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真正释怀 ◇

    第二日是休沐日, 因为苏韵三天两头不在衙门,秋梦期便觉得这个休沐日变得可有可无了。

    她把自己关在房里,颓废地蜷缩成一团。

    在这场和郝恬的纠葛中, 最无辜的人就是苏韵,她是倒了多大的霉才会在和自己有关联的日子里一次次被中伤误会, 尤其自己以前的态度还无比恶劣。

    她在斟酌着,到底要不要让苏韵知道郝恬的到来, 告诉了, 苏韵会不会像那日表现出来的那样惴惴不安。

    但隐瞒却从来不是个好主意, 而且郝恬确确实实欠苏韵一个交代。

    而且郝恬又是一个活生生的人,鉴于先前她做的那些事,秋梦期不相信她能安安分分地做她的柳家二小姐,等万一将来真的搞出什么事情来, 苏韵却一直被蒙在鼓里, 那这下可就完了。

    思来想去, 心中便有了决定。

    即使三人将会面临一次剑拔弩张的冲突, 但如果一直不处理,伤口里的刺还在, 就会持续疼痛,还不如说开了把坏掉的肉给剐出来,一了百了。

    只是面对郝恬, 秋梦期心里的感情很复杂, 直到现在她都还不敢相信,她心思会这么深,从十五岁到现在, 整整十一年的时间, 她瞒下那么多事情, 还把做过的这些桩桩件件都栽赃在苏韵的身上。

    被蒙蔽了整整十多年的时间,秋梦期现在都不敢说自己是了解郝恬的了。

    倘若伤害的是自己,秋梦期觉得或许自己可以大度地原谅她,可她却借着喜欢一个人的名义诬陷和伤害另外一个无辜的人,这是不道德并且极端自私的行为。

    更何况伤害的这个人,如今还是自己心爱的姑娘。

    想明白这一切之后,她立即起身洗漱前往苏家。

    然而到的时候却被告知苏韵一大早带人去海边挖蚝去了,具体是哪个沿海的村落,没交代。

    秋梦期想起苏韵提过要做蚝油的事情,如今进入冬季,正是生蚝进入成熟期的时节,想来是为了蚝油做准备。

    秋梦期有些惆怅,但也只能转身回了衙门。

    下午赵家三姐弟来衙门拜访,同行的还有戴燕,几人的到来让她的阴郁一扫而空,精神也稍微提了提。

    不过对方来也是为了来找苏韵,说是为了珍珠面膜的事,京都和江南地区富人多,家中女眷如今也越来越懂得保养,苏韵打算从美容养颜和奢侈品方面去赚富人的钱,要从珍珠下手。

    这次赵蕊就专门把赵竹还有珍珠样品都一起带过来了,赵铭这个跟屁虫非要跟上。

    因上次王家上门逼迫要娶赵竹做妾的那件事,戴燕路过出手相助,她和赵竹年纪相仿,两人如今已经结成一对好姐妹,没事黏一起玩,大家这次相约过来,却没想到苏韵不在,扑了个空。

    秋梦期听着这些,心里越发惭愧,不管在什么环境下,苏韵从来是以积极的心态面对,被误会的时候是如此,被发配流放是如此,即便眼下,她无时无刻都在想着努力打造事业,可自己却在为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伤春悲秋。

    赵蕊四人来的时候厨房那边刚好送来刚煲好的汤,是春桃端进来的,秋梦期一时间不知道怎么面对柳月如,也乐得暂时不用见她。

    得知苏韵不在,赵蕊四人闲聊一会儿就要告辞,戴燕却馋着秋梦期的那一盅汤水,闻着香味就挪不开脚步。

    秋梦期笑着将案台上的汤盅移到她面前道:“看你这馋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戴叔叔在家不舍得给你吃的呢。”

    戴燕哼道:“我爹煮饭只管煮熟不管味道,搞得我每次出门跟人吃饭就跟条饿狗似的。”

    说着呼噜呼噜就把一盅汤全都干掉,末了舔了舔唇道:“真是意犹未尽,好想再来一盅。”

    赵蕊看着妹妹的这位好朋友实在逗人,即便一向自持稳重,也忍不住调侃道:“这一盅汤下去小肚子都凸出来了,两盅汤怕不是要扶墙走。”

    几人哄笑。

    戴燕面红耳赤,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忍着想要打个饱嗝的欲/望,争辩道:“这说明我胃口小,才这么一小盅汤就这样了,不像你们,一盅汤下去入仿佛一滴水如大海,哼。”

    小脸红扑扑的,娇俏可爱,任谁都忍不住多看两眼。

    众人在一片欢笑中离开,秋梦期看着她们的背影,突然觉得周身冷冷清清的,一阵寂寥。

    赵蕊一行离开衙门后,赵竹冲着小姐妹道:“燕儿,我和铭儿要回老宅,你跟我们回去不?”

    戴燕刚刚喝了一盅汤,肚子饱饱的,浑身也热乎乎的,只是觉得一种莫名的痒意从腹部向四肢百骸散去,有点舒服,又有点奇怪。

    她并不做他想,摆摆手道:“我不去了,我得回家了,出来好些天,我爹这次怕是要打死我。”

    说着就要和她们分道扬镳,去拿自己的马儿。

    马儿放在城南的一处私人马厩里,这次出来都是跟着赵家的马车。

    赵竹道:“那行吧,我大姐要去船坞,刚好往马厩那儿,让她捎你一程。”

    戴燕想起刚刚赵蕊调侃她的那一句,噘起嘴道:“不了,我自己走过去。”

    赵蕊见她闹小性子,忍不住又多看了她两眼,她两个妹妹,赵馨小时候嘴巴甜心眼儿多,对她这位大姐更多的是讨好和附和,赵竹人如其名冷冷清清的,一天到晚研究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从不需要她操心,至于赵铭,一个男孩子,小小年纪就很懂事,像个小大人似的,这三人都少有这种娇憨的表情,一时候看见,觉得还挺可爱。

    见她真要走过去,赵蕊这才出声:“大冷天的,走什么走,快上马车。”

    戴燕盯着她,不太情愿。

    赵竹道:“这里去马厩要走两刻钟,天又冷,你何苦要为难自己那两条腿走。”

    戴燕因为逞强,今天穿得比较单薄,这会儿一阵北风刮来,露在外头的脖子上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听到好姐妹都这么劝了,她随即顺坡下驴道:“总劝总劝,真烦,我坐就是。”

    说着弯着腰钻进了马车。

    赵铭见状,有点想笑。

    却被自家大姐瞪了一眼,这才放下手若无其事道:“三姐,咱也回去咯。”

    赵竹应了一声,和赵蕊打了招呼,也钻进马车了。

    赵蕊看着妹妹弟弟马车启程了,这才弯腰上了车,坐在戴燕的身边。

    只是车子才没走几步,她就发现身边的小姑娘有点儿不对劲,小脸蛋越来越红,而且还是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一个劲儿地往自己身边蹭。

    赵蕊是大姐,因为父母早逝,她又早早接了家里的担子,平日里对弟弟妹妹的态度都相对严苛,很多情况下总是冷着一张脸,不易接近。

    故而弟弟妹妹对她更多的是敬畏。

    可旁边这小姑娘,小动作不断,这会儿还在拉扯着她的袖子,而且还贴得越来越近,近到能闻到她从领口冒出来的阵阵热气和女儿家香香甜甜的味道。

    如此亲近让赵蕊有些不适应,特别是近在咫尺的小耳朵,粉扑扑的,颇为可爱,让人忍不住想伸手把玩两把。

    旁边的这小身子越发坐立不安,甚至都快贴到自己身上来了,赵蕊这时候才出声道:“你怎么了?”

    戴燕听到她发问,这才抬起头,看着这位冷冰冰的女人,微微张了张嘴,粉粉嫩嫩的舌头就在檀口徘徊,带着微微的喘气,又带着一丁点的委屈,道:“我热——”

    赵蕊愣了一下,眼下腊月的天气,外边寒风猎猎,她手脚都有些冰冷,怎的这小姑娘还会叫热,现在的年轻人,阳气已经旺盛到这个地步了吗?

    她看着对方红得有点不自然的小脸,最终还是抬起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入手是一阵滚烫。

    不禁惊呼一声,“你这是发热了。”

    不想戴燕额上被她冰凉的手这么一碰,瞬间舒服得仰起头连蹭几下。

    赵蕊觉得有些不妥,赶紧缩回手。

    却没想到戴燕不依,她身上还有更热的地方,眼看那双能令自己舒服的手离开,不管不顾就拉过来,朝领口往里塞了进去。

    入手是一片滑软滚烫,稳重如赵蕊,也在一瞬之间差点就从位置上弹跳起来。

    她匆匆忙想收回自己的手,可戴燕哪里会放过她,抱着她的胳膊紧紧不放,口中轻声哀求:“我好热,给我冰一下……”

    赵蕊一个普通的女人,力气怎能比得过自小被山匪父亲千锤百炼的戴燕,居然没能把胳膊收回来。

    不过是两息之间,戴燕整个人已经依偎上来,抱住了她,靠在她身上蹭了蹭……

    赵蕊这时候也发觉出不对劲儿来,这小姑娘素日来和自己的小妹一起玩儿,虽说有些刁蛮任性,但也不过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正常情况下是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看着对方潮红的脸色,还有正不停地往自己身上寻求安慰的样子,赵蕊大概才能猜出来这小姑娘是被下药了。

    已经来不及去想是什么时候中的计,因为此时的戴燕整个人已经黏到她身上了。

    赵蕊冲着车外叫道:“卢音,停一下车,你进来看看她中了什么药?”

    卢音原是江湖中人,是赵蕊早些年聘请的女护卫,如今跟着赵蕊已经有十来年了。

    卢音赶紧靠边停车,紧接着掀开帘子入内。

    看着自家大小姐正被那戴家的小姑娘扒拉着,半个肩头已经露出来了。

    她赶紧探过身子将人拉开,谁知戴燕不依不饶,哪里舍得这个冰凉舒服的大抱枕,下一刻又黏了上来。

    卢音只得抓过她的手腕,把脉,又强行将她的脸给掰过来,掀着她的眼皮和嘴巴看了看,轻轻嗅了嗅,最后道:“大小姐,这是中了媚骨散了。”

    一听名字就知道不是个什么好东西,赵蕊太阳穴突突直跳。

    “能治吗,转道去医馆吧。”

    卢音摇了摇头:“不行的,大小姐,这个除了咳咳——那个以外,没有药可解,而且这里离医馆有段路,等赶到那儿她怕是正好在药效头上,无法控制,到时候……”

    赵蕊当然明白卢音说的是什么。

    “要是不处理会怎么样?”

    “会爆体而亡吧。”卢音也不知道,江湖上都是这么流传的,鬼知道是不是真的。

    “那怎么办?是不是哪儿给她找个男人什么的……”一向自持稳重的赵大小姐瞬间慌了。

    “大小姐,这会儿哪里有什么男人,天这么冷,这里偏僻,再说了要是真的随随便便找个男人,等戴燕小姐醒过来,怕是要闹翻天。”

    “可也不能就看着她就这么爆体而亡吧?”

    “不然大小姐……就帮她舒缓舒缓……”

    “我怎么帮,我又没有那——”赵蕊恨不得把卢音踢下车去。

    可卢音暗示性地看着她的手,随即就钻出车门,把这个烂摊子留给了自家大小姐。

    “大小姐,我把马车赶到那边的树林子里,就在周边守着,等您好了我再过来。”

    开玩笑,这位戴小姐可是个蛮不讲理的小丫头,难缠得紧,得罪她可不是什么好事,大小姐擅长处理人际关系,还是留给大小姐自行解决。

    ……

    次日一大清早,苏韵刚起床,正准备去处理昨日采摘回来的生蚝,虽然是冬天,但生蚝离开海水之后也不宜在外头放太久。

    这时门房来报,说有个自称是赵蕊的女子前来找她。

    苏韵想起先前和赵家姐妹说起珍珠粉的事情,看来这几日自己没有回衙门,赵家姐妹就找到新居来了。

    忙让人将她给请了进来。

    一向端庄赵蕊,这次居然顶着一张印着巴掌印子的脸出现在自己跟前,显得尤为狼狈,苏韵忍俊不禁道:“你这是怎么了,谁这么大的胆子敢往堂堂赵大老板的脸上招呼巴掌?”

    赵蕊摸了摸还隐隐作痛的面庞,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就是专门来找你说这事。”

    “嗯?这事还跟我有关系?”

    “跟你未婚夫有关系。”

    苏韵愣了一下,这几日没见秋梦期了,这家伙是惹出什么事情来了。

    赵蕊这才将昨天从家里出发到进了衙门喝了汤水再到告辞,最后到马车小树林的事给细细说了一遍,当然忽略了车里的一些小细节。

    苏韵结合她脸上的巴掌,怎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所以你在怀疑,戴燕是喝了那盅汤水才中的媚药?”

    “目前只是猜测,毕竟戴小姐这些日子都是住在我们家,和舍弟舍妹吃的东西都是一样的,而且卢音说了,这种药效发作的时间是半个时辰以内,结合发作时间,大致可以推出,应该是在衙门那段时间中的,那时候戴燕唯一入口的就是那盅汤,我们其他人也都没喝过。”

    苏韵一张俏脸早已沉了下来。

    赵蕊看着她这样子,斟酌道:“这事儿我也不敢去问大人,当然,我也不相信大人会做这样的事,就想着让你偷偷打听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韵定在原地,脸上的表情凛若冰霜,道:“我当然会查出来是怎么一回事的。”

    她知道,秋梦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也不会蠢到这个地步要做这样的事,整个衙门的后宅子里,谁会煲汤,这还不清楚吗,当然,那人的目标并非戴燕。刚刚赵蕊也说了,这汤是戴燕自己讨来喝的,要是戴燕不喝,那喝进去的就是秋梦期。

    自己这几日都不在宅子里,秋梦期药效发作,谁能趁虚而入,那还不是一目了然。

    赵蕊见她这个样子,就知道她心中有数,忙起身道:“卿韵,那这事就拜托你了,我倒还好,只是人家小姑娘失了清白是大事,我……哎,我先走了。”

    苏韵勉强维持着面上的平静,道:“这事本与你无关,却让你牵扯在内,实在过意不去,麻烦你多费心安抚一下戴姑娘,我和秋大人无论如何都会给她一个交代。”

    “好,那我先告辞了。”

    看着赵蕊转身离去的背影,苏韵连续深呼了几口气,这才把情绪给压下来。

    ……

    秋梦期一大早起来后,去前堂转了一圈又回了后宅,刚进院子的大门,就见到朝思暮想的身影立在院中,她又惊又喜,三步并作两步朝她跑去。

    只是在跑近的时候才发现对方一张冷若冰霜的脸,脚下的步子这才放慢了下来。

    “你回来啦。”她小心翼翼地道。

    苏韵上下打量着她一眼,看着和往日并没有什么两样,只是目光带着些许的闪躲。

    “昨天我去苏家的宅子找你,他们说你去海边了,但没说去哪儿,我只好又回来了。”

    “去找我做什么?”

    秋梦期想说,去找你说郝恬的事,只是这会儿在院子外边,王小宝春桃等人都在几步之外,想着一会儿再悄悄和她细说,于是道:“好些天没见你了,想见你。”

    苏韵脸色并没有缓下来,而是问道,“听说昨天赵家姐妹几个来了?”

    “对啊,说是来找你说珍珠粉的事,你不在,她们扑了个空,要不要派人去跟她们说你回来了?”

    秋梦期说着,心里打着小算盘,苏韵要是顺势答应的话,至少在赵家人找来之前,她都不会乱跑了。

    谁知苏韵却冷冷道:“在找她们回来之前,你有没有什么话想跟我说?”

    秋梦期看着眼前仿佛像是变了个人似的苏韵,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道:“什么话?你是指什么?”

    “昨日赵家姐妹前来找你,戴姑娘喝了一盅你给的汤,回去后中毒了。”为了戴燕的名誉着想,苏韵并没有声张媚骨散的事。

    “中毒?”秋梦期愣住了,随即心里咯噔了一下,怎么会出这样的事情,倘若戴燕真的是因为喝了昨天自己送的那碗汤中的毒,那这汤!!!

    这宅子里熬汤的除了柳月如还能有谁。

    前日不过才跟她隐晦地提了一下,她竟然这么沉不住气,就要采取手段了吗!

    秋梦期袖子下面的手不可抑制抖了起来,冲着春桃道:“去把柳月如叫来!”

    说完又提着一颗心问苏韵:“戴燕现在是什么情况了,她——没事吧?”

    “有事,但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秋梦期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只要人还在,其他的都好办。

    苏韵却道:“但这个事可能会一辈子给她带来伤害。”

    一个未婚的女孩子,被人拿了初/夜,还是个女人,在这个思想禁锢的封建社会,女子注重贞洁,可不就是要带来一辈子的伤害么?

    秋梦期一听,眉头都揪在了一起,直接就站不住了,来回走来走去,想了想道:“算了,我还是得先去看看她才行。”

    “不必了,你现在去见她,她未必愿意见你,她可能更在意的是找出那个下毒的真凶。”

    秋梦期脚步顿住了,赶忙应声,“这个是自然,客人来拜访却出了这样的事,这还是我一个县令的后宅,若是不找出凶手,如何服众。”

    很快,柳月如被春桃领了过来。

    秋梦期看着她波澜不惊的面庞,心凉了半截,倘若真的是柳月如做的,这样的心理素质也太过去强大了吧,难道真不是她干的?

    但一想到上一世被对方耍得团团转,又觉得不奇怪了。

    “不知道大人叫我过来有什么吩咐?”

    “我问你,昨日你做的那盅汤,里面到底放了什么东西?”

    柳月如闻言,抬起头满脸诧异。

    “大人何出此言,那汤里面除了鲍鱼海参和大虾,其他的就是一些调料了。”

    “昨日你的那盅汤被我的客人喝了,如今人家中毒了,你怎么说。”秋梦期越说越气,她五月份住进这个宅子,大家一直和和乐乐,可柳月如一过来,后院就开始出现问题,怎能不气人。

    “中毒?”柳月如瞪大了眼睛,“大人会不会弄错了,那锅海鲜汤我煲得多,剩下的还分给小宝春桃和细狗他们喝,我和小柒也喝了,大家都没事呀,怎会别人一喝就出事?”

