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 71 章 ◇
叶漉盯着她看了许久, 期间有很多次,季容妗都以为她要与自己说些什么,可最终又没有说出口, 只道:“与其在这磨我,你不如去问问公主的意见。”
“我的意见便是公主的意见。”季容妗半开玩笑道:“若是能得叶阁主相助, 想必公主也是愿意的。”
她这般不遗余力地为了公主拉拢自己,所作所为皆以沈竹绾为先, 可到头来, 那个女人却连两人合作的消息都未曾告诉她。
幸而她带着面具, 才不至于让脸上的表情被季容妗发觉。
叶漉盯着她看了半晌,道:“行啊,那我同意了,你现在回去与公主说就是。”
季容妗先是怔愣, 反应过来后第一时间不是喜悦, 而是疑惑:“你就这么同意了?”
她说出这话时, 可没想到叶漉这般轻易便同意了。
“那不然呢。”叶漉扬眉道:“毕竟我现在可是你的陆姐姐啊, 季小宝。”
猝不及防的陈年称呼让季容妗老脸一红,她咳嗽两声, 道:“若陆姐姐是真心的,直接与公主说便好,她应当会很乐意的。”
“不。”叶漉掀唇道:“我要你亲自回去引荐我与她, 否则合作一事还是算了吧。”
季容妗:“……”
她面色复杂地看了眼叶漉, 她分明知道自己是故意躲开沈竹绾,却还要她回去。
犹豫半晌,她还是轻叹一声妥协道:“罢了。”大不了她将叶漉引荐完后不让沈竹绾为她运功便是。
她忍着痛默默从床上坐起, 又掀开被子下床, 光是这一系列动作便让她手指不自觉颤抖着, 等到终于下床时,再也忍不住,往外吐了一口血。
叶漉眼疾手快上前扶住她,屈指在她身上点了几道,待她面色逐渐好转,才松开她,道:“好些了吗?”
季容妗抹去唇角的血,点了点头:“好了,我们走吧。”
她率先迈开脚,叶漉落后几步,瞧着她腿腕处细微的颤抖,藏在袖中手摸了摸瓷瓶,到底没有将它拿出来。
她三两步上前将人打横抱起,在瞧见对方诧异投来的目光后,眉尖一挑,道:“抱紧了,我带你回去。”
“叶阁主。”季容妗被她打横抱在怀里,挣扎道:“我自己可以走。”
“都这种时候了,相信公主也不会介意。”叶漉声音淡了些:“毕竟,你连走路都会浑身颤痛,她应当也不会忍心让你自己走回去。”
季容妗挣扎的手一顿,抬眼看她:“叶阁主好像对这鬼见愁的毒很了解。”
叶漉抱着她,轻笑一声,半真半假道:“阁主当久了,自然什么都会知道一点。”
“譬如我还知晓,你方才在屋内一口一个陆姐姐,到了公主面前,想必巴不得离我这个叶阁主远些。”
女子的目光盛着几分明亮的笑意落下来,季容妗有些尴尬地移开眼:“怎么会呢,叶阁主,我断然不是那种人。”
叶漉但笑不语,轻飘飘反问了一句“是吗”,便再没开口,加快了脚下的速度。
公主府。
金喜与冬梅浑身紧绷站在那端庄女子的对面:“驸马离去时,的确说的是去何三公子那里。”
影二道:“属下去看时,驸马已经离开了那里。”
“她说要一个人去,你们便真的让她一个人去。”沈竹绾声音如平常,分辨不出什么情绪,只有那如冰般实质性的目光,表明了她此时的心情。
金喜与冬梅只在一瞬便跪在了地上。
影二心中一紧,知晓这句话更多是在与她说,便垂首道:“驸马离去前,特意嘱咐的我们,说与何三公子有私事要说。”
沈竹绾垂了垂眸子:“起来吧,带人去找她,太傅府和江太医那边多加留意。”
“是。”
室内再度恢复了平静,许久后,才听见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声。
季容妗此举何意,沈竹绾不会猜不出来,正因如此,她才会觉得心有愧疚。
沈竹绾静静瞧着燃烧的烛火,没过多久,忽然侧眸往门的方向看去。
房门被一阵狂风吹开,在门的尽头,一个穿着黑袍的女子抱着一个面色煞白的“男子”缓缓踏入房门,身后的衣摆随她的动作轻微摆动。
女人朝她掀唇一笑,道:“公主殿下,真是好久不见。”
沈竹绾与她对视一眼,目光很快落在她怀中的少女身上。
四目相对,季容妗眼尖地看见,公主殿下的唇角缓缓绷直了些。
她一个激灵从叶漉怀中跳下去,干咳两声,搓搓手道:“公主,臣并非乱跑,今日出去是做大事的,瞧,这位是叶阁主,臣将她拉拢来了。”
说着,有些心虚地看了身边的叶漉一眼,并投去一个愤怒的目光。
她也没想到,进门的方式千千万,叶漉偏偏选择了最令她尴尬的一种。方才在接近公主府时她便要下去,可惜,叶漉没有让她如愿。
沈竹绾瞥她一眼,在季容妗讪笑的目光中看向了叶漉:“叶阁主。”
叶漉弯起唇角,自顾自找了个椅子坐下,道:“这便是公主大人的待客之道?连座也不给?”
“你不是已经坐下了。”沈竹绾掀了掀眼皮道。
“啧。”叶漉撇撇嘴角,看向季容妗:“小宝啊,你家公主殿下的待客之道远不如你啊。”
季容妗在一旁本就如坐针毡,叶漉这一叫她,她的天灵盖都要飞起来了,忙不迭道:“公主平时不这样,我叫人给你上茶。”
说着,便要往门外逃去。
叶漉眸中带了几分笑,适时出口阻拦她:“不用了,我不喝茶,怎的到这来,连陆姐姐也不叫了?”
如果情绪能通过头发表达,季容妗想,那她现在应该是满头的头发都竖起来了。
她不敢去看沈竹绾的目光,只得拼命给叶漉使眼色,希望她能口下留情。
叶漉显然没那个自觉,分明接收到了她的目光,却挑眉故意道:“怎么了小宝?眼睛抽筋了?哦——你是担心公主误解我们的关系?”
“不用担心”叶漉说话的速度慢条斯理起来:“她知晓我是你陆姐姐。”
沈竹绾早便知道叶漉便是陆叶?
季容妗一愣,循着沈竹绾的方向看去,却见她衣角翩翩已然走到座位上坐下:“叶阁主过来不是要与本宫合作?”
看起来,公主殿下好像又不知道。
叶漉与沈竹绾对上目光,笑眯眯道:“不急,眼下更为重要的,不是驸马身上的毒吗?”
话题又引申回到她身上。
季容妗瞧着那两道齐齐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心想叶漉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她用中指摸了摸眼皮,笑了两声,朝着门的方向转身道:“我还能撑一日,先不急,公主还是先与叶阁主商量一下合作的事吧。”
说着,便要大步往外走。
女人的声音自她身后缓缓响起:“回来。”
季容妗脚下步子一僵,挠头看向沈竹绾,面上带着吊儿郎当的笑:“其实公主不用为了我这般牺牲自己,我死了便死了,对大乾没什么影响,但公主还有很多事要做,综合考虑一下,不值当的。”
沈竹绾与她对视一眼,只当没听见她的话,扭头对叶漉道:“那便劳烦叶阁主在此处等我片刻。”
季容妗后退两步,脸上的笑收了些:“公主三思。”
沈竹绾并未理会她的话,只一步一步朝着门的方向走:“跟我来。”
季容妗脚下步子不动,仍旧站在原地。
沈竹绾走至门边停下,侧眸道:“难道驸马也要本宫那样将你抱过去?”
季容妗:“……”
她余光瞄了眼在一边看好戏的叶漉,最终叹了一口气,认命地跟在她身后往另一间屋子走去。
叶漉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又感受着在屋子上下突然多出的十几道监视她的气息,唇角勾了勾,指尖轻抚袖中瓷瓶.
屋内,烛火幽幽照在季容妗忐忑不安的脸上。
她看向对面盘腿而坐的女子,轻声道:“公主,若不然再等等,或许明日他们便找到百烈草了呢?”
“闭眼。”沈竹绾的声音响在她耳畔:“不要抵抗。”
“公主……”季容妗对上那双瞳色浅淡的眸子,话到口中又被咽了下去,低眸轻叹道:“陛下不能没有你。”
“你是在怪本宫吗?”
“没有。”季容妗连忙摇头,小心地觑了眼沈竹绾的神色,道:“公主先前与我说过,所做之事要先为大乾着想,我相信公主。”
“是先为大乾着想没错。”沈竹绾双手运功,对着她的肩膀拍去:“只是若没有这层考虑,在炽儿与驸马之间,我仍旧会选择炽儿。”
搁在膝盖上的手微微蜷起,季容妗闭上眸子,感受着身上的疼痛抽丝剥茧般离去,心上的疼痛却越来越明显,她颤着呼出一口气,道:“臣知晓。”
沈竹绾便没再说话了。
季容妗能感受到体内沉重阴冷的东西正缓缓抽离,伴随着一并离去的还有搅得她不堪忍耐的疼痛。
这些都是要转到沈竹绾身上吗?
季容妗不忍心,却又怕贸然打断会对沈竹绾身体造成更大的影响。
约莫半刻钟,体内游走的暖流缓缓离去,季容妗睁开眼,便瞧见沈竹绾面色苍白,两手缓缓落至膝盖,募地吐出一口血来。
季容妗大惊,连忙伸手将人接住,紧张道:“公主,你怎么样?”
沈竹绾倒在她怀中,撑着手起身到一半,用额头抵在少女的肩膀,道:“没事,本宫心中有分寸。”
季容妗的手扶在沈竹绾背上,半晌又缓缓落至她腰间。
她将下巴搭在沈竹绾肩头,缓缓闭上了眼,在心中喟叹了一声。
她没有提先前的事,这片刻的温暖与欢愉便够了。
两人谁都没有出声打破这宁静的氛围,直到季容妗感受到怀中的女子动了动,她以为沈竹绾要起身,却未曾想到女人只是动了动搭在她肩头的手。
季容妗怔愣期间,听怀中女子说:“在本宫这里,是值当的。”
那只放在她肩头的手缓缓下落,至她腰间,将她抱住:“本宫亦不想失去驸马。”
许是沈竹绾贴的太近了,说话期间鼻尖不时会碰到季容妗的胸膛带来一点细小的震动。她分明穿的很厚,这细小的震动却仿佛穿过那层衣裳,隔着皮肤与骨骼,引起了心脏的共振,进而在她身体里掀起了一阵海啸。
季容妗用一句“不值当”,一句“陛下不能没有你”,将自己摆在一个随时可以丢弃的替代品的位置上,静静等落灰蒙尘。
可沈竹绾却说“她是值当的”,她不是一个可以随时丢弃的替代品。
她也是她不想失去的人。
作者有话说:
明天和基友立flag说会浅浅日个六,请大家监督我(轻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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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第 72 章 ◇
短暂的温存后, 季容妗眼角红润,小心地扶着沈竹绾:“公主,这毒真的没关系吗?”
沈竹绾由她扶着, 摇头:“无碍,本宫尚且能用内力压制, 待找来解药便好了。”
季容妗默默点头,手中动作却愈发轻柔。
她先前从叶漉口中了解过, 这毒虽能用内力压制, 但不可避免地, 会对人的身体造成影响。
沈竹绾有些无奈,却也任由着她去了。
两人耽搁的时间并不短,季容妗扶着沈竹绾到叶漉所在的屋内时,叶漉还未曾离去, 正站在桌前俯身打量屋内装饰。
听见开门的动静, 她转过身, 目光落在季容妗搀扶沈竹绾的手臂上, 只有一瞬,便移开了目光, 笑道:“可算回来了。”
季容妗松开手:“叶阁主久等,你们商量,我就不在此处听着了。”
叶漉姿态闲散地坐回原处, 慢悠悠地道:“不留下来一起商议?”
沈竹绾掀眸瞧了对面的女人一眼, 叶漉回之以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季容妗的声音适时传来:“不了,我去看看何平安。”
“这样啊。”叶漉目光落在她身上,有几分莫名惋惜和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季容妗笑着点头, 转身出了房门, 将门关的严严实实。
她快步离开屋子烛影所投射的范围, 而后脚尖一用力,跳到相邻屋子的房顶,脚步轻慢地走到两人所在的房间,掀开一块砖瓦,俯下身去。
叶漉先前说的话还是引起了她的注意,公主若是早便知道叶漉便是陆叶,那她为何不告诉她?从前没注意,现在才发现叶漉一直以来所言所为似乎都在向她传递一个信息。
公主有事瞒着她。
这点,在叶漉说出公主早便知道她的身份时,得到了验证。
季容妗故意没在沈竹绾面前提及此事,不代表她愿意被蒙在鼓里。
屋内,烛火影绰。
叶漉看向对面女子,掀起唇角:“公主竟然真的将小季子身上的毒移到了自己身上,真是叫人感动。”
沈竹绾掀眸看她,目色平静:“叶阁主半夜来访到底所为何事?”
“别担心,公主殿下。”叶漉姿态闲适地翘起二郎腿:“我只是想看看小季子在公主殿下心中到底有几分重量,毕竟我也算她半个姐姐。”
沈竹绾不说话,只是盯着她,眸底没有半分相信的痕迹。
静默半晌,叶漉轻咳一声,投降道:“行吧行吧,其实我是来给公主殿下送解药的,今日得知陛下中了那鬼见愁,于是便马不停蹄地来送解药了。”
说着,叶漉便从袖中拿出一个瓷瓶,指尖轻弹,那瓷瓶便好似被风托着般落在了沈竹绾的桌子上,发出一声轻响。
叶漉饶有兴致地看着公主殿下的表情,见她果真有几分恼火,便撇开眸子用手抵住了唇边的笑。
真是难得,公主殿下也有被她拿捏在掌心的一天。
正愉悦期间,叶漉耳尖微动,目光不甚明显地往房梁上看了一眼,短短一瞬,便反应过来,眸中露出些惊奇,显然没想到小季子会听墙角。
叶漉眼睛转了转,看向对面似乎一无所觉的女人,顿时明了。
公主大人用内力压制毒性,感官自然不会像从前那般敏锐,如此也好。
叶漉主动跳过这个可以取笑沈竹绾的机会,道:“不过我倒是有个疑惑,公主殿下既然愿意为了小季子做出这般牺牲,又为何不肯告诉她一点公主殿下的计划,甚至于连我们早便合作一事也不与她说。”
她说着,指尖轻轻点了点桌面,猜测道:“是怕她知晓你的真实面目后远离你?还是说……”
叶漉弯了弯唇,吐出几个冰冷字:“公主大人并不信任她?”
“叶阁主对驸马倒是关心。”沈竹绾指节微勾,拿起身侧的瓷瓶,睫毛微垂:“多谢叶阁主此番的‘雪中送炭’,本宫记下了。”
叶漉不置可否:“公主殿下,我倒是有句话想奉劝你,感情之事最忌讳隐瞒与猜忌,骗的太多,便失了信,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爱你的人一旦分不清,即便不是你做的事,心中也会猜忌于你。”
“要我说,还是真诚一些好。”叶漉径自看向女人的脸,笑道:“公主说呢?”
沈竹绾终于将注意力从瓷瓶上转移,分了些给叶漉,片刻后,又收回眼神漫不经心道:“叶阁主似乎并未成亲吧?”
嘴角的笑僵硬了一下,叶漉抚了抚额头,垂下的指尖微动,道:“我倒要看看,小季子若是知道公主何三公子被捉回去以及国师落崖的主谋后,公主还能不能这般淡定。”
几乎在她话音落下一瞬,沈竹绾便自瓷瓶后抬眸看她,眼底有暗光闪过,正欲开口,屋顶上便传来一声不大不小的动静。
沈竹绾冷声呵斥:“谁?!”
屋顶传来一阵砖瓦碰撞声,像是有人惊慌失措地离去。
沈竹绾正欲离开,突然想到了什么,侧过的半张脸上满是冷意:“你早便知道有人在?”
叶漉耸了耸肩,一脸无辜:“我说不知道你信吗?”
