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鸡啼鸣, 悬日渐升。
清晨,尚蒙在日晖中的皇宫渐渐有了声响。宫人来来往往,脚步匆匆, 每个人面上都带着喜色。
沈竹绾是在睡梦中被人吵醒的,从床上坐起身, 她蹙了蹙眉,叫道:“金喜。”
金喜很快进来, 面带喜色:“公主, 您醒了?恰好陛下与皇后娘娘在膳房一起用膳呢。”
沈竹绾闻言, 瞧了瞧外边的天色,这才掀开被子,面露不悦:“今日怎的不叫我?去迟了一会要挨父皇的骂了。”
金喜连忙上前,笑道:“今日是陛下特地下令说不用那么早叫您起身的。”
沈竹绾被金喜搀扶道梳妆台前, 镜子中朦胧勾出一张稚嫩脱俗的脸蛋, 她沉默了片刻, 疑惑道:“今日难不成是什么特殊日子不成?”
“诶呀, 公主您忘啦?”金喜一边为她编弄发型,一边嘻嘻笑道:“今日可是您的生辰啊!”
沈竹绾恍然回神, 才想起来今日是她的生辰。
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问道:“父皇今日身体好些了吗?”
“瞧着倒是康健了不少。”金喜道:“公主不若一会自己去看看便是。”
沈竹绾默然点头,不多时, 在金喜与另外几个丫鬟的梳洗打扮下, 沈竹绾光彩照人地到了御膳房。
彼时沈君安与岑连夏已然用完膳,边说笑边等着女儿,瞧见沈竹绾, 岑连夏便朝她招手, 笑得温柔:“绾绾, 过来。”
沈竹绾顺从地坐了过去:“孩儿见过父皇母后。”
“你这孩子。”岑连夏拉着她的手:“这儿只有我们一家人,礼数做给谁看呐。”
沈君安咳嗽两声,笑道:“不错,身为一国长公主,就该如此,任何时候都应当注意礼数。”
岑连夏白了他一眼:“咳嗽还要话多。”
沈竹绾便笑了出来:“爹,你身体好些了吗?”
“诶。”沈君安满意地应下她那一声“爹”道:“已经好多了,难得女儿还能记挂我身体啧啧啧。”
岑连夏眉目柔和,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我们绾绾向来体贴,也不知道肚中这个小家伙日后有没有他姐姐懂事。”
沈君安轻笑:“有夫人在,还能怕他会长歪不成,瞧瞧我们绾绾就知道,这孩子未来也一定能好。”
岑连夏失笑:“你啊你。”
沈竹绾对父母时不时的秀恩爱已然习惯,此时也只是在一边看着笑。
“对了绾绾。”沈君安看向她,慈爱道:“今年生辰想要什么礼物啊?”
其实许久之前沈君安曾经问过她,不过那时他身子不好,沈竹绾便只说想要一家人一起看星空,如今他身子好些了,再度提出来也是不希望因此委屈女儿。
沈竹绾虽然知道沈君安的意思,可还是故意道:“父皇,女儿早便告诉过您了,您压根就不记得。”
“哎哟。”沈君安瞧着她,哈哈笑道:“万一今晚没有星星,那你的愿望岂不是白许了?”
彼时的他们没想到,沈君安竟然一语成谶。
到了夜间,厚厚的云层遮掩月光,不仅没有星星,甚至连月光都像蒙了尘。
沈竹绾与两人一起坐在廊亭内,瞧着那厚厚的云层,叹了一口气。
还真是叫父皇这个乌鸦嘴说中了。
沈君安彼时也有些尴尬,他摸了摸鼻子:“为父还真是有做国师的潜质哈。”
沈竹绾与岑连夏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无奈。
“绾绾,不若你换一个生辰礼。”岑连夏道:“你父皇毁了你的生辰礼,叫他再赔你一个。”
沈君安装作委屈:“皇后,这种事也能怪朕?”
岑连夏瞧他那模样好笑道:“那陛下觉得应该怪谁?”