    秋梦期一愣,问春桃和王小宝:“你们都喝过了?”

    这两人点了点头。

    一旁的苏韵看着一脸委屈的柳月如,并不吱声。

    秋梦期道:“汤是一盅一盅的,这药难道就非得一大锅放进去吗?”

    柳月如眼眶通红,隐忍道:“是这样没错,但宅子里那么多人,这汤并非只有我一人经手,厨房里也有人进出,送汤的也是由其他人手负责,大人不能因为我刚来就觉得我嫌疑最大吧。”

    春桃一听这话,瞬间就不乐意了,“这汤是我端给大人的,柳姑娘的意思是这汤由我经手,药也是我下的?”

    柳月如忙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在没有端出去之前,我也离开过厨房一小会儿,倘若真的有人想要下手,中间多的是机会。”

    “你——”春桃有些生气,但这个汤自己确确实实经手过,端了一路过来,说她最有机会下毒也是没错。

    她赶忙跪在秋梦期身前道:“大人,不是奴婢做的。”

    秋梦期双眉紧锁,柳月如是个有前科的人,汤也是她炖的,这件事她的嫌疑最大,她几乎百分之八十可以确定就是柳月如干的。

    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毕竟毒死自己对她应该也没什么好处吧,再结合她刚刚的说辞,还真的没找到可以直接证明她下药的证据,一时间急得脑门冒汗。

    可一旁的苏韵却只是冷冷地站着,并没有要出声的打算。

    秋梦期不得不硬着头皮,自己来审发生在自家宅院里的这桩破事。

    “那我问你,这瓷盅你在盛汤之前有洗过吗?”

    还不待她说话,春桃就抢先道:“柳姑娘,以前我可是交代过你了,南方蜚蠊虫子多,盛饭菜之前都要先把碗筷清洗过一遍,你可都还记得的吧。”

    春桃对柳月如本也没什么成见,甚至可以说是还有些好感,可刚刚她那一句话直接把自己也拖下水,这会儿春桃看她极度不爽。

    柳月如想了想,点了点头:“是,洗了的。”

    “既然洗过了,那么要是真有人下毒,就是在汤煮好装盅以后动的手,都说说看,这段时间都有谁在,全部集中到这儿来!”

    大福昨天一整天都给苏韵当马夫,不在宅子里。

    六子在登村监视,瘦猴平日没有任务都待在他的烧烤店,剩下的就是春桃、细狗、王小宝和柳氏姐妹,还有最角落那个房间的大师兄。

    王小宝小心翼翼问道:“大人,也要把七爷叫过来吗?”

    秋梦期瞪了他一眼:“你大人我的命都是七爷不要的,七爷会对我做这种事吗?”

    “这,可中毒的是戴姑娘,不是大人啊?”

    “昨天要不是戴燕过来,帮我挡了灾,那碗毒汤就进我的肚子,你说那名歹人的目标是不是我?”

    王小宝赶紧打嘴,转身去把细狗叫来。

    细狗来的时候一脸迷糊,听说有人给大人下毒,吓得赶紧跪在地上大声撇清关系。

    秋梦期道:“昨天汤水盛出来后,还有谁进入厨房,向前一步?”

    春桃、柳月如、柳月柒和王小宝四人各自向前一步。

    “春桃,昨天你端着汤前往我房间,中间可曾遇到什么人,可否停留?”

    春桃摇头,“从厨房出来后,这碗汤就没离开过我的手里。”

    秋梦期道:“这碗汤到了房间,就放在我桌面左手边,可以说没离开我的视线,如此可推算,汤水在厨房就已经被下了药。”

    四人皆摇头不是自己干的。

    秋梦期冲着王小宝道:“你那时候进厨房做什么?”

    王小宝有些难为情道:“我就是嘴馋,闻到厨房里有饭菜香味传来,想去讨点吃的。”

    说着可怜巴巴地看着秋梦期道:“大人,小宝承蒙您收留,这才过上了好日子,我怎么可能会丧心病狂给您下毒,您没了,我能有什么好处。”

    柳月如也跟着道:“我如今是投靠大人而来,大人在我才能有所依靠,大人不在,我就得被遣回去继续在那个家待着,我又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

    春桃见这二人都把话说了,也急了,赶紧要上前表态。

    秋梦期抬手制止了她,若从这个点出发,春桃又何尝不是。

    于是事情到了这里,她就没辙了,就算她笃定是柳月如干的,可到底还是没有证据。

    她不得不转身冲着一旁的苏韵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如今证据早就被收拾得干干净净,一下子又多了好几个嫌疑人,苏韵还能有什么办法,她没好气地瞪了秋梦期一眼,后者则一脸讪讪,任凭她处置的样子。

    苏韵这才转过头,看着跪在地上的几人,目光放在柳月如身上道:“往日你煲汤恨不得只煲大人一人的量,昨日倒是大发好心,连小宝春桃和细狗都能分得你的一碗好汤。”

    柳月如泫然欲泣,“苏姑娘这是认定是我下的毒?我原是想着姑娘好几日都在外边奔波,看样子也差不多要回了,这才多煲了一些,没想到姑娘还是没回,这才分了大家一起喝。”

    “这倒是我的错。”苏韵面无表情道。

    “不敢,是我不该事先揣测姑娘回来的时间,这才造成误会,若是姑娘认为我此举有欲盖弥彰之嫌,我也无话可说,任由苏姑娘处置。”

    苏韵简直要气笑了,冷声道:“处置,我能如何处置你,这又不是我的府邸,中毒的也不是我的客人,你是秋大人亲自迎进来的,我可不敢处置你。”

    秋梦期一听瞬间急了,忙道:“我们两如今已经订婚了,亲事在即,怎么还分你的我的,这宅子就是你的家,这些人都是一起为我二人做事,你我夫妻一体,你当然处置得了。”

    这话一出,众人神色各异,柳月如听到“夫妻一体”这几个字眼,嘴角勾起淡淡的讽刺,苏韵则看不出情绪,其他人早就对二人关系心知肚明,包括两人订婚的事,还有大人对苏姑娘言听计从的事,无一人不觉得大人此话理所当然。

    苏韵当然看到柳月如嘴角的讽刺,淡淡道:“既然大人给我这个权利,那我也却之不恭,小宝,带柳姑娘姐妹二人回去收拾,立即送回登村柳家。”

    众人一听,皆是一惊。

    毕竟苏韵此举,几乎是证实了投毒一案乃柳月如所为,如此一来来,他们算是安全了。

    但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还是忍不住有些战战兢兢,没想到苏姑娘还真的敢当大人的面做这样的决定,而且秋大人居然也毫无异议。

    柳月如此时也抬起头来,看的却是秋梦期的方向,道:“大人也是这么想的吗?”

    虽然秋梦期不知道柳月如为什么要对自己下毒,但自从知道郝恬曾经做的那些事,加上又对苏韵绝对的信任,秋梦期也死了心,不再对眼前的柳月如抱有什么希望,面无表情地道:“我刚刚说过了,卿韵说的话就等于我说的话,她的决定就是我的决定。”

    柳月如不再挣扎,道:“既然大人认定是我,那便任由您处置吧。”

    倒是一旁的柳月柒跪在地上哭道:“大人,求求您了,不要赶我和姐姐回去,姐姐回去就得嫁给那个鳏夫,爹和姨娘会打死她的——”

    苏韵转过头,不想和这么小的一个小姑娘对峙。

    秋梦期看着柳月柒痛哭流涕的样子,心中也有些不忍,但还是咬了咬牙道:“你姐姐比你想象的要有能耐,你的姨娘们怕是奈何不了她!”

    柳月柒还想哭喊着恳求,却被王小宝和春桃一把拉住道:“柳姑娘,请莫要让大人为难。”

    柳月如不想再面对苏韵自取其辱,转过身,头也不回地朝后罩房的方向走去,春桃王小宝拉着柳月柒跟在后头,哭闹声渐渐远去。

    细狗也赶忙退下,留下了二人。

    直到柳月柒的哭声听不见,秋梦期这才转过身冲着苏韵道:“都怪我,要是我不把她们留下来,就不会出现这样的麻烦。”

    苏韵冷哼一声:“若是不把她留下来,又怎会知道她也来了。”

    秋梦期听到这个人,如遭雷击,定在了原地。

    “你……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苏韵转头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道:“你果然也知道了。”

    秋梦期大急,慌忙解释道:“我也是前晚才知道的,本来想昨天早上去找你说这个事,可你不在,这会儿你回来了,我也不好当大伙儿的面说这事,你不能冤枉我啊。”

    “呵,冤枉这两个字,向来都是用在我身上。”

    秋梦期瞬间闭嘴了。

    “你是不是觉得或许不是柳月如干的?”

    秋梦期赶紧点了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

    “点头又摇头,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判定的结果,我没有任何疑义。”秋梦期声音细如蚊蚋,生怕惹得苏韵的不高兴。

    苏韵道:“我倒没有那么武断,毫无凭据非要逼着你认同我的观点。抓贼拿脏,眼下毫无证据,我也不敢说是柳月如做的,但她来了,就出了这样的事,我不得不先入为主,做了恶毒的揣测,你可知道戴燕中的是什么毒?”

    “什么毒?”

    “媚骨散!”

    “听着就不像是什么正经的名字……”

    “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

    秋梦期瞬间倒吸了一口气,慌忙问道:“那现在戴燕怎么样了?”

    “她昨日和赵蕊一个车子回去,赵蕊帮她把毒给解了,但你知道,这个事情的后续怕是没那么容易解决。”

    秋梦期苦着脸道:“哎呀,怎么闹出这一出来,她们古代人最注重的就是贞洁,对方又是一个女子,戴燕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赵蕊怕也不知道如何自处了。”

    “赵蕊不敢直接找你,找了我那儿,我答应过要给她们二人一个说法,现在证据没有,嫌疑人也没有,要怎么做还不知道。”

    “怪我怪我,这事都是我惹出来的,我回头向她们负荆请罪去。”

    “汤又不是你强迫她喝的,而且现在伤害已经造成了,道歉能有什么用,还是得想着赔偿的办法,至少能稍微弥补一下,可惜却让坏人逍遥法外了。”

    秋梦期越想越后怕,昨天要不是戴燕抢着喝了那盅汤,那受害者就是自己了。

    想到这里,她就更笃定这事是柳月如这种人能做出来的。

    “……我还想着她没有理由毒死我,原来是另有所图。”想到郝恬居然想用这种办法逼迫自己就范,秋梦期喉头忍不住泛起一阵恶心,对着一旁的花圃,蹲下来干呕了几声,直到一阵冷风吹来,才稍微让她清醒了一些。

    “你是怎么判断出柳月如就是郝恬?”

    “她来了衙门之后的整体表现,还有对下毒这件事情的反应,真正的柳月如绝对不会是这个样子,如此淡定;另外就是从你的反应推断出来,你目光闪烁摇移不定,心里肯定是藏了事情,又觉得愧疚对我,随便一诈就诈出来了。”

    秋梦期:……

    “从逻辑上分析,她只有被你认出来了,并认定我们已经把以前那些误会都解开,那么她的面目就已经暴露了,这才不管不顾放手一搏,试图与你成了好事,争取新的转机。”

    秋梦期听到这样的假设虽然很不舒服,但还是承认道:“是,她多次向春桃接手洗衣的活,我猜想她应该是想确定我的身份,这才警觉,加上其他的细节都对上了,于是在前天晚上与她对质,虽然没有明明白白说出来,但双方都已经心知肚明了。”

    如此,一切便都说通了。

    “既然确定她身份,那么不管下毒的人是不是她,她都得走,我不能再像以前一样,任由一切事态发展什么都不做,因为你心性软,你们那么多年的友情,她又多次救你性命,你不会忍心把人赶走,只能我来做这个恶人。”

    秋梦期赶忙道:“你不是恶人,我其实已经和她说好了,让她过几日就搬去工坊上班,只是我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内会发生这样的事。”

    苏韵闻言,对她这话有些意外,她没想到秋梦期会作出这样的决定。

    秋梦期心虚地笑了笑,心里却是说不出的难过。

    一上午下来,多种情绪冲击,她只觉得一阵身心疲惫,比跑二十公里还要累人,她实在想不出来好端端怎么会出现这样的事情,也不知道郝恬为什么非要利用这样的手段来达成目的。

    想想过往,心中五味杂陈,更多的是对苏韵的内疚和难过。

    她是有多强大,才把自己对她曾经的那些厌恶和别人的诬陷中伤一点点消化。

    怜惜和内疚击中心脏,让她胸口那里一阵阵抽痛,眼睛和鼻子都酸酸的。

    她深深呼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走到苏韵的跟前,面对面地,认真地道:“先前虽然你已经跟我解释了那些误会,我也确实相信那些事不是你做的,可也仅仅是相信而已。如今通过她,我才真真正正地明白你当年遭遇的那些事,被冤枉的种种委屈,你才是真正的受害者,我真的——我知道不管我说什么,或者是做什么,都没办法弥补我这些年对你的误会,还有因这些误会所说的所做的那一切,我跟你道歉。”

    秋梦期说着,对着苏韵端端正正地鞠了个躬,一鞠到底。

    “虽然是受郝恬误导和教唆,但确实是因为我的不成熟不理智,还有不聪明和低情商所致,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偿还这些年我对你做过的那些蠢事说的那些蠢话,我深深感到愧疚,从今往后,我将会用我所有的一切来弥补你。”

    秋梦期忏悔着,无比懊悔又无比诚恳。

    两只眼睛坚定地看着眼前的女人,如果说前段时间她是见色起意,又被慕强心理所引导而产生的好感,那么这次之后,她看到了更加强大的,但又令人无比怜惜的苏韵,她美丽的外表和坚韧的品质在闪闪发光,无一不在昭示着美好,让人更加地深陷其中。

    苏韵虽然看着平静,但心里何尝不是在搅动着。

    眼前的秋梦期,眼眸里是从未有过的平静,眼神毫无躲闪,就像藏着一片大海,静静地看着她,等待着她的宣判。

    原本她一直很生气,气柳月如抑或郝恬的出现,破坏了她们二人越发亲近的世界,可如今却觉得,那人的出现或者并不是一个坏事。

    至少,她原本耿耿于怀的内心,所有的不甘,在秋梦期眼中的这片浩瀚海洋里,终于得到了释怀。

    她眼神渐渐柔和下来,道:“我做的这一切,从未想过要得到你的弥补。”

    秋梦期点了点头:“我知道,你不是。”

    一个被冤枉中伤到这个地步的女人,却还逆着风雪,仍然一步步地向自己靠近,怎么可能只是为了得到自己的弥补。

    常俊的事情,不出意外,也是她为了靠近自己设下的迷局。

    秋梦期心疼不已,自己何德何能,难道真的有上辈子拯救银河系这样的说法,如果是,那自己一定是拯救了一万个银河系。

    她没敢在这个时候提起两人之间的感情,这么多年来,双方在情感的地位上就从来没有对等过,她虽然渴望她投入怀抱,但又不想在这样的境况以此为要挟。

    她们的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还要走,她还能在平等的状态下,给她更多温暖的爱。

    ……

    却在这时,前头来报,说郡中有位李先生求见县令。

    秋梦期愣了一下,随即旋开笑容:“应该是郡守大人身边的李管家,快快请他进来。”

    说完冲着苏韵道:“先前请郡守大人来为你我二人做媒,过两日就是上门提亲的好日子,李管家应该是提前过来交代一应事项。”

    说完,弯起的嘴角压也压不住。

    事关两人的亲事,刚刚又经历了一番小案子和情绪上的波动,如今乍一听到这个消息,苏韵突然觉得有那么一小点的不好意思和不适应,轻声道:“既然如此,我回避一下。”

    秋梦期点了点头,眼里恋恋不舍:“好,你先回房间,等我跟他谈完就去找你。”

    苏韵刚转身走到门后,就听到李有才那爽朗的声音传来。

    “秋大人,今日是特地为了大人你的喜事而来啊,哈哈哈——”

    作者有话说:

    *

    往后面写的时候,发现每次很多读者看到到这几章,都很愤怒,

    只能回过头来剧透一下,

    下毒的并不是柳月如,

    只不过是大家先入为主直接将她带入了,或者是我祸水东引的手法过了。

    另外当初的事情或许还有另外的反转,后面再一一揭晓。

    如果大家看得不舒服,我也感到很抱歉,我其实是很希望大家看文愉快,也希望评论区和平,但冲突总是要有,一波卷一波,情绪不上来,我也没办法往前推进,说来说去还是我文笔问题,大家看不下去的,其实我也能理解。感谢在2023-07-06 20:50:41~2023-07-07 21:15: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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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2章 除甘德寿 ◇

    十二月初一, 皇帝五十大寿,各地官员纷纷进京,为皇帝贺寿。

    各藩镇节度使自不例外, 早早就做好了准备。

    节度使主管军事、防御外敌,皇帝即倚重于他们, 又提防于他们。

    岭南道节度使许牧通提前两日赶到京都,第二天一大早圣旨就到驿馆, 宣他进宫。

    许牧通不敢怠慢, 立即收拾进宫。

    这些年来, 皇帝享受皇权财富沉迷酒色,加上长期服用丹药,如今体型越发臃肿,面部的肌肉也显得松弛浮肿, 明明才五十多岁的年纪, 看起来却苍老羸弱不堪。

    君臣二人多年未见寒暄一番, 皇帝借此机会拉拢了一下关系, 又旁敲侧击地敲打了一番。

    许牧通诚惶诚恐小心应付。

    皇帝久居宫中,这日子过得浑浑噩噩, 忍不住问他地方可有什么趣事。

    许牧通道:“趣事没有,趣人却是有一个。”

    “哦?何人居然能让爱卿念念不忘。”

    “皇上说笑了,臣记得住此人还是因为皇上您呢。”

    皇上瞬间就来兴趣了, 问道:“爱卿快别卖关子了, 朕的胃口都被你给吊起来了。”

    “皇上记不记得年初,您在皇家宴会上指了一名进士,派他去岭南做官?”

