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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1章

    自打被宋楚云委派了重任后, 大金的状态就以一种令人惊讶的速度好转了起来。闲时不仅开始学习读书认字,还把小金也拉在桌前一起苦读。

    唐恬闲来无事便充当起了小夫子,整日与这哥俩对坐, 盯着他们在纸上写写画画。

    大金有了自己的事情做就不过度沉醉在廉哥儿离世的苦闷里了,整日抱着账本不撒手, 甚至好几次后半夜还举着蜡烛来向唐恬请教白日里没想明白的问题。

    今儿宋楚云踏雪出去, 碰巧在山口边捡到一只被冻僵的傻狍子。天降食材使得他心情大好, 回来见两个长工正在桌前埋头习字,高兴之余干脆亲自下厨去做顿晚饭。

    这一阵唐恬忙着给大金小金教学, 还接了朱夫子抄书的活儿挣外快, 夫妻俩一同打情骂俏的时间肉眼可见的缩短。

    眼瞧宋楚云钻进了厨房, 他耐不住大尾巴狼悄么儿递过来的撩拨眼神, 匆匆布置下功课, 也跟着一头钻了进去。

    “甜甜, 你瞧这狍子皮剥得完整吧?等哪日天气好,我放外边晒透了给你缝个暖炉套子。回头去上学时捧着暖和,不怕来去路上手背起冻疮了。”

    唐恬才一进门, 宋楚云就忙不迭的向他献宝。处理好的狍子皮不仅面相完整,而且冲洗的十分干净。

    宋楚云这次真算是凭空捡到宝了,这只狍子是被猎户从山上赶下来的,除了脚后跟几乎没有伤损。公狍子皮厚, 很适合拿来做暖炉套子,又结实又耐用,哪怕是里头的热水不当心撒了, 也不会渗透出来烫到人。

    唐恬以前在唐家的时候常大冬天拿冷水洗衣裳, 后来跟宋楚云成了亲,即使是再没在冬日碰过冷水, 可经年累月留下来的病根依旧会让他手背隐隐作痛。

    是以如今气温一降宋楚云就给屋里燃起炭盆,烧得屋子里暖烘烘的,再没让唐恬手上的冻疮发作过。

    “离春季开学好有好一阵呢,你给我缝的手套极好用,哪里还需要什么暖炉套子。依我看不如给你做个水囊,到时候去地里喝水也方便。”

    宋楚云现在下地都是随手拎个瓦片罐子,渴了就仰头灌两口。唐恬很早以前就说过要给他做个水囊随身携带,可惜地里事忙,没空猎野,一来二去就给耽搁住了。

    “这狍子皮大,一人做一个还有多的,剩下的能再给手套缝两个内衬,就给大金小金他们哥俩吧。”

    唐恬听宋楚云这样说抿唇一笑,示意一切都听他夫君的。

    “也亏得是你肯想着大金,寻了这么一个招数来转移注意力。不然让他长时间沉浸在这种悲戚里,饭也不肯好好吃,觉也不肯好好睡,迟早要把身子弄出毛病来的。”

    “我这可不止是招数噢。”

    宋楚云莞尔,搬了个小马扎让唐恬坐在一旁烤火,自个儿切菜剁蒜,在厨房里忙得直打转。

    “转移注意力当然是一方面,不过我也是真心想栽培一下他们的。大金憨厚实诚,一旦认定什么事就不会轻易放弃,小金则活泼机灵,时不时给出的些鬼点子还挺有效用。”

    “我这几个兄弟里,大扬戒了酒,娶了沐哥儿有了稳定的事做,再等小半年就要当爹了。大鑫埋头攒钱预备着迎娶表妹,阿虎的戏班子日益红火,年前还受邀到隔壁镇里为贺新年表演戏法。他们都有各自的安稳日子要过,我能帮的已经很少了。”

    “剩下就是咱家这对哥俩,我身边也没有更踏实可依的人了,所谓帮别人就是帮自己。等他们独立起来,要是愿意留下跟我一起打理甜品铺我自然高兴,但他们要是另有谋算,学些傍身技艺,也不至离开咱们又只能去给别家做长工嘛。”

    “楚云,你总是这样好。”

    小夫郎眨眨眸子,眼底里满是对他夫君的钦羡和崇拜。

    “刚认识你时,我还只是个性情怯弱不敢随意说话的小哥儿,那时你的口碑也差,身边跟着的人都是村里出了名的地痞混混。可你再看现在,他们一个二个成家立业、追求梦想,我也跟你成了亲,身边还多了这小哥俩。仔细回想起来,真觉得这一年多,过得比之前十几年都有意义。”

    于宋楚云而言,这就是唐恬对他的到来,给出的最高评价了。

    “是啊,这一年多过的充实又开心。尽管简单平凡,但这种幸福,和任务圆满完成的那种就是不一样。”

    “说到这个我还不知道你究竟是怎么来的柳丰村呢,楚云,你同我仔细讲讲吧?”

    唐恬的确从未细问过宋楚云穿书来的契机,听他提起曾经出任务的事,不仅起了好奇。

    宋楚云也是话赶话,脱口便道:“还不是因为那本书——”

    啧!说什么不好,非说这个。

    书里的‘宋楚云’对唐恬那可真是一万个不好,大抵是顶替了原身的缘故,老宋头莫名还有点心虚。

    “我随口那么一说的,具体契机,我其实也不大清楚。”

    单纯好骗的小夫郎已然是过去式了,现在的唐恬鬼灵精似的,哪会由着他敷衍。

    “我才不信呢!别想糊弄我,快说!到底是什么书?是话本吗?跟我有关系的那种?”

    宋楚云看着小尾巴一样黏上来的人,简直哭笑不得。心道他的甜甜真是越来越聪明了,不但哄骗不到,还举一反三学会了推理。

    “好好好我这烧着菜呢,当心油溅身上烫到你,你乖乖坐那去,我讲故事给你听。”

    有故事听的小夫郎果然乖多了,往马扎上一坐,清秀的脸昂起来巴巴等他的后话。

    宋楚云望之不禁失笑:“我看的那本书就是话本,里边的男主人公在路边碰见到个俊俏小哥儿,对他一见钟情,便把人给强行娶回了家”

    “欸!这不就是我们之间的故事么?那男主人公是谁,是不是也叫宋楚云?”

    老宋头被他追问不休的小娇妻逗得笑弯了眼:“当时没细看,我给忘了。”

    “这样啊,那话本里我成亲之后过得好吗?怀上小崽崽没有?我的夫君也跟你一样能干吗?有没有开上你想开的甜品铺?”

    唐恬一连好几个问题抛出来,倒叫宋楚云编瞎话都不知从哪编起了。偏生唐恬紧盯着他的脸,见他略一蹙眉,忙脑补了另一出大戏。

    “啊我知道了!你是不是在书里欺负我了?打我?骂我?还不给我饭吃?”

    宋楚云这回是当真无从反驳,要不是他清楚这本书的由来,恐怕连他自己都要以为这本是是小夫郎亲手编写的了。

    “我的祖宗,我哪敢欺负你啊,你在书里可凶得很。不但自己闷声发大财,还把我打断双腿,寒冬腊月的赶到街头去要饭呢。”

    宋楚云想表达的:我好惨。

    唐恬听到的:“发大财?!你的意思是,以后我会变得很有钱?嘿嘿嘿嘿真好,我以后要盆满钵满喽”

    宋楚云:小唐你不对劲。

    宋楚云属实没想到唐恬竟还是个隐藏版的小财迷,原本手里搓的汤圆也给他捏成了元宝状。

    小夫郎毕竟刚满十八,孩子心性留了不少,一手大元宝一手铜板样式的面饼就够他来回乐呵好几阵的了。

    宋楚云盯他盯得眼神如水:“甜甜乖,玩归玩,别在厨房里到处转,等下磕在灶台上,小心又起淤青。”

    “才不会!”

    唐恬嫌厨房地方小,忍不住要去找小金显摆,临出门前还不忘嘱咐他的宋大厨子,多包几个元宝样式的饺子,等晚间炸得金黄酥脆给他当夜宵。

    宋楚云一面应好一面无声轻笑,而抬眼低眉间,却全然是对此刻温馨氛围的无尽眷念。

    第122章

    如他们所料, 今年雪大,直到过了正月初八村里才正式解封。各家都闷了近一个月未出门,一时走街的、窜巷的, 上门拜访亲友的,倒显得村里有种前所未有的热闹。

    经过半个月的学习, 大金进步斐然, 偶尔还能帮着唐恬看看账簿, 核算下上面有没有错漏了。可小金不擅此长,除了勉强认识个壹贰叁肆伍外, 其余时间全跑去研究新鲜绘本了。

    村里解封, 头一个上门来拜访的就是大鑫。光头卤蛋也嫌冬天冷, 留了两寸头发, 硬茬茬顶在脑袋上, 像只会说话的刺猬一般。

    他进门时遭了小金的嘲笑, 此刻见人撅在地上鼓捣绘本,便专门过去找不痛快:“你这画的什么呀?谁家房子长这样,窗户开在房顶上啊?”

    小金正画的专心, 手里的纸张蓦然被抽走,立刻没好气瞪了他一眼:“看不懂就不要说话,那叫桐油天窗,就是开在房顶上采光用的!”

    “哟哟哟哟哟, 瞧给你能的,咱家老大这屋顶修得好好儿的,你又折腾这一出干嘛使?”

    “谁说要用在这个屋顶上了, 年后主家想在镇上盘家铺子开甜品店, 我这在给主家修葺内设风格出主意呢。”

    小金看重他画出来的作品,怕大鑫笨手笨脚的给揉捏坏了, 赶紧抢过来护在身后。

    “你没念过书,我不同你讲,等我画完了拿给主家看,到时你就知晓我的厉害了!”

    小金说这话时恰巧宋楚云扛着几个大头块子进门,闻言笑道:“什么厉害东西,拿来给我瞧瞧,要真画得好,我做主给你涨工钱。”

    “哎哟主家,您就别再惯着他了,昨儿说要学临摹画作,提前领了大半个月的工钱去买纸,结果偷跑到千红茶馆里喝了一下午的茶。领完自己那份就来领我的,一个月干到头,手里就剩三五个铜板,这日子真真是过不下去了。”

    大金揶揄起自家弟弟来毫不嘴软,分明昨儿才答应过不向宋主家告小状的,没成想转头就人给出卖的一干二净。

    小金脸都气红了,狠狠剜了他哥一记:“我进茶馆那是为了学习,不点壶茶水谁让你坐那儿啊?再说我也不光是喝茶听曲儿了,我还学了好些关于店铺内设的摆放样式呢。”

    千红茶馆是庆福街上最好的茶馆,里边的陈设装饰和歌姬茶点都无可挑剔。

    宋楚云一听倒来了兴趣:“说说看,你都学到些什么?”

    “是这样的主家,您不是说想开个甜品铺么?我就想着街上那些铺子不是装点的简约朴素,就是越华贵大方越好。可爱吃甜品的多半是些姑娘、小哥儿们,咱们的甜品店若开,定然走不了风雅路子,要是能往亲民方向上发展,说不准有奇效呢。”

    小金晃晃手里的纸张,笑得很是灿烂:“您瞧,我拟了个店铺的草图,这屋顶上可以开几扇天窗,拿桐油纸糊了。既采光好能省些灯油烛火,又可以在桐油纸上绘出图案进行投射,岂不是很有趣味?”

    这法子的确新妙,宋楚云接过他画的草图细看,竟发觉他连日头照射的角度都设想好了,心里不由一乐。

    “果然不错,姑娘、小哥儿们就喜欢花花草草,俏皮些的物件。回头在上面画点样式,经过太阳一照,纹案斑驳自然就投进屋内了,这可比燃灯盏照明有意趣。”

    小金得了夸奖喜不自胜,忙得意的冲大鑫挑挑眉:“不止这些,我见有些人家会在屋檐下挂铜铃祈福,就想若是把外边的乌铜换成鲜亮点的颜色,再在底下坠上水牌,到时清风一吹,叮当作响,一定分外吸引人。”

    唐恬向来是个喜欢安静的性子,宋楚云一个大老爷们更不擅长这些,说起来还是多亏小金,能替他们琢磨到这些小细节。

    “你看我说的没错吧?甜甜,小金脑子转得快,出的主意个个都灵光。”

    “是是是,宋主家英明睿智,最会看人了。”唐恬抿唇轻笑,望着刚画出草图的纸面舍不得挪眼。

    最早开甜品铺的话是宋楚云提的,这些时日他虽鲜少主动去推日程,但期盼之意绝不比他夫君少。眼见着小金开始着手设想房屋内饰,他心底的欢喜是再也藏不住了。

    “现下村里刚解封,这一阵得忙着往喜莱饭庄送菜品,恐怕无暇上街去盘铺子了。这么着吧小金,你这边先慢慢盘算,有好的主意记下来等我和甜甜闲了瞧,倘若你要去别家店铺里观摩学习,单独来找我支取经费就成。”

    “真的吗?”小金一听经费有着落,开心就差没原地打转了:“主家放心,我一定好好盘算!等回头完整的图纸弄出来,你和夫郎就等着被我的才华狠狠惊艳吧!”

    小金的一番昂头自夸惹得众人失笑,连专心理账簿的大金都弯了弯嘴角,无奈的看了自家弟弟一眼。

    “好啦好啦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呢,瞧你们这兴头足的。真要开店好歹也得先想个名字吧,连招牌都没有,就惦记着内里装饰了?”

    大伙都沉浸在即将开办新产业的美好憧憬里,还是唐恬清醒,一句话说到了重点。

    “夫郎说的是,要想铺子生意红火,除了味道好,再就是要取个顺口好记的名儿了。正好今儿大伙都在,索性帮忙想一想吧。”

    大鑫自诩以前跟着宋楚云也是长过见识的,一听这话立即拍着肚皮笑起来:“起那些花里胡哨的名字有啥用,依我看,既然是食肆,就要干脆明了,不如就叫老宋甜品店吧。”

    “嘁!不仅难听,而且庸俗。”小金不以为意,嫌弃的直撇嘴。

    “啊对对对,我这个难听庸俗,那你想个不难听不庸俗的。”

    “你说你长这么大个脑袋,怎么里头愣是不装半点东西?主家这家甜品店是专门为夫郎开的,那店名怎能和夫郎全然无关呢?”

    小金一哼:“夫郎名姓后头有个恬字,刚好开的也是甜品店,依我看要不就叫‘糖很甜’。既嵌入了夫郎的名姓,也叫人一看就知道里面卖的是什么。”

    唐恬歪着头听他们各抒己见,抛开诸如‘老宋甜品店’、‘唐宋果行’等直接否决项,留下诸如‘糖很甜’、‘宋糖吃’等待选项,一圈听下来,唐恬始终没有听到很合心意的。

    “楚云,你对店铺名早就有想法了,是不是?”

    宋楚云原本在一旁放空,乍然听见小夫郎发问,立马抬头一笑:“有是有一个,但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就不敢贸然做决定。”

    “嗐,老大既有好的怎么不早说,白让我们在这争嘴费口舌了。”

    “听你们逗趣也挺有意思的。”宋楚云笑得温和,跟唐恬对视上一个眼神就明白了彼此的深意:“真是孩子大了不好骗了,我还指着牌匾做出来给你个惊喜呢,没想到发个呆的功夫就让你给戳破了。”

    宋楚云先前扛了不少木头块子进门,这些木头是山里砍来的杉木,质地坚硬,又防水防潮,他原本就是打算拿来做店铺牌匾的。

    老宋头一招手唐恬就乖巧的递上笔去,眼神随笔杆挪动,见宋楚云在纸上写下三个大字。

    【云甜记】

    “这个好,这个好,有主家的名儿还有夫郎的名儿。我瞧街边好些百十年的老店都叫什么记什么记,一听就跟寻常的甜食店铺不一样。”

    “甜甜,咱们的甜品店就叫这个名字,好不好?”

    “云甜记极好,就定下这个了。”

    小夫郎喃喃自语,连语气都透着压不住的欢欣。

    “名儿我取了,那图案样式就交给你来吧。”宋楚云笑笑,一边揉唐恬的后脑勺,一边把笔递给他。

    图案样式就是后世的LOGO,有了店面,也该再定个品牌LOGO出来。这样旁人一看就会起连锁反应,知晓是云甜记的官方正品。

    唐恬字写得清秀端正,却不太会作画,一时便有些犯了难:“交、交给我吗?可我画东西四不像呢,要不还是你来吧?省得回头作个鬼画符在上边,白糟蹋你起好店铺名了。”

    “无妨,你喜欢什么就画什么,横竖是咱们的店铺,你就是画个圆溜溜的糖饼在上头,也没人笑话你。”

    宋楚云如是安慰,偏偏还有三颗好事的脑袋支在旁边看热闹,惹得唐恬脸颊羞红,几次准备落笔都不好意思的放弃了。

    “那、那你们可得保证,不管我画什么都不能笑话我的。”

    “不会不会,夫郎心灵手巧,也不见得画出来就必定是难看的嘛。”

    “对啊,小嫂子,你要实在想不到画什么,不如就画点你喜欢吃的玩意儿好了。”

    喜欢吃的吗?

    那就糖葫芦?

    小夫郎顶着羞红的脸落笔,不多时,几颗竹签串一串的糖沾甜食就新鲜出炉了。

    他没按山楂果那样将糖葫芦画成圆的,而是串上了胖墩墩的云朵。这种简笔画的云朵还是宋楚云以前教他的,此刻经唐恬的手画出来,莫名有种说不出来的可爱。

    一串胖墩云朵糖葫芦配上宋楚云闲逸洒脱的三个题字,在这霜雪未化的寒冬,仿佛已然尝到了炎炎暑日里冰镇酸梅汤的清爽,以及鼻息间白桃枇杷露的甘醇甜香。

    第123章

    店铺名和图标定好, 开甜品铺的事就算正式提上日程了。

    宋楚云这几日往返大棚和喜莱饭庄之间,忙的是脚不沾地。好在大金学理账簿学得不错,前去赵瑭村看地时还专门作了份果树苗的价目, 很大程度上减轻了宋楚云操心买苗种植的负担。

    大金去到赵塘村,先是替宋楚云往大扬家送了些鸡蛋补品, 又帮小夫郎搭去几个草编风车给沐哥儿, 等忙活完这些, 他才趁天色还亮堂,敲响了李博轩家的门。

    “自从去年宋哥办婚宴, 我都好几个月没见过他了, 他跟嫂子还好么?日子过的可还顺心?”

    “嗯一切都好。”大金不大做得来寒暄客套的事, 难免有些局促:“主家有开甜品铺子的打算, 托我来看看地, 他想买下一片来开垦, 就种点西瓜、桃子、枇杷之类的。”

    “你要说种这些,那我告诉你,整个淮昭镇没有比赵塘村更合适的地界了。只可惜这里私山多, 种的果子大部分都销到了其他镇上,像咱们这些没人脉关系的,想买块地都难。”

    这是实话,李博轩就是赵塘村土生土长的人, 早些年对土地私有制没那么开放时他们家还是很有几亩地的。后来官府和地方乡绅勾结,买断土地的人越来越多,他就堪堪只剩五分薄田, 每年种点西瓜勉强度日了。

    “若是手上有钱, 买几块相对平坦点的地倒不算很难,反正眼下主家手里的果树苗有限, 也用不着很大的地界。”

    “是了,不知宋哥想在哪种?看好地段没有?”

    这才是大金这回来最棘手的地方,宋楚云看中的正是李博轩家的这片瓜田。只是他就指着这片地养家糊口了,未必轻易就肯点头答应。

    “地段嘛主家对赵塘村不怎么熟悉,所以才叫我先来看看。要是能有片平坦的,又全是沙土质地的田就好了哎,小李哥,你有没有什么好地界能推荐的啊?”

    李博轩:你不如直接报我家地的身份证号得了。

    这李博轩也是个性情中人,原先承了宋楚云帮卖西瓜的情,好容易有个能回报的机会,怎肯失手错过。

    “整个赵塘村没有哪一处的地比我家更平坦的了,横竖就夏天种点西瓜,卖不到几个钱。你既要选地尝试栽种,不若就拿我家的去吧。”

    大金没想到李博轩会应承的这样爽快,一时露出惊讶的笑来:“你当真肯?!”

    “这有什么好骗你的呀,宋哥人仗义,跟我脾气又投缘,你们与其去和村里眼睛长在头顶上的乡绅拉扯商谈,还不如拿了我家的去。到时我没饭吃,就可以名正言顺上宋哥家去蹭了,正好还能跟他切磋下石子棋技艺。”

    李博轩一张娃娃脸,乐呵起来只见眼缝的样子和简直小金一模一样,让大金瞧着不免有些动容。

    “如此说来,那就多谢你了。你放心,来前主家有交代,必不会叫你吃亏。这片地是你家几代人传下来的,便只租不买,租金就按每日二厘,我先付你头三个月的利钱。”

    “不急不急,年前我帮村里人搬运果树,手头攒了点积蓄。刚好你今日登门拜访,又是来问地的事,这些钱省下一半不用拿去买西瓜种子,我怎么着也得请你下个馆子吃顿好的吧。”

    许是李博轩跟大金一样出身穷苦,便很能感受到对方初接手大活儿的殷切跟不容易。

    加上他对宋楚云的好大哥滤镜,越发觉得大金这人很是稳重,也相当值得一交了——

    大金顺利拿下土地这事全然在宋楚云意料之中,但他现在的重心都放在给小夫郎缝制暖壶套子上。听罢就只口头夸了夸大金办事得力。之后的时间全都关起房门来,和唐恬以秀恩爱的方式悉数消磨掉了。

    “到底人家帮了我们这么大的忙,合该亲自去赵塘村表示下感谢的。甜甜,你别生气了,等过两日我带你去大扬家找沐哥儿玩,好不好?”

    老宋头秉烛夜照,在灯下就着烛火一针一线仔细缝补物件。

    要不看他衣裳半敞,胸前还留有几片可疑红痕,连唐恬都差点被他这认真姿态和宠溺语气给骗了过去。

    “说好不欺负人的,一关门就耐不住性子,对我连啃带咬,恨不得把我给生吞活剥了一样。我不听,我就要生你的气”

    小夫郎就算怨念起来也软糯的很,宋楚云眉开眼笑:“这样可不乖。”

    如今的唐恬也只有在这种时候才格外难哄,他懒懒伏在枕上,用如水眸光来回鞭挞着宋大尾巴狼。

    宋楚云生是被他这眼神看得心软了,匆匆补好最后几针,立即捞过棉被团子来圈在怀里。

    “前一阵总见你心情不好,现下有旁的事情冲淡愁绪,我这个做夫君的怎能不让你尽兴?再说还有两个月学堂就要开学了,不趁这个时间好好温存下,等回头咱俩都忙起来,哪里还顾得上这些?”

    夫妻俩都是正当好的年纪,加之先前一个多月宋楚云心疼唐恬郁郁寡欢,已是很久没在榻间有过亲密之举。碰巧今儿大金回来说事情办妥,趁着小夫郎高兴,宋楚云也是卯足了劲的让他舒坦。

    这些唐恬都知道,只是身心愉悦的同时,就更想找个理由向喜欢之人撒撒娇了。

    “你说带我去大扬家找沐哥儿玩,是不是真的?”