沈君安看看一脸生辰礼被毁而无奈的女儿,又悄悄看了看挺着大肚子的皇后,默默道:“还是怪朕这个病人吧。”
嘴上说怪自己,还不忘强调自己是个病人。
沈竹绾无奈摇头:“父皇,女儿还是换个生辰礼吧。”
本以为沈君安会同意,可他却笑眯眯地道:“不用换了,看星星这个生辰礼多给父皇省事啊。”
沈竹绾:“……”
岑连夏忍不住要瞪他,沈君安却忽然站起,扶着妻子,笑眯眯对沈竹绾道:“走,我们出去吧。”
沈竹绾与岑连夏无奈对视,很快,几人便站在了亭子外。
“你们瞧。”沈君安抬头指向天空。
沈竹绾抬眸望去,只见漫无止境的黑夜里,忽然从一处地方升起了一盏孔明灯,紧接着,孔明灯越来越多,从四面八方升起又向四处散去。
随着距离变远,孔明灯越来越小,密密麻麻遍布在空中,便成了独一无二的星空。
“绾绾。”沈君安笑道:“这是父皇送你的星空,喜不喜欢呀?”
无数盏孔明灯映在她眼底,照出一片赤橙光芒。
“谢谢爹爹,我很喜欢。”
那时沈竹绾以为,自己日后会有许多这样的星空。
可天总是不遂人愿的,惊雷落下,大雨倾盆如注,狰狞的电弧照亮半边天,母亲无助的哭泣,宫人慌张的逃窜和哭喊,宛如一张交织的大网,紧紧勒住沈竹绾。
皇帝驾崩了。
在她生辰当晚,看过星空之后。
宫内大红色的灯笼与彩带甚至还没来及取下来,便要换成白事带。
她站在父皇龙椁前,一滴眼泪未掉,身旁是哭的几乎断气的母亲和一脸悲痛的舅舅,她的平静显得格格不入。
她听不见外界的声音,也看不见周围人的反应,她只一动不动地站在沈君安的龙椁前,谁来也拉不动。
直到一道声音在她耳旁响起,那是毫不掩饰的恶意与讽刺。
“这张薄情寡义的脸,与你父亲可真像啊。”
漫无一物的意识终于回笼,后知后觉的疼痛从心脏深处蔓延全身,她止不住地干呕想吐发抖恐惧,而当眼泪夺眶而出时,她却想笑。
苦苦撑到现在的身体骤然崩塌,沈竹绾晕了过去。
一个月后,沈炽降生,大雨伴随着雷鸣,随之而来的,还有皇后薨逝的消息。
彼时沈竹绾怀中抱着刚出生的弟弟,看着撞死在柱子前的母亲,淡淡阖眼,下令:“皇后难产过世,其生可悲,今按大乾律法,以皇后殡礼殉之,念及生前与先皇恩爱,择日合葬。”
她抱着沈炽转身出了产房,门后,产婆与丫鬟的尖叫求饶声一道接一道断绝,利刃没入身体,没了声音,只在剪窗前留下道道血影。
怀中的弟弟哭了起来,沈竹绾轻声哄着他,忽的笑了。
可笑她们姐弟两,一个生辰害死了父亲,一个生辰害死了母亲。
自那之后,她便再也没有过过生辰。
记忆中赤橙色的星空也在某一日变成了困住她的梦魇,无数个雷雨天她从梦中惊醒,以为一切如常,父皇没有死,母后没有殉他,她还是那个被宠爱着长大的公主。
可身旁婴儿的啼哭声提醒她,这一切都发生了。
要是她那日没有过生辰父皇是不是不会死?
要是沈炽没有出生,母后是不是也不会死?
那些记忆终于在她的脑海中变淡,越来越淡,唯有灼人的赤橙色始终像一团烈火,灼烧着刺痛她。
原来已经过去五年了啊。
原来才过去五年啊。
季容妗站在原地,看着眼前有些失神的女子,心中想着,自己不会勾起她的伤心事了吧?
那接下来是要道歉,还是要问她喜不喜欢呢?
“谢谢驸马,我很喜欢。”
季容妗纠结时,沈竹绾的话却让她忐忑的心骤然兴奋起来。
她喜欢自己准备的礼物诶!
用的还是“我”,不是“本宫”!
沈竹绾瞧着眼前少女骤然上扬的情绪,忍不住跟着弯了弯唇:“所以驸马这些日子没睡好是因为捉萤火虫去了?”