    皇帝浑浊的眼睛转了转, 随后哈哈大笑, “如何不记得, 此人是朕登基以来最年轻的一名进士,却因容貌俊美被其他人怀疑,起哄着让其脱衣正身,朕当时多饮了两杯酒,就答应了,确实是货真价实的男儿,不过朕也觉得此举有辱斯文,遂当场让他自己选个地方去做官,却没想到他居然挑了你们岭南片区一个叫封乐的县份,实在是令朕出乎意料——怎么,这小子是不是给你惹出什么事端来了?”

    “那倒不是,皇上莫非没收到封乐县的奏疏?”

    “奏疏?是何奏疏?”皇帝有些心虚,他最近忙着筹建九重塔,又跟新进宫的嫔妃打得火热,奏疏大多都交由太子和内阁处理,抉择不定的大事或好消息才传到他手上。

    “皇上,那姓秋的小县令召集手下能人弄出一套板晒制盐法,采用这套方法一两个月就能晒出以往一年熬煮的盐!”

    皇帝对盐产量的具体数据其实并不清楚,但一听到这种新方法居然一两个月就能抵过去一年,瞬间喜色在脸上扩散开来,连声大呼:“天助我大焱啊——”

    一阵眉飞色舞之后才冷静下来:“这是何时的事情,怎的你都知道了,朕却不知?”

    “臣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个制盐法还是臣偶然间发现,这两年来百姓多次反映南海岸线有海寇出现,臣下半年数次前往侦查情况,封乐县就在东南岸边,那里有个村子叫石盘村,臣的船队经过那儿,那天碰巧是乞巧节,臣带领手下士兵就下船进村补给青菜,刚好碰到那位秋大人,正带着村民在晒盐,用的就是这个新法子。”

    “朕也听说近几年来南边盗贼猖獗,爱卿劳心劳力辛苦了,”皇帝道,“你是说这小县令亲自下乡带着百姓晒盐?”

    许牧通点头道:“正是。”

    “没想到他年纪轻轻不仅熟读诗书,还精通农事,朕这是歪打正着把他给安对地方了哈哈哈”

    “皇上圣明。”

    “臣一开始还以为那些村民说的是大话,还特地在石盘村逗留了一天,若不是亲眼看着他们过了秤,臣是万万不敢相信居然有如此高效的制盐之法。”

    “此话当真!”

    “臣句句属实,那秋县令不仅晒盐有方,更有其他过人之处,石盘村位置高,引不进海水,全靠人力担水十分辛苦,村民们多次请求朝廷给他们挖个河道把水引进来,秋县令认为该项工程花费巨大不划算,想出了用水车引水上岸的法子,臣当时看到几丈高的一排水车架在岸边,不用靠人力就能催动水轮把海水运送上岸,那景象真是让人叹为观止,村民们无需再靠肉肩担水,一个个是笑逐颜开啊。”

    皇帝两眼冒光,恨不得自己也在现场,“可既然去年七月份就已经有这样的法子,为何到现在朕还没看到请功的奏疏,不应该啊。”

    “臣也觉得奇怪,当时臣还跟秋县令说了,若是圣上知道这法子,定会龙颜大悦,他就等着加官晋爵吧,那小县令也是面露喜色告诉臣,说已经拟旨上奏,等皇上批准了,就要全县都要推广开来,让盐农都用这个法子晒盐,如此一来,大家就不怕交不起税赋了。”

    说到税赋,皇帝有些讪讪,他也知道自己吃相难看,立即转过话题,“七月份的奏疏到现在都还没到,驿站那边到底是怎么回事!”

    越说越觉得生气,都过去这么久,新晒盐法没得推广,误了大半年的时间。

    要是把新制盐法推广出去,都不知道多收多少税了,他的九重塔也不至于做到一半没有银子又停工。

    “去把张阁老叫来,这么大的事情不上报,要不是爱卿提起这事,朕还不知道要被蒙蔽多久。”

    很快,张阁老匆匆赶到,一听皇帝问起这个事忙摇头,说近一年来都没收到过封乐的奏疏,更没有任何关于晒盐法的上奏情况。

    皇帝一听,顿时勃然大怒,原本好好一件大喜事,如今却成了个没有源头的冤案。

    许牧通赶紧跪地叩首:“皇上息怒,臣所言句句属实,这都是臣亲眼所见,绝不是臣杜撰来讨皇上开心,臣以为皇上已经知道这件事了,实属想不到,那秋县令居然如此大胆没有将此事奏报给皇上,还将臣给摆了一道。”

    张阁老闻言忙道:“事情未必如许大人说的那样,若真有这样的事情,秋县令巴不得将此事上达天听好得皇上封赏,怎么可能藏着掖着不说,依臣看,或许奏疏在路上出了什么差错。”

    许牧通:“倘若真如张阁老所言,那秋县令此时定是在千里之外翘首以盼等着皇上的回复,然而过了这么久却什么也等不到……”

    皇帝虽昏庸,但谁不喜欢能干的臣子,特别是给他挣大钱干实事的臣子,听到许牧通的话,心都揪了起来,火气一直往上涌。

    “查,给朕查,到底奏疏跑到哪里去了。”

    张阁老小心翼翼道:“皇上,沥州刺史也进京了,不如先叫他来问话,看看奏疏有没有他手里,如此一来臣等也好确定问题出在哪个关卡。”

    “沥州刺史,甘德寿?他来做什么?”

    “陛下,是三年一述职的事,正好碰上陛下大寿,这不都撞上一起了。”一旁的大太监忙提醒。

    “哦,朕记得了,宣他进宫,朕倒想问问什么情况,按理说这么大的事情他甘德寿应该早就得到消息——哼,就唯独朕不知道。”

    皇帝说着,烦躁地走来走去,“你们两个也留下来,看看他怎么说。”

    直到半个多时辰过去,甘德寿这才匆忙赶来。

    皇帝突然召见,让甘德寿心里很是忐忑,心想着说不定是好消息,但又担心哪里出了纰漏,一时间心里七上八下的,面色带惶恐。

    进门之后一番行礼,皇帝开门见山问道:“听说你们沥州境内有人研究出了新的晒盐法子。”

    甘德寿听到这话,顿感一阵不妙,毕竟当初封乐呈上来的奏疏一直捏在自己的手里边,他看了看一旁的岭南节度使许牧通,一颗心提了起来,难道是他说的,可他怎么会知道晒盐的事情,是李泰告诉他的?

    这个李泰!

    一时间不知道什么情况的甘德寿只能按压住心中的不安,战战兢兢回道:“正是,臣正想亲自向皇上禀报这件天大的喜事。”

    听到甘德寿的答复,皇帝哪里还会不知道问题出在哪个关节了,脸一沉,“可你这副模样看着不像是要禀报喜事的样子。”

    “臣惶恐,臣一见天颜实在有些激动,才会如此语无伦次。”

    皇帝越看他不顺眼,道:“奏疏都是层层上递,你倒好,加入企鹅君羊药物而二期五二八一每日追更最新完结文自己抢了驿站的活要亲自呈到朕的跟前,你难道不知新制盐法对整个大焱意味着什么吗,这都几个月了,按理说这等重要的事,就该八百里加急五天之内送到朕的案上。”

    甘德寿吓得浑身发抖,赶忙伏地大呼:“臣知罪,请皇上恕罪。”

    皇帝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冲着大太监道:“把他的奏疏呈上来。”

    待奏疏呈上去,皇帝细细翻阅了一遍,越看脸上越古怪,后面一把抓起奏疏丢到许牧通的跟前,怒气冲冲地道:“你自己看看。”

    许牧通心中有谱,却装作一副惶恐的样子,跪在地上拾起那本奏疏,定睛一看,心中直呼好家伙。

    这奏疏上面写着,研究出新的板晒制盐法是封平县县令卢中,实验的地点也不在石盘村,而是封平县的大丰村。

    许牧通大呼冤枉,“皇上,臣刚刚所说句句是实话,更是臣亲眼所见,莫非是大丰村的高县令更早研究出晒盐的新法?”

    甘德寿现在终于可以确定是许牧通坏了他的好事,忙道:“皇上,研究出新晒盐法的是本州治下封平县的县令,如今周边县份得知这种法子更高效,纷纷效仿,若是有旁的人在别的地方见到这种晒盐的方法那也不足为奇,据臣所知,州郡内包括封乐县的几个村子跟风采用了新法子晒盐了。”

    此话一出,直接将他的责任给摘了个干干净净。

    皇帝却一脸怒容,“你奏疏上写的是七月份研究出的新法,可如今连周边村民全都采用了,唯独朕却被蒙在了鼓里,如今你又说这种话来搪塞于朕,是何居心?”

    “皇上息怒,新法子就算研究出来还要反复验证,确保方法实用产量稳定,这才敢向皇上上报。”

    “那朕问你,封乐县县令秋植也想出了晒盐的新法,他的奏疏是否到你的手上了?”

    “是,不过奏疏被臣拦下了,因为创建此法的是封平县县令卢中,秋植所述不实,故而臣没有上报。”

    “你怎知道是卢中想出的法子而不是秋植想出来的?”

    皇帝如此咄咄逼人,甘德寿头上直冒汗,赶紧回道:“臣去过石盘村和大丰村勘察过,村民皆说是从封平县学来的。”

    皇帝这才将疑惑的目光投向了许牧通。

    许牧通心中暗骂甘德寿的恬不知耻,问道:“甘刺史是何时去的石盘村。”

    甘德寿擦了擦头上的汗,他压根没去过石盘村,只得胡乱扯了个日子道:“七月十二,臣七月十二去石盘村考察。”

    许牧通道:“不对啊,我也是七月十二日刚好就在石盘村,怎么没见到甘大人。”

    皇帝记得许牧通说的是七夕那天去的石盘村,如今听到他如此回话,便知道甘德寿怕是要被诈了。

    果然甘德寿忙道:“是臣记错了,臣是前两天,七月初十去的,应该是和许大人错开了。”

    此话一出,皇帝脸色一沉。

    “那请问甘大人,石盘村的村民是以何方式引海水入入盐田?”

    甘德寿听到许牧通这么问,便知道对方正等着抓自己的把柄,只得小心翼翼答道:“是开辟了河道引海水入盐田。”

    皇帝这下没忍住了,“听说石盘村水位线很高,挖河道得要花数十万两银子,封乐县去哪里要那么多银子,何时挖的河道?”

    甘德寿慌忙道:“回陛下,是臣记错了,石盘村是以人力担水,一担一担地把盐水从海里挑到盐田里。”

    皇帝瞬间勃然大怒,把桌面上的茶杯往地上重重一摔。

    “甘德寿,还不从实招来。”

    甘德寿吓得伏在地上大喊饶命:“皇上——臣确实没有去石盘村看过,臣怕皇上怪罪,这才扯得慌,但研究出新晒盐法确实是封平县县令卢中所为的呀。”

    许牧通不再给他脸面,道:“甘大人,我于去年七月初七带一众水军在沿海地带侦查海寇行动,甘大人所说的石盘村和大丰村这两个村子都是水军路过的沿海村落,我们的船自上而下,几乎沿海的村庄都去过,这么多村子里面唯有石盘村采用新法晒盐,而你所说的大丰村,彼时还在架着大锅烧火煮盐,每日村子里飘出的烟雾远远就能看得见,对此,你有何话要说?”

    甘德寿听到许牧通这话,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他根本就没去过沿海岸边考察过,不过是让卢中去偷学了新晒盐法,他也不知道许牧通是不是真的去过海边去过石盘村,但他没有办法反驳。

    他想不出来的是,许牧通为什么要帮秋植那个小子。

    然而这会儿由不得他去想这些问题了,眼前的皇帝满面怒容,已经被气到脸色发红,他吓得赶忙磕头道:“臣知罪臣知罪,都是臣的错,是臣拦下了秋县令的奏疏,想把功劳安给旁的人,才出如此昏招,求皇上饶命啊——”

    “真是岂有此理。”皇帝怒不可遏,拿起新添上来的茶杯朝甘德寿头上砸去,甘德寿不敢躲,被砸得头破血流。

    “来人,把他拖下去交给刑部,好好审一审这厮还有什么东西没抖出来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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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3章 拿下王侍郎 ◇

    看着甘德寿被拖下去, 张阁老上前道:“皇上,研究出新晒盐法是好事,不过许大人在石盘村才停留一天, 对新晒盐法全貌也不甚了解,如今秋植的奏疏被截胡了, 不如再派个人去看看,确定真是秋植所为也好赏罚。”

    皇上对这建议还算满意, 他性子多疑其实谁都不相信, 只有交给心腹去做验证才真正放下心来。

    “就依张爱卿说的去做, 想要赏罚分明必须了解全貌,这事得仔细查查。”

    张阁老依言应下,又道:“皇上,说到这封乐县县令秋植, 眼下还有一道弹劾的奏疏与此人相关, 正好许大人在这, 不妨也一起听听看。”

    因制盐的事, 皇帝对秋梦期的印象才刚刚好起来,如今听到有人弹劾她, 顿时眉头皱起,不悦道:“什么人,闲到要去弹劾一个小小的县令?”

    张阁老怎会听不出皇帝话里的不满, 忙道:“皇上, 并非弹劾秋县令,而是刘梦之刘御史连同京兆少尹赵鸿弹劾的刑部侍郎王岳,弹劾的内容涉及一个案子, 这个案子刚好是由秋县令负责的。”

    皇帝这下又来兴趣了, “说来听听。”

    张阁老道:“皇上可还记得刑部侍郎王岳老家是在沥州?”

    皇帝点了点头:“约莫还记得一些, 如此说来王侍郎的老家其实正是那位秋县令所管辖的县份?”

    “正是。那王侍郎家中子嗣繁荣,最为出名的是其四名侄子,老大夭折,老二王少庭,任县衙户房主事,老三王少智,负责家中珍珠生意,老四王少彪,上山做了山匪——”

    “山匪?王岳的侄子上山做土匪!竟有这种事?”皇帝一听到山匪这两字,血压就升高了。

    说实在的,外边流民四起,三天两头有反民的,他听多了也没感觉了,让人镇压就是,可王侍郎毕竟是朝中的从二品大官员,家中居然有亲戚做土匪,这还了得?

    “皇上您且听臣细细道来,那王家下来还有个老五王少仁,负责的是封乐南边二十多个村子的征税事宜,据刘御史和赵鸿二人弹劾的奏疏,这些年来,因为王侍郎的关系,家中这些个子侄在当地可谓是风得风要雨得雨,老二王少庭利用县衙户房主事身份之便,大行贪污受贿之事;而老三王少智,为了打压同行,居然窜同濛山上当土匪的兄弟王少彪,打劫同行外运的货物,致使过往商户血本无归;至于老四,当了土匪烧杀掳掠无恶不作;老五王少仁在征税的时候,不但多征税赋,对于没办法交税的穷苦人家,就把他们的女儿拿去抵税,送到土匪窝还有别的地方供人淫乐。”

    皇帝这么一听下来,脸色果然不太好看,可问的问题却是:“这些事和那秋县令有何关系?”

    “回皇上话,王家的案子就是秋县令办的,他揪出王少庭贪污的证据,又带着衙门一众衙役攻上濛山,生擒了王少彪,扫平了整个土匪窝,救回了那些被掳上山的人。”

    “这秋植会功夫?当日见他明明文弱书生一个,怎有胆量带人上山剿匪,就凭那群普普通通的衙役?”

    张阁老道:“据说君子六艺射箭好像会一些。”

    张阁老话音刚落,一旁的许牧通倒是先笑开了。

    皇帝不解道:“爱卿为何发笑?”

    许牧通忙躬身请罪,道:“皇上,臣曾听说这秋县令当初去赴任的路上,是和押解犯人的队伍一起走,路上遇到暴/民袭击,他也跟着一起帮忙,见到暴/民上前搭弓就射。”

    皇帝问道:“可是射中了?”

    “是中了几名暴民,可咱们的官兵也差点死在其箭下,就连那王参军的胳膊都被秋县令那无差别的箭术给擦了一层皮,再偏一点点,那胳膊可就废了。于是就有人传言,说只要秋县令搭弓二十丈之内人畜不生,靠近者也别想躲,最好不要乱动,否则越躲越容易中箭。”

    皇帝一听,先是一愣,随后瞬间爆发出巨大的笑声。

    一旁的众太监也纷纷捂嘴偷笑。

    “这秋植,什么破箭术,连朕八岁的皇孙都不如。”

    许牧通道:“可不是。”

    皇帝这时候才肃容道:“此子虽然箭术有待进一步加强,但竟有勇气带人上山剿匪,是个不错的官,好好好!”

    被许牧通这么一搅和之下,竟忘了问秋植如何剿匪的细节。

    张阁老这才继续刚刚的话题道:“皇上,这么大的案子,按理说秋县令应该也将奏折呈交刑部复审才是,可臣也特此问过刑部的书令史,对方表示从未听过这回事,内阁这边却一点消息都没收到,要不是京兆少尹赵鸿也是封乐人,连同刘御史一起将这事弹劾上来,臣等也压根不知道这回事。”

    皇帝听到这里,原本的好心情瞬间烟消云散,差点就气歪了鼻子,骂道:“一个二个都瞒着朕,真是岂有此理,这个王岳,立即去将他拿来见朕!”

    张阁老忙忙道:“皇上,不如先把甘刺史先提回来,他作为沥州刺史,秋县令的奏疏和刑事宗卷理应要先经过州里,由其上传,他若知道此事还好,倘若不知,那或许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皇帝想了想,觉得在理,道:“把甘德寿押回来。”

    甘德寿才被押出去没多久,又被提溜进来,双腿如踩在棉花上一般,虚软无力,整个人匍匐在地,像是没了骨头一般。

    “甘德寿,朕问你,封乐县县令秋植扫平王家一事,你可知道?”