    “我何时骗过你?这几天外头化雪冷的很,等日头一出我就带你过去,好几个月不见沐哥儿了,想来他的肚子该有很大了吧。”

    唐恬正惦记着沐哥儿的身子,算下来他有孕已经足七个月了。听大金说他孕期活动少,小腿有些浮肿,这样天寒地冻的日子更出不了门,想必在家定然闷得不行。

    “我托大金带过去的草编统共只能图个新鲜,要是能过去陪他说上几日话就好了。只是这样一来,连日在两个村里往返,光路上就得花费大半天去呢。”

    “这有什么难的,从淮昭镇到赵塘村单程不过一个多时辰,你想多待几日,我们就在镇上的客栈里开个房间休息。”

    宋楚云把手伸到棉被里给小夫郎揉腰,那肌肤触感光滑如缎,让他实在忍不住往其他位置上探寻。

    可唐恬餍足后哪里肯买他的账,侧身扭开不说,还在他手背上拍了一记当警告。

    “往哪摸呢你,我身上才干爽些你又来闹,当心我真的生气,不理你了。”

    “好好好,我不碰就是了。”

    宋楚云讪讪赔笑,临了在他唇上狠狠啄了口,算作今晚欢愉时光的结束陈词——

    宋楚云说等日头出来就带唐恬去找沐哥儿玩,自是没有半句虚言。好巧不巧,头两天化雪还冷得要命,才刚过了一天,村里就出了大太阳。

    今年因着雪下得大,村里路封得久,年前本是准备踩着年关去做新衣裳的,结果没等三十就封了路。

    宋楚云想反正这一趟是带唐恬出门去玩,干脆往镇上绕一圈,裁几件新衣裳,再把探望沐哥儿要带的糕饼点心一起给买了。

    “肚兜有了、被褥有了、小鞋子之前送过了。楚云,除了这些吃食和玩具,咱们还要买点什么?”

    小夫郎抱了一满兜的东西,知道的是说他上好友家拜访,要不知道的看了,怕是以为他要乔迁别处,马上准备到赵塘村去买房了。

    宋楚云扶额:“沐哥儿产期将近,家里肯定备了肚兜被褥之类的东西,有吃食和玩具就够了。甜甜,光是会叫唤的小青蛙你就买了三个,咱们是去做客的,不是去定居的。”

    “好物不嫌多,你不是小哥儿,当然不懂出不了门有多痛苦。况且沐哥儿怀着身孕,各处都得小心再小心,我不能为你生儿育女,难道连给肚子里揣崽的同伴买点玩意解闷还不行嘛?”

    小夫郎牙尖嘴利,惹得宋楚云又是无奈又是好笑,认栽的把钱袋子往他手里一塞,点头道:“买吧买吧,挣钱来不就是给夫郎花的么?别说会叫的小青蛙,你要嫌不够,店里有的每样买上三份都行,只要你高兴就成。

    有夫君做主撑腰,唐恬也算是圆满了这些年来只能扒在门缝里看别人鼓捣玩具的遗憾。凡是做工不错,样式精巧的,统统一式两份打包带走。

    那边沐哥儿早听大金说唐恬要来玩,兴奋的午饭都没吃,从起床开始就在门口候着了。

    两个小哥儿久日未见,再碰到一处自有说不完的话。唐恬把带来的玩具如数家珍,什么一拉线就会扬蹄子的木马、绘了漂亮花纹的孔明锁、用力一吹就能响的铜螺,逗得沐哥儿笑声从里屋传到客堂。

    “真好还有三个多月小崽崽就能出生了,家里一应物件可都备齐全了?我瞧你肚子好像格外大,说不准大扬的期盼要落空,得是个大胖小子呢。”

    唐恬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大的孕肚,怪不得沐哥儿腿会浮肿,平常也懒得下地动弹。

    “该准备的都准备上了,我阿娘已经请好接生的稳婆,说是再等一个月就让人提前住进来。”

    黄沐这些日子在家安养,着实圆润了不少,好在他原本就生的眉清目秀,便是丰腴些也更见眉眼俏皮可爱。

    他瞧唐恬好奇的直打量他的肚子,掩唇一笑,压低了声量道:“恬哥儿,我偷偷告诉你个事,但你可千万别声张。我阿娘信这个,说是生产前知道的人太多了不好。你看我这肚子是不是比旁人七个月的时候要大?大夫说了,我怀的是双生子,我怕到时孩子太大不容易生,还不敢补得太狠呢。”

    唐恬闻言一喜:“真的?!那你肚子里是有两个崽崽吗?”

    “嗯。”

    沐哥儿笑得温柔,手抚上挺起来的孕肚,满脸都是即将成为小爹的雀跃。

    “就是不知道是男是女,依我的想法,最好是个男孩和小哥儿。但阿扬喜欢闺女,没事时总对着我肚子神神叨叨的许愿,说是孩子能听到他的话,念叨久了就能成真。”

    “管他呢,是儿是女都好,都是你们的孩子。说起来我这个当干小爹的只送了一份见面礼,实在太不应该了。”

    唐恬没想到沐哥儿怀的是个双生子,肚兜和小褥子只准备了一份。他这会儿身上没带什么值钱的物件,索性把腕上的一只素银镯子摘了下来。

    “我也悄悄告诉你个事儿,这是我前一阵拿楚云的私房钱买的,本想体验一把花男人的钱打扮自己的滋味,看来终究是留不住了。这镯子能打两对小巧点的长命锁,就算是我给两个孩子的见面礼吧。”

    第124章

    关于私房钱一事, 其实连宋楚云也不是很知道内情。他只觉得近来小夫郎出手阔绰的很,不管是跟他还是跟自己,什么都很乐意买上一点。

    反正现在他们手里不缺钱, 而且唐恬许久都没逛过集市了。好容易自家崽提得起兴致去逛吃逛吃,宋楚云倒巴不得他能多进几家铺子。

    不过唐恬选买的多是些小玩意儿, 诸如什么润肤的香膏、搽脸的香粉、描眉的炭锭, 还有一对听说是拿孔雀翎织成的耳环。

    前面这些都算了, 小哥儿一时心血来潮想打扮打扮也是有的。可唐恬没有耳洞这事宋楚云知道,那么这对耳环

    “甜甜, 商量个事行么?你拿我的脸当试验板我没意见, 但这种丁零当啷响的花哨东西能不能别往我耳朵上挂, 会损我高大威猛的夫君形象的。”

    宋楚云叹气, 将耳环连同小夫郎的手一起摘下来。

    “是嘛?我觉得挺好看的呀。”唐恬掷地有声, 小鹿一样的眸子眨巴眨巴, 仿佛真觉着这对耳环极配宋楚云这张俊朗到过分的脸。

    “好看是好看,只是这玩意儿多是姑娘家喜欢,甜甜, 你何时对这些东西起兴趣了?”

    “才刚起的,不行么?”小夫郎娇俏一嗔,也不问价格,转头就让伙计拿锦盒给装起来。

    “感谢二位惠顾, 一共是四两八钱。小店这边再赠送您一张名帖,下次进店,可凭此帖免费换得珠钗一支。”

    “我家住得远, 平时不大常来镇上, 不知阿哥可否行个方便,让我现在就换了?”

    许是唐恬模样生的好, 出手又利落大方。伙计被他一声阿哥叫得心里美滋滋,二话不说就捧来托盘,让他细细挑支中意的带回去。

    “我看这些发钗各个都好,别挑了,全包起来吧。”

    老宋头不甘被晾在一旁,摸出一锭足五两的银子拍在案上,再侧了个身,挡住唐恬和伙计能对视上的所有空隙。

    ‘你竟叫他阿哥,甜甜,你完了。’

    宋楚云只动唇不出声,浑身的醋酸味熏得唐恬几乎连眼睛都快睁不开。

    小崽子被当面威胁也不害怕,仰头乖巧一笑,手指抵上他的唇瓣:“嘘好夫君,别气恼,回家我任你处置就是。”

    宋楚云:杀我别用调情刀。

    试问哪个正常男人抵得住被脸皮薄的小夫郎当众调戏?尤其始作俑者还诱人不自知,半抬眸子满眼无辜。

    宋楚云:“走走走,还买什么买,回家,直接回家!”

    唐恬就这样被人强行扛到了骡子上,骡背挂着的两个褡裢也塞得鼓囊。一边是鲜香美味的肉饼点心,另一边则是数个做工精致的缎面锦盒。

    按宋楚云的性子,这趟回家小夫郎必是逃不过一顿来回爆炒。只可惜这股劲儿还没找契机宣泄出来,就被某位不速之客给无情打断了。

    “因是路过柳丰村,便想着上门来拜访一二。这次来的有些仓促,没事先知会一声,不会给你们添麻烦吧?”

    阮清荷这次的打扮倒十分清雅,内里一身藕色对襟长裙,外边拢了件绣有仙鹤祥云的大氅。宋楚云见惯了她穿讼师长衫的样子,此刻乍一瞧这种姑娘家的装扮,还真是有点意外。

    “怎会,我和楚云也才刚从镇上探望朋友回来,他谢你前些时日送来的分红,还特意给你挑了对耳环相赠呢。”

    小夫郎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宋楚云要再不知道那些钱和那对耳环的用处真白当人这么久的夫君了。一时寻衅滋事的劲头消去大半,取而代之的是琢磨怎样不让小夫郎再吃飞醋就好。

    “楚云?阮姑娘都来这么久了,你怎么还不请她坐下?难为人家顶着严寒过来一趟,快把你精心给她择选的首饰拿出来瞧瞧吧?”

    唐恬这种白莲花式的发言也是宋楚云没有料到的,只是既然夫郎都发了话,宋楚云再满头问号也少不得先顾全下眼前的境况,请阮清荷在客堂内落座喝茶。

    那两枚孔雀翎织成的耳环华丽大方,略经光照就能反射出流\\彩\\金光,一见便知是价值不菲。

    “这样贵重的礼物我怎好意思收,说起来还多亏了宋大哥,为我引荐客流代写诉状。若非有他相助,我只怕还是白儒书斋里一个岌岌无名的三等讼师。我既承了二位的人情,所经手案件获得的银钱,合该抽取一部分做分红的。”

    “阮姑娘这话客气了,举手之劳而已,何况你专此项。能挣多少钱,攒多少名气都是凭你实力,宋某和夫郎实在不敢贸领。”

    敢不敢贸领横竖唐恬都代他领了,小夫郎斜斜投过去一个眼神,宋楚云惊觉竟和他耍起无赖时有七分相似。

    ——经验所得,再乖巧的崽子也是会被带坏的,尤其是看似软糯乖巧实则全是反骨的那种。

    耳环这种东西买都买了,留在家里也是无益,宋楚云连捧带夸的客套话把阮清荷唬得一愣一愣的。婉拒半晌,最终还是带着谢礼欢欢喜喜向他们告辞而去——

    来做客的人一走,就到了小夫妻该闭门清算账目的时候了。

    宋楚云打探过大金小金的去向,确认这哥俩一个上茶馆搞学习,已经交代了晚饭不回家吃。另一个则还留在赵塘村,跟李博轩探讨沙地栽种事宜,估摸最早也得明日才回。

    等于说从现在起直到三个时辰之后的傍晚时分,宋家小院除了宋楚云和唐恬,是没有第三个人的。

    “很好,甜甜,这是独属于我们的时光,来兑现下你的诺言吧。”

    小夫郎那句‘回家任你处置’犹言在耳,宋楚云步步逼近,直到把某张含笑的面庞抵在床头动弹不得才肯稍稍罢休。

    “坦白从宽,阮清荷什么时候来送的分红,我怎么不知道?这几天咱们看完沐哥儿住在镇上,你买东西的钱都是从这儿来的,我猜的对不对?”

    “怎么,许你吃我的醋,就不许我吃你的?这会儿不巴巴的叫人家阮姑娘了,连名带姓的叫,一点都不温柔。那日你前脚刚去地里查看大棚,她后脚就来了,说了一堆子的感谢话,还塞了个装钱的福袋给我,我想着你平日里也没留存多少小私库,就做主替你收了。我这样贴心,你不谢我便罢,怎么还挑没人的地方欺负我?”

    唐恬言语逻辑性十足,哪怕是双手被人钳制着,也阻挡不了他对宋楚云进行灵魂输出。

    可怜老宋头莫名其妙就成了酿醋的炮灰,偏生他对小夫郎吃飞醋的行为还无从反驳。

    “我说你近来怎么购买欲大涨,时不时就往街坊店铺里钻,合着是拿我的私房钱在泄你的私愤。甜甜啊甜甜,有这等好事你怎么不早和我说,我还以为那钱走的是你的账目,都不敢放心大胆的花呢。”

    宋楚云这几天跟唐恬一起住在镇里的客栈上,没个趁手的工具就没理长出来的胡茬子。这会儿他拱在小夫郎颈间逗人玩,下颌蹭来蹭去,直叫唐恬痒得缩腰乱扭。

    “人家特意梳妆打扮了来找你,我怎能拂了她的面子?再说她待我客气,拿出银钱来请我帮忙代为转交,我又怎能不为你坐实私库二字。要说阮姑娘正值妙龄,不仅样貌端正还肯对你主动,好夫君,我可是都是设身处地在为你着想啊。”

    “叫那伙计阿哥也是?”

    宋楚云磨磨后槽牙,恨不得把他小嘴叭叭个不停的夫郎给直接就地正法。

    “你就仗着我疼你瞎闹吧,瞧瞧你现在的模样,可还有半点当初对主家的惧怕?”

    “咦,我记岔劈了?现在这个家里不是我在主家么?”

    唐恬身子骨瘦,不用借宋楚云的力就能利索翻到他身上坐着。

    宋楚云笑逐颜开,恶趣味的抬抬腰,故意不让他坐安稳。

    “别这样,夫君,你不知道,我其实还是很怕的”

    “噢?那你倒说说,你都怕我什么?”

    唐恬闻听此话羞怯的咬咬唇,身子伏在宋楚云胸前,两人鼻息交融,极尽暧昧之态。

    “我怕你日日这样辛劳,稍微上点年纪身子就不行了哎哎好夫君,说归说,怎么动手啊,我是真怕你腰会痛我错了我错了你别挠我痒痒”

    要说刚才宋楚云还有点想放过他的心思,经这话一出唐恬算是没有半点活路了。

    宋楚云翻身将他护在身下,送上一个甜腻缠绵的吻。

    “既然夫郎这样为我担心,那我只好身体力行的证明一下,大概近十年,我都不会因为腰痛,而让你能顺利下床了。”

    第125章

    碍于先前廉哥儿的事发生, 宋楚云和唐恬这一回放纵可谓是小别胜新婚,竟比以往的每一次都要缠绵长久。

    小夫郎被折腾的实在是没劲头生气了,才被他夫君洗干爽身子, 脑袋一沾枕头便昏然睡去。

    许是心里头真正过了这道坎儿,这一觉他睡得酣沉畅快, 连第二日晌午衙门来人敲响屋门时都还迷迷瞪瞪的。

    令人意外的是, 这回来的并不是某个寻常衙役, 而是老熟人林青烜。

    他言简意赅:“宋冬生的流放之日到了,县令大人叫我将赔偿金送来。”

    是了, 马杏芳这边还有一笔钱要赔补给廉哥儿, 过了新春宋冬生也要被流放, 只可惜廉哥儿再也看不到这个大快人心的场景了。

    这笔钱本身是给廉哥儿自行安家用的, 现下人已不在, 唐恬自然不会贪图这点子利益。

    “等明年就能给他重塑棺椁, 立上石碑了,留下一部分当花销,剩下的便以廉哥儿的名义捐赠出去吧。镇上有个慈心堂, 里边不少无父无母的孤儿,这笔银子虽不能全然改变他们的生活,但能有所改善也是极好的。”

    宋楚云点点头:“我和你想法一致,捐赠的事先不着急, 今日那畜生要被当众行刑流放,甜甜,我陪你去看看吧?”

    以往遇到这种轰动全镇的大事, 都是要事先清场的, 老百姓们只能在远处遥遥观望,起到些警示作用就好。不过纪远既然让林青烜前来, 就是有给他们开小灶,许他们到内围亲观的意思。

    廉哥儿无缘亲眼见证,由唐恬和宋楚云出面,也算是慰人在天之灵了。

    小两口坐上衙门的马车到行刑场地时,那边已是罕见的人满为患。街坊四邻三五成群挨挤在一处,都伸长了脖颈等县令大人发话。

    纪远眼见林青烜带二人进到内场,没多出言,只向他们浅浅望去一眼,唐恬立马回敬来一个充满感激的目光。

    站在最外头的衙役等到指示,便敲响手中的铜锣,剩下几个衙役高抬杀威棒,众人很快就看见宋冬生像待宰的年猪一样被人五花大绑押了上来。

    他这几个月在牢里受尽折磨,连同那些个盗窃惯犯和抢劫打手都对这等虐妻杀子的杂碎看不过眼,明里暗里唾骂欺辱。人活一世,最后落得个人人喊打的下场,真可谓是咎由自取的典范了。

    宋冬生在牢里被关了几个月,每天吃的都是馊了的饭菜,喝的都是洗了抹布的脏水,此刻陡然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竟还隐隐升起几分要脸的自尊心来。

    他那双贼眉鼠眼在人群里一扫,自然而然看到了两个极为出挑的身影。

    小夫郎简直恨得牙根痒痒,又见他像是在找寻什么,不禁冷眼相视,仿佛想用锐利的眼刀把人给扎成筛子。

    ——宋冬生在找什么显而易见。

    在他的理解中,若不是因为廉哥儿蠢笨不听话,又怎会受了唐恬的挑唆,让他和马杏芳变得这样狼狈落魄。

    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出,倘若当初心再狠点干脆连大带小一起打死了呢。区区一个买来的便宜小哥儿有什么要紧,谁揭开他和他老娘的丑陋嘴脸,谁就是这天底下最该死的罪人。

    然而今日廉哥儿并未前来。

    “别费心机瞎寻找了,廉哥儿如今有了好的归宿,拿了一大笔赔偿金,早就和珍惜他的人去了外村安置新家。他不愿再见你这张面孔,我和夫郎却舍不得这出好戏,这不,趁着春色尚好,亲自来送你最后一程。”

    宋楚云笑不达眼,生是看得宋冬生起了一后背的鸡皮疙瘩,整个人也抖如筛糠,下意识地往后避去。

    原本宋冬生以为廉哥儿会来的,都当堂状告了,怎会不来看他最后被宣布流放呢?他这几个月吃着糠咽菜倒还长了点脑子,廉哥儿之所以能容他这么久,还不是因为视他为夫君,为唯一的依靠。

    要是他能和廉哥儿说上话,一番痛哭流涕忏悔认错,兴许能激起小哥儿的恻隐之心,请求县令大人将宫刑流放改判为留在淮昭镇服苦役也不是没有可能。

    他是个男人啊,要真行了宫刑被流放,就算勉强留下一条命又有什么用呢?他宁愿带着脚镣在采石场里劳作致死,也不愿成为一个男不男女不女的腌臜怪人!

    可事到如今,不管他愿意与否,该有的报应都决计不会有半点减少。

    行刑的时间到,宋冬生陡然像是发了狂,一边死命挣脱衙役的制捁,一边挤出淬毒的恶语。

    “贱人!你们都是贱人死的应该是你们一群贱人!”

    唐恬现在压根就不乐意理会这种话,宋楚云更清楚他不过是强弩之末,只侧身挡住了小夫郎的视线,以免宋冬生的唾沫星子凭白玷污了他的心上人。

    倒是来看热闹的纪思年性子急,一把夺过衙役手里的杀威棒,利落敲掉了宋冬生的大门牙。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把他嘴堵上,送到帷幔后头去阉了!”

    唐恬&宋楚云:“”

    “胡闹。”

    没人敢阻拦县令大人的心肝宝贝,这种境况下也就只有纪远能开口数落一二了。

    “他违了法自有本官来下令处置,你多敲他这一棒子做什么?”

    “听他嚷嚷我头疼,牙敲掉了多好,等下行刑时还不怕他受不住疼咬舌自尽。再者这种虐待发妻的混账东西,就该割了他那玩意儿变成阉人,也少叫他仗着自己是个男人就为非作歹。”

    “行了行了一个小哥儿张口闭口阉不阉的,也不怕人听见笑话!青烜,还不快把小少爷带下去,纵得他在这要都教本官做事了!”

    纪远执行公务时的严肃劲,便是任性惯了的纪思年也不敢直面顶撞。挨了两句数落,乖乖跟着林青烜站到观众席上去了。

    唐恬知道他这是在帮着自己给廉哥儿出气,不动声色的挪脚靠近,在衣袖下轻轻戳了戳他。

    纪思年回给他一个单纯无暇的笑,而后调转眸子,紧盯着临时搭建起来的帷幔,等衙役行完宫刑——

    这次的行刑地点选在了清溪滩边,毕竟是要见血的刑法,几块大白布前后一遮挡,就算是简易的屏障了。

    宋冬生被拖进去的时候还听得见呜呜咽咽的动静,随着几道杀猪般凄厉的叫喊声传来,离得近的两个小哥儿不由纷纷白了脸色。

    “回禀大人,宫刑已毕。”

    执刑的衙役捧上个托盘,里面赫然是块血肉模糊的人体器官。

    纪远微微颔首:“罪犯情况如何?”

    “请来的大夫已给罪犯伤处敷上药粉,止住血便暂无性命之忧。”

    “甚好,拿去给百姓们看看,虐妻杀子的人就是这种下场。”

    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自然是没人敢细看的,因而衙役只远远的走了个过场就将托盘放回了帷幔之后。经此一事,想来那些平日里动辄辱骂殴打妻儿的汉子是再不敢施以恶行了。

    纪思年想不明白他老爹还留着宋冬生的命干嘛,以往又不是没有挨不住刑法失血而亡的人,刚想冲上去谏言,就被林青烜给死死的按在了原地。

    “活着比死了好,杀人不如诛心。”

    纪思年从他这句话中听出了小哥儿张口闭口要把人阉割掉的戚戚然,悻悻撇了下嘴:“所以千万别欺负我,不然他的今日就是你的来日。”

    林青烜立马配合的举手表示投降。

    执行完宫刑,宋冬生还被人架着出来示了个众。他扛不住疼早已晕厥过去,于是架他的两个衙役像拖破口袋一样绕场一周,根本没管他被血浸透的裤子有没有在拖行之中扯掉下来。

    唐恬默默看着这一切,神情里带了丝不易察觉的柔和。亲眼见证宋冬生成了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他对廉哥儿的痛憾之情才终于有了些缓解。

    纪远既判了宋冬生行完宫刑就被流放,衙门便不会留人养好伤再出发。等围观的百姓们相约散去,一匹瘦马牵着带上手镣脚镣的罪犯自溪滩边正式开启流放之旅。

    “在想什么?”

    宋楚云盯着唐恬的侧脸,那张秀气到精致的脸上情绪却不多。他见人蹙眉,以为是唐恬为此心有不忍,毕竟小哥儿生性善良,未必肯接受这种缓缓要人性命的残酷刑法。

    “太遗憾了”小夫郎兀自喃喃。

    “甜甜,这件事要换种思路来想,他对廉哥儿做了这么多的恶事,受到惩罚那是他的报应。虽说先阉割后流放的法子是狠了些,但——”

    宋楚云乍然迎上一双干净无比的眸子,酝酿好的宽慰话语便莫名哽在了喉间。

    他突然笑了笑,不好意思的舔舔唇瓣,以此来遮掩自己做了件不仅没必要而且略显愚蠢的事。

    “楚云,你也觉得很遗憾,是不是?”