季容妗挠挠头,道:“嗐呀,也不算什么的,毕竟公主你过生辰,我想让你开心一些嘛,也不是很累的。”
沈竹绾抬眼瞧去,却见少女眼中写满了“快夸我快夸我”。
眸中滑过些笑意,沈竹绾道:“驸马辛苦了。”
季容妗:诶嘿。
屁股后隐形的尾巴快要翘起来时,她又听见沈竹绾道:“驸马近些日子都睡不好,着实辛苦,本宫房中恰好有安神香,今夜,驸马便来本宫房中罢。”
笑容戛然而止,季容妗在心中默默伸出了尔康手,泪流满面:不带这么恩将仇报的啊!
像是听见了她内心的呐喊般,熟悉的冷香忽然靠近,沈竹绾不知何时走到她面前,萤火的光朦胧勾勒出她的脸庞,却令季容妗清楚地看见了那双眸中的失落:“驸马不愿吗?”
饱满的红唇微微张合,说出的话却带着小心的试探,在对上那双湿润的黑眸,季容妗的心像被什么柔软的东西撞了一下,她切实犹豫住了。
还未说话,便瞧见女子纤长的睫毛轻轻垂下,在眼下形成一片脆弱的阴影,她后退半步,轻声:“若是不愿,那便算了。”
莫名带了两份赌气的意味。
季容妗承认自己被美色迷了眼,但脑海里又闪过季母的那句话——矜儿,待公主好些,她一个人着实可怜。
于是她一咬牙,应声道:“愿意,公主,我愿意的。”
背过身的沈竹绾唇角微勾,眼底划过些计谋得逞的狡猾,说出的话却是有些冷:“驸马真的愿意吗?若只是瞧着本宫可怜,那便算了。”
季容妗深吸一口气,绕到她面前,忽然弯腰拱手道:“回公主,臣愿意。”
沈竹绾轻笑出声,嗔她:“起来吧。”
季容妗便喜笑颜开地抬起头:“公主不生气啦?”
沈竹绾悠悠道:“本宫本就未曾生气。”
季某人不太相信,但还是乐呵呵地跟在人身旁,往府里去。
竹林内。
金喜与冬梅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让笑声泄露,直到两人身影逐渐远去,两人才交换了一个彼此都懂的眼神,连忙跟了上去.
夜间下了大雨,雷声轰鸣。
沈竹绾睡得并不安稳,许是今夜的事让她想起了从前的记忆,那些裹挟着过往的梦境如海水般涌来,令她几乎溺毙其中。
炸雷惊响,沈竹绾睁开双眸,胸口微微起伏,额间渗出细密的汗。
她动了动身,发现身边的少女依旧规规矩矩躺在那,呼吸均匀,睡得正香。
胸口的窒息感缓慢褪去,她翻身面对着少女,细细打量着她,从纤长的睫毛到秀挺的鼻再沿着那轮廓逐渐到唇。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一样的呢?
应当是从她“失忆”的那天起,她看向自己的目光不再淡漠亦或是厌恶,而是新奇的,打量的,充满各种探索的。
不止对自己,她似是对所有的东西都感到新奇,虽隐藏得很好,可从一些微小的表情中总是能看出。
她做事随心所欲,全凭兴趣,偶尔又投入其中,像是一个游离在世界外,偶尔想起来自己是这个世界的人,又将自己往回拽。
这真的是失忆的人的表现吗?
沈竹绾眸中逐渐多了些探索与好奇,不知不觉间,竟缓缓伸出手落在了她的脸侧,像要透过那层皮囊看清她的本质。
又是一声惊雷,沈竹绾的手不自觉重了些,身边的少女似是被惊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了她一眼。
沈竹绾的手还未来得及收回便被少女握住放进被中,她转过身面对着自己,眼是闭着的,嘴唇和手还在动:“小雨不怕,小雨乖,我在呢,快睡吧……”
她一边说,一边抽出手将自己揽在怀中,灼热的温度向她靠来,带着阵阵橘香,动作熟练地不像第一次这般。
少女后面说了些什么沈竹绾没听清。
她神色淡淡,看着那张距离自己不过咫尺的少女,音色微凉:“小雨是谁?”
