜烦,她撑着手臂坐直了身子,睁开眼睛茫然地打量着四周。

    第一次见到她这迷糊样,秋梦期直接就不行了,挪了小板凳坐过去一些道:“不舒服吗,靠我身上缓一缓,待会儿就回去了。”

    苏韵闻言,酒意上头也没多想,或许她原本就没有办法拒绝这样的怀抱,就这么顺从地靠在秋梦期的臂弯里,尽管她心里还气着,可她还是眷恋着秋梦期的味道,只有她的味道才能让她感觉到安全,就像当时身处台山卫所听到她声音的那一刹那。

    秋梦期感受着臂弯里融融的热意和柔软的触感,心里软得能渗出水来。

    怀里的姑娘眼睛微微闭着,细细的弯眉皱着,长长的睫毛颤着,唇齿鼻息之间,还散发出一股掺杂着淡淡酒气的馨香。

    秋梦期克制着想要低头去嗅一嗅这片馨香的冲动,她侧耳倾听着怀里这位的呢喃,对方似乎在说什么,但又拼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秋梦期听着,半晌又没听到声音,低头一看,不禁哑然失笑,这人竟然不知不觉又睡过去了。

    精致脸庞带着酒醉后的红晕,让人心生无限的怜爱。

    秋梦期情不自禁地帮她挑过一缕荡在额前的头发,这才将人打横抱了起来,向马车走去。

    从上车到下车,她都将人紧紧揽在怀中,不舍得让她像那日一样被撞疼了腰背。

    等下了马车进了院子,用脚轻轻推开苏韵房间,一股对方特有的香味扑面而来,以前觉得没有什么,可如今笼罩在这样的气息里,仿佛就陷入了那女人柔软的内心深处。

    如果那是一片海洋,她就是那片海洋里的一条鲸鱼,沉浸其中,不可自拔。

    秋梦期将她轻轻地放在床上,却在为她除去鞋袜的时候忍不住握住了她的脚。

    只可惜睡梦中的苏韵似乎感觉到足部被擒住,嘤咛一声挣开了。

    秋梦期这才如梦初醒,将薄被拉上来给她盖上,慢慢退出了房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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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3章 云雀一案 ◇

    但很快宁静的日子被打破了, 封乐城中出了一件人命案,这是秋梦期到任这么久第一次碰到的人命案。

    封乐县有条烟花巷子,是有钱人行乐的地方, 被人称作花街,先前秋梦期宴请张百户的时候, 那厮还拉着秋梦期过去要给她开荤。

    如今那儿死了个妓子。

    秋梦期接到报案的时候,还没听明缘由太阳穴就开始突突地跳, 如果是小案件, 可以直接丢给季呼和孙锦他们进行调解, 但这种大案她不能不过问。

    虽说苏韵也答应过会帮她一起查案,可如今自己对她上头了,却又不舍得事事烦去她,最主要的是, 她担心总这么依赖她, 会让苏韵觉得自己没用。

    都说恋爱的时候, 要是能保持一些神秘感, 会激发对方征服的欲望。

    虽然现在八字还没一撇,但她还是想能稍微提升一下, 不至于那么废。

    况且最近苏韵在忙着造纸坊的事情,她也不想让她过于费神劳累。

    于是带着季呼、孙锦等一班衙役赶到了现场。

    可到了现场,入眼的景象却让人不忍直视。

    那妓子浑身赤//裸, 身上被刀子划得一块好肉都没有。

    秋梦期只觉得头皮发麻, 纵使她胆子再大,看了一眼就觉得生理不适。

    如今她的身份,也没办法回避这样的事情, 况且刚刚还想着奋发图强一把, 挽救在苏韵心目中的形象, 只得强忍着不适,跟着仵作,仔细检查了死者和现场的情况。

    现场的衙役见到这场面也是倒吸了一口气,皆面露不忍。

    “太残忍了,什么样的人才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秋梦期心里赞同,这人不是心理变态,就是和这个妓子有着泼天的仇恨,不然干不出这样的事情来。

    但让她没想到的是,孔兴贤居然也闻讯赶来,协助现场调查事宜。

    秋梦期心里一松。

    如今封乐各方面的地头蛇都被她给收拾得服服帖帖,孔兴贤自知已经被她盯上了,如此示好,也算是识趣。

    但还是先过问了他手上的驿馆的进度。

    “最近两个驿馆的进展都很顺利,新扩建的地基全部挖好,材料也已经进场了,工人们都在各司其职,倒是下官都显得有点闲了,听说这个命案手法残忍,下官怕大人不适,便想着或许能替大人一起分忧。”

    秋梦期点了点头,算是默许了。

    有孔兴贤和季呼协助,这案子就算再难,也不至于让三个人都束手无策吧。

    一切按照程序进行,先把妓院封锁,让仵作将尸体抬回去验尸,再将一众相关的人员带回衙门问话,孙锦等捕快继续勘查现场。

    等回到后宅,已经是月上柳梢头。

    一连三天,都是早出晚归,扑在案子上,可惜都一无所获。

    秋梦期不禁有些急躁。

    但没想到的是,这个案子在第四天的时候出现了突破口。

    而且还是孔兴贤找到的这个突破口。

    露出破绽的是妓院里的负责打杂的龟奴乔二。

    孔兴贤命人将乔二押进来,“大人,下官对此人反复问话,发现他前后证词矛盾,每次的说法都有不一样的地方,稍加审讯,这厮终于露出破绽,如今已经可以确定,乔二就是杀害云雀的真凶!”

    秋梦期看着眼前蜷缩成一团的瘦小的男人,实在不敢相信,此人居然能做出那样残忍的事情来。

    但人不可貌相,她不能单单凭一个人的外貌去判断他的行为。

    “乔二,云雀果真是杀的?”秋梦期把惊堂木重重一拍,大声问道。

    那龟奴跪在地上痛哭流涕。

    孔兴贤见他不答,声音中透露出一丝不耐烦:“乔二,刚刚审讯你的时候,你已经明明白白交代了自己犯下的罪行,莫非这时候又想抵赖不成?”

    龟奴听到孔兴贤的责问,浑身一颤不敢抬头,跪在地上连连磕头道:“都是小人的错,是小人平日垂涎云雀的样貌,谁知这她居然瞧不起我,我碰她一下她就要去洗手,明明自己就是被万人骑,却偏偏嫌小人低贱嫌我脏,小人恨她狗眼看人低,那日见她把丫鬟遣回家去,就心生歹念,想趁机占一下她的便宜,可谁知这臭娘儿们见我就出言奚落,小人想起往日她待我的模样,一时气上心头,这才犯了大错——”

    “她不过拒绝你,你就在她身上划了一百多刀,乔二啊乔二,你怎生如此歹毒,做出这样的事来!”秋梦期想起云雀尸身的模样,此时依旧不寒而栗,对这龟奴的行为简直无法理解,也不能原谅。

    “大人饶命啊,是小的一时糊涂,这才犯下这般杀孽,求大人开恩啊——”

    秋梦期揉了揉眉心:“把季呼孙锦叫来,对一下案件细节。”

    ……

    直到晚上踩着星光回了宅院,碰到正在房门口等她的苏韵。

    看到她娇俏的身影,秋梦期身上的疲惫仿佛都飞走了一般。

    “你怎么还没睡?”

    苏韵道:“你这几日都在前头忙着,我怎么感觉就像好久没见过你。”

    话语里带着浓浓的关心,让秋梦期心里一暖,“这两个晚上回来原本想去后边看你,但总觉得身上带着煞气,还是不靠近你的好。”

    苏韵问道:“是案子还没进展吗?”

    秋梦期摇了摇头:“案子破了。”

    “可你为何还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秋梦期叹了口气:“不知道是我想多了还是别的,总觉得这个案子还没完——或者说,抓的这个人,有点儿不对劲儿。”

    “不对劲儿?不妨说来听听。”

    秋梦期有些迟疑,毕竟凶手已经认罪,这案子算是破了,似乎没有必要再拿这些事情去烦她。

    苏韵轻笑:“这是跟我见外了?”

    “怎会,就是觉得自己当了个县令,真正做的却没几件事,处处仰仗你,怕你烦了受累了。”

    “你是怕我受累,还是有别的心思作祟?”

    “真没有。”

    “要真没有就跟我说说,我这会儿正无聊着呢,就当个故事说来给我解解闷儿,”

    秋梦期看着天上的月色,又看着眼前这仗固执的脸,无奈地叹了口气,将这几天的这个案子一一转述给她听。

    “死的那女子是怡红院的头牌云雀,据说长相极美,封乐城中的男人们对她趋之若鹜,更有不少的富商老爷要帮她赎身带回家。”

    “云雀遇害当天一大早就说身子不舒服不接客,还给丫鬟放了一天假,自己锁在屋里从下午到晚上就没有出过门,第二日早上丫鬟回来,进屋一看人就已经死了,仵作验尸后给出的死亡时间是在当天半夜子时左右。”

    “我们分别对妓院里的人进行了多次审问,我这边倒是没发现什么端倪,还是孔兴贤那边发现那个龟奴说的几次证词不一致,再次逼问之下,那龟奴这才认了罪,这才揪出了凶手。”

    “可有屈打成招?”

    “没有,这次都没有动过刑。”

    她粗略地说了一遍,信息量很少,苏韵一时也没听出什么,转而问道:“孔兴贤怎么也插手这个事情了?他一个县丞,又有县令和县尉在,按理说他不用参与查案。”

    “我没来之前封乐这些事都归他管,估计是习惯性使然,主要是我们最近动作太大惊到他了,看着是来讨好我,还别说几天帮忙问话审案忙前忙后,还算称职。”

    苏韵点了点头,又问道:“季呼和孙捕头对此案都有什么看法吗?”

    秋梦期听她这么一问,有些嫌弃道:“季呼看样子也没什么发现,就是这个孙锦的反应很是业余啊,到了场地,粗略看一下尸体后就站旁边当木桩子了。”

    “对于一个捕头来说,确实有些敷衍了,不过如今犯人都认罪了,你没有释怀的点在哪儿?”

    秋梦期皱了皱眉头:“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个案破得也太简单了,那个乔二看着也不像有这么沉的心思的人,按理说能用这样的手段杀死一个人,心里总得有点毛病,但乔二那人吧,虽然龟奴的身份挺扭曲,但常年混迹在这些地方,早就没脸没皮,怎么可能因为云雀的一番态度就把事情得这么绝,况且他做了这种事却没跑,是对自己的手法过于自信呢,还是对衙门的查案手段过于低估了。”

    苏韵听完,沉吟许久:“你的怀疑还是挺有道理。”

    秋梦期眼睛一亮:“你也觉得这案子还有疑问是吧!”

    苏韵点了点头,“不如明日我陪你再去现场看看,顺便再会一会这个乔二。”

    秋梦期虽然迫不及待想结案,但她也知道眼下这个案子既然还有疑问,那就不能草率结束,否则不管是对死者还是对其他相关方,都是极度不负责任。

    她看着苏韵好看的侧脸,小心翼翼道:“你会不会觉得我很窝囊,一旦没有你的介入,就把案子办得一塌糊涂。”

    苏韵转过头,定定地看着她道:“秋梦期,我真不知道原来你居然是这么不自信的人。”

    秋梦期有些难堪:“以前的我只需要对自己的人生负责,天不怕地不怕,可如今坐了这个位置,想到万一做错了某件事误判某个案子,就有可能会给当事人带来不好的结局,让冤者做了刀下鬼让死者无法瞑目,这才心怀惴惴,而且……而且又怕搞砸了,你会因此……”

    说到这里,就有些说不下去。

    苏韵道:“怕搞砸了,我会看不起你吗?”

    “也不是看不起——是怕你失望——”

    苏韵心中叹了口气,这傻子,怕她失望,为什么怕失望,有些事情都摆在明面上了,却偏偏说不出口。

    可自己脑抽了偏偏就喜欢这种人了,能有什么办法,还不得自己受着。

    苏韵放软了声音道:“你如今身处这样的位置,更为慎重是应该的,这其实也是成熟的一种表现,就拿这个案子来说,如果真的是乔二所为,能把凶手揪出来也是好事一件,但如果还另有隐情,却为了结案而结案,不说乔二冤枉,就算是云雀也死不瞑目,我也会因此对你失望。”

    秋梦期听了这话,原本沮丧的心情瞬间又扬了起来。

    “那明天你再跟我一起去重新捋一捋这个案子吧。”

    苏韵点了点头。

    ……

    第二天早上,秋梦期跟孔兴贤说案子先不急着判,自己要去现场看看,孔兴贤愣了一下,道:“大人,如今案件已经真相大白,何须多此一举再去一趟?”

    “有些疑点还需进行验证。”

    孔兴贤忙道:“大人有什么疑点的,不如让下官去看,何须您亲自动身。”

    秋梦期不解地睇了他一眼道:“往日让你做事,你总爱推三阻四,怎么今日却这般殷勤起来。”

    孔兴贤讪讪道:“实在是下官以前做事有失妥当,如今见到大人如此之楷模,幡然醒悟,决心从今往后要好好辅佐大人,好好为百姓做事,大人有事尽管吩咐下官去做就是。”

    秋梦期只当他确实是被自己先前的那些手段给震慑到了,这才点了点头道:“若真能改过自新,我自不与你计较就是,不过我正好有别的事安排给你,事情我已经和季呼说了,你暂且先去找他领了解情况,回来我再找你。”

    孔兴贤还想再说什么,但秋梦期却已经转身朝大门方向走去,只得将话咽在喉咙里。

    路上,秋梦期忍不住轻嗤道:“这个孔兴贤,见势不妙,终于知道转过来讨好我了,想当初我刚到封乐接的第一个案子,门外一击鼓,他倒好,直接把季呼给安排出去了,就想看着我出糗。”

    苏韵则若有所思道,“你觉得他真的意识到你厉害进而改过自新了吗?”

    秋梦期摇了摇头:“地头蛇一时候的策略罢了,表面顺从,背地里还不知道想怎么整我,反正不能掉以轻心就是。”

    智商还算在线,苏韵点了点头。

    出了大堂的秋梦期二人没有直接去现场,而是去了停尸房,找仵作。

    秋梦期当日见过那尸体,虽有做了保存措施,但多少还是出现腐败迹象,今天无论如何都不想再看第二遍,苏韵也没勉强她,自己在老仵作的指引下仔细看过一遍尸体,再此和他确认了真正的死亡原因。

    “死者并非一刀毙命,而是在她身上划了一百三十五个伤口,让血流尽致死。”老仵作一边摇头一边感慨。

    苏韵低声自语:“捆绑的绳子、掩住口鼻的巾布……工具齐全,手段如此娴熟,应该是有备而来,如此残忍的手法,附近房间的人却没有觉察,真的是乔二所谓吗?乔二具有如此强大的心理素质吗?”

    老仵作闻言,抬眼望着县令身边的这位女师爷,略微有些吃惊。

    “没想到姑娘也懂断案之道。”

    “是跟着在大人身边,学到一点皮毛而已。”苏韵如是说到。

    讲谎话真是不打草稿,秋梦期听她这话,扯了一下嘴角。

    “敢问先生,死者生前可是受过侵犯?”

    老仵作摇了摇头:“……并未受到过侵犯。”

    苏韵脸上疑惑更深,却不再发问,而是冲着身后的秋梦期道:“走吧,去现场看看。”

    马车上,苏韵道:“你把乔二当日认罪的情形再跟我说一遍。”

    秋梦期照做,问道:“怎么了,你发现了什么?”