    唐恬莞尔轻笑。

    “这么令人畅快的场景,要是马娘子在该有多好。她该来看看的,她亲手教养出来的好儿子,最后都得了什么样的报应。”

    第126章

    宋楚云深知他的小夫郎如今远不似看上去那般柔弱娇怯了, 是以吞回还拿老眼光看人的抱歉,只温柔执起他的手,放在掌心慢慢摩挲。

    夕阳渐落, 外遣的衙役驱驶瘦马,不甚耐烦的拉着宋冬生踉跄远行。此行一路山高水远, 加上他又受了这种丢掉半条命的刑法, 或许不及出城就会暴亡也未可知。

    唐恬荡开唇畔的笑意, 把手叩进宋楚云指缝:“这件事情总算是告一段落了,趁着天色还早, 我们去街上逛逛吧?马上到二月二龙抬头, 听说镇上会摆台会, 很热闹的。”

    每年二月初二那日被称为龙抬头, 是百姓们向上天祈求风调雨顺, 五谷丰登的日子。

    恰逢今年是纪远上任县令的第二十年整, 为表对父母官的敬意,不少商家自发筹钱从外地请来班子表演。每条街巷口都搭起了戏台,或歌或舞, 或唱或跳,曲目内容亦是大为赞颂纪远勤俭爱民。

    一眼望去四处皆挂起彩球彩布,搭上高台,所以被称为台会。

    宋楚云连日在镇上与小院之间往返, 这消息自然是早就听说了。先前他怕唐恬心有郁结不愿出门便没多提,现下既然小夫郎主动邀约,他又怎会扫人兴致呢。

    夫妻俩达成共识索性不着急回家, 只叫跟随来的大金先回去, 等天色晚些再放宋初八来接。

    骡子上顶多骑两个人,好在宋初八自个儿就摸清楚了从小院到孟吟秋家里的路, 等下转累了直接上人家里去找骡就行。

    打从溪滩边上就有零零散散拉马车的小摊贩了,这个时节卖糖人的多,再要不就是卖蒸熟了的籼米糕。这种糕点肯定比不上正经糕点铺子里的香甜细腻,但胜在三文钱一大块,吃了还顶饿。

    晌午出来的急,到现在相当于一整天都没吃饭,宋楚云怕唐恬饿久了胃疼,便给买了一块籼米糕两人分着吃。

    小夫郎倒不挑剔这个,噎嗓子的点心也啃得十分欢快,两颊塞得鼓鼓囊囊,叫人一看就忍不住上手去戳。

    “干嘛呀”

    来来往往这么多人呢,戳就算了,怎么还带偷亲占便宜的!

    “可爱。”宋楚云笑眯眯,变戏法一般从后腰取出两只竹筒罐。“刚等籼米糕蒸熟的时候我去买了两份荸荠茶,放衣裳里保着温,这会儿喝正好。”

    这种荸荠茶制作方法简单,把采摘来的果实清洗干净,削去外面的粗皮,再捣碎成泥。要想口感好些,可以往里头加点梨或橙皮之类的配料,拿水煮开就能喝了。

    只是这茶性寒,冬日喝点热的降降肝火可以,凉的喝多了必然会脾虚胃疼。

    唐恬以前没喝过这种茶,此刻尝了一口,只觉入口清香,回味微甜,和寡淡的籼米糕混在一起,反而生出种别样的滋味来。

    宋楚云一见他的神情变化心里就有了数:“我这几天都在琢磨甜品店里的水单,要是能把这荸荠茶和籼米糕经过改良,说不准能成为咱们云甜记的头号招牌。”

    要说老宋头这心思的确精巧,这籼米糕向来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爱吃的,常往糕点铺子里逛的姑娘、哥儿哪

    会瞧得上这些。

    荸荠柳丰村虽产,也正因为产得太多反倒不值钱了。应季当个鲜果卖卖还能有点生意,农户人家舍不得花钱上街买茶喝,镇里的小姐少爷则嫌作坊制品不干净。

    这漏子细想起来捡的当真不错。

    “做菜还行,制糕点,你会么?”小夫郎笑吟吟揶揄,满脸促狭笑容比老狐狸还像小狐狸。

    “会不会有什么打紧,我有钱,还不兴我请个能做糕点的师傅来,咱们把配方和水单研究好不就成了?”

    宋楚云仰头哼笑,心里暗忖前几天研究用麦芽糖做果子干,结果把糖烧糊粘在锅底导致废了一口好锅这茬儿在小夫郎这里是彻底过不去了。

    “人有失手,马有失蹄。甜甜,你应当对我努力学习的积极进取表示鼓励,怎么能因为偶尔一次的失误就百般嘲笑呢?这样不好,我得批评你。”

    “我不接受批评,一次算偶尔,那你半个月前把香梨酥烤成香梨砖了又是怎么回事?宋初八一颗刚换的牙都给啃缺了,它现在一见你就想拿脑袋拱,你还不当心点?”

    唐恬要不说宋楚云都没发觉,怪不得近来家里的骡子总不给他好脸色看,吃着饭都能从一旁晃悠过来拱翻他的饭碗。宋楚云只以为是即将开春宋初八在为求偶使小性儿,原来中间还有这么一出恩怨。

    “好好好从我零用钱里拨出一部分来,给宋初八买点掺谷的精饲料当补偿。话说它偷我土豆干去哄媳妇儿的事我还没找它算账呢,既这样,那一笼顶一屉,多余的账目我去找亲家要。”

    宋楚云之前想让孟吟秋帮忙做几个杯盏碗碟,闲着没事在店铺里逛,看上了一对刚做成泥胚的爱心形碗。那釉下彩画的栩栩如生,可惜孟老板要价高,刚好过两天要给孟十五送两袋胡萝卜干当彩礼,这买碗的价目就全从宋初八那个不孝子头上走好了——

    虽说拿籼米糕和荸荠茶简单垫了下肚子,可该吃的晚饭还是要吃的。

    有这样热闹的节目看,唐恬就不愿意随他夫君下馆子,关起门来尝美味佳肴了。

    二十五岁高龄的宋楚云老来得妻,自然什么都依着他夫郎的,唐恬说闻见了薄皮馄饨的香味,没过多久小两口就肩并肩坐在了街边的篷布摊子上。

    卖馄饨的小贩也是一对夫妻,男人围着粗布麻裙,在冒热气的锅前舀汤配料,等馄饨煮好,一勺一碗装均匀,再洒上芝麻小葱,淋上一羹红油就给主顾端上了桌。女人挽起衣袖,一边与来照顾生意的熟人笑谈闲聊,一边拿皮取馅捏成小团,动作麻利得让人晃花眼。

    三张临时支起来的老旧桌边还有个五六岁的小崽崽,脸颊被风吹得发红,却蹦蹦跳跳拿着抹布帮家大人收拾碗筷、整理桌面。

    唐恬本来就很喜欢孩子,付账时不由多放了几枚铜板,想给崽崽拿去买糖吃。小家伙也乖觉,点点数目不对,忙跑到他阿爹跟前去询问,在得到同意后方又蹦跳回来,送上一碟炒得香脆的黄豆当谢礼。

    “谢谢两位哥哥,这豆子是我阿娘炒的,请你们尝尝味道。还有这是找回的铜板,我家馄饨八文钱一碗,阿爹说不可以拿你们这么多。”

    “八文钱一碗?”唐恬不觉疑惑。

    街边卖的馄饨是比茶馆里便宜,他这儿的味道比茶馆好,价格却还少了两文。

    年节刚过,家户里都杀了猪,肉价降些也是有的。只是到底碗大份量足,才卖八文岂不是要亏?

    说话间那掌勺的摊主走了过来,慈爱的摸摸自家儿子的头,示意他可以去买糖玩耍了。小崽崽一蹦三尺高,招呼隔壁同样陪家大人守摊子的玩伴嬉笑着跑远。

    “两位客官请放心,这里边包的肉是俺自家喂养的猪,保证干净新鲜。这街上摆的流动摊可有讲究,是借的店生意惨淡,租金比别家收的少,所以俺这馄饨才比别家的要便宜些哩!”

    借店这种经营模式在很早以前就有了,说是借店,实则就是传统的利益分流。

    吉庆街是怀昭镇的主街之一,衙门按店铺大小和流水收取商户一定的租金。商户为了平掉这项开支,往往会允许一些流动摊贩在店面门口摆摊,商户再收取摊贩的部分租金。

    例如要是这家固定店面专卖糕饼点心,门边支着的小摊就卖西瓜糖水。双方合作共赢,相互招揽客源带动收益。

    除开个别卖金器玉石或家具陈设的不怎么理会这些,大多固定商铺的掌柜都还是很乐意跟小摊贩们打交道的。

    要是这家固定店面生意本就红火,自带客源,那门口摊贩的租金收得就会高些。与之相反,要是店铺生意惨淡十天半个月开不了张,自带霉运,那也没几个摊贩愿意花钱去借这样的店了。

    眼前这个卖馄饨的小摊贩生得一张乐观脸,不管人多人少,都是乐呵笑着的淳朴样子。

    宋楚云朝他身后观望两眼,发觉那竟是家老旧的医馆。凡是上医馆的人不是缺胳膊断腿就是有个头疼脑热,馄饨摊子开在这门前,难怪生意要比不上其他摊贩了。

    “二位客官吃好再来啊,这一阵街上人多,俺和慧娘每天傍晚都在这出摊嘞。不过等台会结束俺俩就不在这干了,这家医馆挂了牌,下个月要改行外租,俺还回镇东头的马道边上去摆摊的。”

    男人咧牙一笑,也不管宋楚云有没有在听他说话,帕巾往肩上一搭,又去招呼起旁的客人了。

    宋楚云目光还停留在医馆萧条的门厅上,唐恬心领神会,在小桌下捏捏他的手:“不是说要在街上盘个铺子开甜品店么?有现成的在眼前,要不要进去找人问个价儿?”

    第127章

    小夫郎这话正说在宋楚云心坎上, 既已走到门前,又得了这个信儿,怎会不进去打听打听情况呢。

    从馄饨摊子走到医馆门厅不过十来步远, 在这期间宋楚云已经快速盘点了一下他和唐恬的资产,以便做出个简略的花销预算。

    也是上门的时机太凑巧, 小两口刚迈步进门, 就见一个夹杂风声的包裹被人从里间扔了出来。要不是宋楚云反应快, 抬手给人拦住,那包裹必然要狠狠砸到唐恬脸上的。

    “唉哟对不住对不住!我家先生今儿身子不适, 医馆提前打烊了, 请二位换一家去开方吧。”

    说话的小伙计以为宋楚云和唐恬是来瞧病的, 忙躬身告歉, 顺便把落在地上的纸包给踢到角落里去。

    宋楚云看他这表情就知事发突然, 对方也不是故意的, 便松了拧起来的眉,淡声道:“我与夫郎身子无恙,才将在外头听馄饨摊子的老板说这家铺子挂了牌, 想来问问你家掌柜店铺还外租不外租,每月租金又是多少?”

    “啊、二位是来看铺子的呀?那请里边坐,我去给二位沏壶茶水来。”

    小伙计正为牌子挂出去半个月都无人问津而发愁,听宋楚云这话顿时眉开眼笑, 又是招呼上座,又是去沏花茶,忙活好一阵方才来坐定相陪。

    “二位别看我这家店门脸不很大, 但内里有两层, 这在整条吉庆街的铺子里可都是少见的。而且治病医人是行善举的好事儿,要不是我家先生到了还乡养老的年纪, 断不会这么早就挂上外租的牌子了”

    小伙计还待把这铺子好生推销一番,却蓦然听见一楼里间传出阵扒拉东西的声响。好似什么锅碗瓢盆被人摔来打去,听上去很是不满。

    “这位是”唐恬眼尖,看到半开的镂空窗扇后头探出来张脸,头发胡子全都花白,俨然是位上了年纪的老者。

    “啧!我不是让您在里头收拾东西呢嘛,您又出来干什么?我这前边会着客呢,您老就别添乱了成不成?”

    小伙计一脸无奈,拿脑袋掩住窗扇,仿佛生怕老者从里头冲出来一样。

    “让二位见笑了,这是我师父,也是怀仁医馆坐诊的蒋葳蒋大夫。老人家在这行医问脉大半辈子,病了还舍不得回乡下去,同我闹别扭呢。”

    “我没病!”

    不是宋楚云耿,就冲这中气十足的三个字,他第一反应其实挺相信这老爷子说的话的。

    偏偏小伙计不耐烦了起来,一面应付‘是是是’、‘好好好’,一面把人往里赶。

    “这位小哥,我瞧着蒋大夫身子骨似乎还不错,有什么话不妨让他出来一起说?”

    唐恬温声相劝,横竖老爷子在里头也待不住,把人再多关一会儿没准等下一个好的锅碗瓢盆都不剩了。

    蒋大夫倒不见外,三两下就从屋里蹿了出来,愈发佐证了他身子骨没毛病的话。

    “你们是来看铺子的?”

    “是啊,咱等了大半个月都没主顾,这好容易来一个,您就别”

    “我问你了吗?!”蒋大夫吹胡子瞪眼,力图用表情恐吓住小徒弟:“我这辈子就剩了这么一个店,你要撵我回乡下也得让我先把铺子安顿好了再说!怀仁医馆开张近三十载,从未改过他行,打我到这的第一天起做的就是行医问药的买卖,你们既说想租铺子,那我问你们,打算租去改行做什么用?”

    实话说小老头的问话语气并不算很和善,是以宋楚云听罢松开的眉头又拧了起来:“贵店挂牌外租,我与夫郎有需求应租,这样的问题我们本就没义务回答。我看蒋大夫也不像诚心要谈生意的样子,既如此那便算了,就当今日我与夫郎没上门拜访过,告辞。”

    这话本来就是,要谈生意就好好谈嘛,人没进门先挨东西砸,进了门又是这种质问态度。亏得是和唐恬在一起,要是宋楚云自个儿来从进门起就要撂脚走人了。

    他是想盘家铺子开甜品店不假,但不代表他愿意受这些无缘无故的闲气。

    宋楚云说要走,唐恬自是乖乖跟着他,然而没等两个人往外迈步,那小伙计又殷勤的迎了上来。

    “实在对不住,二位,请您稍稍留步,听我一句解释。”

    小伙计叹了口气,见宋楚云面色不善不敢强留,只能把阐述对象改为唐恬:“夫郎一看就是个极讲道理的善心人,刚刚是家师态度不好,我代他向您二位道歉,请您看在家师年纪大了的份上,多多包涵。”

    “二位别见怪,家师平日里脾气不是这样的,前一阵他受邀到云枣镇给一位员外老爷诊病,明明是按病开方,可那员外老爷的儿子信不过家师,还另请了位大夫来诊脉。两个人开出的方子截然不同,那员外老爷患的本是热病,按照家师开的方子煎药吃下去能散去热毒,哪知他那儿子又照另一个大夫给的方子熬了药。”

    “最后人没治好不说,当晚就心悸猝死了,那大夫不仅不承认自己开了方,还反咬一口说是家师是庸医,员外老爷就是被家师拿药给药死的,要拉去过堂打官司。家师行医数年从未有过失手,不想晚年凭白受辱金字招牌被砸,不得已只好告老还乡,他心里不舒坦,这才对二位有所冒犯。”

    小伙计口齿伶俐,这番话让原本黑沉着脸的蒋大夫心生起些难过来。小老头年逾七十,此刻一张满是皱纹的脸上既愤懑又委屈,气鼓鼓的抱臂站在一旁,倒叫宋楚云望之生不起气来了。

    “我听这小哥说的确有其事,楚云,想来蒋大夫受了冤枉也不是真心针对我们,不如都消消气,坐下来再细商谈商谈吧?”

    唐恬好言一哄,宋楚云的耳根子就软得没办法了。他看看抿唇含笑的小夫郎,再看看一脸殷切和一脸委屈的师徒俩,终究还是站定了步子。

    “好吧好吧,我且先问一句,蒋大夫,您这店到底要不要外租?”

    蒋葳自小就跟随父亲学医,后来在淮昭镇上开了这么多年的医馆,对这个地方的感情有多深不用细说。

    从心底里讲,他是不愿意把赖以维生的店铺给外租出去的,可遭遇那事后他惹上了官司,砸了招牌不说,这淮昭镇也是断断不能再继续呆下去了。

    要外租的牌子提早半个月就挂了出去,可上门来询问的几个商户都被他想法子给轰走了。不是嫌租金价格压的低,的确是他还想再上拖一拖,哪怕是三五天,让他和这些陪伴数年的老物件们好好道个别。

    宋楚云许是看出了他眼神里的深切不舍,也收敛了些态度:“老人家,我和夫郎是诚心想来打听一下店铺的租金价码的,这家店若盘下来,我们打算重新修葺开个甜品铺。您放心,不论生意好坏与否,总之在我们手里绝不会让这家铺子败坏名声。”

    宋楚云一语中的,说的正是蒋大夫的心声。

    小老头对视上他那双眸子,似是被里面的某种坚定给触动了。

    脸上因怄恼而起的涨红逐渐褪去,半晌才涩声开口道:“这话当真?没想到你们夫妻俩年纪尚轻,竟还有这等心胸,看来是我这糟老头子不中用了。也罢清风,你带他们到里边去逛逛,可别叫主顾遗漏了细节。”

    说到底蒋大夫担心的不过是碰到挣快钱的商户,租去店面做些苟且营生。一想到他那亲手打的黄梨木大柜要拿去摆放满是铜臭味的招财摆件,心里就疼的滴血。

    既然是做食肆,而且有宋楚云的保证,他也不该总执念于心头的一点不舍。医者医病,食者医心,美味的甜食能给人带来幸福快乐,这又何尝不是他当初行医救人时的初心呢。

    清风便是那小伙计了,听他师父终于松口,脸上也露出笑来,热情招呼宋楚云和唐恬到二楼相看。

    “来来来,二位楼上请!当心脚下,这木台阶有些年头了是有点松动,踩上去咯吱咯吱的响,但不影响使用的,结实牢固的很。噢对了楼上还有个外延露台,正对着吉庆街,闲时可以喝个茶看个景儿,十分怡人。”

    清风事无巨细,上个台阶的功夫就基本介绍了店里的布局。宋楚云竖耳听着,却见唐恬仿佛心不在焉,目光不住向后游离,不由好奇问道:“甜甜,在看什么呢?”

    唐恬没说话,只是指了指蒋大夫所在的位置。

    和小徒弟极力推销的热情不同,蒋大夫在他们走后仍一个人愣愣站在原地,略微佝偻的背影显得孤独且落寞。他目光一寸寸扫过大柜、长桌、被药汤浸成深褐色的瓦罐、以及一本厚厚的泛黄的书册。

    “你们在看那个啊?”

    清风见他们感兴趣,也折转回来,靠在楼梯转角小声介绍。

    “那可是我师父最宝贝的东西,早些年许多患者经他的手医治痊愈,便带着重礼来感谢他,他百般推脱坚决不肯要,说那是只是尽他医家的本分。后来送礼的越来越多,我师父见劝不住就特意去书斋买了这本厚册子,让他们把感谢的话写在纸上。”

    “一方面是以此心领患者们的谢意,另一方面是为自己留点念想。他知道这家铺子迟早是要转手给下任铺主的,要真等年纪大了回乡养老,拿出来翻翻还能想起在镇上治病救人时的种种场景。”

    “我也知道他不舍,可他这些年为医治患者劳心劳力,早患上了心衰的病症。我没甚本事傍身,想着既已担了无法平反冤屈的不孝名,那就只能多照顾他些许。至少让他在这世间的最后一两年里,能过上几天闲散自在的轻松日子吧。”

    第128章

    细说起来清风与蒋大夫的结缘还很有一段故事。

    他娘亲本是外镇的一名歌姬, 因堂会上被富绅看中强纳为小妾,后来便有了身孕。

    富绅的原配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泼辣悍妇,哪里忍得了丈夫在外养妾室。趁着一日富绅外出收取货款, 立马带人上门要将那女子绑去沉塘。

    也幸得那女子会水,又铁了心要为腹中孩子求条生路, 机缘巧合间挣脱了绑在脚上的绳子, 凫到水塘另一侧捡回了条命。

    彼时她已怀孕八月有余, 一番呛水受惊动了胎气,命悬一线时恰逢蒋大夫经过。出于医者仁心, 他便把那名女子带回医馆精心照料, 直至半月后顺利生产。

    不知是不是险些被人沉塘酿下了病根, 生下孩子没多久她身子就垮了。眼下唯一能托付的只有蒋大夫一人, 看她如此哀切恳求, 蒋大夫心念微动, 应允了会将这孩子收为徒弟,来日为自己养老送终。

    女子一桩心愿了结,不久后便撒手人寰, 所有的遗物不过是几锭散碎银子,以及一幅绣着清风霁月、和光同尘字样的手帕。

    回忆起往事,蒋大夫不舍的神情愈发明显。

    ——在那位女子之后,经他手医治痊愈的患者不计其数, 有贫有富,有老有少。他在救死扶伤这条路上从未回过头,并始终坚定的以那八个字为目标。

    他原以为最后不说衣锦还乡吧, 但至少可以落得个众人欢送的结局。

    哪知人到暮年, 在不得已必须离开这里的时候,年老体衰的他却只能站在高高的黄梨木大柜前, 一遍遍摩挲那本老旧到起毛边的书册。

    而这一切,自然都被宋楚云和唐恬尽收眼底。

    “清风是吧?你家师父去云枣镇行医那事能否请你再细说说?我有个兄弟在衙门里当差,要是里头真有隐情,没准能请他帮忙向县令大人递个话,设法还你师父一个清白。”

    坦白讲,一个刚结识的外人能说出这话来,清风当真是又惊讶又感动。可惜他已经过多番尝试,要有个理想的结果也不至于非得走到把店子盘出去这一步了。

    “您的好意清风心领,自从出了那事,我一连几天往衙门里跑了好几趟,可那看守的衙役说现在正值评选官员的多事之秋,叫我不要招惹事端。况且事情出在云枣镇,就算要过堂审理,也该由云枣镇的县令先发话,越级状告,根本就没人肯理会的啊。”

    清风长长舒了口气,从进门时就热情殷切的笑容里蕴上了惆怅。

    “士农工商,我们这些开医馆的说白了不过是以医术当货物,跟患者做买命的生意。在那起子当官的人眼里,只要税钱交够了就好了,镇上多一个大夫不多,少一个大夫不少,没了我们还会有新的乡野郎中来替补,我们对他们来说算得了什么呢?”

    清风言谈间满是对当官之人的不屑,倒不全然是针对纪远的,实属他近来在云枣镇碰了不少壁,有了点儿迁怒的情绪。

    宋楚云大致听得出他话里的深意,知晓为人伸张正义这种事也得当事人自己首肯,遂勾唇浅浅笑了笑,继续和唐恬一同往二楼上转——

    这家医馆的整体格局还是延续了这个时代特有的建筑风格,前厅后院,左右相称。

    二楼台阶一上就是间侧对的厢房,大概是先前蒋大夫的住所,还留了张蓑草铺的绷子床,和一个双开门的柳木衣柜。外边是过道,过道走到头就是个外延露台,唐恬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抓过去了。

    “这个好,把露台拾掇拾掇,等天气晴朗时我们就可以一起在这喝茶看星星。要是遇到春雨时节那就更妙了,舷窗听雨眠,书里是这样说的吧?”