以叶漉的觉察手段,不可能不知道屋顶有没有人,知道有人却不说,那人的身份很显然了。
想到这一层,沈竹绾的表情更冷了些,抬手朝着叶漉的方向拍去一掌,转身匆匆往门外走:“叶阁主,我记下了。”
叶漉躲开这记掌风,看着被拍得稀巴烂的桌椅板凳,摇头叹了口气,转身慢悠悠地往屋外走去。
漆黑的夜色下,公主府一间无人问津的房内。
姬千面被吊在半空,苟延残喘地呼着气,心中骂骂咧咧地想着,沈竹绾那个女人真是歹毒,虽然解了她的毒,但为了套取她口中的信息,让手下人下手也太狠了。
这出去不知道要做多少保养才能让那些疤痕消失。
暗自吐槽期间,外边忽然传来“噗通”“噗通”几声物体倒地的声音。
紧闭的大门终于被人打开,踏入一个带着面具的女人。
姬千面叹了口气,抱怨道:“你可终于来了。”
叶漉勾了勾唇,兀自拿着手中的钥匙走到她身边,将锁住她的镣铐解开,道:“抱歉,来迟了一些。”
“算了,我原谅你了。”姬千面看着她为自己解镣铐,到底没好意思再责怪她。
久经束缚的手脚一下子轻松下来,姬千面有些站不稳,差点摔倒时,戴着面具的女子伸手扶了她一下。
孤寂的檀香扑面而来,姬千面对上面具后女人的双眸,莫名有几分心颤,这双眼睛有几分熟悉。
没待她多想,女子便松了开她,道:“快走吧,记得帮我与你家主子邀个功。”
屋外已然传来几道破空声。
叶漉耳尖微动,一手抱起还在怔愣的姬千面,冲破屋顶,看向自公主府前方围来的身影。
她微微蓄力,对怀中的女子道:“你先走。”
这种时候自然不是犹豫的时间,姬千面低声说了句“保重”,便朝着公主府外围冲去。
叶漉欲图拦下那几个追上去的人,身侧却传来一阵令人脊背发寒的掌力。
她下腰从半空落下,看向屋顶站着的青衣女子,目露诧异:“公主?”
沈竹绾从屋顶缓缓落下,她身体很轻,脚掌着地后,衣裙才后她一步落下。
“果然是你。”沈竹绾淡声道。
叶漉扬了扬眉,可惜沈竹绾看不见,但这并不影响她的疑惑从眼里传出去:“公主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竹绾挥挥手,将公主府围上来的那群人屏退,慢步走向叶漉:“从宴会开始,本宫便觉得不对,影三不该那么轻易被人杀死顶替,除非杀她的人是她认识的,或者说,是本宫让她认识的。”
叶漉抱起手臂:“仅凭这点,公主便觉得是我杀死了影三,将人换成了姬千面?”
“本宫开始只是怀疑。”沈竹绾指尖微动,从袖中拿出先前叶漉给她的瓷瓶:“直到叶阁主今日给本宫送来了这解药。”
“解药?”叶漉眯了眯眼:“解药怎么了?”
沈竹绾眼底浮上些讥讽,淡声:“若是今日才知晓的陛下中毒,叶阁主觉得自己会那般好心地将药做成药丸再送来吗?”
叶漉面色变了变。
沈竹绾说的的确没错,若她是今日才知晓的陛下中毒,送到公主府的只会是百烈草,而不是已经做好的解药。
她这么做,只能说明她早便知道陛下中的是什么毒。
叶漉终于笑不出来了,颇有几分咬牙切齿地道:“公主殿下可真是聪明绝顶。”
这个死狐狸,只是这么小一个细节,她便能推出这么些事。
沈竹绾手掌一翻,身上的内敛的气势顿时如山般向叶漉压去,她的脸色极冷,出手也并不手下留情。
叶漉一边抵抗,一边道:“所以方才公主在屋内是故意做出被我支走的样子。”
沈竹绾并未回答她,只用手下越来越凌厉的攻击回应了她。
两人从后园一路打到公主府外,又从公主府外再度打到前院,叶漉终究没有抗住,被沈竹绾一张击到了树上。
身后的树发出“咔嚓”一声响,叶漉往外吐了一口血,手扶着断了树干缓缓站起,看向沈竹绾道:“公主殿下可真是手下不留情。”
沈竹绾怒气发泄完,掸了掸衣袖,看她道:“说吧,叶阁主在谋划什么?”
叶漉擦了擦嘴角的血:“公主不怀疑我与宁王有勾结?”
“若真是如此,你今日也不必来送解药。”
叶漉轻嗤一声:“万一我只是想借此机会放走姬千面呢?”
沈竹绾掌心微动,眸底染上了一层寒意。
叶漉:“……真是怕了你了,我说还不成吗?”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后院梧桐树下的石桌前,叶漉摸了摸自己的老腰,缓缓说了起来。
宁王想在宫宴上搞事,目标原本只有小皇帝,但在叶漉的劝说下,成功把目标改成了小皇帝和季容妗,计划也从原本的杀死小皇帝,变成这么一出戏。
按叶漉给宁王的说法,这件事最后的结果是,沈炽会解药来得太迟而死,季容妗也会在公主抵达鬼哭崖时被姬千面杀死,而沈竹绾最爱的两个人都死了,现在应当是痛不欲生。
但计划稍微出了些变故,沈竹绾太过聪明,直接去了鬼哭崖,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导致现当下三个人都还活得好好的。
叶漉说着,看了眼对面幽幽发着冷气的女人,轻咳道:“不过即便公主殿下选择错了,我也会在今日送上解药,到时,陛下仍旧不会有事。”
影三是她杀的,毒药是她提议下的,计划也大部分都是她做的。
“这么做的目的很显然了,为了取信于宁王。”叶漉轻笑道:“若是我一开始便与公主说了这个计划,公主定然不会愿意将陛下和小季子置入险境,没办法,我只好先隐瞒公主殿下了。”
沈竹绾听完,身上的冷气总算下去了些,道:“你这会倒不怕她受伤了。”
叶漉静了静,知晓她是在说让季容妗置入险境的事,便扭了扭脖子,嗤笑道:“公主说的是身体上的,还是心理上的?”
“身体上的不必担心,宁王那边我一直有看着,不会让她出事,她被带去鬼哭崖时,我也在一边看着,即便那时公主没有出现,我也能完整地带走她,不会让她受伤。”
“不过。”叶漉话音一转:“心理上的伤害我便管不了那么多了,毕竟,能让她受伤的,或许也只有公主殿下你了。”
沈竹绾冷睨她一眼:“自作主张。”
叶漉不置可否,伸了个懒腰站起身子:“既然解释清楚了,那我就先回去了,公主对我可是从不留手。”
“站住。”
女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叶漉不得不站住,叹气道:“公主还有事?”
“本宫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沈竹绾悠悠站起身:“又怎么证明,你的确是与本宫站在一边的?”
叶漉眸光闪了闪,她就知道沈竹绾没这么好糊弄。
夜色又深了些,月光如绸缎,柔软温凉铺在大地上。
月色下两个女子面对面而站,空气似乎都有几分凝滞。
叶漉与她对视半晌,终究叹了口气,败下阵来。她伸手缓缓覆在面具上,将那从未拿下的面具揭开,露出原本的脸来。
借着月光,沈竹绾看清了对面女子的脸。
那是一张曾经在她画上的脸,或者说,与画上之人七分相似的脸。
沈竹绾在见到她的第一眼,便倒吸了一口凉气,瞳孔由于震惊微微缩小。
女人笑了笑,扬了扬手中的面具,道:“公主殿下,我现在最大的秘密可是已经暴露给你了,现在还需要我继续解释吗?”
沈竹绾看她半晌,才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随后面色平静地看着她,道:“现在,才更需要你的解释。”.
从公主府出去后,叶漉在夜色下轻轻叹了口气。玄铁面具遮住她的神色,只隐隐可见其绷直的唇角。
没出离公主府多远,叶漉便被忽然出现的女人拦住了。
姬千面站在巷子口,背靠墙壁,扬头点她:“叶阁主,我们主上有请。”
叶漉掀眸看去,道:“你胆子还真是大,出了公主府还不逃远些。”
姬千面弯唇走到她跟前,抬头对上她的双眸,而后缓缓伸手往她脸上的面具摸去:“那还不是因为担心你~”
叶漉握住她的手腕,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姬姑娘,带路吧。”
姬千面自讨了个没趣,也不恼,收回手咯咯笑了两声,道:“叶阁主,你真的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啊。”
叶漉跟在她身后:“哦?谁?”
“记不起来了。”姬千面转头看她:“要不然叶阁主将面具去了与我看看,我或许便能想起来了。”
叶漉从鼻中发出一声闷笑,没作理会。
片刻后,叶漉到了一处院落,裹着黑袍的宁王转身看向她:“叶阁主来了,请坐。”
叶漉从善如流地坐下,打量了眼屋内几近于无的摆设,道;“有什么事吗?”
“无事,只是想答谢一番叶阁主将千面从公主收手上救出来。”宁王挥了挥手,便有人给叶漉倒了杯茶,他道:“本王听闻叶阁主今夜单独见了公主?”
叶漉端起茶盏,用杯盖撇了撇浮沫,道:“王爷是在试探我与公主之间的关系?”
宁王整张脸被面具挡住,看不清表情,他也不说话,只用指节轻轻敲打桌面。
一下又一下。
叶漉便放下茶盏:“宁王放心,我与公主不过是虚与委蛇,我所做之事,宁王也看见了,都是站在宁王您这边的。”
宁王饶有兴趣道:“可是无论是小皇帝还是驸马,亦或是公主殿下,他们可都没事。”
叶漉淡淡抬眼:“这事可怪不到我头上,宁王殿下也不是不知道沈竹绾那个女人,面对这样的狐狸,谁又敢说一定能成功算计到她呢?”
宁王便轻笑了一声,道:“叶阁主所言极是,不过先前答应本王的季太傅一事,叶阁主打算何时动手呢?”
叶漉懒懒地垂下眸:“方才为了帮王爷的人逃出公主府,我可是独自一人留下应对,现在受了伤,短时间内怕是不行。”
她说完后,那一直规律敲着桌面的指节忽然顿了顿,嘶哑的声音缓缓传到叶漉耳边:“是不行,还是叶阁主不想?”
叶漉忽然笑了出来:“王爷还是在怀疑我与公主殿下有什么关系。”
她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对面的宁王,道:“不过既然宁王殿下问出来了,那我与殿下说了便是。”
她上前半步,紧紧盯着面具后的那双眼:“无论我与公主殿下有什么往来,我始终是站在宁王殿下这边的。”
宁王从喉咙中发出一声疑惑的轻“哦”,道:“为什么?”
叶漉笑了一声,往后退半步坐了回去:“因为宁王殿下是楚国人……”
凌厉的掌风扑面而来,叶漉不躲不闪,盯着突然发难的人,说出了后半句话:“我也是。”
白皙的手掌距离叶漉的胸膛仅有一步之遥,又堪堪停下。
宁王眯着眼看她,似要看清她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叶漉目光微微往下,盯着宁王那只白皙的手,轻笑:“果然如此。”
宁王意识到什么,快速收回手:“叶阁主今日若是不把话说清楚了,可就出不了这扇门了。”
“好,既然如此,我便给宁王殿下说个故事吧。”叶漉声音轻松,一点也不像被人威胁的样子。
“从前有两个国家交战,姑且称为甲国和乙国,甲国民风彪悍,男女皆是打仗好手,乙国相对安稳,却也与甲国平分秋色。当时,甲国与乙国摩擦不断,甲国公主是个烈性子,言明要将乙国踏平,而乙国当时的太子,亦是能文能武,听闻这句话后,一言不发上了战场。”
“两人在战场相遇,几次交手,都被对方的武艺折服。可惜,在一次战争中,甲国公主失势,被乙国俘虏,差些被小兵侮辱时,是乙国太子及时赶到,不仅救了公主,还瞒着所有人将她放回了甲国。”
“可想而知,乙国太子回去后会接受怎样的惩罚,这件事也成了甲国公主念念不忘的心结。好在几年过去,甲国与乙国休战,签了和平条约,甲国公主想借和亲来完成自己的私欲,可惜,甲国君王觉得此举是战败国才会做的,自然不乐意。”
“可甲国公主是何等烈的性子,不顾父皇的反对,孤身带着一个丫鬟逃出了甲国,几经周转,终于到了乙国,只可惜还未到京城,便与丫鬟走散了,自此只得孤零零一个人……”
叶漉说着,看了对面浑身紧绷仿佛随时会暴起将她掐死的黑袍人,继续道:“后来甲国公主机缘巧合之下被一个王爷认出,那王爷便与她说会带她去找太子,公主便同意了,跟着那王爷回了府。”
“彼时,甲国公主从王爷口中得知太子已经继位,心满意足地等着王爷将她的消息告诉已经登基的太子,却不曾想,王爷野心勃勃,只想用她威胁帝王。”
“显而易见,刚登基的太子殿下自然不会受这等威胁,不仅打压那位王爷,连带着,也没有见那位公主。可怜那位公主,自此沦为王爷小妾不说,还日日受着折辱。”
“终于有一日,公主在当日晚饭中下了安眠药粉,设计让王府着了一场大火,那场大火烧毁了所有,只留下了孤零零的一个‘王爷’。”
叶漉弯唇笑了起来:“故事说完了,宁王殿下,或者说我应该叫你公主殿下,亦或是南宫恙呢?”
宁王眯着一挥手,屋内所有门窗在此刻全数关上。
他缓缓握住女人那纤细脆弱的脖颈,眯着眼道:“所以你是谁?”
宁王这般说着,手中的动作却没有半分懈怠,五指缓缓收紧,看着女人鼓起青筋的脖颈,就欲伸手揭去她的面具。
叶漉握住她那只手,掀唇一笑:“当年与宁王走失的丫鬟嫁了人,生了一个女孩,可惜,那女孩命不好,母亲被父亲活生生打死,临死前,母亲让她找到当年的公主殿下。”
“宁王殿下。”叶漉缓缓将她掐住自己脖颈的手拿开,轻笑道:“现在,你知道我是谁了吗?”
作者有话说:
好,现在问题来了,叶阁主究竟和谁说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A.公主
B.宁王
C.小季
成功日六,我好棒(落泪),感谢基友对我的鞭笞(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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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第 73 章 ◇
叶漉的话落下良久, 宁王仍旧没有动静,锐利的目光似要穿透那层面具。
他还是心存怀疑。
叶漉微微正首垂眸,摇头轻叹了一口气:“王爷若是不信, 我这还有一件信物。”
说着,便从怀中拿出了一枚玉佩, 递到宁王面前。
宁王终于收回了钳制她的手,拿过那枚青色玉佩, 玉佩呈月牙状, 上有游龙祥云环绕其间, 在龙尾下角还有一个小小的“恙”字。
那时她们路上盘缠不够,南宫恙便将自己的贴身玉佩拿给了丫鬟云彩去当,可惜,丫鬟因此失踪, 她也落入宁王手中。
叶漉看着宁王陷入往事时无意识摩挲玉佩的手, 唇角勾起一道嘲讽的弧度, 不甚明显, 一闪而过后又被她压下去。
她抬眸看向宁王,道:“若是我娘得知王爷对一个下人都如此惦念, 想必九泉之下也能笑着离开了。”
宁王回神瞥了她一眼,复将玉佩递还给她,走回去坐下, 嘶哑的嗓音听起来平白多了几分戾气:“你爹那个畜生还在吗?”
叶漉眸光明灭不定:“宁王想为我娘报仇?”
“负心施暴者, 当杀。”
叶漉笑了一声,掀眸看他道:“多谢王爷,我爹已经死了。”
宁王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 目光犹疑地落在她的脸上:“你的脸……”
“我娘很厌恶我爹, 所以连带着也不喜欢我这个长得像他的人, 只有戴着面具她才愿意同我说两句话,所以便一直戴着了。”
这次,宁王沉默了许久,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半晌才道:“既然受伤了,便先回去养伤,此事暂且不急。”
“那便多谢王爷了。”.
夜色深重,沈竹绾揣着满腹心思回去时,才想起似乎还有一人被她遗忘了。
“金喜。”沈竹绾落座于书后,揉了揉眉心:“驸马呢?”
“回殿下,驸马不在府内,看门的小厮说,驸马出去了。”
“出去了?”
“是。”金喜想了想,补充道:“那小厮说,驸马好似有些不太对劲,他叫了驸马好几次,驸马都没有理他,平地走路还差些摔倒。”
说完,金喜看了看自家殿下的脸色:“公主,要叫人将驸马找回来吗?”
静默了一瞬,沈竹绾摇头:“罢了,等她回来叫她来找我。”
“是。”
北风呼啸,夜色空寂。
季容妗漫无目的地踩在积雪上,深一脚浅一脚,留下几道痕迹,很快又被风雪掩埋。
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只是在恍然间发觉面前多了一点明亮。
“公子,您怎么回来了?”
季容妗愣愣抬头,在漫天飞雪中看见了“季府”两个大字,她竟不知不觉间走到这来了。
季容妗笑了笑,转身欲走:“没,走错路了。”
“诶,公子……”
“矜儿!”
两道声音一齐响起,季容妗怔然抬眸,瞧见了匆匆从府门口走出的夫妻二人。
他们身上的衣衫看起来有些凌乱,像是匆忙中才披上的。
怔愣期间,季母已经走到她面前,与此同时,那些从四处侵袭的冷气也被她手中的伞隔绝在外。
季母脸上满是心疼担忧,她拉过季容妗的手,道:“矜儿,怎的半夜过来了?我听你爹说你前些日子中毒了,眼下好了吗?”
季容妗虽然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但没知觉的身体却提醒她,她的身上一定是极冷的,可季母握着她的那只手却始终没有松开。
季父解开自己身上的裘衣,上前披在她身上,温和道:“怎的这般匆忙,连裘衣也不披一件?”
