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 51 章 ◇
许是狩猎第一日闹出的事给了众人警示, 在接下来几日的比赛中,再没出现过先前的事。
白日打猎,晚上论功行赏后众人围在篝火前烤着猎来的动物, 熟悉了两日后,便有人在篝火前进行表演, 氛围火热。
只是可惜的是,这种活动沈竹绾向来不参加, 有些身份的大臣与年纪大的也不参加, 算来算去, 参加的也只有那猎场上的一百多人年轻男女。
到了第六日,众人显然已经没了头几日的兴奋。
比赛开始后,少部分人已经不着急冲进林子了,只慢吞吞地骑着马往里走, 直到被自家长辈挨个瞪了之后, 才讪讪地一夹马肚, 往里冲去了。
旁人可以悠闲, 季容妗不可以。
她代表的是皇家的脸面,虽说狩猎赛中有眼力见的都会顾忌着些皇家的脸面, 但也有一些人全然不顾,譬如何慎。
前五日,季容妗咬着牙拼命, 才拨得了头筹, 但何慎始终紧随其后。
这次进了林子,季容妗的目标,便是先前放进来的一只老虎。
那只老虎她在东边的瀑布池塘边见过许多次, 身体健硕, 胡须长而硬, 一双兽瞳泛着精光,伏下身子准备进攻时,压迫感十足。
前几日,不是没有人打过这老虎的主意,只是在一死三伤后,众人便默默选择远离了东边这片林子。
观察了几日,季容妗初步了解了这只老虎的作息。
大概在傍晚时分,它会来瀑布附近喝水休息。
季容妗提前一个时辰到了二十米外的树上,隐藏在树木中央,等待着老虎出现。
瀑布冲击石块发出“唰唰”的声响,周围不时有马蹄声响起又很快离去,一个时辰左右,那只老虎如时到了池塘边。
季容妗屏住呼吸看去,那只虎俯首趴在池塘边,喝水的同时,竖立的耳朵不时抖动着,隔几秒便会抬一下头,警惕地盯向四周。
借着林叶的掩藏与水声的干扰,季容妗缓缓拉弓,箭尖对准它的心肺区。
在老虎又一次抬头巡视完毕准备低头喝水时,季容妗拉满的弓俶然放开,尖锐的破空声响起,老虎在一瞬察觉到不对,吼叫着看向箭的方向。
偏了点,箭从老虎后背穿过,令人胆颤的兽吼声瞬间传开。
林鸟震飞,无数动物在此刻瑟瑟发颤,慌不择路逃离。
两匹马路过东边林木,何慎眯起眼睛看向深处,片刻后,睨了眼身边的何平安,道:“跟上,废物。”
林内,那老虎在吼叫中猛然冲上树,力度之大,整棵树都在颤抖。而在那双竖起的兽瞳中,季容妗看见了愤怒。
一箭未达要害,季容妗迅速射出第二箭的同时,脚尖踩着树干一路往边缘后撤而去。
在那只锋利的兽爪和散发着血腥气的兽口扑来前,少女脚尖轻点树枝,往树下倒去,墨色衣袍在空中翻飞。
失重感传来,她看着那紧随她跃下的老虎,细白的指节搭在箭上,墨色瞳孔中满是冷静:“飞毛!”
嘶鸣的马叫声从远处传来,那只锐利箭从她指缝溜走,从老虎的口腔一路贯穿它的身体。
借着摔下的间隙,她往旁翻滚拉开距离。
老虎落地的第一秒,季容妗翻身站起。
下一秒,双眸血红的老虎已然抬着锋利的爪子向她扑来,饶是已经预想过,她在此时仍旧感受到了头皮发麻的感觉。
毫不犹豫地,她朝着窜来的飞毛扑去。
腥臭的味道就在身后,伴随而来的还有那只老虎势要将她撕碎的前爪。
千钧一发之际,飞毛成功赶到,她一把抱住飞毛的脖子,双腿在空中一翻,整个人便稳稳坐在了飞毛身上。
那只老虎,就落在飞毛身后几步,爪间还抓着一截黑色衣袍。
季容妗头皮发麻,用力一夹马肚,扭身搭弓射箭,口中叫道:“飞毛,快跑!”
飞毛口中发出一声嘶鸣,一人一马拼命逃跑,季容妗手中的箭再度射中它时,老虎忽然停下,开始往后逃去。
季容妗看着地上大片的血迹,知晓它已经撑不住了,便一拍马背,拉住缰绳往后调转,猎人与猎物的身份再一次调转。
季容妗拉弓瞄准了那只重伤逃跑的老虎,眼中是即将得手的兴奋。
可在下一秒,先前还在逃窜的老虎猛然掉过头朝她扑过来。
它竟然是假装逃跑。
“嗖”
“嗖”
两只箭同时射出。
在那一瞬,季容妗冷静射出箭后,猛地扭转身体,带着飞毛一起往下倒去,同时迅速滚开,拿出别在腰间的匕首准备搏斗。
她气势沉沉,那老虎却没有扑来,抬眸一看,那老虎倒在了血泊中,身上多了一根不属于她的箭。
那只箭,与她的箭一起,刚刚好从老虎心肺处穿过。
一支从正面,一支从侧面。
季容妗沉下脸,看向那骑着马缓缓出现的身影。
“哟,季大人。”
来人正是何慎何平安两人,何慎坐在马上,抬头傲视着她,嗤笑一声道:“真是抱歉了季大人,看来这只老虎,最终还是死在我手上。”
季容妗现下形象看起来确实不太好,因为多次滚落在地,墨色袍子也沾上了灰尘,束起的高马尾也不知从哪沾上了一根草,看起来像刚刚出土的兵马俑,脏兮兮,灰扑扑的。
只有那双眸子,闪着曜石般的光泽,看向他道:“既然如此,那便找公主殿下评判就是。”
何慎眯了眯眼,心中想着,谁不知道公主与你的关系,不过转念一想,正是因为如此,公主才不好将这猎物直接判给她,否则到时候他就传些公主偏袒的谣言,若是操作得当,这头名可说不准落在谁身上。
何慎想的很快,阴阳怪气地道:“好啊,那便找公主殿下评判。”
沈竹绾彼时也不好过,出来秋猎分明是一件可以促进君臣关系的事,但那群老头子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在瞧见整个皇室能参加秋猎的只有一个驸马后,便连续规劝了她六日。
无非是些让她尽快为皇室开枝散叶等言论,更有甚者隐晦又委婉地提出,公主与驸马成亲已经一年有余了,公主的肚子还没有动静,是不是驸马有问题,要不要让太医看一下。
沈竹绾无奈又烦扰,面上又不能说什么,只保持着端庄优雅的模样,不急不缓地喝着茶,不发表任何意见,时间一长,老头子心里便有些发怵,渐渐地,说的人也就少了。
在这时,有人匆匆来报,说是驸马与何大公子因为一只猎物起了争执,欲让公主评判。
不多时,便有三人抬着只黄褐色斑纹的东西过来了,离得近了众人才发现,这死去的竟然是一只体型堪比两个成年男子的老虎。
当下便有人惊呼:“竟然是老虎!”
灼热的视线瞬间从老虎移到跟随过来的两人身上。
一个是灰扑扑的季容妗,全身上下,只有那双眸子最干净。
另一个,是整洁完好的何慎,压根看不出搏斗的痕迹。
明眼人一看便知这只老虎是谁猎的。
何慎先开的口:“公主殿下,这只老虎是草民在跑马追猎物过程中偶然发现的,我见它奄奄一息,便果断下手射死了它,只是没有想到,这只猎物竟然是季大人一开始追的,草民不知,很抱歉抢了季大人的猎物,但论到底,射死它的还是草民。”
以往出现这种情况时,评判标准都是致命伤,谁造成的致命伤多,猎物便是谁的。
但眼下这只猎物,致命伤在心肺处,但却有两支箭插在那。
季容妗也很气愤,但反应过来后,便想到这可能是何慎的圈套。
无论这只猎物最后怎么评判,他都是获利者。
判给他,那么此次比赛头筹定然是他。
判给她,何慎怕是会散播些不好的言论,势必会威胁到公主。
季容妗恨不得直接给他一箭,但此时此刻,她还是忍住了,闷声道:“即便没有他最后那一箭,这老虎我也能杀死。”
天色渐晚,不少人已经从林子里出来了,瞧见这边的架势,都好奇地在远处探头,讨论着发生了什么。
何慎自是注意到后边的情况,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随后用围在外边人都能听见的声音道:“草民知公主与季大人亲近,但求公主秉公无私,评判此虎归处。”
“怎么回事?季大人抢了何公子的猎物?”
“不知道啊,如果真是这样,那何公子也太惨了吧。”
“必须秉公处理,不然怎么服众!”
听着外边人稀稀拉拉讨论的声音,季容妗便猜到何慎是想利用众人的压力,让沈竹绾做出决定。
真是,太不要脸了。
季容妗抬眸,看向席上女子的面容,眸中划过一抹坚决,正欲上前说自己不要这只猎物了,沈竹绾的声音便缓缓传开。
“你这是在质疑本宫?”
她的语气说不上严厉,甚至轻缓中带着些漫不经心,可莫名的,这道声音传入他的耳中时,何慎心中猛地一颤。
“草民不敢!”他立马低头拱手,做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
“跪下。”
女人手中的茶盏“咚”地一声落在桌面。
像是一把重锤,狠狠敲在何慎心头,令他连反抗的心都生不出,便“咚”地一下跪在了地上,头伏地,手还在微微颤着。
季容妗的心也慌乱了一瞬,可在一瞬后,又以另一种不同寻常的力度猛烈跳动着,像是拴在了琴弦上,被人撩拨地七上八下。
周围一片安静,不少人的目光在触及那清冷女子时,又仿佛被烫伤般收了回去。
沈竹绾瞥了眼那低头不知在想什么的少女,缓缓道:“何平安,你来说说该如何评判归属。”
忽然被提及的少年身子一颤,旋即上前一步跪下,轻声开口:“草民……”
他的余光瞥见何慎迫切的目光,又瞧见那边人被撕碎的下摆,眼睫颤了颤,他垂首扶住脸上面具,轻声道:“草民看见了,这只猎物是驸马射中后,大哥才射的。”
伴着他的话音落下,周围一片哗然。
“什么,是这样?”
“听何公子的话我还以为他才是受害者。”
“太过分了吧。”
何慎目色阴寒看了身边瘦弱不堪的少年一眼,很快认错道:“看来是草民弄错了,这只猎物理应归属驸马。”
即便到现在,他还是不死心地指出季容妗的身份,妄图让众人质疑。
只是,围观的人又不是傻子,听了这话也只在心中鄙夷了他一番,四散而去。
沈竹绾目光落何慎身上一瞬,又看向那有些怔愣的少女,随后收回视线,下令道:“猎物归属季大人,此事到此为止……”.
噼里啪啦的篝火热烈燃烧,映照在周围无数男男女女的脸上。
谢林鸢这几日放弃了与季容妗较劲,转而在篝火晚宴上混的风生水起,俨然成为了一个合格的晚会主持人。
“接下来,有请我们此次狩猎赛拨得头筹的季大人出场!”
季容妗坐在角落,原本正在人群中寻找何平安的身影,可她找了一圈都没有看见,还在其间与何慎对上了视线,被他恶狠狠地瞪了一眼。
正在郁闷时,便猝不及防地被人从角落扯出,站在了一圈人中央。
一百余人,两百多只眼睛齐刷刷地盯向她时,季容妗整个人都紧绷起来了,她低声道:“谢林鸢,你又搞什么?”
“嘘,别说话。”谢林鸢笑眯眯在她耳边道:“公主在那边看着你呢。”
瞧着身边人瞬间挺.拔了不少的身姿,谢林鸢眸中露出几分奸诈的笑,高声道:“好,下面请季大人与我们说说您与老虎搏斗的过程,好让大家见识一下你的雄姿!”
季容妗轻咳一声,正色起来:“其实当时我已经在心中预演过了……”
远处,沈竹绾并没有像谢林鸢说的那样看向少女那边,她听着手下人的汇报,眸色明灭不定,缓缓看向一个方向。
“你说什么?粮草被另一伙人劫去了?”帐篷内,何栗面色难看,最后又缓了缓,道:“罢了,总归没有送到江南一代便好。”
这几日来,何栗虽人还在猎场,但人人皆知他被贬一事,再加之今日发生的事,更让他面上无光,本就不好的心情,在听见这个不算好的消息后,竟好了些。
“大人,那我们接下来……”
何栗目色阴寒:“接下来,就看灾民怎么反应了。”
水涝缺粮,如今粮食在江南附近被人劫走,灾民饿久了,可是什么都能做的出来,宁王在江南怕是也不好过.
季容妗如实将过程说了一遍,迎来了众人敬佩的目光,眼见着气氛越来越热,谢林鸢眼珠子一转,清清嗓子,道:“大家想知道为什么季大人如此神勇,竟能制服老虎那种百兽之王吗?”
“为什么?”
“对啊,为什么?”
看着一双双好奇的眼睛,谢林鸢当即从怀中掏出一叠书,举得老高,口中兴奋地推销道:“当然是因为看了这本武功秘籍,只要学了这个,在场的人都能如季大人这般神勇!”
在谢林鸢将书掏出来那一瞬,季容妗便意识到了一丝不妙,而当她抬头看清那花花绿绿的书时,顿时眼前一黑。
那上面写着几个大字《神d侠侣人兽版》
没待她阻止,已然有人激动地上前,开始讨要那本书了,而谢林鸢,脸上堆满了笑,乐呵道:“大家别挤,一个一个交钱,都有,都有!”
季容妗:“……”
作者有话说:
很久之后,催生大臣从自家孙子孙女口中得知驸马熟读那种书,但公主肚子却仍旧没有动静,于是更加确定,驸马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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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第 52 章 ◇
简陋的帐篷内。
瘦削的少年正缓缓脱着外袍, 指尖有些颤抖,仿佛每动一下,都要忍受某种痛楚。
可他一声不吭, 硬是将那衣袍完完整整褪下,放在了简陋的木桌上。
那张木桌被他的衣袍占去大半位置, 一侧放着半张狰狞的面具,面具旁是一瓶劣质的伤药。
少年脱离面具后的脸仍旧稠丽漂亮, 可眼角与嘴角处却多了几道淤青与伤痕, 他垂着眸, 缓缓用指尖沾了些药膏,凭着感觉,涂抹在脸上疼痛的地方。
不多时,少年终于从口中发出一声低喘, 拿着那药膏, 指尖缓缓搭在里衣上。
顿了一下后, 他抬脚走到门边, 往外看了看,确定无人后, 才坐回去,一咬牙,缓缓剥落那层内衫。
他实在瘦的可怜, 身上没有几两肉, 上身肤色雪白,唯有胸口处,即便用一层白布缠住, 也略微显了些弧度。
“何平安, 你在里面吗?”
门口骤然传来的声音令少年浑身一颤, 他甚至顾不上疼痛,慌不择路地将衣衫穿好,喊道:“等一下,别进来。”
“哦。”
季容妗站在门口应了一声,如言没有进去。
片刻后,脸上带着面具的少年出现在帐篷门口,看向她,抿了抿唇角:“季大人,你怎么来了?”
季容妗扬了扬手中从篝火前顺走的羊腿,问他:“吃了吗?”
何平安看了眼那金黄泛着油光的羊腿,摇头:“还没。”
“一起吃点?”季容妗对他笑了笑:“方便进去吗?”
少年踌躇片刻,掀开了帐门,眼神闪烁道:“有些简陋,季大人请进。”
季容妗扛着羊腿笑吟吟地道:“无碍,有地方吃饭就行。”
进了帐篷后,季容妗才发现他住的地方确实简陋,甚至于将那羊腿放在木桌上后,木桌便没了位置。
何平安窘迫地红了脸,抿唇正欲开口,却见对面人已然摸出不知哪来的刀,切下一大块羊肉递到他面前,用眼神示意他接下。
何平安怔愣一下,发现对面人眼中没有一丝嫌弃与异样,于是他接过羊肉,口中道了声谢。
“谢什么。”季容妗又割下一块,旋即将刀插在羊腿上,道:“要谢,也应该是我谢你才对,今日下午若不是你作证,我怕是只能吃下那个哑巴亏了。”
季容妗说着,一口咬上羊肉,满意地点了点头。
何平安见状也没有说什么,小口吃起肉来。
季容妗瞧着他斯斯文文的模样,目光一转,看见他脸上戴着的面具,于是问道:“你怎么也开始戴面具了?”
何平安咽下口中食物,道:“何大人让我戴的。”
季容妗不动声色收回视线,出声道:“何大人对你不好?”