    “这乔二听着像个怯懦之人,可从尸体的情况来看,凶手动作娴熟心理素质极好,对不上号。”

    “而且乔二垂涎云雀已久,既然能制服她,却没有侵犯她,而是直接将人弄死,好像不是很符合逻辑。”

    这些问题一时候没有答案,两人只能先去现场看看,或许能从那儿发现一些东西。

    尸首已经在第一时间被抬去了衙门的停尸房,但现场还是保存完好,房间也被锁了起来,只是如今天气热,屋里有苍蝇在飞舞。

    两人进屋之前,都蒙上了纱巾。

    秋梦期不知道从何下手,也只能跟在苏韵的身后亦步亦趋。

    却不知道苏韵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木尺子,东量西量的,连地上的血滴子的都不放过,又时不时在本子上记录着。

    秋梦期看着她越发严肃的脸,也不敢乱走动,免得打断对方的思绪。

    两人在这房中一站就站了一个下午,等天色暗下来的时候,苏韵才收起笔纸道:“咱们回去吧。”

    秋梦期松了一大口气,赶紧拖着她从现场出来。

    这条烟花巷子临江,怡红院因出了人命案被关了起来,但因为控制好局面,因此除了这一家,隔壁的几家都还开门做生意,似乎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两人站在江边,由着江上吹来的风将身上的味道吹散,这才上了马车准备回去。

    才上车就听到咕的一声,秋梦期有些尴尬地捂了一下自己的肚子。

    “不然就近吃点东西?这边夜市好像还蛮热闹,我们也没在外头吃过,可以试一下。”

    秋梦期点头,“正有此意,走吧,去夜市。”

    大福听话地将马车往夜市的方向赶,到巷子入口处马车进不去,秋梦期吩咐大福道:“大福,我给你买几份宵夜,你先带回去跟春桃一起吃,就不用等我们了,我和苏韵逛一会儿就再走回去。”

    大福哦了一声站在原地等着自家大人去给他打包宵夜,要是认识的人看到这一幕,怕是要大跌眼镜。

    很快秋梦期在路口就买了几份炒饭和荷叶鸡,把大福打发回去,二人这才循着夜市往里边走。

    天色将将暗下来,还没真正入夜,但人已经渐渐多起来了,三三两两的,路两侧的店铺屋檐下挂着的灯笼,灯光有些昏黄,但却给这条夜市笼罩一层暖光,连食物看上去都尤为可口。

    “卫生方面搞得还不错,热热闹闹的氛围也好,现在百姓都喜欢来逛街,摊点也比以前要多上几倍。”

    “近期卫生扫黑都是季呼和孙锦在忙,算是卓有成效了,没有那些收保护费的坏家伙,但凡有点手艺的,都会想办法来支个摊赚点钱花。”

    “女客明显增多,女人本来就爱逛街,以前街上都是男人,吃完就走,能不冷清嘛。”

    两人说着,秋梦期突然微微靠近苏韵的耳边压低声音道,“好像有人在跟踪我们。”

    苏韵闻言手一紧,却不敢回头,“你确定吗?”

    “能确定,不过你别怕,我会保护你。”

    苏韵想了想拉住她的手道:“如果你觉得你的功夫在对方之上,那我们找一个偏僻的角落,引对方上钩,看看对方是什么意图。”

    秋梦期笑了笑,揽着苏韵的肩膀,朝右侧的一个黑暗巷子走了进去。

    很快,后面的黑影也跟了上来,走到巷子的一半,秋梦期突然转身,顺手捡来的棍子也应声而出,直指那人的喉咙。

    来人吓了一跳,口中忙道:“大人手下留情,某乃孙锦是也。”

    秋梦期一惊,忙收起手中的棍子。

    四下里黑漆漆的,孙锦没想到文弱如秋大人,随手一棍子就能直指要害,要不是自己机灵点,喉咙怕是被捅出个洞来,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别的。

    “大人容禀,属下有要事相告。”

    黑灯瞎火的,只能大概看到一个轮廓,但声音确实是孙锦不假。

    秋梦期一手拿着棍子,一手牵着苏韵,生怕她脱离了自己的视线范围。

    “有事为何不在衙门说,非要跟踪我跟到这里来!”秋梦期十分不满,语气也不好。

    “这事不方便在衙门说。”

    苏韵捏了捏秋梦期的手臂道:“让他说。”

    秋梦期这才沉声道:“有什么事,说吧。”

    “云雀一案另有隐情,”孙锦整理着思路道,“一年前,在新会郡一带出现一个连环杀人犯,连杀四人,之所以认定这些惨案都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是因为死者身份一致,都是出自烟花之地的女子,而且死状也是一致,都极其恐怖,身上连被割了上百刀,皆是血流尽致死。”

    秋梦期手中一紧,孙锦所说的不正是云雀一案的作案手法吗!

    作者有话说:

    昨晚情绪是到了,按理是可以推一推,

    只是当初我写存稿的时候没有写王家和剿匪这个情节,都是后面临时加上去的,所以感情就只能稍微延后,

    原先安排进一步的情感戏是在云雀案情之后,所以大家再耐心等个四五章就到了。感谢在2023-06-21 21:30:13~2023-06-22 21:01: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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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4章 夜会娄曲 ◇

    听到孙锦说云雀一案的手法早就出现过, 秋梦期大吃一惊。

    “那个连环杀人案的凶手抓住了吗?”

    “大人您且先听我说,这四名死者,均是已从良的或即将被赎身的妓子, 其中一人入了岭南节度许大人的眼被赎身纳入府中为妾,惨案发生后, 许大人震怒,责令刺史甘德寿两个月之内找出真凶, 否则就以渎职之罪处理相关人员。”

    “然后呢?”

    “因这四名死者其中三人是在封乐被杀, 而当时本县县令因职位调动调到了别处去, 又迟迟不来新县令,故而这件事情就落在了孔大人的身上。”

    “你是说孔兴贤?”

    “没错,当时由孔兴贤代理县令职责处理相关事宜,我与卢大人协同处理。”

    “季呼呢, 他没参与这个案子的调查吗?”

    “当时辖区内有个村子发生暴动, 季大人那两个月驻扎当地, 连家都不能回, 更不用说参与这个案子了。”

    秋梦期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然而无论我们怎么查, 都破不了这个案子,眼看两个月的期限马上就要到了,甘大人大发雷霆, 让孔大人无论用什么办法都必须把案子破了, 否则就革了孔大人和卢大人的官,撸了我们几人的差事。属下已经卷好包袱等着被赶回家,谁知孔大人找到属下, 暗示我胡乱找来一人来冒充那凶手顶罪, 先把案子给结了。”

    孙锦接着道:“属下虽然……咳, 但也没做过这种损人利己之事,更何况这个案子如此恶劣,又涉及节度使家里的人,到时候必定重重审核,万一查出来是我们找人顶替,到时候可就不止丢了差事那么简单,于是我拒绝了孔大人的提议。”

    “没想到三天之后,孔大人居然带着衙役把凶手抓住了,那人对杀人事实供认不讳,我原先也认定是孔大人找人顶的罪,但经过几次堂审那人所说细节与犯罪情况十分吻合,甚至有些地方更是先前我们没有调查到的,倘若真不是他犯的案子,怎么能说得这般准确。”

    “所以你也认为这个案子没有疑点了,可以结案了?”

    “是。”

    秋梦期道:“所以那日勘查现场的时候,你再次看到同样的作案手法,表现才会那么不自然?”

    孙锦苦笑道:“大人您也看到了,这个作案手法和当初那几起案件一模一样,我怎能不生疑,当时接触这个案子的衙役这一年来走的走没的没,连仵作也不是原来的那个,说起来参与那个案子的人,除了孔大人外,就剩下我和卢大人了,孔大人也对我旁敲侧击,不然我也不会在这儿偷偷密会大人您了。”

    一旁的苏韵问道:“这个凶手是不是已经斩首了?”

    孙锦摇了摇头,“此案涉及两个县份,其中一名死者又与节度使大人有诸多关联,牵扯众多,同时还要上报天听,一来二去花了几个月的时间核查,下来就过了问斩时节,只能等到今年才能秋后问斩。”

    朝廷律例规定:“从立春后至秋分,不得奏决死刑。”

    秋梦期想到先前山匪一案,之所以能对王家那几人进行斩立决,主要是证据确凿,手段恶劣,加上李泰的雷霆手段,否则单单以她一个县令的身份,未必能直接当堂问斩。

    但很快她面色一变:“眼下都九月份了,已经过了立秋,怎的秋斩的时候还没到?”

    孙锦道:“立冬乾王,不周风用事,当兴边兵治城郭,行刑决罪,说是秋后,实际上是在立冬时候问斩。”

    秋苏二人迅速对视了一眼。

    “就是这几日的事情了,这个案子发生的事件真巧啊!”

    秋梦期道:“秋决之事,就算执行也得经我手审批,孙捕头,幸好你今夜前来将此事告知,不然我要是笔头一挥人头落地,此案就算真的有隐情也只能成一个冤案了。”

    孙锦忙道:“是大人平日教诲有方,属下才不敢隐瞒。”

    秋梦期笑了,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那名凶手叫什么名字?”

    “回苏姑娘话,叫娄曲。”

    苏韵提出心中的疑问:“既然这起连环杀人案涉及封乐及封平两个县份,刺史大人为何不把这个案子交郡守李泰大人,却让连县令都没有的封乐来牵头?”

    “这四起杀人案其中三起发生在封乐,由封乐主导并不奇怪,也有小道消息说李郡守和节度使大人之间有些不对盘,事关节度使大人的妾室,李郡守不愿与此事牵连。”

    见到二人疑惑,孙锦又道:“还有一个说法是,刺史大人生怕万一两个月内查不出真凶,不好暗箱操作,毕竟李郡守为人耿直,是万万不会做出找人顶包这样的事情来,而且刺史和郡守一向不和,刺史大人跳过李大人找下边的各县分办事也是常有的事情。”

    “不过这一切都是下官猜测,不知道真实情况是否如此。”

    李泰和甘德寿的事情,秋梦期早已闻言并从李泰那里得到证实,觉得这个判断是对的。

    “此案发生时,季呼被调去镇压村民□□,这个□□是巧合还是有人蓄意挑起?否则作为县尉,这事必定由他负责调查,以他的性子,若是有疑点,怕是不会那么快结案。”

    孙锦摇头表示不确定,“或许是巧合吧。不过这两个案子虽说作案手法相似,但都已经抓到凶手,且凶手皆供认不讳,其所述的各方面细节都能对得上。上一个案子在抓到凶手之后又经过几轮审判,节度使许大人、刺史甘大人、郡守李大人和隔壁封平县的卢大人,以及我们封乐的两位朝廷正官均参与堂审,要是真是误判,那么这几位大人可都脱不了干系,这也是我没有第一时间找大人说这事的原因。”

    秋梦期的表情瞬间凝固。

    苏韵则道:“这事我们知道了,你先回去,当做什么也没发生。”

    “是。”

    等二人回到宅子里,都已经快半夜了。

    “太晚了,回去洗洗睡吧。”苏韵转身就要回屋。

    “但是苏师爷,你饿不饿,我们今晚可是还没吃完饭呢。”秋梦期忙拉住她的袖子。

    两人原本是去夜市找吃的,没想到碰上孙锦这个家伙,聊了这么久,苏韵饿过头也不觉得饿了,甚至忘了吃饭这回事,要不是秋梦期提醒她都不记得没吃晚饭。

    这一提醒,连肚子里的馋虫也给吵醒了,肚子又跟着咕咕叫。

    “你先去洗澡了,一会儿我去厨房简单弄点吃的我们两对付一下。”秋梦期说道。

    然而等她刚到厨房,春桃却摸着灯起来热饭了。

    秋梦期无奈道:“你就睡那么浅的,本也没想叫你起来。”

    春桃自小就给富人家当丫鬟,哪个不是对她呼来喝去,谁管你是什么时辰,自从跟了秋梦期,才知道天下竟还有这样好的主子,自是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今晚大人还没回来,她也不敢就这么自行睡去。

    一般二福一听到声音就会吠两声,若是知道是家里人就会歇声,是陌生人就会一直吠,春桃听到二福的前两声就醒来了。

    “大人,今晚您让大福捎了宵夜回来,可我都提早做了晚饭了,哪吃得完,我怕天热饭馊了就放碗里浸泡水中,这会儿还早着,热一下就能吃。”

    下人体贴,秋梦期只得受了她的好,“行吧,饭热就去睡,不用再伺候了。”

    说完也去洗澡了,今天去凶案现场,一身味儿。

    等出来的时候饭已经热好,二人草草吃了点。

    “这会儿得半夜一两点了吧,明早又得起早了。”秋梦期忍不住哀嚎。

    五六点开始点卯,都睡不了几个钟了。

    “后天休沐,能稍微睡个懒觉。”苏韵看着她,软软的笑了,以前的秋梦期都是在玩,可自从到了这儿,好像就没有哪一天是完完全全娱乐的,还真是难为她了。

    眼下这困顿的模样,像个摆烂的大猫咪,让她忍不住想揉两下。

    而秋梦期听她这么说,反驳道:“什么叫稍微,我要睡一天。”

    ……

    第二日,秋梦期哈欠连天地去前堂点卯。

    苏韵则去了秋梦期的书房,将昨日在现场记录下来的本子给拿出来,仔细分析着其中所蕴含的巨大信息量。

    这一投入就直接到了中午,秋梦期早衙结束回了后堂,透过窗口见到她还伏在案桌上写写画画,桌面和地上散落着不少演算过的纸张。

    此时正午的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洒在她的长发上,将一根根发丝镶上了金黄色。

    这一幕让秋梦期记忆回到了十四岁那年的夏天,同样是午后,苏韵的位置靠近窗口,她从她们教室外面经过,落入眼里的,也是这样一幅场景,同样的长发和初具美人之姿的少女,同样的聚精会神,这一幕在秋梦期心底,珍藏了好久。

    她想上前去叫她,但又怕打断了她的思路,一时间踌躇不定,倒是苏韵率先发现了她,她放下手中的毛笔道:“放衙了,好快啊。”

    秋梦期这才笑笑道:“是,你这一忙起来就忘记时间了,我在前头被那老杂毛念叨着,可觉得这一上午过得无比漫长。”

    苏韵莞尔,坐直了身子锤了锤后腰道:“春桃是不是做好饭了,去吃饭吧。”

    “已经端过来在外头了,看你演算得入迷我都不敢打扰,这饭菜都快冷了。”

    “是我不好,下次你提早叫我,不碍事。”

    两人之间难得有这样融洽的场面,这让秋梦期眼前一阵恍惚,她回过神来,笑嘻嘻地将菜盘子端进来道:“开饭了开饭了。”

    吃饭期间,少不了要说起案子的事情。

    “那老东西今早果然一上来就旁敲侧击地问我昨天我们发现了什么线索,被我搪塞过去了,他见我趴桌子睡觉,还体贴地让胡三拿个毯子来给我披上。”秋梦期说着,忍不住笑得喷饭。

    苏韵也跟着展开了笑颜,过一会儿才正色道:“我需要私底下会一会这个娄曲。”

    “好,我马上安排。”秋梦期回答得干脆利落,又忍不住问道,“现在是不是已经能确定连环杀人案和云雀案的凶手另有其人?”

    苏韵道:“还不好说,不过既然有疑点就一定要去验证,我早上发现了些线索,对凶手的特征有点眉目,倘若娄曲是替罪羊,我倒想看看他们选的这个替罪羊是不是和真正凶手相吻合,还有孙锦所说的,娄曲对一些连先前都没调查出来的细节都能自圆其说,我想见见这人,看看他自圆其说的部分,他是怎么圆的。”

    听说苏韵对案子有所发现,秋梦期心里忍不住有些激动,道:“好在如今牢房那边都换成了我们的人,如今要见娄曲,也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嗯,除此之外,我还要拿几个连环凶杀案的卷宗,万一有人偷偷毁掉卷宗来个死无对证。”

    “这个事就交给我。”

    ……

    八月初八,休沐日,秋梦期直接赖床赖到了中午,起床后又匆匆出去了,直到傍晚才回来,一回到衙门就把苏韵给拐出门。

    城里不执行宵禁,夜市很热闹,但古代照明全靠烛火油灯,夜市那一带还算明亮,其他地方也就一些大户人家才在门口挂上几个灯笼,剩下的全靠火把,火光照不到的地方都是黑的。

    苏韵被她带着七转八转地转了几个小巷子,最后才到一个院子前,只见秋梦期在门上轻轻敲了三下,门很快就开了。

    二人进了院子,再七拐八拐地来到一屋子前,推门进去,才看到里头点了五六盏烛火,终于能看清人脸。

    人不多,除了孙锦、王三,还有两个壮班人员,那两人见到秋梦期带人进来,立即躬身出去并将门掩上,留在外头戒备。

    而房间中央的那名陌生男子,身材偏瘦弱,一副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模样。

    孙锦道:“大人,此人就是娄曲。”

    衙门中的官吏经常私下从牢里提一些犯人,借着服刑的名义提出去给自己干私活,不过选的大多是一些犯些小事的犯人,不敢提死刑犯,秋梦期换了一波狱吏后,这种情形就少了很多了。

    但如今衙门的大牢里还关着濛山上的部分土匪,牢房设计简单没有独立的审讯房,为了绝对保密,孙锦还是借着干私活的理由偷偷把人安排出来,免得这事不小心透露出去,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秋梦期点了点头,随后让他和王□□下去。

    这屋子里只剩她们和娄曲三人。

    秋梦期走进暗处,把场地留给了苏韵。

    此时的苏韵一言不发,任由沉默的气息蔓延在整个屋子里,她围着这个男人慢慢地转了一圈,锐利的眼神如尺子一般丈量他的胳膊臂膀,半晌才问道:“妓子连环杀人案的凶手,娄曲,是吗?”

