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小刘抿了唇,在嘴巴上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佯装无事发生退出办公室。

    梁淮怔了许久,瞪大的双眼布满红血丝,原本深沉帅气的脸变成了狰狞恶鬼,眼角不断抽动着。

    澄屿给这个男人送爱心早餐?

    还送了不止一天?

    所以说,澄屿最近对他态度大变也是因为这个男人?

    周六那天打电话约他吃饭,想顺便实施计划提出假扮情侣,最后来个诱渊来战而擒之把人弄到手,结果电话里澄屿一反常态冷淡说“有事,以后再说”便挂了电话,实际上有可能是和这个男人在一起?

    知晓来龙去脉的主任绝望了。

    他缓缓看向雪灯。

    你一个记者,怎么还和当事人谈起恋爱了?!

    梁淮倏然起身,高大的身躯朝着雪灯步步紧逼。

    雪灯皱着眉被他逼得节节后退。

    阴霾压了下来。

    “裴澄屿给你送早餐?”梁淮的声音极度压抑,透着微微嘶哑。

    雪灯一向坦承,从一而终:

    “对,有水果、玉米粥还有香肠和溏心蛋,香肠还切成了章鱼造型。”

    他掰着手指数起来。

    没等他说完,梁淮阔步推开门,直奔雪灯工位,从他桌上提起裴澄屿准备的爱心早餐,匆匆回来,质问雪灯:

    “这个也是他给你准备的?”

    雪灯:“啊对。”

    他还扒拉饭盒上的便签条展示给梁淮看:“你看,上面写着给雪灯。”

    “哐当!”饭盒被狠狠砸在墙上。

    原本雪白的墙壁上糊满了各种食材,黏糊糊的皮蛋瘦肉粥湿哒哒滑下。

    雪灯和主任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一哆嗦。

    但很快,恐惧被愤怒代替。

    “为什么扔我的东西!”这是雪灯第一次用如此强烈的语气和一个人说话。

    “狗屁你的东西!你接近裴澄屿到底什么目的你自己清楚!和老子争?!你他妈配么?!”咆哮声响彻办公室。

    雪灯忽然想到了“以己度人”这个词,用来形容梁淮再合适不过。

    主任忙干笑着打圆场:“梁先生您冷静一下,说不定是误会。”

    梁淮将主任推到一边,又忽然扯着人的衣领把人拽回来:“你手机给我!”

    主任脸色微愠,心里怒骂一句毛头小子还反了你了,但惧于梁淮父亲的淫威,麻溜交上手机。

    梁淮翻出之前雪灯发给主任的音频证据,删除,并道:

    “我已经给了你们三天时间处理这件事,我说过三天后要答复,既然你给不出,别怪我不客气。”

    主任悄悄看了眼雪灯。

    见他双手攥得紧紧的,原本温柔的眉眼此时也有几分凌厉。

    梁淮删完音频证据后把主任的手机随手一扔,借助身高优势居高临下垂视着主任,食指指着他鼻子,笑骂道:

    “真以为自己拿个记者证就能挥斥方遒了?我爸要不是看在和M.J传媒老板多年交情的份上会花钱养着你们这帮废物?”

    “杂种废物记者们,除了敲敲键盘还做了什么聪明事?”

    主任低着头,双手渐渐收拢,紧紧攥成拳,指尖狠狠扎进掌心。

    “难怪这把年纪还是个小主任,真本事没有一点。”梁淮看向雪灯,哂笑一声,“现在已经要靠手下卖脸卖肉抢独家头条?”

    主任的呼吸变得急促,脸色涨得通红,泛红的双眼几乎快要震颤出眼眶。

    “说你们是一帮杂种都是抬举了,猪狗不如的废物。”

    倏然间,主任原本攥得紧紧的手松开了。

    下一刻,他大踏步走到门口打开门,大门弹到墙上发出一声巨响。

    随即声嘶力竭的咆哮声响起:

    “雪灯!我管不了他们大人物我还管不了你?!”

    雪灯:?

    “今天上午你哪也别去,老老实实坐在电脑前给我写稿,把这件事来龙去脉起因经过一个字不少全给我写清楚!!!”

    “写完后立马发表官V和公众号!音频我有备份,给我一并发到网上,让大家都看看,咱们这帮废物记者除了会敲键盘还做了什么聪明事!”

    说完,对着门口的小刘一声怒喝:“刘儿!过来送客!亲自把梁先生送到门口!”

    震惊犹如投入湖面的石子,一圈圈扩大。

    像雪灯不断睁大的眼睛,震撼中却又是掩饰不住的喜悦。

    眼圈泛了红,纯属激动。

    “姓林的,你疯了?这么迫不及待想吃散伙饭?”梁淮不可置信地哂笑道。

    但不可否认,他破防了。

    主任抿了抿唇:“是疯了,散伙饭可比公司食堂的猪食丰盛。我就敢在这里说,但凡公司因为这件事出任何意外,所有赔偿,所有因此丢掉工作的员工,我养了,我倾家荡产卖血卖肾去非洲打.黑.工把尸体当猪肉放菜场卖,也养定了!”

    被咆哮声吸引过来的员工们互相对视一眼。

    下一秒齐刷刷摘下工作证放在桌上:

    “没事主任,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雪灯写稿子我们做什么,需要帮忙维护评论区么?您尽管安排。”

    主任看着这帮平日里在背后骂他是空降是反话王的员工们,在大难当前坚定选择与他站在一起,嘴唇不住颤抖。

    小刘对着已经震惊到说不出话的梁淮向门口做了个“请”的手势,笑嘻嘻:

    “梁大设计师,这边请吧。”

    梁淮此时的脸愠怒的比锅底灰还黑,凸出的颌骨昭示他的不甘与嘲讽。

    他扔了句“希望你说到做到”便气势汹汹朝门口阔步而去。

    梁淮离开许久,一帮人的心情还是久久不能平静。

    主任背着手站在窗前,阳光刺眼。

    他摩挲着手指,转过身,眼底一片古井无波,用最坚定的声音对大家道:

    “没错,我是个很没出息的人,五十岁才混上一个小主任,不会说话没情商,天天被老婆骂是废物,忘性大,连自己儿子的生日都记不住。”

    “但是我从没忘记过写在记者手册上的第一句话。”

    “向世界传达真相的声音,让每个人都听到。”

    话音落下,掌声如雷。

    雪灯使劲拍着手,拍得掌心通红,眼底水光点点,脸上确实最真诚的笑意。

    “不知道我们还能相处多久,但我希望,各位以后不管去到哪里,都要铭记这句话,你做记者的初衷,一定不能忘。”

    风波结束后,雪灯回到工位打开电脑,接上萧衍买给他的新键盘。

    3.5斤,很重。

    沉重有时候,也可以叫有分量。

    因为承载了无数人的期冀,因此变得重于泰山。

    他用他稚嫩的一指禅一个字一个字敲击,同事们也不再摸鱼,与时间赛跑,来去匆匆。

    小小新闻组从没这么热闹过。

    中午十二点,社畜们喜气洋洋打开手机,拿出外卖准备找个下饭视频。

    几乎所以微博用户都在同一时间弹出一条推送:

    #裴澄屿 包养真相[沸]#

    【10月10日当天,因为几张照片使得艺人裴澄屿陷入包养绯闻,事情发酵二十多天,该艺人所属经纪公司以及绯闻另一当事人始终未出面澄清此事。经过我方记者多地走访调查,获取了另一当事人与从事时尚行业的L某谈话音频,证实艺人裴澄屿被包养一事纯属谣言……】

    微文最后还放了当时梁淮与绯闻金主的谈话音频,做了变音处理。

    长微博的最底端,署名:

    记者:雪灯;主编:林家明

    微博横空出世短短半小时,半收获了2.1万的讨论量和3.9万点赞。

    网民热泪盈眶,网民义愤填膺:

    【好家伙我直呼好家伙!裴澄屿也太惨了被这样的人喜欢,也别L某了,直接公布大名咱们避个雷呗。】

    【恶心吐了,喜欢不去真诚努力反而搞这种歪门邪道,要是裴澄屿真的和他假装情侣又顺水推舟在一起,裴澄屿这不得天天做噩梦。】

    【L某到底谁啊!时尚圈的人?再详细一点?娱乐圈还是哪?别当谜语人,给这种败类留什么尊严。】

    【卢?罗?梁?晕了。】

    【抱抱澄屿宝宝[大哭]终于真相大白了,我一直相信你呐。】

    【感谢这位记者还澄屿清白[难过],给您跪了。】

    【哇!记者署名是雪灯欸!那个好可爱的记者!!!】

    【哇塞真的欸!牛逼!我从没想过有朝一日我会粉一个记者!!】

    【人美心善,社会需要这样有良知的记者!】

    【担心啊,裴澄屿的绯闻金主不是个大老板么,能随意拿捏老板的L某,感觉不是一般人,灯灯记者不会被报复吧……】

    【啊这!!把保护打在公屏上!】

    原主微博号被封禁后雪灯申请了一个新号,短短一下午,涨粉17W。

    此热搜一出,主任被领导一个电话叫到了办公室,一直到下班时间还没回来,整整五小时。

    同事们像往常一样收拾东西打卡下班。

    见雪灯还坐在工位上不知在等什么,问他怎么还不走。

    雪灯摇摇头:“我再等等。”

    他想等主任回来问问情况。

    看这意思,公司可能真的保不住了,了解了一下梁淮父亲的海锐集团,全国排名前十的大财团,而M.J传媒当初注册资金不过五百万,根本无力同形同大山的海锐集团抗衡。

    真的要解体了么。

    雪灯望着相处了将近两个月的工位,从一开始全是原主的东西,到一步步被他布置成独属于他的小世界。

    他喜欢记者这份工作,为他人排忧解难时他人感激的目光是他最大的动力,他也喜欢手指敲击键盘的声音,跟着同事跑现场时那些形形色色未曾见识过的画面,都已成了他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写过的每一个字,见过的每一个人,全都记得。

    六点了,主任还是没回来。

    雪灯望着窗外天青色,良久,写了张小纸条放在主任的办公室。

    像是小学生一般稚嫩的字迹,一笔一划倾注所有的真诚:

    【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关灯,打卡,下班。

    沿着沿海大桥,望着那些市民不喜欢的星星灯,海风扬起长发,视线变得模糊。

    雪灯在海边站了许久,一直到天完全大黑,才抬脚往家走。

    快走到家门口,在别墅区前面的入口处,他忽然看到一辆熟悉的车子,蓝色的车身镀上一层路灯的金色。

    车上下来一颀长身影急速向这边跑来。

    借着路灯,雪灯看清了来人。

    是裴澄屿。

    下一秒,夜风带来迷迭香的气息,重重压了下来。

    冰凉的身体被温暖怀抱侵袭。

    “你去哪了,打你电话不接,短信也不回,我很担心。”

    雪灯怔了怔。因为主任要求高度集中精神工作所以他调了静音,一天都在对着电脑也没时间看一眼手机。

    拥抱间,黑色的迈巴赫从身边平稳开过。

    一直到车子远去,雪灯才回过神来。

    他是结了婚的人,虽然裴澄屿是朋友但也应该保持距离。

    雪灯礼貌地推开裴澄屿:“找我有事么。”

    “我看到你发的新闻稿了,谢谢,你拯救了我。”裴澄屿这才意识到刚才自己那一抱越了界,声音有些尴尬。

    “不是拯救你,是我的职责,换做任何人我都会这么做。”雪灯直言不讳。

    裴澄屿虽然觉得这话听起来有点伤心,但还是坚定认为这只是雪灯的客套话。

    他忽然想起什么,从车里拿下一只保温盒,递过去:“这是我这几天在家自己研究的甜品,外面没得卖,尝一尝。”

    雪灯眼睛亮了。

    他兴冲冲接过保温盒,好像刚烤出来没多久,盒壁还温温的。

    “这两天给你准备的早餐吃过么,好吃么。”裴澄屿眼底荡漾一丝小小期盼。

    雪灯想起糊在墙上的粥,善良的他选择了隐瞒。

    “谢谢,都吃光了,很好吃。”一下午了,孩子终于露出点笑模样。

    “说谢就见外了,况且该我谢谢你。今晚有空么,要不要陪你吃点心喝点茶。”裴澄屿说着,做了个推盏举杯的动作。

    雪灯不知道萧衍回家没,萧衍说过,他们是隐婚,不能被任何人知道。

    他只得搪塞道:“今天,家人在,下次吧。”

    裴澄屿的笑容淡了些:“是么,那的确不方便。”

    雪灯对裴澄屿鞠了一躬:“天冷,你也早点回家休息,我先回去了。”

    裴澄屿点点头,目送他离开。

    回到车上,最后一丝笑容消失殆尽。

    裴澄屿靠在椅背上望着车顶,良久,拿过手机,漫无目的点亮。

    屏幕是当时在海边拍下的雪灯捡了扇贝向他炫耀的场景,发丝微乱,被阳光映照过的皮肤冰清玉洁。

    只是看了眼照片,刚才被婉拒的失落一扫而空,笑容重新爬上脸。

    裴澄屿轻吻手机屏幕:“晚安,下次再一起吃点心吧。”

    眼底是化不开的温柔。

    ……

    进家门前,雪灯尝试着给主任打了个电话,还是没人接。

    他这才想起来临走前看到主任的手机放桌上没拿。

    主任……还没回来么,整整七个小时了。

    什么话题要谈七个小时。

    雪灯叹了口气,收起手机提着甜点进了门。

    萧衍已经回来了,坐在沙发上翻一本时尚杂志。

    偌大房子里只开了一盏壁灯,弥散开昏黄色的灯光,透着倦意。

    雪灯将甜点在他面前:“是裴澄屿送来的,感谢我们公司为他做主还他清白。”

    萧衍头也没抬,漫不经心翻着杂志:

    “那他倒是挺抠门,别人替他解决了人生一大难题,为他的前途搭桥铺路,结果,就一盒点心?”