季容妗的鼻腔莫名酸了一下,分明先前感觉没什么,只不过心里空了些,脑子空了些,甚至还能理性地分析公主殿下那般做的目的。
可当夫妻二人一左一右将她夹在中间时,当他们说出那些关切的话时,当她逐渐感受到温暖时,那些被寒冷冻僵的情绪才在此刻后知后觉回暖。
潮湿的热意逐渐往眼眶涌去,季容妗深呼吸一口气,忍下那股泪意,露出笑:“没事,爹,娘,我就是回来看看。”
夫妻两的目光同时落在她身上。
季母见她微微发红的眼角,手心一紧,就想说什么。
季父却打断道:“先进去再说吧。”
屋内的炭火噼里啪啦地烧着,季容妗先前那件穿来的衣裳已经湿透了,被季父季母勒令换了一件又被塞了个暖炉后,才得以安座。
丫鬟给她倒了盏热茶,季容妗端起喝了一口,暖流便顺着喉咙一路往下,驱走了寒冷。
季容妗便回了两人先前的问题:“娘,毒已经解了,我现在很好。”
“解了就好。”季母看着她,道:“你怎的这半夜回来?也不让人事先说一下,那小厮与我通报时,我和你爹都已经睡下了。”
季容妗面上露出几分歉意:“爹娘,我这不是突然想回来看看了吗?”
“真的?”季母不信任地看她,问道:“还是说是在公主那受委屈了?”
“没有,娘。”季容妗弯起眼角:“我身上的毒都是公主替我解的。”
“那公主没事吧?”
“没事的娘。”
余光瞧见季母松下一口气,季容妗不动声色垂下了目光。
这时,季父的声音缓缓传来,他笑呵呵道:“你看,我就说没多大事吧,你娘还非不信,现在信了吧,快回去睡吧,我和矜儿还有些朝堂上的事要说。”
季母柳眉一竖:“天天就知道说你那些破事,不能让我们矜儿歇会?”
季父:“……”
他用眼神向季容妗求助。
季容妗感到好笑,轻咳了一声,道:“娘,我没事,您就别说爹了。”
季母心疼地看了眼她,而后瞥向一边的季父:“我说话也要他听才行啊,看着温温和和,脾气倔得和驴似的,哪回听过我的。”
季父连忙道:“怎么会,我最听你的话了。”
“少嘴贫。”季母瞪了他一眼,旋即将目光转向季容妗:“矜儿,若是累了,就不要理会你爹,今夜就在这里歇下吧,我去给你收拾间房。”
“好,谢谢娘。”
季母的身影逐渐离去,季父便领着季容妗到了书房,屋门一关,将外边声音隔绝开来。
“说吧。”季父看向她:“与公主怎么了?”
“真没什么,爹。”
“行了,骗骗你娘还行,还能骗得过我吗?”
季容妗无奈,沉默着不肯说话。
季太傅便扫了她一眼:“我不知你与公主发生了什么,但瞧你那样子,是又受委屈了?”
季容妗抿了抿唇,牵起一个笑:“没有,我很好。”
季父注视她良久,幽幽叹了口气:“为父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矜儿你要知道,与公主在一起,便注定你要为她付出得更多,她的生活不止情爱,她的身份与肩上的担子也不能让她只拘泥于情爱……”
“我知道的,爹。”季容妗指甲深深嵌入皮肉:“我只是觉得一直被蒙在鼓里很难过,公主从不让我知晓她的谋划,她或许没有不信任我的意思,她只是觉得我的能力不够。”
“爹。”季容妗深吸一口气,嘴唇蠕动:“她太耀眼了,我怎么努力也追不上她,做不到与她并肩。”
她拼命要要证明自己,每当觉得能为沈竹绾做些什么时,却发现她早已将一切都安排好,她似乎没有做不到的事,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像是班门弄斧。
一只宽厚的手掌拍了拍她的肩膀。
季太傅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若是站在太傅的角度,我只会劝你多包容公主,多去理解她的想法,配合她的行动……”
“但站在父亲的角度,追逐一个人确实太累了,不如就做你自己,公主爱你自有爱你的理由,或许不是因为你有才,或许也不是因为你武功厉害,更甚者也不是觉得你好看……”
“爹。”季容妗抬起红润的眼角:“那我还有值得公主喜欢的地方吗?”
“……咳。”季太傅道:“这你去问公主,问你爹做什么?”
季容妗:“……”她和季太傅或许还真可能是一家人,这安慰人的功夫十分相似。
被季太傅这么一打岔,季容妗成功开始怀疑公主到底喜欢她什么。
“不过矜儿啊,爹觉得,你若是相与公主并肩,或许可以从旁的方面入手。”
季容妗看着那背过身悠悠然的季父,道:“什么?”
季太傅抿唇一笑,道:“军营。”
没待季容妗开口,他便继续道:“公主主内安稳朝堂,你呢就去军营去战场磨炼个十年八年,拿个军功回来,到时候谁敢说你配不上公主。”
“这……”
“季沙鸿!”屋外的门忽然被人踹开,季母怒气冲冲地走进来,三两步便走到季太傅面前,狠狠拧了一把他的腰:“你在这给老娘放什么屁?”
季太傅脸上的恐惧还没来得及褪下,便被这一拧直接拧得面目扭曲:“痛痛痛,夫人,快放手。”
季容妗怔愣地看着眼前的画面,鼻涕泡差点冒出来:“娘,娘?您什么时候来的?”
季母神色复杂地松开季太傅,走到她旁边将她抱在怀中:“矜儿啊,别听你爹的,何必将自己弄得这么苦呢。”
“娘。”季容妗目色柔和了些,回抱住季母,道:“公主心怀家国,目盛大乾子民,我钦佩她,更心疼她年纪轻轻身上便有着这般重的担子,所以我想站在她身边,陪在她身旁,为她分忧。”
“好,你是心疼她去了。”季母松开她,竖眉道:“也不知道心疼自己,她既不肯与你坦诚,你又何必对她那般真诚。”
许是觉得自己说话的语气太硬了,季母叹了口气,语气柔和了些:“你这样,娘会心疼你。”
“娘。”季容妗忍不住又要红眼眶,季太傅在一边默默道:“爹也心疼,爹不仅心疼,腰也疼。”
季容妗:“……”
季太傅在季母的冷眼中讪讪地笑了一下,道:“不过爹先前说的,你倒是可以考虑。”
眼见着季母又要炸毛,季容妗连忙拉住季母,道:“娘放心,我暂且不会考虑去的。”
季母这才作罢,拎着季容妗和季太傅好一顿说,这才放过两人.
次日,外边风雪总算停了。
季容妗便趁着这时间回了府。
她走后没多久,季太傅书房便多出了一个人。
季太傅自书案后抬起头,看向她:“你来了?”
“嗯。”叶漉道:“太傅可做好决定了?”
季太傅便露出一个笑,低头为画上的女子添上最后一笔,而后看向叶漉:“嗯,我已想好,不过得先等一等。”
“等矜儿离开了这皇城。”
作者有话说:
精神抖擞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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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第 74 章 ◇
雪停后的公主府裹上了一层厚厚的白霜, 冬梅不时看着树上的积雪,神色焦急,站在门口来回踱步。
在来来回回不知道多少次时, 院子门口终于走进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驸马!”冬梅忙不迭迎上去,差点撞到季容妗:“您可算回来了!”
季容妗往后仰了一下, 避开她差些撞到自己的头,而后从她身侧绕过, 往屋子里边走边道:“有什么事?”
她步伐很快, 活像躲着什么似的, 冬梅追上去,跟在她身侧:“公主昨日便叫金喜来找您过去,但是昨夜您不在,驸马您昨日去哪了?”
“有事出去了一趟。”
“哦, 驸马, 公主找您, 您现在要不要过去一趟?”
“这会还早, 天又冷,公主怕是没起身呢, 过会再去。”她说着,就要钻进屋内。
冬梅连忙拽住她的衣角:“驸马,公主眼下怕是已经等了一夜了, 您不去看看?”
季容妗有些无奈, 却还是因为冬梅的话停下了脚步。
沈竹绾等了她一夜?
似是看出季容妗脸上的犹疑,冬梅连忙收回手,道:“我昨日看公主书房的烛火点了一夜, 应该是在等您。”
季容妗按压着指节, 抿了抿唇, 转身道:“走吧。”
季容妗没费多长时间便到了沈竹绾书房前,金喜很快通禀完出来朝她福身:“驸马,请。”
季容妗下巴微紧,按住拇指关节的手不由用了些力。
书房内提神的药材香薰味很浓,看样子,沈竹绾的确一夜未睡。
她三两步走到书案下位,遥遥拱手朝着沈竹绾一拜,垂首:“公主。”
“昨夜去哪了?”沈竹绾的声音缓缓传来。
季容妗并未抬头,低眸道:“回家了。”
“嗯。”沈竹绾并未多说什么,单刀直入道:“昨夜都听到了?”
“是。”季容妗放下手,撇开头看向旁处:“听到了。”
“抬起头看着本宫。”沈竹绾淡声下令道:“你既心中有疑惑,为何昨夜不直接来问本宫?”
季容妗没说话,也没抬头,只是眼睫上下微微翻动着。
“季容妗,本宫还以为你已经适应了。”沈竹绾发出一声轻笑,季容妗听得不是很分明,却觉得这声笑充满了嘲讽的意味:“没想到只是这般你便躲回了家。”
季容妗微微怔愣,什么叫只是这般?
她瞒着自己利用何平安,设计谢林鸢,致使一人丧母,一人生死不明,这也叫只是这般?
沈竹绾声音冷了些:“本宫叫你抬起头。”
季容妗心中莫名一酸,却又难能生出些怒气,按压着指节的手一用力,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她咬着后槽牙抬起头,平静的眸底暗潮翻涌:“那公主与臣说说,您‘只’这般做了什么?”
“透露何平安母女的位置给宁王和何栗,导致何平安如今孤身一人?还是派人刺杀谢林鸢,致使她在摔下悬崖,生死不明?”
季容妗又不是傻子,很多事,脑海里串一串,转一转,也就猜到了。
可笑那日何平安问她们的行踪怎么会暴露时,她那般信誓旦旦地和何平安说,不会是公主做的。
可笑她为谢林鸢担心许久,最后发现,公主早便知道此事。
这些都只是沈竹绾口中的“只是”。
她愤怒地注视着沈竹绾,企图从她眼底看到一丝亏欠或是愧疚,可是一丝都没有,沈竹绾很是平静,眼底没有掀起丝毫波澜,仿佛她的这些质问都是些不值一提的小事。
季容妗忽然觉得有些疲惫,她闭了闭眼,声音有几分沙哑:“公主要求臣对您坦诚相见,可公主却始终对臣有所隐瞒。”
沈竹绾胸口起伏的弧度大了些,却平静地与她说:“本宫早便与你说过,该让你知道的,本宫会让你知道。”
是啊,这些都是她不该知道的。
毕竟,她若是知道沈竹绾这般做,定然会阻止,到时候坏了她的计划可就不好了。
沈竹绾分明已经用所做的事告诉她,她不需要自己,甚至于,自己只会阻碍她做的事。
“公主说的是。”季容妗对她一拜:“臣先告退。”
她脚步匆匆,按着心底的酸涩与怒火,却期盼着那人能叫住自己。
然而没有,只有一道冷冷的,满是失望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不堪大用。”
季容妗面色顿时惨白,嘴唇颤抖着,出了房门。
沈竹绾静静看着她的背影,藏在袖袍中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可她面上仍旧没有什么表情。
光线从窗外照进,书架后藏匿的人影缓缓走出。
她面色平淡地看着沈竹绾,唇角微勾,有几分嘲讽道:“公主倒是有办法,经过这一争吵,接下来她只会想要躲你躲的远些,调离京城也方便地多。”
沈竹绾垂下眼,袖中的指节缓缓松开:“明日劳烦叶阁主做件事。”.
京城一座偏僻的宅院内,白幡随风而动,烛火燃烧之音不绝于耳。
何平安跪在灵牌前,不知道烧了多少把纸钱,跪了多久,每日除了必要的进食用水,其余时候,她都寸步不离地跪在灵牌前。
身后有脚步声逐渐接近,何平安仿若未闻,直到那脚步停留在她身侧,弯腰从一旁取过些燃香对着她娘的牌位拜了三拜,何平安才瞧见来人是谁。
“你来了。”
“嗯。”季容妗将燃香插过去,同她一起跪在牌位前,拿过些纸钱将其放在燃烧的火盆内,口中低声:“伯母走好。”
何平安瞧着她的侧脸,看了好一会,道:“明日你会来送我吗?”
季容妗反应了一下,才将脸转向她。
何平安此时并未戴面具,脸颊凹陷,眼下青黑,皮肤苍白,瞧着憔悴沧桑,即便与季容妗说着话,眼神也无光,仿佛只是这么随意一问。
“来。”季容妗心底自觉愧疚,便扭过头看向那牌位道:“辛苦你了,离开后,就好好生活吧。”
何平安没有回她,只是往火盆里又添了一把纸钱:“我与我娘在乡下便相依为命,来到京城后更如是,在这地方人生地不熟,过着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就连吊唁都没几个人来,现在恍然回首一想,发现与我娘在镇上那几年相依为命的日子竟是最好的。”
“我娘死前烧的迷迷糊糊,攥着我的手和我说,我们遭遇的这一切都怪她看错了人,害的我也跟着受罪,我这几天在想,好像真的怪她,一大把年纪了还相信情爱,结果被人骗得连带着女儿一起受罪。”
季容妗安安静静地听着,捏着纸钱的手缓缓用力。
不是,不是这样的。
“季大人,我有个请求。”何平安烧完那把纸钱,抹了把眼泪,末了起身对着季容妗跪下去:“我想先回家一趟,让我娘落叶归根,之后,我便离开大乾,再也不会回来。”
季容妗双手扶住她:“我们是朋友,朋友之间不需要这样,你快起来。”
何平安微怔,旋即扯了扯唇角笑了一声,顺着季容妗的力度转身朝着灵牌的方向再次跪下:“好,季大人,能有你这个朋友我很开心。”
季容妗眼神躲闪,也跟着一起看向牌位:“嗯,待你安定下来,可以写信与我联系。”
何平安轻笑一声,垂下眸子遮住眼底的情绪:“好啊,只是不知道季大人到时候能不能收到了。”
彼时季容妗只当她不知道该如何寄,便详细地与她说起了流程,何平安并不打断,唇角带着笑安安静静地听完,说上一句:“好。”
许久后,季容妗回想起这一幕,才发觉何平安那句话中暗藏的深意,只可惜,她当时没听懂.
季容妗自然记得何平安的请求,只是这件事,自然要经过沈竹绾的同意。
两人上午才经过一番争吵,沈竹绾那句“不堪大用”仍旧在耳旁回想。季容妗便叫冬梅将何平安的请求传达给沈竹绾。
冬梅有些为难,可看着自家主子从早上起便失了色彩的模样,还是犹豫着过去了。
“公主说可以。”冬梅与她道。
“嗯。”季容妗躺在椅子上,拇指缓缓揉着食指关节,继续听着。
冬梅小心翼翼道:“没了。”
季容妗动作微顿,自嘲一笑:“知道了。”
次日,天还未亮,季容妗便起身去了何平安家中。
她到时,何平安恰好收拾完行李出来,说是行李,其实就是一个小包裹,里面鼓鼓囊囊,还有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
何平安戴着面具朝她一笑,走至她面前:“季大人。”
季容妗也笑了笑,调侃道:“天天叫我季大人,是不是没把我当朋友?”
“这怎么敢?”何平安道:“我可就季大人这一个当官的朋友,不得恭敬些。”
季容妗笑了起来,何平安也跟着笑。
好似在这一刻,两人都短暂抛却了那些烦恼。
季容妗看着何平安坐上马车,道:“安定下来后,可千万记得给我写信。”
马车骨碌碌地往巷口离去,何平安从帘子里探出头回她:“好。”
马车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季容妗眼前,她脸上的笑容才缓缓消失,唇瓣微启,道:“跟上去,保护好她。”
藏匿在角落的一圈人很快出现,对着季容妗拱了拱手,便追着何平安的马车离去。
五日后,何平安回到了故乡,将她娘亲安葬归根。
随后再度启程,不过这回,她没再让车夫驾驶,而是自己驾着马车,慢悠悠离去。
一行人不远不近地跟着她到了陡崖边,突然,那拉车的马像是疯了般朝悬崖下奔去。
就在一行人要冲过去时,一道身影比他们更快出现,拉住了即将冲下悬崖的马。
为首的人叫迟猴,他抬起手道:“先等等。”
一众人停下,那从天而降的玄衣身影制止住发疯的马后,钻进了马车。
迟猴皱起眉,挥了挥手,一群人便冲过去将马车围了起来。
他们靠近马车边后,先前钻进去的玄衣身影突然走了出来。
迟猴眼尖地看见,她手中染着血,瞳孔微微一缩,迟猴怒道:“兄弟们上!”