何平安默然,没有开口回答。
“不说这个了。”季容妗轻笑一声:“还是赶紧吃吧,你看你瘦的,多吃点。”
言罢,又手起刀落割下一块递给了何平安。
何平安仍旧是乖巧地接过,一言不发地吃起来,期间季容妗偶尔与他说些话,他也总是吃完口中食物再认真回答她的每一个问题。
不知不觉,两人竟将一根羊腿吃完了,季容妗摸了摸自己有些撑的肚子,又看了眼对面的少年,起身道:“不早了,吃饱应该休息了。”
何平安“嗯”了一声,抬眼看她:“我送季大人出去。”
季容妗乐了,从帐篷到门外这么短距离还怕她遇害不成?
于是她摇摇头,将他按回去,另一只手拿出一个白玉瓷瓶放在桌上,旋即意有所指的指了指自己的唇角:“送我就不必了,这个给你。”
何平安的目光顺着她的动作落在那只玉瓶上,瓷白莹润的瓶身延伸出一支梅花,典雅小巧别具一格,看起来便与他用的不是一个级别。
在他怔愣期间,那人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道:“我走了啊,不用送。”
何平安终究没忍住,只是站起来,却听话地没有上前,只看着那片衣角离自己越来越远,又随着帐门的落下完全消失。
半晌,他将那药瓶拿在手中,轻声说了句:“谢谢。”
一直都是他该道谢的.
季容妗回自己帐篷途中,遇到了笑得合不拢嘴的谢林鸢,她逮住季容妗恨不得直接亲她两口,但好在,她还有点残留的节操。
只是朝她抛了个媚眼,道:“季大人,什么时候我们再配合着宣传一波?”
季容妗眼角微抽:“谢林鸢,你还记不记得女皇陛下在等你?”
谢林鸢嘴角的笑一收,表情有些尴尬。
季容妗:“……你竟然还真忘了?”
“怎么会呢。”谢林鸢眼神乱瞟,指尖不自觉摸起了腰间的两枚铜钱,道:“我当然记得,这不明天就是中秋了嘛,我明天过完就回去了。”
说着,她朝季容妗眨眨眼:“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玩呀?”
“等我有时间了吧。”季容妗想了想,目光落在谢林鸢身上:“老谢,你在女皇陛下心中当真那么重要?”
“那可不是。”谢林鸢一昂头,道:“也不看我是谁。”
“那你说,会不会有一种可能。”季容妗试探道:“陛下会为了你与我们大乾合作呢。”
谢林鸢眯了眯眼:“这种政治上的事我可做不了主,毕竟凡事,还是要为了女皇国考虑。”
“我这不也是为女皇国考虑嘛。”季容妗眼睛转了转:“你看楚国虎视眈眈,咱们两国算是唇亡齿寒的关系,若是大乾没了,下一个保管是你们女皇国。”
“说的也是。”谢林鸢颇为认真地点了点头:“所以我们可以趁你们斗得两败俱伤时,将你们一举拿下。”
季容妗:“……”你小子浓眉大眼的,竟然在打这种主意!
谢林鸢瞧她满脸控诉的模样,嘿嘿笑了两声,道:“嗐,和你说笑呢,当什么真啊,这样,你再配合我宣传两波,我就回去给陛下吹吹耳边风,怎么样?”
季容妗咬牙:“成交!”.
中秋是秋猎的最后一日,这一日众人没再去狩猎,而是开始清点起前些日子狩猎所得,接受皇家的赏赐。
季容妗理所当然拨得了头筹,论功行赏后,众人便收拾着准备离开。
公主与陛下是最先离开的,剩余的人等他们离去后,再自行离开。
而谢林鸢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沈竹绾与沈炽二人甫一离开,她便拉着季容妗开始了宣传售卖。
看着周围各不相同的目光,季容妗如坐针毡,却还是咬牙陪她售卖。
昨日里谢林鸢带的册子只有二十来本,买到的人欣喜若狂,回去翻阅之后小脸蜡黄。没买到的自然好奇,想找买到的借阅,谁成想,买到的那些人说什么也不肯给他们,只说让他们自己买。
这一下,众人的好奇心便上来了,一拥而上的都是没有买到的,而买到的,就在原地目光幽幽地看着季容妗。
不多时,剩余的也被全数卖完。
季容妗的脸也随着那被买走的画册,丢了个干净。
连日的劳累加上最后这一出,季容妗回府之后便睡死了过去。
一觉睡到傍晚,季容妗才揉着眼醒了过来。
今日中秋,她与公主约好了要一同出去的。
换好衣裳后,冬梅便过来催着她去皇宫,说是中秋夜宴,不仅公主在,季太傅夫妇以及林将军发妻也会去。
金乌西沉,当最后一缕光也消失时,季容妗如时到了皇宫。
彼时,季太傅等人早已等待多时,正坐于沈竹绾左右,与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小皇帝在一边安安静静,不时用目光偷瞄一边严肃端正的季太傅。
看来老师的血脉压制在古代也是存在的。
“陛下,公主,爹,娘,林夫人。”季容妗一一上前见礼,落座在最下方。
季太傅瞅她一眼道:“季大人在路上耽搁了这般久,一会当罚才是。”
季容妗与她爹对上视线,轻咳一声:“我听公主的。”
言罢,便看向沈竹绾的方向。
先前的衣袍已经换了下去,沈竹绾穿着崭新的月牙色裙衫,细碎的光自裙摆处闪起,自是端庄优雅的。
沈竹绾瞧她一眼,旋即垂下眸子轻笑:“既如此,那便请季大人自罚三杯。”
三杯。
今夜不是还要出去玩的嘛?
她不解地对上沈竹绾的视线,却见她目色悠悠,丝毫没有要改的意思。
“好。”季容妗无奈应下:“臣自罚三杯。”
季父便摸着胡子笑了起来,季母在一边看着两人眉目传情的模样,与林夫人相视而笑。
因得是家宴,众人也不拘泥形式与地点,趁着夜色,将方桌布于水榭。圆月当空,水面波浪阵阵,微风一吹,舒适又惬意。
季容妗端起酒盏,原本是要自罚三杯,到了嘴边,又动作一顿,转而对着季太傅低了低酒盏:“爹娘,这第一杯,我敬你们。”
言罢一饮而尽。
季太傅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好笑地看着她骂道:“自罚三杯还要带上我们。”
话是这么说,他还是拿起酒盏,准备给自己倒酒。
季母在桌下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季太傅轻握了她的手,摇头低声:“没事。”
季母闭了一瞬的眼睛,轻轻叹气。
瞧见两人喝下第一杯后,季容妗脸上笑容更甚了些,又给自己满上第二杯,目光落在了沈竹绾身上。
“公主,第二杯我敬您。”
她仰头喝下后,耳根已经隐隐泛红,没想到这酒竟然还有那么些后劲。
沈竹绾觑她一眼,很给面子地喝了。
季容妗眼角便弯了起来,火速倒了第三盏,敬了林夫人。
季容妗喝完已是脸色红红,但头脑仍旧是清醒的。
季太傅看着她笑得无奈:“看来我们一个也没逃掉啊。”
说的是她借着罚酒让每个人都喝酒的事。
众人笑出声来,沈炽在一边默默探出头:“朕可没喝。”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季太傅便注意到了他:“陛下,今日功课可做完了?”
小皇帝头皮一紧,道:“太傅,今日是中秋,课业我待会便继续完成。”
“如此甚好。”季太傅捋了捋胡须,笑容满面。
季容妗正欲说话,忽然瞧见季太傅迎着桌面“嘭”地一声倒下。她吓了一跳,连忙要去扶他,却见下一秒,季太傅抬案而起,红着脸开始作诗。
两句诗后,他开始流泪,情到深处拉着季容妗的手,口中直道:“儿啊!爹对不起你!爹当年不该让你……唔唔唔……”
季容妗连忙捂住她爹的嘴,尴尬地看向沈竹绾:“公主,季太傅醉了,臣带他去清醒清醒。”
没待沈竹绾回话,季父一下子扒拉开季容妗的手,一脸严肃地看向沈竹绾:“公主殿下,矜儿多亏您的照顾,若是日后有什么冒犯的地方,还请公主殿下莫要与她计较,毕竟矜儿从小脑子就是一根筋。”
季容妗:“……”她现在总算明白为什么季母方才会叹气了。
她有些心虚地将季太傅拉起来,道:“爹,孩儿不会冒犯到公主殿下的。”
“你这孩子。”季太傅哭的泪眼婆娑:“你说不会冒犯就不会冒犯吗?万一你日后无意中冒犯到公主殿下了呢……”
“不会的,爹。”
“爹这是在帮你,万一你日后冒犯了公主殿下怎么办?”
“……”
求你了爹,你真的,快别说了。
她无地自容地垂下头,在某一刻鬼鬼祟祟往公主方向看去时,又恰好对上她的视线。
只一瞬,脑海里有关“冒犯”的片段便不住地往外冒。
季容妗像被烫到了般收回视线。
季母终于看不过去了,一把拉过季太傅,向沈竹绾赔罪道:“真是失礼了公主殿下,臣妇先将他带回去,待酒醒之后,再让他向公主与陛下赔罪。”
沈竹绾轻声:“无碍,本就是家宴,规矩无需那般多。”
“多谢公主。”季母道了个谢,让侍女搀扶着季太傅,一路出了宫门。
季太傅夫妻回去后,林氏没过多久也告了别。
水榭内便只剩下沈竹绾姐弟和季容妗。
沈炽显然心有余悸,看着季太傅离去的背影,目光一转,落在两人身上:“阿姐,你们是不是要出去玩呀!”
季容妗低头,看着那双圆溜溜充满着渴望的眼睛,回他:“陛下课业不是没做完吗?”
眼里的光瞬间消失,小皇帝噘着嘴道:“玩一会会再做也来得及。”
季容妗侧眸看了沈竹绾一眼,目光有些闪烁。
从私心来说,她不想带小皇帝,但又觉得小皇帝一个人确实可怜巴巴的。
沈竹绾略一思索,轻声:“那陛下在宫内玩一会,本宫与驸马便先回去了。”
“啊?”小皇帝有些惊讶:“你们不出去玩吗?”
沈竹绾垂眼露出一个笑,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是道:“芸娘,带陛下玩一刻钟。”
芸娘应声拉走了眼巴巴的小皇帝。
只剩他们两人了。
“公主。”季容妗跟在她身后往宫外走:“我们现在去哪?”
“不是要出去吗?”
季容妗眼睛一亮,她还以为公主说的回去是回府呢。
晴朗的夜空下,京城街道上的游人并不算多,概因中秋佳节,众人都在家赏月团聚,很少会有人出去。
季容妗便拉着沈竹绾,宛如一对普通夫妻般在京城逛了起来。人群来来往往,她们互相牵着彼此的手,慢悠悠地逛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雀喜桥上。
在这里,还发生过一段乌龙事件。
季容妗忽的想起当时沈竹绾看见后一言不发地离去,本来她以为沈竹绾是担心她毁约,只是如今看来,或许当时,她是吃醋了。
这么一想,她的心情便愉悦起来,唇角也不由上扬了些。
沈竹绾余光瞥见,侧了些头看她:“驸马想起什么了,这般开心?”
“嗯?”季容妗下意识扭过头,笑容愈发柔和:“只是想起公主了,觉得很可爱。”
就连吃醋都是偷偷的。
沈竹绾看她片刻,收回视线:“本宫就在你身边,有何可想的。”
季容妗便捏了捏她的手心,另一只手撑着下巴搭在桥上:“在臣身边,臣也想。”
沈竹绾无奈看她一眼,声音却是柔和的:“油嘴滑舌。”
季容妗笑出声来,凑过去拉住沈竹绾另一只手,与她面对面,故作委屈道:“臣说的可是真心话,怎么就成了油嘴滑舌呢。”
沈竹绾静静望着她,看她故作委屈时撅起的嘴,撇下的眉,和乌溜溜泛着水光的眼眸,生动活力充满朝气,是与她截然不同的存在。
她细细打量着少女,一时没有出声。
月色粘稠,将两人笼罩,空气略微滞涩起来。
沈竹绾瞧着她,忽然开口:“赈灾粮在临近江南一代失踪,本宫已紧急下令从周围郡县调了些余粮,只是那些远远不够。”
暧昧的气氛被打破,季容妗蒙圈后,也严肃起来:“周围郡县难免受到波及,存粮怕是自己都不够,如今之际,怕是要从各地都调些才行,只是人一多,路线便杂了,浑水摸鱼的就多了。”
“是。”沈竹绾眉尖微挑:“驸马还记得的虞顺二城的郡守吗?”
“那两个贪官?”季容妗第一时间便想起:“现在捉拿?”
“现在江南饥荒,赈灾粮又未曾及时送到,民心难免不稳,捉拿两个贪官,粮食与民心便都能解决了。”
季容妗恍然,难怪当时沈竹绾不让她动那贪官,原来是留到这种时候的。
“两个贪官家中的粮食应当够支撑一段时间。”沈竹绾轻声:“如今最为重要的,还是将那丢失的粮食追回。”
“驸马,你可愿去江南一代查探粮食去向?”
沈竹绾的声音缓缓落下,季容妗也在此时明白过来,她为什么忽然与自己说到粮食一事。
“臣愿意。”没多作犹豫,她便答应下来,顿了顿又继续道:“臣可否带一个人去?”
“嗯?”
“臣想带何平安一同去。”季容妗心想,何平安那小子这段时间若是留在家中怕是过的不好,带出去一段时间,一来可以躲躲,二来若是借着这个机会立了功,想必日后再打他也要斟酌一下。
沈竹绾目色微动,大约能猜到她的想法:“好,本宫准许。”
季容妗便弯了弯唇:“公主,那我们何时出发?”
不用沈竹绾说,虞顺二城的粮此次定然也是由她顺便护送过去。
沈竹绾顿了顿,抬眸看她:“两日后。”
两日后。
季容妗脸上的笑僵住了,那岂不是说,她还有两日就要与公主分别许久了?
这也太突然了。
瞧着少女不舍难过的神色,沈竹绾不知想到了什么,轻轻勾着她的指节,道:“驸马放心去,本宫会等你回来的。”
季容妗凑过去将她紧紧抱住,约会的喜悦全数变成即将离别的伤感,这份伤感又促使她对沈竹绾的不舍更浓烈了些,直至将人完完全全抱在怀中,胸膛紧贴,她才吐了口气,在沈竹绾耳边幽幽道:“臣知道了。”
沈竹绾指节搭在少女后背,长睫微垂,顿了顿,轻声道:“她那日,离你多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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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第 53 章 ◇
月移星斜, 薄薄的云层为圆月遮上了一层面纱,静悄悄看着桥上两人。
季容妗没想到,许久之前的事, 沈竹绾如今竟然依然在意。
因为喜欢,所以才在意。
季容妗心里甜滋滋的, 又觉沈竹绾这口陈年老醋吃的十分可爱,便趴在她怀里憋笑憋得肩膀发抖。
霎时, 原本搭在她后背的手, 便改抱为推, 将她推开了。
季容妗脸上的笑还没来得及收敛,便对上了沈竹绾平静的目光。
四目相对,沈竹绾声音冷淡:“好笑吗?”
仿佛她今日若是点了头,下一秒便会出现在桥下的河水里让她笑个够。
季容妗立马收了笑, 轻咳一声:“不好笑。”
她说是不好笑, 可眼里的笑意却一点没少。
眼前这个人压根藏不住一点情绪。
沈竹绾瞪她一眼, 背过身去, 从桥上看向月亮的方向。
这一眼,毫无威慑力, 反而像是因为后知后觉发现问出的问题太羞耻,羞愤之下的一眼。
真是太可爱了。
季容妗抿着笑,从身后凑过去将下巴搭在她肩上, 轻声道:“其实那日是因为叶姑娘说她遇到一个对她纠缠许久的追求者, 为了摆脱那人,才那样做的。”
沈竹绾没出声。
季容妗便从身后缓缓将她圈住,蹭了蹭她的颈窝:“公主~我和她没有亲到, 而且上次见她的时候, 我已经与她说清楚了。”
沈竹绾眼眸微动, 不动声色:“说清楚什么了?”
见她又理自己,季容妗便将那日的事情与她说了一边,最后道:“所以以后她不会再来找我啦。”
所以,叶漉到底没有告诉少女她的真实身份吗?
沈竹绾目光微动,不知想到了什么,并没有对少女暗含求夸奖的话表示赞同。
叶漉,陆叶,她想要做的,真的只是她说的那么简单吗?
出神期间,沈竹绾忽然感觉抱着自己的手臂紧了紧,悠悠回神后,少女几乎咬着她的耳畔,道:“公主在想什么呢?”