    “是他亲手做的。”雪灯解释道。

    萧衍放下杂志,直直盯着桌面上的花纹:“重点是这个么。”

    重点难道不是这盒点心到底是为谁准备的,这不是所有人心知肚明的事么。

    除了见了点心就走不动道的雪灯,谁会稀罕一盒点心。

    重点难道不是两人在大门口搂搂抱抱,旁若无人么。

    雪灯思忖片刻。

    哦哦,明白了。

    他从里面摸出一块还热乎的马蹄糕就往萧衍嘴上怼。

    重点是点心没分享给萧衍,他生气了。

    萧衍歪了歪头避开马蹄糕。

    雪灯不由分说捏住他双颊,迫使他张开嘴,一整个马蹄糕塞进去。

    萧衍蹙了眉,又不好吐出来,这不优雅。

    他只能手指挡着嘴唇细嚼慢咽。

    雪灯又拿了一块紫米糕:“中式点心很好吃对吧,没有西式甜点那么甜。”

    萧衍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雪灯无奈摇头,萧衍真是个宝宝呢,还要人喂。

    他俯下身子将紫米糕凑到他嘴边:“张嘴。”

    长发自一边肩头倾泻而下,窗外飞进微风,拂动着发丝轻轻浮动。

    落在萧衍鼻间。

    他忽然抬起眉。

    一时分不清,空气里淡薄的香到底是来自窗外的月桂树还是搔在鼻间的发丝。

    柔软的,令人忽生困意的。

    萧衍整整望着那缕发丝,手指情不自禁动了动。

    缓缓抬起手,脑子有点混乱,唯一清晰的思绪就是,迫切想知道长发的手感是怎样的。

    下一秒。

    “哗——”雪灯拢了长发,扎好,顺手把紫米糕塞进萧衍嘴中。

    那只手停在半空,凸显几分可笑。

    萧衍缓缓看向雪灯。

    雪灯:?

    他怎么这个表情,阴晴不定的男人。

    “对了。”雪灯忽然道,“或许,你需要一个助理么?我很勤快哦。”

    萧衍收回手,揉了揉眉心:“我不喜欢只会开玩笑的助理。”

    “没开玩笑,我们公司可能马上要解体了,我闲不住。”实在不行,去海边捡垃圾好了。

    “谁说你们公司会解体。”

    “梁淮,我们全组员工今天都把他得罪了。”雪灯尽量用轻松的语气说出这句话。

    不想被别人看到他的狼狈。

    他尽量摆出笑,想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没那么难看。

    尽管有在努力睁大眼睛、不停吞咽、想些高兴的事,可脑中全然都是即将告别的同事、为此扯上官司的主任,以及承载无数书籍的图书馆和做饭很好吃的食堂。

    雪灯骤然俯下身子一头扎进萧衍怀里。

    看不见脸就看不见失落的表情了吧。

    萧衍被撞得往后一仰,把原本平静的内心也一并撞乱了节奏。

    瘦弱的身体被他宽广的胸怀全数包揽。

    这个人很轻,没什么分量。

    雪灯舍不得他的工作,就像自己哪怕签下四十亿霸王条款也要在服设这条路上坚持走下去。

    因为承诺,也因为爱。

    萧衍怔了许久,右手再次不受控制抬起,缓缓的,停在了雪灯后背上方。

    短短几公分的距离,却怎么也放不下手。

    良久,他收回了手,语气淡然:“别想太多,天无绝人之路。”

    月桂树叶摇曳不止,十一月底的冷风划过树叶时也刻意放慢了节奏,变得柔和。

    今天,萧衍也是不理解自己的一天。

    明明看到他和裴澄屿在外搂搂抱抱,明明因为他又多背负上二十亿巨债,怎么还总是反过来考虑他的感受。

    救人之前不如先自救。

    *

    翌日。

    雪灯上班路上买了只超大号搬家用纸箱。

    电视里都是这么演的,抱着自己的东西从公司滚蛋。

    雪灯长叹一声,顺手多买了个纸箱给小刘。

    他去得早,到了公司还没见到其他人来。

    雪灯沉默着收拾着桌子,用过的笔摆放整齐,文件按照大小排列,对了,从图书馆借的书也要还。

    舍不得,才看一半呢。

    “咳咳。”倏然,背后传来一声轻咳。

    雪灯愣了下,一转身,就见主任正背着手用一脸心寒的表情看着他。

    “主任……”雪灯撇撇嘴。

    主任三两步踱步过来,瞅了眼雪灯的大纸箱,用标志性的阴阳怪气语气道:

    “我伟大的真主你可真是爱民为民,这么早就开始打算回家过年了?用不用我帮你准备八抬大轿亲自将您抬回家?还有你这些破烂。”

    雪灯知道主任也是在故作坚强,想像平时一样和大家告别。

    毕竟七个多小时的谈话呢,能有好?

    雪灯递上纸巾:“没事,这里就咱俩,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

    主任打开他的纸巾:“来这么早就是为了摸鱼是吧,裴澄屿的采访提案写了没,当心摸鱼摸到大白鲨!”

    主·大白鲨·任如是说。

    雪灯一时没反应过来:“嗯?真诚建议,见到大白鲨不要与它搏斗,跑是上上签。”

    主任看着他一如既往的脑回路清奇,憋了许久,终于忍不住大笑出声。

    “真的,雪灯,昨晚领导找我谈完话后,我怎么想都觉得,摊上你这样的下属我可真是三生有幸。”

    “不用担心了,海锐集团撤资了,但不会为难咱们公司,你们,都给我好好工作,加班不求回报。”

    雪灯:……?

    “就是说,我还可以继续坐在这里,用我一万二的键盘码字。”

    主任:我草,他键盘一万二!

    “这件事也算是让大家长个教训,以后遇事千万冷静,隐藏好自己别让人揪了小辫子。”

    雪灯还是半信半疑:“所以是怎么解决的呢。”

    “具体的我不清楚,据说梁淮他爹本来是打算跟咱们没完,但好像是有人从中传话,估计是个惹不起的大人物,连财团都能拿捏一把,所以他老人家只能偃旗息鼓,最后还不忘给自己找补,说因为咱们没公布梁淮真实姓名,这事儿就算了。”

    雪灯的眼中泛起点点水光,表情上还要端着:

    “主任,我可以抱你一下么,像电视上演的那样。”

    主任:“爪巴。”

    雪灯欣喜若狂,他可以继续坐在这里做他最喜欢的工作。

    果然萧衍料事如神,他说天无绝人之路是真的!

    他又废了半天劲把收进箱子的物品拿出来,认真摆回原位,随后用消毒湿巾把键盘整个擦拭一遍,发了条短信给萧衍:

    【老公,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人鱼]】

    萧衍刚提交了奥帆赛主持人服装设计稿,正针对冬季时装展给员工开会,就收到了雪灯的短信。

    放到以前,雪灯的短信是直接无视的。

    但今天被无视的是员工。

    他当着员工面拿起手机,回复:【好的。】

    雪灯:【你厉害你料事如神,你说天无绝人之路是真的,公司没事了。】

    萧衍轻嗤一声。是啊,二十亿还不够解决么。

    回复:【坏的呢。】

    下一刻,雪灯发来一条彩信:

    【键盘被我擦坏了,有个键失灵了。[黄豆流汗][人鱼]】

    萧衍笑着摇摇头。

    铝套键盘还是全新的,就这么宝贝,每天擦一遍?

    回复:【万把块的东西没这么脆弱,失灵的键换个轴就行。】

    雪灯:【[崇拜]】

    会议室长桌两侧的员工望着萧衍,拿起手机在员工小群里开启八卦模式:

    【萧总监是不是谈恋爱了,怎么笑成那样啊。】

    【恐怖,我第一次见他笑,还以为他要杀人了。】

    【哈哈哈,八卦八卦,你们就一点小道消息都没有?】

    【不敢八卦暴君[黄豆流汗]】

    【会不会是上次跟来公司的那个记者。】

    【啊?怎么看出来的。】

    【因为他好看[嘻嘻]】

    ……

    另一边,裴澄屿家。

    经纪人大哥抱着人一顿狂揉:“澄屿!公司让你恢复工作了!看到没,你一夜涨粉五十万!”

    裴澄屿冷冷推开经纪人,随手按掉梁淮打来的不知第几十个电话。

    水果手机没有黑名单功能就是最大败笔。

    虽然新闻稿没有明示梁淮大名,但裴澄屿岂会不知道。

    他今早刚和公司通过电话,公司也表示诚恳歉意,锅全甩给梁淮,说小公司不敢和海锐抗衡,公司不出面澄清也是梁淮借着他爹名头下来施压,他们忌惮梁淮他爹,有苦说不出。

    这倒是无所谓,裴澄屿也不在乎。

    只是梁淮那不停发来的长篇大论看着惹人心烦。

    什么现在的记者嘴里没句实话,为了钱早已泯灭良知,他们放出的音频证据根本听不出来谈话双方是谁,说裴澄屿怎么能仅凭一条听不出原声的音频就笃定他的罪行。

    最后这人连装都不装了,一副被戴了绿帽的口吻,理直气壮的:

    【上个周六你是不是和那姓雪的记者在一起才拒绝我的邀请。】

    裴澄屿默默抽出卡一。

    以后不用这张卡了。

    但梁淮也不算一无是处,他一提上周六,裴澄屿便回忆起和雪灯一起去海边的场景。

    可爱的小鹿帽子,摇摇晃晃的淀粉肠,绑着鱼骨辫如同年轻小女生的雪灯。

    打开相册再回忆一下。

    真好看啊,宝贝。

    正欣赏着盛世美颜,卡二传来一条消息。

    雪灯:【裴先生您好,您的采访提案初稿我已经写好,您看一下哪里不妥我再修改。】

    卡二号码只有雪灯和经纪人知道。

    收到雪灯的短信,裴澄屿一下子跳起来,抱住一脸懵逼的经纪人大哥:

    “哥,出生在这个世界太幸运了,对不对。”

    经纪人大哥:如果不用工作,我想我一定是个快乐的小大叔。

    大哥后知后觉。

    不对,这小子肯定是谈恋爱了!

    *

    回家路上,雪灯陷入沉思。

    要给主任买一份小礼物感谢他的勇敢付出,买什么好呢,就买一条石头鱼给他补补,顺便磨皮一下他那月球表面一样的脸。

    除此之外还要给萧衍买一份礼物,感谢他的鼓励。

    那一瞬间,他脑海中蹦出手表、名车等物品,再想想自己那可怜兮兮的八千块。

    嗯,人要有自知之明。

    沉思之际,眼前忽然什么东西闪了一下。

    抬眼看去,是只灯箱。

    上面印着:【自助成人情.趣用品】

    情.趣?

    充满情意且有趣?这个主意不错,萧衍肯定会喜欢。

    果然人类社会高度发达。

    雪灯决定了,雪灯进去了。

    神秘小店怕人尴尬做成了自助付款式,几台售货机摆着各式各样的“礼物”。

    雪灯挨个看过去,一排封面是男男女女衣着清凉的碟片,一排是包装精美可爱的硅胶制品,其中一款下面写着“按摩♂棒”。

    雪灯认真打量着,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画面:

    静谧的客厅,他和萧衍二人共同观看感人至深、主题为那个记忆深刻的夏天的影片,在萧衍感动流泪之际,他顺势掏出硅胶小礼物问他:

    “你掉的是这个长硅胶还是这个短硅胶?”

    最后用硅胶为他按摩肩颈,纾解疲劳。

    在他心情大好蝌蚪们高度活跃之际,趁热打铁完美上垒。

    这一举两得一石二鸟的计划,绝对是天才想出来的。

    不会忘记的,壮大族群伟大计划。

    第25章

    雪灯到家时刚好和萧衍在门口碰上。

    只一眼,眼睛倏然亮了。

    他不止一次在内心感叹萧衍衣品之绝,明明就是常见的毛衣风衣,却因为多了一条素淡的皮圈项链,小小一颗皓石而将其气质无限拔高。

    宽大高挑的骨架,逆天长腿实在有够显眼。

    雪灯好奇询问:“老公你有多高。”

    萧衍奇怪看了他一眼:“一九二。”

    “比我高了十四公分,难怪你的腿看起来这么长。”

    雪灯叹气,明明以前加上鱼尾可达两米长,但变成人类后,体检身高只有178,缩水严重。

    “逆天长腿”的评价萧衍已经不是第一次从他人口中听到,但从雪灯嘴里说出来,莫名异样。

    说不出具体是什么感觉,硬要形容大概是心头有些痒痒的。

    萧衍移开视线,淡淡道了句“是么”进了屋。

    吃过晚饭,雪灯抱着他从成人用品店买来的碟片,轻咳一声,发出诚挚邀请:

    “看你最近挺忙,请你看电影放松放松?”

    萧衍看了他一眼,随手捞过外套打算前往电影院。

    却见雪灯已经对着家庭影院摆弄起来。

    萧衍望着他的背影:“所以你说的请我看电影是看碟片?”