    “你是什么人?”

    苏韵:“救你的人!”

    “救我的人!”娄曲顿时哈哈大笑,“我一个杀人凶手,马上就要人头落地,你一个小小女子,如何救我?为何救我?”

    “救你自然是因为你不该死,至于如何救你,就看你愿不愿意说真话了。”

    “你又如何知道我不该死,我那案子的卷宗早已上达天听,再由刑部下发问斩,若是我没猜错,立冬很快就到了吧,要杀便杀,别磨磨唧唧的!”

    苏韵对他的态度并不在意,“如果你不笨,就应该知道,我们找你意味着你的案子出现转机了。”

    娄曲不为所动:“人是我杀的,我的案子也是由郡守刺史和节度使共同审理过了,我已经认罪,就无须再折腾了。”

    一旁的秋梦期没忍住,道:“娄曲,怎么说我们也是想帮你翻案的人,别不知好歹!”

    娄曲轻嗤:“你是何人,莫非比那几位官老爷还厉害,竟大言不惭想要帮我翻案!”

    秋梦期顿时语塞,她这个小小的七品芝麻官,确实没有刺史节度使那几位名气大。

    苏韵却打断了他们的话:“娄曲,我们并不想让你翻供,也不想逼你指认任何人。”

    这话一出,让原本紧紧抿住嘴不打算再配合的娄曲愣了一下。

    “你只需要好好回话,过了今天晚上,你继续回去当你的犯人,等着秋后处斩就是,对你来说,并没有任何影响。”

    不按常理出牌的举动让娄曲愈发迷惑,不知道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如何,这点总该可以配合吧,只要你不主动翻供,没人怀疑到你的身上,你背后想保护的人,也不会有事。”

    娄曲的眼睛顿时瞪大,“你——”

    “可以说了吗?”

    曲娄果然有些松动,迟疑道:“你能保证我们的谈话不会泄露出去吗?”

    秋梦期道:“不会,也没人知道我们今晚见过面。”

    娄曲眼神闪烁,依旧踌躇。

    苏韵看着他的眼睛道:“我们的目的是想通过你这里找到真凶的线索,如果抓不住真凶,就算你想翻供我们也帮不上忙。”

    “好,你想知道什么,我可以把我知道的告诉你。”曲娄咬了咬牙道。

    苏韵这才问道:“孔兴贤是如何说服让你顶罪?”

    听到着,娄曲脸上闪过痛苦和愤怒的神色,连呼吸都变得急促,好一会儿才压住心里的怒火道:“孔兴贤趁我不在家,派人将我家人捉住逼我顶罪,我若不答应,他们就会对我妻子和女儿下手,我不得已这才把这事扛了下来……”

    娄曲说着,既痛苦又无助,越说眼眶也跟着通红起来。

    苏韵继续问道:“具体的作案细节也是孔兴贤亲自和你说的吗?”

    娄曲摇了摇头,“他们给我带来卷宗让我仔细阅读,其中一人应该是负责案子的人,他对这个案子颇为了解,给我讲了一些可能会被问到的细节,也是因为有此人的分析,我在刺史大人和郡守大人复审的时候才能自圆其说。”

    “负责这个案子的人?是公门中人?”

    “我不确定,应该是衙门的人,不然怎么会对这案子这般了解。”

    “此人长相如何?”苏韵紧紧盯着娄曲。

    “此人和我一样身高,体型相似,他来的时候,其他人都得告退,只留我二人在房中,只记得他肤色有些苍白,看上去没有一丝血色。”

    苏韵转过头来,秋梦期会意,冲着门外把孙锦叫进来问道:“衙门当时可有这么一个熟悉该案子且肤色苍白病态的人?”

    孙锦摇了摇头,“衙门中各官员胥吏,除了秋大人和孔大人几位是从中原地方来的,其他人都是本地出身,身形皆偏矮小皮肤黝黑,和娄曲这样身形的倒是有几个,但若是说起肤色苍白,还真没有这样的人物。”

    苏韵眉头紧皱,道:“不是衙门的人,却又如此熟悉案子的内容,奇怪。”

    “莫非是孔兴贤府上的门客,这些门客专门帮主家出谋划策,既然这个案件牵扯到节度使,还需要由刺史和郡守等官员共同监审,孔兴贤就算是找替罪羊顶罪也得仔细谋划,一个细节都不能放过,门客帮忙策划完善细节并不奇怪。”秋梦期道。

    苏韵又继续问了数个具体的细节问题,包括对方告知他的关于如何潜入房中、作案工具、时间以及作案动机等种种信息,娄曲都一一作答,大约过了半个多时辰,这才结束了这场谈话。

    孙锦全程在一旁细听着,对眼前这位眼神犀利,每一句话都问到点子上的女人暗暗产生了钦佩之意,此时几乎可以确定,县太爷先前那几个轰动全县的举措,真正出谋划策的人应该就是她了。

    眼看问话结束,孙锦冲着秋梦期道:“大人,既然问完话了我就先把他送回去,免得晚了被人发现。”

    秋梦期点了点头,也准备带着苏韵回衙门,却不想原本已经走到门口的娄曲突然转过身来,两步上前啪的一声跪倒在二人跟前,连磕了几个头道:“若是没有重见天日的那一天,还大人帮忙留意我妻女,娄曲下辈子做牛做马报答您。”

    秋梦期叹了口气,道:“你妻女如今在何处,本县帮你就是。”

    “草民家在春熙街二巷,妻子叫丽娘,家中略有薄产,但如今我受此灾祸入狱一年有余,也不知道那姓孔的是如何拿捏我妻女,还请大人帮忙照看一二,勿让她们娘儿俩受了欺负,草民下辈子做牛做马报答您的恩德。”

    秋梦期一听,和苏韵相视一笑,真是无巧不成书啊。

    苏韵道:“娄曲,我亲戚如今在城中开了个作坊,没想到在春熙巷租的院子居然是你家的,如今丽娘正在我作坊做工,你女儿芙儿和我妹妹结成玩伴,至于派来监视她们母女二人的那些小混混,已被秋大人收编办事,你说这是不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孙锦惊讶道:“王小宝是孔兴贤派去监督娄曲家人的人,大人您居然用在身边,这岂不是引狼入室?”

    “分派给王小宝他们差事的不是孔兴贤本人,中间还有一名管事,两头不知道彼此,这件事情我本来早就要问小宝了,那日因为——咳一点小事给忘了,不过小宝那群孩子迷途知返,已经不再助纣为虐,回头我找他们问问情况,若真是这样,也是歪打正着了。”

    那日本来想问王小宝为什么之前总跟丽娘过不去,但和苏韵闹别扭了就给忘了这茬,后来小宝约束手下的小弟们不再为难丽娘母女,她也没有再提起这件事了。

    娄曲听到这个消息简直要兴奋坏了,妻女无事,他还要人认什么劳子的罪。

    “大人,草民冤枉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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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5章 秋决大典 ◇

    等两人再回到宅子里, 又是深夜时分了。

    刚进屋秋梦期就迫不及待地问道:“今晚见到娄曲可有什么发现?”

    苏韵道:“至少确定了连环杀人案凶手不是娄曲,且和云雀案凶手为同一人,均未落网。不过目前我们需要搞清楚的是, 孔兴贤如此积极地想要调查云雀案,到底是想掩盖连环杀人案找人顶包一事, 还是他想保护背后的那名凶手。”

    秋梦期闻言吓了一跳,“你居然怀疑姓孔的知道真凶还想利用职务便利掩藏真凶!”

    “娄曲刚刚所描述的情况, 有很多其实是我们在现场都很难发现的细节, 卷宗上面更是没有记录, 如果那人只是孔兴贤的门客,做这一切只为了把这个慌圆好,不能不说这个门客的心思过于缜密了,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那人就是真凶, 他才知道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动机。”

    秋梦期觉得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你说如果那人真的是凶手, 孔兴贤为什么要把真凶带过来和娄曲会面, 并告诉娄曲那么多的细节,这不是很冒险的一件事情吗?”

    “这个案子并非只有孔兴贤自己一人审完了就直接下判决, 按照律例,一般的死刑案需要三审三决层层上报,更何况这个案子还有郡守大人和刺史大人参与堂审, 岭南节度派人参加听审, 稍微有一个细节说不过去,整个案子就得推到重来,不单是孔兴贤自己要遭大罪, 甚至连甘德寿都要丢了乌纱帽, 再冒险他都要走这一着棋子。”

    “要真是这样, 这个姓孔的真是罪该万死,那我们接下来要跟他直接对线了吗?”

    苏韵摇了摇头,“先把王小宝叫来,搞清楚指派他们监视丽娘母子的那人是谁,有必要的话直接将其拿下,将来好指认孔兴贤。”

    “这会儿三更半夜了,王小宝也只能明天再找了,先睡觉吧。”

    如今确定案子确实有冤情,虽然不知道真正的凶手是谁,可秋梦期却像是除了心中的大石头,一身轻松,困意也跟着一起来袭。

    “你今天都睡了大半天了,现在就撑不住了?”

    秋梦期嘿嘿两声,“睡觉这种事哪会嫌多,倒是你,这么费脑子,睡眠又不好,小心老得快。”

    苏韵一听,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

    但想到如今事态还不明了,拧着她交代了几句,这才放人去睡觉。

    ……

    次日早上,秋梦期刚到前堂,孔兴贤就一脸积极上前。

    “大人,后日就是立冬的,往年秋决大典都是立冬举行,这事也得准备准备了。”

    秋梦期掀了掀眼皮子:“此次要处决的人犯有几个?”

    “一共五个,这些案件都是经由大理寺、刑部复审,再由皇帝陛下进行勾决,最后才做了处决判定,县衙门只需行刑即可。”孔兴贤神情和平日无二,像是在阐述一件极其普通的事情。

    秋梦期想起昨夜苏韵的交代,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你安排下去即可,届时我去现场监斩。”

    县令监斩秋决,这本就是无可厚非的事,孔兴贤自是没有意见,躬身应下。

    接着又道:“云雀一案,如今证据确凿,确实乃龟奴乔二所为,是否定罪结案?”

    秋梦期点了点头:“既然凶手已经确定,按照以往进行结案,向上奏报复审——不过这等司法捕盗的琐事,丢给季呼做就行,不然要他这县尉来有何用。”

    孔兴贤还想说什么,但看着秋梦期话头已经转到别处去,于是又咽下喉头的话,低头应了一声是。

    “对了,乔二杀害云雀一案,既然结案,也要发出公示,以告慰民心。”

    “是,大人。”

    “行了,这几日一直忙着这个案子,我晚上都睡不好觉,回后堂补一下觉,前头你看着安排就是。”

    孔兴贤神色舒缓,忙躬身退下。

    秋梦期这才起身,拂袖入了后堂。

    等她到的时候,王小宝早就被带到书房,苏韵正在问话,他老老实实回道:“当初小的和六子他们几个终日在街上讨饭混日子,久而久之也认识些大方的老爷,那位莫爷就是其中一个,他见我们兄弟几个机灵能干,时不时给我们安排点差事,兄弟几个虽然做的事上不了台面,但好歹没搞黄过老爷们的差事,那莫爷有事也爱找我们,从去年七月份就给我们安排了这么个差事,说那户人家的男人犯了事,让我们看着其妻女,不许她们与别人接近,不许她们去牢里探监,若是有人来租她们的房子就将人赶走,也不让她们逃出城去,反正就困着她们,说等到今年立冬,娄家的男人被处斩了哥几个的活儿就算是完成了。”

    王小宝这么一说,秋苏二人就明白了,姓莫的男人其实就是为了监控母女二人以此要挟娄曲,让他在处斩之前闹不起任何风浪,如此一来连环杀人案就成为一个死案。

    秋梦期气他不主动跟自己说这个事情,板着脸问道:“最近这几个月我们租了娄家的院子做作坊,那位莫爷为何没有怀疑?”

    “莫爷去年下半年每个月还过来看一趟,后来说忙,今年一直都没来,都是小的主动去跟他汇报,他知道人被哥儿几个看得牢牢的也没怀疑什么,给了银子把我打发走,当时我就想着反正都快到立冬了,丽娘母女就在作坊里好好的哪儿也没去,等着收了莫爷后面几个月的银子大家都当什么事情没发生过,而且我也跟丽娘道过歉了。”王小宝委屈地道。

    “你还委屈上了,你是没脑子吗,这种事情一想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事。”

    王小宝耷拉着眼神,低声嘟囔:“咱也没杀人放火,就骚扰一下,我们都没跟她们母女二人动过手。”

    “你还想动手?”

    苏韵听了忙劝阻道:“小宝他们几个自幼无人管教,跟你以前不过是半斤八两,以后好好管教就是。”

    秋梦期知道她说的是以前她当小太妹的日子,想顶嘴,但有外人在,她只能噤声。

    王小宝不敢反驳,问道:“苏姑娘,这莫爷是犯了什么事吗?”

    苏韵想了想,把连环杀人案的案情跟他说了一遍,最后道:“娄曲是替人顶罪,如今又出了个同样的案子,以前那个凶手又出来兴风作浪了,我们抓住凶手,就必须先推翻先前的连环杀人案,娄曲的家人也要保护起来。”

    王小宝脑子转得快,瞬间就想通了整个案子的来龙去脉,他没想到的是自己如今居然还成了帮凶,赶忙跪在地上磕头道:“大人,苏姑娘,小人几个实在不知道事情的真相是这个样子,否则也不会接了这趟差事,莫爷说案子都判下来了就等着问斩,小人当真以为那娄曲就是杀人凶手,这才对他的妻儿没有什么好脸色。”

    “起来吧,不知者不罪,不过下次遇到这种事情要多个心眼,也要及时跟你家大人说。”

    “是,小人下次不敢再瞒着大人。”

    秋梦期没好气地瞪着他道:“罚你两个月俸禄长长记性。”

    王小宝破涕为笑,“还以为大人要打小人板子,只是罚俸禄倒是便宜小人了。”

    “原来是嫌罚轻了啊。”

    王小宝赶紧讨饶:“大人饶命大人饶命,两个月的月钱已经是要了小人半条命了。”

    “油嘴滑舌。”

    苏韵看着王小宝这般滑头的姿态,突然问道:“小宝,这封乐城的人,你是不是看谁都眼熟?”

    王小宝想了想:“小的其实也就这点本事,只要见过两次面的都会稍微眼熟,三次面就忘不了,但要是长得特别的只见一面就很难忘掉,不说别的,就咱们这西城菜式哪个摊位卖什么家里有几口人小的都能如数家珍。”

    苏韵突然心一跳,连腰都微微坐直了,问道:“那你可见过封乐城有哪个男人二十三岁上下,五尺六身高,一副病恹恹面无血色的样子?”

    王小宝笑了:“病秧子……面无血色,这种人最好认,小人还真见过几个。”

    秋苏二人顿时一个激灵,“哪几个?”

    “咱封乐百姓靠近海边风吹日晒的,多数都是晒得黑红黑红,这种人最打眼,只一面就再也忘不掉。”

    秋梦期有些着急:“卖什么关子,是谁你倒说是谁啊!”

    王小宝吓得赶紧道:“城东张老汉的儿子张洪才……呃……还有……还有上田村常年体弱多病的刘四全,西城城门口的赵小海,听说小时候下河游泳被大鱼咬了命根子,之后就一副太监的模样——还有——”

    “还有谁?”秋梦期紧紧地盯着他。

    一旁的苏韵则提笔,将这些人的名字一一记下。

    王小宝只觉得今天的大人脾气格外暴躁,只得绞尽脑汁想着,道:“还有……天然居的幕后老板孔征——还有——”

    怦怦——

    苏韵心跳有些快,问道:“你是说封乐县县丞孔兴贤的大儿子孔征?”

    “是的,这孔征小人只是无意中见过一面,那人几乎从不露面,少有人见到。”

    如此巧合!

    苏韵压着心中的激动,却并未打断他的思路道:“还有谁?”

    王小宝想了想,又报了两个人,“就这六人了,其他的除非我没见过,否则我一定会记得。”

    苏韵眉眼舒展,这才追问细节:“孔县丞家中可有从良的女子,比如说孔兴贤本人或者其他叔伯兄弟是否曾经纳娶过红尘女子为妻妾的?”