湿润的热气很快将她耳畔染红了大半。
沈竹绾侧了侧脸,躲开这痒意的同时,正欲与少女说话,却在感受到唇角边的柔软时,骤然顿住。
呼吸交错的一瞬,沈竹绾感受到束缚住自己的手臂卸了些力气。
她眼眸微闪,轻轻往后撤了些距离,不多,只堪堪让那点接触分开,却又能维持先前呼吸纠葛的距离。
“放开。”
眼前女人耳垂红润,长睫微垂,说出的这句话很轻,倘若唇角弧度再大一些,两人分开的那点不明显距离便又要合在一起。
她口中说着放开,可却未曾挣扎一下,甚至连声音也没有丝毫想要让她放开的意思。
因先前的接触,季容妗的大脑有一瞬的空白,可在回过神后,那点接触又成了映在水中的月亮,仿佛她伸手够一够便能够得着。
抱着人的手紧了紧,季容妗的唇却如言往后退了一点距离,约莫到了一个说近不近说远不远的距离,季容妗才停下,道:“那日,大约还离这般远。”
沈竹绾狭长的双眸一眯,正欲推开她时,少女又凑近她些,小声道:“公主,臣想冒犯你。”
关于冒犯,本该是令人觉得不适的词,可每每用在两人之间,便多了一层旁的暧昧意味,久而久之,就成了一种别样的情趣。
沈竹绾收回视线,声音冷淡了不少:“松开。”
这下,再没有先前那种欲拒还迎的意味,沈竹绾是真的想让她松开。
季容妗“哦”了一声,万般不舍地松开了手。
沈竹绾却只是睨她一眼,缓缓往桥下走去:“回府吧。”
季容妗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愣了一瞬,又凑过去跟在她身后,试探着牵起沈竹绾的手。
没有躲开。
季容妗松下一口气,小心翼翼地瞧着她的神色,问道:“公主,怎么忽然要回去了?”
沈竹绾抽出自己的手,没有看她:“本宫只是怕驸马触景生情。”
季容妗:“……”
季容妗哭笑不得,原来是因为她先前的回答。
早知道便不回答了,唉。
季容妗默默叹了口气,认命地跟在了公主身后.
次日,沈竹绾上朝时下令季容妗择日去江南查赈灾粮盗窃案,同时命江太医、何平安等人随她一同前去。
同一时间,虞顺二城郡守因为贪赃落入法网,受压迫良久的虞顺二城城民拍手称快,又因抄家所得皆被公主用于江南赈灾,一时之间,沈竹绾在民间的威望再度提了几分。
下朝之后,季容妗无诏自请到了沈竹绾所在的宫殿。
后日她便要走了,如今自然是要多黏着些沈竹绾。
她到时,沈竹绾正坐在桌案前,面前堆满了折子,见她进来,也只是看了她一眼,便再度低下头去。
真是奇怪,这几日按理来说沈竹绾应当不会这般忙碌才是,害得她昨晚独守空房良久,最后睡着了。
季容妗越想越觉得自己不该,她三两步走到桌案前:“公主在看什么?”
沈竹绾放下毛笔,将手头折子放置一边,抬眸看她:“驸马有事?”
没事就不能来了?季容妗默默地想,但她不能说出口,否则有打扰沈竹绾办公务之嫌。
脑子转了转,她看着沈竹绾低了良久的脖子,轻叹一声,走至她身后,伸出两只手轻轻在她肩上按起来:“我看公主劳累,所以特意来为公主放松放松。”
肩膀上的力道恰到好处,因低头而紧绷许久的肩颈也在此刻被两只手轻柔地放松着。
沈竹绾难能没有说什么,余光瞥了她一眼,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
季容妗瞧她没有让自己走开,而是任由着她按捏,心中大抵也知晓她的确有些不舒服,于是态度也逐渐认真起来,不时轻声问她。
“公主,这个力度可以吗?”
“嗯。”
“公主,这个有感觉吗?”
“没有。”
“那臣再往旁边移一移。”
屋外,敲门声忽然响起,芸娘的声音传来:“公主,茶好了。”
“进来吧。”
随着沈竹绾的声音落下,远处宫殿的门也随之而开,芸娘手中蹲着茶盏,脸上带笑缓缓走近。
起初没看清,只以为是哪个丫鬟在给公主捏肩,走近了才发现,那人竟然是驸马。
芸娘眸中露出一抹诧异,很快又收下,将茶壶放在书案另一端,正欲给公主倒茶时,一只手伸到了她面前。
“芸娘,这儿交给我便成。”
芸娘怔然抬眸,旋即微笑着道:“那便劳烦驸马了。”
“应该的。”
芸娘退下后,季容妗这才端着茶递到了沈竹绾面前,学着下人的样子,恭敬道:“公主,请用茶。”
沈竹绾瞥她一眼:“放这吧。”
茶盏轻碰桌面,发出“嘭”的一声轻响。
季容妗又转到沈竹绾身后,正准备继续伸手,沈竹绾便道:“不用了,驸马先出去吧。”
季容妗:“……”这是嫌她烦了吗?
沈竹绾却没再看她,季容妗便轻叹一口气,告退后缓缓出了门。
怪她自己,在不该回答时回答,该解释时又睡着了。
芸娘去而复返,想起公主房内的香炉还未曾换,正欲回去换时,碰见了迎面而来的季容妗。
她脚下的步子顿了顿,福身道:“驸马。”
季容妗点了点头,没有说话,肉眼可见地有些丧气。
两人擦肩而过,芸娘的声音忽然响起:“驸马可是惹到公主了?”
季容妗的步子一顿,回眸看向芸娘。
芸娘十岁入宫做岑连夏的丫鬟,后来岑连夏去世,便成了沈炽的乳娘,如今也才三十多岁的模样,样貌温和,很容易让人升起好感。
“驸马与公主的感情倒是与先帝先后一样。”
她看着季容妗,笑道:“只不过感情再好的两人,总会有争吵,总要有一个人先低头,感情才会更长久。”
季容妗听明白了她的意思,但显然,芸娘误解了。但无论怎么说,芸娘也是出于好意,于是季容妗便点点头,道:“芸娘说的是,我知晓了。”
芸娘笑笑,像是想到了什么般,回忆道:“其实在公主出生后的第三年,帝后二人曾经发生过很大的争吵,似是许久未曾说话,最后也是陛下先低的头。”
她说着说着,目光逐渐哀恸,最后扯了扯嘴角,摇头笑道:“你看我,年纪大了,总容易这样。”
季容妗并不在意这些,反而很是欣赏她对先帝二人的情谊。
芸娘也不再说什么,福了福身,继续去换香了。
季容妗在宫中没待多久,想着后日便要走了,便打算先回家与季父季母告别,顺带着,再看看江楠语。
季太傅夫妻两早便知晓这个消息,因此对她也是千叮咛万嘱咐。
季母叮嘱期间抹了一把泪:“矜儿从小便没离家这般远过,如今一个人去,当娘的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季容妗轻轻抱了她一下,道:“娘,您放心,现在的我可不是当年的我了,若是有人敢欺负孩儿,孩儿定然打得他满地找牙。”
说着,还给季母比了比自己的手臂,戳道:“娘,别担心我了,还是担心一下爹,让爹日后别碰酒了。”
话题转变得如此之快,季太傅险些没反应过来,反应过来后才明白他的好女儿拿他当挡箭牌。
季太傅当即吹胡子瞪眼地瞅了她一眼,轻哼一声道:“本来爹还给你准备了上路的银子,如今看来,怕是要省下一大笔钱喽。”
“爹,怎么这么见外呢,孩儿同意您在母亲面前喝酒了。”说着,她轻咳一声,道:“话说,爹您昨晚喝醉,可是差点就将咱家诛九族的秘密说出来了。”
说到此事,季太傅也是心虚地不行:“不是还没说的嘛。”
季容妗幽幽:“那是孩儿手捂的快。”
“多亏了矜儿啊。”季太傅赞叹地看着她,旋即话音一转:“你净手没?”
季容妗:“……?”
离别的伤感硬生生被这父女两聊得七零八落,季母收回眼泪,没好气地瞥了季太傅一眼道:“你怎么不说怕把矜儿手污染了?”
季太傅默默移开眼,不敢说话。
季容妗在一边看得直乐,不多时,季母便轻轻扶住她的肩膀,眼眸还是有些红:“罢了,你去吧,江南那边灾情严重,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这是一些银钱,你收好了,路过旁的城时,可以买些粮屯着。”
季母拿出一叠银票递到季容妗手上,轻声:“不够的话,娘还有。”
季容妗看了眼那叠银票,眼都瞪大了,不是,他们家这么有钱的吗?
季太傅显然也和她有着一样的疑惑。
就在此时,季母轻描淡写地开口道:“不用怕家里没钱,这是你爹的私房钱,不够的话,娘再给你找些。”
季容妗缓缓长大嘴巴,再扭头一看,季太傅温润儒雅的表情缓缓裂开。
噗.
同一时间,何府。
何栗看着跪在下方的何平安,眸中充满了审视:“你与驸马关系很好?”
何平安垂着首,摇头:“孩儿与她不甚相熟。”
“不甚相熟你在猎场帮她说话?”站在何栗身边的何慎阴阳怪气道:“怎么,难不成你也是因为看上了公主,所以才帮着驸马说话?”
何平安藏在袖袍中的指节紧紧捏住,没有说话。
“抬起头来。”何慎淡声道:“你是在讨好公主?”
他说的讨好,和何慎说的可不是一个意思。
何平安自然很是了解这位“父亲”,他目光闪烁片刻,抬起眸直视何栗:“孩儿只是实话实说,大哥那日,的确是在驸马之后出的手。”
何栗眯着眼,却从他的眸中看不出一丝旁的情绪,于是收回目光轻声道:“罢了,如此也好,既然此次你与驸马一同去,那便记住,与她打好关系。”
何平安目光不变:“若是缘分到了,孩儿会与她打好关系。”
“为父是命令你,而不是与你商量。”何栗瞥了眼静默的少年,轻声道:“去看看你母亲吧。”
何平安眨眼速度明显快了几分,垂首道:“孩儿知晓了。”
何栗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扬首恩赐般道:“去吧,她也很长时间没看见你了。”
很长时间是多久呢,大约有半年了。
说来可笑,外面人人都道何栗对新娶进门的小妾宠爱有加,甚至因此爱屋及乌对他宠爱有加,可实际上,他母亲被软禁在府内,他每日在府中过得人尽可欺,甚至与母亲见面,都要看何栗心情。
真是可笑。
有时候他在想,何栗为什么要将他母亲娶进门又为何偏要他取得功名,母亲又为何要让她以男子身份示人,可想来想去,也得不出一个结果。
她只想逃离这座府邸,只想与母亲回到过去的生活,所以她要抓住一切机会,一切可以逃离的机会。
站在门前,何平安目色缓缓恢复平静,推门而入时,那个女人却没有出现。走了两步后,何平安瞬间加快脚步走到床上女子面前:“娘,娘你怎么了?”
床上女子面色烫的厉害,一会扯着衣服,一会又冷的发颤,口中不断地道:“平安,平安快跑,不要管娘。”
何平安当即放开她,一路跑到先前的厅内,何栗像是早就预料到她还会来,道:“你怎么回来了?”
何平安“噗通”一声跪下:“我听父亲的,我听父亲的,我娘,我娘她生病了。”
“生病了啊。”何栗目色悠悠,一字一句轻声道:“也难怪,毕竟昨夜本官折腾她折腾的太狠了。”
拢在袖袍中的手一瞬捏紧,她脊背挺直,看向地面的目光发着颤。
余光中那肥胖的身影已经走到她身边,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放心,你娘不会有事的,毕竟,所有人都知道,为父最喜欢的可就是她了……”
沉重的脚步声逐渐远去,何平安跪在地上腰板挺直,许久,才缓缓站起,面无表情往外走去.
次日,今日是季容妗留在王府的最后一日,昨日里沈竹绾又看折子看到很晚,最后上床时,也只是简单地抱着睡了过去。
眼下这个时辰,应当在朝堂上才是。
季容妗便趁着这个时间与江楠语见了面,听她吐槽了一堆,最后说到她明日就要走时,江楠语颇为悲伤。
只不过悲伤没多久,便话音一转,道:“明天就要走了,此去江南少则两三个月,多则半年要见不到公主了,你不趁机做点什么?”
季容妗:“公主这几日很忙,没空理我。”
“哟哟哟。”江楠语挑拨道:“没空啊,真可怜,都要分开了,公主也不多挽留你一些,竟然这般冷落你,我要是你,我可就不干了。”
季容妗喝了口茶,瞥她:“要是你你怎么办?”
“嘿嘿。”江楠语的笑多了丝丝不怀好意:“当然先抱抱,再亲亲,最后把她按在床上大战八百回合,然后……”
“打住。”季容妗差点一口茶喷出来,她早该知道这家伙嘴里冒不出一句象牙的,重重放下茶盏后,季容妗扶额道:“公主她,还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
“啊?”江楠语瞪大眼睛:“感情你们两真的什么都没发生啊,这都过去多久了,小谢谢和女皇的孩子都要遍地跑了……”
越说越夸张,季容妗干脆打断了她,心烦意乱地站起身道:“罢了,此事我再考量考量。”
“考啥啊,直接冲上去生米煮成锅巴就行了。”
“跟着谢林鸢能不能学点好啊你。”季容妗额头青筋直跳:“你这学的都是什么话啊。”
江楠语幽幽:“你但凡看过她的话本或画册,也不至于到现在和公主一点进展没有……”
“……”
季容妗的确忘了这回事,想到自己还放在书房的画册子,她便有些蠢蠢欲动,反正公主回来还早,不如……先学学?
匆匆告别江楠语后,季容妗回到书房,鬼鬼祟祟地关好门,一本正经地看了起来。
翻开第一页,香艳画面直击灵魂,一女子俯身在另一人身上。
翻开第二页,画中两人相对而抱,神色痛苦且欢愉。
前两页还算正常,到了第三页,便开始多了些奇奇怪怪的道具,直到翻到某一页,她看见了先前在原主暗格内发现的狼牙棒。
季容妗猛地合上书,瞳孔地震,整颗头都红了,书上这样真的不会出人命吗!?
谢林鸢那厮到底都看过些什么?女皇陛下的身体受得住吗!?
季容妗深吸一口气,果然将此书扔到一边,反正可实行的她已经看了,也就那样吧……
她不住地给自己扇着风,又觉屋内空气太过热,索性出了门。
凉风一吹,脸上的热度终于下去了,然而没过一会,想到画册上的片段,血色便再度卷土重来。
兜兜转转,一直到了晚上。
沈竹绾终于从皇宫回来。
季容妗经过一日的沉淀,此时终于恢复了正常,然而这份正常,又在不到亥时便被公主叫去而逐渐失常起来。
公主前两日不会这般早叫她过去的。
一路上,季容妗心思都蹦个不停,当然,蹦的更多的,还是白日里的小册子。
她的心,终究不干净了。
站在门口思虑良久,季容妗还是缓缓推开房门。
屋内,沈竹绾正坐在床前擦发,如瀑般的长发轻轻垂在她单薄的后背,听见声音,沈竹绾侧眸看向她的方向,道:“来了?”
季容妗点头,自觉接过毛巾坐在沈竹绾身后,轻轻为她擦起头发。
沈竹绾的发丝手感很好,像是柔软的绸缎,握在手中水润润的带着些凉意,季容妗擦着擦着,目露伤感:“日后便没人为公主擦头发了。”
“金喜可以。”
季容妗噎了一下,哼道:“臣为公主擦头发和旁人为公主擦头发可不一样。”
“有何不同?”
季容妗动作一顿,抿唇:“难不成在公主心中是一样的?”
“不一样。”沈竹绾顿了顿,打破她的幻想:“驸马下手重些。”
季容妗:“……”
即便未曾回头,也能感受到身后少女投来幽怨的目光,沈竹绾眸中不由露出一点笑,垂眸缓缓道:“自然,也有旁的不一样。”
手中的乌发从指缝溜走,女人眸色如水,几乎将她沉溺其中:“譬如,没人敢与本宫用这般亲密的姿势为本宫擦头发。”
作者有话说:
小季:我果然是独一无二的!
明天不会锁吧(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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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第 54 章 ◇
沈竹绾的话无疑似投入水面的石子, 在季容妗心中留下阵阵余波。
又或者是因为离别在即,被迫承受离别的人总会多些伤感。
所以没作多少思考,她便将人抱在怀中, 低声:“臣很快就会回来的。”
沈竹绾指节搭在她后心:“驸马且安心去。”XZF
季容妗趴在她肩膀深吸一口气,闷声担忧:“公主, 假若臣此行找不到失窃的粮食怎么办?江南那边的人,会不会因为此事……”
沈竹绾拍了拍她的后背, 与她分开, 注视着那双略有些不安的眸子:“驸马尽力去做便好了, 此行送去的粮食够撑一两个月,剩余的,本宫会有办法的。”
季容妗目色逐渐坚定:“公主,我会找出失窃的粮食, 顺便探查宁王的。”
沈竹绾颔首, 目光一转, 落在她腰间的香囊上。
这是许久之前沈竹绾送她的, 因为助眠效果的确很好,样式也很好看, 季容妗便时刻带在身上。
注意到沈竹绾的目光,季容妗便将香囊取下来,放在鼻尖闻了闻, 遗憾道:“已经没有味道了。”
沈竹绾接过那香囊, 轻声:“明日给你换些药材。”
言罢,便将其放在了一边。
季容妗的目光随着她的指节而动,又在收回目光时, 瞧见她指节缓缓伸向自己, 没待反应过来, 便被人勾了过去。
沈竹绾抬眼瞧着她,眸中飞快闪过一丝戏谑,开口时却很是认真:“驸马的医术学的如何了?”