    雪灯好不容易把碟片塞进DVD机,听到萧衍这么说,补充道:“是蓝光画质的,一张碟片和两张电影票也差不多了。”

    说着,又作势清清嗓子:“而且,可以只有我们两个人看。”

    “什么电影。”

    “看推荐写的是,潮热夏季,初恋,和夏天一样火热的心情,大概这样。”

    萧衍:说了没说。

    他在沙发上坐下,家庭影院自动连接灯光,调成了昏暗效果。

    猜测着还能刻成碟片的片子,大概是很老的片子。

    当大屏幕弹出制作公司的介绍时,雪灯匆忙在萧衍身边坐下,好整以暇。

    两人身体挨很近,隔着薄薄的羊绒衫,能隐隐感受到对方皮肤的温度。

    雪灯悄悄向萧衍更靠近一些,萧衍察觉到,便往旁边移了移。

    雪灯再靠,他再移,一直到雪灯把人逼到沙发边缘,萧衍终于忍无可忍:“要我抱着你看么。”

    雪灯哪里能听出他的嘲讽之意,反而一本正经道:“我虽瘦但重量是有的,好好看电影,别想东想西。”

    萧衍:……

    他倒还先教训起人了。

    被挤在沙发边缘的萧衍抬眼看向大屏幕。

    影片一开始,衣着清凉短袖衬衫的外国男人正驱车行驶在漆黑悠长的小路上,鼓胀的肌肉将薄衬衫撑起半个馒头样的弧度。

    他正用蓝牙耳机和家人通话,抱怨着今年夏天的天气反常。

    萧衍默默看着。

    与其说是文艺片,这种开头倒更像是恐怖片。

    不出所料,下一秒,车前大灯猛然闪出一道白色身影,男人一个慌张急刹车。

    电影是纯英文,没有字母,也没有中文翻译。

    男人定了定神,发现是从路边窜出一人,一个年轻男人,个子高大,穿着白色T恤。

    雪灯听不懂英文,只听懂男主骂了句“fuck”,国际通用语言。

    接着,男主下车检查,重回车上时却发现车子点不着火了。

    他再次下车检查,白衣男人在一边不停道歉。

    雪灯听不懂他们叽里咕噜在说什么,扯了扯萧衍的衣角:“可以给我翻译一下么。”

    萧衍本来就因为这冗长无聊的片子有些许不耐烦,还要浪费精力给雪灯翻译,自然不愿意。

    心里不愿意,嘴上却很诚实:

    “白衣男问男主是不是车子引擎出了问题,并告知他是住在村子里的猎户,这边距离主大道还有三十里,问男主今晚要不要在他家借住,明天帮忙联系拖车公司。”

    雪灯大惊。

    要来力!一段爱情的开始,往往来源于无法预料的意外。

    男主擦了擦汗,随着抬手的动作,紧身的衬衫裹不住鼓胀胸肌,崩开一条小缝,露出里面茂盛的胸毛。

    然后男主就跟着白衣男走了。

    到了他家后发现家里还有另外两个男人,白衣男解释说这是他的两位兄弟,几人对男主非常热情,为他准备了烤牛肉和红酒,吃完饭就在庭院里看星星看月亮畅聊人生理想。

    萧衍一边盯着电影,一边时不时为雪灯翻译。

    只是,情节实在无聊,他快没耐心看下去了。

    影片发展到这里时,一切都还正常。

    到了深夜,男主在小房间里睡着时,寂静夜色中,他房间的门忽然被人推开一道小缝。

    雪灯:“我懂了,其实这三人是强盗,假装友好令男主放低戒心,随后将他的财物洗劫一空,男主报警时对兢兢业业的警察一见钟情,会是这种发展么。”

    萧衍:不知道。

    可当领男主前来的白衣男开始肆意RN男主胸大肌时,剧情似乎开始朝着不可预料的方向发展……

    随后白衣男的另外两位兄弟也加入了动手动脚的行列。

    男主惊醒了,男主大叫了,男主衣服被撕开了……

    男主挣扎着,男主反抗着,男主的身上仅剩的一点遮羞布料被撕碎了了。

    耳光,捆绑,嘶喊,一杆进洞。

    萧衍:……?

    他缓缓坐直了身子。

    雪灯:?

    好奇怪,再看一眼。

    粗.喘声和FUCK声在偌大房屋里三百六十度立体循环,即便现在是冬天,可隔着屏幕,二人还是感受到宛如盛夏的潮湿燥热。

    汗流浃背了。

    萧衍僵硬看向雪灯:“这就是你说的那个盛夏的初恋?”

    雪灯眼睛始终没移开,做了个噤声手势:“看电影时禁止交谈。”

    萧衍起身关掉DVD。

    雪灯:“啊,怎么关了,没演完呢。”

    “小小年纪,谁教你看这么可怕的东西?”萧衍取出碟片看了眼封面。

    《快感的夏日夜晚》

    字体很小,藏在极不显眼的位置。

    萧衍:……

    “以后别往家拿这种东西。”他将碟片掰碎丢进垃圾桶。

    雪灯看着他深敛的眉,虽然搞不懂他为什么又生气了,索性只能将锅甩给他本就阴晴不定的性格。

    弄巧成拙了,哄哄吧,他自己气坏了身子不要紧,别把小蝌蚪也气坏了。

    “老公。”眼见萧衍要走,雪灯冲过去拉住他的手,“我以后不看了,你别生气,我还给你准备了礼物,看看么?”

    萧衍眉间蹙得更深:“为什么送我礼物。”

    雪灯:“我想讨好你。”

    “嗯?”

    “不是,因为最近公司的事是你一直鼓励我,我才有勇气直面困难渡过难关,所以为你买了份小礼物聊表谢意。”

    萧衍垂了眼,和他对上了视线。

    雪灯眼睛大,瞳色偏浅,所以看起来总是发雾,十足的真诚。

    萧衍在这一瞬间进行了痛定思痛的反省。

    刚才自己是不是语气太差了,他不过是看个□□而已,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

    萧衍移开了视线,语气几分生硬:“那就,看看好了。”

    雪灯三步两并做回房间取了礼物下来,藏在身后神秘兮兮的:“闭眼。”

    萧衍无奈,闭了眼。

    在一阵拆开纸盒的声音过后,他听到了奇怪的“嗡嗡嗡”。

    不等雪灯让他睁眼,他心里涌上一股不安,霎时睁开眼。

    满脸淡定的雪灯手里举着根硅胶,正随着“嗡嗡”声小幅度摆动。

    萧衍:……

    他向后退了一步,明知故问:“这什么。”

    雪灯心中暗喜,果然买对了,萧衍都没见过的新鲜玩意儿。

    他直言不讳:“硅胶棒。”

    “你准备把它用在哪里……”

    雪灯举着硅胶上前一步,瞄准了萧衍的肩颈。

    萧衍一个后撤躲开,眼底几分不可置信。

    雪灯冲他招招手,像个慈眉善目的老父亲:“大小伙子害什么羞,快过来享受享受。”

    说着,举着硅胶冲着萧衍就上了。

    萧衍一个抬手按住他的手,硅胶顺势飞出去。

    在眼前划过时,雪灯下意识伸手去抓,没注意脚已经踩上了萧衍的脚。

    一切都发生在本能的规避。

    雪灯下意识抓回他的礼物,被踩了脚的萧衍下意识往后撤。

    两人齐齐摔倒在地,像极了电视剧中的镜头。

    雪灯听到身下传来一声闷响,发现自己已经把萧衍扑倒在地。

    他条件反射说了声“抱歉”,压着萧衍想往上起,却倏然发现,腰间多了一道巨大的力量,将他按了回去。

    两只坚实有力的大手,扣住不盈一握的腰,在那人试图往上起时,不知出于什么心情又把人按了回来。

    雪灯怔怔望着身下的萧衍,发觉他的眼神好似变了。

    不同于往日的热烈,黑沉的眼底却仿佛有火在烧,而扣住他腰身的手也变得滚烫。

    但下一秒,又被萧衍大力推开。

    “怎么了。”雪灯完全没搞清楚现状。

    萧衍看也没看他,默默从地上站起来,步伐顿了顿,接着阔步朝楼上走去。

    房间里熟悉的场景消弭了些许失控带来的燥热。

    萧衍扶着额头,按了按乱跳没节奏的胸口。

    手掌间依然残存着皮肤的温度和轮廓的弧度。

    明明才过去几分钟,他却忽然记不清自己将雪灯扣回来的理由。

    又出于什么心情。

    只是大脑不受控制,手上动作就发生了。

    或许就像雪灯说的,出于人最原始的欲望和本能?

    刚才的自己变得很奇怪。

    讨厌这种不受控的感觉。

    萧衍独自在窗前坐了许久,拿出手机给助理打了个电话:

    “买八号飞米兰的机票。”

    助理:“啊?您不是说要留在国内等奥帆赛那边的消息不去米兰么。”

    萧衍:“临时改变主意了。”

    起码先到雪灯找不到的地方冷静一下。

    作为时装周的主要设计师之一,尽管主办方多次发出邀请,希望他亲临现场,但萧衍考虑到奥帆赛主持人礼服设计评比一事更重要,便婉拒了主办方的邀请。

    但改变主意,只需要一秒钟。

    另一边的雪灯望着还在地上不断震动的硅胶制品。

    精.子质量提高计划再次失败。

    *

    翌日的早餐桌。

    雪灯不死心他的计划就这么失败,开始没话找话:“这周末我再请你看电影吧,这次去电影院,你来决定看什么电影。”

    萧衍头也不抬:“这周末我飞米兰参加时装周。”

    雪灯“啊”了声:“要去多久。”

    “具体再看。”确定在面对雪灯时能从一而终保持绝对冷静后再回来。

    雪灯也没再说什么,吃完早餐拎着包上班。

    临走前还不忘提醒萧衍:“送你的礼物帮你放在沙发了。”

    萧衍拿筷子的手一顿:。

    路上。

    或许是冬季的风过于萧瑟,影响了雪灯的心情,他开始担忧:

    听说时装展上的模特个个出类拔萃,万一萧衍把持不住把小蝌蚪交给那些人怎么办。

    远在家里的萧衍打了个喷嚏。

    上午的工作是跟进新闻采访组对裴澄屿做出采访,采访稿是他写的,主编要求他去跟。

    整个采访很成功,裴澄屿也认真回答了主持人的提问,雪灯则全程记录,之后要把采访过程以及一些精选问题整理出来发到公众号。

    采访刚结束,众人互道辛苦,裴澄屿已经开始在人群中寻找雪灯的身影。

    找到人,眼眸一下子亮了。

    今天的雪灯穿了件米色毛呢短款上衣,版型简单的牛仔裤,搭配一双短靴,虽然是便宜又大众化,但他穿上总给人一种“这衣服很贵”的错觉。

    裴澄屿捧着热咖啡,递给雪灯:“辛苦了,你写的问题我都很喜欢。”

    雪灯接过咖啡道谢,喝了一口。

    苦的,难喝。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回公司?”

    雪灯看了眼时间:“中午了,先吃饭。”

    “一起?我请你。”

    ……

    明明只是稀松平常的午餐,裴澄屿还是固执选了家氛围浪漫的西餐厅。

    而过程中,雪灯显得几分沉默,裴澄屿还当是他太累了精神状态不好。

    他伸出双手按住雪灯两边太阳穴揉了揉,笑道:“精神不好的时候按按这里。”

    雪灯只是在忧虑萧衍会不会趁他不在就把小蝌蚪向别人播撒。

    裴澄屿与他闲聊着,聊着聊着说道:“这周五我代表公司去米兰参加时装周,我们可能有几天见不到了,可以给我打电话么,或者我打给你。”

    雪灯倏然抬眼。

    时装周?米兰?

    “我能作为记者去现场么。”他几乎是脱口而出。

    裴澄屿愣了下,眼底的笑意一圈圈扩大。

    在他听来,这是雪灯的暗示,打电话多寂寞,又看不到本人,倒不如直接跟着过去。

    “这个,可能需要你们公司同意,并且最重要的是,你得有主办方的邀请函。”

    裴澄屿很清楚,像雪灯所在的这种小公司一般拿不到米兰时装展的邀请函,但不管他去不去得了,有这份心就足够了。

    证明他是在意他的。

    不在意的话,雪灯怎么可能冒着公司解体的风险也要还他清白,又怎么可能得知他要前往米兰便也想一同前去。

    “说起来,主办方最近好像来了国内,如果你有需要,我可以请我公司领导帮你引荐一下。”

    雪灯忙掏出他的小本本,按下圆珠笔:“你说你说,我还需要什么。”

    “嗯……准备一份个人简历和公司简历,个人简历中所获荣誉要着重点明。”裴澄屿说一半停下来,望着雪灯一笔一划在他的小本本上记录。

    他发现雪灯写字很慢,就像刚学会写字的小学生,碰到不常见字还要思考半天。

    他的字体也非常幼态,圆滚滚的。

    真可爱啊,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孩子。

    裴澄屿托着下巴,笑得眉眼弯弯。

    “最好再准备一份采访稿提案,起码让对方看到你的诚意。”

    雪灯点点头,提起笔慢悠悠记录。

    不管是写字还是打字,他总是慢悠悠的,想要追上萧衍的步伐,也是慢悠悠的。

    尽管裴澄屿还有半小时就要赶通告,东西也没吃两口,却还是安静等待雪灯把字写完,别说催促,他甚至很享受这种氛围。

    看着雪灯的时候,心情是宁静而愉悦的。

    很喜欢他的头发,微微卷卷,光泽莹润,散发着淡淡幽香。

    长睫垂映,在眼底投出扇形阴影。

    一直到经纪人打电话来催,裴澄屿才依依不舍看着雪灯画下最后一个句点。

    回到公司,雪灯向主任和主编汇报了这件事,俩人自然举双手赞成。

    虽然他们是小公司,但天高任鸟飞,有人想成才是拦不住的。

    下午,裴澄屿和公司说了这件事,公司老板自觉在他深陷丑闻时惧于梁淮那边的压力没敢站出来替他说话,怎么也算欠了个人情,便答应帮忙。

    在裴澄屿忙着化妆参加台演时,小助理探个头进来:“屿哥,老板让我给您带个话,说引荐记者那事儿成了,让那位记者在四号晚上八点去观澜堂酒店,主办方会在那边设宴。”

    裴澄屿忙拿出手机要给雪灯发短信,却被化妆师提醒往上抬眼,要化下眼妆。

    恰好这时,经纪人边打电话边往这边走。

    裴澄屿将手机交给他,要他给雪灯发短信说四号晚上八点去观澜堂酒店找主办方。

    经纪人打着电话:“老婆你听我解释!我这几天一直和澄屿在一起!我发誓!”