——没人回她。
少女的唇不再动,手也卸了力,再度沉沉睡了过去。
沈竹绾没费力便挣脱了少女的怀抱,她掀眸看着睡得安稳的少女,眸中带了些探究。
她知道的姑且可以称作小雨的只有一人——江太医的独女,江楠语.
次日,季容妗醒时,沈竹绾已经不在身边了。她一下子坐起,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膛,而后松下一口气。
她靠在床头,捏了捏眉心,想到了昨晚那个略有些不靠谱的梦。
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她第一次做梦梦到的竟然是她姑姑家那个三岁的堂妹小雨,不过想想倒也正常。
毕竟昨晚的天气让她想到,那个三岁的堂妹也是在一个雷雨天气尿了她的床,还可怜兮兮地说是她尿的。
小姑为了安慰堂妹,便顺着她的话,结果最后传着传着就变成了她十八岁还尿床——就离谱。
不过梦里她也挺离谱的,明明已经深受其害过一次,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带小表妹去尿尿。
季容妗在这边可惜着,却不知道,昨晚她若是真的抱着梦里的“小雨”去尿尿,怕是又要被踢下床。
洗漱净身后,季容妗约了江楠语出去吃饭。
这些日子,季容妗天天拖着江楠语半夜出逃捉虫子,本就答应此事过后要请她吃饭,自然不会食言。
将近午时,两人在春旺酒楼包间会面成功。
江楠语顶着要拖到下巴上的黑眼圈,恶狠狠道:“今日我一定要吃个够!”
季容妗对她眼上的黑眼圈感到震撼:“你昨夜干嘛去了?”
江楠语幽幽:“想你和公主的关系去了。”
季容妗:“……你这么闲?”
“不是,太饿了,饿的睡不着,就想到你捉的那些萤火虫了。”江楠语说着,双眼忽然放光:“对了,公主殿下喜欢吗?”
季容妗骄傲抄手:“自然十分喜欢!”
江楠语与有荣焉,插着手道:“换做是我,我也喜欢!”
季容妗:“下次我也送你个?”
江楠语:“星空?”
季容妗点头:“海底星空。”
江楠语想了想:“算了,比起这昙花一现的景色,我更喜欢长久的东西。”
“比如?”
“吃不完的海货。”
“……”
季容妗深深看她一眼:“看得出来,你是个长久的人。”
江楠语羞涩一笑:“那是当然,毕竟以你的性格,我还对你不离不弃这么多年,苦了我了。”
季容妗:“?”
看她满脸问号,江楠语便感叹一声,道:“以前你可不会和我开玩笑,整天拉着一张脸,要不是咱两小时候那点交情,我早一脚把你踹了。”
季容妗:“……咱两还算青梅竹马啊。”
“你还没想起来之前的事啊。”江楠语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复又点点头:“也是,要是想起来了也不会是现在这样。”
她自言自语完又继续道:“咱两可不是青梅竹马,呸,竹什么马,算了,这不重要,我和你认识也是因为陆叶,她……”
江楠语说着忽然顿住,叹气:“算了,你还是自己想吧。”
“别啊。”季容妗道:“你知道的,我后脑勺到现在还秃一块呢。”
江楠语瞧瞧她,表情有些意味深长:“你与她……唉……”
季容妗额头一跳,咬牙:“……你倒是说啊。”
“算了。”江楠语惆怅道:“还是不提起你的伤心事了,毕竟人死不能复生。”
“什么?她死了?”
江楠语震惊:“你想起来了?”
季容妗:“……”你自己漏的勺。
江楠语突然反应过来,叹了口气:“唉,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你们两那时候关系很好,然后她突然死了,你很伤心,伤心欲绝,被托付给我爹调养身体,然后……”
接下来,江楠语详细地向季容妗叙述了自己是如何如何拯救她的,又是如何将她从悲伤中拉起,给了她救赎和希望,最后不计前嫌地和她成为了好朋友。
说的感人肺腑,感天动地,情至深处几乎潸然泪下。
但是——
季容妗一个字不信,她掀了掀眼皮,忍无可忍:“说实话。”
“那时候我经常对别人恶作剧,导致人缘差得很,只有你,每次我恶作剧你都不理我,我觉得有趣,非要惹你,然后一来二去我们就熟了。”
季容妗:“……”
她冷哼一声,看着对面略显心虚的人,道:“我和陆叶怎么认识的?”