    王小宝瞪大眼睛:“苏姑娘真是神了,这么隐秘的事情都知道,咱本地人都未必听说,要不是哥几个经常混迹各种地方,不然哪能听过这种事情。”

    苏韵笑道:“小宝,你拿个凳子坐下来,好好跟我讲讲刚刚你报的这六人,他们家中的事情,包括亲朋好友后宅人员等等,把所有你所知道的一切全都告诉我。”

    她这一笑,秋梦期心里就有底了,也差点被那一抹笑颜给迷花了眼,“小宝,你好好说,要是苏姑娘听得满意了,你那两个月的月钱我就不扣了。”

    王小宝大喜,忙道:“只要姑娘爱听,小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

    当晚,西城区孔宅。

    孔征看着眼前不请自来的孔兴贤,脸上透露着不耐烦。

    “孽障,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父亲!”

    “呵,父亲?早在我母亲去世那日,我便没了父亲。”孔征一脸的嘲讽。

    “你——都这么多年了,你却还耿耿于怀,人都死了,难道还不能解你心头之恨吗?”

    “若是能解,就不叫心头恨了,更何况那个贱人的儿子如今就冠冕堂皇地坐在家中,坐享孔家荣耀,而我这个正儿八经的嫡子,却躲在这暗无天日的房子里,人不人鬼不鬼。”

    “那是你自己不争气——”孔兴贤低吼道,“你要是真争气,你也考个童生考个秀才,也跟他一样能讨得老太太的喜欢,可你一样都做不到,是你把自己弄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怪得了谁?”

    “就是怪她,怪那个贱人,是她把我弄成个样子,是你把她弄进门,你娇宠她,任由她一手把控整个后宅,把自己亲生儿子的一生都葬送进去,啊——都怪她,贱人——贱人——”孔征越说越激动,说到后面忍不住嘶吼起来。

    孔兴贤看着眼前这个癫狂的儿子,痛苦地闭上眼睛。

    “人已经被你杀死了,我念你这些年的遭遇,没有声张也没有计较,后来你再杀那四人,我冒着抄家革职的风险帮你掩盖过去,原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我不求你和你弟弟那样上进,可你不该去惹那姓秋,还偏偏在秋决大典来临之际再犯下命案,你知不知道,这样会毁了我,毁了整个孔家!”

    “呵,这个时候还不忘拿我跟那个贱人的儿子作比较,再上进又怎么样,还不是个婊/子生的种,你这些年遮遮掩掩的,敢娶回来却不敢让人知道自己最有出息的儿子是个婊/子生的——”

    “你——”

    孔兴贤再也压不住心中的火,一巴掌就往孔征的脸上招呼过去。

    孔征没有闪开,结结实实地挨上一巴掌,倔强地看着他,眼里粹着寒光。

    孔兴贤看着眼前这个有着和亡妻有七八分影子的儿子,终于还是收起了再次扬起的手掌,颓然道:“这次云雀的案子,我已经帮你擦好屁股了,这段日子你就别再露面,没事别再干这种蠢事,否则下一次我可保不住你了!”

    孔征冷笑:“不露面怎么行,我还要亲眼看看那位刚正廉洁的秋大人是如何亲自下令斩杀一个无辜之人的场面呢!”

    不仅如此,等秋植斩了娄曲和龟奴乔二,他要再杀两三个妓子,再弄一个妓子连环杀人案,要让那个姓秋知道自己判错了案子,让他看看自己爱民如此断案如□□声是怎么一步步坠入污泥的。

    他要让那姓秋的身败名裂!

    看着孔征脸上扭曲的笑,孔兴贤纵是心狠手辣,也忍不住头皮发麻,喝道:“你别想着再给我招惹什么麻烦,否则别怪我不念父子之情!”

    孔征心中冷哼,却难得没有激怒孔兴贤,道:“父亲既然已经扫好尾巴,怎的还如此小心翼翼,莫不是小小一个秋植就已经让您到了惊弓之鸟的地步。”

    孔兴贤一听这话,心中立马不喜,见交代的事情交代完了,也不愿再这个鬼地方多待,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

    九月二十五,立冬。

    秋风萧瑟,平日里热闹欢腾的街道因为今日的特殊日子变得沉静了许多,百姓聚集法场,等待今年的秋决大典的开始。

    为达到震慑和教化目的,刑场和往常一样,设置于东市的菜市口。

    囚犯穿着布满鲜红斑迹的污垢衣裳被押送而来,被迫跪下一字排开,头低垂,麻木地等待着最后的审判。

    刽子手们全副武装排列在两旁,他们手持锋利的刀具,威风凛凛,仿佛对死亡已经司空见惯。

    县衙门四名朝廷命官鱼贯而入进入刑场,走上监斩台,走在前头的是一道高挑的身影,她身穿一袭红色官服,目光如电,一派威严气派。

    秋梦期走上刑台,目光环顾着四周,眼神扫过右侧身形消瘦的男子,并不做停留,随即走向高台位置坐定。

    其他几位分立两旁。

    刑房主事将手中的册子翻开,开始宣读死刑犯的罪状和刑罚。

    待他念完,又看了一眼边上的日晷,上前躬身道:“太爷,午时三刻时辰快到了。”

    秋梦期的目光也锁在日晷上,点了点头:“嗯,还差半刻钟,稍安勿躁,且耐心等等。”

    县丞孔兴贤僵直着身子站在一旁,一言不发,似乎提着一口气。

    其他人面色如常,不时看着日晷,等待时辰到来。

    而那些即将被行刑的犯人,在这一刻却最为难熬,有人双目泪光闪烁充满绝望,有人低声哭泣无法抑制内心的恐惧,更有人在这时候还哭嚎着冤枉。

    短短的半刻钟里,台上的氛围仿佛凝固了一半。

    可台下人头攒动,几个不安分的身影,穿梭其中。

    王小宝跟在苏韵身边,隐藏在人群中,凑近她的耳边道:“姑娘,西面方向顺意茶楼二楼,临床位置那儿,坐在边上的,正是孔征。”

    苏韵抬眼微微朝西面扫过去,在经过窗口的时候,却对上了一双淬毒的眸子,她不动声色,目光一刻也不停留,一直往右过去,最后定在顺义茶楼旁边的布庄子,扯开了一个笑容,冲着一旁的春桃道:“小燕儿在那边,我们快去找她玩。”

    仿佛只是出来看热闹平常家少女。

    就在这时,刑房主事上前请示:“大人,午时三刻已到,可以行刑了。”

    秋梦期这才清了清嗓子,拿起桌面签筒里的令签,准备朝前边抛出去。

    孔兴贤卢顺义等人眼角的笑纹也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扯开。

    然而就在这时,却听到人群中传来一道纤细却有力的声音:“冤枉啊——犯人有冤,请刀下留人——”

    众人赶紧朝声音的方向望去。

    只见一妇人带着一个四五岁的女儿扒开人群朝刑台方向跑来,口中不停喊冤,原本围得水泄不通的百姓纷纷给她让开一条路。

    秋梦期拿着亡命牌的手顿时一紧,立刻又收了回来。

    孔卢二人见状,脸色皆是一变。

    而顺义茶楼上的孔征,原本得意的眼神因为这一变故而悄然褪去,剩下的只有阴森的冷意。

    “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在这时候扰乱法场!”秋梦期面容一肃,大声喝道。

    孔兴贤忙道:“大人,如今已经午时三刻,还是赶紧行刑,误了时辰,咱可担待不起啊——”

    “这不是有人喊冤吗?”

    “大人,这些犯人既已认罪,就再无冤枉可能,临刑喊冤,分明就是想苟延残喘冀逃法典,万万不可开此先例。”卢顺义也赶忙上前劝道。

    “那不行,这案子虽不是我审的,可这亡命牌却是我发下去的,若是真是冤案,这笔糊涂账就得记在我头上,如此一来我岂不成了糊涂官了吗!”

    说话间,丽娘母女已经被前头的衙役给迎上台来。

    孔兴贤恨不得将前头的这几名衙役给千刀万剐,可一眼过去,全都是生面孔,根本就不是以前他熟悉的那些人,想到王家事件后的那场大换血,不禁心中忿恨。

    而秋梦期这边已经发话:“你是什么人,为何人喊的冤?”

    丽娘跪在地上连磕三个响头,道:“民妇娄张氏丽娘,是娄曲的妻子,我夫君是被人胁迫顶罪,但他没有杀人,他是冤枉的,请县令大人为民妇做主。”

    此话一出,孔兴贤步子一个踉跄,他心里把莫大骂了一万遍,干什么吃的居然看不住个妇道人家,让人给跑到这儿告状来了。

    但此时说什么都没用,只得急急上前劝阻,“大人,这些死刑案件都是三审三绝,经由大理寺刑部复核,又经陛下亲手勾决,绝不可能出错,还请大人不要听信这妇人谗言误了时辰误了大事,应即刻行刑,以明正典!”

    丽娘毫无怯意,转身怒视孔兴贤,道:“孔县丞,去年这个案子就是你负责的,就是你让我夫君顶的罪,民妇今日为夫申冤,要告的人就是你!”

    说着,一旁的女儿也跟着哇哇大哭起来,口中喊着要爹爹,听着让人无不动容。

    而整个刑场也因这一变故顿时变得嘈杂起来。

    秋梦期脸一沉,道:“孔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大人,此乃刁民诬告,根本就没有这回事。”

    “人家点名道姓说是你干的,好歹也得给个交代吧。”

    “大人,此案已是铁案,我没什么好交代的!”

    “即是秋后处斩,为的就是能有更多的时间复核清冤,既然有人喊冤,岂能敷衍了事。”

    孔兴贤大急,“大人,此举有违法典程序,万万不可啊——”

    “这有何不可,只要这个案子没有差错,自然也就查不出什么东西,何必担心再审,如今当着满大街的百姓,我若是敷衍了事,那就是官官相护。”

    “来人,将所有犯人都押回去,收监重审!”

    “这母女二人,带到衙门,即刻升堂!”

    秋梦期下了命令后不再多看孔卢二人一眼,起身离场。

    围观的百姓议论纷纷,见前头的人转道县衙门,于是也一窝蜂地又簇拥前往县衙门的方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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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6章 一份大礼 ◇

    封乐县衙门。

    一大圈百姓伸长着脖子想往里瞧, 连秋决大典说取消就取消的,这事肯定不简单。

    听说有人要状告本县县丞,百姓脸上皆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毕竟民告官,向来就没什么好下场, 更何况这个县丞不是别人,还是盘亘封乐城数十年的孔氏家族孔家人。

    众人震惊之余, 又忍不住为这小妇人担心。

    “算了吧, 冤枉就冤枉了, 难得你们娘俩还能保住性命,真告上去怕是小命都没了。”

    “不如听我们的,赶紧带孩子回家去好好过日子。”

    “这年头民告官就没赢过,到后面哪一个不是悲惨收场, 哎——”

    “官官相护, 告不赢咯。”

    “照我说大伙儿也别沮丧, 现在坐在上头的是秋大人, 秋大人既然能停了秋决,就不会坐视不管。”

    “秋大人再怎么样也不过是个官场新人, 怎么搞得赢这些老狐狸。”

    “快看快看,他们把那小妇人带进去了——”

    “走,去看看——”

    上百人潮水一般地涌向公堂大门。

    还没等人站好, 堂下已经传来众皂吏高呼威武的声音, 而堂上乌发白肤身着红色官服者,正是封乐城的父母官秋县令!

    “大人升堂了——”

    “看着大人一脸正气,定不会让大伙失望。”

    “快看, 站在下方的那位就是孔县丞, 一脸急切, 你们说他想干什么,不会要给秋大人施压吧。”

    “不能吧,秋大人官职比他还高。”

    “哎呀,这都还没开始就急死我了。”

    就在大伙儿议论纷纷的时候,堂上啪的一声醒木声响起,所有人皆是身躯一震。

    “娄张氏,既然有冤屈,还不速速上前与本县道来。”

    然而不待丽娘说话,孔兴贤就急急打断:“大人,娄曲的这个案子已经没有什么可查的了,此案是由下官、郡守大人和刺史大人连同审理,证据确凿,既已结案,结果更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再由圣人经手勾决,不宜再翻案重审,还请大人三思啊。”

    秋梦期皱了皱眉头道:“人都已经带过来了,岂能让人无功而返,况且这会儿已经过了午时三刻,今日不宜行刑,这会儿得闲,且听她说说。”

    孔兴贤心里不知道将她骂了几百遍,压着火气:“大人,这妇人就是心存侥幸要来胡搅蛮缠一番,大人不用理会,此事交给下官处理就好。”

    “人既已喊冤,如不处理,本官没办法跟百姓交代,本官揽的活本官自行处理,你无需再劝。”

    孔兴贤忙道:“大人,话虽如此,若是人人喊冤,若是每一个都受理,大人您怎么忙得过来——”

    “本官来这儿这么久,这大鼓就响了一次,何来忙不过来之说,况且那云雀案都快结案了,这几日本官可就闲下来了,总得找点事做吧。”

    “大人——”

    见他还要继续阻拦,秋梦期也不耐烦了,“孔大人,刚才在刑场的时候这妇人可是说了要状告的对象是你,既然此案牵扯到你,作为当事人,你理应避嫌等候传唤才是,莫要让本官为难。”

    孔兴贤瞬间被堵得哑口无言,门口的百姓也指指点点议论纷纷,他不得不退到一边。

    跪在地上的丽娘才得以出声:“民妇娄张氏,状告本县县丞孔兴贤,胁迫我夫君娄曲为他人顶罪入狱,请县令大人为民妇做主。”

    秋梦期问道:“你夫君犯的是什么案?”

    “回大人话,是去年轰动全城的连环杀人案。”

    此话一出,就仿佛一个大油锅被滴入一瓢冷水一般,轰的一声炸开了。

    随着醒木啪的一声,众人这才噤了声。

    “莫不是你亲眼看到孔县丞胁迫了你夫君,否则你怎知你夫君是顶罪的?”

    “我夫君平生从未与人交恶,更不会做出这惨绝人寰的事来,当时负责这案子的就是孔县丞,必定是他为了迎合上官,却又找不到真凶,这才抓了我夫君顶替!”

    一旁的孔兴贤此时正竖耳倾听,闻言顿时勃然大怒:“胡扯——完全没有证据,这明明就是诬告!”

    “是不是诬告,我丈夫如今就在衙门大牢里,大人把他提出来一问便知。”

    孔兴贤道:“娄曲当初已经认罪,众官吏皆可作证。”

    “那是因为当时受人胁迫,不得已而为之!”

    孔兴贤冷笑道:“怎么,当初受人胁迫,如今就不受人胁迫了?白纸黑字写下的供状说推翻就推翻,朝廷律法在你们眼中就如同儿戏吗?”

    丽娘:“朝廷的律法本就是为了保护百姓惩罚作恶之人,我丈夫没有杀人,作恶是你——”

    “胡闹,简直胡闹——”

    秋梦期抬手制止了二人的骂仗:“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来人,去把县尉请来,把这个案子的相关卷宗也一起调过来。”

    孔兴贤听到秋梦期这话,脑子瞬间嗡嗡作响,但却无法阻止。

    很快,季呼来到堂下,身后的攒典抱着一摞卷宗。

    “季县尉,去年封乐的连环杀人案是怎么一回事?”

    “回大人话,确实有这么一个案子,不过当时下官不在衙门,此事由孔大人、卢大人和孙捕头负责。”

    秋梦期叹了一口气,“既然孔大人需要避嫌,那就把卢主簿和孙捕头唤来。”

    孔兴贤紧咬牙关。

    卢孙二人很快就到位。

    秋梦期道:“卢主簿、孙捕头,据说你们二人均参与去年妓子连环杀人案的调查工作,谁把这个案子跟我仔细说说。”

    卢顺义眼睛闪烁了一下,看了看立在一旁脸色发青的孔兴贤,又抬头望了望堂上的秋梦期,谨慎道:“大人,下官记性不太好,我担心不小心说漏了哪个地方,孙捕头年轻记性肯定不差,不如让他跟您细说。”

    秋梦期心中冷笑,嘴上道:“卢大人还不到四十岁记性就这般不好,以后如何为我封乐百姓做事。”

    卢顺义顿时面色赧然,支支吾吾。

    秋梦期摆了摆手,不再看他,冲着孙锦道:“孙捕头,可别告诉我你也记性不好。”

    孙锦忙道:“记得记得,这是去年三月发生的案子,我县及隔壁的封平县连续发生四起杀人案,三人在我县,一人在封平,死者皆为烟花女子,所有死者死状一致,都是被凶手在身上划了上百刀血液流尽致死,因死者的职业和死状全然一致,因此被认定是同一人所为,我们称之为妓子连环凶杀案。”

    秋梦期听到这里,倒吸一口气,“这作案的手法怎么跟几日前花街的这个案子有点像啊?”