    手上也没停,编辑着短信。

    编辑一半,顿了顿,说几号来着?

    电话里传来他老婆的怒吼:“我问你呢!你为什么沉默了!是不是想着怎么忽悠我!”

    经纪人赶紧解释没有,顺手打上“三号晚上八点观澜堂酒店C1220房间。”

    雪灯收到短信后,士气大增,不管最后成不成,一定要让主办方看到他的诚意。

    他得盯着萧衍,不能让他和别人□□。

    雪灯打开电脑,用萧衍送给他的一万二键盘一个字一个字敲下个人简介。

    直至深夜。

    第26章

    雪灯知道自己懂得不多,在记者这一行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所以,吸取前人经验教训是举足轻重的。

    半夜十二点,他还在电脑前观看历届时装发布会的采访现场,时不时点击暂停进行记录,然后去认真思考这个提问为什么精彩。

    绞尽脑汁想出三个采访提案,发给主任请他帮忙掌掌眼。

    正和儿子因为家庭作业斗智斗勇的主任:?

    主任看完回复:【你这纯属拾人牙慧,不就是把烂大街的问题重新排列做个加减?有什么实质性的意义?】

    雪灯又是一声长叹。

    主任很快又发来消息:【你买一本《灯光下的珍宝》,作者就是时装展的举办方沃尔特先生,这是他的自传,或许能给你一点启发。】

    雪灯当机立断登入桃宝网,找到这本书点进去看了眼。

    月售0。

    他又跑去外网图书馆看了眼。

    月售0。

    根本没人看。

    因为主任的推荐,《灯光下的珍宝》迎来了第一位顾客。

    翌日,新闻组没什么事,大部分人都在佯装努力实则摸鱼,就连主任也在办公室一边喝茶一边打赏女主播。

    雪灯一早就收到了《灯光下的珠宝》,刚看了一页,只觉实在无聊。

    难怪月售0,是有理由的。

    但无聊也得耐着性子继续看下去。

    真别说,看到中期,雪灯突然感觉还挺有意思的。

    大框架就是一个难民营出身的小伙子一路颠沛流离来到意大利,通过自己的努力再加上命里遇贵人,一步步走到今天,向读者展现了一个光怪陆离又充满希望的世界。

    雪灯一边看一边做笔记,不知道是不是本书作者本职业和文字不沾边,书中存在诸多叙事bug,偶尔,也会让雪灯看得云里雾里。

    遇到的所有问题,他都会认真整理下来,排好序号。

    突然有点好奇,这些bug是本身就存在还是因为自己读书不够仔细,如果能见到作者本人,还真想好好问问他。

    完全沉浸其中,二十万字的自传雪灯用了一天的时间便全部读完。

    周三下午七点。

    雪灯给萧衍发了条短信:【今晚有应酬不回家,不用等我自己吃饭。[人鱼]】

    没有情绪的文字凸显冷漠,当萧衍看到短信时,莫名幻视自己像一个每晚凄凄惨惨戚戚守着饭桌只为等待丈夫应酬回家的妻子。

    拂走奇怪的思绪,萧衍到也几分好奇,像雪灯这种籍籍无名的小记者也需要应酬?别不是公司团建吧。

    说起来,雪灯好像特别喜欢这个人鱼表情,每条短信后面都会跟着这个表情。

    而此时的雪灯已经提前一个小时抵达了观澜堂酒店大门口,抱着一沓文件站在寒风里苦等。

    正向酒店赶来的商务车里,西装革履的沃尔特身边坐了个华人面孔的男人,正喋喋不休向他介绍:

    “这次Aling模特公司的杨总特意为您安排了他公司的模特作陪,今晚咱们莫谈公事,只管玩得开心,吃得开心。”

    年近五十岁沃尔特听到这番话,原本一直端着的表情不可抑制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他以前对华人以及汉文化没啥太大感觉,顶尖美人来了也感觉都长得大差不离难以区分,直到后来偶然间翻到一本国风服设杂志,顿时惊为天人,爱上了东方皮相那独特的韵味。

    柔美且雅人深致。

    但是,如果被自家太太知道今晚酒局有模特作陪,他会不会生气呢。

    沃尔特自嘲地笑笑,自己想太多了,她哪会在乎自己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家对她来说不过是旅馆,来去自如。

    上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哦,两个月前。

    那自己儿子知道了会不会生气呢。

    沃尔特又是一声自嘲笑。

    这小子倒是和自己朝夕相处,但也只是窝在房间里打游戏,今年生日他还算有心给自己买了件新衣服,结果连老父亲穿多大码的裤子都不知道,那裤腰紧的,差点没把他一分为二。

    这个家,没人在乎他。

    中年男人的痛。

    旁边人还在继续喋喋不休,一脸神秘笑:

    “这些公司的模特,为了出头什么都肯做,而且他们口风很紧的,您只管享受,把心安稳放肚子里就行。”

    沃尔特眉尾挑了挑:那我就不客气啦。

    他气定神闲看向窗外,就连因为车祸造成的小堵车都没那么让人心烦了。

    身边男人又问:“听说Aling经纪公司的老板还向您引荐了一位记者,说希望能给他冬装周的邀请函。”

    沃尔特:“不见,这次时装周邀请的都是各国权威媒体,别什么小家雀都来掺和一脚,有失我身份。”

    雪·小家雀·灯在酒店门口吹了一小时的寒风,终于等来了他的贵人。

    这还是他一次亲眼见到外国面孔,和他们不太相像的骨骼结构,截然不同的瞳孔颜色,金发碧眼高大威猛。

    他清了清嗓子,主动出击:“沃尔特先生您好,我是……”

    话没说完,沃尔特身边的男人打断他:“是你们老板让你来的?”

    雪灯思忖片刻,也算是吧。

    “是的,我是……”

    话没说完,再次被打断:“来得还挺早,跟着过来吧。”

    雪灯不明所以,跟着两人亦步亦趋上了楼。

    沃尔特走在前边,悄悄回头用余光打量了眼雪灯。

    爱景模特经纪公司的老板眼光不错,虽然这孩子个子不算高,估计是平面模特,看看这模样,哎呦喂,亚洲面孔再难区分也是一眼独拔,看着乖乖巧巧的,很是讨喜。

    不知道床上功夫如何,禁不禁得起19CM?

    而另一边,奉老板之命火速赶来的两位模特在刚才的车祸中陷入了昏迷。

    包间门一开,十几个西装革履的男男女女早已在门口站成两排,恭敬同沃尔特握手,对他此次造访中国表示热烈欢迎。

    他们都注意到了身后的雪灯。

    对于这种跟在大人物身后又漂亮的脸,大家总是会有一种刻板印象,认为他只是老板们为了讨好大人物特意请来的作陪,能陪大人物,也能陪他们。

    所以雪灯也学着沃尔特和大家握手时,只有寥寥两人回应了他,大部分还是马屁精一样跟着沃尔特前呼后拥。

    房间里似乎并没准备雪灯的位置,等所有人入座后,他还一脸茫然站在原地。

    有人给他使了个眼色,下巴点点沃尔特身边的空地:“小帅哥该坐哪心里也有数吧。”

    意思是让雪灯自己喊服务生搬椅子过来,坐在沃尔特身边专职伺候他。

    雪灯犹疑地顺着那人的视线看过去,只看到沃尔特身边的空地。

    哦懂了。

    他礼貌地对着大家一鞠躬,小碎步奔着沃尔特就去了。

    下一秒,一屁股坐在了沃尔特的大腿上。

    众人:???

    这是干什么这也太big胆了吧!

    众人都看到,沃尔特那原本就面若寒霜的脸此时更是乌云密布,黑的都能拧出墨汁。

    旁人赶紧把雪灯拉起来,如临大敌一般:“你倒是哪也敢坐!”

    雪灯指着出馊主意的人,涉嫌告状:“是他让我坐的。”

    那人冷汗下来了,小心翼翼看向沃尔特的脸。

    果不其然,脸更黑了,直接化身墨汁制造机。

    沃尔特表面不动声色,实则内心:

    他坐就坐了,你偏把他拉走。啊,这种被坐大腿的感觉,还要追溯到十年前,我儿子还没有沉迷网络游戏时,他也会坐在我的腿上奶声奶气喊爸爸,让我陪他拼乐高。

    沃尔特苍老的眼角,有泪划过。

    为什么把他拉走,为什么不让我再感受一下天伦之乐?

    看着沃尔特流了泪,刚才出馊主意那人吓麻了,赶紧甩锅给雪灯:

    “别动什么歪脑筋,你只要把沃尔特先生伺候好了,自然有你的好处。”

    反正在这酒桌上,雪灯这种只是作陪的永远是阶级最底层,任人拿捏,有锅全甩给他就对了,自己则明哲保身,择得干干净净。

    雪灯一听这话,又懂了。

    在来之前,他可是认真学习过酒桌礼仪的。

    这就让你们感受下酒桌文化的厚重。

    手拿启瓶器,酒柜上不论红酒白酒米酒啤酒,全开,一人一瓶,喝不完不准走。

    网友是这样说的,要主动为领导倒酒。

    众人:谢邀,有被震撼到。

    沃尔特望着眼前的米酒陷入沉思。

    旁边人赶紧要拿自己的红酒跟他换:“这小子看着不懂事,您别跟他一般计较,杨总怎么回事,怎么派这么一……”

    话没说完,雪灯再次指着要他好好伺候的人:“是他让我这么干的。”

    那人汗流浃背了。

    谁知道你是这种顶级理解啊!

    沃尔特面前的米酒刚被端走,他忽而抬手压住酒瓶,不动声色看向要跟他抢酒的人。

    那人赔着笑:“您不必强迫自己喝不爱喝的,沃尔特先生咱们喝点红酒,对身体好。”

    沃尔特直勾勾盯着他,旋即,他看向在场所有人。

    “你们,口口声声说热烈欢迎我的到来,可在场有一位,是真正了解过我喜好的?”

    一帮人腰弯成了虾米,只恨不能跪着跟他赔礼道歉:“当然,沃尔特先生的喜好我们可是比记自己生日记得还清楚。”

    沃尔特:“骗人。”

    “是真的。”

    “那你们可有读过我的自传?”

    “当然!沃尔特先生的自传我可是都快翻烂。”

    “骗人,我都看到了,月售零。”

    “从……从实体书店买的。”

    “骗人,我从来没把自传上架过实体书店,没和书店有过任何合作。”

    一行人汗流浃背.jpg

    雪灯在一边挠着脸颊,他忽然看不懂剧情的发展了。

    不过,说到自传。

    雪灯从包包里掏出他的小本本掀开,清了清嗓子:“说到沃尔特先生的自传,其实我有几处地方有点不明白。”

    沃尔特眼睛一亮,原本颐指气使的语气瞬间变温柔:“你看过我的自传?”

    雪灯点点头:“看得不是很仔细,所以有很多疑惑。比如您在自传第十一章 提起过,说您人生的贵人是一位叫阿尔法的叔叔,他一直在农场修剪马掌,可到了第二十章,您再次提起阿尔法叔叔,却变成了鞋匠。”

    沃尔特眉眼舒展开,接过雪灯的小本本,看着他记得满满当当还认真标序,眼中老泪纵横。

    他语重心长道:“这是个好问题,其实我这一生遇到的贵人无数,阿尔法叔叔是一个,两位阿尔法其实只是名字相同,一位住在德国,另一位住在意大利。”

    雪灯恍然大悟,拿回小本本在这个问题下面一笔一划认真记录。

    沃尔特也不急,坐在一边耐心等待雪灯写完,等着回答他下一个疑问。

    那慈爱的眼神,父亲看儿子。

    其他人一看:哎呦,跪舔新思路。

    “那个,沃尔特先生……”旁人腆个脸凑上来,“其实我也是在读过您的自传后整理了一些小问题。”

    沃尔特脸色好了些,不计前嫌,点点头:“你问。”

    “自传里说您小时候住在贫民窟,能不能和我们简单讲述一下贫民窟的故事呢?”

    沃尔特的脸瞬间垮了下来:“谁告诉你我住在贫民窟。”

    那人:啊?大家都这么说的啊,难道书里不是这么写的?