    小夫郎眼睛里都带兴奋的笑意,看得出来对这间铺子是很满意了。

    宋楚云也跟着笑起来:“你喜欢那就定下,咱们再去看看厨房和澡室。要是回头甜品铺开起来,不愿回家睡就在这里歇息,这两样是刚需,挣钱还是次要,关键是得住得舒服。”

    唐恬乖巧应声,跟在他夫君后头去看左侧的两间小屋。

    医馆里的厨房和澡室是挨在一起的,楼梯左边两间屋子并排,厨房的窗口对着街道,澡室的则对着楼梯拐角。这样做饭时不会被油烟呛到,洗澡时也不担心被街道上往来的人给看去。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楼上只有一间房,要是宋楚云和唐恬日后在这住了,那大金小金哥俩就必得回去才行。

    “卧室倒还有一个,不过在楼下,是个杂物间改造的。我因要守店面,怕有患者深夜求医,就一直在楼下睡着。”

    清风听了他们的顾虑,再度把人给引到楼下来。

    “喏,就是这里了,旁边是二毛哥的裁缝铺,两家紧挨着凿不了墙,只能把窗子开在后院。您别看这院子墙面是用泥糊的,怕刮风下雨会起尘土,我早拿油皮给封了一层,不管风再大尘土都掀不起来的。”

    清风说的油皮就是最早时期的油毡布,外面刷了桐油能防尘挡水,只是大多数用来盖砖瓦或打包物件,不少地方经不起磨糙都起了毛刺。

    宋楚云探头看了看,发觉院子里的木支架上还摆着三五个大筛子。里面是白日拿出去晾晒的药草,许是有主顾上门,加之天色晚了一时忘记收了进来。

    蒋大夫这样看重他的铺子,必然舍不得把药草放在外边白白沾灰,清风所言看来不假。

    整体看下来,宋楚云对这间铺子的构造布局还挺中意的,小夫郎喜欢二楼的露台更是没意见,剩下要谈的,就只剩租金问题了。

    “噢,是这样,铺子的房契在我家先生手里,若按市价买断的话,需得一次性/交付三百五十两。但若按月租,二十两一个月,押一付三。”

    清风是个爽快人,这些价码是他一早就想好的,此刻也不存在故意拿价的问题。

    庆吉街是淮昭镇的三条主街之一,客流量大,生意也算好做。三百多两的买断价码其实不算很高,何况这还有上下两层楼,本该比寻常铺子价格更昂贵些。

    只是现下宋楚云手里没这么多余钱,先租上一个季度可以,但想买断的话暂时是不太可能了。

    “咱们上个季度留了五十两存银没动,这个季度马上会有收益,加起来应当有个一百多两。拿一部分出来租铺子,再挪个小二十两重新装点一下内饰,好不好?”

    宋楚云拉了小夫郎在一旁咬耳朵,细细盘点手里的存余和花销预算。

    唐恬闻言笑意更浓:“真要修葺起来,二十两定然不够的,还得采买新的炊具跟桌椅板凳,那些装甜品的杯盏碗碟不是也要买?阮姑娘送来的分红还剩十多两,既承了她的情,难道不要物尽其用么?”

    小夫郎笑得狡黠,让宋楚云看得心发软,一时倒不知该拿他怎么办才好了。

    偏生小崽子得了便宜还卖乖:“还有原先周娘子赔补给我的几十两银子也在我这,你在钱庄开了个私户并偷偷把钱存在我名下的事早已被我发现,夫君,你要怎么向我解释呢?”

    宋楚云属实没想到他的甜心小饼干这么快就把脑子里的窍全给开完了,亏得他还留了后手。以防万一自己某天被命运再召唤回去,留下唐恬一个人没法生活,特地去给人预存了‘前夫的遗产’的。

    老宋头这回输的是心服口服:“你呀年纪轻轻就这么聪明可怎么得了?我的一点私心都被你挖干净了,哪还有什么可解释的?只能将着这些银子用呗。”

    唐恬得了夸奖笑的分外灿烂,侧头去找清风要纸笔,准备写份租赁契约,就此谈成这笔生意。

    不用他说,医馆里纸笔都有现成的,清风识字,很快便拟好一式两份的契约拿来给他们看:“店里头还留些了我和先生的旧时物件,要是你们不着急的话,我把租赁日期改到二月初怎么样?这样你们能多些时间规划修葺事宜,我们也好再仔细收拾收拾。”

    租赁的时间越往后自然对宋楚云和唐恬越有利,清风也不怕他们在这期间去货比三家,他有这个自信,整条庆吉街再找不出比这家怀仁医馆布局更好,价格更便宜的店了。

    宋楚云就喜欢跟这样说话直爽的人打交道:“那就这么说定了,等两日我来送租金。铺子里你们需要的东西只管打包带走,要是搬运物品的车马不够,我还有匹骡子可以给借你们用用。”

    “那就多谢了。”清风嘿嘿一笑,忙把这消息去告知给蒋大夫。

    小老头还在前厅独自生闷气,见事情谈拢已成定局,也再不好多说什么,只嘱托清风把人好生送出去。

    临走前宋楚云鬼使神差的回了次头,余光中见蒋大夫拿起那本泛黄的书册,小心翼翼捧在面前,他那干瘦的指尖仿佛怕把页面弄皱,正极力克制着力道。

    那分明只是一本不起眼的旧黄册子,却不知为何,宋楚云透过明亮的烛光,莫名被某种带温度的暖意充盈了胸膛。

    第129章

    宋楚云和唐恬确定下铺子, 在集市上闲逛了会子才回家。

    小金听说了铺子的事竟比他们两口子还高兴,乐乐呵呵的闲不住,又拉上在院子里砍柴的大金一同去鼓捣了份宵夜来。

    两碗薄皮馄饨还没消化完, 唐恬就边啃炸野菜饼的酥脆外皮当消遣,边听小金叙说他这段时间学习建造的心得。

    “两层的小楼那就更好改建了, 咱们把墙壁两边多掏几个洞, 安上镂空窗扇, 太阳一出光还不是照样能投进来?”

    “或者干脆把后厨搬到院子里去,誊出地方来摆放桌椅。依我看收银柜台也别摆在大厅, 弄个落地大分格木柜装成品。既美观又大气, 只是这种柜子好像挺贵的, 就看咱主家舍不舍得花钱了。”

    “再要不干脆连楼梯也拆了, 做成搭架软梯, 那多抢眼啊。要是来日生意红火赚得盆满钵满, 晚上睡觉时把梯子往上一收,还不怕屋里趁夜进贼了呢。”

    小金脑子灵活,优点显而易见, 出的法子巧妙,能完美避开中规中矩的老旧审美。缺点也很显而易见——想一出是一出,压根没考虑过实际情况。

    宋楚云简直哭笑不得:“金老板,钱倒不是问题, 问题是咱这铺子是租的,上去就往人墙上掏洞卸人木头楼梯恐怕不大好吧?”

    “啊、是嘛?”小金摸了摸后脑勺,表情有点悻悻:“主家别拿我开玩笑了, 我哪敢在您和夫郎面前造次啊?要是出的主意不中用就当我在胡言乱语好了, 可千万别扣我工钱!”

    宋楚云一句玩笑话当真吓到了小金,虽说相处的时日久, 知道他们夫妻俩待人和善,但当着人家的面做人家的主,小金还是没那个胆子的。

    大金难得使坏,喜闻乐见自家弟弟吃瘪:“叫你瞎逞能,这下捅娄子了吧?主家都没发话呢,你倒好,叭叭个没完,要是主家一气之下让你拿工钱赔上学习经费,我才不管你饭吃。”

    “哥!”

    望着拉偏架的大金,小金急的直跺脚。

    此举一出做夫郎的那个拿野菜饼挡脸藏笑,宋楚云翘着腿摆主家架子。可恶的是他亲哥还火上浇油,把柴砍的劈啪响,正做出一幅勤恳劳作的长工模样。

    原本宋楚云回来看到大金裤腿后边沾了泥心里还有点担忧——今日宋冬生被行刑流放,他一定去了廉哥儿坟前扫墓。此刻见他砍着柴逗弟弟,神情状态都很自然,不免欣慰一笑,稍稍放下心来。

    “好了好了,都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一家人,欺负他干嘛啊?小金的提议也不全无道理,等正经修葺的时候我再请他做参谋吧。”

    宋楚云笑容灿烂如星,眉眼间有种说不出来的俊朗勾人。可正是这无辜又好看的笑容,更显得他像只一晃一晃甩着尾巴的大狐狸了。

    小夫郎为此娇娇的嗔了他一眼。

    两人外出一天回来也有些疲了,吃完夜宵宋楚云见唐恬呵欠连天,便挥手散了这场晚间活动。

    小金还缠着他哥在要钱赖账,被人拎小鸡崽似的拎进了屋,很快就偃旗息鼓。

    晚间风起,朦胧月光藏于云间。宋家小院里的四人陆续回房,各自开始了一夜无梦的酣沉好眠——

    翌日,宋楚云起床后闲来无事,便盘点了下现在手头上的所有存余。除开衙门给廉哥儿送来的二十两银子外,他和唐恬的加起来一共是九十五两。

    装钱的小匣子里头只有日常开销的两吊铜板和几锭不足二两的散碎银子,剩下的全是存票,大头存在钱庄。

    宋楚云本来想约唐恬一同到钱庄去取现银的,可惜小夫郎又接了抄书的活儿,忙着赶进度,不肯上街玩耍。宋楚云看着外边风大还是冷,也就不勉强他了。

    “那你自己在家乖乖的,我下午就回来,要是饿了不想动就让大金给你煮肉丝面,或者等我回来做饭也行。我早上把红枣银耳汤炖在炉子上了,你抄会儿书就去喝,还有昨天买的糕饼别忘了吃。”

    这也不是宋楚云第一回独自出门了,却絮絮叨叨个没完,惹得小夫郎嫌聒噪,不高兴的鼓起了脸。

    “都嫁给你这么久了,怎么还拿我当小孩子?”

    唐恬拢着胳膊在桌前抄书,为保暖头上带了个绣有老虎的棉花帽子,手上是一双只露出指尖的毛茸茸手套,腿上盖了条小薄毯子,毯子和桌面中间抱着个大头娃娃。

    宋楚云:“”不是小孩子是什么?

    “不、不管!你都跟我入了洞房,而且好多好多次你自己说的,我成年了,以后不许拿我当孩子哄。”

    “好好好。”宋楚云扶额,从背后勾起他的下巴亲吻:“这可是你说的,别后悔啊,甜甜。”

    打破限制级这件事早就在宋楚云的计划里了,既然小夫郎都说了得拿他当大人待,那一些不便说给崽听的带颜色话题,看来今晚可以稍稍尝试一下了。

    宋楚云一个吻亲的唐恬脸红,等他缓过神来要专心抄书时,做夫君的那个早已骑上座驾,在骡子背上冲他含笑道别——

    宋楚云到了镇上并没有直接进钱庄,而是先去找了个老熟人,帮忙办点小事。

    林青烜的武行也开在庆吉街上,好巧不巧,就在怀仁医馆的斜对面。

    历经大半年,武行的发展俨然有了点规模,宋楚云被人引进门,一路行到内院都看见不少武夫围成团在探讨拳法技巧。

    宋楚云看见背着手在院里视察的林青烜,十分热情的上去打了声招呼:“哟,林老板别来无恙啊,生意兴隆否?本钱攒够否?彩礼备齐否?”

    三句带笑意的调侃换来林青烜的一个大白眼:“昨天不是刚见过。”

    “见归见,这不没来得及关心你的近况嘛,正好今日路过,就上门来看看。怎么?你家小公子没在?别是被你未来老丈人给关府里了吧?”

    宋楚云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本领堪称一绝,纪思年昨儿才拿大棍子敲掉了宋冬生一口牙,按纪县令的脾气,不把他在府里关足半个月那真白当人爹了。

    一想到即将整整半个月都见不到纪思年,林青烜就哽的脑瓜子疼。

    “你到底有事没事?我这里生意忙的很,没工夫陪你闲扯。”

    林青烜掀起眼皮瞪过去一眼,气急败坏的样子让宋楚云笑出声来。

    “有,当然有了,我来借本书,前朝赵子庸作的一本《纵横鉴学》,讲建筑原理的,你应该见过吧?”

    林青烜是做贴身护卫的武夫,虽然跟着纪思年念过书上过学,但看书的时日还是少。现下乍一提起来,他哪里会有印象。

    “没见过。”

    “啧,这可不是胡说,纪思年卧室的书柜里不就放着一本?在《小窗幽记》和《雅风清词》中间。别小气嘛,借我看看,我有大用的。”

    宋楚云嬉皮笑脸,一手还勾到了林青烜肩上,不出意外的,立马被人给大力甩开了。

    “你怎么知道?!”林青烜眼里冒火,他是真没明白,怎么纪思年卧室的书柜里有什么,他姓宋的知道得这么清楚?

    这可真是冤枉了宋楚云,去年遇上小夫郎意外走丢事件,宋楚云曾带画像翻墙进去过一次。就那么短暂的一瞥,让当过特种兵的宋指挥官精准记住了整个房间的陈设布局。

    眼见人误会,宋楚云立即打马虎眼搪塞:“帮甜甜借的,他听纪思年提过一嘴,让我顺路跟他带回去。”

    纪小公子的书柜就是个摆设,这点林青烜门儿清,是以这番说辞他肯定不信的。

    “借不了,县令大人勒令思年禁足思过,连我都不许踏进院子。”

    “寒碜谁呢你?林大护卫进你家小公子的院子还用踏?脚一蹬不就翻墙过去了?院子旁边的枣树都被你蹬的不长叶子了,区区勒令禁足算什么啊?”

    宋楚云龇牙笑,这可真是唐恬听纪思年说的,只不过被他悄悄打听到了而已。

    林青烜不善争辩,一张俊脸憋的通红。纪远曾耳提面命过晚间不许他和纪思年同处一室,虽说他们之间从来发乎情止乎礼,没有半点出格。可要是宋楚云真到纪远那告上一状,只怕到手的媳妇儿都得弄丢了。

    林大护卫满脸都写着脏话,他是真不会骂人,否则宋楚云早被他骂个狗血淋头了。

    他心里想着趁火打劫,非君子所为!

    嘴上却道:“就要这一本?”

    他识时务的态度让宋楚云非常满意,点点头道:“就要这一本,你放心,我嘴严的很,而且不白让你帮忙。同你打听点事,要能有所眉目,不仅你见不到心上人的危机可解,没准还能提前帮你娶上媳妇儿。”

    “何事?”林青烜半信半疑:“先说好,有关县令大人的私事和衙门内情无可奉告,还有我跟思年,县令府的小公子不容外人置喙。”

    “知道。”

    宋楚云撇撇嘴,一脸谁巴巴儿打听那些个的嫌弃。

    “我是想问问你,对门怀仁医馆的蒋大夫你可熟悉?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第130章

    蒋大夫?

    林青烜原以为他要打听个什么大人物, 没想到竟是对过门的老邻居。

    “他么?是个好人,嗯医术不错,性子也和蔼。”

    “完啦?”宋楚云啧声:“具体点儿的有没有?最好是不为人知的那种, 比较私密一点的。”

    显然林青烜误解了他的意思,听到‘私密’一词的时候毫不掩饰地露出了鄙夷神态。

    “非礼勿视, 非礼勿言, 非礼勿听。”

    “那阁下每晚翻院墙进门和心上人搂搂抱抱亲小嘴还逼人提前叫夫君的礼仪是?”

    打嘴炮宋楚云从来不带怂的。

    家底被抖干净的林青烜:“你到底还知道些什么。”

    “行行, 不跟你胡扯了,我和甜甜看中了他们家的医馆, 打算盘下来开个甜品铺。我听蒋大夫的徒弟说他在云枣镇上惹了官司, 怀疑里面有隐情, 所以想向你打听打听。要是真能帮呢, 咱就帮一把, 毕竟老爷子看上去怪委屈的。要是他恶人告状, 刚好让县令大人出手料理了,有良性政绩,也好在官员评选上多加点赢面。”

    宋楚云这番为纪远名声考虑绝不图半点虚功的话倒还挺让林青烜有好感的。

    因而他细想了想, 组织了下语言才道:“那家医馆挂牌要外租的事,我也听说了。蒋大夫这人医术没得说,最难得的是心地还善良,平常馆里的弟兄有个跌打损伤、头疼脑热的都会去找他。他怜悯弟兄们是武夫出身, 靠卖膀子力气做活,钱挣的辛苦,十回有八回都不肯收诊金。每年春秋两季还会下村里义诊, 不论对方贫富贵贱, 从不曾偏待过任何一位患者。”

    这么说来,这位蒋大夫当真是少有的杏林圣手了。

    宋楚云略一沉吟:“云枣镇前阵子有个员外爷, 因大夫医治不当连夜猝死的消息,你有听说么?”

    “云枣镇和淮昭镇中间隔着大几十里路,还要翻过一座山,那里的事我怎么会听说。”

    “不对。”宋楚云闻言敛了点笑意:“你近来守着武馆不在衙门里转悠,耳目闭塞倒有可能。但纪县令下辖周边几个村镇,对云枣镇有直接管辖权,这件事闹到了要打官司的地步,按理来说应该走个流程,把卷宗抄录一份送给纪县令过目。”

    “兴许是县令大人公务繁忙,没看见这份卷宗”

    林青烜初听这话时还没当回事,可说着说着,却连他自己也觉出了不对劲。

    纪远为官二十年,在任期间一直兢兢业业,以民生第一。不管什么时候,送到手头上的卷宗都会详细阅读,过去这些年里常有为看旧案卷宗彻夜不眠的情况发生。

    “或者卷宗送到了,县令大人见内情简单明了,阅过之后便放置在一边了呢?”

    “人命关天可不是小事。”宋楚云凉凉怼他。

    林青烜日常看家护卫,所有的心思都放在纪思年那个闹腾小公子身上,的确没长太多破解玄机的心眼。

    不过好在他聪明,听宋楚云这样旁敲侧击一提,再动脑子一联想,立马抓住重点:“马上要进行官员评选,有人想趁机制造冤案,给县令大人的政绩抹黑!”

    “恐怕不止,这次官员评选,一批下辖乡镇的县丞按资历本该升迁,但县令大人舍不得他照拂多年的淮昭镇,预备自请留官。这一举动无疑挡了某些人的路,我要没猜错的话,这出冤案给纪县令政绩抹黑是假,要趁此拔去眼中钉才是真。”

    这一层林青烜当真是没想到,他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请留官?我怎么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所以说你耳目闭塞嘛。”宋楚云一脸恨铁不成钢:“我问你,按惯例官员三年一小评,五年一大评,每次评选的时候都会由州府派遣核官前来考证清查对不对?这次派来的核官把重心都放在了淮昭镇以下的乡镇,几乎没和纪县令碰过几回面,也没往衙门里多坐坐,我这么说你明白了没?”

    “你的意思是核官考证清查的重点不在县令大人,所以他的位置暂时不会产生调动。”

    林青烜说的有些迟疑,甚至在句末补充了一个反问:“对吧?”

    宋楚云由衷欣慰的点点头。

    “甚好,脑子还有一半能用。不是我说,你成天偷么往县令府里跑,就没疑惑为何在考评官员的热潮期里几乎没见过核官的人影吗?”

    这话说的林青烜脸上一红,跑是每天都跑了,可为掩人耳目特地挑的半夜,这个时间点没见到核官也很正常吧!

    “这些算是内部消息,你是从什么途径得来的?”

    “喜莱饭庄啊。”宋楚云耸耸肩,一脸‘这有什么可遮掩’的坦然:“上边请来开坛祈福的高僧还住在那里,流传点内部消息出来难道很奇怪?我是饭庄的荣誉股东,隔三岔五要去拿分红,顺耳朵不就听来了。”

    向来官员考评结果和调令只在最终确定后才会公布,宋楚云说内幕消息是他顺耳朵听来的这点林青烜并不惊讶,他惊讶的是宋楚云的观察力跟推断力。仅凭一点蛛丝马迹就能断言八\\九,当真是不容小觑。

    宋楚云扫过他的神情就知他的心思,勾唇一笑道:“我只是做了我身为淮昭镇百姓的份内之事,纪县令是个好官,我不忍看他被算计,就这么简单。我劝你不要把心思浪费在不必要的事情上,我与你是友非敌,你要真是闲,不妨去查查衙门里那些当差之人的底细,看看究竟是谁把消息泄露了出去不,应该说是卖给了云枣镇的县丞。”

    诚然,以纪远从业二十年的资历来说,就算升迁到州牧也当得起。此番来清查政绩的核官重点既不在县衙,那就只有纪远自请留官才解释得通。

    而纪远自请留官定然要亲手写一封陈情书,还得专门遣人送交到州府。能知道这件事的肯定是他的亲信,如此一来,排查出内贼的范围就小多了。

    林青烜经过宋楚云整理逻辑,已然有了个大致的计划,他当即号令武行的弟兄,以为县令大人庆贺上任二十周年为由,带薪歇业三天。

    那些个弟兄一听有假放还有钱拿,都欣喜非常,不等林青烜宣布解散,匆匆打了个招呼就欢呼着蹿走了。

    “这消息你本可以用交换利益的方式告诉我,既然透了底,那我便记你这份情。我与思年早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来日你若有什么需要我帮的,只管开口。”

    林青烜虽说脑子转的慢半拍,但为人很仗义,这也是为什么宋楚云愿意把消息放给他的原因。要换个心眼多的,没准当面千恩万谢,背后就找人盯着你,生怕被抢了长脸立功的好机会。

    交愚笨君子不结奸诈小人,这是宋楚云认朋友的铁杆准则。

    ——当然了,趁热打铁也是铁杆准则之一。

    “等你办完这件事,把武行的兄弟借我几个,我那还有几亩地空着没撒种,得赶在春耕前赶紧搞完。”

    林青烜:“”咱就是说这人情多放两天会过期???

    “唉你是不当家不知道日子有多难过,我得努力种地才有能好收成,有好收成才能拿去养夫郎。家里几口人嘴一张都是要吃饭的,全指着我过活,哪里松懈的了半分?”

    宋楚云气一叹,手一摊,就差没说‘要不你现在取消带薪休假把人喊回来借我去犁田’这种杀千刀的话了。

    林青烜:“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或许牛的劳动价值要比我那些武行弟兄的劳动价值大呢?”

    “牛得花钱。”宋楚云言简意赅。

    林青烜更吝惜口舌:“知道了,滚。”——

    从武行出来,宋楚云这才去了趟钱庄,用存票兑了八十两现银。

    整整八十两还很有点份量,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将钱袋子一捏,就能听见里头银锭子相撞的清脆声响。

    这笔钱数额不小,宋楚云一一点过确定没问题后便把袋子系在腰间,准备打道回府,等明日和小夫郎一同到医馆去交付租金。

    他这边正待出门,蓦然见门外跌跌撞撞闯进来一个汉子,因着钱庄取现银的柜台只留了个一人进出的通道,两人同时经过门口,自然撞在了一块。

    宋楚云提防是窃贼,忙下意识侧身避开,待顺手扶起那位汉子后,他不禁拧了下眉结:“单成?怎么了这是,慌慌忙忙的,出什么事了?”

    单成一听声音就认出了他,抹了把额上的汗,气喘吁吁道:“对不住,宋哥!愿哥儿昨儿半夜嚷嚷肚子痛,想是要生了,我便送他到医馆瞧大夫!那大夫诊了脉说是原先落水留下旧症,导致胎位不正怕会难产,叫我先预备下二十两银子,要用最好的药试试能不能保胎!”

    “二十两银子?”宋楚云微惊:“你可有这么多现银?”

    “拼拼凑凑大概能有个十多两吧,愿哥儿在生死边缘徘徊,我不想他有事。将着这些银钱先用,不够的我再来想办法!”

    说着单成就要招呼柜台后边的伙计帮他兑现银,可钱庄出账的手续有些麻烦,得本人手抄一份担保书还得签字画押。单成本就不大识字,心里又记挂愿哥儿的安危,情急之下竟是连笔都拿不稳了。

    “拿我的去,救命要紧,等愿哥儿平安生产再还我不迟。”

    宋楚云摸出两锭银子塞进单成掌心,见他发愣不由伸手把人往外推搡了一把:“快去啊!你夫郎拼着性命在为你生孩子,这种时候你怎么能不守在他身边?!去了之后不要提钱的事,要是能跟愿哥儿说上话,你得安慰他,告诉他别害怕,一切有你。”

    “单成,不管发生什么你都必须保持冷静,不能慌,你现在就是愿哥儿最大的支撑。我相信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去守着你的夫郎,迎接即将到来的新生命,放心,我和甜甜会为你们备好礼物,共庆添丁之喜的。”

    第131章

    宋楚云一回家就把这消息告诉给了唐恬, 彼时小夫郎刚抄完一本书在等墨迹风干。听闻这事又惊又喜,顾不得整理散乱的书页,拉着宋楚云就要出门。

    “生孩子是大事, 我得去看看,多带些银子, 别等要救命的时候没钱那可就糟糕了!噢!对了, 咱们之前给愿哥儿买的小衣服小鞋子也带上, 一会儿肯定有用的!”