一群人朝着戴面具的玄衣女子围攻而去,迟猴趁着这个时间将马车帘子一掀,顿时愣在原地。
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里面的人歪着头,脸上带着笑,神色安详,脚边是一把染着血的匕首。
而那白皙纤弱的脖颈处正不断往外冒着汩汩的鲜血,将车厢地面染红,又顺着间隙往下漏去。
作者有话说:
来了宝子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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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第 75 章 ◇
“她死了?”沈竹绾坐回原位, 眉头缓缓蹙起。
“是。”叶漉动了动自己缠着绷带的手,神色微动:“我跟在她身后一路到山崖,马忽然失控朝着山崖下坠去, 我拉回了马,进去看见她从地上拾起了匕首……”
叶漉回忆起当时的场景。
马车内, 何平安见到她没有多少惊讶的表情,只是将匕首握在手中, 平静地问:“公主叫你来的?”
叶漉并不回话, 只盯着她手中的匕首, 道:“是。”
何平安便笑了笑,扬了扬手中的匕首:“不用害怕,这匕首不是用来对付你的,既然是公主派来的人, 我自然打不过, 所以这匕首是我给自己准备的。”
几乎就在她话音落下的一瞬, 便挥着匕首朝着自己脖颈划去, 叶漉目色一凛,伸手握住了刀刃。
意料中的痛感并没有来, 鼻尖却传来一丝血腥气。
何平安怔愣地看向她,握着匕首的手缓缓松了些。
“公主只是叫我来护送你,以防路上遇到不测。”叶漉看了她一眼, 没什么情绪地收回手道:“杀你, 还用不着我动手。”
何平安目光动了动道:“不用了,我已经决定离开了。”
她轻轻放下匕首:“将我娘送回故乡,我便心满意足了, 我自小与我娘相依为命, 如今这天地只剩我孤身一人, 还要远走他乡独自生活,想想也没什么意思。”
“更何况,对公主来说,其实杀了我更一劳永逸。”何平安掀起眸子,轻笑了一声:“是因为季大人,所以公主才会放我一马吧?”
叶漉没回她。
何平安也不期待她的回答,只道:“你可以护送我出大乾,又能待在我身边几时呢?若是你不在了,我孤身一人再被旁人捉回去,无论是对季大人,还是对公主,亦或是对先皇,都不好。”
“所以,让我死了吧。”
叶漉面色平静地说完,顿了顿,道:“我本准备阻止,只是听见了马车外有动静,便先出去了,果不其然,有一批人要来杀她,我全解决了,不过还是逃走了一个。”
“再进去时,何平安已经死了。”
沈竹绾神色平静地听完她补充的最后一句,掀了掀眸:“你若真不想她死,又怎会忘记带走匕首。”
叶漉轻笑一声:“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公主殿下,不过死了确实一劳永逸不是吗?”
沈竹绾没再说话。
叶漉瞧着她的表情,唇角笑意淡了些,其实何平安还说了一句话。
她说,她想她娘了,她想再见见她,告诉她,她从来都没有错。
两人陷入沉默之时,屋外传来金喜的惊呼:“驸马,驸马容奴婢先进去通禀……”
叶漉面色一动,赶在季容妗闯进来前,躲在书架后。
沈竹绾从未见过季容妗如此愤怒的一面,甚至不顾君臣之礼,直直闯入房门,大步朝她走来。
“公主殿下,你满意了?”她在距离沈竹绾几尺之外的书案下,怒声道:“何平安死了,呵,难怪公主那日那般轻易地同意她的请求。”
她的声音并不算大,却字字有力,冷眉怒眼的模样仿若一把露出刀刃的利剑,金喜跟在她身后进来,吓得瞪大了眼,原本要说的话,也在她这副模样下,惊得忘记了。
“你们先下去。”
直到沈竹绾的声音不紧不慢地传来,金喜才目瞪口呆地出了门,继而将门紧紧合上。
沈竹绾平静地对上那双充斥着怒火的眸子,道:“季容妗,是本宫平日里太放纵你了,才叫你忘了自己什么身份是吗?”
女人白皙的下巴微微抬起,眸中流过些涌动的暗芒,只是抬眼微微一扫,上位者的气势便扑面而来。
她什么身份,是啊,她什么身份。
她不过只是一个地位低下的驸马,即便有着官职在身,也不过是依靠着沈竹绾而活。
她们也不是真正的夫妻,她们只是合约夫妻,今年是第二年。
“是啊。”季容妗勾唇嘲讽地笑出声:“你是公主,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你多高高在上,不过是一条人命,对你而言,多么微不足道……”
于她而言不过是一条人命,有什么好在乎的,江南水患死了那么多人,也不过是公主一个点头,一个眨眼之间就做好决定的事。
面对一个死了就再无后顾之忧的人,沈竹绾有什么理由放过她。
凭自己的感受?
沈竹绾何曾在意过她的想法。
“放肆!”沈竹绾打断她,眸中寒意迸发:“你以为你是谁?”
“我是谁?”季容妗上前一步,不避不让:“对公主而言,我不过是公主的臣子,亦是公主可以随意蒙骗丢弃的棋子,是吗公主殿下?”
“季容妗,滚出去。”
“是吗公主殿下?”
沈竹绾微微眯着眸子:“本宫说,滚出去。”
话音落下,无形气波在空中荡开,季容妗被那气波波及,猛地吐出一口血,将屏风撞到在地。
季容妗垂眸低声笑着,边笑边跌跌撞撞地起身,几次站起又被绊倒,最后支着身子站起走到门边,笑着扭头:“我知道了,公主殿下。”
沈竹绾原本只想看她还想说什么,却在抬眸瞧见她脸上两道明亮的泪痕时,心脏狠狠抽动了一下。
季容妗踏着光出去,两扇门在她身后合上,将她的身影遮盖。
屋内重新恢复了寂静,除却那倒塌的屏风,一切都没有变化。
沈竹绾胸口微微起伏,半晌抬眼看了眼书架的方向,冷声:“看够了没?。”
叶漉缓缓走出,弯了弯唇:“公主,可是小季子气的你,冲我撒什么气?”
眼见着这女人周身内力有向掌心汇聚的情况,叶漉轻咳道:“小季子确实说的过分了,不过公主你一句解释也不说,下手也不留情面,也难怪她那般生气了。”
“她有给我解释的机会吗?”
叶漉愣了愣,才发现好像从进来开始,季容妗好似就认定这事是公主做的般,不应该啊……
等一下,她忽然抬头看向沈竹绾。
该不会,她今日顺手杀的那些人是小季子派去的?
难怪她那般笃定地就认为是公主做的。
沈竹绾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面色更沉了几分。
叶漉叹了口气,摇摇头道:“公主,比起这个小误会,小季子怕是更不能接受接下来要做的事。”
沈竹绾目光微闪,凝在掌心的那一击终究还是挥了出去.
经此一事,季容妗许些日子未曾回过公主府,甚至于连早朝也不曾去,每日只待在季府,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季父季母从旁得知了这件事,都没有打搅她,季容妗也难得安稳过了几天日子。
直到某一日,季太傅下朝回来后,走到发呆的季容妗面前,轻声叹息:“你江伯伯走了,你去看看吧。”
季容妗这才仿若被惊醒般回过神,匆匆与季太傅对视一眼,季父朝她点了点头,道:“或许还有事需要你帮忙。”
季容妗匆匆赶到时,江家宅院已然挂上白幡,风一吹,便融于雪色,徒留几分冰冷的痕迹。
江太医从江南回来只有不到一个月,便这样去了。
季容妗心底有些沉重,迈入了大门。
她到时,江楠语正被众人围在中央,那些人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季容妗没听见,却在踏入房门后,有人“唰”地抬眼看向她。
“不如头七送棺一事就交给季大人,总归季大人你算是从小一同长大,也算是老太医的半个儿子了。”
季容妗听明白了,在如今这个时代,家里有老人去了,有资格披麻戴孝守夜送棺的只有男子,即便没有男子,也要从亲戚家中借,美名曰,男子阳气重,不会被轻易被这些东西缠上。
可季容妗听了只想笑,她冷着脸拨开围着江楠语的人,站在她身边,道:“比之于我这个外人,江太医一定更想你亲自送送他。”
江楠语平静地抬头看着周围那些人,道:“从现在起,再在我爹灵枢前大声吵闹的人,都给我打出去。”
江太医不在,江家下人自然都听她的。
有个人是江太医远方堂兄,算得上有那么些亲缘关系,便仗着长辈身份大声呵斥道:“楠语,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江楠语猛然抬眸看向他,吐出一个字:“打!”
小厮家丁一拥而上,拿着棍棒将人打出门,摔了个屁墩。
留下的人面色都不太好,有男子想上前理论,季容妗往她身边一站,淡淡扫去一眼,那些蠢蠢欲动说着“女子不合适”的人,便止了音。
季容妗陪着江楠语忙前忙后好几日,终于在江太医下葬那日哭了出来。
江楠语泣不成声,一边哭一边骂,从牙牙学语时开始骂起,一路骂江太医到她长大后的时候。
“明明知道我是个女子,还当街拎着我打,我不要面子和自尊的吗?”
“死就死了,为什么临走前要和我说,让我嫁人是怕我受欺负,我怎么可能受欺负,我拿针扎死他们呜呜呜……”
“瘟疫那时他就知道自己只剩两年好活了,所以主动染了那疫病,本来就没多少时间了,我不知道他逞什么英雄。”
季容矜心头猛地一颤,所以,那场疫病才是导致江太医提前离世的原因。
粮食不够,朝廷支援迟迟不到,所有的因素加在一起,才导致疫病爆发。
倘若那时没有那些明争暗斗,不会死去那么多人,江太医也不会因此离世。
季容矜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像被人掐住了喉咙,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看着抱着膝盖哭的浑身发颤的江楠语,神色微暗,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她知道所有的事,却不能说出来.
立了春,天气逐渐暖和起来,京城一处无人问访的深林中,阳光消融落雪,顺着竹屋的屋檐缓缓滴落。
屋檐下,裹着厚实衣裘的女子坐在石桌前,被这滴水滴得一个激灵,摆弄铜钱的手一紧,差些将卦象弄乱。
她缩了缩脖子“嘶”了一声,目光一动不动地看着桌上的卦象,脸色变了变,道:“不太妙啊,大凶中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生机,而且这生机很弱,随时可能断绝,这……是她不想活了?不对,又不是这样……”
靠在门边的黑袍少女看她自言自语的模样,睨了她一眼,道:“别信,不准。”
谢林鸢:“……?”
她扭头看向身后的少女,咬牙道:“姓宋的,你可以质疑我的人品我的节操,但不能质疑我算卦的准确性。”
宋楠轻嗤一声,翻了个白眼:“这几个月你算出来的卦有好的吗?”
“谁说没有,你那感情卦不是挺好的吗?下吉也是吉。”
宋楠不欲与她说这个,只道:“你这次算的又是谁?”
谢林鸢静默了一瞬,道:“我那憨直没心眼的小季大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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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第 76 章 ◇
难捱的冬季过去, 又是一年春。
季容矜借着身体抱恙的由头连续多日未曾上朝,只不过她不去上朝,并不代表她不不知晓朝中发生的事。
季太傅每日如准时报点的公鸡, 下朝后便将她提溜到书房,与她说着朝堂上的事。
季容矜原先也跟在季太傅身后学习这些, 只是从与沈竹绾争吵过后,她便觉得学失去了意义。
总归沈竹绾不需要她的帮助, 她在她眼中, 也只是不堪大用的存在。
季容矜因此时常在季太傅问话时走神, 时间一久,季太傅也察觉到了她的不对。
“何栗倒台后,朝中看似风平浪静终于安稳,但许是太过平静, 为父总觉得这其中定有异常。”季太傅缓缓说着, 眉头一抬, 看向那边有些走神的季容矜, 便轻轻敲了敲桌面。
季容矜回过神,轻咳:“父亲为何这般觉得?”
季太傅盯她两三秒, 并未回她的问题,只道:“矜儿,最近怎么总提不起精神?”
季容矜凝眉思索片刻, 颇为认真地给出了答案:“许是因为春困。”
“原是如此。”季太傅点了点头, 起身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季容矜被这道压迫性的阴影笼罩,不自觉捏紧手指抬头:“爹……”
片刻后, 季太傅颇为满意地坐回去, 看着对面被薄荷油熏得眼泪汪汪的人, 和蔼道:“这下可清醒了?”
季容矜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尖,感受着两侧眼尾火辣辣的清凉感以及鼻尖刺激清冽的香味,含泪点头:“清醒了。”
事实告诉她,不要试图向大人撒谎,他们不仅能一眼看穿,还会暗戳戳给你下绊子。
季太傅这才满意点头,继续刚才的话题:“如今是春季,正是两国农民播种春耕之时,按理来说,不会发动战事,但今日朝堂上,却有急报传来,说是楚国在安稳了整个冬季后,再度蠢蠢欲动,矜儿你怎么看?”
季容矜沉思半晌,道:“他们脑子可能坏掉了。”
“……”
季太傅忍无可忍,拍桌而起:“我看你脑子才坏掉了,一天天的像什么样子,之前可是你说要学习这些好为公主分忧,如今不过被公主质疑了些能力,便这般自暴自弃了?”
“爹。”季容矜道:“即便我学了,也远远赶不上公主,她也不会用我。”
“你不学更加追不上。”季太傅目光落下,在她身上许久,看她油盐不进的模样,目光逐渐变得失望。
“罢了。”他背过身去,背影一瞬落寞了不少:“或许爹不该这么逼你,但实话而言,爹确实有些失望,追求了一辈子所谓的‘男子能为,女子亦可’,却没想到,你实在是不争气啊,也罢,也罢。”
“爹……”季容矜只觉胸口闷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没见过那么多勾心斗角,以为只要去学便能有所成,只是她一段时日的努力又怎么比得过别人自小的耳濡目染。
她尊称季太傅一声爹,一来继了原主身份,二来季家父母对她的好契合了她心目中父母的形象,所以哪怕是不确定的片刻温暖,她也想保留。
只是这些爱终究是有条件的,季太傅希望她完成他一生所愿。
季容矜喉咙干涩,深深垂首:“对不起,爹,我只是不擅长这些。”
“罢了。”季太傅道:“既不擅长这个,爹便安排你去军营混个几年,只要你不瞎来,跟在后面总会捡些军功的,到时候,爹在九泉之下也跟先皇有个交代。”
季容矜愣在原地,脑子有片刻的空白,反应过来后,排山倒海的窒息感和挫败感狠狠涌上,几乎将她淹没。
什么意思?因为她“不堪大用”,所以才为她安排好了一切,让她只需捡些军功便可吗?
她嘴唇蠕动着,想说些什么。
阴影之下的季太傅却缓缓侧眸看了她一眼,眸中划过一丝毋容置疑的光,道:“矜儿啊,这回,你不会再让爹失望了吧?”
季容矜面上血色尽失,嗫嚅道:“我知道了,爹。”
“嗯,今日你便回公主府吧。”季太傅背过头去,在季容矜看不见的地方,深深闭着眼,轻声道:“与公主闹了这般久,也该回去了。”
屋内寂静许久,直到季容矜沙哑的声音传来:“好。”
脚步声一步步远离,后退,季太傅始终没有回头看她一眼,直到那关门声轻轻传来,季太傅才有若实感般松下僵硬的身子,叹了口气。
不多时,急促脚步声从门口传来,季太傅深知不妙,还未来得及躲闪,门便被人一脚踹开。
“季沙鸿,你又和矜儿说了什么?大晚上的她连膳都没用就走了,给老娘出来!”
季太傅苦着张脸走到她面前:“我没说什么啊。”
“少放屁。”季母皮笑肉不笑道:“今晚你要是不把矜儿找回来,你也给我滚出去!”
“诶诶诶,等一下夫人。”季太傅还想说什么,季母却忽然眯着眼看他:“季沙鸿,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季太傅尾椎骨一寒,道:“怎么会呢?”
季母眯着眼:“你最近实在听话的过分,不像你啊。”
季太傅眼神躲闪,最终在季母的目光中避无可避,道:“是有点。”
“如实招来!”
季太傅轻叹一口气,他与夫人相濡以沫将近四十年,有什么事从不瞒着掖着,但唯有这件事,他不得不瞒。
“夫人,事关朝堂机密,为夫不能说。”他凑到季母身边拉过她的手,道:“来,看看为夫给夫人画的这张画像怎么样?”
季母眉头一蹙,挣脱他的手,道:“别想转移话题,你若是不说就算了,但是矜儿你赶紧去给我把她找回来,这么晚了,你让她上哪去?”
季太傅轻咳一声:“她回公主府了。”
季母脸色空了一瞬,旋即咬牙切齿道:“你行啊季沙鸿,你明知道……”
“夫人。”季太傅捂住耳朵,笑眯眯道:“我不听的。”
季母:“……”
片刻后,季太傅看着“嘭”地一声差点砸到他鼻子的门,惺惺地摸了摸鼻子,转身坐在门口瑟瑟发抖。
他的目光穿过街道望向远方,似有似无地低叹了一口气.