    沃尔特冷笑一声:“如果你分不清难民营和贫民窟,建议你回学校重修文字。”

    那人:这……有区别么。

    心里这么想的,嘴里竟然不自觉说了出来。

    沃尔特脸色一愠。

    雪灯想了想,认真解释道:“难民营是指因为战争破坏留下的遗孤居住地,这些人原本可能都是达官贵吏;而贫民窟可能本就存在于社会底层。”

    沃尔特:还得是你我的宝。

    “沃尔特先生祖籍是阿拉伯族,十一岁那年碰到华裔志愿者参与人道主义建设,为他们带去了家乡的米酒品尝,所以比起昂贵的红酒,米酒成了沃尔特先生一生挚爱。”雪灯说着,举起盛着果汁的酒杯,轻轻碰过沃尔特面前的米酒,“干杯。”

    沃尔特点点头:“我到现在还记得,一位瘦弱的华裔,送给我他家乡米酒,告诉我,要努力去到更远的地方,会见到更多不一样的风景。”

    众人沉默。

    完蛋了,拍马屁拍马蹄子上了。

    他们不禁悄悄打量起雪灯。模特公司的小鸭子是有点东西在身上的。

    雪灯眼见时间不早,从包里翻出他的个人简介和公司简介,终于不被打断认真介绍了自己:

    “我是M.J传媒新闻组的记者,雪灯,这次来找您是希望您能看一看我的简介,我非常盼望能在这次米兰时装周上像沃尔特先生一样,看看更多不一样的风景。”

    此话一出,全程哗然。

    记……记者?说好的小鸭子呢?

    沃尔特眉间一蹙,忽而掏出手机,这才发现有十几通未接来电和未读短信,简单来讲就是模特公司派来的陪酒模特半路出车祸不能来了。

    这次轮到沃尔特汗流浃背了。

    全程陪同沃尔特的助理探过来脑袋:“不好意思这位记者,我们认错了人向您道歉。但一码归一码,咱们时装周的记者邀请函数量有限,且要先考虑各国的权威媒体,确保时装周的采访质量。”

    他没明说,但暗示得很明显了。

    就是说雪灯这种小公司员工素质、能力良莠不齐,上不了台面。

    众人一听,心中暗笑。

    费尽心思接近沃尔特先生,还让我们集体出丑,结果被反噬了吧,不予考虑怎么说!

    “给他一张邀请函。”怪腔怪掉的中文赫然响起。

    助理愣住。

    全场人愣住。

    哽了许久,助理焦急道:“沃尔特先生,这不妥吧……”

    沃尔特轻饮一口米酒,漫不经心道:“哪里不妥,一个谦虚好学的记者,万事都会做好万全准备并且对待每件事都很认真的记者,难道不值得一张邀请函?”

    雪灯原本淡然的脸因为突然高涨的情绪漫上笑意。

    “谢谢沃尔特先生!”

    助理低头沉默许久,低低道“我知道了,这就安排”。

    雪灯搓搓手,接过助理递来的邀请函。

    轻飘飘一张卡片,却格具分量,上面印刷的英文字母仿佛都在闪闪发光。

    萧衍,你跑不掉了。

    沃尔特举起米酒,对雪灯亲切笑道:“希望你能永远保持对自己工作的热忱,认真对待每一件事,加油,未来可期。”

    雪灯双手捧着果汁:“我记住啦。”

    酒杯相碰,发出清脆的叮咚声。

    *

    家里。

    萧衍单手托腮,对着人形立台上的鱼尾裙沉思。

    十一点了,雪灯还没回来。

    就算是公司团建要玩得尽兴,可明天不要上班的么?

    沉思之际,忽然收到雪灯的短信。

    【我交到新朋友了[人鱼][微笑]】

    文字下方还有两张照片,一张是酒桌的背景,桌面上摆满美酒佳肴。

    另一张是灯火辉煌的酒店为背景,雪灯站在酒店门口比着剪刀手。

    本来只是平平无奇的照片,萧衍刚要关掉短信,脑海骤然闪过一个奇怪念头。

    他立马翻出第二张照片,放大。

    果不其然,照片一角无意间入境一只脚。

    穿着手工制作的牛皮男士皮鞋。

    萧衍知道这鞋子,全球手工限量款,售价0.7万美元。

    他静静望着那鞋子,眉间一点点凝上寒霜。

    结合那条“我交到新朋友了”,出手阔绰的大佬会和一个一无所有的底层小记者做朋友?

    背景还是酒店。

    对方到底揣了什么心思,明眼人一眼便知。

    萧衍倏然起身拿上车钥匙。

    车子疾速穿过安静的黑夜大街,灯光此起彼伏,时不时映亮驾驶室中的那张脸。

    簇雪堆霜的眼底,抿出凌厉弧度的唇。

    紧紧扣住方向盘的手指指节泛着苍白。

    你最好是,在我赶到酒店门口时,看到你人乖乖站在门口。

    一个急刹车抵达目的地。

    萧衍大力推开车门,又忽然返回去从车后座捞了件厚外套。

    阔步来到酒店门口,那里空无一人。

    萧衍掏出手机拨通雪灯的手机号,可那头只有一道冰冷的女声,提示手机已关机。

    关机是吧。

    萧衍冷笑一声,拎着外套大踏步来到酒店前台,张嘴便是:

    “刚才这里有没有来过个年轻长发男人。”

    前台小姐回忆片刻:“有,而且不止一个,不过都是他们同伴开的房间所以系统查不到姓名,您不然详细形容一下那位客人的相貌,我回忆一下。”

    萧衍喉结动了下,声调降下来,语气几分僵硬:

    “就,大概这么高。”

    他比划着:“长得,挺可爱的。”

    前台小姐一抬眼,伸手一指远方:“您说的是那位先生么。”

    萧衍循着手指看过去,就见雪灯正颠颠朝这边走来。

    “谢谢,是他,麻烦你了。”扔下这句话,他阔步朝雪灯走去。

    见到来人,雪灯惊讶:“老……萧先生您怎么来了。”

    萧衍说过,不能被任何人知道他们结婚的秘密。

    “这话该我问你吧,你来这里做什么。”

    雪灯指指天花板:“朋友喝得不省人事,我帮忙一起把他送过来。”

    萧衍更觉得这句话好笑。

    穿着限量款皮鞋的精英朋友喝得烂醉如泥,他顶着这样一张脸还要把人扶到床上?

    “你到底知不知道这个世界很可怕,你知道他们内心在想什么?你胆子怎么这么大。”

    雪灯不理解,他觉得沃尔特先生是个好人来着,还给了他时装周的邀请函。

    见他不说话,萧衍忽然意识到自己语气好像有点冲。

    他移开视线,将厚外套推到雪灯怀里,语气虽然柔和了些但依然不善:“穿好,回家。”

    雪灯裹着他的大衣,鼻间充斥着萧衍特有的气息。

    乖乖跟着萧衍上了车,他终于思考明白其中逻辑:

    “老公,你在担心我么。”

    萧衍握着方向盘的手倏然一顿。

    良久,他才发出一声不自然的:“你好像没什么自知之明。”

    雪灯不服:“我有,我知道自己长得很可爱,因为他们都是这么说的。”

    萧衍冷哧:“除了我,瞎子还真不少。”

    雪灯发现了华点,手指扯上萧衍的袖子:“所以,你也这样认为么。”

    萧衍:……

    雪灯却发挥记者本能孜孜不倦:“你说啊,是不是。”

    萧衍被他磨得没了办法,叹了口气:“一般可爱,也没有很可爱。”

    硬要形容,最多也就是斗鱼那么可爱而已。

    雪灯若有所思点点头:“原来如此,我记住了,这就加入我的自知之明列表。”

    萧衍瞥了他一眼,无声开车。

    回到家,萧衍把车钥匙往桌上一扔,忽觉疲惫,倒在椅子上静静凝望着天花板。

    又是一场闹剧。

    因为担心雪灯有可能被人骗上床便不顾一切冲了过去。

    为了一个处心积虑要谋害他的人,多背负了二十亿巨债,还总是为他乱了思绪。

    真的不正常了么。

    因为害怕继续被雪灯动摇心思,原本预计周五出发的萧衍在周四晚上就乘坐飞机前往米兰。

    雪灯也收到了沃尔特托人送来的机票,日期就定在周五晚上,并且还贴心为了订了酒店。

    雪灯没坐过飞机,在此之前仔细查了乘坐飞机注意事项。

    他翻出了原主的证件护照,签证则由主办方那边帮忙办理。

    雪灯望着证件照上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容,这才意识到原来原主也是和他一样的模样。

    这种感觉很神奇,一模一样的两个人,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生。

    他笑笑,打起精神,着手做功课。

    根据名单翻出所有参加时装展模特的个人信息,把他们之前的T台走秀视频全看了一遍。

    其中还有裴澄屿。

    对了,要给裴澄屿发个消息表示感谢,因为他的引荐才给了自己监视萧衍的机会。

    裴澄屿也很快回了消息:【因为公司安排所以我们不能一起前去了,米兰见[玫瑰]】

    除此之外,所有参加时装展的设计师信息也要了解。

    只是没想到,除了萧衍,梁淮也在。

    *

    周五晚,雪灯迎来了飞机初体验。

    过安检时,他自觉走到男士安检口,安检小哥挥了挥安检仪:“女士请在隔壁安检。”

    隔壁负责女士安检的小姐姐听笑了,主动给雪灯道歉:“抱歉,这位安检员年纪大了,跟咱们有代沟,刚才也有个长发男生被他撵到我这边了。”

    对于外人三番五次将他认成女生,雪灯已然佛系了,并且进行自我建树:

    说我像女生,是夸我漂亮,不要生气,要笑。

    飞机进行加速助跑时,雪灯只觉心跳如雷,当抵达某个节点开始飞天,他的心也随着一齐升上半空。

    耳膜鼓鼓的很难受。

    只是这种异样感很快被眼前景象取代。

    随着飞机不断上升,窗外的晋海市也变得越来越小,城市主干道节奏有致的路灯练成长长的线,绚烂璀错,将漆黑大地切割成不规则的图形。

    银光在不断延伸,仿佛永无尽头。

    雪灯趴在玻璃上,眼睛睁到极致,这一次更加直观地感受到人类无穷的智慧和高度发展的文明。

    晋海直飞米兰约十个小时,从晚上八点起飞至次日凌晨六点抵达。

    可雪灯不知道各个国家所处的经纬度不同因此会有时差产生。

    以至于他本以为抵达米兰可以看到清晨第一抹阳光,可到了地方才发现,依然是深夜。

    现在是米兰时间夜里十一点。

    雪灯:?

    沃尔特特意派助理过来接机,为其安排了豪华酒店。

    助理还特别多了一嘴,说沃尔特为了准备时装周已经恨不得一个人掰成八瓣用,本来是想亲自接机,但实在抽不出时间,只能委派助理。

    助理还说,如果雪灯想到处走走逛逛,他很乐意作陪。

    并且还给了雪灯一个同声传译耳机,说这样即便不会英文和意大利语也能听懂当地人在说什么。

    如此厚待,雪灯感激涕零,但他在飞机上根本睡不好,现在困的两眼快眯成一道缝。

    监视萧衍的事,明天再说。

    通往酒店的路上,雪灯努力睁开眼欣赏一番与国内完全不同的风景。

    米兰作为时尚之都,几乎是世界半数奢侈品的诞生地,更是全球设计师最向往的地方。

    同时也是一座包容性极强的城市,承载了历史的古典又不乏对外打开的时尚之窗,单单是坐车经过,那些厚重尖锐的哥特式建筑便给了雪灯一种身处异世界的新奇感。

    一半历史与艺术;一半时尚与生活。

    临行前公司给了他一只Go pro用以记录沿途风景。

    雪灯在酒店睡了一夜,次日简单在周围逛了逛,之后整理材料,很快迎来时装周初日。

    米兰展览中心MCC新馆达到40万平方米,外形酷似翻腾的波浪,在阳光下源远流长。

    主任说过,参加这种大型时装展一定要穿的得体。

    雪灯临走前翻遍原主衣柜,最后挑了件灰绿色的呢绒长衣,内搭是米色高领衫和简单的黑裤子,再搭配一条绣有铁橛兰花纹的丝巾,系成了漂亮的蝴蝶结。

    他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得体,反正审美就这样了。

    展馆外人头济济,来自世界各地时尚界人士纷至沓来,以及各国品牌合作的艺人也汇聚于此,在媒体的镜头下衣着浮夸狂凹造型。

    有些熟面孔,雪灯在电视剧里看到过。

    这种感觉很奇妙,只能在屏幕中看到的人此刻活生生站在他面前。

    他看到了他非常喜欢的一位女明星,即便是严寒天气也穿着清凉的一字重工长裙,被一堆媒体围着拍照。

    以及不少时尚界人士纷纷上前与她合照。

    别人都说,在米兰必不可少的三件事:排队、游览和被偷。

    雪灯已经开启了排队模式,兴冲冲等着和他最喜欢的女明星合影。

    他抱着他珍贵的小本本,希望女明星能给他签个名。

    可常年混迹娱乐圈的艺人早已练就一双钛合金眼,对方什么身份一眼便知。

    等雪灯抱着他的小本本上前时,女明星脸上的笑意淡了些,拖着长裙往旁边移动半分,刻意避开雪灯。

    雪灯不明所以,跟上前,女明星再移动。

    初来乍到,不懂人类社会的人情世故和潜在的阶级固化,他只是很单纯的希望能和喜欢的艺人说一句加油,但对方似乎并不领情。

    看着女明星迈着小碎步同豪车上下来的大人物打招呼,雪灯只好站在一边等。

    可以理解,如果是他,也会先选择相熟的人打招呼。

    “咔嚓。”眼前忽然闪了一下。

    雪灯看过去,就见一个西方面孔的记者正举着相机给他拍照。

    就像是什么奇怪的连锁反应,一个拍,后面十个也跟着拍,到最后,雪灯面前莫名其妙站了一堆记者对着他拍照。

    把他当成了哪个国家的艺人。

    雪灯:要不我还是笑吧。

    随即露出一抹僵硬微笑。

    刚从豪车上下来的大人物刚和女明星攀谈几句,看到这边热闹,弃了女明显朝这边走来,顺手揽住雪灯后腰,用英文道:“欢迎你来到冬季时装周。”

    虽然叫不上名更不认识,但看这样子,估计是哪位华人艺人。

    雪记者:?