“这我哪知道。”江楠语看着满桌饭菜,眼睛亮了起来,含糊道:“好像是你爹领回来的……”
季容妗失声:“……私生女?!”
江楠语抬头看了她一眼:“……好友的孩子。”
季容妗额角跳动:“你就不能一句话说完再吃?”
“不能!”
“……”.
用完午膳后,季容妗便与江楠语在街上闲逛了起来。
每进入一家店,江楠语都会用她的大黑眼圈对着季容妗,道:“我要买这个。”
季容妗看了看她那深重的黑眼圈,咬牙道:“……买。”
“这个也要!”
“……买。”
“还有那个!”
“……买。”
两人逛得不亦乐乎——主要是江楠语不亦乐乎,季容妗摸着自己的钱包,后牙都咬碎了,也因此,两人压根没注意到,有人正跟着她们,将她们的一言一行全数记录了下来。
影二在远处瞧着两人,在纸上写着:驸马对其青梅有求必应,即便并不富裕,还是咬牙满足其要求,三心二意,其行可耻!!
两个感叹号,生动形象地表达了她心底的不满和愤怒。
而顺着她的记录纸张再往前看,便会看见以下对话——
青梅:我昨晚好想你
驸马:xxx(批注:属下没听清)
青梅:你喜欢我吗?
驸马:十分喜欢
青梅(羞涩):我也喜欢你
驸马:xxx
(批注:门关上了,属下听不见后面的话,但两人出来时皆是面色红润,满脸餍足,属下不敢妄自猜测发生了什么,只记录其形容)
她愤愤地落笔写完最后一个字,复又愤愤地跟了上去。
此时,牙都咬碎了的季容妗没想到自己的清名正在一步步被毁。
江楠语满载而归,一时之间容光焕发,连眼下的黑眼圈都不那么明显了,反观季容妗形销骨立,一副被吸干精气的模样。
眼见着江楠语还欲继续伸出罪恶的手,季容妗一下子捏住她的衣袖,露出一个贫穷且沉默的微笑,而后向下抖了抖自己的荷包——
什么也没有落下。
江楠语讪讪地收回手:“咳,我们走吧。”
季容妗绝望地看了她一眼,认命地为她分担了一些物品——两人出来见面从不带侍女。
江楠语安慰她:“花了也好,防止被别人打劫了。”
季容妗:“……哈哈”她终于理解了沈竹绾那晚被她安慰的无奈。
就在此时,一道声音忽然响起:“打,打劫——把身上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
季容妗停下脚步,江楠语瞬间警惕,两人目光齐齐落在面前的街道上。
半晌,两人齐齐松了一口气,他们面前压根没人,这声音是从旁边小巷子传过来的。
对视一眼后,两人悄悄走到小巷口,看见了里面的场景。
几个混混青年正拿着棍棒围绕着一个消瘦的少年,凶神恶煞地让他交钱,而那少年始终沉默,闻言也只是把身上所有的财物都交了出去,实诚地不行。
季容妗在巷口看着,总觉得那少年有些眼熟。
而此时,那群青年拿了钱还不满足,将视线落在了他的衣服上,为首的一人道:“啧,这身衣裳看着也值不少钱,给我扒下来!”
少年死死捂住自己的衣裳缩到墙角,用手抱着头,蜷缩在一处。可他一个人怎么抵得过四个青年的拉扯,在那些人伸手拽他时,沉默许久的少年终于吐出了第一个词:“不要——”
说那时迟那时快,他的“不要”刚喊出来,巷子口便爆发出了一阵比他声音还要大的尖叫:“啊——不要啊——”
紧接着,她便看见一个女子以极快的速度跑到了那群青年身后,而后柔弱地躺了下去,一边捂着完好的衣领,一边高喊:“不要啊——”
而巷口的人似是愣了一下,紧接着发出了吃奶的力气喊着:“救——命——啊——有人——强抢民女——”
少年有些蒙圈,不止是他,那四个青年更是四脸蒙圈,他们看着这两个人,还没说话,便见巷口忽然涌出一群拿着木棍铁棍簸箕等五花八门工具的男女。
脚步声汹涌,几人连解释都没喊出便被拿着棍棒的大爷大娘淹没。
“呜呜呜,别打了别打了,我们没有!”