黑夜将季容矜的身影完全笼罩,她站在无人的街道上良久,一时竟不知该去往何处。
时至今日,季容矜才恍然发现,天地之大,似乎并无她的容身之所。
她望着夜色良久,直到身子冻的有些僵硬时,才缓缓朝着花满楼走去。
比之那些孤独寒冷容易让她独自一人胡思乱想的地方,花满楼这样热闹的场所,更能让她感到些久违的温暖。
季容矜并不想在此留宿,也不能让人认出,便在摊子上随意挑了个鬼面面具,在一众人各异的目光中走进了花满楼。
她虽然卡着面具,可身上的衣料一看便知是上好的料子,因此也没人拦她。
进去后,季容矜找了个不显眼的位置坐下,很快有人过来招待她,季容矜在那人鄙夷的目光中要了壶茶,只倒不喝。
她原本只是在听曲看戏,可不知怎的,旁边那桌人的话就传到了她耳中。
“你们知道吗?听说楚国要与我大乾开战了,大家最近都在买粮储粮,防止到时候真打起来,我们连粮食都没有。”
“嗐,想什么呢,离这么远怎么可能打到我们这边来,着急买粮做什么?”
“那你可不知道,再不买,这粮都要被那些富商买完了。”
那边七嘴八舌地说着,季容矜忽然插嘴道:“敢问几位兄台,这粮都是哪些商家买的?”
“这我哪知道。”那人看了她一眼,道:“不过兴许是江南那边的?毕竟他们去年才糟了水患,粮食不足也正常。”
季容矜冲他们笑了笑,点头:“多谢。”
江南去年才糟水患不假,但如今之际,朝廷早已做过调整,他们不该缺粮。
季容矜在这待了没多久,便找了间客栈,写了封信托人送到江南常家。
次日朝堂上。
许久未曾上朝的季容矜,主动提出要担任粮草押运官,将粮草押运至北上林将军所在之处。
朝中有异议之人尚少,大都是因为她如今担任工部尚书一职,派她去押运粮草,着实不太合适。
而在此时,左青站出来道:“让季大人去押运粮草的确大材小用了些,此事不如交给下官去办。”
季容矜看向这位曾经的下属,去江南前,他还是大理寺少卿,自己回来后,他便成了弃文从武成了都司,手下掌管四百余人。
季容矜扫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台上沈竹绾的声音缓缓落下:“押运一事交由都司左青负责,另工部尚书季容矜为官期间不司其职,今贬为镇楚校尉,领兵前往乾楚边境戴罪立功。”
时间定在后日,季容矜与左青一起出发,同时肩负武装押送粮草一事。
季容矜领了命,心中并无太大感觉。
下朝后,便回了公主府,让冬梅帮着一同收拾行李物件。
入了夜,季容矜躺在公主府的床上却始终睡不着,手中无意识地捏着香囊。
直到后半夜,迷迷糊糊之际,床前多了道人影。
季容矜保持呼吸平稳,静静待着那人走来,放在被中的手微微曲起,随时准备反击。
那人影缓缓坐到她身侧,熟悉的冷香丝丝缕缕地将她包裹,季容矜忽然便顿住了。
她来做什么?
季容矜心中升起许多念头,又一一将它们按下,保持着熟睡的模样。
温凉的指节缓缓逼近她的脸,却迟迟没有落下,即便闭着眼,季容矜也能察觉那道有如实质般的目光。
心像被人捧在半空,没有落在实处的安稳,它沉稳而有力地跳动着,一下又一下。
带着凉意的指节终于缓缓落在她的眉宇,仿佛连带着那颗心一起安抚着,让它从半空缓缓落到了实处。
季容矜呼吸微滞,保持着均匀,却随着那指节的移动逐渐变得不平缓。
那只手拂过她的脸侧在下巴处停留,随后人影逐渐覆上,那道呼吸离她越来越近。
躲在被子下的手早已蜷缩,季容矜捏着衣襟,觉得自己可笑又可悲。
可那跳动逐渐加快的心脏,不再平稳的呼吸都在提醒她,她分明很期待,期待那冰冷的吻落下来。
可惜,那吻终究没有落下来,而是在不远处停了下来,缓缓抽离而去。
季容矜一颗心逐渐平缓时,腰间一松,有什么东西被拿走了,紧接着,床边的人影站起,顺着来时的路退了出去。
而季容矜抬眼看向屋顶,沉默地笑着,笑地眼泪顺着眼角划出一道亮晶晶的痕迹。
原来如此,她只是拿回属于她的香囊。
作者有话说:
这几天都在看房搬家,等我搬完家就狠狠日万(露出拥有八只手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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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第 77 章 ◇
一夜睁眼到天明, 直到金鸡啼鸣,季容矜才自床上坐起。
冬梅很快端着水进门,站在一边看着季容矜洗漱, 口中道:“驸马,今日您要去哪啊?”
季容矜擦了擦脸, 提起了些精神:“交接一番兵马,再回家告别。”
“哦。”冬梅应了声:“公主一早便去国安寺了, 今日或许要到晚间才能回来。”
凡有军马出征或是大事发生, 沈竹绾与沈炽都会去国安寺祈福, 这是历年来的惯例。
季容矜垂着眼将帕子丢入水中,轻轻甩了甩手上的水,道:“嗯,你一会也与我一同回去。”
冬梅听闻这话立马便忘了沈竹绾, 兴奋之余又有几分幽怨:“驸马总算记着带上我了。”
季容矜笑了笑, 没作回答, 冬梅也算是自小在季母身边长大, 陪她“出嫁”到公主府这么多年,的确很长时间未曾回去了。
两人稍作收拾, 一同去了季府。
还没进门,便听见季太傅老远传来的喷嚏声,伴随着的还有季母嫌弃的话:“松开, 季沙鸿……”
季容矜站在门外轻咳了一声, 屋内季太傅委声求全的声音很快消失,随之而来的是一道威严的“进”。
季容矜带着冬梅一同推门而入,彼时, 季太傅正病恹恹地躺在床上, 闻声只觑了两人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咳…嗯!”季母发出声音提醒他。
屋内诡异地沉默了一阵, 季太傅轻咳一声,对季容矜挤出一个笑:“矜儿啊,明日就要走了,今晚不如留下来?”
季母附和:“是啊矜儿,你要什么东西,娘也能给你准备周全。”
“是啊是啊,不用回公主府也可以。”
季容矜看着季太傅别有深意的眼神,道:“好,娘,那您先给我准备两套衣裳,我怕到了那边会热。”
“好,娘这就去给你准备。”
季母目光若有若无地扫了眼季太傅,这才温和拉着冬梅一起出去。
季母一走,季太傅脸上的笑便收了些:“明日便要走了,你心里可记恨为父?”
季容矜摇摇头。
季太傅打量着她的神色,微微叹了口气:“我倒是希望你有。”
没待季容矜弄明白这句话的含义,季太傅便猛烈地咳嗽起来。
季容矜端着茶走到床前,恭敬道:“爹,喝点茶润润嗓子,怎么生病了?”
季太傅接过茶润了润嗓子,睨她一眼:“因为你娘心疼你。”
季容矜默默不语。
季太傅便将茶盏塞回她手中,道:“所以啊,等你从军营回来,可要好好对你娘,照顾好她,不能让她受一丝伤害,听到了吗?”
“听到了爹。”季容矜抬头,道:“那我就不用照顾爹了吗?”
“哼,爹不用你照顾。”季太傅轻嗤了一声,道:“对了,为父房间有一副你娘的画像,你去拿过来。”
季容矜如言,很快找到那幅画,交到了季太傅手中。
季太傅小心地将画展开,端详了许久,笑着拿给季容矜看:“怎么样,和你娘是不是一模一样?”
季容矜点头,季太傅的画工确实不错,画中人年轻漂亮,温婉地站在梨树下,她神态柔和,眼神清明,年纪很轻却并不叫人觉得好骗。
季太傅端详良久,将画合起,轻叹道:“你娘看着脾气一般,实际上情绪十分稳定,也有着大智慧,关键是,运气极好。”
他将画卷合起,交到季容矜手上,道:“这画像你带着一起,你娘的运气会保佑你平安归来,若是有什么不明白不理解的事,拜一拜你娘的画像,说不定就解决了。”
季容矜接过画像,郑重地点了点头,不管如何,这总归是季太傅的一点心意。
季太傅看着她,欲言又止,最后只拍了拍她的肩膀道:“矜儿,不要怪爹。”
季容矜目色动了动:“不会的爹,我会听爹的话,去捡点军功,如果可以的话,我更想通过自己的努力来证明爹是对的。”
她说到最后,语气温软坚定,仿佛已经完全忘记了昨日季太傅对她说的那些否定的话。
分明昨日夜里离去时,那煞白的脸色还历历在目,到了今日,只不过用了一晚上,她便接受了那些话,温润坚定地说出,在捡军功之余,会用自己的努力证明季太傅的理论。
季太傅眼眶有些发热,有些时候,他宁愿她还像从前一样只读死书做事只顾自己情绪,也好过如今过分地懂事,叫他心疼。
他别开脸,躺回床上闭上眼道:“出去吧,我困了眯一会。”
“好。”
季容矜在京中朋友并不算多,离别在即,除了与家人告别,便是与江楠语知会了。
江家与季府只有一条街之隔,季容矜过去时,江楠语正在收拾包裹。
问之后才知,明日里她也要跟着一同去。
季容矜稍稍提起了些心情,帮她一同收拾着,两人一边收一边说笑,时间过得倒也快。
回季府时,季容矜的心情已经好上了许多,只是直觉告诉她,季太傅今日的行为颇为古怪,她正思索着,下意识摸向腰间的香囊,伸手却只摸到了一片空荡荡。
季容矜微微僵着手,若无其事地往季府走去。
她到前厅时,听见了里面传来的说话声,没走两步,便迎面碰见了金喜。
季容矜心头猛地一顿,看向她,不露声色:“你怎么来了?”
她目光盯着金喜,余光却往厅堂内瞥去。
季母从中款款走出,身前身后没有旁人,更没有她想象中的人。
耳边传来金喜的声音:“奴婢过来给驸马送遗落的东西。”
季容矜收回目光看向金喜,她遗落的东西?
“矜儿。”季母走到她身边,对金喜温和地笑了笑,而后将手中的东西递到季容矜面前,唇角的笑收了些:“你的?”
季容矜垂眸看去,那只白皙的掌心中央放着一只香囊,金色绣线绣着些花纹,干净整洁,与先前她戴的那个不是同一只。
季容矜指尖微蜷,抬眸看向金喜:“谁让你送来的?”
金喜垂首:“是公主。”
“她说是我遗落的?”
“是。”
“哦。”季容矜拿起香囊,拎着那截丝带,递到金喜眼前:“这不是我的。”
金喜愣住,下意识想解释,季容矜却将那只香囊垂直放入她掌心:“送回去吧。”
深褐色大门缓缓合上,金喜拿着手中的香囊有些犯难,犹豫半晌,还是带着它回了公主府。
沈竹绾看向桌上那只香囊,眉目不起波澜:“知道了,放这吧。”
“是。”
金喜将崭新的香囊放在桌面,缓缓退下。
一夜未睡的后遗症在此时便显现出来了,季容矜沾到床后,困意席卷了脑海,很快便昏昏沉沉地睡去。
睡梦中,有人握住她的手腕,温暖的流体便从被握住的地方沿着经脉缓缓而动,体内某处时不时隐痛的地方被这暖流安抚愈合,一夜无梦。
季容矜醒时只觉身心舒畅,好似劳累一日后有人给她做了场全身按摩,浑身都舒展开。
她掀开被褥准备叫水洗漱,目光不经意一扫,便在床头处看见了一只熟悉的香囊。
因为长时间携带而显得有些旧,但表明的整洁仍旧能看出主人的爱护。药材的清香从中飘出,显而易见,药材是最近才更换的。
季容矜抿着唇神色不明地将它拿起,盯着看了好一会,又将它放回原处。
洗漱用完早膳后,季母与季父一同将她送出府门。
红棕色烈马英俊高大,季容矜牵过缰绳,回首对着季太傅与他怀中的季母挥了挥手:“爹,娘,我走了。”
“去吧。”季父安慰着红了眼眶的季母,道:“别忘了我与你说的话。”
季容矜轻轻勾了勾唇:“好。”
她翻身上马,恰逢金乌骤出,洒下的日辉为她渡了一层金光。
季容矜扯了扯缰绳,面容在太阳的光辉下模糊不清,只能瞧见她上扬的嘴角,说着:“等我回来,爹,娘。”
春风拂动发梢,少女高高扬起的马尾在光下泛着绸缎般的光泽,漆木大门前,一对夫妻相拥而立,看着那少女的背影不断远去,再远去。
许久之后季容矜才知晓,很多人的最后一面都是悄无声息甚至平淡温馨的。
可能就在某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可能就在某个慵懒舒适的午后,你们不舍地告别相约着下次再见,心中怀着对未来的憧憬,却不知道,这就是彼此之间的最后一面。
原来,离别不是快刀斩乱麻的锐痛,是许久之后回想起来,如钝刀慢割在心头般绵延不绝的痛.
酒楼二层,一女子坐在窗边,乌发浅瞳,矜贵端雅,虽只点了一壶茶,却很难让小二生出此人穷酸的心思。
可惜的是,她点了一壶茶却没有用过,目光始终看向窗外,似在看过街的行人。
小二看的感慨,也想看看美人在看什么,便趴到另一个窗边往下看。
冷冷清清的街道上,行人三三两两,忽的有一人打马从街尾走来,鲜衣怒马,墨发在身后飞扬。
沈竹绾握着茶盏,目光自她腰间扫过——空荡荡一片。
手指缓缓收紧,沈竹绾还未来得及收回视线,方才还在行马的少女忽的一扯缰绳,顺着她的视线看来。
在这一瞬,仿佛时间静止,周围一切景物全数消失,只剩她二人在半空对视。
少女墨发黑瞳眉目浓艳,隔着人群也能瞧见那双眸中盛着的亮光。
分明只是短短一瞬,却仿佛越过了朝代的更迭。
而后在这片空白的间隙中,她扭过头,扬鞭起马,朝着城门跑去。
她没有再回头,一次也没有。
作者有话说:
八只手被中介砍得只剩一根手指头,我用这根手指头艰难地码字(等我肢体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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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第 78 章 ◇
季容矜一路策马扬鞭出了城, 心中始终提着一口气,她不敢回头,怕自己多看一眼便会心软。
粮草军马已然备好, 左青骑在马上对她拱了拱手:“季大人。”
季容矜对他点了点头,目光一一扫过身后士兵, 这些人神情严肃,纪律严明, 大多都在整理自己的行囊包裹, 很少有人抬头看她。即便有, 也只是一扫而过,目光平淡。
这些人对她,只有下属对长官的服从。
季容矜捏着藏匿于袖中的香囊,脑海里闪过许多人的面容, 目光逐渐沉稳坚定。她勒了勒缰绳收回目光, 与一侧的江楠语交换了个眼神, 道:“走吧。”
行军兵马浩浩荡荡地离开, 向来热闹的京城似乎也因这离别变得沉寂起来,如一潭平静的水, 底下暗流涌动。
季府。
季太傅埋首伏于案前,手中毛笔写写停停,断断续续。不知想到了什么, 目光愣愣地盯着前方, 直到敲门声响起,他才打起精神,将手中的信折叠压在书下, 道:“进。”
紫色身影缓缓出现, 手中还端着一个托盘。
季太傅有些诧异, 道:“夫人,你这是?”
季母走到他身边,将托盘放下,又轻柔地将那碗端出递给他:“累了吧,喝一些醒醒神。”
季太傅看了她一眼,低头,又看了她一眼,惴惴不安地接过那碗喝了口汤,将其放在一边,道:“夫人,今日是怎么了?”
季母也不跟他绕弯,直接道:“你有事瞒着我,所以给你下了点‘听话粉’,要么直接告诉我瞒着我什么,要么你就等着受罪。”
这所为的“听话粉”并不是能让人说真话的东西,只是一种喝了后会让人浑身发痒的药粉,这种不痛不疼却又让人难以招架的痒感,很少有人能撑过一刻钟。
季太傅面上表情不变,苦笑道:“我哪有事瞒着你啊?”
季母平静地端起那碗汤递到他唇边,吐出一个字:“喝。”
她的力气不是很大,只将那碗抵到了他的唇边,季太傅稍一转头,便能躲开。
可他还是张口喝了。
一口气被灌了不少下去,季太傅呛得咳嗽了两声,没等季母说话,便道:“阿亭,你还记得我大乾史书上记载的三百年前我大乾战败楚国之时吗?”
季母看了他一眼,表情顿了顿:“记得。”
三百年前,大乾与楚国之战战败,整个北部被楚军肆意侵袭屠杀。
楚国人生性残虐,大乾战败后,他们如过境之蝗,在大乾境内烧杀抢掠奸.□□孺,更有以人为靶,进行杀人比拼取乐。
他们无恶不作,在大乾这片土地上释放自己残忍的天性。
那段时间,是大乾历史上最为灰暗的一段时间。九州大地一片疮痍,血色染红晚霞,阴风悲泣残垣。
季太傅目光遥远,似乎穿破眼前的虚空,回到了那段时间,平静的表情逐渐变得沉痛:“所以夫人,这样的历史不能重演。”
季母抽回自己的手:“季沙鸿,你是不是要死了?”