    现在一个记者都这么大排场了?

    但雪灯很快就将这场风波抛之脑后。

    他费尽心思拿到邀请函只有一个目的:监视萧衍。

    这里人实在多,他看了半天也没看到萧衍,便先跟着进了展馆,按照号码牌找到自己的位置。

    说前不前说后不后的位置。

    雪灯提前做过功课,知道围绕T台一圈最前排的位置是留给那些主办方大佬、设计师以及时尚界超级大买手的。

    买手们会以其独辣眼光把相中的品牌系列高价打包带走,用作私人收藏或拍卖,之后还会豪掷千金与该公司签订常年订单合作。

    基本这一套流程下来,几个亿是有了。

    但这对中方品牌来说是种奢望。

    他们的目标向来是具有悠久历史的奢侈品大牌,中方在16年才被第一次允许参加米兰时装展,小家雀兴不起大风浪,根本无人问津。

    好不好看是一回事,瞧不瞧得上是另一回事。

    人员陆陆续续到齐,雪灯也终于看到了他心心念念的萧衍。

    有点难过,他被安排坐在第一排是不假,但却是最靠边缘的位置,或许机位扫一眼,都扫不到他。

    梁淮却能被安排坐在中间主要位置,大概是有他那位好父亲为其铺路开道。

    雪灯默默看着。

    不过,即便萧衍不受待见坐得如此边缘,可他还是夺目吸睛。

    他穿着一身西装式墨兰风衣,布料是极具垂坠感的桑蚕丝,表面光滑润泽,搭配内里高领米色毛衫,将他原本凌厉冷硬的轮廓变得柔和了些。

    他安静坐在那里,黑发如玉,眉目深邃,像是漫画中走出的人物。

    雪灯忘了主任给他Go pro的用途,就对着萧衍一个人拍。

    最后还要调至前置摄像头,转过身和萧衍的背影来个同框合影。

    冗长的准备结束后,随着掌声如雷,周遭灯光暗下,在T台尽头投出三个黑影。

    镁光灯齐齐对准正中间笔直T台,模特们在钢琴声中闪亮登场。

    首先出场的是女装品牌展示,身姿高挑的模特们穿着亮眼的服装走出气势斐然的台步,台下观众举着设备一通狂拍。

    雪灯在拍萧衍。

    移动

    机位在房顶游走记录模特们的每一处细节。

    雪灯在记录萧衍。

    萧衍静静凝望着T台,脸上平静无风。

    他没把那四十亿对赌条约的希望放在这次时装周,也是因为他很清楚,纵使无数日夜努力,也敌不过大牌随意的敷衍,买手们只在乎品牌名声大不大,其他的都是过眼云烟。

    T台起点的幕墙投映着服装品牌,从香奶奶变成皇阿玛。

    当梁淮工作室的品牌标志亮起时,衣着华丽浮夸的女模们如秋风扫落叶,骨骼分明的脸上一片冷漠,与他这次参展的蒸汽朋克风格恰如其分。

    后期,兴许是大家伙举个手机都举累了,放下手机时,幕墙终于亮起了“池雪”的品牌标志。

    雪灯瞬时坐直身子伸长脖子,镜头对准T台。

    没人记录无所谓,他会替萧衍记录全过程。

    原本恢弘壮阔的钢琴声也变成了如玉珠落玉盘般灵动的琵琶弦音。

    一位标准华人长相的女模特出现在大众视线中。

    不似西方钟爱的东方审美,没有细长的眉眼和棱角分明的骨骼,反而是柔美的杏眼和几分肉感的脸蛋。

    模特身上的服装是新中式旗袍与哥特完美融合的成果,保留了旗袍传统的半圆开襟,在胸口处做出裁剪缝制镂空麻纱,勾勒出模特无论是胸型还是身型,都极具东方独有的古朴韵味。

    黑色桑蚕丝料子做底,浅灰与灰红撞色的提花,不似传统旗袍那般素静淡雅,反而充满力量感与态度分明的利落。

    像是黑夜中熊熊燃烧的大火,泯燃众天地。

    买手们的眼睛亮了。

    刚才放下手机的人再次举起手机。

    这位模特穿着十二公分的系带细高跟,可以称得上整场走秀最高的存在,她并不似其他模特那般走出雷厉风行的气势,缓慢稳重的步伐反而彰显一股雍容华贵的凤仪雅姿。

    如同长居深闺的千金,明艳且娇魅典雅,又具备傲视万物的矜贵与孤傲。

    萧衍工作室此次整个系列都是这种风格,糅合了叠压技巧和别出心裁的省道裁剪,除了服装本身,一些搭配小饰物也非常亮眼。

    比如用彩.金兰花烟斗取代传统盘扣,坠落银丝垂据胸前。

    雪灯非常喜欢这个兰花烟斗盘扣。

    他忙掏出手机,搜索:【兰花用英文怎么说。】

    走秀持续了三个多小时结束,最后各个品牌设计师会上台同模特们合影留念。

    接下来就是记者采访环节。

    奢侈品大牌设计师们身边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梁淮也不落下风,自有老爹安排的记者为他长面子,反观萧衍,身边只有寥寥几位记者。

    雪灯轻而易举挤进去。

    那一瞬间,萧衍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

    眼前这位,怎么看怎么像此时应该远在国内的雪灯。

    是幻觉么,以雪灯公司的规模,大概率不会收到时装周的邀请。

    雪灯开了口,用不太标准的英文询问:“萧先生您好,刚才在观展时我就很在意了,萧先生以兰花代替传统盘扣的灵感来源是什么。”

    这是雪灯刚在临时搜索,照着发音一遍遍练习的成果。

    萧衍缓缓睁大双眼。

    视线顺着面前这人的轮廓线描摹一遍……

    确实是雪灯。

    自己为了躲避他也为了整理思路“逃”到国外,但他怎么像冤魂一样。

    怎么追来的,怎么拿到邀请函的。

    第27章

    雪灯见萧衍迟迟未应,也不着急,耐心等待。

    倒是旁边那些挤不进大牌采访的记者急了,干脆先到别处看看。

    看到萧衍这边人少,一个个就挤过来了。

    刚好听到雪灯提问的问题。

    再平常不过的问题,可以有一万种答案。

    他们倒是有点好奇,这位为数不多能代表华人参展的年轻设计师会怎么回答。

    萧衍骑虎难下,无法再顾及雪灯到底怎么追来的。

    他定了定神,对着记者们用英文道:

    “兰花在我们国家的文化中寓意高洁、清雅,以兰铭志,赠予君子。”

    有国外记者打断他:

    “恕我才疏学浅,君子一词在我了解中多形容男性,为何将兰花与烟斗元素设计在女性服装上。”

    这是个好问题。

    萧衍沉默片刻,忽而勾起一抹轻笑:

    “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定义性别,力量也不是男性专属词,随着时代发展,女性意识崛起,冲破桎梏与不公抗争,这是她们独一无二的力量。”

    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当年父亲就是以这种性别刻板印象毁了她的事业和梦想,折断她的翅膀连她反抗的力量也一并废掉。

    不能怪责母亲当年为什么没有反抗成功,为什么没有更努力一些。

    她迈出的这一步,已经令很多人望而生畏。

    社会文明发展至今,表面上封建思想逐渐消失,但不可否认它依然存在于被封建制度PUA几千年的角落里,女性该做什么该怎么做,仅凭男权独.裁,于被既定的道路上踽踽难行。

    见过母亲的悲剧,所以萧衍很希望:

    “希望每位女性都是独立的、自我的,不需要被任何人或事物去定义,像兰花一样,圆融淡泊,高洁典雅,展现自己独特的力量与魅力。”

    雪灯:哇,说得真好。

    因为是女装设计师所以才会设身处地为女性着想?

    记者们纷纷鼓掌,闪光灯不停。

    一旁,始终安静坐在原地的印度籍女买手听后,眉眼一挑,淡然一笑。

    她深有体会,如何在那个种姓制度森严的国家以女性首陀罗的身份,以血与泪为武器,一步步离开那个凋敝封建的村庄,在偌大米兰闯出自己的一席之地。

    抗争很难,可没有退路让自己妥协。

    女买手起身,拢了拢身上的沙丽,朝着萧衍走去。

    她表示,希望能买下萧衍此次时装展所有系列服装作为收藏,另外还希望与萧衍的公司签订五年合作合同。

    其他买手:干!来晚了!

    抢不过抢不过,这位印度裔女买手往那一坐,谁人不知,米兰最大服装基地的CEO,几乎一手掌握全国百分之四十的服装生产与出口。

    大概可以说,每十个人里面就有四个人穿着她家生产的服装,并且是大半奢侈品大牌的代工厂,皇阿玛的老板见了她也得恭敬喊声姐。

    萧衍存款+3.2亿。

    而萧衍那句“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定义性别”火速冲上国内外热搜。

    来自白俄罗斯的网友:【这就叫差距,有人做女装设计是看中了女性的购买力,有人则是真正在为女权发声,而且还是个男的。】

    来自英国的网友:【这位设计师有没有推特呀,想关注一波。】

    来自泰国的网友:【他好帅我好爱~请问我是男的有没有基会?】

    来自美国的网友:【记者和记者间也是有区别的,有人锉心挖肺,有人抛砖引玉,哦吼吼。】

    来自罗马尼亚的网友:【哎呀呀,这个提问的记者叫什么(我问的问题好像太难了T-T)但真的想知道,没有人说么,他好可爱,不说话还以为是漂亮小姐姐。】

    来自HK的网友:【微博搜“雪灯”,这是我们国家的宝藏小记者,爷爷奶奶弟弟妹妹都很喜欢他。】

    雪灯望着粉丝蹭蹭上涨的微博陷入沉思:

    难道这就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另一边,萧衍和印裔女买手签订了五年合约,握手道别。

    一出门,无数媒体蜂拥而至,大佬们也紧随其后想要和他合影留念,满口都是“天才、年轻有为”。

    萧衍显得几分心不在焉,视线在人群中搜寻,想要找到那抹淡雅的灰绿色。

    明知不该搜寻,但心绪一动再难平静。

    倏然,他感觉胳膊被人挽住了。

    侧眼一瞧,是国内一位小有名气的女明星,知道她还是因为雪灯这几天都在看她演的电视剧。

    女明星从容自然挽着他的胳膊,同媒体面带笑意打招呼。

    萧衍是想推开她的,但考虑到镜头都对着这边,不好让女明星尴尬。

    萧衍突兀看到了人群中的雪灯,正抱着他的小本本朝这边深深看过来。

    望眼欲穿,表情一如既往淡然,却依稀能在眼底看到一丝失落。

    萧衍微微敛了眉,从女明星臂弯中抽出手,低声道了句“抱歉”。

    女明星不明所以,笑容几分尴尬。

    实则雪灯:好羡慕萧衍,他可以和小雅姐姐一起合影,我能不能通过他要小雅姐姐的签名照呢?

    自己费尽心思得到时装展邀请函是来做什么的来着?