    那激动语气,莫名让宋楚云觉得生崽的人应该是唐恬才对。

    “别心急, 单成说愿哥儿的情况不大理想, 此刻定然是在医馆救治。事情发生在昨夜, 他一定急的没工夫吃饭喝水, 我叫大金去准备食盒了, 两个人各有各的煎熬, 咱们既然去了,就总要都顾全到才行。”

    唐恬感念于宋楚云每次都能思虑周全,心里记挂着好朋友的安危, 便只草草在他唇畔浅吻了下:“走着走着!你去套骡子,我去拿食盒,趁外边现在没有雨,路上脚程会快些。”

    小夫郎敷衍的送吻让宋楚云无奈又好笑, 知道他一心想早点去陪着愿哥儿,干脆把人一路杠到了骡子上。

    “大金!”

    宋主家一召唤,大金立马递上备好的食盒。然后见柳条细鞭破空一甩, 不过几瞬宋初八就驼着人消失在了门外。

    唐恬倒是少有被骡子颠吐的经历, 因而长达三刻的飞速疾驰,让他半碗银耳汤在胃里晃来荡去, 等停在医馆门口的时候险些没捂嘴哕出来。

    “还好吗?”宋楚云见状忙关切询问。

    小夫郎脸色微白,说不出来话,就摆摆手示意不要紧。

    他们停在门外的动静不小,早有医馆的学童出来迎客,可惜尚未交谈情况,就听见里面传来几声撕心裂肺的痛呼。

    愿哥儿连声音都染上了哭腔,单成也是急得坐立不安,搓着手在隔门外走来走去。

    整个屋里唯一冷静到冷漠的就是那位坐诊大夫,不知是不是行医年数多了的缘故。不论单成怎么焦躁忧虑,那大夫都自岿然不动,有一搭没一搭的在簸箕里面拣选药材。

    “梁大夫梁大夫我求求你!我家夫郎怕是要撑不住了,您老就帮帮忙,想想办法吧!”

    愿哥儿仿佛在之前的痛呼中用完了力气,随着时间流逝,那阵阵哭声中染上了绝望和痛苦,恰逢里面的一名学童来报:“不好了!产夫下\\体撕裂大出血,这血这血根本止不住啊!”

    单成一听这话差点当场晕倒,被宋楚云拉了一把才勉强扶着门框站稳。而那梁大夫全程仅仅只是抬了下眼皮,慢悠悠让另一个学童去把艾草点上。

    “梁大夫”

    单成还欲恳求,却见梁大夫懒懒起身,砸吧了一下嘴皮:“不是我不帮,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你家夫郎有旧疾在身,胎儿体位不正根本生不下来。你若要执意要保他们双双平安,就得用上我祖传的秘药,三十两买你妻儿两条性命,于情于理都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可、可我现在没这么多钱啊梁大夫,您是行医救命的大善人,就求您发发慈悲帮帮忙,先让我夫郎缓减些痛苦吧!银子我事后一定设法为您补上!”

    “善人,呵再善的人也得吃饭喝水啊,没钱,那就没办法了。”

    说罢梁大夫居然又一屁股坐下,并且观其模样,大有单成不拿出钱来就决不出手救治的架势。

    事情发展至此,宋楚云总算是明白了为何他一进门就对这拿腔拿调的梁大夫有一种生理性的厌恶,原来他本就是个罔顾性命,想趁此发笔横财的人渣。

    这次碰巧是他们相熟的单成和愿哥儿,要换做以前没遇上的那些无辜夫妻,竟不知道还有多少产夫和婴儿枉死在了这个人渣手里。

    宋楚云想到这里实在忍不住心头的一口恶气,顺手抓过桌上散着的一把红参片,单手一撑就翻到桌后,将弧度略尖的那处抵上了梁大夫的喉咙。

    “宋大哥!” “楚云!”

    梁大夫躲避不及,蓦然被个带凉意的东西抵住命门,心里也慌了一阵。

    宋楚云用眼神安抚单成和唐恬,示意他没想要这老家伙的命,只不过是想胁迫他一下,早点开个药方助愿哥儿生产。

    两厢僵持间,梁大夫很快反应过来,发觉那武器只是些晒干的参片,不觉露出讥诮笑意:“年轻人,你难道以为用这个就能要了老夫的命?别打量我不知道你的想法,不就是为着里面那个哥儿吗?大不了你动手,老夫就不信了,光天化日之下,你还敢在老夫的医馆里打杀了老夫?”

    梁大夫言语中满是对宋楚云用红参片当武器的不屑,甚至还挑衅的把脖子朝前送了几分。

    然而下一瞬他就变了脸色,笑和震惊同时出现,使得面部表情变得丑陋且扭曲。

    ——就在刚刚,宋楚云随手抛出一枚红参片,不偏不倚,将悬挂在小架上的一只笔生生削成了两截。

    “信了吗?”短短三个字,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梁大夫十足愣了片刻,嘴皮子都吓得发抖了,却仍旧硬得很:“那、那又怎样,你敢杀我吗?!你可知我背后的靠山是谁,敢动我,当心吃不了兜着走!”

    “靠山?那抱歉了,我这等地痞流氓不会打听,只会打人。嘶梁大夫,你说我要这么一使劲,是你血流干的快呢,还是你的靠山来的快啊?”

    宋楚云语气冷得像冰,手里的参片往前一送,梁大夫脖颈间立马多了条淌血的伤痕。”别别别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

    “楚云”

    小夫郎惴惴唤了一声,手指指关紧的里间隔门,宋楚云恍然发觉好像已经有一会儿不曾见愿哥儿的声响了。

    单成急得额头滚汗,心想反正宋楚云已经为他们得罪了梁大夫,索性得罪的更彻底一点。

    “姓梁的,你他妈究竟治不治?!要是我夫郎和孩子因你耽搁有了个好歹,我必然跟你没完!”

    “治、治!但你这位兄弟胁迫着我,我怎么治啊?”

    “别忘了你是个大夫,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放开你,你好生开方救治,要是保不住他们双双平安”

    “我尽力,我尽力!”

    梁大夫好不容易挣脱桎梏,脖子一动便疼的一抽。

    宋楚云杀人还要诛心,冷声叫过一旁瑟瑟发抖的学童:“没见你家先生血流不止吗?去点个艾草盆来,给他暖一暖。”

    学童见梁大夫吃了瘪,哪里敢不从,慌忙去点了艾草来在里屋熏着。

    为怕梁大夫存心报复,单成说什么都不让人关上隔间屋门。他不怕满屋的血腥气,也不怕见到小哥儿生孩子时的惨状,他只想陪在愿哥儿身边,直到他平安产下孩子。

    他们在外边耽误的时间太久,愿哥儿失血过多,几近要休克昏迷。幸而单成握着他的手,一遍遍在耳边轻唤,这才没让他完全昏睡过去。

    “阿成哥”

    “没事的,愿哥儿你别怕,没事的。有大夫为你医治呢,等孩子的胎位扳正,就不疼了,啊。”

    单成跪在床边安慰他,组织不了什么语言,就一遍遍重复‘没事的’、‘马上就会好的’。

    愿哥儿已经累到脱力,脸色惨白如纸,几缕头发被汗水浸湿,死死黏在额头和耳侧。

    他身下流出来的血一直止不住,透过盖在身上的薄毯,一点点顺床边蔓延到地上。

    单成一见就慌了,嘴几次张合,却因极度的恐惧慌乱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阿成哥你、你别担心,我就是有些累了你等我、等我歇会儿我会给你生个漂、漂亮的小闺女的”

    也许愿哥儿也知道自己恐怕难过这一关了,他极力想微笑,可用上浑身力气,也只能小幅度的扯动下嘴角。

    而门外的唐恬光是听这几句支离破碎的话就已然难受到不能呼吸了,他不敢想象,要是躺在里面的人是他,跪在床边的人是宋楚云

    “幸好不是你。”

    有人替他说了这句话。

    宋楚云别开眼:“我知道这话不吉利,但我没办法,在这种目睹旁人不幸的时候私心庆幸。”

    “没关系,我们总不能因为不想见旁人遭遇不幸就强行带入彼此,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得与不得,这不算私心,这只是本能。”

    唐恬环住宋楚云的腰,把脸贴在他跳动有力的胸前。

    “别自责,不会有人为你的暗自庆幸而怨怪。”

    宋楚云心底一条柔软的弦因这句话微颤,他下意识收紧双臂,想切实感受一下唐恬被他拥在怀里的感觉。

    然而里屋一声凄厉叫喊打破了氛围,单成仿佛疯了一般,提起梁大夫的衣领就是狠狠两拳。

    “都怪你!要不是你拿银子威胁,愿哥儿怎会拖这么久?!你赔他的命!你赔老子夫郎和孩子的命!”

    听闻动静,宋楚云和唐恬立刻冲进了屋,两人一个去拉单成,一个去查看愿哥儿的情况——结果当然是令人悲愤的了。

    愿哥儿眼尾还挂着泪,躺在床上毫无生气,整个人透着一股将死的气息。唐恬瞬间红了眼,抄起一旁的实木凳子就要朝口鼻喷血的梁大夫头上砸去。

    “别冲动!甜甜!愿哥儿还有气息,听我的,到怀仁医馆找蒋大夫,他或许能有办法!”

    第132章

    先前他们把希望全寄托在了梁大夫身上, 以至于逼到这样危急的时刻,宋楚云才想起来他还认识一位妙手仁心的杏林高手。

    唐恬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利索翻身爬上骡子, 扬鞭就往临街的怀仁医馆奔去。

    所幸蒋大夫舍不得他那生活多年的医馆,物件收拾的磨磨蹭蹭, 直到今儿还在卧房里整理他的包袱皮。

    “不是我们不帮, 这种生死攸关的事本该去瞧瞧的。只是我家先生早立下誓要退隐乡野, 往后再不沾这种人命病例了。”

    清风搓搓手,面上既有不忍也有无奈。

    老祖宗规矩大, 起了香立了誓就万万违背不得, 否则日后必遭反噬, 落个不得善终的下场。

    唐恬不是不知晓这点, 可他终归来了一趟, 要不亲眼见到蒋大夫听他回绝, 哪里愿意这就么无功而返。

    清风还要劝阻,倒是蒋大夫听到楼下吵嚷踱步下来观瞧怎么个事。一听唐恬说了情况,立马做出决定:“庸医!庸医!开了宫口大出血熏艾管什么用?清风, 快去拿我的药箱来!和阎王争命的时刻,多耽误半点都会要了人性命!”

    这就是愿意出诊的意思了。

    唐恬暗喜,而小徒弟神色为难,挪着步子不肯去拿药箱:“师父, 您忘了您在祖宗牌位前起过誓的,违背誓言您就不怕”

    “我是个大夫!学了这身医术就为治病救命,要是因为几句誓言就眼睁睁放着两条性命不救, 百年之后我有何颜面去见先祖?!你怕遭报应你可以不去, 起开,我自己去拿药箱!”

    唐恬手快, 在蒋大夫话音落之前就把药箱给寻来了:“我有骡子,咱们骑那个去,比走路要快。”

    眼见着蒋大夫被扶上了骡背,清风不敢违拗师父的意思,也长叹口气夺过药箱:“罢了罢了反正我这条命是您给的,摊上这么个倔脾气师父没办法,大不了报应来了我替您遭呗。你们先去,我体力好,不见得会慢你们很多。”

    说罢他将药箱往肩头一斜挎,撒丫子就朝庆福街方向狂奔。

    有清风减去了药箱的重量,唐恬带着蒋大夫不消片刻便赶到了妙心医馆。事态紧急,蒋大夫摆手示意不用寒暄客套,撂起衣袍下摆就给愿哥儿搭了个脉。

    “怎、怎么样?!这位大夫,我家夫郎可还有救?!”

    “嘘”宋楚云拍拍单成的肩,宽慰他别着急,愿哥儿胎位不正失血过多,总得让人静心把完脉才知结果如何。

    短短的半盏茶像是过了一年,单成见蒋大夫眉头紧锁,一颗心恨不得跳出嗓子眼。他很想继续追问,却也怕影响到大夫诊断症结,只得强行忍住不出声。

    “虽然严重,但还有救。”

    须臾,蒋大夫终于开口说话,简短的八个字仿佛是阵东风,卷走盘旋在每个人心头的浓厚阴云。

    “真的?!您说说要怎么救,只要能保愿哥儿平安,花多少钱都行,不够的我给您打欠条!”

    蒋大夫行医治病从不看钱多少,是以他没接单成的话茬:“是谁诊断的产夫胎位不正,用了大量催产的药物迫使胎儿回到产道?”

    这不必说,自然是试图推销祖传秘药的梁大夫了。

    蒋大夫冷冷扫去一眼,把单成叫到身边:“你家夫郎的胎位没问题,稍等片刻我为他行针,将几个大穴位里淤堵的气排出来就能缓解疼痛。我再开个方子,你们拿去熬成药汤,分三次用侧柏叶粉冲兑服下。另外,就是那大夫误诊,令你险些失了妻儿,这笔帐你要知道找谁算。”

    从昨儿生生闹了一夜都没使愿哥儿的身子有个好转,而蒋大夫到这不过两刻就定下症结,单成心里是既感概又愤怒。

    亏得他听人说梁大夫是这有名的妇科圣手,这才特地把愿哥儿送到他医馆里来的。

    单成脑子一热,噗通一声就跪倒在地:“您这不止是行了桩善举,更是救了我一家老小的命。我无以为报,还请您受我一拜!”

    蒋大夫伸手虚扶了一把:“男儿膝下有黄金,老朽做的不过是医家份内之事,无需行此大礼。贵夫郎出血量甚大,若不及时补足气血还会有性命之忧,感谢的话留着他平安生产后再说,你快先起来吧。”

    说话间,斜垮药箱的清风喘着粗气进门来,他轻车熟路的打开药箱,一边把行针要用的工具掏出来一边向蒋大夫递上一只小瓷瓶。

    “呼,先吃颗糖丸再行针,您这中午没吃饭,别等没开始就因体力不支头晕了。”

    蒋大夫接针的动作顿了顿,看了清风一眼,还是配合的取出一枚糖丸含进嘴里。

    “各位见笑了,我师父年纪大,身子不如从前那般健朗,一日三顿哪一顿都落不得。今儿来的急,没赶上午饭,吃些甜的人会舒服些。”

    小徒弟这话单成自当听不出来玄机,可宋楚云和唐恬知道内情。这哪是什么甜甜的糖丸,根本就是保住心脉,不让蒋大夫心疾发作的药。

    清风亲眼看见蒋大夫把小丸含进了嘴里,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取过他开好的方子,招呼唐恬一起到药柜上去选药材。

    这期间宋楚云跟单成都没过来,蒋大夫要给愿哥儿行针,怕针刺进穴道里人受不住疼,挣扎扭动会伤了胎儿。便让单成留守,帮他控着愿哥儿的手不胡乱抠抓。

    宋楚云则被安排去看住梁大夫以及他的两个学童,不让人寻衅滋事,跑出去通风报信。

    众人经过一番忙活,原本毫无生气的愿哥儿在行完针稍稍恢复了点意识,虽然还没力气说话,但半睁的眸子已然能辩得出单成的脸。

    “这就行了。”

    蒋大夫长舒一口气收了针,用干净帕子擦去针尖上的血迹。那边唐恬也端来熬好的药汤,一口汤一口侧柏叶粉慢慢给愿哥儿喂下。

    “你们快看,出血量少了好多!愿哥儿!你听见了吗?你马上就要好起来了,千万得撑住啊!我还等着当干小爹呢,你可不能食言!”

    愿哥儿似是听到了唐恬的说话声,疲惫的眨眨眸子,终于露出个清晰的笑意。

    单成激动的眼眶都红了,握住他的手一遍遍摩挲:“这药有效这药真的太有效了!不流血就好愿哥儿,你受苦了,是我对不住你和孩子”

    这话说的是,蒋大夫开的药方几乎起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愿哥儿出血不止的下\\体在第一碗药汤还没喂完的时候就有了明显好转。

    止住出血是第一步,等间隔半个时辰喂下第二碗,愿哥儿就有力气生产了。

    劫后余生的欢喜透过单成蔓延到了医馆的每一处——除了被宋楚云堵在角落里的师徒三人。

    此时宋楚云功成身退,没事做便充分发挥出他恶霸的本性,二郎腿往桌上一翘,手里颠着把剁碎药材的小尖刀把玩:“梁大夫,我这市井小民没见过什么世面,你要不把祖传秘药拿出来给我瞧瞧,回头出去也好帮你推广推广?”

    宋大尾巴狼有心想逞威风,自己坐着椅子还把梁大夫屁股下的那把给霸占了去当靠背。如此一来,梁大夫带俩学童只能双手抱头蹲在角落,满脸都写着敢怒不敢言的屈辱表情。

    “祖传秘药,岂可轻易拿出来示人!”

    “噢,不肯给?”

    宋楚云听人毫不犹豫的拒绝,不由勾起唇角,手腕一翻,那尖刀就擦着梁大夫耳侧掠过,钉在他身后的木柱上铮鸣做响。

    梁大夫没想到他出手这么狠,耳侧传来阵剧痛,惊吓之余以为被宋楚云割掉了耳朵。

    “啊、啊啊啊啊啊啊!”

    梁大夫吓得大叫,在地上狼狈打滚,气血上涌那血就流的更快了,连鼻涕带眼泪糊了他一脸。

    两个小学童没见过这阵仗,想伸手去扶却意外被胡乱挣扎的梁大夫抽了几耳光,又见宋楚云目光调转方向落在他们头上,不禁纷纷白了脸色,缩到角落不敢吭声了。

    梁大夫还像待宰的年猪一样滚地哀嚎,嘴里不住嚷着:“药!快去拿药!”

    有一个学童胆子稍大些,瞧宋楚云没有想阻止的意思,连忙爬到柜台下的暗格旁,将那轴承来回转了几下打开柜门取出一盒药膏来。

    “原来在这儿梁大夫,你说说你,都是一个镇上的街坊邻居,这么小气干什么?”

    宋楚云含笑,揭开盖子闻了闻,里头果然传出阵沁人心脾的味道。

    “楚云,别玩儿了,他叫声那么大,当心招来巡逻的衙役。”

    唐恬正端着锅子准备去熬第二副药,见宋楚云吊儿郎当的模样,不由嗔了嗔他。

    “听你的,好甜甜,拿去给蒋大夫过过目,看能不能对愿哥儿的伤起到作用。”

    小夫郎隔空接下药盒,顾不上烧锅子,先就一头扎进了里屋。

    这是梁大夫的私藏,说是祖传秘药有些夸张,但确是实打实止血固本的好东西。而且不比寻常药物要么内服要么外敷,把这药涂在大穴上,能顺肌理渗进皮肤,经过血液流通从而起到内补的作用。

    不多时,蒋大夫传出话来:“不用等第二副药喂进,愿哥儿气力逐渐恢复,现在就能着手准备生产了。”

    第133章

    这无疑是个令人振奋的好消息, 唐恬率先被清风请到了门外,毕竟小哥儿生产是要见血的事,这种自己没有生养过的哥儿, 看了全程说不准要留下心理阴影。

    其次清风还想让单成也出去,他却坚持要留下来陪着愿哥儿。

    不顾蒋大夫将事态严重化, 认定哪怕目睹小哥儿隐秘部位撕裂也决不离开产房半步。

    有他在一旁安慰陪伴, 愿哥儿似是受到鼓励, 按照蒋大夫教的深呼浅吸法,仅在一炷香的功夫过后就听见了清风朗声道:“继续!不要停, 孩子的头已经露出来了!”

    孩子露了头后面就好办了, 愿哥儿疼到汗如雨下, 手指紧紧扣着单成舍不得松开分毫。终于在力竭之前, 里屋房间里传来声清亮的婴儿啼哭。

    “生了生了!”

    小夫郎兴奋到扒门框, 被宋楚云笑着给勾进了怀里。

    “恭喜, 是位千金,大小双双平安,等我师父给她简单擦洗下就能抱出来了。对了孩子用的包片呢?”

    清风努努嘴, 满屋找了个遍也没看见一点能把幼崽给包起来的东西。

    单成这会儿还沉浸在当爹的喜悦里,一遍遍抚着愿哥儿的额头,跟他说他们有闺女了。

    “包片噢,是哦, 我好像忘记带了”

    清风一提醒单成这才想起来,愿哥儿当时肚子疼的突然,不知究竟是要生了还是只单纯的身子不适, 他着急送人到医馆, 压根没来得及做这手准备。

    还好唐恬记得,他们带过来的小衣服正巧派上了用场。

    愿哥儿筋疲力尽还起不来身, 躺在床上闭眼假寐。等单成把孩子包好抱过来,他方提了提精神,满是爱怜的看自己的孩子。

    小家伙在他小爹肚子里折腾了这么久,却还分外活泼,藕节般的胳膊和小腿乱伸,把软绵绵的包被顶出小窝窝来。

    闺女儿生的粉雕玉琢,单成是怎么看怎么满意。打杂工的粗汉子说不出来好听的话,就一个劲的傻笑,看看愿哥儿,又看看闺女,最后嘴一咧不可置信的说他居然这样就当爹了。

    “是是是,你当爹了。愿哥儿刚从鬼门关回来,还得静养一阵才能下地,趁他这会儿有精神,不如先把孩子的名儿给起了?”

    唐恬对干闺女儿爱不释手,为了能多抱一会儿,不得不找件事转移下单成的注意力。

    可惜当爹的那个没啥文化,后脑勺抠的不长头发了都没想到除了‘单良’、‘单心’、‘单长’等谐音名字外,还有什么适合小丫头片子的闺名。

    “这孩子我生的不容易,连累她也跟着我吃了苦。我想,往后她的人生能平安顺遂,不受苦难,不若孩子的名字就叫单愿安?”

    “这个好这个好!有你有我,还有孩子!得,咱们的闺女就叫单愿安!”

    单成喜滋滋想把闺女儿接过去,唐恬立马撺掇:“大名有了,不再起个小名么?”

    镇上人向来讲究这个,说是有个小名好养活。省得成天连名带姓的叫,让夜鬼听见要把魂给勾去的。

    单成脑子简单,哪里想得到这是唐恬要抱小闺女的缓兵之计,摸摸脖子道:“小名儿是了,这个得有。怀闺女儿的时候愿哥儿落过水,恐怕会沾上不干净的东西,需得压一压。干脆丫头小名就叫阿水,喊多了也不怕犯忌讳。”

    “阿水阿水”愿哥儿兀自念叨了两声,觉得勉强还算上口,便没多挑剔。“行,大名小名我们一人起一个。阿成哥、小嫂子,你们先把阿水抱出去吧,我实在累的很,想睡一会儿。”

    愿哥儿疲惫到连说话声都微弱了,不及向唐恬表达谢意,眼睛一闭就陷入了深度睡眠。

    刚生产过后的哥儿体质虚,不便挪动更怕有产后出血。

    蒋大夫便再一次细细诊过脉,确定了愿哥儿没有性命之忧,只要多加修养不出三日就能下地回家。

    单成对他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掏出了身上所有的值钱物件想充当辛苦费,结果自然是被蒋大夫给婉拒了。

    “老朽虽说在先祖面前起过誓,往后不再从医,既然为你家夫郎破了例,那就还得按我行的规矩来。接生是红喜,药材和药膏也出自这家医馆,照例老朽是不收钱的。这些银子你拿回去,等孩子满月时你带一斤鸡蛋到怀仁医馆,在老朽的记事簿上写下名姓就好。”

    违背立誓还辛劳这大半天,最后所求不过区区一斤鸡蛋。放眼整个淮昭镇,如蒋大夫这样高风亮节的仁医,只怕是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喂,孩子也生了,人也救回来了,现在你可以放开我了吧?”