医术?
季容妗艰难地翻找记忆,在某一刻忽然想起,她拿回那两本小册子时,曾经与沈竹绾撒谎说过那两本书是有关针灸的医术。
季容妗脸色瞬间红了起来:“臣还未曾有时间研读,待从江南回来……”
“是吗?”沈竹绾轻笑一声,眼底玩味之色浓重:“本宫可听丫鬟说了,驸马今日将自己关在书房,不是在研读医书吗?”
季容妗有种说谎被拆穿的心虚,正欲摇头否认,却又在瞧见沈竹绾眼底的玩味时,猛然反应过来。
这个女人分明从一开始便知道她那两本书是什么!
被拆穿的心虚在女人玩味的目光中逐渐变成了羞窘,季容妗扑过去将她扑到在床上,蹭在她颈窝,羞愤欲绝:“不许笑了!”
沈竹绾本来只是弯着唇,没有笑出声,但此刻,颈边被少女蹭的发痒,又觉她的反应实在可爱,便笑出了声。
季容妗恼急,便张口轻咬在了她的耳侧,又以牙齿磨了磨,仿佛泄愤。
沈竹绾猝不及防被这一下咬的耳垂发麻,口中不自觉便发出了些不太体面庄重的声音,原本搭在少女身侧准备制止她的手,也在此刻失了力道。
季容妗也因这声音颤了一下。
她松开口,撑着身子看向女人。
乌发如瀑,被她蹭的有些乱,原本平整的衣领,也被这一闹,松开了些,露出些辽阔冰山的一角,连绵起伏。
女人眸色浅淡如水,却又幽深至极,平静的水面下,隐藏着汹涌的暗潮。
她静静喘息着,红唇微张,季容妗盯着那嫣红的唇瓣,莫名觉得唇舌有些干燥,喉咙也微妙地发紧,就连呼吸也有加快的倾向。
她难得没有再问“可不可以冒犯”这种话,而是垂首,缓缓吻在女子脸侧。
又顺着脸侧,缓缓往下,吻到她的脖颈。
沈竹绾静默着,放任她的所作所为,呼吸很快从平缓变得急促。
她微微仰着脖子,放在两侧的手也抓住了两人缠在一处的衣衫。
情至深处,沈竹绾便不再满足于被她亲吻脖颈,于是微微偏开头,躲开少女的亲吻,转而看向她的唇。
沈竹绾不是一个很主动的人,她想要的东西,很少直接说。或是暗示,或是算计,她总能得手。
就如此刻,她只是撇开头,看向少女的唇,未曾说话,却已清楚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
季容妗轻微喘着气,明白了沈竹绾的意思,脑海里却闪过旁的事。
离别在即,又是黑夜,又是独处,一对正在热恋期的小情侣互相表达不舍,干柴烈火,燃一燃似乎也是一件喜闻乐见的事。
前提是,她真的是一个男子。
季容妗喉头上下滚动一刹,撇开眸子,不欲骗她:“公主,其实我是女……”
话未说完,便被人按着后背,与那红唇碰在了一起。
短暂的接触后,女人微微偏开些头,声音被她压得有些哑:“本宫知晓。”
没待季容妗反应过这个爆炸般的消息,沈竹绾又在她耳边轻声:“本宫不在乎。”
那带着热气的话语,顺着她的耳廓一路燃烧到她的心脏,季容妗的心前所未有地剧烈跳动着。
甚至在听到这两句话时怀疑了一下,可当她低眸瞧见女人眸底的神色时,那些怀疑便被尽数击垮。
她知晓,她不在意。
为了这两句话,她从未敢有过再多的亲近,但在此刻,那些担忧全数化作湮粉。
季容妗凭着本能吻了下去,先前蜻蜓点水般的接触,只像是勾动情.欲的火星,引得她肆意流连于那唇瓣之上,又在某刻无师自通地打开了关卡。
当浅层的欲.望被满足,更深层的欲.望便会冒出。
燃烧的火焰连绵不绝,吞没人所有感官,若是继续下去,难免落得化为灰烬的下场,季容妗有意停止,撑着身子,看向身下的女人。
湿润的长发早已凌乱不堪,正如那靡丽的红唇般,发着莹润的光泽,她像是雨中被打湿的娇嫩花骨朵,风雨非但未曾令她萎靡,反而更添了几分娇艳。
沈竹绾半抬着眼眸,眼尾嫣红,弯出几分不太满足的弧度,扯了扯季容妗的衣衫,哑声道:“阿妗,你我都是女子,有何可怕的?”
季容妗的心火再一次被她的话点燃,明知再继续下去会发生些不可挽回的事,可她瞧着沈竹绾的情态,瞧着她嫣红的眼尾,又觉有些事不可挽回也罢。
春宵苦短,季容妗任由烈焰灼烧,披荆斩棘剥开束缚住她的外壳,一路吻过高山,越过平原,最后被人制止在平原前。
沈竹绾说出那句话后,也未曾想过她如此大胆,轻车熟路仿佛演练过许多次。
她踩着那人的肩膀,拢了拢被散开的衣衫遮住那片风景,眼尾是未褪去的潮湿情意,蹙眉看她:“你怎的这般熟练?”
听得她这般问,季容妗的目光不由顺着搭在自己的肩上一路看了过去。
女人衣衫凌乱地躺着,平日里清冷的气质在此刻也还依旧,长腿踩在她肩上,微微蹙眉,便多了几分高高在上的质问意味。
无论与谁比,沈竹绾都是高高在上的那一位,只有此时此刻,她躺在床上,才有几分柔弱的模样。
沈竹绾正欲说话,抬眸却被那炽热的目光顶撞了一下。
少女按住她的脚踝,将她的腿放在她的腰侧,旋即俯身压下来,可怜道:“公主,臣明日便要走了。”
她的话说的如此可怜,动作却一点不可怜,只一个抬眼间,便将她拢好的衣襟再度解开,灼热的呼吸直达森林深处。
沈竹绾想推开她,那热浪却先她的动作一步,让她失了力气。
春意渐深之时,沈竹绾浑身颤抖,紧紧攥住床单,口中骂她:“季容妗,你混蛋。”
可怜公主大人,连骂人都声音清浅,生怕被外人听了去。
夜深时,公主与驸马叫了一次水,金喜颤颤巍巍地端着水进去,一点不敢抬头。但饶是如此,她在离开时还是瞧见驸马脖颈上,似乎多了一道格外明显的咬痕。
那是沈竹绾后来气不过留下的,之后公主大人便背过身,不再理会她。
季容妗有些心虚,毕竟方才,也算得上不顾公主意愿。
如今她拿着手帕,沾了些水拧干,磨蹭着过去准备为她擦拭,她看着那背过身的女子,轻声叫她:“公主,让臣为你擦擦吧。”
沈竹绾不理她,她便小心翼翼地靠近,轻声道:“公主,您若是不反对,那臣便来了。”
她凑过去,正欲擦去公主大人额头的汗,却在下一秒对上一双带着冷意的眸子。
手中的帕子一轻,下一秒,整个人便飞了下去,滚落在地。
帘幔一层层落下,将里边的光景遮了个完全,只能隐隐瞧见些朦胧的身影。
季容妗从地上爬起,神色尴尬,却也识趣地没有上前。
里边窸窸窣窣过了一阵后,季容妗瞧见那身影躺下了,她便磨蹭着上前,坐在床边,不敢靠太近:“公主,那帕子……”
周身募地一寒,季容妗连忙住了口,换了个话题:“公主,臣灭灯了。”
身边女人呼吸均匀,似乎已经睡着了。
季容妗便去将烛火灭了,摸回床边躺下,一片安静中,心跳声仿佛更大了些。
她侧过身子,对着女人,在心中轻叹了一口气。倒是没想到,离去前一日把公主惹生气了。不过好消息是,沈竹绾知晓她是女子,并且不介意。
想了想,季容妗觉得也是,在这个人人都信神佛的时代,沈竹绾连神佛都不惧,又怎会惧怕两个女子相恋。
目色柔软了些,季容妗没忍住贴了过去,赶在女子发怒前,抱住她道:“公主,臣好喜欢你。”
沈竹绾动作顿了顿,声音冷淡:“现在与本宫打感情牌了。”
说是这么说,可她到底没有推开季容妗,季容妗察觉到这点后,顿时笑了笑,道:“臣说真心话。”
沈竹绾没理她,季容妗便自顾自说了句:“夜安,公主殿下。”
许久之后,身后少女均匀的呼吸声传来,沈竹绾睁开眼,看着床头放着的帕子,咬了咬唇,又眼不见心为净地快速闭上眼.
次日,天色尚且瞳曚之际,季容妗已然起身,沈竹绾因为要上朝,比她还早一些起身。只有放在她床头换了药材的香囊,向她昭示着,公主殿下并未忘记昨日的承诺。
她到了城门口时,才看见来人不止有何平安和江太医,还有一个和蔼的老者和满脸怨气的江楠语。
来送别的人不是很多,只季家夫妇两人。
临别前又拉着她叮嘱了一番,让季容妗很是尴尬,毕竟,这么些人中只有她分明已经成家了,还像个孩子似的被家里大人拉着叮嘱。
“爹娘,别担心了,孩儿很快便回来见你们。”
落下这句话后,季容妗便翻身上了马。
高门之下,季容妗回眸对着两人挥挥手,一夹马肚,顺着阳光奔向徐徐升起的红日。
他们与粮食走的不是同一道,虞顺二城的粮食由影二等人护送往江南。
而季容妗他们此行的主要目的是去调查粮食失踪案,因此速度自然是越快越好。
江楠语与何平安在马上没有异样很正常,但江太医骑得飞快却也四平八稳,季容妗便投去了好奇的目光。
江太医睨她一眼,不知想到了什么,皮笑肉不笑道:“老夫还是要多感谢驸马,时常出事,我这把老骨头也跟着飞了不少次天,如今这骑马一事,倒是手到擒来。”
季容妗汗颜,想起了咯吱窝夹老头的影二。
相比于江太医,另一个老者便显得有些费劲,这老头是工部负责维缮的人叫张礼。
此次江南水患,灾后重建一事早该开始,可这老头在家病了一个多月,最后没法,先让别人去了,他好些了,才在此次跟着他们一同去。
许是老头病才好,此时脸色白的不行,好不容易到了一所客栈,众人赶了一上午的路,休息片刻准备继续走时,张礼便不行了。
他脸色发白,苦笑道:“老夫怕是跟不上你们了。”
季容妗能理解,老人家大多身体不太好,于是商量着留下一人,可以照顾他。
江太医定然不行,天灾过后,最容易导致的便是瘟疫,所以江太医不能留下。
季容妗也不行。
能留下的,只有何平安和江楠语。
但碍于江楠语是女子,与老头一起的确不太方便,这事便落到了何平安头上。
商量好后,季容妗等人便打马先行离开了。
而张礼,在众人离去后,和蔼的面容逐渐静了下去。
他看向身边的何平安,笑道:“三公子,走吧。”
何平安带着面具一言不发,骑马跟在他身后,朝着另一条路径而去。
张礼骑马笑得温和:“三公子,一会只要给钱让他们办事就可以了,不要节外生枝,这粮食晚到一点,三公子在那边才能更好的发挥,治好了水患,名扬天下的机会便来了。”
何平安面具后的眸子满是厌恶,却没说什么,只是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
另一边。
水灾后略显破败的王府后院内。
戴面具的阴郁男子负手而立,另一人同样戴着面具,自树上跃下,足尖点地,未发出一点声响。
“完成了?”阴郁男子口中发出沙哑怪异的笑:“看来叶阁主,的确想与本王合作呐。”
叶漉冷眼看他,剑尖挑出一抹带血的布料,道:“国师掉下万丈崖,不可能活着了。”
宁王看着那截布料,也不嫌脏,伸出有些变形的手接过,怪笑道:“一截布料便想让本王相信?”
“不出一个月,女皇国那边便会传来消息,到时候是真是假,自会分晓。”
“哦,这样啊。”宁王面具后的视线落在女子身上,缓缓道:“本王也想与阁主合作,只可惜,本王的确没那个实力,你也见到了,这偌大的王府,如今只有我和管家两人。”
叶漉轻嘲:“你说的条件我已经完成了,宁王若还是如此遮遮掩掩,我悬阁也不是必须与你合作。”
宁王声音丝毫不见慌张:“正如你所说,你大可与皇家合作,到时候也能名正言顺些,何苦找本王一个孤家寡人合作呢?”
叶漉嗤笑一声:“自古皇家多薄情,那个女人,更是冷心冷情,与她合作无异与虎谋皮。”
不知那句话触动了他,宁王没再说话了,叶漉垂下眸遮住眸中一闪而过的光。
“合作也可以,你先前提出的条件事成之后,本王都能答应,只是你还要帮本王做件事,本王才能彻底相信你。”
宁王抬头盯着她,露出一隅白森森的牙齿:“杀了季太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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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第 55 章 ◇
深秋, 天气一下子凉了许多。
连续几日不停歇的赶路,季容妗与江楠语尚且承受不住,更何况江太医这个老者。
行进第三日, 到了京城与江南中间的柳城,三人打算在此休息一日, 顺便打探打探消息。
马被客栈小二牵到后院,季容妗与江太医父女坐在一楼, 点了些酒菜。
江楠语一屁股坐下, 毫无形象:“累死老娘了, 还有多久才能到啊。”
“嫌累就给我老实回家成亲,不出门就不会这般劳累了。”说着,江太医睨她一眼,继续冷哼道:“早便与你说了, 若想成为一个真正的医者, 务必……”
“尝百草, 解百毒, 背万卷书,行万里路, 阅万人病症,潜心学习半辈子……”江楠语很是熟练地接过他剩下的话,摇头晃尾道:“知道了爹, 这话都说多少遍了, 我答应你,这辈子我与医道生死相依,死生契阔, 执它之手, 携它到老……”
江太医气结, 他是这个意思吗?他分明是在劝她早点放弃。
眼见着江太医被气得吹胡子瞪眼,父女二人即将开始新一轮唇枪舌战,季容妗趁着这个关头夹了一筷子菜,默默出声:“再不吃快没了。”
父女二人皆是一顿,互相冷哼一声,开始抢对方看上的菜。
这样的情形,季容妗毫不意外,毕竟两人在骑马的过程中,中间隔着一个她都能拌起嘴来,有时吵上头了,隔空向对方喊话,他们吵得是痛快了,三日下来,季容妗的耳朵都快失聪了。
好不容易有一日能休息,季容妗吃完饭后,很快到房间休息了一会。
再次醒来后,天色刚至傍晚。
几人走的道是先前粮草运送的路线,这柳城在中间地带,与两头相近,若是粮队需要休息,应当也会在此处停留。
她下楼找到掌柜的,放下一张银票,打探道:“掌柜的,前段日子可有什么大商队从这边路过?”
掌柜的正在噼里啪啦打着算盘,闻言正要不耐烦地说没见过,抬眼,瞧见那张被她压在手下的银票,顿时打算盘的手止住了,脸上堆起笑:“这位爷,实不相瞒,半个月前小人的确见过一路商队,很是低调,但我这双眼可看的清清楚楚,那护送的人绝对是高手……”
季容妗点点头,目露思索。
这粮食消失的奇怪,据说路途中确实有人劫掠过,却并未得手,反而在临近宁王的地盘时,不声不响地消失了。
季容妗余光瞥见一个面黄肌瘦,穿着简陋的人摸着门站在了客栈门口,东张西望眼神有点胆怯,很快,小二便出现,手中端着剩饭剩菜,很熟练地给了那人。
掌柜的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叹气道:“江南一代发了大水,稻田淹没,农民流离失所,可惜,听说朝廷拨来赈灾的粮食不知为何失踪了,这些百姓久等不到粮食,迫不得已到了外乡,也是可怜。”
古代人落叶归根意识很重,若不是真的活不下去,是不会离开家乡到别的地方。
季容妗目光移到掌柜脸上:“我记得朝廷有下发过诏令,让周围城镇设置流民居所,让他们暂住才是,他们怎么会跑到这来?”