    哦,想起来了,是来要小雅姐姐签名照的。

    萧衍:。

    *

    萧衍和主办方共进过午餐,左思右想,给雪灯打了电话。

    雪灯正在收拾衣服准备回国,后面还有男装品牌的时装展,但他不太感冒,且主任只给了三天外派期,索性今晚就回,明天回了国内倒倒时差。

    手机响了,是萧衍打来的。

    接起电话,那头便是生硬的一声:“在哪。”

    “希尔顿酒店。”

    “下来。”

    雪灯穿好外套下了楼,见到萧衍:“怎么了。”

    萧衍移开视线:“你怎么过来的。”

    “拿到了主办方沃尔特先生送的邀请函,就来了。”雪灯又补充,“你不用担心,我今晚就回国,也没和任何人提起我们隐婚的事。”

    对于萧衍来说,雪灯立马就走无异于天降喜讯。

    但说出口的话却是:“改签,明晚再走。”

    “为什么?不要了吧,改签很麻烦。”

    “因为……明天是男装展,裴澄屿也在。”

    雪灯不假思索点头:“好,我改成明天。”

    萧衍瞬时看过去,眼神几分凝重。

    良久,他冷哧一声。

    嘴上说着改机票麻烦,一听裴澄屿也在就不觉得麻烦了。

    雪灯的想法很简单,因为裴澄屿帮忙引荐他才有机会见到沃尔特,为他的走秀拍几张好看照片写两份通稿也是应该的。

    在寒风中站了半天,萧衍又道:“来这边逛过么。”

    雪灯诚实回答:“只在酒店周边逛了逛。”

    萧衍沉默片刻:“过来。”

    ……

    米兰半日游第一站,世界最大的哥特式建筑——多姆大教堂。

    迄今为止八百多年历史的大型建筑堪称人类文明的瑰宝。如浓林荆棘般的石柱刺向天空,大理石打造的墙体铺陈着青灰色岁月的痕迹。

    雪灯头仰得很高,试图看清尖锐柱顶上那些不规则的物体是什么。

    “是神像。”萧衍主动解释。

    来时路上,他无数次询问自己,既然雪灯说要走就放任他离开,怎么还要找些站不住脚的借口让他改签,明明很忙,却也有那个闲情逸致带他来参观米兰。

    后来他想通了。

    因为雪灯的抛砖引玉给他带来了3.2亿的订单,所以这只是出于礼貌地感谢。

    没错,是这样的。

    雪灯清清嗓子,装得一本正经,实则藏在背后的手不停摩挲着:

    “给我拍照好不好。”

    萧衍不喜欢多人同游,因为总有人要停下脚步拍个没完,打乱他寻找灵感的思绪。

    他嘴上说着“麻烦”,手却诚实地举起手机,嘴里还指挥着:

    “往左站一点,手不要太拘谨,可以放在身后,身体自然放松。”

    按下快门的瞬间,广场上群鸽起飞,穿过雪灯身边,拂起他柔软的发丝。

    澄澈的双眸、落雪般的脸,和他身上那身土里土气的衣服实在不搭。

    萧衍盯着手机屏幕。人是好看的,只是这身行头毫无美感,所幸是雪灯在穿。

    他因为这个奇怪的想法晃了晃神。

    “你先跟我过来。”萧衍对雪灯道。

    雪灯乖乖跟着他来到了广场左侧的埃马努埃莱二世长廊。

    这层四层的拱廊街已经存在一百三十多年,从高级时装到各种百货、餐厅等一应俱全。

    萧衍轻车熟路带着雪灯直奔LV专柜。

    导购认识萧衍,是常客也是贵客,特别是他在本次时装展上的“Flame orchid”系列名声大噪,上面特意叮嘱,如果萧衍前来购物直接三折优惠。

    对于设计师到来,导购们向来不敢妄言推荐,毕竟他们可是专业的,能做的就是提供茶点和按摩椅服务。

    萧衍在展柜前转了一圈,最后选定一件浅驼色风衣,领口处带一只造型奇特的大蝴蝶结。

    对雪灯道:“试穿这件。”

    雪灯眨眨眼,真诚发问:

    “为什么带我买衣服,你觉得我这身打扮很土,对不对。”

    萧衍:……

    实话实说他会伤心吧……

    雪灯眉间紧蹙,追问:

    “今天早上小雅姐姐不想和我一起拍照,也是觉得我很土对不对。”

    萧衍想说她不和你拍照跟你土不土没关系。

    看着雪灯赤诚的双眼,萧衍心头涌上一股负罪感。

    他看了眼旁边导购,见俩人面带微笑宛若机器人,猜测她们大概是听不懂中文的。

    萧衍轻咳一声,转过头,喉咙发紧:“不是,其实,还……”

    仓促模糊的:“挺可爱的。”

    错就错在雪灯这身大衣版型差,把他包得像蚕蛹。

    导购内心:我们听得懂中文哦[微笑]

    雪灯更加疑惑:“可爱为什么还要给我买新衣服?”

    是不是在撒谎?

    面对雪灯咄咄逼人,萧衍自有办法:

    “来一趟米兰,总得买点什么回去,而且这边价格比国内便宜很多。”

    雪灯:“有多便宜。”

    萧衍:“三折。”

    雪灯:“那也不买。”

    萧衍:“为什么。”

    雪灯点点头:“因为我抠门。”

    “又不用你付钱。”

    “别人付钱我也抠门。”

    萧衍无语。

    雪灯轻笑一声,背起手在展柜前踱步,视线依次落在那些衣服上:

    “我知道和名设计师日夜相处却连基本审美都没有,说出去是件很丢脸的事。”

    “可是,衣服嘛,能穿够保暖就行。”

    他伸出手,手指从展柜一头划到另一头:

    “但是,如果哪一天,这里有家专柜叫池雪,摆的全是你亲手设计的衣服,我会考虑努力攒钱争取全买下来。”

    稀松平常的语气,却说着波澜壮阔且最真诚的期望。

    萧衍视线怔住。

    他承认,在雪灯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心动了。

    明明长廊上人来人往,无比喧嚣,但他还是清楚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如雷贯耳。

    雪灯说他很抠门,但他还说如果萧衍的品牌能跻身这些顶级奢侈品行列,他会不留余力购买支持。

    哪怕是女装。

    他不在乎自己的衣服是否好看,只在乎萧衍到哪一天才能站在梦想的顶端。

    一旁的导购全程听八卦,内心震颤:呜呜,多好的孩子啊,萧大设计师,跟他结个婚给我们看看?

    雪灯踱步到门口,一句“饿了”表明态度。

    该走了。

    LV旁边是一家售卖首饰的小店,全部是店主原创,东西不贵,却也精致新奇。

    雪灯停下脚步,在打折摊前看了许久,拿起一条银制人鱼吊坠项链。

    价格也实惠,只要4.1欧。

    付了钱,雪灯却忽然对萧衍勾勾手指。

    萧衍不明所以,上前一步。

    雪灯踮起脚,将项链系在他脖子上:“送你的。”

    “为什么送我。”萧衍摩挲着人鱼吊坠,不解。

    “想送呗。”雪灯敷衍道。

    其实更想说谢谢,无论他们的婚姻始于什么缘由,萧衍都终归让他过上了安定的生活,不用担心哪一天又要被人类驱赶捕杀,也不用担心随时杀出来的虎鲸。

    比起萧衍的梦想,他只想安稳做一个小记者的梦想实在渺小,但就是这样渺小的梦想,萧衍也会为他买下一万二的键盘,在他追逐梦想的征途中为他锻造无坚不摧的兵器。

    “你很喜欢人鱼?”萧衍早就想问,经常看到他发的短信后面也会带一个人鱼表情。

    雪灯点点头:“因为我读的第一本书就是《海的女儿》,喜欢小美人鱼为了追寻所爱如履针尖的勇气,也欣赏她拿得起放得下的洒脱。”

    萧衍觉得有点巧,他读的第一本童话书也是海的女儿。

    可又觉得太稀松平常,大部分人的第一本童话书都是海的女儿。

    雪灯叹了口气:“又觉得有点惋惜,要是王子能更聪明一些就好了,或许最后就不会变成悲剧。”

    综上所述,笨蛋不配拥有爱情。

    两人吃了点当地特色菜,穿过长廊到了教堂售票区,进了多姆教堂内部。

    高不见顶的穹顶、绚烂多彩的花窗、文艺复兴时期遗留下来的珍贵艺术品,琳琅满目。

    离开时,已经是傍晚。

    天青色中晕染开粉色的晚霞。

    雪灯仰头看向晚霞笼罩的教堂尖顶,眼睛明亮,被霞光映上一抹柔和。

    在海底时,从没见过这种光景,最多只敢在深夜海边寂静无人时,才悄悄上岸躲在礁石后面看一看星空。当听到游轮的声音响起时,又会迅速回到海底。

    他在看晚霞,萧衍在看他。

    澄净白皙的脸上,染着霞光淡淡的粉。

    对于常人见怪不怪的风景,他却总是看得这么认真,好像就连最细微的角落也要认真端详清楚。

    萧衍握着手机的手动了动。

    内心一番天人交战后,他缓缓举起手机。

    镜头从模糊变成清晰对焦,清晰到连雪灯睫毛的数量也拍得一清二楚,根根分明。

    真的,挺可爱的。

    *

    雪灯和萧衍被主办方安排在同一间酒店。

    两人到了门口,雪灯牢记隐婚秘密绝不可对外人泄露,刚还并肩走一起的两人瞬间中间隔开一条东非大裂谷。

    萧衍眼底黯了黯,看着雪灯宛如陌生人一般丢下他先行回房。

    兴许是最近一直处于连轴转的状态,今天又在外面吹了一下午寒风,萧衍有点头疼,本以为是睡眠不足导致,洗了澡晚饭也没吃上了床,可头疼得越来越厉害。

    身体每一处关节都在叫嚣疼痛,明明空调已经调到三十度,可依然无法阻挡不知何处而来的刺骨寒意。

    像是从骨头缝里冒出来的。

    另一边。

    雪灯刚吃完酒店送来的晚餐,便马不停蹄打开笔记本整理文案。

    电话响了,是裴澄屿打来的。

    他将手机开了扩音,两根手指还在键盘上敲敲打打。

    裴澄屿的声音听起来爽朗又愉悦:

    “这几天一直在准备彩排,没来得及联系你,明天是男装品牌走秀,我也会上场,你会来看我么。”

    雪灯“嗯”了声,直言不讳:“本来今晚要走,但考虑到明天有你的走秀,临时改签了。”

    他的意思是:你都帮我牵线搭桥了,我不亲自到场给你捧场说不过去。

    但裴澄屿只听到了“为了你改签”几个字。

    心脏鼓鼓的,痒痒的。所以这是雪灯的暗示,对么。

    “好,明天见,我很期待明天。”

    裴澄屿挂了电话。

    旁边的经纪人大哥随意一瞥,就见他不知抽什么疯,对着手机一通狂亲。

    疑惑之际,听到裴澄屿问他:“哥,你当时和嫂子表白做了哪些准备。”

    虽然经纪人大哥天天在家被老婆罚跪键盘,但他还是非常爱老婆的,一起提老婆,笑容爬上脸:

    “你知道大家为什么都喜欢被当众求爱么。”

    裴澄屿摇摇头。

    “因为这是一种承诺,所有人都来见证你的真心,代表你有勇气在这么多人监督下去兑现你的承诺。所以当时你嫂子感动得涕泗横流,当场就答应了哥的求爱。”

    裴澄屿轻笑一声。

    明白了,这就订花。

    ……

    雪灯打下最后一个句号,伸了个懒腰。

    突然想起来白天请萧衍帮忙拍的游客照,还存在他的手机上。

    雪灯发了短信过去:【把白天的照片发给我吧[人鱼][微笑]】

    可等了半天,迟迟不见萧衍回复。

    干脆打过去电话,可也是响了很久无人接听。

    睡着了么?现在才八点而已。

    该不会背着他给其他人播撒小蝌蚪呢。

    考虑到这个可能,雪灯提上他的Go pro直奔萧衍房间。

    敲了许久门无人回应,这不像萧衍,萧衍一向坦荡,就算真给别人播撒小蝌蚪也会理直气壮对他说一句“关你什么事”。

    难道出事了。

    一时间,雪灯看过的所有法制刑侦节目齐齐涌上脑海。

    他赶紧下楼找到前台,用翻译软件找了前台小姐过来帮忙查看。

    门一开,燥热的空气扑面而来。

    床上的被子隆起鼓包,一动不动。

    雪灯走近一瞧,吓了一跳。

    潮红的脸颊上湿汗淋漓,萧衍紧闭着双眼,眉间微微蹙起。

    前台小姐用不太熟练的中文道:“好像是发烧了,我去拿体温计。”

    一量体温,三十九度六。

    雪灯一合计,人类体温超过四十度有可能会烧成白痴。那太好了,自己就不必处心积虑觊觎他的小蝌蚪,趁他病要他命,一个骑身上去,一年后他们将是海底最兴旺的族群。

    在想什么,怎么能对着生病的人产生这么可怕的想法。

    雪灯送走前台小姐,在萧衍床边坐下。

    原本高大的男人因为畏寒致使全身蜷缩成一团,苍白的脸上唯一一抹颜色是高烧导致的绯红。

    雪灯试了试他的额头,滚烫,烫得他缩了手。

    无论如何先退烧吧。

    他请酒店服务送来了退烧药和退烧贴,按照说明书贴好退烧贴,随后晃晃萧衍的手:“先起来把药吃了。”

    床上的萧衍一动不动,宛若没有生命的假人。

    雪灯再次打开他的垃圾软件,输入“病人高烧不吃药怎么办”。

    底下高赞回答:【他被高烧糊了嘴张不开,你也没长嘴?】

    该网友的潜台词是:高烧又不是死了,把人喊起来强行喂药呗,这种问题也有人问,傻逼。

    雪灯:哦哦,明白了。

    他摸摸自己的嘴唇,有些犹豫。

    但转念一想,他再不退烧顶着这样的病体,小蝌蚪多少也会受到影响,想想自己那不足百口的族群,谋士以身入局不在乎他人之言。

    不说了,直接来吧。

    雪灯掰出两颗退烧胶囊用牙齿咬住,两只手捧起萧衍昏睡的脸找了个方便吞咽的角度,手指掰开他的嘴巴,慢慢一点点凑近。

    高烧导致体温骤升,萧衍原本沉稳的气息被皮肤暖过后变成了另一种香,幽深的,靡艳的。

    他的呼吸微弱悠缓,呼出的热气滚烫似火,在雪灯鼻间弥漫开。

    雪灯轻轻张嘴,小胶囊应声落入他口中。

    再含一口水,小心翼翼往他嘴里送。

    胶囊:我也是你们play的一环?