    两相对比下,缩在角落里的梁大夫就连说话声音都那么惹人厌。

    他耳侧的伤本不重,被宋楚云洒了点药粉血早就止住了,只是宋楚云不想让他乱跑,在去捞扒门缝的小夫郎前用绳子给人五花大绑了个结实。

    梁大夫人还不算太傻,知道这是他的地盘,宋楚云可打可骂却不敢真伤他。而且是在小哥儿平安产下孩子的时刻,宋楚云也没理由一直把他绑着不放。

    偏偏要绑人的理由好找的很,梁大夫还在心里盘算,等他恢复自由后要怎样在靠山面前告个叼状好叫自己出了这口恶气。可眼见着,宋楚云就悠哉游哉的向他踱步过来。

    梁大夫此刻是真心怕了这恶霸,自从他搭上靠山,在淮昭镇不说人人敬重吧,但上门来的没有一个不客客气气赔笑脸的。

    ——宋楚云倒是爱笑,只是那笑让人毛骨悚然,摸不清下一步是要被人抹脖子还是割耳朵。

    “别紧张,你我无冤无仇,我犯不着对你动手。”

    宋楚云嘿嘿一笑,拎过绳子把梁大夫强行提到单成面前。

    “蒋大夫的话你还记得吧?这笔帐该找谁算,你心有有数。”

    单成不止是有数,还有滔天的恨意。

    要不是梁大夫拿着价码不松口,愿哥儿怎会难产到大出血,吃尽苦头不说还差点一尸两命。而且那所谓的祖传秘药蒋大夫看过,原料根本就不值三十两银子。

    这些打着救死扶伤旗号,实则放任病情恶化严重再趁机拿价敛财的渣滓,不狠狠揍上一顿实难意平。

    单成眼露凶光,恨不得一拳头把梁大夫鼻子锤凹进去才好。他想了想,在这紧要关头还是生生忍住了。

    “宋哥,这是我跟他之间的私人恩怨,不论怎样都不能连累到你。你带嫂子到外边去,这里面发生的一切都与你们无关。”

    单成是个好心,但其实用处并不大。

    梁大夫遭宋楚云又是捆绑又是威胁,早把他给恨上了,无所谓有没有多添一顿打。

    宋楚云看着梁大夫淬毒的眼神,笑得十分和煦,从怀里摸出一块铜牌来在他跟前晃了晃:“认字不?”

    “这个是楚云,你怎么会有衙门的执行令?”

    唐恬惊讶不已,他本来还有点为宋楚云担心,怕梁大夫恢复自由后去状告他夫君恶意行凶。

    可这块刻有衙门徽记的执行令彻底保了他们的安全,宋楚云在为衙门办事,试问谁敢妄言置喙。

    “林青烜给的,托我帮他查个案子。梁大夫,我现在以衙门的名义正式向你知会,你涉嫌勾结云枣镇县丞,制造冤案攀污我淮昭镇的杏林大使以及损害县令大人的清誉。蒋大夫,嫌犯强力拒捕,在捉拿期间他身上多处骨骼受伤,为逃审讯,自行敲掉数颗牙齿,并有自戕行为。损其眼、耳、鼻、腹部,还望您确保后期审讯顺利,给嫌犯备好药物,不至他性命有虞。”

    宋楚云傲然抬抬下颌,对视上‘准备拒捕’的梁大夫。

    单成一听这话哪还忍得了气,找来几个麻布口袋往梁大夫头上一套,就拳脚相加揍得人满地乱滚。

    到底蒋怀仁是个善良本分的大夫,没见过这种先下定论再行殴打的局面,声音不免有点惴惴:“宋主顾,这番痛殴解气是解气,但回头进了衙门他会不会”

    “嗯?蒋大夫看错了吧?是姓梁的拒捕我才让单副手以武力捉拿的,至于痛殴又不要人性命,想必被无辜毁了清誉的县令大人应该能理解。”

    宋楚云傲然挑挑眉,言语间表明了凡事不牵扯进他和小徒弟的意思。

    蒋大夫倒不怕这些,反正是那姓梁的为医不仁,宋楚云替百姓清扫毒瘤做得好事一桩。即便事情闹大了要去过堂,他也没甚好不实话实说的。

    “方才听你讲什么淮昭镇的杏林大使?不知宋主顾指得是谁,那人也和老朽有一样遭遇?受人制造冤案蓄意构陷?”

    比起名声,蒋大夫还是更在意内情,一桩算巧合,要接二连三就不得不引人深思了。

    宋楚云闻言拱手行了一礼,那受礼之人赫然就是蒋大夫本人:“您不是一直为云枣镇那位房员外病死之事抱屈么?宋某不才,不忍见杏林圣手潦倒返乡,便去通了县令大人的路子,请他派人详查此案。蒋大夫,你想知道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吗?那就请您随我去趟衙门,一探究竟吧。”

    第134章

    宋楚云他们一行脚程快, 紧赶慢赶不到晌午时分就到了衙门口。不想林青烜动作更快,他们敲鸣冤鼓时正见林青烜压着一小队人进来。

    “都给我老实点儿!男的蹲左边,女的蹲右边!喂!那边那两个, 不许交头接耳!要有谁敢暗地里串供,当心本役板子伺候!”

    带队的是林青烜的副属赵亚威, 小伙子生的剑眉星眼, 膀大腰圆, 站那一吼霎时满堂皆静,没人敢再出半点声音了。

    林青烜冷眼扫过堂下, 待目光落到宋楚云身上时, 微不可闻的对他点了点头。

    许是这件事关系到纪大县令的官途, 竟连纪思年也来了, 他一反往常活泼爱闹的少公子模样, 那丝毫不见笑意的面庞, 和纪远审案时如出一辙。

    “县令大人到!”

    很快,随着衙役唱报,纪远身着官服走上堂来。

    因着这件事不宜外扬, 所以没开设旁观席。在场之人不过是林青烜从云枣镇绑来的几个重点证人,和宋楚云夫妻带来的蒋梁二位大夫。

    纪远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却在目睹鼻青脸肿、满脑袋血污的梁大夫时,有了些不解跟无奈:“这是怎么回事?”

    “回禀大人, 草民机缘巧合下结识了怀仁医馆的蒋大夫,得知他前不久在云枣镇一次行医中受人构陷,导致名声受损只能被迫告隐乡野。草民深知蒋大夫为人, 怀疑里面有隐情, 便请林护卫代为调查。”

    “哪知今日草民携夫郎到妙心医馆去探望正在生产的朋友,发觉这位梁大夫蓄意拿捏价码险些让一位哥儿一尸两命, 幸亏有蒋大夫施以援手,这才保得双双平安。”

    “草民与梁大夫两厢争执间,听他言辞中以攀上云枣镇县丞为傲。草民便想纪大人是淮昭镇的父母官,而梁大夫却私下攀附云枣镇县丞,于是私自做主将他绑了来见您。可不知是梁大夫见了衙门的执行令心虚,还是以为有区区县丞撑腰就可以把您不放在眼里,情急下不仅拒捕还试图自戕。”

    宋楚云条理清晰,将这两天发生的事婉婉道来,说完往边上站了站,露出一双眼睛肿成核桃的梁大夫。

    “您瞧,可不就成了这样子么。”

    他这一番话抛出的信息点颇多,纪远蹙眉听完,用三句话进行了总结。

    “你察觉案情有异委托青烜代为调查,而后你在妙心医馆发觉这位梁大夫品行不端且私下勾结云枣镇县丞,准备以执行令压回衙门候审时他拒捕自戕?”

    “正是如此。”

    “甚好,本官果然没有看错你。”纪远对宋楚云垂头表谦虚的样子甚为满意。

    此子胆识过人、不骄不躁,堪成大器。

    那梁大夫被狠揍了一顿,心里恨到极点,可惜他一口牙都被单成给敲掉了,这会儿就算想说点什么也只能发出呜呜咽咽含混不清的声音。

    纪远见他连句整话都说不利索,干脆换一个人展开问询:“堂下蒋葳可在?”

    蒋大夫一听点名到自己了,忙向前一步拱手行礼:“草民蒋葳,见过县令大人。”

    为医者在这个时代还是个很受人敬重的职业,从纪远的上一任县令开始就有明文规定,医者、师者、讼师,这三种从业人员上堂可免跪拜大礼,只需站着回话就好。

    纪远看了他一眼道:“堂下所跪者是房仲清的亲眷,你看看,是否有打过照面的人?”

    蒋大夫听他这样说稍楞须臾,旋即便转过身,对那跪在地上的几个人依次辨认起来。

    “回大人,草民识得这两位是房员外的儿子、儿媳,这位是门厅迎客的小厮,还有一位专门负责房员外饮食的厨娘。其余三人,草民未曾见过。”

    蒋葳说的是实话,他被请去给房仲清诊脉,引他进入内室的是小厮,开好药方之后交给了厨娘。为表对房仲清生病一事的重视,当时做陪的还有房仲清的儿子跟儿媳。

    这些都是他那两日打过多次照面的人,决对不会认错。

    纪远点点头,示意蒋大夫可以先退到一旁了:“青烜,将你在云枣镇查到的事情原原本本说出来吧。”

    “是。”

    林青烜得了令,率先走到第一个跪着的人身边。

    “回大人,这位是普济医馆的高大夫高漾,当时房员外病重,从淮昭镇请了蒋大夫前去医治。因他儿子房嗣繁怕蒋大夫医术不佳,待人开完方后又请了高漾来复诊。”

    “这位高大夫原本就是个招摇撞骗的野郎中,行骗数年攒了点本钱,在云枣镇开了间小医馆。他这人生性好色,一次给房少夫人送坐胎药时,二人发生苟且之事。此后高漾便以此为威胁,和房少夫人杜梦芸沆瀣一气,意图害死房员外,贪图房家家产。”

    此等富贵人家的风流韵事平日里可不常听,林青烜话一出口便使得众人纷纷将目光望向了房家少夫人杜梦芸。

    那是一位娇艳貌美的女子,年岁看上去不到三十,端得是肤白胜雪、风韵犹存。

    很显然,杜梦芸平日里一些不大检点的作为房嗣繁也听在耳朵里,是以林青烜这话一出,房嗣繁的脸色就难看了起来。

    唐恬没有见过这种大宅院里的肮脏事,却也瞧得出房嗣繁表情怪异,这种事不方便和宋楚云聊,就悄悄挪到纪思年旁边去咬耳朵:“依我看,这房少爷的眉眼生得不错啊,怎得他夫人放着他不要,去和一个年纪能当她爹的人做那种事?”

    现下满堂的重点都在房少夫人和高漾之间有否真有苟且上,等着看房嗣繁会如何回话。

    没人注意到他们这一边,纪思年就有了闲心跟唐恬瞎扯:“你年纪轻不知道,这男人呐到了四十如猛虎,他又是个懂医术的。随便弄点药草吃吃,比那房少爷精力好、花样多,杜氏不喜欢才怪呢。”

    纪思年也就比唐恬大一岁,但是他看的风月话本多。比起单方面受夫君调戏的小夫郎,还是自我钻研过门道的县令府小公子更有见解。

    林青烜就站在纪思年半步开外,对这小公子的言论他自然是只字未落。他脸侧略有薄红,咳嗽了一声才勉强压住想回头看人的冲动。

    “我在普济医馆搜出了房少夫人的过往病案,去年三月时你曾向高漾要过一副药,打掉了怀有两个月的胎儿,这事不假吧?”

    一言出,房嗣繁的脸色直接从苍白变为了铁青,去年三月份他还在岐山一带收购货物,因年前生意好,连年都没回来过。

    那么这两个月的身孕

    “贱妇!你竟敢背叛我!”

    房嗣繁一巴掌重重扇在了杜梦芸脸上,直打得她头晕目眩,唇角淌下血来。

    林青烜对此置若罔闻,继续道:“房员外身子抱恙,原本按照蒋大夫开的方不出三帖就能痊愈,可杜氏贪欲作祟,遣人去找来高漾,将药方上的药材进行了更换。虽然只换了两味药,但药性大有变化,以致房员外当晚就心悸猝死。这是属下在普济医馆搜到的证据,请大人过目。”

    林青烜呈上一张信笺,正是高漾后来重新开给房嗣繁的药方单子。

    纪远一看便指着信笺上被烧毁残缺的一角向高漾喝问:“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私毁物证!还不如实向本官招来,你背后究竟是何人指使?!”

    高漾一个野郎中,纵是胆子再大,也不敢随便替换药方去害条人命。何况他还和房少夫人珠胎暗结,有实打实的苟且。

    桩桩件件,都足以让他被推到菜市口反复腰斩。

    这样的物证留在身边就像个不定时炸弹,搞不好什么时候就会伤及自身。而他之所以还留着,就是为了给自己留条后路——提防背后指使之人拿他顶罪,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林青烜自从宋楚云这里得到消息,就立刻着手开始排查县令大人身边的亲信。接触过留官书信的就三个人,随便一查就能锁定目标。

    他再顺着目标去查和云枣镇县丞之间的蛛丝马迹,终于赶在高漾烧毁物证之前把他给扣押了下来。

    与此同时,一封有关于‘纪远虚报良好政绩纵容百姓谋财害命’的卷宗刚送到考评官员手中。

    林青烜简直不敢想,要是宋楚云没来告诉他这一内情,那么考评官员就会以这件事开始清查,从而发现蒋大夫身负一条人命却未受处置,坐实他受纪远包庇,向上虚报政绩。

    如此一来,纪远一番自请留官的好意也会被曲解,认作是他对在此地连续当了二十年的六品县令不满,开始草菅人命,作威作福。

    这样一件莫须有的事自然不会让纪远被当场罢官,可对天子派令心存怨怼,所谓的大不敬之过,却足以让纪远一家被满门流放,包括还没正式和纪思年拜堂成亲的林青烜。

    宋楚云此举无异救了整个纪氏一族,他看着愤怒到青筋都暴起的纪远,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

    他知道,从今伊始,他的商业鸿图淮昭镇上的展开,将再无阻拦了。

    第135章

    话头回归到正题, 其实有关于云枣镇县丞赵大明欲意怎样构陷纪远的内情已经昭然若揭。

    一个医馆的大夫和员外家的儿媳不清不白就足矣说明很多问题,加上高漾想销毁物证却被林青烜抓了个活包。

    纪远一声令下,叫人搬来长凳备好板子, 那高漾果然是个软骨头,背上都没见血就招了个七七八八。

    “小的来云枣镇前曾拜过一个师父, 可惜没学几天师父就病死了, 小的没甚谋生之道, 只能靠着学来的一点医术四处碰运气。”

    “那日那日是杜娘子到医馆来寻药,说她男人不中用, 想寻个偏方给治一治, 房家在云枣镇是有头有脸的门户, 不便去有名望的大医馆, 这才找到小的这儿来”

    高漾被板子打的粗气连连, 也顾不上姘头遭气急败坏的房嗣繁狠踹了两脚, 一咕隆爬到纪大县令跟前就砰砰磕头。

    “大人!求大人做主!都是这贱妇勾引的我,常到我医馆里抱怨空闺寂寞!我也是一时猪油蒙了心才听了她的怂恿,做了那起见不得人的苟且之事啊!”

    “巧言令色!”

    纪远冷声呵斥, 示意衙役把他拖远些,以免脏了他的公堂。

    “你口口声声说是此妇勾引在先,那本官问你,你若当真是个洁身自好的人, 怎会与她长久厮磨以至怀胎受孕?!又怎会沆瀣一气,为图家产更改药方谋害房员外?!本官劝你早识时务,立刻交代出背后主使, 兴许本官对你的惩处还能因功减轻些!”

    高漾的罪行已是板上定钉, 唯一的区别在于他要不要供出那位云枣镇县城丞。

    要是他咬死这件事只是他和杜娘子狼狈为奸起了歹心,要想此案彻底水落石出的话, 那就还要多走几道流程。

    所幸高漾脑子还没完全糊涂,那云枣镇县丞此刻必然已经知晓了这事,却从头到尾没露过面,也没有半点搭救他的心思,显而易见是准备推他出去当替罪羊了。

    想到这里,高漾一股火从心来。

    豁出去了!要是坦白交代出所有罪行,也许还能换得个宽大处理。

    既然那县丞不仁,就别怪他不义!

    “大人!小的招!小的全都招!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赵大明在背后指使的!他不满您霸着淮昭镇县令的位置,嫌您阻碍了他的仕途发展,便指使小人篡改药方,使房员外无辜病死!”

    “他借房员外之死诬陷蒋大夫,派人暗地里散播谣言,说是蒋大夫学术不精医死了人,若他不卷铺盖滚蛋,就要捉他去上堂打官司!他原本还打算等卷宗送到考评官员手中,再花笔银子把蒋大夫请来做伪证,蒋大夫受了冤枉,自然是肯上堂伸冤的”

    连宋楚云都没想到赵大明那厮居然还留了后手,就算查实纪远没有刻意包庇蒋大夫害人,那蒋大夫心里委屈,有人做主怎会不上堂来反告纪远不作为,眼睁睁看着子民被冤。

    前有狼后有虎,不管哪种证词都能让赵大明把纪远往大不敬的罪过上扯。

    “你既说这是实情,那本官姑且信你一回。你一个乡野郎中,怎会和赵县丞攀上关系,成为他的心腹?”

    这点纪远可真冤枉了高漾,他哪里是赵大明的心腹,顶多算是受制于人各有掣肘罢了。

    高漾和杜娘子的事意外被赵大明得知,他为保命不得不成为赵大明的狗腿,又因赵大明一向不喜房员外的脾性,仗着财大气粗连县丞的面子都不卖,拉拢商户公开检举赵大明私营敛财,让他差点丢了乌纱帽。

    赵大明对此一直怀恨在心,得知房员外身子不适,他便安排了这出好戏。

    这出戏还有一个很重要的角色,那就是杜娘子。

    房员外就一个儿子,给他取名为嗣繁就是希望房家后继有人,子嗣繁盛。偏偏他们房家有种遗传病,男子大多体弱不宜致孕,杜娘子嫁给他近八年,竟连身孕都不曾有过。

    杜梦芸出嫁就前是云枣镇有名的美人,这样一个美娇娘即使嫁为人妇,身边也依然少不了追求者。

    房嗣繁是独子,家中基业自然全落在了他手里。忙起来一年里总有五六个月不在家,不是到外镇去收货,就是在庄子上盘账。

    房嗣繁知道自己时常不在家,冷落了正好年龄的娇妻,对此心有愧疚。因而只要不闹得太过难看,他对杜娘子爱勾勾搭搭的毛病便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没想到表面还算忠诚的夫人有朝一日会和他人苟且有孕,并且自己的枕边人,竟是谋害父亲的罪魁祸首!

    房嗣繁恨意顿生,强撑着心口的绞痛一把抓过杜娘子头发,将她整个人拽得一趔趄:“贱妇!我虽没能让你怀个一男半女,可自从嫁进我家,哪一处不是锦衣玉食、千尊万贵?我何尝待你有一点不好?!”

    “怪只怪我太过相信你,听了再找位大夫来给父亲开方的谗言,害得他无辜病死!小娼妇,你以为父亲不在你就能当家了吗?我告诉你,我房家的所有家产,你一文钱都得不到!”

    那杜娘子再怎么说也是个女流,受了一巴掌加两脚踹,已是双颊肿胀唇角渗血。

    房嗣繁此刻对娇妻的怜爱全化成了恨,巴不得她越惨越好。他手上不留情,扯掉了杜娘子不少的秀发,珠钗簪花掉了满地。

    “肃静!”

    纪远适时拍响惊堂木喝退众人,杜娘子是此案的关键线索,他实在怕房嗣繁一气之下把人给活活打死了。

    “杜氏,有医案在此,你与高漾之间的苟且是万万抵赖不得。本官且问你,你有没有冤屈要诉?”

    原本听着杜梦芸和外边的野男人风流,众人对她就有了水性杨花的刻板印象,只以为她也和高漾一样是个没骨气的,不必上刑就全招了。

    所谓冤屈,房家就这么一个独儿独媳,婆母过世的早,女眷这边就以房少夫人为尊。房家家大业大,是云枣镇数一数二的富户,房嗣繁生的儒雅,也从不曾听过有什么不良嗜好,杜梦芸何以来的冤屈要诉?不过是纪远照例审案走的流程罢了。

    哪知从头到尾杜梦芸都没求过饶,甚至咬紧牙关,不曾漏出半句痛呼。

    她听纪远发问,理了理散乱的头发,端端正正跪好:“启禀大人,民女没有冤屈,房家少爷脾性温和,待民女数年如一日,夫妻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是民女长久独守空闺,膝下无子,这才搭上了高漾。民女怎会不知高漾不是良配,可有他作伴,民女多少能缓解些独处孤寂。”

    “民女一直无所出,早在几年前,房员外曾暗地里与房少爷商议,说长房不可无后,要其休妻再娶。民女不愿和离,就主动给房少爷选了两个穷苦人家的清白女子做妾,并答应若妾室生子,会将孩儿视为嫡出。是房少爷身体底子虚,即便纳了妾也难以圆房,这才作罢。”

    “房员外一生最看重他这个独子,见儿子身子骨弱不能成事,便强逼民女调养进补。每每房少爷歇在府里,哪怕民女小日子在身上,他也会给民女下药迫使夫妻同房。因嫌民女肚子不争气,没能怀上他们房家的子嗣,还遣人到民女娘家讨要说法,质问民女母亲是否因民女出嫁前不检点勾搭的男人多,才难以受孕。民女母亲本就身子有恙,受了亲家一通质问,连气带病就这样不治而亡了。”

    杜梦芸提到母亲,忍不住淌下两行清泪来。她那一家子本是难有的和睦,爹娘恩爱,独她一个闺女百般疼宠,视如掌上明珠。

    可阿娘被她连累受辱,死的时候眼睛还瞪得老大,似是想爬起身来为女儿辩解。父亲因忧思过度,很快也相继离世,就这样,杜梦芸在短短一个月内便痛失双亲。

    “你很意外,是不是?”

    她看向满面错愕的房嗣繁,很能理解他脸上何以会有这样的表情。

    “儿子是亲的,儿媳却不是。房员外待你总是好的,你离家时日多,他把所有的能给的疼爱全都给了你,一个在儿子面前连句重话都没说过的人,谁能想到背地里竟会是这样蛮横。”

    “可笑的是房员外终究还是知道了,没能怀上子嗣并非民女调养的不够,而是房少爷,压根就不能使女子受孕。得知真相后,民女提出诉求想要和离,而房员外一哄二骗三威胁,不惜败坏民女在外的名声,指责民女常对那些年轻后生勾勾搭搭,以此来阻断民女改嫁的后路。”

    “大人,民女所作之事,民女都认。房员外他房仲清逼死了民女双亲,那么民女也要让他得到报应!赵县丞妄想贪图房家家产,民女便假意委顺于他,做出和那高漾郎情妾意的姿态来。”

    “赵大明以为抓住了把柄,指使民女撺掇房少爷,举荐高漾来再开份药方,而就是这份药方,要了房仲清的性命。按赵大明的计划,房仲清一死,房家的家产就全落在了房嗣繁手里,民女身为当家主母,可以将一半银钱偷偷转移到县丞府。赵大明用这件事将您从县令的位置上拉下来,他得以顺利晋升,再用转移过来的银钱去铺平仕途,实乃一举多得。”

    杜梦芸高高昂头,而后以额触地,对纪远行了一个大礼。

    “民女深知纪大人公正勤俭,一心为民,所以民女早有准备,将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写成书文,悄悄遣婢女送到了考评官员暂居的酒楼。连同和赵大明往来的证据,民女也做了份汇总,以便大人事后清查。”

    “这本是民女为母报仇的家事,连累了蒋大夫,梦芸深感歉意。若您不嫌弃,梦芸托人在钱庄里存了些银两,请您收下,用做告老还乡的安养之费吧。”

    她说完这话勾起唇角微微一笑,尽管头发已经散乱,脸上还有青紫和血污,可实难掩去容貌娇美清丽。

    纪远目光一直锁在她身上,因此能最快反应过来:“不好!她嘴里好像藏有毒药!快来人拦住她!”