    甘德寿一听,浑身一哆嗦。

    这事他怎么会不知,那王少彪贿赂的名单上就有他的名字,只是被王少彪用其他符号代替了,这才没将他牵扯进来。

    原本卷宗到他那的时候,他就想着要如何把卷宗压下来粉饰太平,但看了王少彪的供词,并未将他供出来,于是也不想冒险处理卷宗,想到如今刑部侍郎正好是王家人,到时候不需要他动手,王岳就会出手了,于是便将卷宗原封不动地交了上去。

    果然,这么久没有收到上面的批复,他就知道不用担心了。

    而此时皇帝却瞪着眼睛问他这个事情,他就知道王侍郎要遭殃。

    本着要死一起死的心态,甘德寿忙回道:“回皇上话,王家的案子罪臣知道,封乐呈到刑部的卷宗也是由罪臣经手,都已按照程序向上呈递。”

    “既然你看过卷宗,就把王家的案子复述一遍。”

    甘德寿赶紧照做,果然和刚刚张阁老所说相差无几。

    皇帝听完,面色黑如锅底,厉声呵斥将其押下去,看着张阁老还杵在一旁,骂道:“还等什么,赶紧让人去把王岳给处理了。”

    张阁老应了一声是,低头擦汗正要退下,又听皇帝喘着粗气道:“把太子叫来,朕不过有段日子没上朝,这下边就乱成这个样子,他是怎么帮朕监国,他还想不想当这个太子——”

    众人听到这话,顿时吓得全都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

    直到皇帝缓了一会儿,这才没好气地挥手让张阁老退下。

    许牧通看着皇帝依旧胸口起伏的模样,正想出声劝慰。

    却听皇帝恨恨道:“王家这些年搜刮民脂民膏,又上山做了悍匪拦路抢劫,定是积攒了不少财富,如今这事被压下来,那些银子岂不是全都归县衙门那群人瓜分了去?”

    看样子并非为了王家为非作歹的行为生气,而是为了自己的皇权受到蒙蔽和挑战感到愤怒,还有就是,一想到这些人搜刮民脂民膏中饱私囊最后却落入地方手中,自己堂堂天下之主,却因国库空虚,连修个塔的银子都没有,简直忍无可忍。

    许牧通看着他咬牙切齿的姿态,没有料到如今的皇帝居然为了这一点小利忌恨到了这个地步,俨然失去了一国之君的气度,小心翼翼道:“据甘德寿刚刚所说的,抄王家超出大约价值十万两的财物,山上土匪窝里的金银珠宝是过往商人百姓被劫之物,秋县令已经将这些财物归还失主了,还要安抚受王家荼毒的百姓,怕是也不剩多少。”

    本来他还想说王少彪扎根蒙山这么多年,没有一个衙门敢动他,除了王侍郎庇护,也少不了打点周边的官员,山上应该没有多少银子,可转念一想,皇帝如今多疑,若是一味替秋县令说话,怕是要令其起疑心。

    尤其这会儿还正在气头上。

    于是又笑笑补充道:“王侍郎官至二品,这些年在京都也置办一些田地产业,这些产业想来应该不少。”

    皇帝听完这话,并没有高兴起来,濛山上的赃物被归还失主,他觉得秋植这一点就太不会做人了。

    可如今都拖了这么久,黄花菜都凉了,他能说什么。

    于是对王侍郎更是恨得咬牙切齿。

    等许牧通出来的时候,刚好张阁老那边刚好也要出去。

    二人肩并肩穿过未央宫门口,许牧通这才忍不住感慨,“数年不进京,这次回来,除了张阁老,入眼的大多是新面孔。”

    张阁老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说不定许大人下次再入京,老夫这张老面孔也没了。”

    两人相视一笑,默契不再谈论这个话题。

    许牧通问道:“封乐县秋县令如今政绩斐然,新会郡郡守也有一份功劳在里头,阁老觉得这二人可否入得圣上青眼?”

    “甘德寿被罢免,空出一个沥州刺史的位置,按照正常情况李泰和秋植二人都有升官的可能,只是……”张阁老压低声音道,“皇帝如今阴晴不定,凡事皆以自己喜好定夺,方才他得知秋植将濛山上的一应金银珠宝都物归原主,面露不悦之色,想来是觉得秋植不会揣摩圣心,未必会许他升官。”

    “秋植三番两次破了大案,如此待他,未免会令下面的人寒心。”

    “嘘,这话在这儿可不能说,周边都是皇帝的内卫,稍有不慎被听了去,你我二人就都等着掉脑袋。”

    许牧通闻言,只好把口中的话咽进肚子里。

    “对了,苏太傅在沥州可好?”

    许牧通在封乐的时候没见过苏学林,但从李泰那儿也得知一些情况,也知道秋梦期委托李泰提亲的事,笑道:“太傅那边日子虽然清贫,但少了国事烦扰,人也轻松不少,听说他女儿女婿要把他接城里来他还不乐意。”

    张阁老闻言,也不禁抚须笑道:“有时候还真羡慕他,远离朝堂纷争,就算一介布衣,也能活得自由自在,至少不用时时刻刻担心着项上脑袋不保。”

    “哎,不同身份有不同身份的难,张阁老若是有空可去岭南那边走走,那秋县令管辖的封乐城如今风光秀美,倒是一处好去处。”

    “倘若真有一天,老朽倒是愿意去看看。”

    想起当日秋植在皇家宴会上被众人为难,皇帝居然不顾礼法跟着那些人胡来,命其脱衣正身,张阁老就觉得大焱的天下要完了。

    他做不到苏学林那样以死上谏,也只能尽量帮助这些国之栋梁维持一些读书人的体面,求皇帝严惩起哄之人。

    皇帝那时还尚有一些理智,回过神后严命今后不得再对秋植身份进行非议。

    如今看来,这个秋植还是有出息的,当初的举手之劳也算是值得了。

    张阁老抬手抚须,欣慰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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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4章 入住驿馆 ◇

    婚姻是人生大事, 在古代提亲的程序也尤为繁琐。

    李泰提前一天就赶到了封乐城。

    上次来的时候馆驿还没有建成,这次过来已经完工了,当时秋梦期跟他介绍时是说这个馆驿要同时接待官员和普通的老百姓。

    馆驿原本是朝廷的一个下属机构, 由官府或地方衙门负责管理和运营,供传递官府文书和军事情报的人或来往官员途中食宿、换马, 所谓三百里六百里加急等,都是需要通过沿路的一个个驿站进行补给。驿站要给过往的公职人员提供食宿和马匹, 雇佣厨师、侍者和马夫等员工, 这些都需要耗费很大一笔开销, 如今县份大多都穷得叮当响,衙门的财政根本没办法支撑起馆驿的开支,一直以很多驿站经营不下去,这也给官服情报传递工作带来了很大的不便。

    封乐的馆驿经过修葺之后, 整体焕然一新, 面积更大, 外观一如既往地朴素低调, 但装饰上却显得尤为用心,内部也进行了标准设计, 简洁而舒适。

    馆驿针对不同的需求提供不同的房型,高端的贵宾房,普通商务房, 标间和大通铺均有设置。

    让住进去的人觉得可以与自己的身份相匹配, 觉得物有所值。

    李泰不愿意进城,要求住在馆驿,秋梦期也不强求, 亲自带着他和李有才登记入住, 顺便给他介绍新馆驿的设计。

    馆驿设置东西两个分区, 东边是为公职人员服务的商务区,另外一边是针对普通老百姓的商旅区。

    秋梦期原本是把李泰和李有才二人引往商务区,谁知却被拒绝了。

    “我这次来是办私事,怎么能去那头白住,花的还不是你们衙门的银子。”

    秋梦期见他的原则性肃然起敬,自然不会驳了他的这个决定,于是把他往商旅区那边请。

    西馆的设计简单大方,走的是性冷淡风。

    李泰二人一路走来,忍不住四下张望:“梦期,这个设计好,不需要用什么华丽的装饰,省钱又舒适,也省了一番打理。这边上还种了几株竹子,倒是增添了一份风雅。”

    “叔父说的是,这馆驿最重要的是舒适和干净,让人宾至如归的同时,又能住得放心,资费合理,老百姓也爱来。”

    李泰连连点头,很快,三人走到西楼的大堂,柜台前的小二已经起身笑眯眯招呼道:“秋县令来啦,您是要住店还是来用餐?”

    “带我叔父来住店,开两间贵宾房。”

    李泰抬头打量着四周,柜台长桌这里两名店小二,一男一女,都穿着一样的服侍,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面带微笑。

    而另外一位小二正在给离开的客人处理退房事宜。

    小二的背后的墙上,是一块巨大的木牌,上面雕刻着文字,写的是不同房型的价格。

    贵宾房:一两/一晚

    标准间:一钱/一晚

    普通间:五十文/晚

    大通铺:五十文/晚

    小通铺:三十文/晚

    ……

    “这个好,明码标价,一眼就能看清楚价格,想住什么房型也一目了然。”

    秋梦期笑道:“主打就是一个价格透明,百姓前来住店,也不用担心被宰。”

    而办理入住的小二冲着李泰道:“客官,给您二位开两间贵宾间,麻烦您出示一下身份文牒或路引,馆驿这边需要进行登记。”

    秋梦期并没有对小二说明李泰进行身份,好让他走完整个流程。

    李泰听说要官凭路引,赞许地点了点头:“好,你们考虑得很周到,如此管理起来就更方便了,不过我和有才就不住贵宾间了,给我们换两间标准间。”

    对李泰来说,贵宾间一晚上一两还是贵了,郡守的俸禄也并没高到哪里去,更何况如今朝廷还欠着俸禄没发。

    李有才更是如此,他一个管家仆人,就算有钱也不好越过主家去住贵宾房,忙摆手自己要去普通间。

    “叔父,李管家,这次不用您二位掏腰包,请叔父大老远来帮我说媒,怎地还得您自己掏钱住店,要说出去我这脸往哪儿搁呀。”

    “这哪行,你那点俸禄自己生活都困难,如今又要成家,还要给聘礼,能省一点算一点,别破费这个。”

    “不瞒叔父,您今晚住可不是白住。”

    “哦?”李泰疑惑地看着她。

    “这馆驿开业没多久,我们正想请几位有身份的有阅历的人物来入住体验,到时候还需要您给我们提一些改进的意见,如此我们也好做进一步完善。”

    “我不信你这胡话,我们住标准间同样可以给你提意见。”

    “不不不,这两月好多商旅客人来入住,大多选择标准件间及以下,这些房型的意见都搜集够了,就差贵宾间的了。”

    李泰想了想,觉得好像也可以,遂伸手去掏钱袋道:“也成,那就奢侈一把住贵宾间。”

    “说了我请您,怎的您还自己掏钱了,”秋梦期忙拒绝,又压低声音道,“叔父别担心,我有没有钱您其实清楚的,那纸张和蚊香,我都有股份在里边,请您住几晚贵宾间还是能请得起。”

    李泰手顿了一下,这才笑眯眯地放下钱袋子道:“这下承认了吧,既然如此,我们就不客气了。”

    说着拿出身份文牒递给小二。

    小二利索地做好登记,又拿出一张盖有日期印章的卡片纸连同文牒递给他和李有才道:“两位客官,这是您二位的身份文牒,还有驿站明日的朝食券,凭这张券到一楼的用餐区吃早膳。”

    李泰像是刘姥姥进大观园一般看着秋梦期道:“这还包朝食呢,所有的房间都有吗?”

    “除了通铺,其他的房型都有朝食券。”

    李泰看着秋梦期,手指头点了点:“你小子,脑瓜子可以,这么一来,别人家的酒楼还怎么做下去。”

    “朝食简单,就粥、馍馍、河粉和海鲜之类简单的食物,不过是填饱肚子罢了,以后尽量上一些咱们封乐本地的特产,路过的客人,在这里吃了特色的食物,说不定会想着购置回去,如此也算打开了销路。”

    “好——好——好,梦期啊梦期,你怎么会有这么聪明的脑瓜子呢,封乐有你,不富都不行啊,好孩子,叔父今日真是大开眼界了。”

    秋梦期赶紧把功劳又推到苏韵身上,帮她赚取一波好感,“主要还是卿韵想出来的,单凭我还真没那么周到。”

    “苏姑娘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你以后可要好好待她才是。”

    “这是当然,我定会好好待她。”

    再进去就是客房了,秋梦期便冲着李泰道:“叔父,小二现在带您和李管家去房间,您稍微休整一下,晚点我来接你们去吃晚饭,商议明天去大河村的事儿。”

    李泰点了点头,“那行,你且去吧。”

    秋梦期看着二人上了楼,这才转身回了衙门。

    贵宾区在二楼,李泰和李有才在小二的带领下,上了楼。

    两人的房间相邻,先是到李有才的房间,小二开门的时候,李泰也忍不住瞄了一眼。

    客房也别具一格,布置得宽敞明亮,家具摆放得井然有序,每张床铺都是由上等的紫檀木制成,床上铺着干净整齐的被褥,蓬松松的,看上去就很暖的样子。

    每个房间都设有窗户,可以欣赏到馆驿周围的美景,让人心旷神怡。

    “老爷,这床居然是紫檀木,贵宾间才有这样的规格吧。”

    李泰点了点头,“贵宾间想来是以奢华为主,标准间就未必了。”

    “老爷,这秋县令真是了不起,您看,还有间净房,——呀,居然还用竹筒接了水上来,这地方一拧开就有水了,这也太方便了吧——。”

    站在门口的小二笑道:“客官,我们在下边设置了小水车,只要轻轻一摇,水就上来了,就是要让客人住得方便住得舒心。”

    “不用说,这准是苏姑娘想出来的法子吧。”

    小二挠了挠头道:“当初修建着做馆驿的时候小的也来当小工,当时的图纸是秋县令给的,是不是苏姑娘画的,小的也不知道呢。”

    李泰道:“定是她没错了。”

    说着迫不及待回自己屋了,想看看自己的房间是不是也如这间一样好。

    进了房间,果然和李有才那边的装饰是一模一样,同样的紫檀木床和桌椅,桌上还摆有文房四宝,只是砚台连着桌子镶在一起,估计是防止客人带走,纸张一共十张,还有一支毛笔和一小块墨具。

    旁边立着一小块木牌,上面刻着字样:笔墨纸张免费使用可带走,如有购买需求,请联系商家。

    下面刻着一行地址。

    李泰忍不住抚须大笑:“好你个秋植,如此广而告之,这纸张和笔墨,岂会愁销路!”

    他在房中又转了一圈,几乎每个角落都有让他惊喜的地方,每个细节都在他的意料之外,不禁连连赞叹。

    当看到门边垂着一串小铃铛,没注意旁边的字样,伸手一拉。

    叮——

    很快,门口传来敲门声。

    他打开门,是另外一名身穿同样服饰的小二,之间他笑眯眯露出八颗牙齿和两个小酒窝,欢快道:“客官,请问有什么需要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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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5章 李泰提亲 ◇

    晚上和李泰吃饭, 秋梦期还是拖上了影七。

    虽说家中无父无母,可也总不至于光杆司令一人,影七严格上来说也算是半个兄长, 李泰大老远的过来也只是帮忙出面说亲,家里总得有人操办婚事。

    影七向来不愿见外人, 更何况上次受伤,脸上又多了几道疤痕, 可秋梦期哀求了几次, 影七又见她一人忙前忙后亲自捉雁备礼, 终于不能无动于衷。

    但还是把丑话说在了前头:“你此举有悖人伦,但看在苏姑娘对你也有意的份上,此事我便不说你,但你有没有想过, 倘若将来事情有败露的那一天, 你脸皮厚是不打紧, 可苏姑娘怎么办?”

    秋梦期瞬间不满了:“我怎么脸皮厚了, 我也有羞耻心的好不好。”

    “你没有。”影七的话十分干脆利落。

    “行吧,我没有, 那到时候我就说是我逼她的好了。”

    影七道:“既然你披了这身皮,总该拿出你的担当,辛苦一点也是应该的。”

    原本是在说笑, 可听到这句话的时候, 秋梦期心中有些酸涩,内疚,因为在两个人的关系当中, 最没担当的人就是她, 虽然如今已经有了觉悟, 但也抵不了过往里自己那些一言难尽的操作。

    倘若自己是苏韵,或许早就无数次放弃了。

    她不敢反驳,躬身应下:“谨遵师兄教诲。”

    于是晚上这顿饭,影七也要跟着一起作陪。

    意料之外的是,老宋头也跟着来了。

    秋梦期难得看到一身焕然一新的老宋头,道:“天可怜见的,都知道没人帮我主事,一来来两个,你可算良心发现了。”

    “活了一把年纪没见过两个女人成亲,来开开眼界。”

    秋梦期捉起桌上的鸡毛掸子要揍他。

    老宋头见状,叉着腰骂道:“哼,还不是怕你什么都不懂礼数不到位,被人嫌弃了。”

    秋梦期看着他疯疯癫癫的模样,啐了一口,“说到礼数,你可不见得要比我好到哪儿去。”

    老宋头冲着她翻了个白眼:“总比你好,祸害人家良家女子,苏姑娘才华横溢聪明绝顶,怎么选了你这么个女相公,好好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真是替她不值。”

    话说得如此直白,身份也被撕开,秋梦期也懒得装了:“你看你,口口声声说自己天下第一不拘小节,这时候却跟我掰扯起道理来了,怎么你们男人能有断袖之癖,我们女的就不能两情相悦吗?”