季太傅沉痛的表情一顿,蜷了蜷手指,喉头有些发干,他知道自己骗不过她,可如今这么直白地面对这个话题,除了不舍外,他竟愧疚的说不出话来。
“是。”他闭了闭眼,干涩道:“对不起,阿亭,我……”
“你去吧。”
季沙鸿一怔,抬起头看她。
梁婉亭表情平静,侧过脸看向原处:“若是以你一人之死能救的了整个大乾,我不会拦着你,这是你为人臣子该做的,只是我不能跟着你一块去死。”
季太傅与季母感情十分要好,在做出这个决定前,季太傅也曾想过她会与自己一同离去,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不敢与她说,独活对两人中的谁而言,都是残忍的。
“你为了一己之私已经让矜儿苦了前半辈子,我不能也自私地随你去,让她后半辈子也在痛苦中度过。”季母轻叹道:“你去吧,我会带着矜儿好好生活。”
“阿亭。”季太傅眼眶湿润,落下泪来,将季母揽在怀中:“对不起。”
人们常常觉得选择死亡的人更勇敢,可季太傅却觉得,选择活下去的人才最为勇敢。
死亡只痛苦那一时,可活着的人却要用余生去接受这一场漫长的凌迟.
半个月后的一个早晨,季容矜一行人终于到了乾楚边际之城——平楚城。
隔着一段路,季容矜便看见了一干等待的人影。站在最前方的穿着银甲,气势摄人,正是曾与她见过几面的林不悔。
而他身侧的马上坐着的,是一个劲瘦英俊的年轻男子,正是林长存,比之去年,他黑了些,也健壮了不少。
原先还有些稚气的脸,如今已然消去稚气,多了几分成熟。
季容矜下马走到林将军面前施了个礼:“见过大将军。”
林不悔轻微地点了下头,道:“辛苦季大人长途跋涉,如今到了,便好好休息几日吧。”
季容矜站好:“多谢将军体恤。”
“嗯。”林不悔说完,将目光看向了她身后的士兵,语气严肃了些:“全军听令,休整一日,明日跟着大军一同操练。”
“是!”
季容矜回眸看去,只见这些士兵一个个精神振奋,声音洪亮,眼中闪着某种信仰的光。分明先前一个个的还是精神萎靡的模样,见到林不悔后,恨不得今日便开始训练。
她收回目光,看向林不悔:“明日我也跟着一同训练。”
林不悔目光顿了一瞬,只有短短一瞬便恢复正常,颔了颔首道:“在守军纪的前提下,季大人想做什么都可以。”
言外之意,训练与否随她心意。
林长存也因这句话将目光看向了她,上下打量她一眼,又撇开了头,从鼻腔中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嗤。
季容矜对此倒是没什么反应,一旁的江楠语可就不干了。
她原本对林长存就没什么好印象,赶了一路的行程又疲惫异常,眼下见着林长存这么嗤季容矜,撸起袖子就要去怼他,被季容矜一把拉回。
江楠语瞪她:“你拉我干嘛?”
季容矜低声:“咱们刚来,这是人家地盘,收着些。”
江楠语点点头,学着林长存的样子,插着手臂从鼻尖发出一声冷嗤。
林长存额头青筋一跳,转身离去。
季容矜笑了笑,也跟在林将军身后往住处赶。
到底是护送粮食一路过来的,军中虽然禁酒,却也好好招待了季容矜。
吃饭时,林长存就坐在她对面,身边围了一圈亲兵,时不时抬头看她,说着些什么。
相比于他那边,季容矜这边就显得要冷清很多。
江楠语一一瞪回那些视线,低声与季容矜道:“可显着他了,人多了不起啊。”
季容矜弯唇轻笑,撕下一块羊肉吃下,斯斯文文的模样又惹得对面几人频频投来视线。
江楠语愤愤地咬了一口肉泄愤:“这些人鼻孔都要撅到天上去了,你怎么忍得了的?”
季容矜放下手中羊腿,低声:“来了。”
“什么?”江楠语没听懂她说什么,余光却瞥见一双脚落在了两人不远处。
“季大人,听闻您是从小林将军那里学的武功,我们打不过小林将军,便想与你讨教讨教。”
江楠语抬头,只见一个八尺高的壮汉站在两人面前,一脸憨厚地摸着头对季容矜笑。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这个大块头的话既贬低了季容矜,又明里暗里地抬高了林长存。
江楠语看着他的身形,又暗自比对了一番季容矜的小身板,深觉此人厚颜无耻。
她给了季容矜一个“你行吗”的眼神,季容矜点点头,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
这么些日子来,即便在最忙碌的时候,她也没有忘记练武这回事,对付这大汉想必也没问题。
军营时常有这种比拼,但此次的比拼对象,显然很能吸引众人。
士兵们自觉给两人让开一处场地,有人跑远哟呵:“老狗要和新来的大人比武了,快来看啊。”
“老狗胆子真大啊,不怕给那位大人打出点什么事来,到时候他可吃不了兜着走。”
“别这么说,万一那大人真有几分本事呢。”
“哈哈哈哈……”
还在吃饭的士兵一边相互交谈着一边往两人的方向走,他们互相嬉笑着说这场比赛,言语间显然把季容矜当成没什么本事来捡军功的官家子弟。
大块头站在季容矜对面,仍旧是憨厚的模样,对她恭敬地拱了拱手:“大人,我叫苟活,您叫我老狗就可以了,请您指教。”
季容矜笑笑:“季容矜。”
互报姓名后,苟活便对季容矜点了点头,下一瞬,砂锅般的拳头直面而来,他的动作很快,不过季容矜早有准备,侧脸躲过这一拳,早便蓄力的手朝着苟活胸口打去。
苟活反应很快,一击不成,双手快速在胸口交叉以手臂挡她的拳。
两人互相没讨到好,分开一段距离后,苟活抬头看她,露出一个笑:“没想到季大人打人挺痛。”
季容矜笑容收敛了些:“没想到你反应这么灵活。”
是了,苟活块头虽然大,可反应却很迅速,两人打起来不分上下,季容矜胜在灵活,好几次差点被打中,又险险避开。
季容矜心中郑重起来,心想,不过是军营里一个兵卒,竟然也让她这么费力,看来她的确练得不到位。
她在这边反思自己,却没看见军营里围观兵卒的反应。
他们一个个目瞪口呆,愣愣道:“季大人看着弱不禁风的,竟然能和苟活不相上下?”
苟活此人天生神力,反应又快,在军营里几乎挑战了所有有功夫的人,就连林将军与他过完招后都说,军中论起单挑实力,苟活必然排名在前三。
前一前二自然是林将军父子,不过据说当时苟活挑战林长存时,林长存险胜。
而如今,军营中又要出现第三个能与苟活过招的人了,这个人还是他们先前看不起的小白脸。
小白脸季容矜现在压力很大,苟活此人不仅打人极疼,还专门攻人下三路,季容矜一边在心中唾骂他一边后退与他打。
林不悔不知何时从营帐中出来看了好一会,诧异过后,便皱了皱眉。
身经百战的他自然能看出来,季容矜武功虽好,却不会用苟活那般下三滥的打法,这于她而言,并非是好事。
季容矜显然也意识到了,苟活的打法越来越无章法,几乎是专挑她的下三路打。
一来二去,季容矜气的脸都红了,再一次双双退回后,季容矜第一次采取了主动进攻的打法。
她猛然冲着苟活的胸口攻去,速度极快,但显然苟活反应也极为迅速,他瞬间便用右手格挡在胸前,另一只手挥击而去。
这算是一换一的打法,只不过苟活对自己的力气与耐打度都很自信,所以几乎认定,在这一击后,两人之间胜负便会分晓。
然而,当那拳头距离自己堪堪只有一小段距离时,面前的人忽然弯腰往后倒去,苟活心中暗道不好,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他的大脑清晰地向他传递了“蛋碎”的感觉,苟活瞳孔猛地收缩,一张脸迅速失去血色,直直捂着小腹下出倒在了地上。
鸦雀无声,只除了苟活痛苦的□□。
一阵沉默后,江楠语才像反应过来般跳起来叫道:“赢了!老季你赢了!!”
周围的士兵才后知后觉回过神,难以置信地同时用力鼓着掌,叫道:“季大人行啊,这么厉害。”
“就是,没想到季大人竟然也会攻这下三路,这真是惊到我了,方才我还以为如季大人这样的人不屑于这样的打法。”
“确实,不过确实精彩,尤其是季大人最后那一下,简直就是孤注一掷式打法,若是老狗稍微留点心,眼下倒下的怕就是季大人了。”
一片称赞声中,季容矜擦了擦额头的汉,走到苟活面前道:“承让。”
她虽然踢了苟活下三路,却也知道收着力,苟活面色苍白地从地上抬头,声音颤抖道:“这次是我大意了,没想到季大人也会攻人下三路。”
季容矜朝着苟活伸出手,笑了笑道:“是,若是你觉得不服,随时可以再找我打。”
苟活借着她的手站起,面色苍白地摇摇头道:“不了,季大人的确有实力。”
他一瘸一拐地离开,留下季容矜在原地不断接受着那些手痒之人的挑战。
林不悔在远处看了一会,目光逐渐变得赞赏,旁人或许看不出,但林不悔能看出,苟活方才的失败是必然的。
当他从心里觉得季容矜不会攻人的下三路时,他就注定会败了。
而季容矜怎么想的他不知道,但无论是从一开始隐忍不攻等待最后这一击,亦或是中途突破底线转攻苟活的下三路,都让他认识到,他或许不该小看此人。
她的成长,是迅速的.
春越过夏又到秋,自季容矜离开京城后已经过去半年了。
这半年来,她每日随军训练,从不懈怠,不仅如此,时常会给自己额外加些训练,只有如此,才会忘记京城中的人与事。
那只香囊的味道已经淡了,季容矜很少会将它拿出来,只有偶尔过于想念时才会拿出来看一看,嗅着里边的安神香入睡。
阴雨下了好几日,天气迟迟不晴,仿佛预兆着什么。
半夜惊雷让季容矜忽然惊醒,她起身看着帐篷外的天气,眉宇不自觉锁紧。
此时此刻,千里外的京城中,季府上下乱作一团。
一片慌乱中,听到有丫鬟的尖叫:“季太傅,季太傅的头没了!”
作者有话说:
来了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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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第 79 章 ◇
阴雨连绵, 季容妗坐在床沿,按了按不断跳动的右眼。
空气有些闷热,许是被雷声惊到, 她的心跳快了许多,额头也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季容妗深呼一口气平了平心跳, 在一片黑暗中起身取过蓑衣,掀开帐篷门帘。
轰隆隆的雷鸣炸响在她耳边, 细密的雨夹杂着冷风直往人脸上打。
季容妗心下跳动有些快, 便跟在巡守的卫兵后去了趟界限。
远处的天像笼罩了一层烟雾, 灰蒙蒙的看不清晰,又许是夜色过深,只能瞧见一片细雨连成的雨幕。东边的林木在雨中显得极为苍翠,偶有飞鸟从中飞出, 鸣叫声在雨夜中显得格外凄冷。
季容妗目色一凝, 她俯身趴在地上, 闭上眸子静静去听。忽的, 一只脚落在她面前,苟活的声音传来:“季大人, 你没事吧?”
季容妗食指搭在嘴边做了个“嘘”的动作,苟活神情一严,跟着俯身下去。
雨水砸在地面, 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间或有雷鸣响起,苟活听了半晌也没听出什么来,便疑惑地抬眸看向季容妗。
眼前的人忽然抬起头, 沾了泥水的半张脸往下滴着脏水, 可那双眼在黑夜中却显得格外明亮。
“去将巡逻的士兵叫来, 通知元帅,可能有敌袭。”
苟活神情一紧,连忙站起身,没有多问一句,火速朝着主营的方向跑去。
不过短短片刻,苟活便带着约莫五百人到了季容妗面前。
季容妗挥了挥手,那些人便悄无声息地跟在她身后往林中走去。
迟猴个头小,身材灵活,也跟着季容妗一同来了军营,负责地势查探工作,此前就在这片林子中负责放哨。
季容妗带着这五百人走走停停,很快便迎面撞见了慌慌张张的迟猴。
“大人,你们怎么来了?楚国来人了,就在前面,约莫五里外,很多人。”他看了眼季容妗带来的人,面上露出些害怕的神色:“季大人,我先去通知元帅了,那些人的数量约莫是大人带来的十倍不止。”
季容妗听到这话,竟然松了口气,果然有人突袭。
先前她虽然让苟活去与林不悔说有敌袭,但其实她并不是很确定。因为雷雨天,她方才听不出什么,只是因为看见雨夜中那些飞行的鸟,才猜测可能会有敌袭。
雨夜中很少会有鸟飞出,而方才在看时,那些鸟却由远及近飞出,这说明有人惊动了它们。
季容妗脑子转得飞快,很快便有了主意。
不多时,这五百人四散而去,奔往林中各处。
另一边,楚国四皇子南宫青荇带着人在林间快速穿梭,想到今夜要完成的事,便不自觉加快了步伐。
今夜,他们要做的是偷袭大乾粮草据点。在不久前,他收到了楚国特有的加密信函,上面写了大乾粮草所在的位置。
这些日子他们一直在等,在等一个像今日一样的机会,雷雨天,视线与听力都受阻,是最好不过的偷袭时机。
只是,南宫青荇生性多疑,虽然收到了大乾粮草所在位置的密函,但一直觉得这般轻易就得到对方粮草位置信息,实在令他不敢完全相信。
更何况,他那个皇姐多年不曾有消息,三年前与楚国取得联络,说要帮着攻打大乾。
这些年,楚国的确也套到了不少有关大乾的情报,那位皇姐的身份也从多方面得到证明,甚至于几年前,他们曾经见过一面,那张脸的确是他的皇姐南宫恙无疑。
但南宫青荇心中始终存着一份怀疑。
是以,今夜他也只是带了一拨人,准备捣毁其中一个粮草据点试试水。
烟雨连成一片,南宫青荇看不太清眼前的地势,但每走一段距离便会停下观察周围。
又一次停下后,南宫青荇亲自俯身贴近地面听了听声音,没有沉重的脚步声,他松下一口气正欲继续带人赶路,余光却忽然瞟见林木中扑棱棱飞出许多鸟雀。
从林子最东边一直到西边都有林鸟延伸,就在此时,大地忽然震动起来,无数滚石从林子那侧高出滑落,紧接着而出的,是一阵箭羽。
南宫青荇眉眼一凛,喝道:“注意!有敌袭!”