    第136章

    宋楚云动作极快, 连站得最近的林青烜才伸出手去,他就已经一掌拍在了杜梦芸背后,迫使她将马上要咽下的药物给喷了出来。

    “为人子女, 当然不会眼睁睁看着双亲罹难而无动于衷。此事县令大人自有决裁,未必就到了一定要付出性命的地步。”

    杜梦芸双眸有一瞬间的失神, 她受了那一掌脸色微微发白, 便使得双颊上的肿胀更加清晰而可怖。

    到底成亲八年有余, 房嗣繁在此前对这位貌美娇妻怎会半点感情都没有。听她叙说这些年来忍受的辛酸苦楚,蓦然觉得这件事他自己也有相当大的责任。

    “我是真不知父亲对你使过下作手段, 在你小日子来时强迫你与我同房。父亲当年说要我休妻再娶, 我是不愿意的, 后来你做主为我纳妾, 我亦是真心感激。说到底, 还是我对你的关心跟陪伴不够, 竟忽略了你为岳父岳母伤心流泪的时日”

    房嗣繁此刻其实也不知是该埋怨自己没早发现端倪,还是该埋怨房员外自食恶果。他只知道,不管这件事结局如何, 他的这个家,也注定是要散了的。

    纪远端坐在上方,见杜梦芸没吞下毒药致使暴亡,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他一拍惊堂木, 定下结案陈词:“房仲清被害一案,归其缘由是他无端中伤杜氏双亲在先,两条人命因他消亡, 本该受律法处置, 判以终生监\\禁。杜氏虽有立场向房仲清行报复之举,却也是与人勾结暗中加害。”

    “本官下判, 即日起杜氏解除与房家少爷房嗣繁的姻亲关系,判处杜氏入女戒所服苦役三年,静心思过。房仲清在其子婚内对儿媳苛责,做出实际有损儿媳身体乃至名誉的事,念及人死,此罪由其子承担。房嗣繁代父受过,判以五年监\\禁,这五年中暂停房家所有产业,待刑满释放之日本衙再行归还。”

    这样的惩处看上去似是有包庇杜梦芸的嫌疑,毕竟她在婚内的确有给房嗣繁头上种草的行为。

    但要是换种思路来想的话,房仲清在不知道房嗣繁不能生育时想儿子休妻再娶,等知道是自家儿子不行后又阻止杜娘子和离。

    他是给他儿子要了脸面,却从未考虑过杜娘子一个女人家,要怎样守着空闺过一辈子膝下无子的寂寥岁月。

    从这个角度出发,宋楚云是觉得房仲清能作初一,那杜娘子为何不能做十五——你都非要把我跟你那不中用的儿子绑在一起了,哪还管得住我找谁寻求慰藉?

    唐恬似乎对他的想法有所察觉,歪过脑袋来闷闷看了他一眼。

    宋楚云:“!”

    “甜甜,不是每个人都那么喜欢孩子的,我不反感杜娘子的选择并不代表我会做出跟她一样的选择啊。我对你的忠诚天地可鉴,这辈子我谁都不要,就要你一个。”

    老宋头见小娇妻不高兴,连忙甩尾巴赔笑脸。

    此谄媚之举引来林青烜轻咳一声:“这里是公堂,处理正经事的地方,要哄媳妇留着回家再哄。”

    宋楚云被他满含嫉妒的表情惹得失笑,因当着县令大人的面,他只浅浅勾了下唇角,飞快捏了下唐恬藏在衣袖里的手指——

    这件事说白了和宋楚云他们两口子是没什么太大关系的,审清楚房员外之死的始末原委,蒋大夫的冤屈也尽可洗清了。

    纪远吩咐衙役把房嗣繁和杜娘子分别带下去,又将同行被押来的厨娘、小厮等人做了处置。他们并未直接参与进这场毒害,只是因为服侍房家少夫人被牵扯连累了而已。

    纪县令给他们耳提面命一番,叫从今往后做事要谨慎,不能滋生歹心后便放其回府了。

    至于蒋大夫,纪远还特别给他做了公布。叫林青烜拟了封无罪书张贴在县衙门口,自此他不必再担心名声受损问题。

    除开这几个人,堂下还剩的就是高漾、梁有光、以及高漾医馆里负责传递书信的两个伙计。

    “你们两个同高漾沆瀣一气,为他在县丞府和房府牵线搭桥,实行龌龊勾结之举!本官下判将你们二人痛打五十大板,发配到采石场去服苦役!”

    那两个伙计原本还想哀求讨饶,声称这是高漾强迫他们的。哪知气上头来的纪县令直接扔下令签,不等两个伙计说话,就被赵亚威一手一个给抓到后堂去了。

    高漾眼见自己的两个伙计被带走,在后堂遭板子打得鬼哭狼嚎,吓得腿肚子都软了。

    他趴在地上不住磕头:“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的真的再也不敢了!求大人开恩,饶了小的这一次吧!”

    “饶你?”纪远冷哼:“你坑蒙拐骗在前,贪财好色在后,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就葬在你手里,你还有脸让本官开恩?!来人,将这罪犯押入大牢,下月初推至菜市口腰斩!”

    高漾其实哪里不知道自己死罪难逃,只是被逼到眼前了,求生欲作祟,他怎么着也不能一个人上黄泉路。

    “大人!求您给小的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小的愿意把赵县丞做过的恶毒事全都招出来!”

    高漾禁不住吓,砰砰磕着头,一激动竟当场尿了裤子。

    纪思年站的离他最近,忍不住掩鼻偏头,拿手扇开这腥膻味。

    “爹,您不妨就暂且留他一条命吧。我瞧他这把好软骨头,肯定能招出不少有用的东西来。”

    这话正中纪远下怀,他就是想从高漾嘴里得到点有价值的线索。可巧这人骨头软成这样,才威胁了一句推到菜市口腰斩,就迫不及待要主动招供了。

    “此话在理,来人!带下去,找人看好他,不许他自尽!”

    高漾是因为和杜娘子苟且被发现才被赵大明收入麾下的,以赵县丞那个脾气,就算高漾知道点什么,也必然不会是特别紧要的内幕。

    真正值得花时间花精力去撬开嘴巴的,还得是梁有光。

    梁大夫这会儿满口血沫,身上的绳子已经给他绑的手脚发麻,哪哪儿都酸疼不已。

    纪县令投过来一个带询问的眼神,宋楚云立刻心领神会,把顺手摸来的半盒‘祖传秘药’交给林青烜。

    “这药膏盒子选用的是云杉,只生长在云枣镇。近些年这种杉木数量骤减,衙门发了告示,不许私商进行砍伐。梁大夫的医馆开在淮昭镇,要不是和那位赵县丞关系匪浅,怎会用这么名贵的木材当药盒?”

    “仅凭这一点,你就能确认梁有光和赵县丞勾结?”

    纪远将药盒拿在手里细看,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当然不止。”宋楚云笑笑,走上前去:“大人请看这药盒上的徽记,这是赵县丞妄想顶替县令一职的有力证据之一。这徽记我曾在柳丰村村长家见过一回,巧的是柳丰村村长也姓赵,叫赵大成。”

    “他从云枣镇的亲戚家带回了一盒枣,那装吃食的盒子上也有个一模一样的徽记。这些徽记代表的不仅是归谁所有,还是地位的象征。而在淮昭镇,我想除了县令大人,应该没有人有权力做这样的事了吧?”

    宋楚云这话说的已然是够清楚的了,整个淮昭镇,只有县令府的一切物件能被刻上独特徽记。比如他当初搭救纪思年,就是用刻有衙门徽记的弓才把家丁给找来的。

    一年多前,宋楚云去村长家为摊子即将摆起来送肉笼络,也就是那短促的一眼,让他记住了这个刻在盒面边角的徽记。

    这不仅是赵大明狼子野心的证据,更是梁有光与其勾结的证据。一个在淮昭镇的大夫,平白无故的怎会用上云枣镇县丞才能用上的木材,而且上面还有县丞私下摹刻的徽记标识。

    这些东西只要纪远去查,就一定能查到蛛丝马迹。那赵大明在私相授受上都忍不住显摆,那他家里用的那些物件,露出的破绽必然会更多。

    纪远现在是铁了心的要把赵大明弄倒台,坐实罪证只是时间问题。

    眼下他在意的还是宋楚云,对方曾搭救过纪思年,于他有救子之恩。这回暗地里和林青烜通气,可以说在搭救整个纪府这件事上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要是照别的例子,他可以把纪思年许给他为妻,做县令大人的小婿,有面子有里子。可他早已认下了林青烜,便再做不成那棒打鸳鸯的恶毒老爹。

    或者给安排个职位,比如成为和林青烜一样的副手,管着底下十来个弟兄,查查案子找找证据。但不知怎的,他一看宋楚云,就觉得对方不是那种甘屈人下肯乖乖听候差遣的。哪怕县令大人的左膀右臂,是镇上多数汉子求都求不来的美差。

    所以一时间,他倒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去感谢宋楚云才好了。

    纪远不自主的陷入纠结,那宋楚云就不讲假客气了:“大人,这件事我不过占了个运气好,赶在赵县丞动手前把消息告诉给了林护卫,真正出力的还是他。宋某的甜品铺不日便要开起来,留了村里的几亩地没人照管,您要愿意赏点什么给我,不如把林护卫武行里的兄弟帮我借几个。所谓人多力量大,土地开垦好,我和夫郎就对大人感激不已了。”

    林青烜:所以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停止打让我武行里的兄弟转行去种田的主意?

    第137章

    案件审完, 原本宋楚云是想找林青烜再详聊下借人开垦的事的,奈何蒋大夫一朝冤屈被洗,说什么都要请他和唐恬吃顿饭来表示下谢意。

    小老头儿脾气犟, 顶在风口上不肯走,非说这是他承了情应有的礼节。宋楚云无奈, 只好让清风先带老人家到喜莱饭庄去稍作歇息, 他还有几句话和林青烜说, 聊完就过来。

    唐恬有日子没跟纪思年一同玩耍了,县令府的哥儿还留了好些稀罕玩意给他, 因此宋楚云才把送蒋大夫出县衙门, 转头就发现自己的小娇妻被人欢欢喜喜拐跑了。

    “不是我说, 你没事时不能多笑笑?就你这样成天板着张脸, 像谁欠你钱似的, 我要是你岳父, 我也不爱见呐。”

    宋楚云仗着刚在纪远跟前得了脸,疯狂找林青烜的不自在。

    惹得生性就严肃的林护卫恨不得在衙门口当街行凶。

    “成成成有话好好说,动什么手啊。”宋楚云笑眯眯, 一招四两拨千斤,几乎没使劲就把林青烜整个人推回了原地。

    林青烜斗嘴不是他对手,现在连拳脚功夫也比不上人,遭他一调侃心里不免更烦躁了。

    “得了, 又不是姑娘家,别动不动就使小性儿生气。我知道你在烦什么,不就是想早点娶到纪思年, 结束和这小公子趁夜偷偷摸摸幽会的日子么?”

    宋楚云含笑, 今儿县令大人对他多番赞赏,属实给了林青烜不小的刺激。

    同样都是男人, 他娶着媳妇过着小日子赚着马上就要盆满钵满的钱。

    再看林青烜,好不容易鼓起勇气争取了下半生不孤寡,武行生意表面上虽然看着还不错,但架不住纪思年隔三岔五要败点去,一个月下来盘存余,有时候还敌不上当护卫拿死工资的时候。

    不是他小气不愿借人,纪思年跟他能有今天,多多少少还是得感谢宋楚云帮忙敲边鼓的。

    可是武行里就那么些兄弟,人借走了他靠什么提佣金?本来纪远跟他定的聘礼钱就还差一截,不怪他要对宋楚云甩脸子了。

    “算了我与思年的婚事原就不是一时半会的事,你空了到武行来挑人吧。你要有点人性就别全挑走,给我留几个,维持下武行日常开销。”

    该说不说,林青烜怨念起来的样子真有点像个邻家小弟,典型的面冷心热,其实比谁都仗义。

    宋楚云好笑,勾上他的肩往他怀里塞了一锭银子:“哥哥不欺负人,你武行的兄弟不白借,我付钱的。”

    那锭银子足有二十两,硌的林青烜一愣:“你什么意思?我是缺钱娶夫郎,但也不是什么钱都要。我答应过你,这件事查实清楚就给你借人耕田,几个武夫一个月的佣金不过八两,你这是在拿钱羞辱我?!”

    林青烜面上蕴起层薄怒,这回是真有点生气了。

    宋楚云还是笑,既笑他为人耿直不受偏私,也笑他榆木脑袋不开窍:“反正成亲的份子钱我是提前给了,你若坚持不要,我可不勉强。”

    成亲的!

    份子钱耶!

    林大护卫后知后觉,待要抢回扔还给宋楚云的银锭子,却又遭人揶揄了一番:“说你傻你就真不聪明,纪县令之所以赞扬我,因为对他来说我是外人。等他缓过劲来就会发现,及时追寻线索查到真相的那人其实是你,有这么个一心为保纪家安危追查奔走的好贤婿,你说他会不会一高兴,立刻就许了你和纪思年的婚事呢?”

    林青烜当真没想到这一层,他对这件事那么上心是因为纪远对他的照拂之恩和与纪思年的深切情谊。他的潜意识里他就是纪府的一员,家人出事,岂有坐视不管的道理?

    “你说的是真的?我岳父他真的会许了我和思年的婚事?”

    “八九不离十。”宋楚云莞尔,在他胸前拍了一巴掌示意他把心放在肚子里:“别的我不敢保证,但我有一点敢跟你打包票,纪县令已经认定了你小婿的身份,不管他对我如何满意,都绝对不会威胁到你这个准儿婿。况且我和甜甜之间你不是不知道,我们的感情,不比你和纪思年的少啊。”

    宋楚云不当人,一边说一边揉腰,都是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的年轻汉子,林青烜怎会不懂他这动作的意思。

    他每晚都翻院墙溜进纪思年的房间陪\\睡,耳鬓厮磨多了身体难免会起反应。本就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强忍着有多难受,没人比林青烜更知道了。

    “听哥一句劝,这事快乐归快乐,但着实累人。我这一把腰啊,生是让甜甜折腾的都没以前那么硬朗了。诶诶你别嫉妒,也别骂我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瞧瞧兄弟这气色吧,等会还得上街去买点药补一补,不然晚上得遭不住了。”

    宋楚云几句话成功让林青烜骂出声来,余光见唐恬抱着一兜好玩意儿和纪思年露头,他忙敛了吊儿郎当的做派:“饿了没,甜甜?我让清风去喜莱饭庄定了包间,想吃什么等下到了咱们可以直接点。”

    唐恬这会儿心思全在纪思年送的新鲜宝贝上,也不觉得很饿,摇摇头把兜里的东西炫耀给宋楚云看。

    倒是纪小公子察觉出他的呆头护卫情绪不对,才想问一句怎么了,就见林青烜一把捞过他,当街便在人唇上狠狠啄了口。

    而后在三脸震惊中,直接扛起属于他的那个气冲冲回到衙门里去了——

    直至小夫郎坐到了摆满

    鲜香饭菜的桌上,他都没想明白怎么短短两刻的功夫,那个人前连纪思年手都不敢碰的林护卫,就突然变得和他那个耍流氓不分场合的厚脸皮夫君一样了?

    “楚云夫君喂,姓宋的?!”

    小夫郎实在忍无可忍,悄声踢了宋楚云一脚。

    彼时宋大尾巴狼无辜抬眼,边自顾自念叨‘别打别打知道你饿了’,边把一只油光水滑的鸡腿塞进唐恬嘴里。与此同时,藏在桌下暗戳戳使坏的手变本加厉,直往唐恬最敏感的腰间探去。

    小夫郎为此气鼓鼓,你说摸就好好摸吧,连摸带掐,还不很使劲的那种。弄得他又痒又麻,当着清风和蒋大夫的面,哪里好哼唧出声。

    宋楚云食髓知味,上半身端坐不动,甚至条理清晰的和蒋大夫闲谈,以没有任何破绽的谦逊话语来回应对方的真挚感谢。

    而下半身紧靠住唐恬,一只手时不时给人夹菜倒水,另一只却嫌光摸腰不够,还弄松腰带往下延伸。

    可怜唐恬被他撩拨的根本无心吃饭,连平日里最喜欢啃的卤鸡腿都尝不出咸淡来了。

    “唔”

    许是宋楚云力道用的大了些,再许是他找的地方格外准了些,小夫郎一声轻吟,引来桌上三人侧目相看。

    宋楚云第一个出声:“怎么了甜甜?是不是这鸡腿不合口味?”

    “没、没有”

    唐恬一见他那大尾巴狼上身就会有的表情便气不打一处来,话说得咬牙切齿,却因嘴里叼着鸡腿,听上去含含糊糊像在撒娇一般:“是我咬到舌头了”

    “傻乎乎。”宋楚云笑的宠溺,给他倒来杯香茶:“没人跟你抢,慢点吃。”

    唐恬在不要脸这块连宋大尾巴狼的尾灯都看不到,身体带来的变化让他没力气再踢人一脚了。只能含恨啃鸡腿,啃完一个又啃一个。

    整桌菜到这顿饭结束,唐恬都没吃上除了鸡腿以外的任何东西。他自觉吃了不少,而等细数桌上的骨头,才惊觉在宋楚云的‘欺负’下,他就吃了两个不到——其中一个还因为手抖没拿稳,掉在地上了。

    蒋大夫在清风的搀扶下满意离开,他到了这个年纪,本就没什么其他执念,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那家医馆。

    现如今铺子盘给了宋楚云,他就连唯一放心不下的也能放下心了。

    席间小老头很是说了些走心的话,还喝了几杯多年没碰过的酒,他说经此一事认了自己年迈,到了该回乡养老的时候。

    为表谢意,原先谈好的一个季度租金全免。他没什么别的能帮上宋楚云和唐恬,在新铺开办之际,若手头宽裕能让这对小夫妻更快安稳下来。

    宋楚云知道蒋大夫是个倔性子,便没多客套推脱。应许等铺子走上正轨,会请蒋大夫来店里坐坐,详谈重金聘请他拟药膳的事。

    喜莱饭庄名誉股东带来的人自然是上宾,蒋大夫要走,已有店里的伙计备好马车,由孙掌柜亲自送出门,全程没让宋楚云操半点心。

    他从头到尾都只起身走到门口,吩咐了门外看包间的伙计几句,然后就关紧了屋门,并吹熄了部分亮到晃眼的蜡烛。

    “嗯?我们不走么?”唐恬不明所以。

    但在见到宋楚云摇着尾巴缓缓走近时,他瞬间顿悟了。

    “回、回家回家再”

    “这里不好吗?”宋楚云贴上他耳廓,呼出的热气惹得唐恬一颤:“你忘了,甜甜?你在年前答应过我什么?”

    “什、什么?”小夫郎装傻。

    那都多早以前的事了!

    给廉哥儿打官司时应许的,要同宋楚云到外面去试一次。

    唐恬当时还不太懂‘野合’的含义,只以为是换个地方和他夫君亲亲抱抱!

    可

    没有人告诉他野合要在外边睡觉啊!

    宋楚云才不管这些,他欺身压人,把唐恬一张欲哭无泪的清秀面盘拢在身下:“这里没有床,就只几张团凳能扶。乖甜甜,你别乱动,夫君会抱紧你的。”

    第138章

    宋楚云和唐恬在喜莱饭庄腻歪到近后半夜才回家, 原本按宋主家的想法,干脆在镇上的客栈要间房休息算了,省得来回折腾。

    可小夫郎养的娇, 不洗清爽换上柔软的寝衣压根睡不着,所以两人还是骑着宋初八回去了。

    大金在赵塘村掘地种果树的事正式提上日程, 打今儿起得有小半个月不在家。当弟弟的那个乍一离开他哥也不习惯, 嫌一个人冷清, 就照例在堂屋点了火盆围炉作画。

    小两口到屋的时候小金已经困疯了,脑袋枕着画纸睡得直流哈喇子。要不是宋楚云开窗透气吹了阵冷风进来, 只怕再多睡半个时辰, 小金要遭炭火气闷得真不省人事了。

    “唔主家, 夫郎, 你们回来啦?饿不饿, 要不要我去给你们做顿宵夜吃?”

    宋楚云还记得欺负完小夫郎给人肚子喂饱, 回来前刚吃了份肉包加果子干。唐恬饿倒不饿,就是身上酸痛闹觉的很。

    “我们回来前吃过宵夜的,时辰不早了, 你怎么睡在这儿?真是屋里燃着炭火也不知道开点窗缝,不怕闷久了人窒息啊?”

    宋楚云像个老妈子一样喋喋不休,数落完小金又去数落唐恬:“洗澡洗澡,路上不就嚷着要在热水桶里泡会儿么?鞋都不换就往澡室里钻, 等下后脑勺摔出包来可别一个人生闷气。”

    小金向来皮实,听宋主家发话,立即揉了揉睡眼惺忪的脸起身去搬柴烧热水。难得小夫郎也乖的粘人, 靠在他肘弯上认真脱袜换鞋子。

    宋楚云一颗慈父之心都要被自家崽给软化了, 瞧他迷瞪着眼用脚找鞋,索性把人拦腰抱起, 先放到椅子上去醒醒困意。

    “这是什么呀?”

    唐恬困倦上头时和喝多了有得一拼,说话声音又轻又软,语速也慢得多。宋楚云听在耳朵里,不觉小夫郎像只散发香气的奶团子,在冲他歪头撒娇。

    可巧小金刚把热水烧上,听唐恬这样问,忙冲过来显摆:“夫郎夫郎!这是我精心设计的甜品铺内设图,你快瞧瞧好不好?”

    小金这阵子都在忙这个,先前预想的要在房顶上开天窗,往屋里投射纹案斑驳,却因为租来的铺子上边还有一层,这提议便被暂时否定了。

    见原先的预想不成,小金耗了一整天加一个大半晚,终于重新做好了设计图纸:“二楼有屋子,咱们不能开天窗,要想采光好的话那必得在屋里做功夫。主家您瞧,我按您说的把一楼窗扇画成全镂空的,再在大厅上头坠上几片不规则的铜镜,这样等出太阳时光落在上头,也能透过铜镜把这些斑驳给反射进来。”

    能想到利用铜镜去反射阳光,这点倒让宋楚云觉得新鲜。小金见他露出甚为满意的表情,愈发来了兴致。

    “不止这个呢,我还打算在墙上掏几个小洞,将铺子里的招牌点心做成样品,让食客们对咱们铺子里卖的东西有个更直观的了解。”

    这个提议之前就出现过,用实物代替水单的做法在淮昭镇上目前还没有,新颖是新颖,但难免会陷入局限。

    因为不是所有人都有心思把水单当艺术品去欣赏的,而且要是生意好,铺子里也容纳不下这么多人同时围在样品柜前点单,效率属实是有些慢了。

    小金嘿嘿一笑,得意的晃了晃脑袋:“这样品柜才不是水单呢,是咱们制甜品需要用到的一些原料,那洞也不必开得很大,反倒是越小越好。里面放上图纸,把外边的线一拉,就能看到制作甜品的全部过程。”

    唐恬对这些东西的熟悉程度要远高于在奢侈品堆里长大的宋楚云,因此他听小金一说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楚云,你有没有看过动画书?”