    说着朝孔兴贤望去。

    孔兴贤忙道:“啊?不不不,不是一个案子,不是一人所为,连环案证据确凿早已结案,至于云雀案,大人您忘了,前天那龟奴也已经认罪,此案已经结案并出了告示。”

    秋梦期点了点头,转头又冲着孙锦道:“孙捕头请继续。”

    孔兴贤极力压制住心底的焦急,厚厚的衣衫肉眼可见地渗出汗水来。

    孙锦道:“该案件中其中一名死者是节度使许大人的妾室,节度使得知消息后震怒不已,命刺史大人尽快查清此案严惩凶手,刺史大人将此案交由孔大人亲自督办,历时两个月的时间终于把嫌犯娄曲抓捕归案,经三审三决,最终判定娄曲为杀人凶手,并于秋后处决。”

    孔兴贤见他没有乱说话,微微松了一口气道:“大人,该案件证据确凿,凶手供认不讳,刺史大人、郡守大人参与堂审,节度使大人派人听审,同时提交大理寺和刑部复审,再经由皇帝陛下勾决,毫无冤屈可言,更无翻案可能。”

    “原来是这么回事,”秋梦期说着,转而向丽娘道,“娄张氏,你刚刚可是听到了,此案由数位大人经手,你丈夫又供认不讳,何来冤屈!”

    丽娘赶忙磕头道:“大人,还是那句话,到底是真的供认不讳还是受人胁迫,把我夫君叫来一问便知!”

    秋梦期做思索状:“如此,那去把娄曲押来。”

    很快,着手脚镣铐的娄曲被带到,再见到丈夫瘦成这副鬼样子,丽娘泪如雨下,一旁的芙儿哪里管这是什么地方,口中呜咽跑上前去,一把抱住娄曲的大腿,一家三口哭成一团。

    秋梦期喝道:“娄曲,你娘子说你是受人胁迫,可有此事?”

    娄曲放开妻女,满眼通红,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人,连环杀人案与草民无关,草民没有杀害任何人,孔县丞以草民的妻儿性命为要挟,逼迫草民顶罪,草民是冤枉的,求大人为草民做主。”

    孔兴贤只觉得天旋地转,娄曲明明被关在大牢里,而其妻子又被自己的人堵在春熙巷,这期间二人从未见过面,丽娘是如何得知威胁娄曲的人是自己,在刑场一上来就直接咬定自己,这实在说不通。

    到底中间哪一个缓解出错了!

    此时也容不得他多想,只得下跪,矢口否认:“下官从未做过这样的事情,大人万万不可听信这些刁民的谗言,冤枉了下官啊。”

    娄曲道:“就是你威胁的我,当日你还带着一名男子来,让他告知我犯罪现场各项细节,好让我在应对堂审的时候能自圆其说,我在狱中待了一年多,思来想去,算是明白了,原来那人才是真正的凶手,否则不可能对案子的细节如此了解,你如此袒护着他,莫非是你儿子不成!”

    围观百姓闻言顿时惊呼出声。

    孔兴贤刹那间脑袋轰的一声,一片空白。

    更令他惶恐的是,娄曲为何提到自己的儿子,当日他将孔征带去与其串通口供,屋里只留他们二人,他是如何得知孔征是自己的儿子。

    孔征不会这么笨,将他的身份告诉娄曲。

    是娄曲随口一说,还是他发现了什么。

    即便心中不安,孔兴贤还是一副愤然的模样:“好你个娄曲,当日既已承认犯罪事实,死到临头居然反咬一口,污蔑堂堂朝廷命官,你到底安的是什么心!”

    “我能安的什么心,我不过是想着我妻女活命罢了,你拿她们性命要挟我,我不得已才顶了罪,如今她们无恙,我为何还要替你去死。”

    秋梦期道:“孔县丞,当真有此事?”

    孔兴贤慌忙辩解:“大人,下官没有做过这样的事,下官也不知道这二人为何诬告我,但凡他们能有一丁半点的证据,下官也就认了,可就这样凭借三言两语就将我定罪的,我不服!”

    说着昂起头,一脸决绝。

    秋梦期眯了眯眼,这是指着她要证据呢,否则他不认账?

    丽娘上前:“大人,被派来监督民妇的那几人可以作证。”

    “既然是派来监督你们的,怎又会帮你反告雇主?”

    “回大人话,这些监督民妇的人,原是街上的一些地痞,如今有赖于大人来封乐任职,肃清街上的地痞流氓,对百姓进行教化,这些地痞不过是十六七岁的孩子,受教化之后同情民妇的遭遇,这才答应为民妇出面作证。”

    这话说起来,哪个当官的不爱听,秋梦期点了点头,道:“这些人如今在哪儿,差人去把他们带来。”

    话音刚落,人群中挤出三个少年,正是六子、瘦猴和细狗。

    平日里,在秋梦期鞍前马后伺候的主要是王小宝,六子三人对其他人来说脸生得很,先前瘦猴和细狗跟着一起上山剿匪做内应,有些民壮认识他们,但同作为秋梦期的人,此时不可能出来拆自家大人的台。

    瘦猴抢先道:“大人,我等是被一中人雇佣,让我们看住丽娘母女,不让她们与生人接触,不给外人租住她们的房子,不放她们出城,更不得让她们靠近衙门监狱与她丈夫相见,说是等到今年立冬娄曲被斩首了这差事就办完了。”

    孔兴贤立即驳斥:“大人,这几人原本是街上的地痞,偷鸡摸狗无恶不作,他们的话可不能当真,定是贪图那妇人的钱财才出来做的假证,况且我与那位中人毫无干系,此事怎能算到我的头上?”

    六子立即跳起来道:“我们几个亲眼看见那人频繁出入你家宅院,哪里还能作假!”

    “胡扯,入我家宅院就是为我做事,那岂不是说所有与我有交集的人,都是为我做事?”

    秋梦期打断:“行了行了,一个比一个有理,我总不能偏听偏信,此人现在在何处,叫他前来对话。”

    瘦猴道:“昨日傍晚那中人正好过来,被我们哥仨关在屋里出不来,小的带官爷们去抓他。”

    秋梦期抬了抬手,叫了一声孙锦。

    孙锦会意,叫上几人道:“走,去春熙巷。”

    孔兴贤看着他们的背影,面色惶惶,却仍极力掩饰。

    就在等待的这会儿,秋梦期刚想喊着暂时休堂,却听到有衙役来报,说台山卫所的石千户送来一份大礼。

    “大礼?”秋梦期愣了一下,随即吩咐,“呈上来。”

    很快,衙役将两名男子押了上来。

    秋梦期一脸错愕,“这就是大礼?”

    定睛一看,只见前头一位居然是数日前刚见过面的张百户,而后边一位看着有点眼熟。

    送这份大礼前来的是台山卫所石巍的副将李绥,李绥上前拱手见礼:“秋大人,末将奉石千户之命,将数日前冒犯过大人和苏师爷以及大福兄弟的恶贼给大人送来,请大人笑纳。”

    秋梦期看着台下已然无法站稳的张百户,就知道来之前这厮已经被好好教训过了一顿。

    “旁边这位是?”

    “秋县令怕不是忘了,当日张百户使了个调虎离山之计,遣这小厮装扮成衙役的模样找到大人,说是有命案将让您先一步先回封乐城,这才致使苏姑娘和大福兄弟惨遭殴打并带至台山会所。”

    秋梦期恍然大悟一般道:“原来是这人,我就说怎么这么眼熟。”

    李绥喝道:“张百户,孔十二,是谁指使的你们,老老实实和大人说清楚!”

    张百户如今已经知道是秋梦期设计了他的秘密,不但丢了军中的职位,还惨遭各种折磨,如今见到秋梦期,哪里还有什么好脸色,更是吐了一口唾沫在地上,表示不屑。

    一旁那小厮骨头却没他这么硬,几乎是被人拖着进来,身上血迹斑斑,衣裳已经被抽成条状喂饱了血水,奄奄一息,看着已然受不住的模样,如今听到李绥这么一声呵斥,如惊弓之鸟一般浑身打颤,无力哭泣道:“是大公子让我去把秋大人引开——如此——张百户才好下手——”

    “大公子,哪个大公子?”

    “是孔家大公子孔征……”

    孔兴贤知道今天会不顺,但也没想到会这么不顺,见到这个孔十二就知道事情不妙了,可他根本没有办法阻拦。

    “大人,我儿子不认识什么张百户,也不知道苏姑娘,他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这中间一定有误会。”孔兴贤再次下跪。

    事关苏韵当初遇险一事,秋梦期声音直接冷了几度:“这事本官就是被设计之人,如今想起来仍不寒而栗,倘若本官晚去一步,后果不堪设想,此事绝不可能宽恕。”

    “来人,马上去把孔征拿来。”

    孔兴贤伏地叩头,哭道,“大人,我儿子孔征自小体弱多病,常年不出门,更不可能参与这样的事情,大人万万不可听信这些人的谗言,冤枉了我儿子啊。”

    秋梦期并不理会他,冲着季呼道:“季大人,你亲自带人去请,若是大公子身子骨不好,就着人抬过来。”

    “是大人。”季呼拱手退下,带着几名衙役乌拉一下走了。

    孔兴贤此时已知大事不妙,咬紧牙关朝堂上望去,姓秋的居然做到这个地步,莫非是一点情面都不留了?

    今日状告孔家父子这件事,当真是娄张氏一人所为?

    娄张氏怎会知道她丈夫顶罪之事?

    还有,台山卫所的人怎么来得这么巧,偏偏却是这个时候。

    回想起这两日县令的举动,电光火石之间,孔兴贤瞪大了眼睛。

    孔家离衙门不远,季呼很快就回来了,后面几名衙役押着一个面色苍白瘦弱的年轻人。

    秋梦期看着这个一直隐藏在背后的恶魔,周身气温瞬间下降了几度,寒气逼人。

    眼前的男人身材果然和娄曲相差无二,稍微比娄曲略瘦一些,但也没有到弱不禁风的地步。

    孔征脸色苍白,在这群人当中,别人都是土黄蜡黄色,他却病态得很,其实若不是他刚进来时没有藏住眼底那抹狠戾的眼神,很难让人想象这人居然会连杀五名妓子,而且还用了如此残忍的手段。

    “草民孔征见过大人。”

    孔征无官无职,也并非生员,在秋梦期跟前也只能自称草民,需行跪礼。

    秋梦期道:“听说上次是你指使张百户对我的师爷和小厮动手?”

    孔征:“回大人话,草民并未指使任何人做这种事,或许是草民无意中说了什么话让有心之人给听了去。”

    “这么说你确实和张百户透露了当日我们几人的行程?你又从何处得知这些行程的信息?”

    “回大人话,家父放衙回家,一起吃饭的时候提到,我与那张百户喝酒的时候无心提起,却没想到他居然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一旁的孔兴贤被亲生儿子坑了一把,只得躬身上前:“大人,我也不过是在回家时候提了一嘴,说大人前些日子都在石盘村监督制盐事宜,却没想到这个逆子却说与张百户听,无心之说却被有心人利用,这实在是防不胜防啊。”

    “呵,你刚刚还说你儿子不认得什么张百户。”

    孔兴贤面色一僵,只得自圆其说,“下官也是没想到犬子居然与那种人往来。”

    秋梦期冷笑一声:“就算是无心之说被旁人听到,那这个小厮是怎么情况?”

    “不过是见利忘义的恶仆罢了,我早在今年年初早就将此人赶走,他已不是我身边的人,他所说的话,不足作为证据。”

    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面色不改百般推脱,秋梦期不得不佩服此人的心理素质。

    然而孔征话音刚落,角落里立即响起一个愤怒的声音:“是你!原来孔兴贤千方百计要护着的人就是你,你真是他儿子——你就是那个凶手——”

    随着锁链拖在地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一直待在角落里的娄曲在见到孔征之后,不顾一切,冲了出来。

    秋梦期:“还不快拦住他!”

    被死死压住娄曲使劲挣扎着,一脸愤怒:“大人,先前我说的,孔县丞胁迫我顶罪,有个青年前来与我讲解杀人细节,就是这个人!此人才是连环杀人案背后的真正凶手。”

    说着又冲孔兴贤低吼:“孔县丞,你莫要忘了,去年五月十三,我因与人发生斗殴被抓到衙门关起来,你派人将我提出牢房,带到一处秘密之所,拿着我妻女的信物要挟我逼我顶罪,否则就弄死我妻子和女儿,我不得已只得应下,生怕在审判的时候被两位大人询问细节出现差错导致前功尽弃,你让这人——你让你儿子孔征亲自前往将具体案情说与我听,孔大人孔大公子,这事你们总归不会忘记了吧。”

    孔兴贤顿时脸色煞白。

    然而还不等他想办法张口,孙锦几人正进入大堂。

    而身后,是那位神秘的中人。

    那人一进大堂,抬头看到孔兴贤,高声疾呼:“老爷救我——”

    孔兴贤顿时瞳孔一缩,心中暗骂:真是个蠢货!

    作者有话说:

    _(:з」∠)_

    这三天又在外边出差了,

    广西这几天一直下着雨,晚上九点才结束工作,

    在酒店用手机码字的我,可以说很敬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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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7章 讲个故事 ◇

    听到那人高呼“老爷救我”,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孙锦轻飘飘道:“孔大人,我原先还不信,没想到还真的是孔家的老管家莫大, 这下您没什么好说了吧。”

    所有证据直指孔家父子,此时的孔兴贤已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李绥见状, 有些皮笑肉不笑地道:“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听说孔县丞素来爱推诿, 没想孔大公子也不遑多让, 轻飘飘一句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安个恶仆的名号就把事情推得一干二净,真是好担当。”

    孔征闻言,原本波澜不惊的脸上像是裂开了一条条缝隙,纵横交错地扭曲着。

    “张元武, 你看你都到了这个境地, 再差也不会比现在差到哪里去, 你的好朋友孔大公子索性让你把事背个全, 他自己也能落个轻松,你应该也不会跟他计较这种小事吧。”

    张百户恨李绥此事说话的语气, 可也不爽孔征的落井下石。

    倘若不是孔征的挑唆,他不会想到要去半路拦下那姓苏的女人,就不会惹上姓秋的疯子, 也不会被其算计说出那个秘密, 只要秘密还在,石巍还当他是救命恩人,说不定这种时候也愿意出面帮自己求情一二。

    越想越觉得孔征就是他如今遭受一切的罪魁祸首。

    他本就不是什么善茬, 恶狠狠的目光把周边的人瞪了一遍, 最后落在孔征的身上, 狠狠地吐了口唾沫:“事到如今,谁也别想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孔征,若不是你极力挑唆,告诉我那苏卿韵如何貌美,我何至于半路掳人,走到这个地步!”

    孔征原本就已经惨白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他站起身,直勾勾地盯着张百户:“你有何证据证明是我挑唆你,我自信没有能力挑唆一个堂堂卫所的百户大人做事!”

    “你——”张百户没想到孔征居然能做到这个地步,突然又自顾笑了起来:“你以为你否认了就能脱身吗,你想想连我都被设计进来引你到衙门,你以为你还能逃得了吗?”

    孔征似乎并不意外,他站起身环顾四周,波澜不惊道:“怕不是都在这里等我的吧。”

    众人一怔,只有秋梦期几人面色不变。

    “秋决当日,众衙役倾巢出动,就是为了确定我的身份;再而派出那个女人喊冤,使得连环杀人案出现反转,娄曲被押上堂问话,躲在角落伺机而动;堂堂台山卫所,为了巴结这个如今名气如日中天的县太爷,不惜入局,把张百户孔十二送来,不就是为了能有一个正当的理由传唤我到衙门,好让娄曲看到我抓个正着,真是高明啊,就等着我钻进来”

    秋梦期这才出声:“孔征,你算计本官的,本官会慢慢跟你算账,但云雀命案,还有去年的连环杀人案,你不打算交代一下吗?”

    孔征摊了摊手一副无辜的模样:“我有什么好交代的,我爹为了交差找人顶罪,与我何干,我不过是帮他一个小忙,分析了一下现场细节,我又没有杀人。”

    孔兴贤原本听到亲生大儿直接将罪名推到自己身上,气得几乎要晕过去,但很快就转过弯来,赶忙下跪认罪:“是我急功近利,为了尽快完成刺史大人安排的任务,这才不得不安排人顶罪。”

    渎职和儿子杀人,孰轻孰重一目了然,前者虽然严重,但当初刺史大人确实有过这方面的暗示,到时候运作一下,或许还有回旋余地,可若是后者,那就不一样了。

    而后者,儿子杀人偿命,自己包庇杀人凶手,再加上顶罪一事,数罪并罚,孔家将死得不能再死!