    “伶牙俐齿的臭丫头,老夫是不是天下第一不拘小节,可不是你一个黄毛小丫头来评判的——”

    影七随即打断了老宋头的话道:“该出发了,别让郡守大人等太久。”

    老宋头还剩下一半的话没能怼出来,卡在胸口不上不下的,气得又哼了一声,甩了衣袖直接钻入马车。

    秋梦期哭笑不得,和影七跨上马背。

    作为封乐最好的酒楼,晚上吃饭自然是订在天香酒楼。

    双方一碰面,看着跟在秋梦期身边的两个生面孔,李泰愣了一下,秋梦期忙介绍道:“叔父,我自幼多病,父母将我寄养在一云游道士的门下,这位就是我的大师兄影七,只是师兄向来深耕道法深居简出,故而先前也未曾给叔父引见。”

    影七上前见礼,李泰看着眉间一道凌厉疤痕煞气外泄的影七,哪里猜不出他江湖中人的身份。

    如此一来,当日手无缚鸡之力的秋县令能带一众衙役灭了盘踞濛山数十年的土匪窝,总算是说得通了。

    “这位是曾救过我……性命的宋郎中。”秋梦期说道。

    老宋头抬了抬下巴,一双三角眼耷拉着并未正眼看人。

    果真礼节一点都没在线。

    眼前这两位看着都不像什么好人,李泰含笑拱手,口中连道久仰了。

    趁着双方落座期间,李有才凑近李泰耳边轻声道:“那位看着举止无状的宋郎中,看着模样,倒像是江湖上流传的‘毒医’,据说此人早年在宫里当过御医,后来不知因什么获罪被逐出宫。”

    李泰眼皮子一跳,江湖上各式各样的名头多的是,但这个毒医的名头他还是听说一些,只是没想到秋植一个小小的县令,身边居然卧虎藏龙。

    幸好他是个心性好的,不然身边聚了这么多个牛鬼蛇神,做出什么事来怕是难搞。

    影七是个闷葫芦,但耐不住身边有个话痨子老宋头。

    整场宴席就没有冷落下来的时候,一开始秋梦期还担心这老头酒喝多会胡言乱语,但看着他醉醺醺的样子,却句句都落到好处,对上李泰也不心虚,偶尔看过来,看似耷拉的双眼还冒着精光。

    而猜测出老宋头身份的李有才越发觉得秋梦期身份的不凡来,加上在驿馆里所见所闻,更是积极搭话,围绕着秋苏二人的亲事和封乐近一年来的改观,几人聊了个热火朝天。

    直到敲定各项细节,秋梦期这才起身行礼道:“明日纳吉,就有劳叔父为我奔走,梦期在家中静候佳音。”

    李泰笑道:“你就等着准备聘礼吧。”

    ……

    其实秋梦期这几天还是忐忑的,当日处理柳月如一事后,苏韵虽说看上去是释怀了,但秋梦期依然还是能感觉得到,她对自己好像又多了那么一点的若即若离,或许是以前自己的那些行为和操作将她的耐心和信任一点点消磨,以至于如今冰释前嫌了,执念消融,倒是变得生疏起来。

    也是因为有了亲事的衬托,一时间还看不出什么来。

    秋梦期有些惶惶,她知道这些年来两人之间的羁绊都基于苏韵的执着,她怕万一苏韵觉得累了,撒手了,自己这样的脾性,能不能将她牢牢拴住?

    她对自己没有半点自信。

    而这种情感上的东西和感官上的喜恶,她更没有办法单方面扭转,只能心里干着急着,一心想着快点把好事办成,至少名分上结成了夫妻,把人给框住了,以后再继续攻略。

    如此一想,便觉得当初能跟她一起睡在一张床上的那几日,就显得十分地难能可贵了。

    更不用说,还……

    成亲的“六礼”包括为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六个礼节,两人已经跳过了前面的纳采、问名,这次就是纳吉。

    秋梦期为此还特意花了一天的时间去捉了一对雁儿回来,作为纳吉礼。

    而纳吉其实也是小聘,在这个阶段,男方会在合婚后会送给女方一些订婚礼物,如钱财、衣物、首饰等。

    为了讨好苏韵,她连礼物都是自己亲手挑的。

    ……

    和秋梦期碰头后,李泰第二日就带着媒婆,和影七老宋头一起,拉着满满一车的礼品出发大河村,也终于见到这位因死谏而获罪的太傅,看着他身材消瘦但风骨依旧,再环顾三间破旧茅草屋,敬仰之余又心酸不已,今上昏庸,将一个良臣逼成了阶下之囚,这个国家还能好吗。

    苏二爷知道今天李泰过来,也带着妻儿也提前一晚上回来了。

    至于苏韵,那日李有才前来通知秋梦期做准备的时候,她就已经回村,也已有好几日。

    媒婆知道今日是给县太爷说媒,把浑身解数都施展出来,不过双方私下早就属意,今日只是走个过场而已,场面一片欢声笑语。

    上次女儿回来,顾氏已经问清了是两人两情相悦才定下的亲,女儿如今都十七了,再拖下去就成老姑娘,她心里也着急得很,如今总算盼来了媒人,更是笑的合不拢嘴。

    苏家对这门亲事自是满意极了,李泰回来的时候,给秋梦期捎回了苏家那边准备的衣帽、鞋子和笔墨纸砚等物品。

    带回来的还有苏韵的生辰八字,走个流程去祖庙进行占卜,就可以下聘了。

    下聘过后是请期,即确定婚期。

    不过此乃后话,暂且不表。

    流程在走,但苏韵手头有好几个项目要跟进,所以在大河村也没待几天又回了封乐城,如今临近过年天寒地冻的,也不好下地去干活了,苏韵和二爷便把苏学林几个都一起接到了城里,准备过个好年。

    而十二月十五,秋梦期收到了京中关于王家相关判决。

    王侍郎因擅自扣押下级官员的卷宗奏疏,瞒天过海,纵容其近亲属横行乡里收受贿赂,包庇侄子为非作歹充当土匪抢劫百姓钱财,判处死刑,京都家中财产一律充公,家眷全部发配宁古塔。

    另,准批封乐县令秋植对封乐王家一案的审判,所没收的王家家产将由皇帝近期派出的循行使者查验后送往京都。

    对于王家的三万亩田地,以一亩三十两银子卖与百姓,暂时卖不出去的,以二八分成租与百姓耕种,卖地和地租所得一律送入宫内。

    秋梦期跪听旨意的时候,早已火冒三丈,要不是还不想造反她都直接翻脸。

    待传旨人离开之后,秋梦期哪管其他,拿着圣旨就往苏家跑。

    自上次提亲之后,苏学林也跟着来了城里,苏韵就再没回过衙门,秋梦期有时候几天都见不上她人,一天天抓心挠肝的。

    如今正好有个由头去找她,哪里管他三七二十一。

    等到了苏家,苏韵正在院子里鼓捣一些看不懂的东西,苏萱在一旁打着下手。

    见到秋梦期来了,苏萱高兴叫道:“秋大人来啦。”

    苏韵转头一看,果真是她。

    秋梦期看着朝思暮想的身影,长裙在微风中轻轻飘动,更衬出了那绝美的身姿,她揣着一颗怦怦乱跳的心,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

    只是到了跟前的时候,又怕自己这番模样惹得她不高兴,收住了脚步,小心翼翼上前道:“你在弄什么东西呀?”

    苏韵没有回答她,反问道:“这会儿还没放衙,你怎么跑过来了?”

    声音冷冷清清。

    秋梦期记得她以前似乎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可不知道为何最近,见到她面上表情没有太多起伏,就会忍不住多想。

    “这个,我拿这个给你看。”说着把圣旨递给苏韵。

    苏韵顺势接过来,修长的手指将那黄澄澄的布条展开,一目十行,很快就看完,一挥衣袖讽刺道:“一亩地三十两银子,他怎么不去抢。”

    按照当前的物价,一亩良田顶天十五两,山地最多六七两,这皇帝倒好,开口就是三十两。

    “怕是急等着银子去修高塔。哼,不惯着他,哪个老百姓有这么多的银子高价买地,我原想着等王岳被判了,王家的地收上来,还能免费分给百姓去种,看,我还是把人想得太好了。”

    “对于皇帝来说,整个国家都是他们皇家的私产,会有这样的决定也不足为奇了。”

    “那他这个二八分成的地租是怎么算,百姓八分吗,如果这样的话那倒还是可以考虑,由百姓自行决定要不要租种即可。”

    苏韵像看个傻子一样看着她:“你想什么呢,这里的二八分成,是指百姓只留二分,剩下八分要交给皇帝,不仅如此,人头税、徭役等,都要从佃农的二成里收取。”

    “这简直就是丧心病狂,一亩地就出两三百斤粮,就要给八成给皇帝这个地主,百姓还吃什么,这种人还有脸自称君父,比黄世仁还毒。”

    苏韵蹙眉:“如今圣旨下来,就算是做样子也得把信息发出去,至于百姓要不要买或者租这个地来种,我们也没办法左右,如实上报就是。”

    “那皇帝老儿要是听到这个消息,定会觉得我没有好好帮他执行这个任务。”

    “那你要好好执行吗?”

    “不要,”秋梦期摇头,“希望百姓识相点,也不要去租这个地来种。”

    “先前赵家的那些地分出去,大家都尝到甜头了,对于这样高租金的田地未必会买账,如此,便让它荒着,我们从其他地方想办法弄地就是。”

    秋梦期点头:“不过圣旨上说要把先前王家抄家的家产都送往京都,这是不是太狠了?王家在封乐为非作歹,受苦的是封乐的百姓,抄出来的银子也该用在百姓身上才是,他倒好,一张破黄布就想把十万两的财物拿走,真是岂有此理,昏君!”

    越说越生气,小脸气得通红。

    苏韵叹了口气:“皇帝开口,能不从吗,好在濛山上面的财物都以归还失主的方式散出去了,那些他想要也要不回来,况且也有王少彪的账本作证,证明其他钱都是有去处,皇帝再能也无可奈何,至于从王家抄出来二十万两的钱财,你当初只报了十万上去,还不至于全军覆没。”

    秋梦期满脸不爽,“他若真把天下当成自己家,就不该把这笔银子拿上去。”

    苏韵摇头笑了:“皇帝自然是把天下当成家,只不过百姓和官员是他们皇家的奴仆而不是家人,百姓也只是为了服侍他们皇家人而生,并非他的子民,当真的话就输了。”

    “我才没当真,但就是气。还有那王少彪怎么办,被王三给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了,没想到骨头这么硬,什么都没吐出来。”

    “如今孔兴贤已经倒台,甘德寿也落马了,王岳也死了,他说不说都无所谓了。”

    “既然如此,那就斩了,此人罪大恶极,百姓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将其处以极刑,让百姓前来观刑,震慑的同时又能让大家都大出一口气。”

    “可。”

    如此正事算是讲完了,苏韵看着秋梦期还杵在原地,道:“怎的还不回去?我爹很快就回来了。”

    秋梦期看她像赶猪一样把她往外赶,心里有些难过,微微噘着嘴道:“哦,现在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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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6章 负荆请罪 ◇

    按照当地的习俗和律法规定, 重犯在行刑之前要先游街示众,以达到警示和教化的作用。

    昨天下午,秋梦期和苏韵商量好这事之后, 没有能亲近佳人的她落寞回了衙门,只得将心思暂时放在工作上, 先是第一时间让刑房的人贴出行刑告示,再让人提前布置好刑场, 今早一大早就吩咐王三带人将王少彪装到囚车里进行游行, 并安排专门的人现场宣读其罪行。

    王少彪的罪状细数下来有二十多条, 条条丧尽天良,千刀万剐也不为过,囚车顺着封乐城的主要街道走了一圈,围观的百姓都恨不得冲上前去拆其头骨生啖其肉, 人群中还夹杂了不少从山上救下来的幸存者, 看向王少彪的目光如同喷火一般, 往其身上丢的菜叶石头和粪便更是不计其数。

    之前王三为了让其招供, 将牢里的刑具在王少彪身上逐个试了个遍,如今再加上这一圈下来, 囚车里的那具肉身已经不能用完整二字来形容,全身上下血肉模糊十分可怖。

    膝盖手腕处,更是露出森森白骨。

    然而无一人同情这样的恶魔, 连秋梦期这样的现代人都无法说服自己要给刑犯最后的体面, 濛山之上对狩猎者来说是放纵的天堂,可对那些可怜人来说却是给她们带来无尽苦难的人间炼狱,多少亡魂至今还盘旋在濛山的山头无法消散。

    当百姓得知要以车裂的方式处死王少彪, 个个拍手称快, 恨不得午时三刻快点到来。

    甚至有人一大早就赶往刑场, 想抢占一个最佳的位置,亲眼看看这个恶魔被撕裂的全部过程。

    于是乎,过了午时,封乐城的百姓都涌往刑场,将周边围了个水泄不通。

    离行刑的时间越来越近,在所有人翘首以盼的目光中,五辆马车已经准备就绪。

    车轮上铁链闪烁着寒光,走动的时候发出哐哐哐的声音,声音听起来令人头皮发麻。

    刽子手们将王少彪的四肢和头颅分别绑在了马车上,五名差役控制着五匹马,只等着高台上县太爷的一声令下。

    王少彪这时候也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死期终于到了,在牢房里,他无比盼着这一刻,可当这个时刻真的到来,他却充满了恐惧。

    他动了动手腕,感受到身子的每一个部位都被铁链紧紧困住,试图想说什么,可一开口,鲜血就从喉咙中涌出来。

    一旁的刽子手更是拿起鞭子往他身上狠狠地抽了一鞭,“都要死了还不安分,给老子闭嘴。”

    鞭子所过之处,黑乎乎的血液淌了下来。

    “你不是很能吗,我看你现在还能不能,活该死了连个全尸都没有——”

    曾经在濛山上呼风唤雨当着土皇帝的野兽,在这一刻突然想说些什么,抑或是想嗤笑这些人,告诉他们如此酷刑也未能让他屈服。

    可惜,他什么也说不出,舌头早就被烙铁给烫焦。

    秋梦期远远看他垂死挣扎的模样,冷哼一声,将令牌往地上一扔。

    “时辰已到,行刑——”

    随着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锁链摩擦的声响,刑场上空气凝重,车轮开始转动,铁链子哗啦啦作响。

    咔嚓——咔嚓——

    百姓心中的战栗连带着愤怒在空气中弥漫开来,“杀了他——杀了他——”

    “杀了他——”

    “啊——啊——啊——”

    身体被撕裂的痛苦从王少彪的喉咙中挤出来。

    “驾——”

    五辆马车上的差役大声驱赶着身下的马匹。

    马儿被鞭子抽得吃痛,开始往前奔跑起来。

    “啊——”

    王少彪的□□声在刑场上回荡,骨肉撕裂的声音、马蹄声、惨叫声,汇聚在一起,令人毛骨悚然。

    血液喷溅在地面上,形成一幅骇人的画面。

    这一幕,让人震撼无比。

    而对于那些曾经被这个恶魔奴役过的幸存者们,王少彪的死,对他们来说,是解脱,也有快意,如今见到恶魔死去,有人忍不住痛苦地哭出声来。

    恶魔死了,但造成的伤害却永远无法抹去。

    季呼站一片狼藉的刑场中央,身板挺直面容冷峻,只听他高声道:“诸位今日目睹了车裂之刑,想必已经领略了该刑法之残忍,尔等当以此为戒,切勿犯下恶行。罪恶之行,必将招致严厉的惩罚。尔等当以此为鉴,远离罪恶之路。勿妄行凶,当以仁爱之心待人。若有不幸遭遇恶势力,当及时报告官府,切记切记。”

    百姓齐齐跪在地上,高呼愿受教化。

    这是封乐县第一次执行车裂,秋梦期全程参与了这场行刑,几乎没眨一次眼,看着罪犯身子被撕裂的整个过程,震撼之后,却依旧面色不变,她想,或许她已经开始融入了这个时代的脉络,化身成为其中一员,推动着历史巨轮滚滚向前。

    ……

    车裂过后,百姓纷纷散去,却有三三两两的人留了下来,向秋梦期的方向簇拥而来,等走到她跟前,哗啦一下全都跪下了。

    “谢大人为我等做主,将这恶贼五马分尸送入地狱。”

    秋梦期忙将她们扶起,道:“身为县令,这是我的职责所在,各位快快回家去,往后好好过日子,有什么困难,就来衙门来找我。”

    众人不住地磕着头,几经劝说,这才相互搀扶着,迎着猎猎寒风陆续离去。

    看着这些人萧瑟的背影,秋梦期的心一下变得很难受。

    刚刚看着行刑的场面她能面不改色,可看着百姓如此受苦,她却不忍直视她们悲凉的面孔。

    再一次觉得自己是那么弱小那么无力,没有办法帮助需要帮助的人,也没有办法拯救那些陷于水深火热之中受苦受难者。

    如此想着,又想起了戴燕。

    戴燕被下药,失了清白,可时至今日,自己却还没给予她任何交代。

    或许是因为帮她解毒的是赵蕊,秋梦期并没有觉得事情的严重性,毕竟作为一个现代人,处女情结这种东西其实不多,却忽略了这个时代女人对贞洁的看重。

    也忽略了,如果当时赵蕊不在她身边,解毒的刚好是一个品行不端道德败坏的猥琐男,那戴燕的人生岂不是全毁了吗。

    越想越觉得心惊胆战,越想越觉得自责。

    投毒一事,草率收场,然而今日要如何给戴燕一个交代,也成了一个难题。

    因为没有证据,至于究竟是不是柳月如做的,如今也成了一个未解之谜。

    事情如此凑巧,秋梦期有理由相信,此事和她逃脱不了干系,也正因为这一层,又带着隐隐的自责。

    倘若真的是她干的,只希望她能知错就改,今后好好做人,不要再出来搅弄风云,害了别人也害了自己。

    但不管凶手是何人,戴燕这边不能不给一个交代。

    古人重形式大于内容,而今人恰好相反,重内容大于形式,秋梦期决定还是做点什么,形式和内容双管齐下,真心诚意地上门去给戴燕赔礼道歉。

    就算戴燕生气,也能给她一个发泄解气的口子。

    如是想着,就让春桃去准备一车子的礼物,还有荆条。

    春桃不解,问道:“大人,您要荆条来做什么?”