然而此时,那巨大的滚石已然落了下来,左磕又碰期间砸倒不少树,连树带着石头一齐向那乌压压的五千人砸去。
楚国士兵被这突袭弄得乱了阵脚,但很快又在南宫青荇的指挥下拔出箭羽往林中射去。
嗖嗖的箭声穿破雨幕钉在树上。
方才还射出无数箭羽的林子忽然恢复了寂静。
南宫青荇心中一个咯噔,面色难看道:“该死,竟然被骗了。”
这群人的表现压根不像是没有准备的样子,他们根本就是知晓有人偷袭,早便做好了准备,幸好,幸好他今夜没有带太多人。
几乎在一瞬,南宫青荇便做好了决定,他一边带着人火速后撤,一边沉着脸低骂。
不远处,季容妗躲在树后看着那些不断后撤的楚国士兵,勾了勾唇,径直追了上去,她身后,稀稀疏疏的大乾士兵也跟在身后往前追去。
撤回不过五里的距离,南宫青荇便发现自己撤退的路再度震动起来,与之同时的,还有成片的箭羽。
前路后路都有人在。
南宫青荇脸色难看,他不知道对方有多少人,可如今前路后路都被堵住,想必人不会少,只是很快,他便想到了什么,面色更加难看。
若是人多早便冲上来与他们正面交锋了,又怎会用这种游击战的法子,打过一轮便销声匿迹。
南宫青荇想明白后,冷声下令:“射箭,撤退。”
于是转时间,他带来的人便分为两拨,一拨往前射箭一拨往后射箭,不断往后撤退。
季容妗知晓他是反应过来了,但听着身后传来的井然有序的脚步声,便知晓,他们是逃不掉了。
林长存带着人很快赶来,马蹄嗒嗒声响彻林木。
季容妗于此时终于现身,手拿长弓,绷紧弦绳,在一众楚国士兵中精准找到那个挥着刀挡箭的男子。
惊雷闪过,将箭尖照的锋锐异常,它穿透雨幕,在一片雷声中悄然无声地射向南宫青荇。
强烈的危险感传来,几乎是本能地,南宫青荇挥刀往右侧一劈,箭羽折断,箭尖却擦着他的脸颊溅起一阵血肉。
南宫青荇猛然抬头。
借着雷电的光芒,看清了站在树梢上身长玉立之人,四目相对的一刹,像是某种特殊的指引,让他几乎瞬间便认定,树梢上的人便是先前指引着这场战斗之人。
然而此刻,他无暇顾及那么多,在林长存带着大部队赶来之前,成功骑上马,临行前还转头对着季容妗露出了森白的牙齿,像是某种宣战。
季容妗带领五百人打退楚国夜袭五千人的事很快传遍了军营。
“我去,季大人太猛了,五百人打退五千人,还无一伤亡,简直神了。”那士兵一拍大腿,激动地脸都红了。
“别说了,昨晚我原本是巡逻的,但临时肚子痛,就让李二蛋替我去了,那家伙,你看给他得意的,要不是肚子痛,参加这一场战斗的可就是我了。”有人懊恼地锤着地,恨没有参加这场战斗。
“别的不说,季大人的实力我是服了,前几日老狗又与季大人打了一场,你猜怎么着,老狗十招就输了。”
“……”
苟活在一边听着那些人的话,一副不屑的表情,道:“那又怎样,我可告诉你,当年季大人在战场上,可是我救了她一命。”
这半年来,季容妗大大小小的战役参加了不少,除却一开始上战场不适应,差些被楚国一个士兵砍掉头外,之后,便再也没出过差错。
而独独那一次,是被苟活一把拉住救下的。
自此,两人之间关系便好了不少。
这次的胜利其实只算一个微不足道的胜利,之所以让他们这般兴奋,是因为在过去半年中,大乾与楚国之间的战争基本输多赢少。
虽然没有丢城失土,但难免地会打击士兵的士气,经此以少胜多一战,旁的不说,众人的士气倒是提高了不少。
正说着呢,众人话中的主人公便出现在他们面前,季容妗路过恰好听见苟活的话,便上前笑着说了一句:“你说的对,我的确欠你一条命。”
苟活猝不及防被抓包,脸上顿时一红。
半年相处过来,季容妗自然知道苟活这家伙并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老实,甚至于,还有些老油条,但无论怎么说,当时在战场救了她是事实。
苟活从未挟恩图报,只是变着法要与她较量。
“季大人说的哪的话,什么欠不欠的,咱们都是兄弟,兄弟就该共患难。”他摸了摸脑袋,显得极为憨厚。
季容妗但笑不语。
苟活便凑过来,很是熟练地就要上手揽住季容妗的肩:“嗐,既然都是兄弟了,那今夜,不如一起洗个澡?”
季容妗捏住他的手腕,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老狗,不如来较量较量?”
苟活便讪讪地收回手,嘿嘿笑:“算了,不一起就不一起就是。”
有人说他:“你明知道季大人从不与我们一同沐浴,还非得凑上去作甚。”
几人与季容妗挥手告别,说笑着走远,季容妗点点头并没多说什么。
这半年过来,季容妗虽与他们亲近了不少,可始终隔着一层距离。因为季大人从不与他们一起洗澡,也从不去军妓营里与他们共同享用一个女人,甚至于大多数时候,也不怎么与他们搭话。
久而久之,这些士兵也就习惯了。
晚上,季容妗一个人坐在木头上吃着干粮,一个士兵忽然跑到她面前,道:“季大人,林将军有急事找你。”
“急事?”
季容妗咬了口干粮,道:“知晓了。”.
京城。
季太傅的死闹得满城风雨,一个好好的人,在守卫森严的太傅府中,就那么被人砍了头,只余下尸身。
其明目张胆的程度令人发指,天子震怒,下令追查此事到底,并亲自吊唁,穿孝服三日,忌荤食一月,追加谥号昭文公,以此表达内心的敬意与悲哀。
丧事过后,京城内变得更加平静,平静中透着一丝诡谲,仿佛暴风雨来临的前兆。
公主府内。
穿着淡青色宫裙的女子站在水榭前,雪色的手心中放着一把鱼食,她捻过一点在指尖,摆动云袖撒下,很快水面便漾起阵阵波纹,数不清的鱼开始争抢这为数不多的鱼食。
戴着面具的女子倚在不远处的柱子上,盯着水下的鱼儿,道:“季太傅的尸首已经交给宁王了,想必很快她便会有所行动了。”
她说完,便将目光从鱼食移到女人脸上:“到时我会将人带来。”
“好。”女人将手中鱼食全数撒下,用手帕擦了擦手,道:“劳烦。”
叶漉看着她无甚波澜的面色,忽然道:“你打算何时将此事告诉她?还是就这样一直瞒着她?”
“等一切不安稳的因素消失后,本宫自会告诉她。”
叶漉搭在手臂上的指节动了动:“到那时,她还愿意听你说吗?”
沈竹绾不语,只扫了她一眼,迈着步子慢慢走到她面前,隔着一臂距离注视着她:“叶阁主,这可是你亲自动的手。”
叶漉手臂僵了僵,松开插着的手,唇角绷紧了些又缓缓放松,嗪着笑意道:“这种时候,公主难道要将罪责全部推在我身上?”
沈竹绾目光散了些,转身道:“本宫只是提醒叶阁主,别忘了自己也有份。”
“况且。”沈竹绾声音顿了顿:“本宫给过他别的选择。”.
季容妗收好干粮走进主营,简陋的桌案后,林不悔正神情严肃地看着一页信纸,见她进来,便将信纸收了收,看她道:“听说你带着五百人击退了楚国五千人?”
季容妗谦虚地笑了笑,道:“并非如此,只是施了点手段,让他们自乱阵脚,扫平他们的是林长存。”
林不悔眸光微动,道:“你不必自谦,苟活都告诉我了。”
观察细致,能在斥候发现敌情前察觉异样,并且迅速带人做出对策,对方有五千人,她们只有五百人,饶是如此,也浑然不惧,而是借着敌方将领多疑的点展开,束缚住对方的手脚,拖延时间,借此等着大部队到来,将人一举拿下。
此举固然偏激了些,可她拿捏的十分到位,心细如发又智勇双全,这点是她的天赋。
又勇的人很多,但能兼顾智慧的人,林不悔很少见到,至少林长存身上,他没看出智慧在哪。
“你做的很好。”
林不悔从不吝啬夸赞,季容妗这半年来深有体会,所以她也点了点头,笑道:“多谢元帅夸赞。”
“嗯。”林不悔目光落在她脸上,犹豫了一瞬,对她招手道:“你过来。”
季容妗有些疑惑,这还是她第一次从林不悔的脸上看到犹豫两个字。
揣着几分好奇的心思,季容妗慢慢走了过去,林不悔将那信递到她手上,起身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你自己看吧,你有半个时辰,这半个时辰内,我不会让旁人进来。”
说完,便径直离开了帐篷。
季容妗疑惑于他的态度,可当目光一行行扫过那封信件时,她的神色逐渐平静,捏着信纸的手却不断颤抖。
她的目光落在最后一行:季太傅已故,京城内乱不安,望将军做好打算,顾全自身与存儿……
“轰隆隆”
外边不知何时又响起了雷声,淅淅沥沥的雨声逐渐变大,狂风拍打雨点,在草地掀起一阵波浪,阴风怒号,乌云蔽日,仿佛天地也在为此悲泣。
作者有话说:
找好房子啦,准备搬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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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第 80 章 ◇
千里外的京城。
沈竹绾自鸽子腿上解下信件, 细细展开,目光一行行从那字迹上扫过,面上无甚表情, 捏着信的指尖却将信捏的发皱。
片刻后,她将小信放入火盆灼烧殆尽, 耳尖微动,看向房梁某处。
顺着她的目光而去, 空荡荡的屋梁后有某种东西动了动, 随后一跃而下, 衣袍翩翩,落在沈竹绾面前站定。
“公主又在谋划些什么?”叶漉随意地翘着腿坐在椅子上,漫不经心地问,丝毫没有偷偷进人房间被捉住的心虚。
沈竹绾扫了她一眼, 缓步走向书案后的位置, 落座后看向那躺姿豪放的女人, 目光不由落在她那张白净英气的脸上。
不同于往日, 叶漉今日来并未戴那张面具,那张与宁王相似的脸, 便这样大赤赤地暴露在空气下。
这张脸,但凡是见过宁王的人,只需一眼便能认定她与宁王关系匪浅。
沈竹绾的目光不由多停留了几秒。
叶漉目光微动, 笑得耐人寻味:“公主一直这般盯着我, 难不成是看上我了?”
沈竹绾便收回目光,道:“叶阁主未免想太多,只是本宫从未见过阴阳人, 这才多看了几眼。”
阴阳人?
叶漉脑子里的问号刚蹦出来, 几乎下一瞬便反应过来了。因为常年佩戴面具的缘故, 叶漉上半张脸是比下半张脸要白上一点。
若不仔细看,压根不明显,但这个女人显然是故意这么说的。
叶漉嘴角抽了抽,放下腿,皮笑肉不笑地抬起眼:“比之我,公主才是真正的阴阳人。”
沈竹绾不置可否,并未理会她。
叶漉敲了敲手边的桌子,道:“宁王那边已经准备好了,待朝堂上真正乱起来,便是她行动之时。”
“嗯,既如此,就再加一把火。”沈竹绾笔尖顿了顿,抬首道:“另外,你若是还要去找宁王,本宫建议你换张脸去。”
叶漉动作凝固了一瞬,径直与书案后的女人对上目光。
片刻后,叶漉移开目光,笑了笑,道:“你说的是,既然要做戏,自然要做全套,这样,她才会更放心地跟着我一起直攻这皇城。”
沈竹绾便没再说话了:“你要对她做什么我不会管,只是在事成前,你要注意莫要泄露自己的身份给宁王。”
“知道了。”叶漉懒懒地抬了下眼,站起身欲往外走,只是在站起后,她好似想到什么,目光一转,身形快速消失在原地,再一眨眼,便已经站在沈竹绾身后。
沈竹绾自然不是吃素的,叶漉还没看清几个字,就被迎面而来的掌风推着往后。
躲闪期间,叶漉还不忘将自己看见的说出来:“小季子已经知道了这边的事?你又往她身边安插监视的人了?不对……”
叶漉飞身往后与她拉开距离,躲在书架中央,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常年在公主身边的两个影卫如今只剩下一个,让我猜猜,那个叫影一的是被公主派去保护小季子了?”
沈竹绾挥袖将手边书卷卷起,再一抬手,锋利的书页便齐齐朝着叶漉飞去。
叶漉半边眉毛一抬,身姿轻盈地跃过书架,背过手看着轰隆隆倒在自己面前的书架,优雅地道:“公主,这可不是我弄的。”
沈竹绾瞥了她一眼,俯身将桌上那信纸拿起折好,走至窗边唤来信鸽。
叶漉看着那给信鸽绑完信,又轻轻拍信鸽翅膀的女人,不由道:“这信是给小季子的?还是给影一的?”
“叶阁主。”沈竹绾转身看向她,提醒道:“我们只是合作关系。”
叶漉目光微动,耸了耸肩道:“不过是信件给谁的,这样的事也不能说?”
两人认识这么久以来,除了需要她参与的事,沈竹绾从不会主动告诉她任何旁的事,哪怕是一件说出来压根没有什么影响的小事。
有时候叶漉会想,这个女人天天将那么多事憋在心中谁都不告诉,不会难受吗?
沈竹绾很快给了她答案,她神情淡漠,仿佛只是说一件稀疏平常的事:“本宫从没有做事前事先告诉别人的习惯。”
“那好吧。”叶漉没有多在意这件事,随意揭过,道:“公主这边都安排好了?”
沈竹绾轻轻颔首。
叶漉目光在她身上凝了凝,道:“先前水患之时我曾与公主说过,宁王手中的兵至少有五万,公主若想以最快速度胜利,至少要准备二十万兵力,这么多兵力,公主从何而来?”
“该不会……”叶漉眯了眯眼:“是从林将军那借来的?”
“不劳叶阁主烦扰,本宫已经安排好。”沈竹绾扫了眼倒塌一地的书籍,复将目光看向她:“叶阁主只需做好自己的事情便可。”
叶漉目光微妙,想说什么,却又没有说出口,幽深的目光注视着沈竹绾良久,才道:“都言上位者视人命为草芥,如今我算是见识到了。”
沈竹绾瞥了她一眼,移开目光,表情平淡:“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一副懒得和她争辩的模样。
叶漉轻嗤一声,也懒得再说什么,转身很快离开.
京城这两日,继季太傅于府中被刺杀后又出了一件大事,公主殿下接连提拔两位女子在朝为官,此举引起朝堂诸多大臣的反对,可公主一意孤行,铁了心要开女子为官的先例,甚至因此不惜惩罚两名当众顶撞她的年迈老臣。
公主殿下执管朝政期间,向来广听谏言,从未像今日般固守己见,众人议论纷纷,明面上不敢多加顶撞,只是暗地里,做小动作的便多了。
宁王府。
穿着一身赭石色衣袍的宁王端坐在藤木椅上,透过面具的两个孔,看向对面的叶漉:“叶阁主是说,公主不顾那些迂腐老臣的反对提拔了两个女子为官?”
叶漉颔首,脸上的面具遮去她的神情:“是,此时朝堂混乱,京城内的兵因为楚国的扰乱掉离不少,此时正是我们动手的最佳时机。”
宁王屈起手指,指节有规律地敲打着桌面,道:“实不相瞒,本王在朝堂上也有些人,若遇大事,定然会在三日内得知消息,只是没想到,出了这样的事,我竟然还是要从叶阁主这探听消息。”
叶漉平静地抬起脸,听着宁王一屈一折间敲打桌面的声音,淡声道:“宁王殿下到如今还是不信任我,季太傅的头颅想必宁王殿下已经叫姬千面探查过了,既已知晓这是真的,又如此不信任我,当是何意?”
轻敲桌面的手停了下来,宁王动了动手指:“叶阁主多虑了,我只是疑惑叶阁主的消息怎么会如此迅速罢了。”
叶漉扯了扯唇角,沉默好半晌,撂下一个惊天炸雷:“因为我娘没有死,并且一直在公主身边,那枚玉佩,便是从她那得的。”
“你说什么?!”方才坐着不动如山的宁王此刻终于坐不住了,她站起身扶着木椅把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叶漉,仿佛要将她吃了。
叶漉静静地盯了她片刻,移开目光,道:“当年我爹对我娘施暴,被我发现后,不留神将他杀了,后来我娘便带着我逃命,机缘巧合之下,进了皇宫,当上了如今陛下的乳娘,这一待就是十几年,只是如今,她的身份快藏不住了,仅凭我一人,压根救不出她,所以才来求助宁王殿下。”
“至于这消息。”叶漉与她对视,道:“我娘常年侍奉陛下左右,听到这些消息也很正常。”
宁王胸口起伏,眯着眼睛看她:“那你先前为何要与我说她死了?”
叶漉嗤笑一声:“我娘只是您当年的一个丫鬟,我怎么知道您对她有几分情意,若是您得知她不仅活着,还在公主身边,会不会又利用她帮您做些什么危险的事,我总得为我们娘两考虑考虑。”
“不过如今看来,宁王的确是重情义之人,所以今日我才会将这些事告诉你。”
宁王目光闪烁,盯着她良久,忽然身形一闪,站在了叶漉面前,在她没有反应过来之前,一手狠狠摘下她脸上的面具。
玄铁面具拿在手上没有多少重量,宁王看着眼前这张脸,瞳孔微微缩小。
眉目清丽,轮廓柔和,与记忆中那个毅然决然跟在自己身侧说要照顾自己的小丫鬟颇为相似,甚至隐隐中有几分说不上来的熟悉感。
这种熟悉感,宁王以为是重见故人的原因。
她晃神期间,眼前的女子脸上的表情逐渐冷了下去,掀眸看她:“宁王便是这般待客的?”
这一眼,叫宁王有种直入骨髓的熟悉,然而没等她多看,眼前的女子便劈手抢过她手中的面具,再度卡在了脸上。
那张脸从自己眼前消失,宁王才缓缓回神,她盯着叶漉,身子缓缓放松了些:“我只是想要确认一下。”
“现在确认好了?”
声音仍旧有着说不出的冷意。
宁王目光微顿,点头,转身往座位上走去:“你娘在宫中待了十几年?那与陛下的关系……”
没待她说完,叶漉便情绪激动地从座位上站起,呵斥道:“若是宁王不信,大可不参与救我娘的行动,何必如此出言怀疑,我娘虽在皇宫多年,可从未忘记自己是楚国人,不然殿下以为,当初晚宴上陛下如何能吃下那毒药?我娘又为何要帮你在香炉中点迷烟,难道仅仅是因为你们绑了我妹妹?”