    况且连环案过去那么久,证据早就毁了,就算找人顶罪一事坐实,也找不到其他可以直接证明孔征杀人的证据,姓秋的也奈何不了他父子。

    秋梦期见到眼前这一幕,都忍不住想给这父子二人竖起了大拇指。

    “这么说,你是承认了自己找娄曲顶罪一事了?”

    孔兴贤身子一僵,最终还是咬牙道:“是,是下官糊涂。”

    此话一出,事情出现反转,死刑犯其实是无辜之人,百姓大惊。

    而被足足关了一年的娄曲瞬间泪如雨下,他原本今日就要被斩首的啊,却没想到阴差阳错捡回了一条命。

    一家三口,痛哭声响彻整个大堂。

    孔兴贤灰头土脸,十分难堪,只想着快些找人去求甘德寿,期望他能看在往日孝敬的份上伸手拉一把。

    却不想堂上的县太爷却冷然出声:“孔征,那你能告诉本官,为何你的指纹遍布了云雀的房间!”

    “指纹?”众人不知道县太爷说的是什么。

    秋梦期道:“大家注意了,每个人的指纹都不一样,是唯一的。”

    说着招了招手,把季呼叫上来,“季县尉,给大伙示范一下如何提取指纹。”

    季呼领命,立即叫来刑部几名衙役,利用苏韵提前准备好的工具,给所有人展示一下指纹残留和提取过程。

    一系列动作下来,让人叹为观止,没有人能想象到县太爷居然还能如此断案。

    “孔征,你太大意了,不仅这些,甚至还有一些沾染鲜血的指纹直接印在房间里的桌椅和木柜上,根本不惜要这么复杂的提取手段,胡三,拿白纸红印去取孔大公子的指纹,再和云雀房间里带回来的几个沾了血迹的指印进行比对,看看那是不是一样的。”

    孔征的身子顿时一僵,孔兴贤此刻的脑子里只有两个字——完了。

    整个场面已经不是他们能控制得了,胡三早已按耐不住,立即上前,拉起孔征的左右手,十个手指全都印上红印,一一盖在白纸上,留下了清晰的指纹。

    接着拿给攒典比对,不到一刻钟,比对结果出来了。

    “大人,比对完毕,孔征的指纹和凶案现场留下的上百个指纹一模一样。”

    三名攒典比对完,再由县尉季呼复核,结果丝毫不差。

    意味着什么,就不用多说了。

    “季县尉,前日派你们前往去年发生的四起连环杀人现场勘察情况如何?”

    “回大人话,四个地方除了其中一处已经被另做他用,其他三处凶案至今还保留原样,捕快在现场采取了数十个一模一样的沾染血迹的手指印。”

    “立即拿上来和孔大公子刚刚拓下的手指印进行比对。”

    “是大人。”

    在季呼的指挥下,很快跑上来几个捕快衙役,拿着不同的拓印交给攒典,很快结果就出来了。

    “其他凶杀现场的指印和孔大公子的指印一模一样,经鉴定为一人所为。”

    衙役将一个拓印的拓板和纸张一一捧过来,怼到孔征跟前,血红色的几个指印清晰可见,让他避无可避。

    秋梦期这才拍响醒木怒问孔征:“孔征,还不认罪。”

    孔兴贤却竭力反驳拒不认账:“大人,这样以指印断案的方式闻所未闻,岂能用这样的法子来草率断案,天底下指纹一样的人多了去,如果是这样,以后随随便便找个人就能栽赃陷害了,哪里还需要断案啊。”

    “孔县丞,这天下没有两个一模一样的指纹,更何况十个手指印如此整齐出现在凶杀现场,处处留痕,也没有巧合到这个地步,联合你二人先前胁迫娄曲顶罪的行为,已经可有断定,先前的连环杀人案以及最近的云雀案,皆是孔征一人所为。

    “不是的,云雀案乃乔二所为,不是孔征——”

    “哼,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来人啊,把乔二的诉状拿上来,让孔县丞看看,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凶手!”

    一卷卷宗被丢到孔兴贤面前,他哆哆嗦嗦地捡起纸卷展开。

    只见上面清清楚楚写道:“……小人所说一切,皆因孔兴贤所胁迫,若不认罪,老母再无活命的可能……”

    白字黑子,还有后面大大的手印,让他脑子里一片空白。

    “孔大人,还需要乔二亲自上来和你对质吗?”

    “你如此费尽心机想要拦下调查连环案的这趟差事,包括云雀一案,就是想为亲生儿子逃避罪责,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不——不是的——大人,冤枉啊——”

    见到秋梦期不为所动的眼神,想到这一层扣着一层的安排,孔兴贤绝望了,他似乎意识到不论自己哀求,都无济于事了,直到最后,他盯着秋梦期,恨恨道:“秋植,你这是想把我封乐孔家赶尽杀绝啊——”

    “别给我扣这么大的帽子,没人要对你们赶尽杀绝,都是你们自己做的孽。”

    秋梦期说完冲着孔征道:“孔征,都这个时候你还不认罪吗?”

    孔征扯出一抹嘲讽扭曲的笑:“认罪?我何罪之有!”

    “你若还不想认罪,本官给你讲个故事。”

    “从前有一家三口,父亲是个读书人,中了举人捐了一小官,生活富足美满,然而随着父亲在官场上混得如鱼得水,逐渐被金钱和权利腐蚀,对黄脸婆的原配越来越看不上眼,还从花街讨了个烟花女子入门做妾,那妾长得美心计深,惯会使点手段,把父亲哄得团团转,不久母亲郁郁寡欢因病去世了,可怜的儿子认为是小妾害的母亲,对其心生怨恨,连带对父亲也恨之入骨,性格变得越来越阴暗,那小妾也是个不显山不显水的主,欺负继子年幼,对其各种虐待,后来小妾诞下一子,更容不下这位继长子,对继子的虐待也变本加厉,长子在这个过程中日继扭曲,直到一天忍无可忍,趁夜杀死了这位继母,为了报复多年来的虐待,他在继母身上划了上百个刀口,直至血流尽而亡,儿子这次杀戮中获得了报复的快感,于是——”

    “够了,不要再说了——”孔征大吼着,眼神一下子变得凛厉可怖,“她毁了我母亲,她毁了我的一生,她该死啊——我凭什么不能杀了她——”

    “早就该杀了她,那个贱人,你们知道她对我做了什么吗——你们知道吗——”

    孔征状若癫狂,似乎忘记了正身处何处,撕啦一声撕开了身上的衣裳,围观的人们有的捂脸不敢直视,但眼尖的人还是看到了,孔征的前胸后背,划满了一条条狰狞的疤痕,遍布全身,只有脖子往上和手腕乡下等露在外面的地方还保持完整。

    “看吧——这就是她对我做的,你们说,她该不该杀——该不该杀”

    “这些娼妇,就应该安安静静地待在妓院里面,为什么要赎身,为什么要进人家后院去祸害别人家的孩子,她们都该死,我就不应该停手——”

    “还有你孔兴贤,那娼妇如此待我,你待她和她的儿子却如珍似宝,天然居的银子是我的,你拿我的银子去给那个贱种花,厚此薄彼,我不服。”

    看着他癫狂如疯子一般的模样,众人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此人,就是连环杀人案的真凶,被毒害过后又把自己痛苦转嫁到别人身上的恶魔,一个冷血的杀手,硬生生剥夺了五条无辜的性命。

    孔兴贤瘫坐在地上,两眼无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一切都完了。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周边的人对眼前这一对父子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万万没想到竟是这个样子,听说那小妾的儿子如今考上秀才了,姓孔对他疼爱得不行,倒是这个大公子,就从来没在外头见过。”

    “照我说姓孔的一家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些年在封乐,都不知道排挤了多少个县令了,自己把这一块吃得死死的,贪了不知道多少银子。”

    “可不是,他们家的宅院比人家一个村子还大,一个小小的县丞做到这个地步,刮了多少民脂民膏。”

    “该,这种人就该下十八层地狱。”

    “也得亏是秋大人,把他们拿得死死的,不然还不知道要祸害封乐多久。”

    “这些人真是该杀!”

    秋梦期听着外头这些嘈杂的声音,醒木重重一拍,“肃静——”

    连喊几声,众人这才停了下来。

    “孔征杀害五名无辜女子证据确凿,本该处死,但此案跨封乐封平两地,需上奏请示是否需要押送前往京都进行三堂会审,待上面答复后方可处理。”

    “孔兴贤身为朝廷命官,为掩盖其子罪行,挟持百姓顶罪,知法犯法,免去封乐县之职,连同相关涉案人员莫大、孔十二等人,同样关入大牢等候上奏结果再进行发落。”

    “娄曲因斗殴入狱,刑期半个月,早在去年六月份之前就已经完刑,后因受胁迫蒙受一年多的牢狱之灾,过后将与其协商由衙门进行补偿。然娄曲在孔征杀害妓子一案未结案之前,作为本案重要人证及关键人物不得离开封乐城,随时等候官差传唤协助后续复核事宜。”

    百姓虽然不能当场看到孔家父子人头落地,但至少这两人不能再出来作威作福,也觉得畅快不已,对今日秋大人的断案手段又有了新的见识,离去之前纷纷跪地大呼青天大老爷。

    这场审判足足搞了一天,天都黑透了方才结束。

    秋梦期一整天都处于精神高度集中的状态,生怕哪个地方出了差错,虽然苏韵已经连续和她对了三四遍的流程,但还是花费了她几乎所有的精力,回到后堂已经是筋疲力尽。

    脑力劳动远远要比体力劳动要辛苦得多。

    见到苏韵第一句话就是:“累。”——

    封乐连环杀人案及云雀案的复核申请以及卷宗很快就送到了李泰手里,李泰仔细阅读后大吃一惊:“竟不知去年的连环凶杀案居然是孔兴贤的儿子犯下的,这厮为了掩盖罪行居然敢找人顶罪,愚弄本官,真是岂有此理!”

    李有才忙拿过材料查阅,也顿时面色凝重,但很快就舒展开来。

    “不管怎样,秋大人明察秋毫,把这个案子给扳正过来了,就不算是太坏的结果。”

    “都怪我,要是多放点心思在上面,今年的那个案子就不会发生了,那可是一条无辜的人命啊。”

    “大人无须自责,下面的人刻意隐瞒,做得这般天衣无缝,就算您再小心注意也未必能看得出端倪来。”

    李泰摇了摇头:“确实是我的不对,我对他的芥蒂一直没放下,但凡与其相关的事情,我都不想碰,这才闹了这么大一个疏忽,是我渎职了。”

    “大人何必把错误放自己身上背,当初甘大人明确将此案指定给孔兴贤来负责,这才给他这么大的操作空间,想来也是担心大人你过于认真,万一不能在期限内抓到真凶而迁怒与他,这与大人又有何干系。”

    李泰叹了口气:“说到底还是赖我,因为这些私事耽误了百姓的大事,真是罪该万死,哎——。”

    李有才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咬咬牙道:“大人,大姑奶奶已经去了那么多年了,您何必耿耿于怀,幸好节度使大人是个大度之人,要换作是别人,说不定早就因此迁怒于您了。”

    李泰听到这话,怔怔站在窗前。

    李有才不忍再劝,只得言归正传道:“秋县令询问是否需要三堂会审,应如何答复?”

    “此事得看甘刺史的意思,此案虽然影响恶劣,但既不是逆谋也没有涉及世家皇族,不过是个小小县丞而已,眼下朝廷动荡不安,大都那边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依我看多半就在沥州办了。”

    很快,他们就收到了沥州方向的回复,说本案不需要经过三堂会审,但要由沥州刺史及新会郡郡守监审,刺史将于三天后下达封乐对连环杀人案进行复核。

    李有才忍不住皱眉道:“大人,按照以往的情况,应该将犯人直接押往沥州进行会审复核,刺史大人却不嫌麻烦要赶到封乐,实在令人意外。”

    “人证物证都在封乐,辗转不便,去年也是在封乐会审,不足为奇。”

    “甘德寿这种人无利不起早,最近秋县令在封乐干了几件轰轰烈烈的大事,怕是没有给他打点,趁这次机会去敲打。”

    李泰眉头皱了皱,“可不能任由他胡来,咱们岭南好不容易出了秋植这么个好官,把人逼走了对谁都没好处。”

    “对那位来说,好不好官倒无所谓,能孝敬他的才有好处。”李有才可太了解甘德寿了,这些年他们家大人没少被这位刺史给坑了。

    “我心中总有不安,先前板晒制盐的奏疏要经他的手才能上呈,如今过去这么久还没见有什么动静,我担心这奏疏如今被他给压住了,这次去封乐不会是想找秋大人要点好处才肯递折子吧。”

    李泰脸色十分不好,“不能任他这么迫害一个好官。”

    诚如李有才所想,甘德寿收到消息后,对去封乐进行案件复核也有考量。

    最终,孔兴贤的期盼最终还是落空了,这颗没用了的棋子还是免除不了被抛弃的命运。

    一旁的师爷煽风点火道:“这个秋植真是令人刮目相看,才去了半年的时间,先是把衙门的官吏收拾了一遍,竟给他收拾出了几万两银子,这厮不想着拿银子来孝敬大人却拿去散给那些刁民,那些刁民能给他疏通上路吗,真是蠢货。”

    甘德寿冷笑了一声:“人家初生牛犊不怕虎,可没把咱放在眼里。”

    师爷:“胆儿这么大,就让他尝尝奏疏被压住的滋味,这辈子就甭想着跟皇上邀什么功了,不过大人,那个制盐的奏疏要一直压着,等将来板晒制盐法流传出去,上面知道是他想出来的,到时候会不会找咱们麻烦。”

    甘德寿点了点头道:“本官也是这么想,秋植这厮就是头白眼狼喂不熟,往后想从他身上拿好处怕是难了,而且这厮天生反反骨,不好驾驭,还不如找个听话的去他们县学习那个制盐法,到时候再我再上奏,这功劳……”

    “高,真是太高了,这一招也太高明了,依小的看,不如就选封平的卢县令,比起秋植,卢中可会做人多了,这两年也没少给沥州府这边孝敬。”

    “我看就这么办,这事交给你去办。”

    “是,小的这就派人去找卢中。”

    “慢着,刚刚封乐卢顺义来信,上面提到那个苏什么的?”

    师爷一听,顿时满脸堆笑:“小人该死,小人给疏忽了,卢主簿提到说先前送去封乐的那一批遣犯里边,苏太傅的女儿苏大姑娘长得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却被秋植那厮给带在身边当成丫鬟磋磨,说既然苏太傅是您恩师,怎么舍得让恩师之女沦落至此。”

    甘德寿面露暧昧之色,但仍不解道:“当日我记得这批遣犯经过沥州,也亲眼看过了,苏学林之女,看上去平平无奇,不像他说的那般稀奇。”

    “大人,小人觉得当日秋植前来赴任,上来就给您孝敬了五百两银子,这是无事献殷勤,果然他开口就问您要这批遣犯,您想想,一群遣犯有什么稀奇的,肯定是里边有他想要的人,说不定还利用什么法子给苏大姑娘做了装饰这才瞒过大人您的法眼,卢主簿知道您的喜好,不然不会特意提起这个苏大姑娘,而且大人您忘了,秋植呈上来的奏疏,想出板晒制盐法的就是此女,就算样貌不出挑,可这种人才在谁手里还怕政绩不好?”

    甘德寿听他这么一分析连连点头,“此女非我莫属。”

    师爷:“苏太傅一家如今还是遣犯的身份,秋植不过是个小小的七品县令,没有资格帮她脱籍,大人去了,只需拿出这个条件,任谁都无法拒绝。”

    甘德寿稍微一沉吟:“未必,苏学林就是个茅坑里的臭石头,不开窍,万一他不答应怎么办?”