    “上次戴燕姑娘来咱们衙门,误喝了那碗毒汤中了毒,可到现在都没抓到凶手,我无论如何也要去见她一面,向她请罪。”

    “可也不是大人您让戴燕姑娘喝的呀,是她非要跟您讨来喝,换作别人,也只能自认倒霉了,还有,苏姑娘不是说了,戴燕姑娘没事,大人您又何必拿着荆条伤害自己……”春桃有些不解,也不想自己主子因此受伤。

    “话虽如此,但毕竟是在咱宅子里中的毒,我作为主人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更何况戴燕姑娘这是代我受过,我于心不安,再者,我作为一县之主,负有审案缉拿凶手的职责,如今凶手也没拿到,如果没有一个表态,你说我以后我怎能心安理得地再去见她。”

    “戴燕姑娘着了这一回,心中定是不忿,也得上门让她出出气。”

    春桃听了,眉头纠在了一起,但也只得按照她的话去准备东西。

    “把那件白色的夏装找来,然后让大福备马,你和他跟我一起去石盘村。”

    春桃只好照做。

    秋梦期换下厚厚的冬装,穿上夏装,再将春桃找来的那一大把荆条背在身上,用绳子绑紧。

    随着绳子往下一勒,长长的利刺透过轻薄的夏装刺进后背,痛得秋梦期闷哼了一声。

    春桃忙停下手中的动作,满眼心疼道:“大人,实在不行咱到了石盘村再绑上去吧,一个多时辰的路程,您怎么能顶得住。”

    “不,用力绑,既然是真心实意道歉,就不能只是去作秀——”

    密密麻麻的痛意从悲伤散到四肢百骸,秋梦期头上瞬间就冒出了冷汗。

    还好她里边有一层裹胸,中间那一截没有刺得很深,但也还是很痛。

    “走吧。”秋梦期强忍着痛意,上了马车。

    一个半时辰的路程,在这一刻显得尤为漫长,秋梦期坐在马车上,挺直着腰背,不敢往后靠。

    她衣裳单薄,外面刺骨的寒风吹进来,整个被又痛又冷,逐渐变得麻木,整个嘴唇很快就失去血色。

    春桃急得直掉眼泪:“大人,您做什么要这么折磨自己,戴燕小姐也不一定会怪您,你这是何苦呢。”

    秋梦期紧紧抓着车壁上的窗框,咬着牙道:“她怪不怪是一回事,我做不做又是另外一回事。”

    春桃看着她倔强的模样,只恨刚刚不机灵点,让小宝去把苏姑娘搬过来才是。

    如今她只能眼看着大人像一头蛮驴子一般逞着强,伤害着自己的身体。

    她如今能做的,唯有时不时去捂一下大人的手,帮她暖一暖。

    漫长的一个半时辰终于过去,马车进入石盘村,停在了戴家的门前。

    闻声出来的是戴雄,看到从马车上颤颤巍巍下车的秋梦期,大吃一惊,忙迎上来问道:“贤侄,你这是怎么了?”

    “怎么还背着荆条?”

    秋梦期强迫自己忽视背上的痛,问道:“戴叔叔,戴燕妹妹在家吗,先前贤妹去我府上,正好有歹人给我下毒,贤妹误食了那碗毒药,代我受过,本来说要给她一个交代,可我堂堂一个县令,如今凶手也没抓到,实在羞愧得很,今日特负荆前来请罪。”

    说着上前两步,跪在了戴家的大门前。

    “燕儿中毒了,我怎么不知道?”戴雄一听,这都快糊涂了,“她这几天一直都好好的了,你先起来再说,把荆条给去了,有什么事先坐下来说。”

    “不,我要先见过贤妹。”秋梦期摇头。

    戴雄无法,跺了一下脚,要进屋去喊女儿,正好戴燕听到外面动静,撩起了帘子走出来。

    秋梦期听到门口的脚步声,抬起头看了她一眼,毕竟心虚,赶紧又低下头去。

    “秋植你这是在做什么?”戴燕没好气道。

    看到秋梦期,让她不可避免地想到了一些事,要不是因为那碗汤水,自己也不会……

    说不怨是不可能的,可……

    “燕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秋大人说你因为他中了毒,你中了什么毒,怎么不跟爹说?”戴雄急切问道。

    戴燕一听到中毒这两个字,神情顿时变得有些扭捏,随后又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毒,早就解了。”

    “不行,我还是得找大夫给你看看才行。”

    “爹,我早就没事了,都说是小毒了。”

    如今事情都过去了那么多天,什么毒的早就查不出来了。

    “可要是小毒,他怎么会动那么大的阵仗来给你道歉,还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的。”

    戴燕这才看清秋梦期身后渗出的一片刺眼的红色,心重重一跳。

    这人,居然还能做到这个地步。

    其实发生那件事后,自己也挺郁闷,毕竟哪个女子不注重贞洁呢,那可是留给未来心上人的最珍贵的礼物。

    可没了就没了,能怎么办,哭了闹了它也不回来。

    日子也还是照样过。

    更何况,那老女人这些天不也是因为这个,变着讨好自己吗?

    说到讨好,戴燕眼前浮现出赵蕊那张并没有过多表情的脸,姑且算是讨好吧,不然哪有人会予取予求,问她要什么给什么,要一万两她也给一万两,虽然自己并不缺银子,可谁不喜欢身边能带着个活钱庄。

    所以那个赵蕊,不是讨好她是什么。

    如此一来,被下毒,似乎也不是什么难过的事情了。

    可万万没想到,这个秋植,居然能为了这事,寒冬腊月身着单衣前来负荆请罪,戴燕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另一边大福则一声不吭地从车上把一份份礼物搬下来,放到屋子门口。

    秋梦期道:“我知道你心中有怨气,特地来给你赔礼道歉,你要是心里还难受,就拿荆条抽我,解解气。”

    若是事情发生的第一时间,戴燕还真想拿鞭子抽她,可事情都发生了,打她还能补救什么,看着对方冻得嘴唇乌青,被荆条刺得面目扭曲的模样,她此时哪里还能生气得起来。

    不得不说,倘若秋梦期一直龟缩不出,什么都不做,她这辈子怕是不可能再跟她交心继续一起处了,如今对方真心诚意,抛下面子负荆请罪,戴燕有被她的举动所感动,心里那个结也一点一点地解开。

    说到底,这事本就与秋梦期无关。

    戴雄看着眼并无中毒迹象的女儿,还是放不下心,又拉过她的手亲自把了脉,脉象平稳,磅礴有力,不像是中毒的迹象。

    “爹,您就放心吧,我在城里的时候就找回春堂的张大夫看过了,他老人家都说我没事,您还不信嘛。”

    说到张大夫,戴雄还是信的。

    不过还是狠狠瞪了一下女儿道:“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也不告诉我,万一没解毒,你让爹如何是好——”

    说着气呼呼不再理戴燕,转身去扶秋梦期。

    “贤侄,既然这丫头没有什么大碍了,你就不要再惩罚自己了,天寒地冻的可别伤了身子。”

    秋梦期忍着颤抖的唇道:“贤妹……”

    戴燕无奈道:“你都这样了,我要是不原谅你,你冻死在这里,我岂不是又多了一条罪名。”

    秋梦期本来就苍白的脸色又白了几分,自己此举,虽说是想表达一番诚心和歉意,但也有逼迫人的成分在里面。

    她一脸愧意道:“是我考虑不周,只想着给你道歉,却没想到会置贤妹于为难境地,是我的错,我害你中了毒,也没能抓住凶手,实在惭愧,倘若贤妹有什么要求的,也尽管提出来,我会尽我所能,一一满足。”

    说实话,戴燕跟在父亲身边,见过各式各样的男人,无一不是高傲的自大的,骨子里自认比女人要高出一等,那些所谓的谦谦君子,事实上也会不由自主地将女人看低一眼,但像眼前这人这样的,一力扛下所有责任,不顾堂堂朝廷命官的身份,姿态还放得如此之低,几乎没有。

    如此想着,心中郁闷烟消云散,道:“虽说是在你府上喝了药,但也是我自个儿讨来喝的,是我自作自受怨不着你,至于没能找到凶手,是凶手过于狡猾,你无需自责,再说你一路过来,一直绑着荆条,已经受了惩罚,我便不再与你计较,不过我保留跟你讨一个条件的权利,你且起来吧,这事就当过去了。”

    戴燕性格爽朗心直口快,想通了,就放下了。

    秋梦期听到这里,心里总算一松,这才撑着膝盖站了起来,道:“多谢贤妹宽恕。”

    戴雄见二人冰释前嫌,又见秋梦期背后鲜血淋漓的样子,忙道:“快把荆条解开,进屋去上药。”

    解开荆条就免不了要疗伤上药,秋梦期生怕身份暴露,赶忙道:“眼下天色不早了,我得先回去,改日再请戴叔和贤妹到家中吃饭。”

    戴雄见她如此坚持,虽然觉得不解,可又想私下问问女儿具体情况,只得顺水推舟道:“既然你坚持,那我就不留你了,赶紧回去上药,以后有什么事情好好坐下来说开了,自家人不流行负荆请罪这一套。”

    “是。”秋梦期赶忙应下。

    这才上了马车,在春桃的帮助下去除荆条。

    春桃看着她那血肉模糊的背,忍不住又掉下了眼泪,将准备好的衣服裹在她身上道:“大人您再忍忍,等回家了再好好上药。”

    去了荆条,秋梦期整个人就轻松了一半,疼还是疼,但没有来路上那种动都不敢动的疼,毕竟先前背着荆条,动一下扎得就越厉害。

    如今只需要忍一忍就好了。

    她趴在春桃的膝盖上,喃喃道:“如此,我心里也好受一些了。”

    春桃吸着鼻子道:“您心里好受了,可这背上的伤,苏姑娘要是知道了,怕是就不好受了。”

    不得不说,春桃的话一语成谶。

    当天晚上回去,秋梦期因为背上的伤加上风寒,直接就病倒了。

    等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趴在床上,微微动了一下,背上就传来密密麻麻的刺痛,她转过头去,只见床边坐着一道修长的身影。

    那人似乎也感觉到床上的动静,侧过脸来。

    秋梦期看着那张熟悉又好看的脸庞,突然间鼻子发酸,生出一种想要被安慰的冲动,轻轻叫了一声:“苏韵……”

    苏韵探过身子,伸手抵住她的额头摸了摸,确定她退烧了,这才冷声道:“怎么,委屈了?”

    秋梦期没有得到意料中的安慰,眼眶瞬间发热,一团水汽聚在眼底,迅速凝成眼泪,一颗一颗地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滴在身下的枕头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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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7章 叫一声老婆 ◇

    秋梦期原本想着自己都这样了, 好歹能跟她求得点安慰,却没想到苏韵竟这般冷淡,这让她胸口仿佛被勒住了一样, 原本火热的一颗心仿佛被放入了零下几十度的冰窖里。

    她忍着鼻子涌上来的阵阵酸意,道:“是我自作自受, 不敢委屈。”

    “你不敢,我看你敢得很。”

    此时应该是晚上, 窗前点着烛火, 苏韵的半边脸隐藏在黑暗中, 忽明忽暗的,但从她紧抿着的唇瓣可以看出,她很生气。

    秋梦期被她呛了一声,不再说话, 她吃力地撑了一下胳膊, 将尤挂着泪痕的脸转向床的内侧, 有些赌气, 不想看到她,也不想让她看到自己哭的样子。

    更为了自己刚刚还试图从她那里寻求安慰的做法感到难堪。

    “转过来——”苏韵话语里带着浓浓的命令。

    “不转, ”秋梦期倔脾气也上来了。

    “你——”

    苏韵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你不想我在这里,我走就是, 但我还是想告诉你我为什么要生气——”

    秋梦期虽说觉得被冷落难堪了, 但却也没想着她走,“我知道没脑子,反正我做什么都是错的, 你不用浪费口舌了!”

    苏韵气急了, 想出了这么一个馊主意, 弄了伤痕累累一身回来,昏迷了这么久,让人担心了那么久,现在倒好,居然还敢顶嘴,还将她臭脾气发挥得淋漓尽致。

    “你是连听一下我对你这个做法评价的勇气都没有吗,还是你本来的出发点就不单纯?”

    秋梦期这会让哪里还听得进这些话,瓮声瓮气道:“什么单纯不单纯的,做了就做了,你看不入眼就算了,我也懒得反驳。”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放了柳月如,心里过意不去,这才去找戴燕道歉!”苏韵恼了,直接将这句话问出口,说着胸口也忍不住起伏着。

    侧向里边的秋梦期身子一僵,泪水瞬间刷的一下淌了出来,她不知道,苏韵居然是这么想。

    是,她确实没有办法和柳月如桥归桥路归路地一刀两断,可她也没想着要以伤害别人作为代价去偏袒其他人。

    她转过头来,半趴在床上,看着苏韵,一字一句道:“我去找戴燕道歉,想的更多的是,她是一个受害者,我应该尽我所能让她心里好过一些。你说过的,要给她一个交代,如果没有找到下药的人,最好的交代就是补偿,但有些东西不单单是补偿就够了的,我只是做了我能做的,也许方法有欠妥当,我不认为我有什么错。如果有证据,我也会亲自拿了柳月如去给戴燕道歉,让她承担自己的过错。”

    “但你知道的,对于她的事,毕竟那么多年的好朋友,我不可能完全做到无动于衷。”

    说着又扭过头,不再看苏韵。

    苏韵脸上露出讽刺的笑,秋梦期是怎样的人她又怎会不知道,即使郝恬犯了天大的错,她能做到依法处置,但没有人能阻挡她对郝恬的怜悯,还有心里给她留下的一块小地方。

    以前知道她不喜欢自己就算了,如今知道她喜欢了,就容不下一粒沙子。

    苏韵自认为自己大部分时候是理智的,可这时候还是忍不住被心里涌起的一股酸涩的情感给打败了。

    “是我薄情寡义了,是我不通情达理,逼着你和你最好的闺蜜断绝关系。”

    秋梦期急了,顾不得背上的伤,一骨碌爬起来道:“我什么时候说这样的话了,自从把那些事说开之后,我从来没有这样说过你。”

    “我不管你说没说,但至少你给人的感觉就是这样。”

    “你——你简直就是强词夺理。”

    “强词夺理也好,薄情寡义也罢,我收着就是,或许我不应该管得那么宽,但麻烦你下次再做决定的时候,稍微考虑一下和你绑在一起的人。”

    秋梦期不说话了,睁大一双通红的眼睛看着苏韵。

    苏韵这句“绑在一起的人”让她不禁有些破防,她心里一阵抽痛,都到这个地步了,原来也还只不过是绑在一起的合作伙伴吗?

    “还有,你一个练武的人,动不动就发烧生病,下次要是再选择这样的方式,先好好掂量一下自己的身子。”

    秋梦期闻言,闭上了眼睛。

    “我知道我一无是处了,你要是说完了就可以出去了。”

    苏韵很少有这样情绪波动的时候,如今听到她下逐客令,看着她黑乎乎的后脑勺,不再发一言,揉了揉疲惫的眼睛,站起身,朝着门口走去。

    随着门口吱呀一声,很快又关上。

    秋梦期这一会儿积攒的眼泪又滑了下来。

    人走了,她可以放肆地哭了,可心里却堵得厉害。

    竟生出一种悲凉的情绪来。

    只觉得自己孤零零在这个地方,没有人疼也没有人爱,每天绑着一块布在胸口,勒得都透不过气来,也不能肆无忌惮地疯玩,到底到这里是图个什么?

    她不是喜欢自己吗,自己也喜欢她,可为什么却困在了原地不能再向前一步,是什么挡在了她们的中间。

    她就不能软一软语气好好哄自己一回吗?

    喜欢这种东西为什么让人那么难受,明明想好好跟她说话,可说出口的却是另外一个意思。

    越想越难受,越哭越厉害。

    就在这时,木门儿吱呀又响了起来,似乎有人进来了。

    她心陡然一跳。

    “大人——”

    秋梦期没想到后边传来的居然是春桃的声音。

    “怎么是你?”

    “苏姑娘走了,让我过来照顾您。”

    “走?走去哪儿?”

    “去苏家了。”

    “这大晚上的,什么时辰了,怎么这时候回去了?”

    “亥时了。”

    她就这么讨厌自己,夤夜归家,就这么巴不得离开自己的身边吗?

    秋梦期心口抽痛,眼眶发烫,眨了眨眼,又落下泪来。

    又忍不住问道:“她去多久了,是谁送她过去的?”

    “大福驾马车送的这会儿该到苏家了吧。”

    秋梦期听到这话,眼睛红得更厉害。

    “大人,您怎么了?”

    秋梦期赌气道:“都这么晚了,见我醒来还迫不及待地回去,走吧走吧,全都走吧,你也走,不用理我了。”

    “大人,这两天都是苏姑娘衣不解带地照顾您,我什么都不用做,眼下您醒了又赶我走,那我这丫鬟岂不是来享福的。”

    “都是她在照顾我?我睡了几天了?”秋梦期突然有点慌慌,忙问道。

    “您昏睡了两天两夜了,苏姑娘可生气了,又担心得不行。”

    秋梦期吓了一跳,她不知道一个小小的风寒自己居然睡了那么久,也怪不得苏韵会对自己这个做法这么生气。

    “昏睡的是我,她生什么气……”秋梦期道。

    “大人,要换做苏姑娘做这种事,回来了昏迷不醒躺了两天两夜,您不生气吗?”

    秋梦期愣了,生气,当然会生气,会把她吊起来,狠狠地打一顿屁股才是。

    “她……这两天都在这儿吗?”

    “是呀,几乎是寸步不离,大人,苏姑娘对您可真是好。”

    秋梦期瞬间抑郁了,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大巴掌,人家衣不解带地照顾自己两天两夜,可自己倒好,醒来了一句好话没说还一张破嘴把人给赶走了。

    “大人,您这是怎么了?”

    秋梦期难受极了,定定地坐在床上,过了好一会儿背部微微驼起,肩膀也跟着蜷了起来,仿佛感觉不到背上的痛。

    “大人——”

    “我没事,夜深了,你去睡吧,我已经醒了,除了背上有一点点小疼,其他的都已经好了,你不用在这里伺候。”

    “可是——”

    “快去!”

    春桃见秋梦期不容置喙的语气,不敢忤逆她,只得起身,给灯碟里添了点油,这才退了下去。

    却没想到,她才关上门,秋梦期袖子一挥,就把灯给扇灭了。

    整个房间陷入一片漆黑。

    就这么枯坐着,一直到天亮。

    ……

    一连几天,苏韵都没有回来。

    第三天放衙,秋梦期去了西厢房。

    这间屋子装好后,苏韵才住进来几天,如今这里除了从后罩房那里搬过来的被褥枕头和几件衣裳,就没别的了。

    而这些东西,也很快也没了她的气息和味道。

    秋梦期将自己从院外摘来的野花插到桌面的一个木筒里,让房间稍微多了那么一丝柔和的暖色,微微叹了一口气,她这次是真的恼了自己吧。

    就这么在这间屋子里干坐着,直到入夜。

    南方的寒冬腊月很安静,就算不下雪,可那些虫子都被冻死了,没有夏天晚上蛙声蝉鸣那么热闹,外面只有呼呼的风声。

    秋梦期脑子里反复回放着两个人相处的片段,想起了那日处理完柳月如的事情后,自己是如何跟她承诺的。

    她记得自己曾经说过,从今往后,要用所有的一切来弥补她。

    可这才过了多久啊。

    秋梦期,你的言而无信来得太早了,怪不得她会生气!