“你说这个啊。”掌柜的脸上露出了些笑:“据说灾情发生第一时间,宁王便拿出家中余粮布施,但难民太多,宁王家中的粮撑不过几日,朝廷发的粮食又没到,所以便找了几批身强体壮的流民,让他们到周围的郡县买粮。”
“只不过,周围郡县自然多少也受到了影响,并且还要响应朝廷诏令,设置流民招待所,粮食也很紧缺,没法子,宁王只好让这些流民再走远些,到我们这些城镇来买粮,有的流民便跟着队伍来到我们这地,没再走了。”
“这么说来,宁王倒是对百姓挺好的。”季容妗不动声色道。
“谁说不是呢。”掌柜摆摆手,收了银票,继续低头拨弄算盘,口中自言自语般道:“兴许是前些年那场大火让宁王改了性子。”
那场大火,便是众人口中导致宁王改变的根本原因。
季容妗思索期间,准备去外边走走,一只手忽然拍在了她肩膀处。回眸便瞧见江楠语顺着她的肩膀,往她脖子那边瞧,眼神暧昧。
季容妗一下子反应过来,没好气地拍掉她的手:“你怎么来了?”
江楠语伤心地捂着手,做作地看着她:“怎么了?打扰你想你家那位了?”
季容妗余光瞥见掌柜的玩味的目光,咬牙道:“你在胡说什么?”
江楠语还没出声,那掌柜便暧昧的看了眼两人,道:“都是男人,我懂。”
季容妗:“……”你懂个锤子。
她将衣衫往上拢了拢,遮住那已消下去不少的咬痕——这咬痕在她的肩颈处,前些日子被她遮掩得紧,没多少人看见,只是昨日不小心被眼尖的江楠语瞧见了,于是便连着被打趣了两日。
出了客栈,江楠语跟着她身后,仍旧在回味掌柜方才那个眼神:“你说他是不是把我们错认成一对了?”
季容妗瞥她一眼,不想搭话。
只用目光看着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间或停下,听听路人的谈论。
大多都是关于那些流民的,据说大多数的流民在这里已经找到了活计,勉强能活得下去,少数灾难中失去丈夫的妇孺儿童,只能靠乞讨过活。
这个时代,男子能外出打工找活计,女子却很少能找到,她们只能依靠丈夫生存。
这点,在底层流民中最为突出。
一路上,她们瞧见不少带着孩子的妇女,分明有手有脚,却只能沿路乞讨,又或许,她们的脑海中并没有靠自己这个概念。
这样的思想是时代的产物,季容妗无法改变,季太傅尝试过改变,却失败了。
越往南,这样的场景便越常见。
路过的城镇中逐渐出现越来越多的流民,老的,弱的,病的,残的,几乎都有,他们挤在流民招待所——说是招待所,其实只是一个临时搭起来的棚子,里面放了张极大的通铺,可以躺很多人,那些难民便全部挤在里面。
吵闹声,各种混杂的臭味扑面而来,季容妗曾经看见过,发放粗粮时那些人一哄而上抢夺的模样。
年幼的孩子与妇孺几乎抢不到多少吃的,只能挨饿,或是做些旁的交易,以此来换些吃的。
饶是如此,每天也有人在死去。
收尸的人早已习以为常,利落地将尸体带走,放到聚集的地方烧成灰。
第五日,季容妗等人终于到了江南一代。
比起周围的郡县,这里受灾最为严重,腐烂湿臭的味道在空中发散,残垣断壁下靠着走不动或是不愿走的百姓,每个人的脸颊都是凹陷的。
越是靠近,越是沉默。
季容妗三人心照不宣地散发着从周围郡县买的食物,到最后,那些人已经直接上来抢。
好在一声厉喝制止了他们:“都放开!再抢的日后不予粥食!”
那些难民闻言才收回手。
季容妗顺着声音看去,原本白皙俊秀满是书卷气的人,此时瘦了不少,人也黑了些,只有目光仍旧是温润的。
“常大人。”季容妗走上前,难得露出一个笑:“没想到会在这里见面。”
此人正是常青山,被贬官后,便回了江南老家,没待多久,大水便淹没了这座城。
常青山见到她也笑了笑,目光扫过那些流民,对着三人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先来我家。”
从常青山的口中,季容妗了解到江南这一个月内发生的事。
大水淹没之后朝廷赈灾粮却久久未到,不仅如此,灾后重建也极其缓慢,若不是靠着常家和宁王府的救济,这里早便饿死不知多少人了。
说到这,常青山也目光闪烁着,道:“宁王此次的确出了很大力,只是不知那粮食到底何时才能来?”
“怕是还要十日左右。”季容妗算了算,道:“前一批运来的粮食失踪地悄无声息,此次前来,追回粮食也是任务之一。”
“之一?”常青山抬头对上她的视线:“那另一个是……”
季容妗很轻地眨了下眼。
常青山便懂了,只是略有几分迟疑:“其实,这段时间来看,宁王看起来没什么问题,他此次的行径也让他在百姓心中声望很高。”
季容妗目光微闪:“当务之急是先解决粮食问题,老常,如今粮食还够几日的。”
正在说着,常青山的肚子便咕咕叫了一声,他有些尴尬地捂了捂肚子,道:“最多不过三日。”
三日,距离粮食运来少说也要七日,那这粮食又要从何处弄呢。
若是能尽快找到那批消失的粮食便好了。
季容妗拜别常青山,准备去找运送粮食那些人了解粮草失踪一事,刚出门,便看见了迎面走来的瘦削男子。
他带着面具,对季容妗拜了拜:“季大人从京而来,路途辛苦,本王特来邀请季大人到府上一坐,慰问季大人旅途辛劳。”
他身后站着些前来领粮的流民,还有几个身材高大的百姓,看样子便是方才常青山所说,前去买粮的百姓。
只不过,这些人,方才还对她视若无睹,在宁王说出那番话后,目光却隐隐变得仇视起来。
季容妗心思微转,上前恭敬地将他扶起:“宁王此言差矣,下官本就是为灾情而来,如今百姓受苦,岂有心思落座。”
宁王被她扶起,面具后的眸子看了她一眼,继续道:“到底让季大人受累了,本王本不该催促,但江南百姓受苦颇多,如今也替众人问上一句,这粮到底何时才能到?又是否会与上次一样,临近江南而消失?”
宁王每一句话都像是关乎百姓性命的无心之言,可每一句话又在挑拨。
果不其然,这话落下后,百姓便纷纷出言。
“就是,粮食都拖多久了,还没有发下来。”
“这些日子过去了,洪水也依旧没有治好。”
“往年没有灾情时,我们江南可是每年缴税最多的,如今我们受难,朝廷却迟迟不肯支援,未免太让我们寒心!”
“就是就是!”
底下一片吵吵嚷嚷,季容妗目光看了眼最后说话最多的那个人,旋即收回目光,安抚道:“请诸位放心,朝廷记得江南百姓,也不会丢弃任何一个大乾子民,粮食正在来的路上,不出半月便会到,洪水与房屋重建,很快也会提上日程……”
她安抚了一通众人,最后道:“请大家放心,我知晓大家如今过的很艰难,但在下以性命保证,大家很快便会回归原本的生活。”
天灾之下,他们本就是无辜的,却又因为官场上一些人肮脏的手段而生生受了更大的苦,导致妻离子散,食不果腹,甚至因此远走他乡。
从古至今,无论是什么战争,最受苦的永远是百姓。
底下的人似被她的言辞说动,一时竟未再说什么。
宁王见状,回眸看了看身边的人,管家模样的人便朗声道:“今夜的粮也请大家排队到宁王府领取。”
围着的流民便三三两两散去,临行前,不少人朝着宁王的方向拜了拜。
宁王却在与她对视一瞬后,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笑,离开了。
到江南的第一日,季容妗找到运送粮草之人,详细了解了行径及期间发生的事,所有人都说毫无异样,可粮食就是不见了。
第二日,季容妗在常家帮着布施之际,遇到一个可爱的小女孩。
小女孩叫茹茹,眼睛大而明亮,在接过季容妗递过来的粥后没有第一时间离去,而是扯着她的衣角问她:“哥哥,粮食真的很快就到了吗?”
季容妗俯下身看着小女孩,笑着坚定道:“是,很快就来了。”
说着,她摸了摸小女孩的头,看着她瘦得可怜的身子,温柔地蹲下身子:“吃完了还要再来点吗?”
小女孩摇摇头,犹豫道:“哥哥,你这儿有精粮吗?我娘说她不吃这些糙粮,只□□粮,所以每回只肯吃一点点,我担心她这样下去会饿坏,如果有的话,我可以用两天的粮食来换,可以吗哥哥?”
因为灾民人数众多,只能保证每个人每餐有一碗粥。成年人多一些,小孩子少一些,但即便如此,也是不够的,区区一碗粥,怎能挡得过一日的饥饿。
别说大人了,小孩子都吃不饱。
季容妗沉默了一会,又给她盛了一碗,轻声道:“端回去吧,与你娘说,粮食够吃。”
茹茹神色懵懂,端着碗回去了。
第三日,季容妗听运粮之人的话,发现了他们话中的漏洞,有人在说谎。
第四日,常青山家中再无多余粮食可供布施,宁王府前排起了长队。季容妗又一次看见了那个小女孩。
她有些怯怯的,不敢靠近,在季容妗朝她招手后,她才跑到她面前。
季容妗将她抱起,问她为什么不敢过来。
茹茹脸上满是自责:“都怪我,将哥哥家中的粮食吃完了,那些叔叔婶婶也没有的吃了。”
这个年纪的孩子对多少和大小都没什么概念,只以为她多要的那一碗,将常家粮食吃光了。
第五日,张礼与何平安终于姗姗来迟,与此同时,灾后重建也在规划中。
季容妗带着何平安一起,仍旧抓着运粮之人,先后看了好几次运送马车,终于发现了问题所在。
这些粮车太新了,不像历经了一路又被人劫过的样子。
第六日,宁王府供给的粥开始变稀,吃不饱的流民开始找她,问粮食什么时候才能到。
第七日,有人因吃不饱喝了洪水果腹,当日便生了大病,江太医面色凝重地把了脉,摇摇头。
第八日,何平安意外发现了疏通水流的方法,一时之间淹没江南良田的洪水逐渐开始排解散去。
第九日,季容妗没再去问赈灾粮的去向,她心底隐隐有个猜测,却又觉得不会是那样的。
是夜,季容妗换上夜行服,悄悄潜入了宁王府。
宁王府的面积很大,却空旷无比。偌大的院子,夜里没有一盏灯火,甚至有大半院子都是废墟,又火灼烧后留下的痕迹,阴森森的,瞧起来像是一座鬼屋。
季容妗在黑夜中行走,逐渐到了一个屋子前。
借着月光,她看清了屋前写着的两个字——宗祠。
她心头微动,轻轻打开门钻了进去。
一片死寂,只隐约能闻到些烧香的气味,在空旷的室内,显得宁静又孤寂。
屋里点着烛火,季容妗看见前方立了几排密密麻麻的牌位,每一个上面都写了某某某之位,应当是宁王家死去的祖先。
她随意扫了一眼,目光忽然定格在一个牌位上。
那上面写着,宁王——齐山河之位。
作者有话说:
感觉变成了鬼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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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第 56 章 ◇
一只手突兀地搭在她的肩膀上, 寒意在后背炸开,季容妗下意识反手击去,借此拉开距离, 看清了来人。
熟悉的面具与玄衣,来人正是叶漉。
季容妗没来得及出神, 叶漉便迅速往后看一眼,飞身裹挟着她的腰身, 隐藏在屋梁上方。
下一秒, 紧闭的门被推开, 脚步声响起,宁王的身影逐渐出现在季容妗视线内。
两人呼吸放轻,大气不敢出。
宁王的脚步最终停在了那堆牌位前,没有祭拜, 只是静默地站着, 让人看不出他的想法。
几息过后, 他伸手将自己的牌位拿起, 拇指摩擦着,从喉咙中发出了一声沙哑的笑。
许是喉管被烧坏的缘故, 他的这一声笑并不好听,在这死寂的房间内,莫名多了几分诡异惊悚的味道。
屋梁之上, 季容妗看见, 宁王将那牌位又放了回去,紧接着又拿起了另一块牌位,他仍旧没做什么, 摸了两下后又放回去。
不多时, 屋外的门再次被推开, 宁王府上的管家进入,低声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宁王听后冷笑一声:“本王早就知道这个老东西不怀好意,说是要与本王合作,背地里……”
说到这,他没再说了,问道:“东西在哪?”
管家低声:“就在外边。”
宁王目光往门外瞥了眼,收回目光:“拿进来。”
管家点头,快步往外走去,很快,一个百姓衣服的男子,抬着一个牌匾走了进来。
“王爷。”那人对他恭敬地行了个礼,站在一旁。
宁王并未过多注意他,只盯着那牌匾上的字,沉闷地笑了出来。
那牌匾不是很大,又被宁王的背影遮挡,季容妗一时看不到是什么字,但她瞧着那带进牌匾的人,眯起了眼。
这个人她曾经见过,今日在人群中带节奏的似乎就是他。
不多时,宁王颔首让那人下去,道:“从哪找到的便放回哪处。”
那人应声抱着牌匾下去。
宁王的身影逐渐消失,门被合上,阴冷的宗祠内又恢复了寂静。
季容妗动了动,与叶漉拉开距离,扭头看她:“叶阁主来此做什么?”
她面带探究,似要透过面具看穿她到底想做什么。
叶漉看着她:“搜罗消息罢了。”
说着,便跃下房梁,看向宁王先前摸过的两个牌位。
一个刻着宁王的名字,另一个刻着“齐陈氏之位”,应当是宁王的妻子。
季容妗也跟着跃下,看向牌位沉思了许久,直到身边女子出声:“宁王曾娶过一妻三妾,据说最为宠爱的是一个叫宁姓妾室,只可惜,那位宁姓妾室似乎并不喜他。”
季容妗侧眸瞧她,试探道:“可惜,宁王府上上下下那么多人,全死在大火中,如今也只剩下宁王一人苟活于世。”
叶漉目光微动,轻笑:“也不一定活的就是宁王。”
季容妗猛然扭头。
便见叶漉抬了抬下巴指着那牌位:“不然怎么会有人供自己的牌位。”
季容妗:“……”还以为你真的知道什么呢。
叶漉看她变化的表情,觉得好笑,唇角微微扬起,又道:“又或许宁王府活下来的不止宁王一个呢。”
季容妗瞥了她一眼:“这样猜测的话,我也会,我还觉得宁王他其实是个女人呢。”
叶漉笑出来:“说的也是,无端猜测罢了。”
季容妗轻叹了口气,看向叶漉:“叶阁主,其实先前我与你说的不是一条路也不那么准确。”
“哦?”叶漉道:“怎么说?”
季容妗眼睛转了转:“其实咱们可以合作的是不是?你也知道我与公主的关系,与我合作,便是与公主合作,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
叶漉眸中带笑,看了她一眼,转身往外走去。
季容妗便没再出声,与她一起趁着夜色翻离了宁王府后,这才继续道:“只要是合理的要求,公主都会答应。”
“我没什么想要的,倒是季公子,有什么想知道的消息直接问便好了,看在以前咱们是朋友的份上,我可以免费告诉你。”
季容妗耳尖微动:“当真?”
叶漉轻笑:“自然。”
“是你想要射杀国师还是旁人之托?”
叶漉眸光动了动:“受人之托。”
季容妗松下一口气,受人之托那便说明,叶漉至少主观上没有要挑拨两个国家关系的意思,也意味着,她至少对大乾还没有那么大的恶意。
“你觉得公主如何?”
叶漉一顿,淡声:“一般。”
看来她对公主没什么好感。
“最后一个问题。”季容妗顿了顿脚步:“叶阁主觉得何丞相与宁王如何?”
叶漉深深看了她一眼:“一般。”
“那与公主相比呢?”
“半斤八两。”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季容妗沉默片刻,终于放弃了和叶漉谈合作的打算,她停下脚步,道:“罢了,叶阁主,我也不纠结与合作一事,只要日后你我不会站在对立面就好了。”
叶漉“嗯”了一声:“我以为你会问我关于粮草失踪的事。”
季容妗眼前一亮:“你知道?”