    “大人您是朝廷四品大官,想要个遣犯还不容易,找个借口将人带走不就行了。”

    “以前要是孔兴贤做主,不用开口他就乖乖地送上来,但秋植这厮怕是没这个眼色,而且李泰在,不好拿人,得有个好由头,可惜我年纪大了,苏学林定是不愿让他女儿给我做妾。”

    师爷忙道:“大人如今龙马精神哪里年纪大,若是您当真珍惜苏大姑娘的才华让她为您所用,又不想被苏太傅诟病,不如以二公子的名义纳进来做妾,等进了刺史府,还不是您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此话一说,甘德寿顿时眼睛眯成了一条。

    “你小子,真有你的,行吧,你去安排,去和老二说一声,后天跟我们一起去封乐。”

    “是大人。”

    作者有话说:

    搞案子太费脑子了,弯弯绕绕的,下次不断案了,我宣布这本书最后一个案子了。

    这两章回去有时间还得润润色。

    好啦,下章来点儿甜的。

    甘德寿只是个调剂品,没什么实质性伤害,莫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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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8章 你娶我吧 ◇

    时间过得很快, 沥州刺史甘德寿和新会郡郡守李泰于八月二十下晌来到封乐县,县里的两个驿站都在正在维修,秋梦期将接待的地点定在了天香酒楼, 对他们自是好生招待了一番。

    甘德寿和李泰两人虽不对盘,但表面功夫还是要做, 双方见面一派和谐。

    来的还有封平县县令卢中,因连环案中有一名死者出事的地点就在封平地界, 因此他们也要派人出席复核会审。

    卢中是个八面玲珑的人, 会来事, 秋梦期也不遑多让,什么话都能接上。

    秋梦期没想到甘德寿居然把他儿子带来了,心中疑点重重又带着一丝不安,可不好直接问出口, 只得让王小宝和六子几人在伺候这几人时留意他们说些什么, 这样也提前做好对策。

    来的时候是下晌, 秋梦期作陪, 带着几位大人前去参观了一遍封乐城。

    今日的封乐和秋梦期刚来时候的封乐可谓是今非昔比,曾经的街道弥漫尿骚味等等各种腐败的味道, 堆满树叶和果皮垃圾,如今变得干净整洁,路边还种了一排排整整齐齐的景观花木, 看上去让人赏心悦目, 闻起来清新又芬芳,体验感极好。

    街上百姓明显增多,热闹非凡, 孩童肆意欢笑, 不见乞讨之人。

    李泰笑得合不拢嘴, 连连夸赞。

    甘德寿脸上也是一副如沐春风的模样,看不出任何不良情绪。

    晚上吃饭,秋梦期带着封乐的一众官吏尽心作陪,对她来说,马屁这种东西又不要钱,一箩筐一箩筐地丢出来,砸得几人晕头转向的,就算甘德寿想给她个冷脸但都没办法冷起来。

    即便是面对甘德寿的儿子甘林,也是照拍不误,这年轻人毕竟没有老父亲历练多,被拍几句直接晕乎了,看着秋梦期也尤为顺眼,只道有什么困难直接去沥州找他,报上二公子的大名即可。

    李泰以前见秋梦期,多数都是正经场合,少有这样滑溜,如今这场面着实让他感慨不已,人才啊,能屈能伸,就算是面对讨厌的人也能左右逢源,他就做不到。

    当然,做不到的还有他旁边的县尉季呼,不会招呼不会聊天,像个木桩子一般坐在椅子上。

    李泰倒觉得是找到知音了,主动举着酒杯跟他轻聊几句。

    季呼虽然不习惯这种场合,但郡守大人和他喝酒,他还是知道体面地回应,有问有答,二人倒是出乎意料地聊得很来。

    吃饱喝足,几人又亲自将宾客送到酒楼后边的住处,可谓是面面俱到。

    还没进入正题就已经率先拉高了几位官员的好感度。

    就在秋梦期与卢顺义季呼等人告辞要回家的时候,王小宝匆匆赶来,附耳说了几句,她立即面色一沉,道:“马上去春熙路。”

    一路上,肚子里的酒在翻腾着,脑子里都是王小宝那几句话:“小的从甘二公子身边的小厮那里得知,甘二公子这次来是为了向苏太傅提亲,想要把苏姑娘娶回去做妾。”

    甘家真是不要脸,老的盯着苏韵不放,现在又来个小的,这些男人怎么一个个都有着这样的劣根性,一旦得知哪里有几分颜色的女人,就屁颠屁颠地想方设法弄到手,仿佛他们对待这个世界,除了金钱和权利,剩下的就是强取豪夺的性,也不看自己配不配,女人愿不愿意。

    她无法想象,倘若苏韵还是以前的苏卿韵,面对这样的情况,是不是只有屈服,眼睁睁地被算计。

    也无法想象,要是没有自己如今的这个身份挡在前面,作为现代独立女性的苏韵,在如此的强权之下,她该如何是好?

    让她去给人家做妾,这会要了她命吧!

    当然最大的耿耿于怀是,自己对苏韵的占有欲也在愤怒叫嚣,自从明白对她的心意,别说甘德寿,任何一个男人对苏韵的觊觎,随时都能让她打翻醋坛子。

    更何况以这种无耻的做法。

    心里胡思乱想着,很快马车就到了春熙巷娄家。

    此时已经是晚上八九点的时间,作坊里的人大多都睡下了,丽娘和娄曲明日要参加会审作为原告和人证,更是要提前养好精力。

    苏韵见到秋梦期这么晚还来,又有些错愕。

    秋梦期拉着苏韵到院子里,将王小宝听来的消息告诉了她。

    “先前让李大人帮忙脱籍的事情并没有声张,所以在他们意识里苏家还是遣犯贱籍,应该是想用这个来作为要挟,但即便已经脱籍了,也不过是小小的平头小老百姓,甘德寿身份显赫,有的是办法让人屈服,你爹估计没有更好的办法拒绝。”

    苏韵听完这个消息,一张俏脸布满寒霜,周身气压瞬间拉低。

    秋梦期忙道:“你别担心,我会帮你想办法。”

    “你有什么办法。”苏韵的声音很冷淡,封建制度下,女子真的是寸步难行,要不是秋梦期披着一层别人皮,她们二人如今也根本做不到这个地步。

    “明日会审,他们没时间去提亲,我让人先去通知你爹娘,暂时找个地方躲一躲,等这群人回去了再说,其他的后面再想办法。”

    苏韵摇了摇头:“遣犯即便是换成了平民的身份,也还是不能离开配所,只要这辈子还在封乐,就永远逃不开这个问题。”

    秋梦期瞬间懵了,她没注意到这个条例。

    原本想好的法子被否定,她不禁有些着急,“那怎么办,算了,我现在就去求郡守大人,他应该有办法。”

    事不宜迟,说着二话不说转身就要出门,要重新返回酒楼,打算偷偷去找李泰。

    谁知却被苏韵一把拉住了手臂。

    “不然你娶我吧。”

    秋梦期一开始没太听清,她有些错愕地回望着苏韵。

    “我说,不然你娶我吧。”苏韵如是重复道。

    她这才相信自己第一遍是真的没有听错,是因为不相信,才又不确定地问了一遍。

    “虽然你官阶不高,但好歹也是个朝廷命官,只要你我有婚约在身,他们也轻易动不了我,这样一来至少能解决眼前的问题。”

    秋梦期心怦怦直跳,她此时早就忘记了自己是个女人,只是一个遭遇求偶的普通生物,不管出于何种目的处于何种处境,被一个恰巧自己也喜欢的对象提出这样的要求,这是多么开心和荣幸的事。

    她暗暗捏了自己的大腿,很痛,是真的。

    “你不愿意吗?”

    秋梦期一听,才意识到自己居然没有及时对这个如此重要的问题给出答案,赶忙回道:“愿意的,就这么办吧,就这样子堵住他们的路,让他们无路可走。”

    话很急,生怕对方反悔。

    苏韵趁着廊下灯笼的映照,就这么看了她两秒钟,这才道:“我们回去告诉我爹娘吧。”

    这辈子是不能等了,苏韵终于还是认了,这样一个愣头青,她能期盼她什么呢。

    秋梦期愣了一下:“现在?”

    “对,现在。”

    秋梦期不知道为什么要现在去和苏太傅讲,但苏韵坚定地跟她说要现在去,她就不由地生出全然不顾顺从她的心思,“好,我们现在就去。”

    门外的王小宝见到两人携手出来,忙问道:“大人,咱们现在要去哪里?”

    “去大河村。”秋梦期拉着苏韵上了马车。

    “大人,眼下已经关了城门,任何人都不能擅自打开城门,就算是您也不行啊。”王小宝赶紧道。

    “不怕,你拉我们往北城城门去,我自有办法出城。”

    “可大人,明日早上就要进行会审,咱们还回来吗?”

    秋梦期笑道:“不是咱们,是我和苏姑娘去,你不用跟着我们,明天城门一开我会准时出现,你到时候在老地方等我就是。”

    苏韵挽着她的胳膊,听着她语气轻松地吩咐着王小宝,也忍不住露出愉悦的神情来,“走吧。”

    也许,主动出击或许也不是什么坏事。

    就好比0和任何一个数字,自己先把前面的数字竖起来,她才有勇气将一个个0给堆砌在后头,只要自己信念不变,或许她能给自己意想不到的更多的数字。

    如此想着,心情也变得放松起来,再感受着秋梦期身上喜悦的气氛,也忍不住生出一丝甜蜜的心思。

    王小宝见到苏韵这么说,就觉得自己担心是多余的,赶紧将马车赶了起来。

    晚上人要少许多,马车很快就到了北城。

    北城这里人更少,秋梦期下了车,等着苏韵探出身子,伸出手臂,揽住对方纤细的腰身,稳稳地将她抱了下来。

    这个动作,如今做起来变得那么地自然。

    “小宝,你回去吧,明天准时来这儿接我们。”

    到这儿了王小宝当然知道大人有办法出城了,便不再担心,驾着马车走了。

    “小心脚下。”秋梦期冲着苏韵道,牵着她的手一直没有放开。

    她心里这会儿还激荡不止,只因苏韵刚刚的那句话“不然你娶我吧。”

    单是这一句,她就能就生出了无限的勇气和想象来。

    她相信,这样的勇气在未来将会给予她无限的力量。

    就在这时,城门上传来守门士兵的声音:“是谁在那儿,快出来!”

    秋梦期赶紧现身,口中道:“守城领班可在?”

    城楼上的领班听到秋梦期的声音,赶紧喝止住手下的士兵,快步朝城下跑来。

    “大人,您怎么在这,今日刺史大人他们过来,您不是应该作陪吗?”

    “刚陪他们吃完晚饭,不过我这会儿有个急事要出城,想让你把我们吊出去,明早我再回来。”

    这个办法对守城士兵来说是基操,有时候有老百姓半夜有急事要进出,不能开门,塞点银子就用吊绳把人给吊出去,这也并不是什么秘密。

    班头如今都是秋梦期的亲信,也不会多嘴问她要出去干吗,只道:“那就委屈大人了。”

    “你在外头有马匹吗,我需要借用一下马儿。”

    “有的大人,您到了下边,往东边走,那边还有个哨塔,有个守卫叫陈旺,跟他说一声就行。”

    “好,多谢了。”

    秋梦期拉着苏韵上了城楼,看着十几米高的城墙,她是还好,身上有功夫,可以直接翻越城墙跳下去,也可以背着苏韵一起翻过去,但为了拿马,又不想在守卫跟前显露功夫,只好按他们的章程来办事。

    她对苏韵道:“我先下去,一会儿在下面接你。”

    苏韵点了点头,看着她坐进箩筐里,有些滑稽,但又觉得莫名刺激。

    半夜爬城头,难得一次。

    随着绳子嗖嗖嗖的声音,秋梦期很快就到了下面,她迫不及待地扯了扯绳子,上边赶紧把箩筐拉上去,再把苏韵给吊下来。

    夜色朦胧,秋梦期站在城外的地上,一瞬不瞬地盯着上方,直到装着苏韵的竹筐缓缓下落。

    箩筐还没放到地面,她就迫不及待地上前,稳稳抓住筐体的边缘。

    “这么高的城墙,怕不怕。”

    苏韵看着她关切的眼神,摇了摇头:“不怕,我知道你在下边接着我。”

    秋梦期感觉整个人被这柔软的话给撞得七荤八素,晕乎乎地将人扶出箩筐。

    直到城上班头向她喊话的时候才醒过来,朝着上边挥了挥手道:“到了,把箩筐收上去。”

    说着,拉着苏韵的手朝地面哨塔跑去。

    楼上的小兵看着两人的背影,疑惑道:“班头,你说大人这是想搞哪出呢,带个如花似玉的小娘子,像是私奔一样。”

    班头伸手敲了他的脑袋道:“瞎说什么,今晚的事别说出去,不然我揍你。”

    “放心吧班头,您还不知道我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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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9章 夜归大河村 ◇

    茫茫夜色, 一匹马两个人,正沿着大路疾驰而过。

    大河村在距离封乐城不算远,只有十几里地, 平日苏韵回去坐着马车需要一个时辰,如今两人骑着马速度就快上了许多, 半个时辰就能到。

    苏韵被秋梦期紧紧地搂在怀里,背后温热的体温, 一如那晚上她贴着自己时候那样的温度, 秋冬之际, 夜晚的风很凉,可她却觉得浑身发烫。

    秋梦期喝了酒,酒劲有些上来,但风一吹又醒了不少。

    苏韵有些担心, “你没事吧。”

    秋梦期身上酒气很浓, 苏韵虽然不喜欢酒味, 但眼下却生不出半点嫌弃的心思。

    纤细的腰被一双有力的手把控住, 让她有些禁不住地发软,只能整个人靠坐在对方的怀里, 任由粗重的呼吸拍打着自己的耳朵,两人的身子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

    半个时辰很快,快到秋梦期来不及体会光明正大地和苏韵贴贴是什么滋味, 马儿就已经跑到了大河村苏家的门口。

    先前的三间茅草屋, 后面又多盖了一间屋子,是用来圈养牲畜。

    屋里一片漆黑,苏家人早就睡下了。

    但马蹄声还是惊醒了屋内的人, 苏韵下马正要上前要敲门, 门已经从里面打开, 站在门口的正是穿着睡衣的苏学林夫妇。

    顾氏看着大半夜风尘仆仆出现的女儿,心一下提了起来:“我的儿,怎的这个时候回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

    苏韵忙安抚母亲,“娘,没什么大事,咱进屋说。”

    说着往后伸手,要拉着秋梦期进屋。

    夫妻二人这才发现后面还跟了一个大活人,等进屋掌灯才发现来的居然是封乐县县令秋植,两人赶紧跪下行礼。

    秋梦期忙将二人扶起,想到若是她和苏韵的事定下来了,这夫妇二人就是自己的岳父岳母了,心中有说不出的奇妙。

    苏长平和苏长越两个孩子也被吵醒,但很快就被苏太傅呵斥回去睡觉了,两人半夜前来不用说是有急事,小孩子不宜掺和。

    四人坐定,喝了点凉开水,稍微缓了缓,苏韵开口道:“爹,娘,前几天秋大人破了一个冤案,这个案子还挺大的,是一起连环杀人案。”

    一开口是就是杀人案,饶是苏太傅见多识广,还是忍不住心提了起来。

    苏韵见父母担忧的样子,赶紧长话短说,把刺史和郡守前来会审的事情说了一遍。

    “刺史大人过来,跟你回家是有什么关系?”