    连动画片都是用超高清巨大投影仪看的宋少爷哪里见识过这个,他无奈失笑,相当坦然的承认:“我没有很朴实无华的童年。”

    以往总是宋楚云带唐恬开眼界长见识,现下风水轮流转,总算轮到宋楚云当回一无所知的柳丰村土狗了。

    小夫郎和小金对视上一眼,脸上纷纷露出‘居然还有人没见过这个’的遗憾跟唏嘘。

    宋楚云不服气:“但我拍过画片,玩过捉迷藏。”

    不是宋楚云吹嘘,拍画片他可是个中高手,曾经还靠这项技艺从同伴手里赢到了一整套限量版的镶金典藏卡。

    (跟他切磋的那位也同样是出身优渥的小少爷,两个菜鸡互啄,只不过宋楚云啄的运气比较好而已。)

    至于捉迷藏,他那个盘踞整座小岛屿的别墅之家,就是玩这种游戏的天然场所。根本不用刻意藏,随便进个房间游戏就算开始了。

    唐恬看出了宋楚云眼神里的倔强,十分善良体贴的握上他的手:“没关系的,夫君,你也不可能什么都会啊。等有空了我教你滚铁环、抽陀螺,这些也很有趣儿。”

    尽管小夫郎的语气很真挚,表情也没什么问题,但宋楚云还是觉得自己好像被狠狠嘲笑了。

    “所以你们说的那个动画书究竟是个什么玩意?”

    “这个啊,就是在纸上画出很多小人儿,根据纸张的前后顺序改变小人儿的动作方向,等这一沓画好,从头一翻小人儿就能动起来啦。”

    嗐!原来是就是书纸版的动画片嘛!

    宋楚云虽然没见过实物,但他知道原理啊。

    “这倒也不难,不过你说墙上的洞口开得越小越好是什么意思?”

    “动画书街上就有得卖,看多了自然不觉得稀罕。可要是在墙上留下个只能露眼睛的小孔,背后照上蜡烛,看上去不就和皮影戏很像了么?说到底都是引人好奇的噱头,我瞧千红茶馆的舞姬每回跳舞时就用纱当帷幔挡着身子,隐隐绰绰的,比直接露脸还好看呢。”

    小金这话在理,所谓犹抱琵琶半遮面,有时不露比露要吸引人多了。

    宋楚云听罢不免扬出笑来:“甚好,我给你支的那些银子没白花。明儿随我一同去铺子里转转,有个实际地方做参考,对你的陈设图纸会更有助益。”

    自己设想的东西被人重视,小金喜不自胜,赶忙一口应下来。高兴之余人也不困了,吭哧吭哧提热水、摆澡盆、给唐恬拿换洗衣物。

    要不是宋楚云动作快,恐怕小金连给唐恬洗澡的活儿也要抢去了。

    此刻的小金还只为宋楚云的赏识兴奋不已,浑然不知这种成就感已经在他心底埋下一枚种子,等着日后培土浇水,长出一颗参天大树来——

    有人帮忙绘制了内设的图纸,宋楚云要做的就是在接下来半个月里准备好人力和物料,以便小金那边图纸一告成,就能着手开始对店铺进行修葺。

    二月初宋家小院接连收到了好几个消息。

    首先是唐恬接到了书院通知,叫三月初十上午准时去报道,行完拜师礼会重新分配课室。

    这个季度学的是千字文,朱夫子感念唐恬为他抄书,一早就把做了批注的课本搭着送去一份,好叫他没事时能在家提前预习。

    其次是纪县令通过高漾和梁有光的嘴挖出不少赵大明做过的龌龊事,一举将云枣镇县丞府里上下十多口人给清扫殆尽。百姓们得知此事,自发组了腰鼓队制了匾额前来道谢。

    他为朝廷立下功劳,申请留官的同意批文很快便下发。而批文内容不仅褒奖了他为官清廉,堪当表率,还一举晋升为提督知府。也就是说,纪远明面上依旧是淮昭镇的县令,可实际职权与知府相同,官职从六品越级升为了从四品。

    如宋楚云所料,纪远将林青烜暗中查证的举动看在眼里,终于松了口,做主给他和纪思年定下婚期。日子就定在晋升派令送来的那一天,攒个双喜临门。

    最后是愿哥儿夫妻顺利携子回家,老人家讲规矩,亲自送来两份请帖跟喜饼,表谢宋楚云和唐恬对重孙儿降世的善心帮扶。

    “这几天四处受邀、吃席、赶场子,忙得脚不沾地,夫君,你瞧我是不是吃胖了一圈?这腰身好像都变粗了些。”

    邀了宋楚云的场子自然少不了小夫郎,唐恬跟着吃吃喝喝,大清早出去,入夜了才回来。一到家倒头就睡,可不得长点肉么。

    反倒是老宋头要提起精神寒暄应付,有点时间就到镇上去采买桌椅板凳、锅碗瓢盆。连娇妻都睡下了他还在秉烛夜照,独自研究招牌糕点的比例配方,那张俊朗面庞是肉眼可见的消瘦了。

    眼下唐恬在镜子前比划凸起来的小肚腩,宋楚云其实很想跟他动动嘴皮子逗个趣儿,奈何眼睛一闭就睁不开了。

    半梦半醒间,他感觉到怀里钻进来个软绵绵的身子,还有人拿头在他颈侧轻轻拱了拱。

    唐恬拂过宋楚云明显带有倦色的脸颊,指尖最终停在了他的唇上:“真是辛苦了楚云,我做主给你放几天假,明日带你出去春游,好不好?”

    第139章

    日子赶在阳历二月上旬, 出去游玩踏春是再好不过的。

    唐恬说了要给宋楚云放假,带他出去春游,第二天一早便真准备好了相应物什。

    “两只小马扎、两根钓鱼竿、一块旧床布、装吃食的背篓、水壶太重, 咱俩喝一个就好。楚云,你看看还有什么需要带的么?”

    唐恬一边给风筝挽线, 一边把整理好的褡裢扬给他夫君看。

    宋楚云少有的贪了会懒觉睡, 此刻肚子饿得咕咕作响, 才一靠近注意力就全被背篓里的美味吃食给吸引住了。

    小夫郎许久十指不沾阳春水,倒让他忘了还有这项出挑技能。

    早起烙的玉米薄饼又香又脆, 排骨炸得焦香金黄, 哪怕等到中午放凉了也很有嚼劲。两颗巨大的鸭脯肉豆腐丸子挤在食盒上方, 唐恬连边角都没放过, 往里塞了不少清口味的嫩黄瓜条。

    食盒下边的小盅里是绿豆粥, 看上去香浓绵绸, 煮得很是软烂。外带一小碟自家腌制的新鲜蒜头,既清爽开胃,也能在春日时节除菌防疫。

    宋楚云闻之食指大动, 伸手就要去取薄饼。

    “不行!”唐恬轻轻拍回他的手,指了指桌上另外备的份早点:“去吃那个吧,你想吃的薄饼也有。另外花卷是我早上刚蒸的,面团发得很好, 比集市上卖的更松软。”

    唐恬要不说宋楚云还没发现,他贤惠的小夫郎不仅准备了两个人的午饭,还单独给他做了份早点。

    这些吃食虽说算不上巧妙磨人, 但要做上这许多, 必得是后半夜就要起来生火揉面了。

    “春季了早晚还是冷,赶早起来做这些, 不嫌辛苦啊?”

    宋楚云心里暖暖的,顾不上尝花卷的味道,先把小夫郎抱在怀里亲了亲。

    “给自己夫君做顿早点哪里就辛苦了,你吃的舒服我也会很开心啊。再说以前我常天不亮就起床做饭,知道怎么少让自己受些冻。”

    唐恬被他在耳边呼气蹭的发痒,拿绑好线的风筝当小棍连连戳他。

    “好了好了,今天带你踏春,我还有东西要收拾呢。你快些把早点吃了,再换件宽松点的衣裳,我们出去玩。”

    宋楚云原本还想着踏春前到孟吟秋的铺子里去转一趟,看看前儿预定的杯盏烧制的怎么样了。

    可架不住小夫郎如此热情,便决定暂时忘掉一切琐事,沉浸式体验一把二十六年来从未有过的春游滋味先——

    要说春游,宋大少爷还真没切切实实的感受过。

    这种本该在小学阶段频繁出现的户外活动,耽误在了宋楚云压根就没上过小学。

    从记事起,他所学的内容全部来自一位华裔家庭教师,对方有一张亚欧混血面孔,会说至少四个国家的语言。

    在宋楚云的记忆里,唯一一次踏上野花遍地的山丘,去闻春风席卷的自然味道,还是在宋夫人出殡那天。

    他完美继承了来自父亲的决绝风骨和母亲的温柔浪漫,前者将他推上边境的死亡战场,而后者为他留有一份热爱情怀。

    因此当他人生第一次,以毫无负担的心境光脚踩上生出柔软嫩尖的草地上时,并没有过于感慨他这一生错过了很多原本不该错过的好风景,也没有特别遗憾可以陪他经历这些人早已不在。

    他只是迎风闭眼,非常平和的感受着这种沁入肺腑的美好。就在此刻,和他爱的人一起。

    “怎么样,这片山坡看景是最好的吧?地势平坦不说,还向着太阳,才早春呢,好些花儿都开了。”

    唐恬把带来的旧床布铺在地上,跪坐着从褡裢里往外掏东西。

    一只素泥胚制成的茶壶,几个敲成小块的木炭,外加一嘬茶叶和两个秀气的茶杯。

    宋楚云一瞧就笑了:“准备可真齐全呐,这是要在外面煮水烹茶?”

    农户人家的小哥儿哪里讲究这个,平日里渴了都是端碗就喝,连水里有没茶叶都无所谓。只是唐恬在家见宋楚云泡过一回茶,动作说不出来的优雅好看,让他记忆犹新。

    “出门前吃了我做的早点,现下也该轮到你出出力了。”

    唐恬含笑,亮津津的眸子看的宋楚云心下发软。

    “我带了话梅和绘本,看会儿书,你煮茶给我喝,好不好?”

    有什么比茶香萦绕、阅书相陪更令人感觉岁月静好的事呢,何况相陪的还是他娇俏可爱的心上人。

    宋楚云点头应下,也不穿鞋,和唐恬一样跪坐在有柔软触感的草地上。

    捡来的石头搭起简易围炉,里面放上碳块,用火折子烧枯枝引燃。茶壶里的水是从驴皮水壶里倒的,山坡角下有条清涧,用完不担心下午玩累了没水喝。

    宋楚云把茶壶在火上预热,先放入一嘬茶叶干蒸,等闻到茶香后再倒进冷水。过大的温差能很快激发出茶叶本身的清泠味道,第一泡不要,从第二泡开始煮。

    自家烧的碳块相当耐用,别看只有三五个碎的,已经完全能把茶水煮开,在碎石围炉上汩汩作响。

    宋楚云煮茶的时候,唐恬就在一旁翻看绘本,顺便往嘴里丢进颗话梅含着。清秀眉眼因绘本里的内容时展时舒,偶尔还会冷不丁地发出一声笑。

    天朗气清,带凉意的春风吹不散日头逐渐升起的暖,阳光透过云层洒落,给两个身影镀上金边。唐恬半蜷的身子被风吹开,成了趴在地上,两脚高高勾叠翘起的模样。

    直到宋楚云温声提醒‘茶煮好咯,快来喝茶吧’,小夫郎才恋恋不舍的放下绘本,就着趴在床布上的姿势,连挪带拱的凑到他跟前索吻。

    “刚煮开的,小心烫。”

    宋楚云手里倒茶也不耽误占便宜,肘弯钳着唐恬的脑袋,非要亲够了才肯放他坐好。

    “好香呀?你在里面加了什么?啊是话梅糖!”

    “你不是总嫌茶叶苦吗?话梅能让茶水变甜,还能增加香味,尝尝喜不喜欢。”

    唐恬闻言捧起烫手的茶杯,小心翼翼啜了口。观其砸吧嘴皮无尽回味的样子,宋楚云就知他的小夫郎一定很喜欢。

    “下回给你放陈皮试试,那个也甜,只是不及话梅口感好,喝多了嘴里有点发涩。”

    “这个就很好了。”唐恬喝完一杯还想要,眼巴巴等着宋楚云给他倒满。

    可真等宋楚云提壶倒茶的功夫,小夫郎却又扭头去翻他的褡裢了。

    “差点忘了这个,我做好了放在院子里晾着的,还以为没带呢。”

    唐恬扬扬手里的小盒子,里面赫然是三种颜色的夹心糖糕。这种以籼米为原料的糕点做好后是得放凉,不然直接装盒很容易沾在边上。

    “黄色的是玉米味,灰色的是芝麻味,我还做了个南瓜味的,想着你不吃南瓜,我就单独装一边啦。”

    四四方方的木盒被分成了五个隔断,两块玉米糖糕,两块芝麻糖糕,最中间是包得严严实实的南瓜糖糕。

    长久的部队生活让宋楚云没有挑食的习惯,但唯独一样南瓜吃不了,连沾都不能沾。

    煮得浓香的茶水配可口的点心,这场春日茶话会将被推上幸福顶峰。

    唐恬闲不住,塞上一大口糖糕就拿出了风筝,宋楚云眼睛一亮,立即穿上鞋子追赶步伐。

    上午风大,不必跑太远风筝就能顺利放起来。一只有两颗脑袋的福娃在半空中盘旋,得益于宋楚云这风筝扎的精巧,还给两颗脑袋中间留了缝隙。

    因此细绳一拉,那神似‘宋楚云’和‘唐恬’的福娃娃就你来我往,以唇作戏,亲的十分火热。

    唐恬本来还有点不好意思,毕竟谁家正经风筝会嘴对嘴啊?可惜宋楚云用一招沙包比赛夺走了他的注意力,两个人就地圈出界限,约定谁先被打中三次谁就承包午饭加热的工作。

    小夫郎自知论身手比不过宋楚云,于是把两个人各占的区域按方圆三步和方圆三十步不平等划分。

    老宋头干脆遂了他的愿,主动提出自己蒙着眼睛比,全然一幅不怕被吊打的自信做派。

    唐恬以为占到了上风,美滋滋同意,并头脑一热接受怂恿,将赌注上升到二次野合。

    宋楚云是真在要命的战场里摸爬滚打过的,一双能听八方辨别风声的耳朵是基本配置。因此就算蒙住眼,也能以唐恬完全预料不到的速度精准避开沙包。

    而且他丝毫不给唐恬反应的时间,每次小夫郎出招前的一声呼喊都能让他迅速定位。甚至还不到开始躲避,他手里的沙包就已然扔出去,不偏不倚,三次都稳稳落在了唐恬的脚背上。

    “愿赌服输,甜甜,你答应我的事可赖不掉了噢。”

    宋楚云摘下布条,拿在手里打结把玩。那副唇角挂着笑,悠哉游哉向唐恬走来的样子,像极要等着嫖宿小倌儿的俊朗少爷。

    如今的唐恬才不会轻易吃瘪,脸红归脸红,却在人亲上来之际,先把装饭的食盒挡在两人中间。

    “别欺负我,我说话算话的,不就是跟你野外合作一次嘛?那就洗洗手,一起热午饭吧。”

    第140章

    因是在四周无遮挡且偶尔有行商路过的半坡, 宋楚云也只逞了会口舌之快,把野外合体扭曲成野外合作的小夫郎按住亲了顿好的。

    放完风筝、比完沙包,本该到了吃午饭的时候。可早上吃了早饭, 前不久又吃了糖糕,一时半会还真不觉得饿。

    唐恬看着远处的溪涧动了心, 决定把午饭当下午茶吃, 这会儿先拎起钓鱼竿去玩会水, 宋楚云自然都依他。

    两人一拍即合,那些从褡裢里取出来的物什就再度被收了回去。

    宋楚云一记哨声唤回骡子, 显然疯跑回来的宋初八也玩高兴了, 不住在唐恬跟前打响鼻拱头, 连脑袋上的细毛里都沾着浅紫色碎花瓣。

    既然决定了放空几天出来春游, 那么一切能玩的项目就都得安排上。

    宋楚云和唐恬纵情山水, 临溪垂钓、捡石头打水漂、爬树摘果子、掐草编花环、溜进农户家偷苞米再把铜板压在窗框上, 总之没有一刻闲着。

    这样的日子他们一起过了三天。

    “真真是春日苦短呐,我们还没抽陀螺、滚铁环呢。甜甜,要不以后每年你都带我出去春游一次吧?不春夏秋冬, 我要四次。”

    宋楚云掰着手指头比划,他是认真的——只要和唐恬在一起,每个节气都将会有无比好玩的项目等着去开发。

    “好啊。”小夫郎笑,并且真心在为自己能给宋楚云带来快乐而快乐。

    可惜这样潇洒轻松的日子不能常过, 至少现在还不行。

    甜品铺开业在即,宋楚云还有很多冗杂的琐事需要去处理-

    小夫郎要提前进入为期一个月的预习状态了,加上手头上有几本书得抓紧抄完, 赶在下个月开学时给朱夫子送去。

    宋楚云便独自召集了小金和大鑫, 划分各自好负责的内容,争取让三花聚顶在最短的时间内达到最高的效率。

    除此之外宋楚云还到武行去挑了几个武夫, 不过有纪大县令发话,林青烜早就给他备下了五个年轻壮汉。个个都是手脚麻利,能以一顶三的绝佳帮手。

    “怎么样?临近新婚,心情是不是格外澎湃?要是激动的睡不着觉,等晚上下工了我陪你喝顿酒,如何?”

    林青烜和纪思年的婚期定下,这一阵也为筹备大婚忙的焦头烂额。只因纪思年想一出是一出,扬言要心上人用前所未有的新鲜法子娶他进门,使得林青烜已经过了澎湃的阶段,并逐渐发展为焦虑了。

    宋楚云见他短短三日人都瘦脱了相,索性大发‘善心’,接受了以做点别的事缓解焦虑为由,把他算在了第六个可支配的帮工里。

    “你倒是说句话啊,来了半日一直闷声不语的,搞得像是我强迫你了一样。”

    宋楚云是真心疼他那两块实心水曲柳,遭林青烜刨的都快见底了。

    “你说”林大护卫缓缓抬头,两个巨大的乌青黑眼圈几乎盘踞了半个颧骨:“他们这些哥儿到底都在想些什么?”

    “为了婚宴怎样摆?”

    宋楚云失笑,把他好不容易寻来的两块水曲柳紧紧抱在怀里免受荼毒。

    “他要什么你给什么不就完了,一个县令府的少公子,从小娇生惯养,锦衣玉食的,对婚宴有点新鲜想法很正常。”

    “关键是,我不知道他要什么。成亲的婚宴摆法就那么几种,我总不能凭空飞起来,再摘来星星和月亮递到他面前吧?”

    林青烜一个头两个大,他没说实话,其实诸如这种从天而降的戏码一早就被纪思年给否定了的。

    也就是说会飞都不行。

    宋楚云被他长吁短叹的样子逗得笑出声:“你要是信我,就别折腾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安心筹备好聘礼,等到成亲那日,用你所有的诚意和执着上门,保管那小公子会乖乖跟你走。”

    林青烜倒也不是不信他,只是过于了解纪思年。

    “得了吧,你以为县令府的小公子跟你家夫郎一样?”

    林青烜的本意是说唐恬脾气好,凡事都肯打商量。而纪思年被宠惯了,不满意起来真能说不嫁就不嫁。

    宋楚云却以为他是在隐射唐恬比纪思年好打发,不免微微垮下脸来:“什么话这是,我家甜甜哪就不挑捡了?是我愿意花心思去遂他的愿好吗?他想要个正经名分,我就照三书六礼,明媒正娶去做。你听我一句劝,无需过分琢磨纪思年要的是哪种样子的婚宴,你得去想,他和你成亲,要的究竟是你的什么。”

    宋楚云一语道破天机。

    纪思年扬言说他的婚宴一定要前所未有,林青烜便执念于流程的新颖和出现的时机。

    可他忽略了一点,纪思年既然愿意嫁给他,必然是有深爱的大前提。对于深爱且想共度一生的人,会不会飞以及怎样出现有何要紧?

    要紧的是林青烜。

    是他有没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余生所会经历的一切美好与不美好。

    是他会不会不管纪思年如何闹他都能给对方无条件的偏爱跟回护。

    是他可不可以做到不论贫穷富有健康患病都始终不离不弃。

    一语惊醒梦中人,林青烜觉得压在肩头的巨石陡然掀落,肺腑中被新鲜空气占满,手脚也有变得有力起来。

    “我明白了。”一向面瘫的林大护卫难得笑的如此明媚。

    他长舒一口气,拍了拍宋楚云的肩:“谢了兄弟,我欠你一个大人情。”

    宋楚云一见他眼神里都泛出光,就知他的顿悟不是假的,被那无暇笑容感染,嘴角也咧开一道缝来:“还有一个多月的筹备期,旁的暂可放一放,把你那两坨黑眼圈先养养好。别怪我没提醒你,到时候顶着这张脸上门,没准那小公子一怒之下真不愿嫁了。”

    “知道。”

    林青烜摆摆手,也不需要靠刨木头来舒缓焦虑,干脆当场翘班。

    “五个帮工已经够你使唤,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先回了。”——

    诚如林青烜所说,以一抵三等于十五个帮工,人手是大大的足够。

    宋楚云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便大幅度推进了进程,不仅把原先上下两层老旧的木质地板全部重新启掉铺上新的,还把最大家当的黄花梨木落地柜给搬出来刷了层桐漆。

    这些活计本该四个帮工,共同整合三到五天。结果除去遣到地里的三个人,余下两个外加他自己,短短两日就已大见成效。

    截至今日上午,制好的牌匾已经放到日头底下晾晒,整间铺子焕然一新,半点没有了刚租来时的陈旧气象。

    小金近两天也在这里常驻,因而设计图纸完善得十分迅速。宋楚云看过没甚问题,之后的改造工作就全然照图索骥,只待一点点敲定出细节了。

    “这间铺子沿用的是旧制,进门就见大厅。咱把左侧归为堂食区,右侧稍坐休息,取号等待,这样回头人多了也不怕乱。”

    宋楚云咬咬唇角,指挥送桌椅板凳来的伙计往里搬东西。

    这些桌椅板凳都是在镇上最好的家具坊里定制的,依照小金的提议,走的都是亲民风格。

    成套的桌椅看上去会更和谐,木材底色原本是偏褐胡桃,但现在刷成了缀有云朵的浅蓝。LOGO则以水印的方式刻在两边边角,不管从哪个方向看去都不容忽视。

    一应排开分成了两张四人坐,三张双人座,还有顺窗边可并排容纳六位来客的单独座椅。

    宋楚云为了把采光好做到极致,直接卸了一整边的门,这样坐在临窗的座位上,就完全可以不受遮挡。

    万一碰上阴雨天气,还能把上边加设的蓬窗伸出去,这样一来就和坐伞下听雨没甚差异了。

    “主家,那个黄花梨木柜实在太大,要不咱们别动它,就在前边设个柜台挂水单收银,怎么样?”

    小金对这个柜子有想法不是一天两天了,只可惜那个落地柜不配合,又重又大,搬搬不走,挪挪不开的。

    蒋大夫之前就用这个当药柜,可以存放大几十种药材,宋楚云盯着上面数个抽屉格想了想,决定物尽其用,拿它当抽奖箱。

    “到时候我们给这些抽屉编上号,在里面放点木牌,凡是到店消费达到一定数额的,就可以进行抽奖。”

    宋楚云脑子转的快,连奖品内容都想好了。

    他有喜莱饭庄的股,设些大额折扣券就是个不错的主意。还有村里集市的摊子,大鑫操持的很好,三不五时会到镇上给主顾送土鸡蛋土鸭蛋。来时捎点自家产的货品,也算变相做了推销。

    除此之外,大扬家的猪骨羊骨、赵塘村的新鲜瓜果、阿虎戏法场子的门票、宋楚云都能拿到第一手协议价。

    此举不但能刺激消费,还能同时带动多项推广。

    宋楚云望向初有轮廓的店铺颔首含笑,他有那个自信,在他的运营下,云甜记一定会成为镇上生意最火爆的甜品铺。

    而此刻万事俱备,只欠一场足矣引动味蕾的甜点东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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