“不知道。”
季容妗:“……”
她看着女子隐隐翘起的唇角,总觉得她是逗自己玩,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太可能。
毕竟两人现在算是分道扬镳,还是她主动提的。
瞥了身边女子一眼,季容妗道:“叶阁主,有缘再会了。”
说完,便不再停留,转身离去。
叶漉在原地驻足片刻,回想起与宁王的交易。
为了让她信服,宁王主动说出,他的确养有私兵,可以与叶漉合作,但前提是叶漉要证明自己不属于公主的人。
而杀了季太傅,便是最好的证明。
这些日子,叶漉留在江南,几度探查宁王府以及江南一切可以养私兵的地方,但却没有发现一丝一毫的痕迹。
叶漉垂眸思索良久,缓缓离去。
已是季容妗来到江南的第十日,粮食仍旧没有运来。
宁王府的粮食也在今日,终于断了。
经过这九日的查探,季容妗终于理出了些线索,粮食失踪的地方很可能就在安昌县,她今日原本是要去查探的,可一出常家大门,便被门口的灾民围住了。
他们吵吵嚷嚷着,问她粮食什么时候才能到,问屋舍什么时候能修好,问朝廷到底还管不管他们。
说到最后,不少女子呜呜哭了起来。
这九日中,到底有许多人撑不过饥饿和寒冷,死在了他们家乡的土地上。
季容妗看着他们面黄肌瘦衣不蔽体的模样,心中也很难过,但她只能说:“粮食快要到了,请诸位再给我们一点时间。”
“都已经给了一个多月的时间了,朝廷赈灾粮却始终不来,是不是要等我们都死了才能来!”
“是啊是啊。”
季容妗看了眼人群中出声的那个人,是昨日晚上在宁王府看见的那张面孔。
她正要说话,一个老者却上前一步,从人群中走出,呵斥了一声先前出声的人,道:“季大人已经说了粮食在运来的路上,兴许马上就要到了呢,在这里围堵季大人作甚,这几日季大人怎么对你们的,难道心里不清楚吗?”
这几日,季容妗查探过程中时常会去周边的郡县查探,每次回来时,必然会带些食物分发给那些儿童与妇孺,也正因为如此,这些灾民对她们的态度逐渐转变。
老者叫牛田,先前奄奄一息时被季容妗救下。
他说完后,看向消瘦不已的季容妗,目露不忍道:“季大人,非我们不相信,只是大家实在饿得不行了啊。”
“是啊,昨日我们一家四口就领了两碗粥,给孩子喝了,我和妻子一日没进食。”
“我已经三日未进食了。”
底下的人纷纷说起自己的遭遇,季容妗也知晓他们的担忧,只是一再保证,又在牛田的帮助下,终于送走了他们。
何平安站在她身边,看向身边的人,抿唇出声:“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如今洪水已消下去不少,房屋重建也在张礼的规划下逐渐开始,江太医父女每日忙着为众人看病,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季容妗点点头,与她道:“我觉得你在治理洪水方面倒是有些天赋,不如回去我便让公主将你调去工部,也省得在我们大理寺屈才了。”
何平安看着她眼中的笑意,垂下眼睫道:“只是凑巧罢了。”
哪有那么多凑巧,不过是堵住的地方被他疏通了,洪水自然便泻出去了。
而这场天灾,也并非天灾,是人祸。
何平安不敢与她对视,怕眼神中泄露自己的羞愧。
季容妗没多说什么,只笑笑,翻身上马,对他道:“我去趟安昌县,你继续尝试,能否将剩下的洪水也泄了。”
何平安瞧着她远去的背影,许久没有动作。
季容妗知晓她有这方面的“天赋”,却并未趁着这个机会与她一同治理.
季容妗在安昌县待了两日,第二日回去时,被江太医告知了一个不幸的消息。
因为长久的饥饿加上过于脏乱的坏境,灾民中开始有了疫病。
先是上吐下泻,没有一点食欲,饿至形销骨立后,整个人便开始腐烂。
腐烂是先从脸开始的,大片皮肤脱落,露出化脓的血肉,之后是手、脚、身体,直至整个人腐朽不堪,在极度痛苦中死去。
疫病开始爆发。
饥饿和疫病的加持下,难民的数量一日比一日少。
短短几日,疫病以极其可怕的速度席卷开来,江太医与江楠语几乎整日里在外忙碌,但天灾带来的疫病显然没有那么快找到解药。
前一日她才与牛田说过话,到了第三日再去见他时,牛田已经开始腐烂,奄奄一息的与她道:“季大人,救救我。”
然而季容妗只能沉默着,给他喂了两口粥。XZF
茹茹是在疫病爆发第六日找上她的,她哭着与季容妗说,她娘生病了,希望她可以救救她娘。
季容妗被小女孩拉过去时,那个母亲倒在脏污中,正难堪地看向她。得了疫病的人浑身无弱无力,控制不了身体,吐出来的与拉出来的基本在一处。
然而茹茹只是过去用自己的衣袖为母亲擦着口中的秽物,满眼泪光地看向季容妗:“大哥哥,求求你救救我娘。”
这几日里,季容妗听到的乞求比一生加起来都多。
可她无能为力。
她只能将自己为数不多的口粮拿出来,递给这个可怜的女人。
女人摇头,用哀恸的目光看向懵懂的茹茹,与季容妗道:“拜托季大人照拂茹茹一二。”
季容妗捏住手中的馒头,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
前一日还与她有说有笑的牛田,转眼他便腐烂地认不出人形。
为了女儿忍冻挨饿的母亲,临死前的愿望是希望她照拂自己这个可怜的女儿。
无数灾民都与她说“救救我”,却又在转瞬间,腐烂地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而季容妗,站在他们面前,光影穿梭于她身后,她像一个旁观者,一步步看着他们腐化、死去。
疫病之下,人的生命显得脆弱而渺小。
茹茹的娘用目光温柔又仔细地看了一遍自己的女儿,道:“茹茹,日后你要将季大人当父亲一样看待,知道吗?”
茹茹不懂,她只觉得娘亲这样的目光好似在告别。
她在季容妗怀里挣扎着,哭诉着要娘亲,然而季容妗只是抱着她一步步远去。
女人的目光落在茹茹朝她伸出的手上,微笑着闭上了眼。
季容妗抱着哭得不能自己的茹茹穿过人群。
残阳如血,大地荒凉,无数难民躺在地上,静静等待死亡的来临,茹茹的哭声仿佛成了天地间唯一的曲调,悲戚绝望。
那些目光落在季容妗身上,或是绝望的,或是乞求的,一道又一道,像是沉重的枷锁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粮食,到底是谁盗走了粮食。
季容妗带着茹茹回到常府时,看见了上吐下泻的江太医。
他正一字一句与江楠语说着自己的感受,不时喝下身旁放着的一排黑乎乎的药,喝完再说感受。
季容妗没去打扰他们,将茹茹交给常青山后,便骑马去了安昌县。
因为粮草失踪事大,几乎沿路所有郡县,尤其是江南周边的几个郡县,已经被无数官兵把持,但凡有商队路过想要往外走,货物必须得经过检查。
劫了粮草的人自然不敢在这关头运走粮食,只能暂且将其藏起来。而安昌县山高林深,用来藏匿大批粮草,最合适不过。
季容妗在这里待了两日,基本可以确定,先前那批失踪的粮草就在这。
她曾看到过不止一次,有人从山上下来买了许多饭菜上去。而买饭菜之人警惕性很高,有些武功底子。
她当即找到当地官兵,准备带人上山。
官兵不同意,说没有上边人指令,他们不会离开。
争执中,有人骑马快步跑来。
“季大人?”
季容妗抬头看去,来人正是影二。
她眼前一亮,将自己的推测与她说了出来。
影二抓着缰绳的手微紧,道:“那些人应当是上山搜寻的人,季大人多虑了。此事暂且不谈,如今粮食已到,还请季大人快些与我将粮食送过去。”
季容妗往她身后看去,长长的车队,运来的粮应当不少。
她翻身上马,扯住缰绳,道:“好。”
粮食运来那日,吃饱了的难民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若是这些粮食运来的再早一些,饿死的人还会再少一些。
粮食有了,疫病却还在继续。
江太医为了配出解药,故意得病以身试药,眼下已经形销骨立。江楠语见过太多难民死去,自然知道若是再配不出解药,江太医很快也会死。
她曾在深夜找到季容妗崩溃大哭,又在第二日继续配药。
常青山每日默默照顾好两人以及茹茹,从不抱怨什么。
患了瘟疫的人越来越多,尚且没被传染的便有了意见,要求将患了瘟疫的人以及那些死去尸体放在一起烧化,防止疫病再传染。
这个提议,得到了大部分人的支持。
那些患了疫病的人只默默流泪,乞求季容妗救救她们,不要烧死自己。
季容妗曾被火烫过,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疼痛,将活人生生烧死这样的事,她做不出来。但如今治疫病的药尚未研制出来,若任由这样发展下去,的确会影响到健康的人。
入了夜,季容妗沐浴完回房准备休息。
然而刚走到房门口,她便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对。
她走前明明将房门关上了,怎的会留一丝缝?
手中匕首一瞬弹出,她缓缓推开门,看见了桌前背对她而坐的女子。
女子背影清瘦,一袭白裙被她穿出仙人的模样,闻声侧了些脸瞧她,出声:“驸马。”
季容妗手中的匕首桄榔一下掉在地上,她愣愣地看着那熟悉的面容,没待反应过来,人便已经扑到了她怀里。
令人安心的冷香扑入鼻尖,季容妗俯身抱着女人,良久没有说话,肩膀却缓慢地抖动起来。
沈竹绾任由她抱着,许久未动。
半晌,季容妗放开了她,似有些不好意思,别开脸不看她。
沈竹绾目光轻轻拂过眼前人瘦削的侧脸,出声道:“瘦了。”
说完又道:“驸马辛苦了。”
她不说这话还好,说起这话,季容妗又忍不住眼圈泛红。
“受委屈了?”
女人的声音缓缓响在她头顶,季容妗蹲在女人腿前,正欲摇头时,脸颊被一只温凉的手抚住,又顺着那力道缓缓抬头,仰视着女人。
“与本宫说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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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第 57 章 ◇
许是那温凉的手太过轻柔, 又或许是那令她安心的冷香一路敲打着她的心脏,先前就要被她掩埋的情绪,又在此刻卷土重来, 且更加汹涌。
她伸手握住那只手腕,缓缓俯首将脸埋在女人腿上, 道:“我救不了他们。”
那些倒在废墟中挣扎求生的人,曾在濒临死亡时绝望又哀戚地看着她, 乞求她能救他们一命, 可季容妗救不了, 甚至连那批失窃的粮食也未能带给他们。
承载太多人的希望与乞求本就是一件令人痛苦的事,更痛苦的是,她辜负了这些期望,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去。
她救不了他们, 更害怕他们绝望的目光。
季容妗一字一句地, 将这一个月以来发生的事全数讲给了沈竹绾听, 说到那些人希望烧死生于疫病中的人时, 声音哽咽。
“于公而言,他们的提议是对的, 但于私而言,我不想再看见更多的人死去,江太医和江楠语都在为此努力, 他们分明有活下来的希望。”
分明有活下来的希望, 却因为旁人害怕连累,而要被火活生生烧死,季容妗下不去那个决定。
被她握在手中的那只手腕动了动, 带着安抚的意味摸了摸她的头。
女人的动作很轻柔, 说出的话却极为冷淡, 甚至于无情。
“驸马,你应知晓当断则断。”她说:“留下来是否有救尚且未知,但留下来会继续扩大疫病,却是肯定的。”
疫民众多,江楠语虽在努力,可的确未曾配置出解药。
沈竹绾的话虽然无情,可也是事实。
与其等待一个不知道的结果,不如将现有的影响降至最低。
沈竹绾一如从前,冷静到近乎冷漠,所有的事在她这里都要经过利弊的权衡。唯一的例外,或许只有眼前这个趴在她腿上呜咽的少女。
心底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沈竹绾拨弄了两下她的头发,轻声:“具体如何安置,还是由驸马决定。”
腿上的少女终于抬起了头,许是刚哭完的缘故,眼圈红润,眼底盛满水色,倔强的模样莫名令人动容。
“公主。”季容矜出声道:“我们可以将患病的灾民与未曾患病的分开,这样,便影响不到那些健康的人了。”
沈竹绾并不意外她的决定,只道:“好。”
见沈竹绾应声下来,季容妗便像是有了主心骨,起身道:“公主,您怎么……”
话未说完,起了一半的腿忽的一弯,蹲太久的麻痹感令她不受控制地往沈竹绾的方向倒去。
女人眼疾手快,可终究还是没能将她完全扶住。
季容妗滑倒在女人身上,脸埋在了两处柔软之间。
耳边是女人沉静规律的心跳,冷香猝不及防扑了她满身,季容妗怔愣一秒,快速起身,伸出手关切:“公主,你没事吧?”
沈竹绾瞥她一眼。
那只伸出的手便骤然顿在半空,尴尬地轻咳一声,季容妗收回手,解释道:“蹲太久,腿有些麻。”
说完,又往公主胸前快速觑了一眼,耳尖浮上可疑的红晕:“公主,臣有没有撞痛你?”
“未曾。”沈竹绾收回目光,往床边走去,顺带着回答了她先前未曾问完的问题:“本宫过来看看你,顺便办点事。”
季容妗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眸光微亮:“公主是来看臣的!”
显然,季大人只听进去了前一句话。
沈竹绾坐在床边,瞧着她的模样,无奈道:“是,本宫特意来看驸马的。”
季容妗那些乱七八糟的心绪在这句话下顿时烟消云散,她凑过去坐在沈竹绾身边,尾指轻轻勾起沈竹绾放在床边的手,眼中是抑制不住的笑意。
什么都没有说,只望着沈竹绾笑。
不过是一句话,便开心成这副模样。
沈竹绾唇角微弯,并未扭头看她,放任少女不安分地捏着她的手,道:“不过此事切勿张扬。”
季容妗侧了些眸:“微服私访?”
“嗯。”沈竹绾亦是侧眸,别有深意:“微服私访。”
只访她一人的微服私访。
许是太久未见的缘故,如今骤然见到心中想念的人,除却第一时间见到人的激动后,剩下的便是几分干涩的陌生。
季容妗开心的同时又有几分不好意思,于是便扭回头去,问她:“公主此次来要待几日?”
沈竹绾注意到她的异样,眸光微动,道:“兴许只有一两日。”
肉眼可见的,身边的少女低落下去,握住她的手也不由得紧了几分,再无先前的陌生感。
沈竹绾不动声色:“本宫已找好了住处,只过来看驸马一眼。”
言外之意,她现在要回去了。
季容妗这下连头也扭了过去,可怜兮兮地看着沈竹绾:“公主。”
尾音上扬,难能带了几分撒娇的意味。
沈竹绾轻轻勾唇,口中却叹道:“留在这有诸多不便,本宫便先走了。”
言罢,欲挣开季容妗的手往外走。
季容妗急了,老婆都要跑了,此时哪还有什么陌生感,她忙不迭跟着起身道:“公主,臣与你一起走。”
“嗯?”沈竹绾回眸瞥她,压住唇角的笑:“与本宫一起作甚?”
绯色在季容妗白皙的脸庞蔓延,她抬眼瞧了沈竹绾一眼,又很快收回目光,别扭道:“臣想与公主一起睡。”
沈竹绾微微扬眉,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季容妗想着,说都说了,便凑过去道:“臣已经许久未曾见到公主了,想念公主得紧,臣想与公主一起睡。”
顿了顿,她看着女人轻垂眼睫避开她目光的模样,喉头微动,道:“可以吗?”
沈竹绾倒是未曾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瞥了她一眼后,径直往门外走,声音后她一步落下:“可以。”
季容妗大喜过望,跟在沈竹绾身后,到了她暂且住着的客栈。
待公主殿下沐浴完毕后,季容妗躺在她身侧,紧紧抓着她的手,好似这般便能从中吸取些力量。
“公主,夜安。”
“夜安。”
季容妗什么也没有做,只是躺在沈竹绾身边,难能睡了个好觉。
多日的疲惫一扫而空,季容妗觉得面对那些灾民再度有了信心。
沈竹绾不知所踪,应当是去办自己的事了,季容妗起身推开窗户,看着外边刺入的阳光,心情一片舒畅。
这样的舒畅,在她回到常家门前时,逐渐停止。
相比于宁王府,季容妗自然更相信常青山,那些运过来的粮食,也被她安置在了常家。
除却单独分给宁王府的一份,剩余的便留在常家,由常家每日分粮给灾民。
季容妗回去时,那些灾民已然吃完,正在门口1嚷嚷着要见季容妗,让她做个决断。
接待他们的是常青山和江楠语。
常青山面露苦涩,道:“季大人不在府上,应当出去办事了。”
江楠语倒是没有说什么,只从一侧离去,准备去找点药继续配置药方。
“季大人不在?该不会是躲到一边了吧?那些人留在这实在不行啊,这疫病传染力这么强,解药又未曾配置出来,难不成要我们等着被这疫病传染?”