说起这个,叶漉便开始骂道:“我倒是没想到,我给宁王和丞相出谋划策,你们却转头就绑了我妹妹,还威胁我娘亲。”
宁王被她的怒火冲的一怔,缓缓回想了一下,才发现,当时何栗的确与她说过,绑了皇帝乳娘的女儿,意图借此来威胁皇帝的乳娘做事。
只是谁能想到,皇帝的乳娘竟然就是她当年的丫鬟。
宁王目光闪动,有几分不自在,道:“那是何栗做的事,我不知情,更何况,当时你也没告诉我,你娘就是皇帝的乳娘,绑来的那丫头就是你妹妹。”
叶漉皮笑肉不笑道:“现在宁王知晓了又怎样,不还是要怀疑我们母女三人。”
她瞥了眼座位上的女子,转身往外走去:“既然宁王不肯信任我,那么也罢,我会独自将我娘从皇宫救出来。”
说着,便抬脚往门外走去。
宁王沉声叫住她:“等一下。”
叶漉停住脚步,侧过眸子。
“此事我知晓了,我会尽力帮助你,不过发兵一事,还得等上一等。”宁王眸中闪过些思索:“我得先通知一下楚国那边。”
叶漉抿了抿唇,道:“好,那我最后再信殿下一次。”
出了宁王府,叶漉深深出了一口气。
脑子里不由得回想起先前沈竹绾与她说的话,当时她全盘托出自己的身份后,将有关宁王的事也与公主说了,之后,公主也告诉了她一件惊人的事。
机缘巧合,当年南宫恙身边的小丫鬟并没有死,而是进了皇宫,还成了陛下的乳娘——芸娘。
从晚宴过后,沈竹绾便开始留心芸娘的举动,直到某一日发现她有些习惯是楚国那边才会有的,一番调查之下,不仅拿到了那枚玉佩,还从芸娘口中得知了她的身份。
利用这个身份,沈竹绾很快便设计了逐步取信宁王的一系列事情。
当时叶漉还在想,为何沈竹绾不一开始就让她说出芸娘没有死的事,但结合如今看来,若是她一开始就说出这件事,以宁王的性子,自然不会太过相信。
但经过这一系列的事情后,她再做出一副迫不得已,为了母亲安危而将这个消息说出的样子,宁王即便再多疑,也该信了。
沈竹绾这个女人,将人心算计的明明白白。从江南水患时起,她便在做局,如今局已快成,即便自己与她合作,也不知晓全部的情况,只能等着最后结果,从而推测一些过程.
季容妗消沉了好几日,林将军也很贴心地给她放了几日假,没叫任何人去打扰。
时间一长,军营里和季容妗关系近点的人,都知道她最近情绪不好,只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这是季容妗待在帐篷里没有出门的第三日,训练完后,苟活难能有点空闲时间,便叫了迟猴和大伙一起,准备去探望探望季容妗。
一群人步子刚迈开,便被林长存叫住了。
他看着这群人,问道:“你们这是去哪?”
苟活摸摸头,呲着白牙笑道:“我们去看看季大人,这么些日子没有与她过招,实在手痒。”
话音刚落,先前还漫不经心擦着汗的林长存,忽然皱眉将手中的擦汗布往几人身上一扔,道:“你们就这样去?”
他的目光落在几人赤条条的上半身上,道:“衣服穿好。”
一群大汉面面相觑,从头上拿下林长存扔过来的衣裳,瞪眼道:“这,都是男子,穿与不穿又有什么区别?”
林长存瞪了他一眼,烦躁地转开头道:“算了,别去了,她这些日子心情不好。”
几个大汉脸上写满了疑惑。
苟活与他们不同,他是个心思玲珑的,一直做林长存的亲兵,对他也更了解一些。
他想到从一开始季大人进军营时,小将军对她分明还有些若有若无的敌意,但后来,许是并肩作战的时间长了,小将军对她倒没有一开始的敌意了。
甚至最近两个月总是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有那么几天,苟活看见,林小将军还曾偷偷摸摸地减少季大人的训练量。
这两日更是,时不时还会让厨房给季大人开个小灶,甚至还知道她心情不好。
不对啊,这他是怎么知道的?
苟活不知哪根筋一跳,忽然瞪大眼睛,我勒个去,林小将军不会喜欢季大人吧?
可他们都是男子啊,并且季大人的妻子不是公主吗?不对,林小将军以前不是还喜欢公主吗?
反应过来后,苟活一脸见了鬼似的看着林长存。
林长存被他看地一阵恶寒,扬拳作势要打他:“你那是什么眼神?”
苟活眼珠子一转,嘻嘻笑道:“小将军,我们知道季大人心情不好,所以准备去看看她,顺便让她开心开心。”
林长存一拳砸在他身上,凑过头:“你们想怎么做?”
他得看这些这群人,万一这群没脑子的哪壶不开提哪壶,可就完了。
苟活凑到他耳旁嘀嘀咕咕说了几句话。
林长存听完一脸菜色,上下打量了苟活和他身边的几个壮汉,憋出一句话:“你们几个,没问题吧?”
苟活捂着胸口,一脸小媳妇样:“人家可是纯正的男人哟~”
林长存:“……滚。”
季容妗缓了好几日,除却一开始的伤痛外,也终于冷静下来接受了季太傅已经死了的事实。
斯人已逝,她如今又不能贸然回京,只以茶代酒,举杯对着京城的方向遥遥一拜,在心中暗自下定决心,定会完成季太傅的毕生所愿。
消沉悲痛了几日,季容妗想,如今也是时候该继汁源由扣抠群以,幺五尔二七五二爸以整理更多汁源可来咨询续投入战场了,楚国一日不退,她便一日不能回京祭拜,况且,还有季母在等着她。
她神思微动,提笔开始写家书,落至最后一笔时,帐篷外忽然传来一道声音,是苟活的。
“季大人,请问我们可以进来吗?”
季容妗将那封信盖好,头也不抬地道:“进来吧。”
外边传来一阵推搡的声音,不多时,第一个被推进来的人站在了她眼前。
季容妗抬眸看去,折信的动作一顿,差些将信纸撕烂。
第一个被推进来的人赫然正是林长存,然而此时,他套着一身花花绿绿的草裙在黑色衣袍外,随着他走进来的动作,那身草裙还骚包地飘了起来,配合着他黑脸僵硬的表情,格外诡异。
季容妗眼角抽搐,一副没眼看的模样,道:“林长存,你这是要做什么?”
林长存黑着一张脸,扭头喝道:“进来。”
他声音很大,隐隐带着几分怒气,季容妗一脸莫名其妙地抬头看去,紧接着,她的帐篷内出现了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穿着草裙的大汉。
季容妗:“……”
苟活却像是看不见她的表情般,对她挤眉弄眼了一番,而后一伸手,大声道:“起!”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连带着林长存一起,几个人如开屏的孔雀,开始在她的营帐内翩翩起舞,粗糙的脸颊配合着几人壮实的身形,场面一时十分辣眼睛。
季容妗原本觉得挺伤感,但一看林长存那一脸吃了屎的表情,又觉十分好笑。这几个人是怎么把林长存这货给说过来的,她还真的挺好奇。
默默欣赏了一会,季容妗觉得几人扭来扭去的实在是有些辣眼睛,便叫停道:“行了,你们有什么事说吧,用不着如此刺我的眼。”
几人见她笑了出来,便齐齐停了动作。
林长存第一时间将那草裙扯开,撇开头不去看季容妗。
苟活眼珠子转了转,自然地走到她身边,用肩膀撞了撞她,道:“季大人,现在心情好上一些了吧?”
季容妗一怔,转瞬之间便明白了他们的用意。
原来是为了让她开心,所以才有这么滑稽的一出。
季容妗一时无言,心头涌上些许感动,清浅地笑了笑,道:“好多了,多谢。”
她的目光一一扫过那些人,最后落在林长存侧过去的脸上,顿了顿,道:“也多谢林小将军。”
林长存冷哼了一声,道:“若不是他们逼迫我,我是不会来的。”
季容妗了然,笑笑没说什么。
苟活却挑了挑眉,道:“嗐,还是多亏林小将军,一眼便看出来季大人您情绪不好,这几日还经常嘱托厨房给您……”
林长存冷声喝道:“苟活,你不想活了?!”
苟活飞快捂住嘴巴,做出惊恐的表情。
迟猴等人在一旁被他夸张的动作逗得笑出声来。
季容妗也跟着笑,笑完之后才看向林长存,真心道:“谢谢。”
林长存耳尖有些红,羞恼之下掀开帘帐便往外走,步速又快又大,仿佛多留一秒都让他如立刀尖。
苟活撞了撞季容妗的肩膀,扭扭脖子道:“走,季大人,好长时间没有比划了,咱们去比比?”
季容妗勾唇,欣然答应:“好。”
天色逐渐暗了起来,饭后这段时间,是将士们不可多得的休息时间,而现在,林场那边正围着一群人,高声欢呼喝彩着什么。
林长存在底下看了一会,看着苟活那毫不留情往季容妗下三路打的样子,眉毛越皱越紧。
然而他的担心显然是多余的,不出几招,苟活便被撂倒在地,他瘫在地上如同一只死狗,大口喘着气,道:“季大人,你真是越来越不留情面了。”
季容妗笑笑,一副清风朗月的模样,转身往台下走:“不然你总是挑衅我,我也很……”
后面的话没说完,季容妗忽然感到身后传来一股推力,她被这力度翻过身狠狠按压在地上,后脑勺磕到地的一瞬,季容妗痛的龇牙咧嘴。
她看向眼前不讲武德搞偷袭的苟活,额头青筋一跳:“你竟然……”
她的话再一次没说完便被打断,然而此次被偷袭的不是他,而是方才还将她按在地上的苟活。
说那时迟那时快,苟活脸上的奸笑还没彻底露出,他的身侧便飞来一脚。
“嘭”地一声后,压着自己的庞然大物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怒火,侧着身站在她面前的林长存。
天色有些黑,季容妗看不清他的脸,却能看见他怒骂了苟活两句,而后微微侧过脸,居高临下看着她,露出一副不胜其烦的模样。
季容妗有些莫名其妙。
然而下一秒,林长存忽然朝她伸出了手:“没事就起来。”
声音充满不耐烦。
季容妗看了他一眼,没理会那只伸过来的手,自己从地上爬起,对他笑了笑,道谢:“多谢林小将军。”
半空的手僵了僵,很快又若无其事地收回去,季容妗还想说些什么,便见林长存大步朝苟活走去,一把将他从地上拎起,道:“老狗,陪我练练。”
他说是练练,可谁都能看出,林长存是存了要将他按在地上摩擦的心思去的。
苟活眼角抽搐,心道,坏了,他怎么忘了这一茬,林小将军可是喜欢季大人的!
他用求救的眼神看向季容妗,季容妗目光微动,看向林长存,道:“林小将军,我看今日就算了,苟活已经受了些伤,再打怕是明日的训练都参加不了了。”
季容妗也只是抱着试试的想法与他这么一说,谁知道听完她的话后林长存竟然真的松开了手,冷哼道:“那也是他活该。”
若说先前季容妗只是疑惑,眼下便真的有几分好奇了。
林长存对上她的目光,不怎么自在地别开头,转身大步离开,离开前还给苟活使了个警告的眼神。
季容妗看得满心疑惑期间,一只手忽然搭在她的肩膀上。
季容妗顺着这力道侧头看去,便见苟活“嘶”了一声,道:“季大人是不是很好奇林小将军为什么是这个态度?”
季容妗不动声色地看他一眼:“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苟活一脸神秘地凑到她耳边,小声说了一句话。
只是一句话,却让季容妗脸上的表情直接裂开。
她推开苟活,僵硬地笑了笑,道:“老狗,我劝你还是不要在这里乱说,不然下次林小将军知道了要与你比划比划,我可不会再帮你。”
苟活:“我说真的。”
季容妗认真地看向他:“我也说真的。”
苟活:“……”
入夜,季容妗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便起身趁着月色到了帐篷外。
巡夜的士兵举着火把映照出她的轮廓,季容妗不经意侧眸,恰好看见了从帐篷走出的林长存。
两人目光对上,皆是一愣,季容妗脚下步子微转,看向林长存,昂了昂首,道:“聊聊?”
林长存神色微僵,到底还是跟上了季容妗的步子。
东边的小林子大且茂密,坐在树上刚好能看见那轮明月被树木的细枝穿过,鸟雀飞过,黛色天空显得格外悠远。
季容妗从怀中拿出两小壶酒,拿出其中一壶扔给林长存:“真是想不到,有一天我们竟然能坐一起喝酒。”
林长存接过酒壶,放在鼻尖闻了闻,皱眉:“军营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季容妗勾唇浅尝了一口,道:“城里买的。”
说着,她敲了敲对面喝了一口酒后被呛得咳嗽的人,狐疑道:“你不会没喝过酒吧?”
林长存一抹嘴,眼神飘忽:“军营不让喝。”
看来是真的没喝过了。
季容妗觉得有几分好笑,堂堂大将军家的独子,自小到大没喝过酒,只这么两口还被呛得满脸通红。
林长存似是被她的笑激到,仰头又喝了一大口,看向她道:“不过是喝酒,谁不会?”
季容妗但笑不语。
几分钟后,林长存眼前晕晕乎乎,看向季容妗,道:“喂,你不要难过了,我知道季太傅故去你很难过,但是一直想会一直难过,不想就不会难过了。”
季容妗失笑摇头:“若是林小将军不提醒我,或许今夜我也不会想起来。”
林长存拍了拍自己的脸,道:“抱歉。”
季容妗摇头,复将目光看向长月:“今日还要多谢林小将军了,不管是出于何种目的,但到底还是费了心。”
“说,说这做什么……”林长存大着舌头道:“你一个女人在军营的确不容易,我……”
他话没说完,季容妗便瞪着眼看向了他。
她是女子的事,林长存什么时候知道的?
季容妗目光慌乱地四处瞟了瞟,旋即跳到林长存所在的那棵树上,沉默片刻,侧眸低首看他:“你是怎么知道的?”
林长存又给了自己一嘴巴,嘀嘀咕咕说着什么“让你嘴欠”,不多时,便摇晃着站起身,扶着一边的树干,不敢看她:“有一回,我瞧见你的裤子上有血……再加之你从不与我们一同沐浴,所以我便猜测你是女子。”
季容妗神色复杂,她倒是没想到,林长存还有这样仔细的时候。
“所以。”林长存转身看她:“我猜的对吗?”
月色下,林长存目光清明,甚至隐隐有几分紧张。
季容妗轻笑一声,坐下:“你猜的对又如何,不对又如何?”
林长存也坐下,目光炯炯:“这对我而言很重要。”
季容妗目光警惕地看向他,脑海里闪过苟活今天下午说的话,林长存这家伙,不会吧……
“若你是女子,那么公主不选我便不是因为我比不过你,只是因为我没有生成她喜欢的性别。”林长存主动解释道:“若是这样,那便说明我并没有输给你。”
季容妗松下一口气,她真是魔怔了,竟然会相信苟活的话。
她撇开头看向夜空,弯唇道:“那真是让林小将军失望了,我是男子。”
季容妗不想因为女子的身份被特殊照顾,也不想让军中的人因为这个身份对她有所顾虑。
林长存将信将疑,正欲继续问话,季容妗却忽然转头看向身后,道:“别藏了,出来吧。”
林长存瞬间清醒不少,目光锐利地看向身后草丛:“谁?!”
青葱的草丛幽深静谧,在林长存的话落下后,窸窸窣窣动了动,很快钻出几个人影。
为首的苟活有几分兴心虚,谄媚地对着季容妗笑道:“季大人真是好眼力。”
季容妗斜眼瞥了他一眼,弯起唇角道:“对了林小将军,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苟活顿觉不妙。
然而为时已晚,季容妗幽幽的嗓音飘在空中:“苟活与我说,你喜欢我。”
苟活:“……”
林长存:“……”
跟过来的几个人:“……??”
片刻后,林长存咬牙切齿的声音响在半空:“老!狗!”
苟活:“救命——”
季容妗看着鸡飞狗跳跑开的两个人,唇边露出一抹笑,再度往口中倒了些酒,目光穿过遥远的夜空,直达京城那端.
乾平六年十月,楚国正式向大乾朝发兵。两军交战,大乾不敌,败多胜少,死伤无数。
十月中旬,宁王起兵造反,趁皇宫守卫薄弱,带兵直攻皇城。
消息传到季容妗耳边时,她正带人将左青围住。
彼时,左青正于营帐中写着给楚国的密信,可惜,这次信没送出去,便被季容妗带人围捕。
大乾屡战屡败到底让季容妗起了疑心,于是略施了一个小计,先后定了两套作战方案,在作战前临时改变方案,果然大获全胜,并借此捉到了放出消息的人。
左青没有过多辩解,甚至表情平淡地有些异常。
季容妗正欲开口问他为什么通敌叛国,便有人匆匆到她身边禀报:“季大人,元帅说有要事要与您说。”
这种时候要说的事,肯定要比左青这件事更为重要。
季容妗几乎没多作犹豫,便跟在那士兵后边到了营帐。
营帐内,只有林不悔在。
彼时,他正低着头看着些什么,季容妗出声提醒他:“元帅。”
“你来了。”林不悔揉了揉眉角,对她道:“坐。”
季容妗从善如流地坐下,问道:“出什么事了?”
林不悔目光微动,道:“宁王造反,带兵直入皇城……”
他话还没说完,季容妗便一下子站起身,眉目拢聚着乌云:“元帅,请允许我回去救驾!”
作者有话说:
阿巴阿巴,大家中秋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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