    秋梦期懊恼地锤了锤自己的脑袋。

    心里很难受,可她会更难受吧,她性子就是那个样子,不爱解释,永远都是默默地承受委屈。

    久而久之,就变成懒得解释,然后就是没有必要解释了。

    如果真的到了那个时候,自己就真的完全失去了她。

    不行!秋梦期站了起来。

    半夜,影七和往日一样习惯性地坐在屋顶吸纳天地之气,却见小师妹鬼鬼祟祟地不走正经门却翻墙出去了,摇了摇头闭上眼睛继续吸纳吐气。

    ……

    睡梦中的苏韵突然惊醒,床边闪过一道黑影,她瞬间警觉,吓得张口就要叫,却被一把捂住嘴,只听那人压低声音道:“别叫,是我。”

    苏韵听出声音,紧绷的身子终于软了下来,语气不善地道:“你大半夜的潜入人家宅院干什么。”

    时隔数天之后的相见,秋梦期仅仅只是捂住她的嘴,手掌摩挲在她的肌肤上,就舍不得放开。

    但她好歹还是保留了一点理智,她今晚不是想来把关系搞得更僵,见她不叫后赶紧松开手。

    语句弱弱道:“过几天就是年三十了,我……衙门里冷冷清清的……”

    “衙门里那么多人还冷清,你怕不是说笑吧。”苏韵没好气道。

    “……你好些天没回去,我想你想得都睡不着觉,就过来看看你。”

    “看我你不会早点来吗,大半夜万一摸到别人房间去怎么办?”

    “我长狗鼻子,我记得你身上的味道,在外头一闻就知道你在哪个房间,不会摸错人。”

    苏韵不说话。

    秋梦期扯了扯她被子的一角:“对不起……”

    “别道歉,我不要听,我也不想听。”

    黑暗中秋梦期老脸一红,那日她就是这幅模样,如今也是活该了。

    明显的,苏韵的气还没消。

    但秋梦期要是一直不来,那她就该更气了。

    而且如今两个人什么话都还没说清楚,这种感觉很糟糕,于是她冷淡道:“现在你看也看完了,可以走了。”

    “都没开灯,我都没看到你。”

    苏韵没再搭理她,躺下来背过身子又继续睡觉。

    秋梦期不敢钻进她的被窝里,只能小心翼翼地蜷缩在被子外面的角落里。

    周边笼罩的全是苏韵身上特有的香味,再感受对方柔软的身子在侧,即使只是这样,她也觉得甘之如饴。

    “你在这里碍着我,我没办法睡觉,赶紧回去。”苏韵毫不留情地再次赶人。

    “我不进你被窝,我就在外头躺着,不会妨碍你的。”秋梦期讨好道。

    “你风寒才好,我可不想做罪人。”

    “不会,我穿得暖暖的,不冷。”

    苏韵见轰不走她,但又不想她进被窝,只得闭上眼睛尽量忽略她的存在。

    可这么大个人,岂是能忽略就忽略的。

    就这么僵持着,谁也不说话,屋里一片静谧,屋外是寒风刮过树梢的声音。

    感觉过了很久很久,久到苏韵生怕被子外面的秋梦期要被冻僵了,想妥协要把被子分她一半的时候,却听到旁边那人试探的声音。

    “苏韵……”

    她没出声。

    “韵儿……”

    又是一声,苏韵依旧没当作没听见。

    “老婆……”

    苏韵的身子僵住了,这个词对她来说,既熟悉又陌生,以前两小无猜的时候,她就这么叫过自己,她以为自己这辈子跟这个词再不可能有缘分。

    可当这个词再次响起,她的心克制不住有些颤抖了。

    只听秋梦期呢喃着,“老婆,晚安……”

    第108章 买年货咯 ◇

    第二天早上苏韵醒来, 秋梦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

    也不知道那人昨晚上她到底盖没盖上被子,想着她难得乖巧地缩在床角落,苏韵低下头, 手指绞弄着被子,耳边似乎还回想起她试探地叫着她的那一声, 咬了咬唇。

    发了半天呆,直到门口传来敲门声, 还没等她出声, 苏卿萱哐啷一下就已经闯进来了。

    “咦, 长姐昨晚居然没锁门呀,靠一下门就开了。”

    苏韵这才慢吞吞地起身穿衣服,口中道:“天寒地冻的,怎么起这么早?”

    “爹和二姐都早早起来去作坊, 二郎哥和我哥也去了酒坊, 大伯一大早就看不见人影, 家里就剩娘、伯娘还有三郎, 我以为我是最晚起,长姐却比我还晚。”

    如今二爷和娄曲负责造纸坊, 苏长平忙着酒坊。

    苏卿琳的作坊除了蚊香还做蜡烛香火,如今又准备过年,各家大型祭祀之事, 家家户户少不了要购买香火纸钱的, 原本以为苏卿琳的蚊香坊因为有淡季可能最不挣钱,但增加了产品之后,却成了几个作坊中最忙碌的一个。

    “你嫌家里闷, 怎么不跟琳儿出去?”

    苏卿萱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 道:“不要, 娘和伯娘说今天要上街采买年货,我和三郎要去帮忙提东西。”

    “我今日要去作坊给工人发过年红包,你要不要去?”

    苏卿萱一听,瞬间为难了。

    说实在的,她既想跟母亲去购买年货,又想去看看作坊发过年礼品和红包,可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这可咋办。

    苏韵笑了:“骗你的,今日我也要去采买过年礼物,明日才发,你今日就好好伺候你娘和你大伯娘。”

    苏卿萱这下开心了,跑过来围着她兴高采烈地转了几圈,“那就说好了,明日长姐带我一起,可不许自己偷偷出门了。”

    “嗯,说好了。”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顾氏的声音“你们姐妹俩说好什么了呀?”

    “大伯娘——”苏卿琳听到顾氏的声音,笑嘻嘻地又跑到门口,亲亲热热地挽着她的胳膊道,“长姐说明日作坊发过年红包和年节礼,我也要去看看。”

    和苏卿萱一般大的苏长越跟在母亲的身后,听到她这么一说,忙道:“长姐,我也要去。”

    顾氏摸着两个孩子的头道:“长姐是去做事,你们两个小不丁点去凑什么热闹。”

    “娘,就想去看热闹嘛。”苏长越忍不住撒娇,“在乡下待了那么久,连人都没见过几个,如今好不容易能开开眼界,您就让我们去嘛。”

    他一个男孩子,平日在苏学林跟前可不敢露出这副模样,只是有母亲和哥哥姐姐宠爱,在她们面前,倒也不必装着一副懂事的样子。

    苏卿萱也露出恳求之色。

    苏韵笑道:“娘,不碍事的,眼看要过年了,明日开始就给大家伙儿放假,不做工,只发福利,让他们一起去凑凑热闹也不打紧。”

    顾氏笑了:“你是主事的,你说行就行。”

    又低头看着两个小的道:“去了就要听你们长姐的话,可不许到处乱跑。”

    “知道啦。”两个小家伙异口同声道。

    顾氏拍了拍两人的小脑袋道:“行了,去外边玩着,等萱儿你娘好了咱就出发。”

    “好嘞大伯娘。”

    看着两人蹦蹦跳跳出去后,顾氏这才走到苏韵身边,帮她将床上的被子叠起来,问道:“看你这几日闷闷不乐的样子,是不是和梦期闹别扭了?”

    “我哪有闷闷不乐的样子。”苏韵矢口否认。

    “你是娘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娘还不知道你,如今你现在越发有主意了,家里好起来也全赖你,娘也没什么能说你的,你定了亲,再过半年就出阁了,娘也不求多,只盼你日后能开开心心无灾无难的。”

    “您放心吧,我现在就挺开心的。”

    “你哪像开心的样子,哎你说你这孩子,以前你年纪小还能看得出点心思,自从咱家被贬到岭南赖,你的心思就越发地沉了,有事也不爱和娘说,娘就怕你有事闷在心里闷出病来。”

    “没有什么说不得的事,”苏韵低着头,往头发上抹了一点自己最近刚研制出来的发油,“您不就是怕我和秋梦期处得不好,没这回事,您若是不放心,就去衙门找她,想必她还是很欢迎您这个准岳母上门。”

    顾氏听了这话,忍不住嗔她一眼:“我去找他做什么,他对你好我就放心了,小两口过日子总是免不了一些磕磕碰碰,我看他就没有你爹那些臭男人的脾气,还事事也都顺着你,天下可没多少个像这样的夫婿,你也收收性子,对他别太苛刻了,有些地方也该体谅体谅他,在外人面前也多给他一些面子才是。”

    “……”苏韵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得敷衍道,“知道了娘,我下次会注意点。”

    虽说是敷衍,但顾氏的话苏韵多少还是听进去了一些,至少之前,她确实没太给秋梦期面子,好在那人耳根子软,嘴巴看着硬,但哄一哄又好了,以至于苏韵往日也没将这些东西放在心头。

    “你心中有数就行,好了,我去看你婶婶那边准备好了没,得赶紧出发去卖年货,你别老磨蹭,人大福老早就在外头等着了。”

    “知道了。”苏韵刚洗漱完,这会儿加快手上的动作。

    “不然你再买个丫鬟或小厮,总让他奔波也不是个事。”

    “要是大福不跟着,我怕您准女婿着急。”苏韵不紧不慢道。

    顾氏一听,倒是笑了,大福人长得高大壮硕,看着有点傻愣,但忠心护主,且性子至纯至善,去哪儿都找不到这么好的小厮,有这么个人跟在女儿身边,她也放心。

    而且人又是女婿身边的贴身小厮,把贴身小厮留给女儿用,也说明他把女儿放在心尖上了,想到这一点,顾氏哪里会不高兴。

    “行吧,你拿主意就行。”说完,扭着腰肢出门去了。

    苏韵收拾完毕后,裹着一件暗红色的大麾就出了门。

    如今她名下的作坊四个,除了食品作坊最近刚刚筹建完毕,等过年了才能开工,其他三个收益都不错,尤其是造纸坊,相较这个时代更为先进的工艺,使得他们生产出来的纸张相对洁白光滑,品质上乘,远在京都,这样的纸原本每刀几百文钱,一下子涨到二三两银子。

    怎么能不赚钱。

    至于苏卿琳管理的香火坊,都是贴近民生的产品,走的是薄利多销的路子,还能消化更多的劳动力,一举两得。

    而酒坊那边,酿出来的蒸馏酒,因“其清如水,味极浓烈,盖酒露也”,也备受当地人的欢迎,眼下销路已经在整个沥州摊开,最近每天的业绩都在上涨。

    作坊赚钱,过节了,自然要犒劳一下辛苦了半年多的工人,以此来提高他们工作的积极性和归属感,也算是回归了当初开作坊的另外一个初衷,就是帮助百姓能过上好日子的初衷。

    作坊里干活的都是穷苦人,给的奖励和礼品自然也是要实在的,除了多发一个月的工钱作为年终奖,再根据个人表现,每人发五钱到二两的过年红包。

    至于年货,吃穿是首选,一人二十斤米、十斤盐、两匹布,还有自家作坊生产的白纸一刀、甘蔗酒两壶,香火两把,还有从钟淑娘年里订购的月饼每人两筒(一筒五个),红糖两斤。

    如此,已经是不错的规格了。

    三个作坊加起来也有近两百号人,苏韵确定年货的品种和数量后让店里的伙计分别送到三个不同的作坊。

    等办完这些事后也到了下午,大福把苏韵送回苏家,临走的时候她吩咐道:“明日要去作坊发年货,你回去问你家大人有没有空一起去,要去的话就多驾一辆马车来,巳时到我家门口一起出发。”

    大福哦了一声,驾着马车走了。

    这边苏韵进了屋刚坐下喝口水,顾氏方氏妯娌两人带着苏长越和苏卿萱两个小鬼去买年货也回来了,大包小包的,还请了辆马车帮忙送货。

    刚好苏学林和苏长宁也回来了,快十五岁的苏长宁这段时间正在长个子,高高瘦瘦的,经过一年来的流放和在乡下的劳作,让他皮肤黑了许多,但身子也比以前壮硕了一点,没有以前那么文气。

    如今他正值变声期,到母亲和婶子在搬东西,忙扯着一副公鸭嗓道:“放着放着,让我来就好。”

    顾氏和方氏乐得不用动手,看着少年人矫健灵活的身姿,噔噔噔跑两趟就把东西给搬完了。

    苏学林看着满目琳琅的年货,皱着眉头道:“怎么买这么多东西,得花多少银子。”

    顾氏见他开口就不喜,瞪了他一眼:“可没用你一文钱,你若是再扯这个年货的事,你就自己回大河村过年。”

    苏学林瞬间就噤声了。

    以前在京都的时候,他贵为太傅,一家之主,家里的妻子温柔恭顺,孩子孝顺听话,可如今才到乡下不到一年,妻子就暴露野蛮本性,都骑到自己头上来了,偏偏他还奈何不了她。

    在弟妹子侄面前被老妻下了面子,苏学林尴尬地咳了一声道:“我这不是怕你们买多了提不动,早说我也好跟你们一起去,帮忙拎东西。”

    苏卿萱道:“大伯,我们要去市场里面跟人讨价还价,大伯娘说明日还要买,您明日就跟我们一起吧。”

    苏学林面色一变,忙道:“哎呀,你说巧不巧,明日和张举人约好了要说新学堂的事,你说这个事怎么就——”

    顾氏哼了一声,不留给他半点眼色,径直朝女儿走过去,道:“韵儿怎么回来这么早,你的事办完了?”

    苏韵瞧着一脸猪肝色的父亲,憋着笑,道:“我就去交代一声,让人送货上门就成,不费多大事,不像你们还得精挑细选亲自搬回家。”

    第109章 发年货咯 ◇

    次日早上, 苏韵梳洗完毕。

    苏长越跑来敲她的门,兴奋道:“姐,大福哥来了。”

    苏韵嗯了一声, 套上大麾道:“去看萱儿好了吗,准备出发了。”

    苏长越口中念了一句得令, 哒哒哒地往二婶房间方向跑去,不要一会儿和苏卿萱两人一前一后地又跑了出来。

    只听方氏在后面念叨着:“你看你, 一个女孩子家, 眼瞅着就要九岁了, 你能不能好好走路,不要动不动就跑,你就不能学学你大姐二姐,女孩子要有个女孩子的样儿。”

    倒是顾氏在一旁劝道:“她爱跑就让她跑着吧, 还能跑几年, 你瞧, 韵儿这都定亲了, 等再过半年就成别人家媳妇了,要是在自个儿家里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等嫁做人妇,哪里还能像现在有这份欢快的心思。”

    “说是这么说,要这么野下去, 以后能不能找到婆家都说不定。”

    “咱苏家的女儿哪里愁嫁, 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去吧。”

    两妯娌念叨着一边忙活手上的事,南方这边酷爱吃腊肉,昨日就买了几扇猪肉, 腌了一晚上, 剁了一些来做腊肠。

    以前在京都的时候, 下边有仆役,这种事轮不到她们来做。

    直到被发配,吃了很多苦,什么事都要靠自己的一双手做,就是累。

    如今没了发配的压力,倒觉得这种事做起来挺有趣,暂时也没想着买下人,亲自动手,还觉得更有滋味。而且家里每个人的心都因此亲近了不少,妯娌之间也不再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闹口角,这个家比以前在京都的时候更像个家了。

    ……

    苏韵带着两个弟弟妹妹出门,两辆马车安安静静地在家门口等着。

    她握着两只小手的手掌也紧了紧。

    正在门口翘首盼望的秋梦期见她们三人出来,眼睛紧紧锁住这道淡红色的身影,觉得几日不见,她似乎又美上了几分。

    快走上前道:“你来啦。”

    苏韵点了点头。

    耳边似乎还回荡着她前晚上叫自己的那一声。

    心里颤了颤。

    苏长越走到秋梦期跟前,仰着头拉了拉她的袖子道:“姐夫,我要跟你坐一辆车。”

    这一声姐夫叫得秋梦期心里扑通扑通直跳,她其实是想和苏韵两人共坐一辆马车亲近亲近,只是小舅子这么热情,她实在没办法拒绝。

    更何况苏韵已经牵着苏卿萱的手走向另外一辆马车了。

    “走吧,上车。”她将小舅子一把提起,抱到了马车上。

    先去酿酒坊,再去香火坊,最后去造纸厂,封乐城不大,两炷香的功夫就到地方了。

    酿酒厂成立的时间最短,才三十多人。

    工人们知道东家今日要来发年货,一大早就穿戴整齐地来作坊等着。

    今天年二五,已经不开工了,大家今日难得闲下来,聚在一起唠唠嗑,在角落里昨天就已经陆陆续续搬进来的一袋袋米和一匹匹布,每个人眼里都是止不住的火热。

    这些可是大家都能领回去的年货呢,而且账房昨日已经去钱庄取银子,都装好红包了,就等着东家来了发钱。

    有的人活了一辈子,都没有这么期盼过。

    “根子,你说那些米和布真的是发给咱们拿回家的吗,会不会是秦叔骗咱们的。”

    “秦叔骗咱们能有什么好处,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吧,那都是年货,每人一份,谁都少不了。”

    “是呀赵哥,你担心这个做什么,东家一向大方你又不是不知道。”

    “你说每个月拿一两的工钱,年底了还能拿一两的叫什么年末奖,还有红包,还有年货,这事换谁都会怀疑上几分,哎呀,我这不是头一会儿见嘛。”

    “别说你是头一回,大伙谁不是呢。”

    “东家真是大好人啊,要不是东家收留咱们,我那一家子,怕是都要饿死了。”