“就是啊,这疫病的药方还没配置出来,果然女子就是不行。”
“这事到底能不能给个说法啊?我真不想被传染死掉。”
“……”
类似的话语越来越多,季容妗看着斯文有礼的常青山急的额头渗汗为她辩解,又瞧了瞧面上平静脚步略作停顿的江楠语,拨开围在一起的民众,走了上去。
她目光一一扫过先前说出那些话的人,淡声道:“你们说要将他们烧死,难道烧死他们,疫病就会停止了?”
“他们未曾犯法,只是病了,本官没有权利决定他们的生死,但出于保护未曾染病之人,本官会派人将得了疫病之人单独放在一处,疫病解药未配置出来前,本官不会放弃任何一个人。”
“至于你。”她看了看先前指责疫病药方还未配置出来的人,声音冷了些:“此次疫病历史上从未有过记载,且不说自己摸索药方有多难,江太医为了解疫不惜染病试药,江小姐也为此许多日未曾合眼,她为了疫病已经全力以赴,你又有什么资格说她不行?”
“你不过与染了疫病的人在同一片土地,看更多精品雯雯来企,鹅裙以污二二期无儿把以。便害怕被传染,可江小姐每日都要与那些人面对面,她尚且未曾提出要将那些人烧死,你们便那么迫不及待想要烧死她们,烧死那些你的亲人朋友亦或是家人?”
季容妗心里憋着一股火气,说气话来也半分不客气。
话音落下后,周围一片静默,先前带头说话的几人也被她的话说的一声不吭,有人想要反驳,却被身旁的人拉住。
人群中有不少人不忍起来,那些染了疫病的人中,的确有他们的家人。
谁都不想曾经陪伴自己的家人因为疫病被人活活烧死,好在,季容妗没有放弃。
先前说话的几人目光闪烁,瞧见周围人谴责的目光,顿时羞愧不已,低着头溜走了。
而剩下来的人,有不少自告奋勇,说要帮着将那些得了疫病之人转移到一处地方,季容妗摇摇头,并未让这些未曾染上疫病的人去。
安排好一切后,季容妗抬眸,猝不及防看见了一个道身影。
宁王似是注视了她许久,见她望来,便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缓缓向她走近。
季容妗面上表情不变,后背却悄然绷紧。
常青山意识到什么,不动声色上前一步,弯腰施礼:“草民见过宁王。”
宁王瞥了他一眼,目光隔着他落在季容妗身上,缓缓道:“本王要与季大人单独说两句话,季大人一定会感兴趣的。”
常青山余光瞥了她一眼,季容妗对他点点头,常青山便让开了位置。
常府门口一时只剩下两人,灾民虽在门口处,可离他们却远得很,听不见他们的话。
季容妗假笑道:“宁王有什么事,请说吧。”
宁王唇角缓缓扬起,沙哑难听的声音传入季容妗耳中。
“本王知晓季大人怀疑先前失踪的粮草是本王所为,但本王可以告诉你的是,这批粮草,本王甚至没有派人拦截。”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季容妗的脸色:“或许有旁人欲图拦截,但如此悄无声息地消失,甚至没有折损护卫,这样的本领,季大人觉得谁能办到呢?”
季容妗呼吸猛地一滞,冷眼看向他:“挑拨离间?宁王觉得本官会相信你?”
宁王看她面上的表情,牵起唇角,露出一个笑:“本王只是与季大人这么一说,信不信,自然由季大人决定。”
“我当然不会信。”
撂下这句话后,季容矜便没再理会宁王,径直离去。
宁王站在原地,紧紧盯着她的背影,笑容逐渐扩大。
真是令人期待呢,若是她知道自己一心想要救的人,其实在那人眼中一文不值,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
另一边,沈竹绾听完影二的汇报,缓缓道:“宁王派灾民买粮?”
“是,周边的县城粮食都买过,甚至跑到了柳城。”
沈竹绾思量片刻,眸中闪过一抹光:“派人注意些那些灾民。”
影二会意,眸色微动,低头道:“是。”
运粮之人可以扮成商队,“灾民”又为何不可由人扮演。
天色渐晚,沈竹绾换了身不显眼的装束,进了常府。
刚走到少女的门口,便看见长廊拐弯处出现了两个人。
少女怀中抱着一个小女孩,正轻声细语地哄着她,而那小女孩哭的眼泪汪汪,抱着少女的脖子,语气可怜道:“爹爹,我要去看娘亲。”
作者有话说:
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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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第 58 章 ◇
季容妗怀中抱着茹茹, 正在想怎么哄骗过去时,抬眸瞧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脚下步子一顿,她下意识看了看四周, 四下静寂,唯有长廊外的梧桐古树被风吹着沙沙作响。
“公主。”季容妗抱着茹茹三两步走到她身边, 侧眸看向房门:“我进去与你说。”
沈竹绾瞧了眼目色躲闪的少女,又在她转身进门时与她怀中的小女孩对上目光。
分明先前还在哭, 这会看见她倒是不哭了, 只巴巴地盯着她看, 眼睫上还挂着些泪珠。
长得与她不像,哭起来倒是有些相似。
沈竹绾移开目光跟着走了进去。
季容妗进了房门后,便抱着小女孩坐在桌边,倒了一杯水递到她手中。
茹茹乖巧接过, 小口地喝起来, 每喝一口便从杯缝中抬眸看沈竹绾一眼, 继而再喝水, 再抬头,水灵灵的眼睛中充满了好奇。
一杯水喝完, 季容妗便低头看她,哄道:“困不困?要不要睡觉?”
茹茹摇摇头,这才像想起来什么般, 眼底再次蓄起泪水:“不要, 爹爹,我要找娘亲,呜呜呜……”
小女孩长得粉嫩, 圆溜溜的眸子说掉泪就掉泪, 红着眼睛好不可怜。
季容妗在此时表现出了十二分的耐心, 将她抱起来哄着,甜言蜜语哄骗道:“今日太晚了,明日再去好不好?”
沈竹绾就在一边静静看着,看她轻拍怀中女孩后背,轻声细语地与她说道,最后将人哄得不哭时,便将她虚虚抛起又接住,温柔夸赞她:“真乖,困不困?想不想听故事?”
茹茹显然是有点想的,但她的大眼睛瞟到一边似乎等了许久的漂亮女人,便搂着季容妗的脖子央求她放自己下来。
季容妗心有疑惑,却还是放她下去了。
“爹爹,今日就不听故事了。”她偷偷瞟了眼那边坐着的沈竹绾,道:“这个仙女姐姐好像有话要与爹爹说。”
说着,便迈开小短腿往外跑去。
“去哪?”季容妗往茹茹的方向走两步,问她。
茹茹转身,从门口处露出一颗脑袋:“我自己去睡啦,爹爹。”
季容妗蹙眉又走了两步:“我送你回去。”
“不要,爹爹!”茹茹用力摇了摇脑袋:“仙女姐姐还在等你呢!”
说完,俏皮地眨了下眼,从外边将门合上了。
季容妗自然不会让她一个人回去,看了沈竹绾一眼示意她先将人送回去,又往门口走去。
然而,门外只有习习的凉风吹来,小女孩早便跑没影了。
季容妗无奈地笑了一声,想着这般短的距离也确实不用送,正欲关门,余光又瞥见坐在那边等了许久的女人。
不知想到了什么,季容妗站在门口磨蹭了一下,转身朝女人露出一个笑:“公主,臣先去看看她。”
沈竹绾轻轻颔首,季容妗便带着笑走出了门。
关上门的一刹,她站在门口,脸上的笑缓缓消失。
宁静的长廊只有她的脚步声,屋外的秋桐落叶铺了满地,季容妗想到了宁王的话,想到了安昌县遇见的影二,想到了在出发前公主与她说的那句“剩余的粮食她会想办法”。
所有的细节似乎都在指向一件事。
一件季容妗不想面对的事。
她到茹茹房间时,小女孩已经乖巧的躺下睡着了,不知是不是后来又哭过的原因,眼睫上仍旧挂着泪珠。
良久,她轻叹一声,为她擦去泪珠,低声:“对不起……”
季容妗双手扶住脑袋,终于不能再待下去了,便穿过寂静的长廊,回到了房内。
沈竹绾没有再坐在先前的地方,她站在窗边,看着夜色有些出神。
见她回来,才收回心神将目光落在她身上。
季容妗往她的方向走了两步,又停下,解释道:“茹茹娘亲因为疫病不能照顾她,家中也没有旁的人,便拜托我照拂一二。”
沈竹绾走至原位坐下,看向那边依旧站着的少女:“驸马准备一直将她带在身边?”
季容妗原地踌躇片刻:“若是公主不介意,或许可以收养她。”
良久的静默后,沈竹绾的声音缓缓响起:“驸马若是想好了,本宫不会阻止。”
季容妗轻轻臻首:“臣想好了。”
沈竹绾没再说什么,只垂首轻啜着茶。
季容妗在这片静默中思绪不断翻腾,掀眸瞧那女人一眼,若无其事地坐下,道:“公主,先前失踪的粮食臣或许已经知道在哪了。”
沈竹绾端着茶盏的手一顿,抬眸看向她:“驸马找到了?”
“是。”季容妗将沈竹绾的动作收入眼中,轻吸一口气:“在安昌县。”
茶盏落在桌上,发出“嘭”地一声轻响,沈竹绾看向她:“既已知晓,为何不将其运过来?”
“安昌县官兵并不配合,臣怀疑,是有人暗中与他们相接。”季容妗抬起头看向女子:“若真是如此,那这背后运走粮食之人着实可恨,若是叫臣遇见了……”
她对上女子清棱棱的目光,有一刹的停顿,却并未移开目光:“定然不会轻易放过她。”
偌大的房间内,静的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季容妗袖中的手轻轻按压在食指上,她的心跳一声高过一声,目光却始终没有移开。
她看着那双清冷幽深的眸子,似要从那方古潭中寻找出一个答案。
“你是在怀疑本宫吗?”沈竹绾移开目光,不轻不重地反问了一句,又在她出声前,再度看向她:“若真是本宫,驸马会如何?”
按在食指上的拇指因为过于用力而发出一声清脆的“咔嚓”声,季容妗移开目光,胸口起伏不定,声音晦涩:“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心中知晓,沈竹绾既然这般做,自然是有理由的,无论是为了打压削弱宁王,亦或是在何栗身上做些什么,总归是为了这天下能早日收回。
季容妗怎么说也是现代人,知晓国家的统一与和平必然要用无数人的性命与鲜血来填,但是当那些活生生的性命不再是历史书上短短几句提笔带过的先例,而是鲜活无辜的人时,她才发觉,掌权者的残酷之处。
他们不拿人命当人命。
深深吸了一口气,季容妗撇开眸子,轻声道:“公主不必说了,臣都知晓。”
纵使心中波动再大,她也不该干涉沈竹绾的决定。
沈竹绾看了她许久,才与她道:“驸马会怪本宫吗?为那些饿死的或是患了疫病的灾民。”
季容妗垂眸半晌,摇了摇头。
她不会怪沈竹绾,却觉得这样的事会让她难过,难过中带着一丝自己也说不清的不安。
沈竹绾盯着她,半晌轻声:“驸马今日也累了,早些歇息吧。”
女人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她的视线范围内,季容妗没有起身跟上去,只在看见那略显冷漠的身影完全消失时,心头轻轻颤了一下。
倘若有一日,她也会被放弃吗?.
次日,季容妗在一片鸡飞狗跳的声音中醒来。
有人在她门外大喊:“不好了,不好了,茹茹小姐不见了。”
季容妗猛地睁开眼,打开房门:“快去找!”
她三两下套上衣衫,连忙便往外跑,却又在半路上遇到了欣喜若狂的江楠语。
“老季,我配出来了!”
江楠语肉眼可见地容光焕发起来,季容妗顿了一瞬,惊喜的笑瞬间出现在脸上,她激动地抓住江楠语的双臂,道:“我就知道你肯定能行!”
“那是当然。”江楠语哈哈大笑,又在下一秒说哭就哭,她一下子抱住季容妗,眼泪鼻涕一起往外涌:“老季,我爹那老家伙死不成了。”
若是旁人看她哭着说出这句话,保不齐以为她是盼着江太医早死,但季容妗知晓,她这是喜极而泣。
轻轻拍了拍江楠语的后背,季容妗很快让人用她写的药方去临县抓药,又看向她道:“先别哭了,走,救人去!”
季容妗是在疫病人中央找到的茹茹。
茹茹彼时躺在一个奄奄一息的女人身侧,不断抹着眼泪,口中说着“不要”。
“茹茹。”季容妗叫她,旋即将目光投在了地上的女人身上。
这女人正是茹茹的母亲,面部已经腐烂,瞧着出气多进气少,可俨然还是活着的。
季容妗大喜,连忙从身后人手中端过药碗给她喂了下去:“这是药,疫病药方已经配出来了,大家有救了!”
她这话的声音并不小,周围不少得了疫病静静等死的人听到这句话后,眸中瞬间便有了希望,他们想说话,可却只能瘫着动不了。
季容妗知晓他们的激动,她也很激动,但还尚且有理智:“只是这药尚且不知效果如何,江医师会先让病情最严重的喝下试药,若是效果好,最多后日,大家便都有救了!”
季容妗的话是对这边所有人说的,因此,那边喂药的江楠语也能听见,不仅能听见,心中还有几分纳闷,她这药效果挺好的,不是和她说了吗?
虽然不知道季容妗为什么这样说,但她接下来再先救那些较为严重的人时,旁边终于没有人干扰她了。
季容妗将茹茹抱起,轻声与她说:“你娘有救了,但是现在你不能留在这里知道吗?不然你娘会担心的。”
茹茹虽小,也知道几分事理,更何况此时她已经得到了一个最好的消息,因此便任由季容妗抱着往回走了去。
疫病药方配置出来的消息不出一个上午便传遍了,人人都在夸赞江楠语是个好医师,似乎并没有人想起,就在前两日,还有人说她就是不行。
季容妗回到常府,还未曾将这个消息分享给常青山,何平安身边的护卫便急匆匆赶到她身边,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凉风侵袭而来,将她的眉眼吹得骤然凛冽:“牌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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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第 59 章 ◇
季容妗匆匆赶去, 在一处隐蔽的屋子中见到了何平安。
房屋很暗,只有一扇窗透着光,看起来像是才搭建好的。何平安背对着门, 宽大的衣裳穿在她身上,显得空空荡荡。
听见声音, 何平安才好似回神,转过了身子。
屋门大开, 光线充盈室内, 也让何平安那张憔悴麻木的脸出现在了她眼前。
季容妗三两步走到她面前问:“牌匾在哪?”
何平安指了一个方向。
借着窗户外的光, 季容妗看清了上边的字。
牝鸡司晨,天降神罚,帝有二子,长继位, 神赦之。
季容妗的目光落在中间一句上, 黑白分明的瞳孔闪过一丝震惊。
她扭头看向何平安, 正欲说话, 却又在瞧见她的脸时,脑海短暂地空白了一下。
方才进门进的急, 季容妗一时竟没注意,那张不知从何时起一直卡在何平安脸上的面具不见了,那张苍白清隽的脸完完整整露了出来。
许久之前, 季容妗看见何平安时便有种隐约的熟悉感, 当时她并未深想。
可如今,她看着那张脸,准确来说, 是看着那双眼。
那双与沈竹绾七分相似的眼。
芸娘曾经与她说过, 比起沈炽, 与先帝更为相似的其实是沈竹绾,冷冽的凤眸一抬,不怒自威的气势便压得人喘不过气。
沈竹绾有双与先帝相似的眸子,何平安亦如是。
季容妗忽的想到芸娘曾经与她说过的那一桩事情,沈竹绾出生第三年,先帝与先后曾大吵一架,一个月没有见面。
她深吸了一口气,看向何平安:“你今年多大?”
何平安终于从呆滞中缓过神来,回她:“十七。”
是了,她今年十七,沈竹绾比她大三岁。
“这牌匾除了你还有谁看见过?”