换来的是更加严重的殴打。
大乾人对小偷小摸这种事顶多骂两句,逮到了再打一顿,但对作奸犯科这样的事,向来深恶痛绝,一经发现,乱棍打死。
四个青年被打的七荤八素昏了过去,那群出手的人才有人喊:“记住他们就行,别打死了,不然下次没得打了。”
“就是,下手轻点,不然下次我在家里受气了找谁出气去。”
季容妗:“……”你们可真实诚。
唯一还清醒的小混混泪流满面:“真的不是我们——”
然后挨了季容妗一个闷棍,昏了过去。
四个小青年歪七扭八地躺在地上,昏过去前还在想着,那突然出现的女子是从哪冒出来的。
此时,突然出现的女子本人正在接受大爷大娘们的关爱,因为她在,所以那蜷缩在角落的少年反倒没人注意到。
江楠语不住感谢,并将自己买的东西挑选合适的送给这群善良的大爷大娘。
片刻后,大爷大娘们笑容满面地走了,季容妗便走到角落蹲下去看那少年。
“喂。”季容妗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没事了,可以回家了。”
少年放下手,却没有抬眸,甚至没有去看他这个救命恩人一眼,便低声道谢:“谢谢。”
说完,便挣扎着要扶着墙站起。
面前的人忽然笑了一声,紧接着,少年便听到她清棱棱的声音:“又是你啊,何小少爷。”
何平安僵了一下,终于抬眸看向了她。
是一张熟悉的脸,他曾经在哪见过。
面前人似乎看出来他记不得了,便笑道:“礼宴,假山。”
他恍然想起,是她。
“怎么每次见面你都这般狼狈啊?”
她的声音懒洋洋的带着笑意,却不是嘲笑,而是近乎于无奈的笑,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便低头嗫嚅着不出声。
那边的女子忽然叫了她一声:“季容妗,好了没?”
何平安在心里默默念着这几个字,季容妗。
她回了那少女一声,又看向他,而后站起身把他先前被劫的东西扔给他,道:“好歹也是丞相家的小少爷,下次别人再欺负你,你就用找人打回去,再用你爹的名头压他。”
说完,便转身去追前面的女子了。
何平安默默捏着手心的东西,面上仍旧是行将木就的表情,他看着那离去的两人,隐约可以听见他们的谈话:
“你这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怎么想出来的?”这是季容妗的声音。
“嗐——没想,纯粹觉得好玩还能救人。”这是她身边女子的声音。
后面的话,他没听到,两人已经走出了小巷,只有午后灼热的阳光落在他苍白的皮肤上。
他可以报复回去的吗?.
公主府。
季容妗满身瑰宝地去,两袖清风地回,回来后便沧桑地躺在椅子上,问冬梅:“公主回来了吗?”
“回来了。”
事实上,公主殿下不仅回来了,还在书房看着影二呈上来的记录,越看,脸上的表情越淡,看完后已然面无表情。
“去将影二叫来。”
空中传来一声低低的“是”,片刻后,沈竹绾书桌前多了一个穿着黑色衣袍的瘦削女子。
影二低着头,满脸尊敬:“主上有何事吩咐?”
沈竹绾:“驸马的那些都是你亲耳听见的?”
影二想了想自己躲在门口听的模样,肯定道:“是,属下亲耳听见。”
沈竹绾将那纸条放进烛火中,淡淡:“你回去吧。”
“是。”
亲眼瞧着那纸张化为灰烬后,沈竹绾才缓缓执笔在纸上落下,继续那副未曾画完的杏花图。
影二的那些话,她只信了三分。
相处得久了,对底下的人多少有些了解。
她缓缓下着笔,并未放在心上,直到脑海里却没来由响起了昨夜那一声“小雨”。
手中的笔骤然一滑,原本在墙内的杏花枝便借此翻过了墙。
沈竹绾笔尖微顿,看着那支出墙的杏花,微微蹙起了眉。
作者有话说:
季容矜:阿嚏,好像有人说我坏话
谢谢大家的支持,爱你们(比心)
感谢在2023-07-24 23:55:23~2023-07-26 01:12: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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