    “什么也不说,好好给东家干活就是,上哪儿都找不到这么好的活儿。”

    “嘿嘿,我们家今年又分了三亩地,再加上我这每个月的月钱,我明年就要盖新房喽。”

    “你小子有力气,干的是辛苦活,挣的也多,也活该你能建房子。”

    “钱婶,你的也不少啦。”

    “等明年我儿子再大一些,东家还招人,我就让我儿子来——”

    “哎呀,看马车过来了,前头是小宝,后头是大福兄弟,东家来啦——快快快,大伙儿快站好,迎接东家进坊。”

    众人一听,赶紧放下手里的瓜子,排成了两排整整齐齐的队伍,一张张脸兴奋盯着马车。

    而作为酒坊的负责人,苏长平自然是站在前头,带领手下的员工迎接老板到来。

    先下车的是苏长越,小家伙早就按捺不住,马车一停,掀了帘子不用踩脚凳就直接蹦了下来。

    “哦,是东家的弟弟。”众人探出脑袋,小声地交头接耳。

    紧接着秋梦期也探出了半个身子。

    “咦,县太爷也来了。”

    秋梦期下了马车,没有上前,而是往后走了两步,看着苏韵正弯腰出了马车,赶紧伸手要去扶她。

    苏韵没有拒绝,握着她的手踩着脚凳来到地面。

    “见过县太爷,见过东家。太爷过年好,东家过年好。”

    苏韵才下了马车,就被这整齐洪亮的声音给震得差点退一步,下意识地抓了一下秋梦期的胳膊。

    秋梦期如今日思夜想,单单被她这么一抓,就已经心情激荡不已,只是越是深情越觉得卑微,不敢露出过度的表情,免得令她生厌。

    苏韵稳住脚步后放开秋梦期的胳膊,冲着工人们笑了笑道:“今日是来发年货,没那么多规矩,大伙儿放松点。”

    苏长平这才上前,冲着秋梦期拱了拱手,见了礼,随后又冲着苏韵叫了一声:“长姐。”

    “看着大伙儿迫不及待的样子,那就开始吧。”

    苏长平点了点头,示意点炮。

    王小宝和大福每人拿着一串鞭炮摆在两边,苏长越怎会错过这么好的机会,拿着香就上前点。

    苏卿萱捂着耳朵又跃跃欲试,大福将一根燃香塞到她手里道:“点。”

    她有些害怕,大福见她这个样子,突然拉着她的手就去点,苏卿萱缺的就是有人鼓励,如今有大福撑腰,终于生出底气来,战战兢兢地伸出手去,

    另一边王小宝见状,也赶忙拉住苏长越的手,免得他提前点火吓到小姑娘。

    苏卿萱连续试了几下,好不容易终于点到了引线。

    啪啪啪啪啪啪——

    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噼里啪啦地响开了,她兴奋得跳了起来,竟不害怕了。

    苏韵看着小堂妹这副模样,忍不住笑了。

    等鞭炮放完,坊子里弥漫着一股硝烟的味道,气氛变得热烈起来。

    苏长平大声道:“咱们先请县太爷给大伙儿说两句,等说完了,东家就给咱们发年货,大家鼓掌欢迎。”

    秋梦期有些不好意思道:“今日主角不是我,我不过是来作陪,就不讲了,让你们东家给你们讲就行,我就不喧宾夺主了。”

    苏长平道:“太爷能到咱们作坊来,蓬荜生光,岂有喧宾夺主一说。”

    秋梦期拗不过,只得说了几句鼓励的话。

    百姓其实对这位年轻的县令印象十分好,毕竟这一年来她到封乐,是真心为百姓做了不少的事情,只是她平日很少来作坊,大伙儿只知道她是东家的未婚夫,如今能见到她,心里都很兴奋,等她说完话,开心得把手都拍红了。

    苏韵作为老板,也少不了发言几句。

    比起秋梦期简洁,她这一版要专业许多。

    先是总结一下前期的工作和成绩,表扬了几个表现好的工人和作坊里做得好的地方,最后再展望一下未来,大伙儿听得津津有味,觉得盼头十足,摩拳擦掌地,等着过年来还要大干特干。

    “好了,下面就开始发红包和年末奖,以及咱们的年货,大家一个部门一个部门地排队,一个一个来,都有的,不用挤。”苏长平指挥着工人排队,开始分发福利。

    红包和年末奖装在一个红色的小钱袋,年货则用两个大袋子装在了一起。

    苏卿萱和苏长越两小只充当散财童子,每人拖着一个袋子也帮忙一起发年货,可力气又不够却又爱逞强,秋梦期赶忙上前帮忙。

    工人过来,先从苏韵手上接了钱袋,再一只手一个袋子的年货领下去。

    重是重,可越重代表能领到的东西越多,越觉得重,脸上的笑容就越灿烂。

    工人里男女各占一半,年龄大都在十几岁到四十多岁之间,均是家里的顶梁柱。

    从眼前这一对璧人的手中接过银子和年货,几乎每个人都是热泪盈眶,苏韵也是一脸笑意,先是感谢他们的辛劳付出,再鼓励他们继续好好干。

    排队领到钱的人,走下来整个人都是晕乎的。

    东家好温柔啊——

    东家好漂亮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秋大人真是好命,能娶到东家这么个好妻子。

    三十名工人,很快就发完了,苏韵让那个苏长平嘱咐众人,回去后收好银子,不要向外人透露自己的红包和年末奖。

    毕竟不是现代,企业家希望能通过曝光福利情况,走一波广告等达到其他的效应,但古代人们奉行钱财不外露的原则,更何况又是在这么个兵荒马乱的年代。

    至于年货,倒可以做做宣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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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0章 丈母娘的疼爱 ◇

    一天下来, 三家工坊的年货算是发完了。

    最后两人又去了一趟食品加工坊,虽然那里还没有开工,但从濛山接下来的一些幸存者还没安排完工作, 这些人都是安置在食品加工坊,住宿的地方也统一安排在工坊的附近。

    这次去, 主要就是发一些过年的慰问物资,让她们知道自己并没有被这个世界遗忘。

    远离魔窟, 住在干净整洁的宿舍, 再经过多日的心态调节, 幸存者们也逐渐恢复了对生活的信心,只盼着工坊能快些开工,等工作忙起来,就没有时间沉浸过去了。

    早之前将她们安顿在这里的时候, 秋苏二人除了统一配置了衣服管理食宿之外, 还给每人发了五百文钱, 作为开工前的花销。

    这些女人大多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 有的用这些钱买了一些布料针线,趁着还没开工的时候做做手工绣绣花之类的, 打发生活。

    早在进入腊月的时候,秋梦期就让王小宝安排人送一些木炭过来,供她们取暖。

    这次两人过来发过年物资, 这些女人正三三两两地挤在一起, 唠唠嗑做做针线。

    见到秋苏二人来了,都惊喜不已,赶忙放下手中的活计迎上前去, 齐刷刷给二人跪下行礼。

    “快起来, 不必多礼, 眼下快过年了,给大家伙送点过年的年货,吴嫂,你和大福小宝把东西卸下来,让大家伙排队去领年货。”

    “长越萱儿,跟吴嫂去给姐姐们发年货。”

    两个小鬼立即大声响应,高高兴兴地跟着去扛东西。

    “大人,您真是菩萨心肠,都快过年了,还记得我们这些苦命人。”其中一人哭泣道。

    秋梦期脸一板:“这种丧气话以后就不说了,什么苦命人,都是过去的事,到了这里,就都是崭新的人,不问前身,只管当下和未来,该吃吃,该笑笑,人不会苦一辈子,你们提前苦过了,接下来就该过好日子了。”

    立即有人补上话:“大人说的是,就该高高兴兴地过日子,有大人和东家照顾,想过苦日子都难。”

    秋梦期点了点头:“这些年货都是你们东家出银子买的,我不过是跟着后面沾了点光,往后你们跟着她好好干就成。”

    “是,谢谢东家,东家可真是个大好人啊。”

    这边王小宝他们在发年货,和这吴嫂她们一边聊着天,大家伙得知别的工坊年底还能多拿一个月的工钱,另外还有过年的红包,还有那么多的年货,每个人脸上都露出了羡慕的神色。

    “一个月一两,一年下来就有十二两,再加上年末奖和红包,就能在乡下建个小房子了。”

    “你这眼皮子太浅了,攒个三五年,在城里买个小间,不用回乡下去看人脸色,岂不更舒服?”

    “还是你脑瓜子转得快,只要作坊一直有活儿,哪里还要回乡下伺候别人。”

    “如今咱们有这遭遇,家里人都不待见咱们,也不愿让咱们回家,要不是大人收留了咱们,怕是死在外头了。”

    “你就看着吧,等以后咱挣了钱,家里的那些人怕不是争着要来认咱们回去。”

    “我可不回去,我挣钱自己花,难道还嫌日子过得太舒服了?”

    于是有些人就上去问苏韵:“东家,等过年工坊就开工了吗?”

    苏韵点点头:“过完年,等休息够了,初十这样开工。”

    “我们都休息好些日子了,巴不得初一就开工。”

    秋梦期笑道:“哪有初一就开工的,大年三十初一就是阖家欢乐的日子,工作的事,哪能急呢。”

    听她说阖家欢乐这几个字,旁边的几个女人忍不住面露悲戚之色,秋梦期见状,道:“看吧,我刚说完,不能这么敏感,你们没家,我不也是无父无母,在衙门也是跟着一群没有爹娘的人一起做伴,可年还不是照样过嘛。”

    苏韵听到这话,垂眸不语。

    其他人听了,才知道原来县太爷也是个无父无母的可怜人,突然觉得好像自己的身世似乎也没那么可怜的。

    “就听大人和东家的,初十开工。”

    王小宝他们很快就发完年货,苏长越跑过来,拉着秋梦期的袖子道:“姐夫,发完啦,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秋梦期看着天色,转头看着苏韵道:“韵儿,要回去了吗?”

    苏韵嗯了一声:“天快黑了,就回吧。”

    看着几人之间的互动,大家这才知道原来大人和东家是一对儿,忍不住露出羡慕的神色。

    东家真是好福气,能找到大人这样暖心又好看,还能给人满满安全感的丈夫,真是羡煞旁人。

    马车上,苏长越问道:“姐夫,明天还能再见到你吗?”

    秋梦期心里叹气,但仍强撑起笑脸道:“今年腊月二九就是除夕,还有三天就过年,你姐这几天怕是不出门。”

    “那你为什么不把婚期往前面定一点,你就能早点把长姐娶了去,这样想什么时候来家里就什么时候来,不用讲究什么规矩。”为了能找姐夫一起玩,苏长越直接把亲姐卖了。

    秋梦期怎么会不想,她可太想了。

    “婚期之事,都是循序渐进,急不得,不过你要是想见我,也可以来衙门找我,大福和小宝他们都在。”

    苏长越眼睛亮晶晶,点了点头:“等明儿我问问我娘,她要是让我去,我就叫长姐陪我一起。”

    那可谢谢你了。

    秋梦期一脸热切地看着小舅子。

    等马车到了苏家门口,秋梦期也忙跟着一起下车,想多跟苏韵多说两句话,只是顾氏方氏两妯娌听到门口动静也出到门外来,当着两个长辈的面她一下子不好说什么了。

    倒是顾氏,见到秋梦期后,笑眯眯地走上来,道:“梦期啊,今天跑一天累了吧。”

    正所谓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秋梦期如今落在顾氏眼里,怎么看怎么好,特别今日还穿着一袭红衣外袍搭着白内衬,衬托愈加地唇红齿白,笑起来特别好看。

    两人刚定亲,还不适合改口叫岳母,秋梦期赶忙回答:“伯母,我就跟着去看着玩儿,不累的,倒是韵儿,眼下作坊什么事都得靠她打点,您该多心疼心疼她才是。”

    “韵儿有她二叔和弟弟妹妹帮着倒还好,你又忙着衙门的事,又跟着跑工坊,可别累坏了身子才是,最近看你都瘦了,趁着过年这几日,好好歇着,别太辛苦了。”

    丈母娘安慰,这让秋梦期心中淌过一阵暖流,她偷偷瞄了瞄一旁的苏韵,对方站在母亲身边,脸上表情淡淡,不过神情也格外柔和,眼睛也在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这让她心情也跟着稍微上扬。

    她点了点头道:“多谢伯母关心,我会的。”

    苏韵这时才出声:“天快黑了,你早些回去吧。”

    顾氏见女儿下逐客令,不高兴了,瞪了她一眼道:“你们出去一天,晚饭还没吃,让梦期留下来一起吃饭再走。”

    “娘——”

    “伯母,不用了,”秋梦期忙道,“这老天看着要下雨,韵儿也是为我考虑,待会儿天黑了周转不便,我就不留了,等过年了,到时候我再上门给您拜年。”

    顾氏听她这么说,也不好再强留,嗔道:“这孩子,你就护着她吧——行吧,你自个儿小心点,外边天寒地冻的,回去熬点热汤暖暖身子,晚上睡觉用热水泡泡脚,加点姜片——”

    絮絮叨叨说一堆,秋梦期却从中感觉到了浓浓的暖意,她眼眶热了热,赶紧点头应下:“好,我回去就照您说的做,让春桃煲汤,晚上睡觉之前也泡泡脚。”

    她的乖巧听话,让顾氏心里很是满意,越发舍不得让她回去,还是一旁的苏韵见她还要唠叨几句,道:“娘,再说下去可真的要天黑了。”

    “你这孩子,自己的夫婿不自己交代,娘帮你交代你还不耐烦。”

    众人莞尔,苏韵脸上微赧。

    秋梦期不舍得大伙说她,忙道:“外边冷,伯母和婶子弟弟妹妹也赶紧进屋,我这就回去。”

    说着上了马车,众人看着马车渐渐远去,这才携手进了屋。

    马车上的秋梦期,心情相对还是比较愉悦,今日苏韵见她,虽说没有笑脸相迎,但也没有想象中的冰冷,再想到她母亲如此喜爱自己,感觉今天收获还是不错。

    回去后,让春桃煲了汤,晚上睡觉,又用热水煮着姜片泡了脚,把丈母娘交代的,都一一照做了。

    如果有手机,她觉得她会把汤盅和泡脚盆的照片发到朋友圈,并配上文案:年二五,丈母娘交代的任务:喝汤+泡脚√。

    不出意外,顾氏会到她的朋友圈里面奉献上一枚小心心。

    也许是心情好,或者是泡脚的缘由,秋梦期睡得特别好。

    以至于做了一个颇具童心的一个梦。

    梦里,两个四岁左右的小女生,正躲在小区花园的角落里玩过家家。

    蓝衣卷发的小姑娘道:“苏韵,这次我要当爸爸,你来当妈妈。”

    苏韵小公主想了想,觉得好像也行,不过还是有些质疑地问道:“可你会当爸爸吗?”

    “会,爸爸就是消失很久很久才回家,等回家了,把包包一丢,然后躺在沙发上玩手机,你当妈妈得要做饭,还要收碗洗碗,还要带孩子。”小秋梦期表示自己完全可以胜任爸爸的角色。

    “可我们没有孩子呀?”

    “不然让咪咪当我们的女儿。”

    咪咪是小区里的一只流浪猫,一只头上有一个心形毛色的大胖猫,平时两个小姑娘经常从家来偷东西喂它,它跟她们很亲。

    “好呀,我最喜欢咪咪了,就让咪咪当咱们的孩子。”小苏韵拍了拍手。

    “我们去找咪咪吧。”小秋梦期伸出手,去拉苏韵。

    于是两人手牵手,朝咪咪常出现地方跑去。

    “咪咪——咪咪——爸爸来啦——”小秋梦期那角落喊道。

    “咪咪——妈妈在这里——”

    平时只要叫上两声,咪咪就会出现,可今日叫了好久,那只可爱的大肥猫却一直没出现,小秋梦期有些着急,咪咪可是她们的孩子呢,而且她是孩子的爸爸,总得做点事,平日她们家里出现什么事情,都是爸爸在想办法,妈妈负责哭。

    她抬起小短腿,要翻过围栏。

    却被小苏韵拉住蓬蓬裙道:“期期,你要干什么?”

    “我去找咪咪。”

    “围栏太高了,你会摔下去的,不要过去。”小苏韵摇了摇头,眼里满是担心。

    “不行,咪咪是咱们的孩子,我一定要把咱们的孩子找回来。”

    说着不顾阻拦就往栏杆上爬上去,但很快悲催的,刚爬到上面没抓到地方就一头栽了下来,额上痛意传来,耳边是小苏韵的哭声。

    这一摔也把秋梦期给摔醒了。

    她心有余悸,摸了摸脸,还好,只是个梦。

    如今梦醒了,她靠在床头,却陷入了沉思。

    这个梦怎么这么熟悉,小区里确实有一只叫做咪咪的小猫,可后来小猫不见了,秋梦期不太记得自己小时候有没有和苏韵一起玩过,脑子里对于初中之前的记忆几乎少得可怜。

    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做了这个梦。

    毫无征兆的,跟上次梦到在秘密基地被暴揍的画面,被揍之后,还发现了郝恬在背后的小动作。

    她其实有些怀疑,后面的对话她原本一开始就听到了的,只是后来忘了,直到上次做梦才又梦了回来。

    只是为什么会缺失这一段记忆,她也觉得很奇怪。

    如此一结合,难道今晚这个梦,也是以前发生过的?

    她突然想起了自己额头上也有一个小疤,具体怎么留下的已经不记得了,问她妈,她妈说不小心摔的,再问细一点,她妈就骂道:“你从来就不好好走路,一天摔十几轮,我哪里记得是哪次留的疤。”

    这么大的疤,她妈却不细说,很是奇怪。

    她靠在床头,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

    没想到居然梦回刚才的梦境,她从围栏上一头栽下来,额头磕在下边的石头上,顿时头破血流,疼得她哇哇大哭。

    小区里的保安迅速跑来——很快她妈也来了。

    她被送往了医院。

    这个疤就这么留下来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秋梦期变得沉默了,她以前居然和苏韵一起玩过过家家,她还把这些事给忘了个一干二净。

    小时候曾经那么好,长大之后却像陌生人那样对待她,她应该会失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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