    秋梦期觉得接下来让苏韵继续说下去不太合适,遂接过话头道:“先前卿韵想出了新的制盐法,我给皇帝上了奏疏,是要经过刺史的手才能传上去,估计是因此看中了苏韵的才能……呃还有相貌吧,今日带着他儿子一起来,打算会审过后前来向您二老提亲。”

    “他要想去咱们韵儿做儿媳妇?那不成。”顾氏一听想都不想直接否了,“那种人家,我们韵儿嫁过去不会有好日子过。”

    苏太傅皱了皱眉头问道:“甘刺史的二儿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有那么个爹,儿子能是什么好货色。”顾氏见到丈夫居然这么问,瞬间就来气了。

    秋梦期赶紧回道:“二公子是什么样的人,不得而知的,但已经成亲,但这次来不出意外应该是打着纳妾的心思。”

    顾氏一听脸都黑了,要是以前他们还是贱籍,她没得选,但如今都恢复良民身份了,怎么可能还让女儿做妾。

    “老头子,你可不能答应,我们韵儿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去给人家做妾,更何况是这种家风的人。”

    苏太傅长长地叹了口气:“如今我们虽然已经摆脱贱籍,但还是不能离开岭南,只要还在封乐一天就是在他的管辖范围之内,如今韵儿尚未婚配,他定会想办法逼着老夫答应。”

    “不然你就说韵儿已有婚约,让他们知难而退。”

    “咱们家到这里不过半年的时光,又是这样的身份,有没有婚约他们一查就查出来,到时候不仅逃不掉,怕是还要被扣上欺瞒的罪名。”

    “那怎么办,我们的韵儿可不能往那火坑里跳。”顾氏说着,越想越难过,忍不住低声哭泣起来。

    “当家的,要不随便找个人家先应付一下,嫁给谁也好过进甘家的门。”

    “找谁,咱们这样的身份,韵儿还被人退过婚,好人家的公子哪是你说想找就找的。”

    苏太傅面色发苦,若不是他非要死谏,惹得皇上不开心,才寻了个理由把他们一家发配到这里来,让兄弟妻儿吃尽了苦头,还害得女儿如今要被逼婚。

    一旁的苏韵见到父母这般模样,踢了踢秋梦期的脚。

    秋梦期赶紧上前,扑通一声跪在夫妻二人跟前道:“伯父伯母,其实我和韵儿早已两情相悦,本想着过段日子再跟您二老说,也没想到甘家人居然想横插一脚,如今只得匆忙前来提亲,望二老成全。”

    苏太傅夫妇瞬间被眼前这一幕给搞懵了,哪里敢受她的跪,侧开身子双双向女儿投去了震惊的眼神。

    苏韵见状,也跟着一起跪倒秋梦期的身边,盈盈双目望着二位老人。”

    “这孩子,什么时候的事,咋都不提前跟我和你爹说声,搞得我们是一点准备都没有。”

    原先在流放路上顾氏是挺中意秋梦期的,为人正义又多次出手相救,看上去也是一表人才,配上女儿也算合适,只可惜以她们家遣犯的身份根本没有可能,如今虽然成了良民,但人家毕竟也是个朝廷命官,还是觉得高攀不上,却不想对方却亲自上门求亲,怎么不让她觉得惊喜。

    没错,是惊喜。

    秋梦期来封乐才不到半年,就做出了几件大事来,大河村离封乐城不算远,夫妻二人在村子里也听到村民们对这位新来的县太爷赞不绝口,平日苏二爷得空也回来看他们一家子,说了秋梦期不少的好话,顾氏对她印象也是极好。

    如今听到她中意自己的女儿,怎能不开心,真是越看越喜欢。

    “娘,最近不是正忙着嘛,本来想找个日子回来跟您说一声,谁知道就出了这趟子事,只能大晚上的回来跟您二老……”

    “老头子你那什么学生,尽不做人事,好端端的喜事——哎呀地上凉,快起来快起来——”

    说着就去扶秋梦期。

    秋梦期忙问道:“那我和韵儿的事,您二老这是答应了吧?”

    苏韵听着她张口就叫着她的乳名,耳朵微微发热。

    “先起来再说,你要是和韵儿两情相悦,我和她爹怎好去棒打鸳鸯,是不是你倒是说句话。”顾氏说着不动声色对着苏太傅脚上踩了一脚,气他还不快些表态。

    “咳咳咳,”苏太傅痛得赶紧先缩一脚,这才起身,将二人扶了起来。

    “眼下应付刺史府的人要紧,这事老夫就先应下来,你若是有诚心,待这波麻烦事过去了,就请家中长辈和媒婆来家里提亲,我们苏家虽然沦落此境地,但也不能草率嫁女。”

    比起顾氏,苏太傅果然要理智多了,古代女人的名声比起什么都重要,随随便便嫁女,将来是要被婆家人看不起,秋梦期这才明白为什么苏韵一定要夜回大河村,而不是让人随口通知一声。

    秋梦期忙道:“这是一定,如今是权宜之计,才这么草率,请恕我怠慢,待刺史一行离去,就请人上门正式提亲。”

    苏太傅脸色才缓和下来,道:“既然如此,若是这两天甘家的人上门说亲,老夫对外头说你是我女婿,想来他们也会知难而退。”

    秋梦期听了这话,心里有些晕乎乎的,感觉酒劲又有些上来了,这就成了呢,感觉像是做梦一样。

    “那就麻烦岳父大人周旋一二,等我料理完那边的事情,也会及时赶来。”

    苏韵听着她口中的“岳父大人”四个字,一向沉稳淡定的她脸上也忍不住露出羞赧之色,这都还没成事,嘴巴倒是叫上了。

    颇有些不自在地道:“爹,她刚刚还和几位前来会审的大人应酬吃酒,这会儿怕是酒劲儿要上来了,明早还要在城门开启之前赶回去,有什么事下次再说,先让她歇下。”

    顾氏不由感慨女生外向,这会儿就护上了,但苏太傅混迹官场这么多年,也知道眼下是什么情形,忙道:“那就去歇歇吧,你二叔那屋子好久才回来住一两个晚上,空着,委屈秋大人将就一晚上。”

    秋梦期忙道:“您以后叫我梦期就好,梦期是亡父为我取的表字,因尚未举行弱冠之礼,故而一直没对外说。”

    对待苏韵的事,秋梦期一向都很认真,包括她的身份。如今虽然对外还是男人的装扮用着兄长的名字,可对于苏韵和她身边最亲近的人,她还是渴望着将来能有一天能以真实的身份面对他们。

    至于什么时候,她没有办法保证。

    只希望今日的这番权宜之计,能一直这么下去,成为实打实的结合。

    “好好好,这表字好,先去歇着。”苏太傅听她说起亡父两个字便猜出这孩子幼年丧父,却能年纪轻轻考中进士,想来也实属不易,可惜没能具体了解她的家庭状况,连夸几个好字,就催她去休息了。

    秋梦期知道自己是暂时过了第一关了,松了一口气,下意识就想去拉苏韵的手,只是这动作在苏氏夫妻眼里,着实过于亲昵。

    苏韵只能笑笑地掩饰自己的尴尬道:“我先送她去睡觉,爹您去和阿越睡,待会儿我跟娘一起睡。”

    苏父还能说什么,摆摆手让她们去了。

    苏韵带着秋梦期去了二爷的房间,将安置上床躺下,又点了蚊香,最后才蹲在床边道:“现在估摸快晚上十二点了,你又喝了酒,得好好休息,明早要早起回城,我会过来叫醒你,你安心睡一觉。”

    她声音轻柔,像羽毛一样毛茸茸地拂过心田,秋梦期乱哄哄的情绪立即安分了下来,她顺从地说了声好,然后就静静地望着她。

    苏韵见她难得乖巧,摸了摸她的脑袋道:“真乖,晚安。”

    秋梦期被酒意闹腾,又奔波一路早已困乏,这两字像是按下了她的睡眠开关键,她嘴角放松,眼睛再也撑不住,就这样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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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0章 依依不舍 ◇

    母女二人钻进被窝, 顾氏却没一丝睡意,想了解女儿和准女婿的情况,又操心着明日她们要早起, 只得退而求其次道:“娘只问你一句就放你去睡觉。”

    苏韵笑了,“娘, 您就问吧,能问两句。”

    “你和秋县令是做戏哄骗刺史大人还是来真的?”

    苏韵想了想, 依照眼下的情况, 只要秋梦期扮男人一天, 她就会是她唯一的妻子。

    但如果她不扮男人了呢?

    思绪飘回那个夜晚,臀背上一片温热还印在腰间,苏韵知道,就算不做男人, 她也还会是她的妻子。

    “您多虑了, 这种事情哪里还能做得了假的。”

    顾氏得到这个答案笑得合不拢嘴, 心满意足道:“行了, 娘不问了,夜深了, 快睡吧。”

    ……

    第二天鸡叫第二趟,顾氏就把女儿叫醒。

    苏韵坐床上缓了好一会儿这才起身,去二爷房间叫秋梦期。

    这人睡得迷迷糊糊的, 苏韵没办法只得拿着湿了水的毛巾蒙在她脸上, 这才把人弄醒。

    来不及洗漱就又上马匆匆赶回封乐城,到的时候刚好城门开了,和领班说一声又赏了他几两银子进入内城, 王小宝已经架着马车在内城等着了。

    王小宝见二人果然如期而至, 笑嘻嘻道:“大人, 您回来可真早,其他官老爷那可都还没动静呢。”

    “那就行,先去春熙巷再回衙门。”

    苏韵听了道:“先把你送去衙门,你好好洗个澡休整一番,今天担子可不轻,我那边不用你操心。”

    秋梦期虽然很想再表现一番,但也知道这时候不能任性,只好拧着眉头不再跟她争辩。

    等回到衙门要下车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生出依依不舍的心情来。

    苏韵这两日尤为有耐心,安抚道:“正事要紧,等忙完了便由得你任性。”

    秋梦期这才一步三回头地从后门进了宅院,那边春桃见到主子回来,赶忙提水伺候她洗漱。

    秋梦期是练武的身体倒还好,就是昨晚喝酒喝太多给闹的,不过休整了一晚上恢复过来了,如今套上红色的官服,又是一副神采飞扬的俊俏模样。

    没过多久,其他的官员也陆陆续续赶到衙门。

    甘德寿昨晚没来得及摆臭脸,这一大早终于找到机会,板着一张脸下了马车,想着一会儿在堂审之上无论如何都要为难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县令,让其知道谁才是沥州的老大。

    案子这边,虽然先前已经审过一遍,苏韵也和她又预演过好多次,涉及的方方面面问题能想的都想到了,但谁也不敢保证整个会审的现场不会出现什么差错,秋梦期对待这场堂审还是慎之又慎。

    眼看时辰差不多了,相关人员也已经到齐。

    就在准备宣布升堂会审之际,却听到哒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只见衙门外飞驰而来几匹骏马,来人就在衙门正门处潇洒落马。

    正当衙役出声呵斥的时候,其中一人冲着衙役晃了手中的腰牌,衙役脸色一变赶紧低头下跪。

    秋梦期定睛一看,走在中间正前头的不正是那日在石盘村看到的那位山羊胡将军吗!

    甘德寿等人见到来人顿时面露惊讶之色,赶紧离座上前问候。

    只听他们喊道:“参见节度使大人。”

    秋梦期吃了一惊,没料到山羊胡居然是岭南的节度使,她来不及细想,赶紧上前和其他官员一起躬身行礼。

    礼毕,作为东道主赶紧上前一步道:“下官封乐县县令秋植,今日连同几位上官和同僚对连环杀人案进行会审,请节度使大人上座监审。”

    许牧通摆了摆手道:“我今日来不是为了监审,而是作为苦主过来看看。”

    五名死者中,其中一位就是许牧通新纳的小妾,按理说不需要他现身,可今年他还是来了,实在令人不解。

    许牧通说着抬眼瞟了一下甘德寿身后的李泰,但很快又把目光收回来,“上次因事务繁忙没能亲临会审现场,没想到却来了个误判,今日刚好路过,过来看看,你们审你们的,我看我的,不用理会我。”

    话是这么说,但众人岂敢怠慢。

    虽然不是三堂会审,但刺史和郡守出席,算是州郡内最高的司法和执法部门联合会审,该有的规格还是要有。

    审案人是秋梦期,理应坐大堂正中间,再在两边设上两席位,右刺史左郡守,再依次向下是封平县令卢中和封乐县的另外两名朝廷命官。

    如今节度使来了,甘德寿赶紧请他坐自己的位置,自己则换去李泰那儿,如此一来,李泰就被赶下台和卢中平级了。

    许牧通却道:“三位大人主审,无需变换位置,我作为苦主坐边上就好了。”

    见到众人还要互相推辞,“就这么说定了。”

    官吏们无奈,只好归位,开始审案。

    案先前已经过了一遍,一切都非常顺利,秋梦期的断案和审问方式虽略显生疏,但相关手法和技巧都非常新颖,总能让人眼前一亮。

    甘德寿碍于许牧通在,原本打算提出来的一些似是而非的问题也被他咽在肚子里,直到说到指纹定罪这一观点,终于没忍住道:“秋大人,古往今来,还从未听说过用指纹来定罪这个说法,你这个办法过于草率,这世上那么多人那么多只手,总有人的指纹一致。”

    孔兴贤好不容易盼来了甘德寿,紧紧抓住这根救命稻草不放,连连道:“有这样的指印的人又不止我儿一个,怎能判定是我儿下的手。”

    指纹问题在现代已经是一个被验证的问题,秋梦期自然不会怂。

    “诸位或许不知道,据记载,早在秦皇时期甚至更远的战国时期就已经出现了指纹的相关记载,当时就有利用盗贼留下的手迹判断其身份,古人尚且能如此断案,我们为何不能,更何况目前并未证明这世上有一模一样的两个指纹,故而在签订契约时要按上手印确定身份,倘若有两个一样的指纹,为何还要多此一举按手印?”

    几人一听,瞬间哑口无言,好像是这么一回事。

    “以前很少利用指纹来断案,是因为指纹提取困难,但如今下官已经研究出了提取指纹的有效办法,待此案一结束,将即刻上述刑部,将新研究提上去,一旦通过,日后天下罪犯将无处遁形。”

    所有在场的人听到这话,都倒吸了一口气。

    还真别说,一旦指纹提取技术遍及天下,那必将会给缉捕查案带来历史性的变革,而研究出这种方法的秋植,不用说,必定是要留名千古了。

    封平县县令也忍不住巴结道:“秋大人年纪轻轻就能有这么重大的发现,真乃我辈楷模啊。”

    秋梦期起身拱了拱道:“方才我也说了,利用此法断案的并非秋某所创,而是前人已有先例,秋某不过是碰巧知道提取的更有效办法而已,算不上什么大功劳,不过还得刑部各位前辈认可才行。”

    甘德寿听着,心里发堵,道:“既然还没得刑部认可,秋县令就直接将此法用来定案,恐怕不妥吧。”

    “除了指纹之外,刚才我们也提出了几点不可忽视的证据,包括孔征的作案目的,孔征早年身上的刀伤疤痕,同时通过现场血滴大小对凶手身高的判定,还有孔兴贤为帮助其遮掩罪名而胁迫他人为其顶罪行为等等,这么多的罪证全都指向孔征一人,已经足够证明凶手就是孔征本人,如此多的巧合之下,指纹更是又一有力的特征,不知道刺史大人认为孔征冤枉是出于哪一个环节或哪一个证据。”

    甘德寿张了张嘴,好半晌才道:“孔兴贤就算是胁迫他人顶罪,或许是为了完成任务这才铤而走险,无法证明是为了孔征遮掩罪证。”

    秋梦期道:“甘大人这么提醒,下官倒是认为孔兴贤如此着急着结案,或许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众人齐刷刷看向她。

    “这可能就是节度使大人过于严苛导致的,”秋梦期笑笑,顶着周边的压力道:“因爱妾被杀,许大人明令甘大人两个月内找出凶手,否则将降罪于一干人等,甘大人不知为何没将案子交给李泰大人,却由孔兴贤来牵头调查,按理说四起凶杀案件,有一起发生在封平,也该由李大人来侦办才是,莫非中间有什么内情?”

    李泰闻言,面色微窘,毕竟这事他也是也有不作为的责任在这里边。

    而甘德寿没想到这么一嘴却把火烧到了自己的身上,他怎么会承认自己担心李泰不能按时破案又不肯暗箱操作,到时候牵连到自己,这才选了最容易操控的孔兴贤,而且当时孔兴贤又特别积极想一竿子揽下来,自己哪知道他是为了遮掩儿子的罪行。

    “三起案子在封乐,自然该由封乐的官员的来调查,况且时候本官和郡守大人均已参加会审,并非完全当了甩手掌柜。”

    秋梦期笑道:“下官还以为孔兴贤毛遂自荐被甘大人看中了,不然哪个官员没事会主动招揽办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案子。”

    甘德寿简直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对秋梦期的印象又更差了,正想开口要训斥她的态度,坐在边上一直保持沉默的许牧通却出声道:“如今这么多证据这么多巧合,基本能证实作案人员乃孔征无疑,而且孔征本人已经交代作案动机及作案细节,诸位大人何必浪费时间在验证破案的方法上面,若真一个个方法地论证下去,这个案子审到明年都审不完。”

    甘德寿几人赶忙闭嘴,至此,孔征的连杀五名妓子的罪名成立,杀人数量之多手段之残忍,万死都不为过,秋梦期当堂宣布判其死刑。

    该案件行为恶劣影响极大,一州三级官吏同台会审,本可以执行斩立决,然涉及到误判,资料更是递到了上层,按照程序还需要立即上报大理寺几刑部复核。

    孔征一案结束,随即进入孔兴贤渎职及胁迫他人顶罪一案。

    因连环杀人犯的杀人罪名成立,娄曲被判无罪,孔兴贤的罪名直接一锤定音。

    因孔兴贤身为朝廷命官,秋梦期与他算是同一个系统的官员,需要向上级申请裁决办法。

    于是这一阶段审案人就换成了李泰。

    经商议,孔兴贤因犯下渎职、包庇、拘禁、故意栽赃陷害等罪行,判其对受冤者娄曲及乔二进行赔偿,剥夺官职,流放五千里。

    其他胁从犯根据犯罪情节严重程度一一判处。

    至此,连环杀人案算是告一段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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