“只我身边只有两个侍卫,但张礼大人带了许多人去,还有一些灾民。”
季容妗吐出一口气,抬头注意到何平安有些发愣。
“何平安。”她叫道,目光冷静,仿佛看穿她所有的想法:“你知道些什么?都告诉我。”
“我……”何平安目光闪烁,别开了头。
“何平安。”季容妗声音冷了些:“让你告诉我,是在救你,你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是什么?知不知道这件事是谁做的?又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良久的沉默后。
何平安的脸上出现了些茫然和痛苦,她抱着头蹲在地上,哑声说着;“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想活下去而已。”
季容妗有几分恼火,伸手要将她拎起。
她的力气很大,抓住那单薄的衣领,不过微微用了些力,那衣领子便被她扯得散开了些,露出一隅白色的缠布。
季容妗的手僵住了,何平安也在她僵硬后回过神,看着自己露出的地方,微微一顿,抓住她的手腕道:“放开我,季大人。”
季容妗下意识松开了手,手僵硬在半空,看着快速整理衣襟的人,脑海里放映着方才看见的一隅。
她太清楚那是什么了。
因为就在此时此刻,她的身上也还穿着。
何平安整理好衣襟后,苍白的面上浮上一抹红,自嘲一笑:“季大人也看见了,我其实是女子。”
“我与我娘生活在一个小镇,我扮作男子保护她,她每日做些豆腐生意,日子过得倒也安稳,可是突然有一天,丞相便找上了门,说要娶我娘为妾,他对我娘极好,又舍得放下身段,虽模样一般,但看起来也还可靠,所以我娘便嫁给了他……”
在何平安的叙述中,季容妗知晓了事情的经过。
何栗不知从何处知晓何平安是先帝遗腹子一事,于是便娶了人家,还顺带着让何平安入了丞相府的门。
何平安的娘亲本欲将何平安身份一事告知于他,可没想到,何栗将她娶进门后没过多久,本性便暴露了。她娘不敢让何平安冒险,于是便继续让她扮作男子。
何平安说完,目光闪烁了片刻,似在犹豫。
但在季容妗的目光中,她咬咬牙又继续道:“何栗用我娘做威胁,让我不得不听从于他的话。此次江南水患并非天灾,是他早便计策好的,水患也不是我治理好的,而是我先前便知晓哪里可以泄洪……”
何平安将她知道的都说了出来,最后道:“我从前都不知,原来我的身份这般敏感,难怪他们都没告诉我。”
“现在你知道了。”季容妗瞧着她故作轻松的模样,直视着她:“你打算怎么做?”
何栗借用此块牌匾起,便不曾在乎何平安是否知晓,总归何平安最终一定会因为她娘,而任何栗摆布。
何平安摇摇头:“不知道。”
顿了顿,又抬头道:“若是与公主坦白,会不会……”
“那你活不过明天。”季容妗轻嗤一声,道:“你若是想活,最好的办法就是离开这,离开大乾,越远越好。”
何平安眸色微湿:“季大人,你……”
“我帮你,自然是有条件的。”季容妗打断她的感动,掀了掀眼帘,道:“你若想活,便按我说的去做……”.
次日,天还未亮,季容妗便骑马赶往了安昌县。
这次,有了沈竹绾的调令在手,那些官兵总算配合起来,将藏匿于山林中的粮食运了出来。
季容妗骑在马背上,身后跟着运送车队。
从清晨走至黑夜,又从黑夜再度走回清晨。
算了算,时间应当也差不多了,流言应该发酵完了。
果不其然,隔着一段距离,季容妗便看见常府门口已经被人群密密麻麻堵住,比之上次多了不知几何。
而此时,他们正围在府门口,焦躁不安地嚷嚷着什么。
直到有人高声喊了一句:“上天已经降下灾祸了,季大人是驸马,让她出来给我们解释解释!”
一时之间,众人情绪激愤。
季容妗骑在马上缓缓走近,她今日本就穿了一身大红袍子,骑在马上又比旁人高出一截,如今一走近,便显眼地很。
有人眼尖看见了她,惊叫着:“季大人在这!”
于是一瞬间,方才还围在常父门口的人一窝蜂往她的方向涌,周边的护卫用长剑将他们拦在外边,人是拦住了,可声音却愈发吵闹。
“季大人,上天已经降下责罚了!公主何时才能将权力交给陛下!牝鸡司晨从古以来都会遭神罚的。”
“她一个已经成婚的妇道人家本就不应该涉政!”
“先帝二子是什么意思?先帝不是只有一个……”
季容妗看着那一张张激愤的面孔,分明前两日他们还大肆夸赞公主,转眼便因为一张不知真假的牌匾翻脸不认人。
她坐在马上居高临下看着众人,道:“首先,公主殿下只是代为执政,权力依旧在陛下手中,所谓的牝鸡司晨并不存在……”
“何况公主从未做过对不起大家的事。”季容妗顿了顿,让出身后的粮食给众人看:“那批本该运来的粮草,中途被旁人劫走,是公主找到的……”
话还未说完,众人议论的声音又大了些,此时又有人出声:“谁不知道你和公主是夫妻,此事真的假的谁又知道!”
这话说出后,众人情绪更加激烈,仿佛认定了季容妗是与公主一伙的,激动期间,一块不知哪来的石头狠狠砸向了她。
“嘭”地一声,鲜血顺着季容妗额头处缓缓滴落,穿过眉毛,划过眼睫,将她半边脸染成血色。
人群终于安静了下来。
护在她身边的影二下意识要拔刀,季容妗制止了她。
她没有触碰伤口,只是静静看着这些人,道:“本官原本想待事情查明再与大家说此事,但如今看来……”
季容妗扬了扬首,鲜血很快流至她下巴,在地上溅出一朵血花。
她身边很快走出一人,高声盖过所有人的声音:“此次洪涝,经查探是人故意而为之,并非天灾!”
高昂的声音在空中惊起一片涟漪,季容妗看着底下交头接耳的人,又挥了挥手。
那块牌匾很快被抬上来。
季容妗看着那牌匾,沾着血色的面孔在光下隐隐有几分可怖:“这块牌匾所用木料乃是北烨之木,为我大乾朝特有,若神赐牌匾,又怎会用这些凡人间的木料。”
季容妗面不改色地说着谎话,静静注视着众人,轻飘飘道:“有人假借上天之名污蔑公主,危言耸听,漏洞极多,若再有谣传者,格杀勿论。”
有些事,只要适当引导再给予些好处,风向很快便会转变。无需自证,百姓都是看落到实处的东西,粮食运来便比什么都有用.
季容妗满脸冷漠地在众人的目送下进了常府,门一关,她捂着脑袋快步往里走,口中还小声叫嚷着:“江楠语,快来给我包扎一下,痛死了痛死了。”
入夜,季容妗顶着包扎过的头靠在床上,不多时,沈竹绾推门而入。
季容妗偏开头不去看她。
沈竹绾便慢悠悠往她的方向走,口中道:“既知道本宫会来,如今来了,又不看我是什么意思?”
余光逐渐闯入一道身影。
沈竹绾看向她额间的纱布,轻声:“季大人不是说,不会轻易放过那可恨的背后之人?”
前些日子说过的话还历历在目,季容妗不愿看她,只放冷了声音:“殿下,臣希望您知道,臣这么说只是为了大乾考虑。”并不是认可她的做法。
沈竹绾目光微顿:“本宫知晓了。”
“额头还痛吗?”沈竹绾轻轻揭过那个话题,细白的指节按在她裹着白纱布的脑袋上,问道。
季容妗没有躲开,只道:“不痛。”
“为什么不躲开?”
“泄了愤,他们才愿意听我的话。”
“你不该为我说那些话的。”沈竹绾轻声,指尖缓缓收回。
季容妗盯着她,似有几分赌气般,道:“但我就是说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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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第 60 章 ◇
但我就是说了, 你能拿我如何?
季容妗紧盯着眼前的女子,又有几分心烦地撇开头。
沈竹绾到底知不知道,她在说出那句话时, 心中天人交战了多久。更气人的是,她说都说了, 沈竹绾不领情,还觉得她不该说那话。
季容妗暗自气愤时, 又听沈竹绾缓缓道:“好, 多谢驸马仗义执言。”
季容妗:“……”仗义执言?怎么?妻子变兄弟这种事发生在她身上了?
瞧着少女有口难言只能闷声憋气的模样, 沈竹绾弯弯唇,又道:“明日本宫便要离开了。”
一口气吐出,季容妗扯扯唇角“哦”了一声,便再也没有表示。
她没说话, 沈竹绾也未曾说话, 良久后。
身边的白衣女子缓缓起身, 季容妗的余光随她而动, 却坚持着没有看她。
“那本宫便走了。”
季容妗攥了攥被角,没有动作。
余光中的白色裙角缓缓晃动, 朝着远离床边的方向而去。
季容妗的手比脑子更快一步,抓住了那欲离去人的手腕,沈竹绾的身形随之一顿, 掩下眸中笑意, 侧了半边脸,问她:“驸马还有事?”
这无奈的语气,好像她在无理取闹似的。
季容妗心中的火“腾”地一下烧了上来, 拉住人的手腕一用力, 那道要离开的白色身影便被她拽了回来, 跌入她怀中。
一切如沈竹绾所料,只是略微出了点偏差。
灼热的气息在口中交换,季容妗带了些怒火,亲吻的力道并不轻柔,反而有几分粗暴。
怀中的女人只是起初挣扎了一下,被她紧紧抱住后,便任由她发泄了去。
良久,季容妗心中的火气下去了些,又觉得不够,便在那红唇上咬了一口。
沈竹绾吃痛闷哼一声推开了她。
女人仍旧躺在她怀中,目光潋滟,红唇尚有几分水色细看还有些肿,她冷眼瞥着少女道:“长本事了。”都敢咬本宫了
季容妗彼时心情稍好,闻言只哼哼一声,道:“谁让公主那般气人。”
沈竹绾捏了捏眉心,从她怀中起来:“不是驸马自己说的?为本宫说话只是为了大乾考虑。”
“那公主也不能……”季容妗抬眸,瞧见沈竹绾眼底的笑意,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又上了套。
季容妗气得直咬牙,沈竹绾真是把她吃的死死的,偏偏她上钩上的很乐意。
想着,她的目光便不由往女人的红唇上瞟去,嗯,满意了。
沈竹绾注意到她的视线,并未说什么,眼底笑意收了些,轻抬下巴道:“未先与驸马商议,也正是因为本宫知晓驸马的性子。”
季容妗怔愣片刻,抬头看向沈竹绾。
沈竹绾神色平和,道:“宁王养有私兵,押着粮食是为消耗宁王私兵,也为百姓防止本该落到他们手中的粮食被宁王拿走。”
“灾民伤亡必不可少,本宫首要是保证大乾安稳。”
沈竹绾与她解释着,末了又掀起眸子与她对视,平静道:“日后这样的事情还会有,本宫不会为此改变什么,只是希望驸马尽快适应。”
季容妗看着沈竹绾的脸,心中有一刹闪过诸多想法,但最终她只点点头,道:“好。”
沈竹绾便勾唇与她道:“牌匾一事,驸马做的很好,本宫期待你的成长。”
季容妗挺了挺腰身,轻咳:“必然不负公主期待。”
“对了,公主。”季容妗不动声色道:“那牌匾之言有些奇怪,这是否要去查探?”
“本宫会派人查探。”沈竹绾瞥了她一眼道:“驸马先将这边的事结束,快些回京吧。”
这话说明公主尚且不知道何平安身份一事。
“好。”季容妗应下来,复抬眸看向沈竹绾:“公主明日便要走吗?”
“是。”沈竹绾回她:“此番出来耗时良久,也该回去了。”
说到这,季容妗便问道:“公主出来这么些日子,可上朝这些事……”
沈竹绾笑了笑,红唇微启吐出两个字:“莲夏。”
季容妗有些吃惊:“她没问题?”
沈竹绾目露深意,起身道:“有问题也无碍。”
在季容妗不解的目光中,沈竹绾缓缓拿出一瓶药。
哦——懂了.
沈竹绾离开后没过多久,灾后重建已然进行得热火朝天。
江南一代的生气迅速恢复,季容妗与何平安的谋划也缓缓开始。
张礼绘完江南一代蓝图的第二日,便被季容妗利用牌匾嫁祸,扣上了“意图谋反”的锅,且铁证如山。
逮捕他时,他的屋内还放着另一块妖言惑众的牌匾,所用木材的材料与先前众人看见的一模一样,张礼看见那从他床下拖出的牌匾时,眼都瞪圆了,仓皇想要解释。
然而始作俑者——常青山和江楠语并未给他这个机会,两人一唱一和,在围观众人面前,硬生生将张礼的罪名坐的更实了些。
被带走前,张礼被压着与何平安擦肩而过,何平安往他手中塞了一张字条。
次日,张礼自缢身亡,只留下一则指证书,被季容妗收去保管。
那批供给江南的粮草,全数放在了常家,由常青山看管着,待房屋重建之后,将粮食发给每家每户。
从来江南到离去前,季容妗共用了两月余。
离去那日,常家因出门行商而完美躲过的常父常母以及常家大哥二哥全回来了。常青山气得不轻,他本是准备回家休息的,结果一回来不仅家中没人,还碰上了这等灾情。
季容妗彼时站在马车前,看着自发而来为她送别的江南人民,点头笑了笑,正欲上马车时,一道稚嫩的童音从身后响起:“爹爹!爹爹!”
季容妗脚步微顿,扭头看去,一个小短腿正迈着步子向她扑来。
短暂地怔愣后,季容妗伸手接住了她,将她抱在怀里,微笑道:“怎么就你一个人?你爹娘呢?”
茹茹的母亲好后,他的父亲也在江南重建后找到了她们母女,如今一家三口终于团聚,但茹茹还总是叫她爹爹。
小女孩听完她的问题,抬手指了一个方向,那里,一个憨厚老实的男子和女子朝她看来,在对上她的目光后,皆是感激又尴尬。
茹茹的娘脸红了些,对季容妗道:“真是抱歉了,季大人,茹茹这孩子给您添麻烦了。”
说完又对小女孩道:“茹茹,不能再叫季大人爹爹了,会让别人误会的。”
前来送别的人群已然有几人目光不太对。
但小女孩在季容妗怀中大声地道:“爹爹是好官,好官就是百姓的父母,我叫她爹爹有何不对!”
季容妗“诶”了一声,笑眯眯地从怀中变出一块糖给她:“茹茹说的对!奖励你一块糖吃!”
茹茹高兴地接过糖,月牙似的眸子微弯:“谢谢爹爹!”
季容妗还没笑出来,下一秒,便听见前来送别的人群中忽然传出一声声稚嫩的“爹爹”,她抬头一看,瞧见了无数双发亮的孩童眼睛。
季容妗:“……”
片刻后,季大人分完了自己的糖,常青山一脸认真,点头:“原来如季大人这般才是真正的父母官。”
季容妗深深看他一眼:“等你官复原职也可以做父母官。”
常青山:“……倒也不必。”
远处的阳光穿过薄薄的云层缓缓上升,季容妗从窗帘中朝着这片土地最后挥了挥手。
马车悠悠地走着,回去的路上没那般着急。令季容妗欣慰的是,江太医父女二人这一路终于难能地安静了下去,没有争吵。
十天后,季容妗终于抵达京城,进行论功行赏。
朝堂之上,季容妗拿出张礼的指控书,上面明明白白地写着,江南水患一事是工部尚书王鸣与如今的御史何栗在背后操纵。
其间附了几张信纸,都是王鸣与他来往的证据,而何栗那边,虽没有实际性证据,却也再次被禁足在家中。
王鸣倒台,工部尚书之位便落在了赈灾回来的季容妗头上,何平安因治水有功被提拔为工部侍郎,江楠语于疫病一事有功,破格成为太医院唯一一名女御医,至于江太医,则赏赐了诸多财宝。
江南水患一事至此解决。
下了朝后,季容妗被季太傅叫回了家中。
两个多月没见,季母很是想念她,一同用了膳后又拉着她问了许久,才放她随季太傅去了书房。
季容妗一路跟在沉默不语的季太傅身后,直到进了书房,季太傅才轻叹一口气,给自己倒了杯茶。
季容妗看着满脸严肃的季太傅,神色认真起来:“父亲可是有事要告诉我?”
季太傅点点头,感叹:“你再不回来,你娘就要把我打包送过去了。”
季容妗默默:“……您送过去也没用啊。”
季太傅瞪了她一眼,旋即正色起来:“女皇国国师的事你应该听说了吧?”
季容妗心里涌上一股不好的预感:“什么?”
“她在大乾境内遭到了刺杀,掉下悬崖生死不知。”季太傅顿了顿道:“女皇国为此大动干戈,声称若是她死了,那她与我大乾两国之间最终只能存活一个。”
季容妗手一抖,差点站起来。
但是很快,她呼出一口气,道:“那人找到了吗?”
季太傅摇摇头:“没有,不仅如此,女皇国已经派人驻扎在我国边境五十里外。”
季容妗深吸一口气:“刺杀的那些人是谁派的?”
“尚且未知,更要紧的是。”季太傅凝眉道:“大乾与楚国之间的交战连连败退,眼下楚国气势大盛,于我大乾而言,怕是不妙啊……”
夜晚,从季太傅那回去的路上,季容妗一直心神不宁。
不过离开两个月,形势便忽然严峻起来了。
季容妗正出神地想着,一缕凉风夹杂着细微的凉意飘到了她的脖颈间,不自觉打了个寒颤后,季容妗呼出一口白气,裹了裹衣裳,抬头看去。
漫夜无边,沉默而寂静的夜色中,忽的飘落许些星星点点的白。
她伸手接去,那轻柔的白色星星便落在了她掌心。
下雪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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