    雪灯抬起萧衍的下巴往嘴里瞧了瞧,发现胶囊根本没吞下去,还黏在口腔上颌。

    得找个东西捅下去。

    雪灯幽幽抬起食指看了眼。

    不好意思,上一次洗手还是在今日清晨洗脸时,经过城市一天的洗礼,现在就是个细菌真菌培养皿,这样不讲卫生的小手指伸进去一倒腾,本就抵抗力薄弱的萧衍大概要直接原地去世。

    为了族群!

    雪灯向着萧衍的脸一点点靠近,到近无可近时,两人嘴唇的距离变成了负数。

    其实雪灯不是没暗戳戳想过萧衍的嘴唇的是什么感觉。

    薄而温热,口腔内壁几乎起了火。

    他本想着把胶囊捅下去就结束,萧衍也确实无意识中出于本能做出了吞咽。

    雪灯的脚晃了晃。我可真是了不起,再世神医。

    刚要脱离那火炉一样的嘴唇,下一秒,后腰被人扣住了,但能明显感受到那只手的绵软无力。

    嘴唇刚脱离一公分不到,一只大手覆在他脑后。

    他就这样被这股本可以轻易挣脱的无力按了下去。

    萧衍还是没醒来,或者说依然是出于本能,一下一下轻咬着雪灯的嘴唇,滚烫的舌尖探进去在洞口里漫无目的的肆意索取。

    嘭嘭、嘭嘭。

    雪灯听到了喧闹的心跳声,但不能确定是从他们谁胸腔里传来的。

    外婆,这就是接吻的感觉么。

    心情有点复杂。

    但不算差。

    ……

    窗外的月桂树被夜风扬起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这声音十分扰人。

    萧衍缓缓睁开了眼。

    右手传来轻微的酸麻感,好像压上了什么重物。

    他无力地转过眼球,视线中赫然出现一颗毛茸茸的蜜色脑袋。

    雪灯?

    什么时候来的。

    一声不吭闯入,还枕着他的手臂睡着了。

    萧衍的头还是很痛,只记得自己高烧后迷迷糊糊睡着了,并且做了个很奇怪的梦。

    梦里,雪灯缠着他硬要亲亲,他不同意,雪灯就用那副看起来没啥表情实则情绪全在眼底的脸问他:是不是我不够可爱。

    他在梦里还是没什么出息,语气僵硬说着可爱,然后生怕他伤心一样掰过脸亲了亲。

    不知是谁先开始,原本浅尝辄止的吻变成了毫无理智的疯狂索取。

    虽然醒来后冷汗直流,但不可否认,梦里感觉——

    还不错。

    萧衍动了动手指,从雪灯脑袋下轻轻抽出手,探了探额头。

    还在烧,但没那么难受了。

    额头上的退烧贴是雪灯的作为么。

    是他一直在照顾自己么。

    他缓缓朝熟睡的男孩看去。

    那头浓密润泽的发全数散开,曾经真情实感想摸一摸弄清楚是什么感觉,现在就近在咫尺,且对方毫无防备。

    萧衍迟疑片刻,伸出了手。

    轻轻抚摸着雪灯的头发,从头顶开始,慢慢朝发尾摸去。

    柔软,顺滑。

    他揪起一缕发丝,放在鼻间嗅了嗅。

    还是那种香气,和当时雪灯无意间垂首散开头发时闻到的香气一模一样。

    萧衍轻轻扬起嘴角,带着病态的苍白。

    低语在寂静夜色中响起:

    “谢谢,辛苦了。”

    第28章

    次日,雪灯在脖子酸痛中醒来。

    他就保持这种姿势在床边趴了一晚,浑身上下每处肌肉都在叫嚣痛苦。

    他揉了揉脖颈,朝床上看过去。

    萧衍还在睡,但气色看着比昨晚好了些。

    从死人变成了活死人。

    给他量了量体温,三十八度。

    这退烧药根本一点用也没有嘛。

    再看看时间,已经八点半,距离走秀开始只剩半小时。

    雪灯把萧衍摇醒:“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虽然尚未退烧,但萧衍觉得身体比昨晚轻松了些,起码神智是清醒的。

    他刚想如实回答,就见雪灯着急拿过手机,嘟哝一声“再不走来不及了”。

    一听,就知道他说的是裴澄屿的走秀。

    萧衍静静凝望着他,良久,抬起手揉捏着太阳穴:“头还是很痛,没有力气。”

    说着,他还气若游丝叹了口气。

    雪灯犹豫片刻,又问:“那我帮你叫酒店早餐,你一会儿能去开门么。”

    萧衍点点头,沉沉闭上眼:“我没事,你快去,走秀开始后不允许进场。”

    雪灯应了声好,冲到卫生间洗脸刷牙,擦着湿漉漉的脸出了门,却看见萧衍正试图下床。

    他一手扶着床头,头垂得很低,手臂浮现青筋,还在微微发抖。

    雪灯忙跑过去扶起萧衍,半信半疑:“真的没事?”

    萧衍顺势将头靠在他的肩膀,这一次似乎连点头的力气都没有了,只闭着眼,轻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雪灯:这哪里叫没事,骗小傻子呢?

    他小心翼翼把萧衍扶回床上,盖上被子。

    雪灯思前想后,决定给裴澄屿打电话想告诉他自己不能去了,得照顾病人,但电话总也打不通,猜测着早上八点了,他是不是已经在准备化妆登台。

    于是只发了短信:【抱歉,朋友生病需要我照顾,不能去看你走秀了,对不起[人鱼][难过],等回国后请你吃饭好么。】

    虽然食言不好,但人命关天,只能权衡利弊做出选择。

    裴澄屿依然没回。

    见雪灯在床边坐下,萧衍扶着额头,声音嘶哑:“还不走?”

    “不去了。”雪灯摇摇头,“你的身体比较重要。”

    萧衍暗暗抬眼,嘴角的轻笑一瞬而过,不易察觉。

    而此时的裴澄屿已经在化妆间准备登台,没来得及看手机,只顾对镜弄影,还要求化妆师把他颧骨阴影打高一些,让他看起来更有男人味。

    昨晚他已经拜托主办方在第一排多加一个位置给雪灯,方便他更加直观见证自己的帅气。

    随着登台,他试图用余光观察雪灯的表情,但看不到,且走秀时最忌讳眼睛乱瞟,只敢在返场时悄悄看一眼。

    就这一眼,原本情绪高昂的内心瞬间跌落万丈深渊。

    雪灯的位置是空的。

    他没来。

    脑袋忽然嗡的一声,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了。

    回到后台,无视接踵而至的资本方送来鲜花为他祝贺,裴澄屿满脸烦躁的在一堆衣服里面找手机。

    梁淮手捧99朵玫瑰优雅而来。

    虽然裴澄屿自打那件事后再没联系过他,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干脆来秀场逮捕他。

    始料未及的,梁淮在他的休息室里看到了和手中大差不离的花捧,且比起自己拿的红玫瑰,那大束粉玫瑰似乎更加亮眼。

    而粉玫瑰的花语是:初恋。

    梁淮定了定神,努力摆出笑容,将玫瑰递过去:“澄屿,恭喜你出师大捷,还生我气么。”

    裴澄屿将衣服甩在地上继续找手机,口中不冷不热:

    “滚开。”

    梁淮心里一咯噔。他和裴澄屿认识六七年了,中间不是没闹过别扭,但裴澄屿从来不会跟他说这么侮辱性的词语。

    滚开?

    “澄屿,把这句收回去吧?咱们好好谈一谈,这中间肯定有误会。”梁淮耐着性子继续好言相劝。

    裴澄屿拎起一件皮质外套,忽而直起身子把外套扔梁淮脸上:“滚啊!”

    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梁淮一把抓住裴澄屿的手,语气冷了些:

    “我不是说让你别说这句话么。”

    裴澄屿终于找到了手机,狠狠抽回手,忙慌不迭开机。

    结果就看到了雪灯的未接来电,以及一条未读短信。

    他说朋友生病需要人照顾,所以不能来了。

    “哈。”冷笑上了脸。

    什么朋友,三岁的小朋友?生了病不会自己吃药非得拖个人照顾?

    雪灯明明说过为了他特意改签机票,还为了他不惜与海锐集团结下梁子,谁会为了一个非亲非故的陌生人做到这种地步。

    所以这不是喜欢是什么。

    那位生病的“朋友”倒是会来事,把他下定决心要向雪灯求爱的信念搞得一团糟,还把人扣那了。

    什么朋友这么了不起。

    裴澄屿收拢五指,手机被他捏得咔咔作响。

    无视梁淮的苦口婆心,他拎起外套大阔步朝外面走去。

    梁淮独自站在原地,幽默地捧着无人问津的红玫瑰,觉得自己就是个笑话。

    回想起刚才裴澄屿收到的短信。

    鲜花被狠狠摔在地上,花瓣散落一地。

    雪灯是吧,打定主意想和他争对吧。

    ……

    裴澄屿直奔旁边酒店,打听了雪灯的房间杀过去,没找到人,换个问法:

    “他说在照顾生病的朋友,您知道哪个房间么。”

    前台知道他是此次秀场的模特,便没多想,给了他萧衍的房间号。

    当裴澄屿敲开萧衍的房门,看到了面容憔悴的雪灯,和正倚在床头喝粥的萧衍。

    萧衍?

    雪灯怔了怔:“你怎么来了。”

    萧衍听闻,从粥碗中抬起眼看向门口。

    意料之中的,能在走秀结束后看到这张脸。

    他和裴澄屿来了个火花带闪电的对视,噼里啪啦。

    裴澄屿尚未搞清雪灯什么时候和萧衍扯上了关系。

    这很奇怪,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

    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雪灯就是因为这个人食言了。

    “你说朋友生病,我也担心,特意过来看看。”裴澄屿笑笑,但眼底毫无笑意,“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嘛。”

    雪灯:“你真善良。”

    说完,还从口袋里翻出只新口罩递过去:“进来吧,戴好口罩,谨防传染。”

    他嘴上这样说着,自己却没有任何防护,在病菌满天飞的房间里待了一夜加一上午。

    裴澄屿攥紧口罩,戴上时动作不免粗鲁。

    他无声来到床边,居高临下俯视着萧衍。

    哪里病了,能吃能喝看起很精神嘛,别不是故意装病坏我好事。

    萧衍微微抬眼,漫不经心勾了勾唇角。

    计划失败就迫不及待上门骑脸,要是把我和雪灯的结婚证丢给你,千万别吓哭。

    雪灯不明所以,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好像闻到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火药味,一触即发。

    两人就这样无声对峙着,雪灯洗了手走到床前,试了试萧衍的额头。

    好像体温降下来些,但还是有点烫。

    如此亲昵的动作,裴澄屿心中那股邪火从胸腔烧到了瞳孔。

    他咬了咬牙,忽而掏出手机,招呼雪灯坐下。

    他旁若无人翻出相册,笑道:

    “还记得我们上次一起去海边么,回家后我把你的照片都修了图加了滤镜,要不要看看。”

    雪灯来了劲:“要看。”

    裴澄屿意味深长扫了眼萧衍,和雪灯靠近一些,一张张翻着照片,还问着“我拍照技术好不好”。

    本就人美景美的照片加了滤镜后更是质感如海报,更让雪灯回忆起那天上午在海边的快乐时光。

    情不自禁的,嘴角笑意深了些。

    萧衍在一边默不作声,眼底一片漆黯。

    搁在腹部的手指轻轻点出节奏,倏然,他蹙了眉,随之倒吸一口冷气。

    雪灯听到声音一秒抬眼:“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萧衍揉着眉心,摇摇头:“没事,不用担心,你们聊。”

    那痛苦的神色,仿佛下一秒就要驾鹤西归。

    雪灯拂开他的手指,轻轻为他揉捏太阳穴:

    “不舒服就实说,别忍。”

    你在精在,你亡精尽。

    裴澄屿深吸一口气,重重呼出。

    他确定萧衍在装,他那暗中勾起的嘴角就是铁证。

    也正常,雪灯这样优秀的人有几个追求者也是意料之内。

    但你不会以为只有你会装吧。

    裴澄屿沉默片刻,忽然也蹙起眉,表情几分痛苦揉捏着脚踝。

    雪灯转过头:“你又怎么了。”

    裴澄屿皱着眉:“可能走秀时扭到了脚,有点疼。”

    雪灯:哦哦。

    他环伺一圈,拿过没用完的退烧贴,“啪”一下贴在裴澄屿脚踝上,转过身继续为萧衍揉捏太阳穴止痛。

    裴澄屿:……

    萧衍垂视着他,高高扬起的下巴彰显几分盛气凌人,气定神闲的脸上,漫上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这时,雪灯手机响了,是药店外送通知他下去拿药。

    雪灯一走,裴澄屿也不再端着了,语气生硬:“你和雪灯什么关系。”

    萧衍觉得好笑,手指漫不经心摩挲着水杯:“比你想的还要亲密的关系。”

    在裴澄屿听来,就是“超越友谊却又恋人未满的暧昧期”。

    但那又怎样,只要没结婚,猴子来了都都可以公平竞争。

    夭寿啦,原文男主受要和反派攻为了炮灰公平竞争啦!

    裴澄屿可不觉得自己是个受,就算是,两受相逢也必有一攻。

    听萧衍这么说,裴澄屿禁不住开始炫耀:

    “我和他或许比你想象的要更亲密,你知道我们怎么认识的么,我在海边吹风碰上涨潮被困礁石,是他舍命带我游上去的。”

    萧衍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淡去。

    舍命?

    “你可能还不知道,雪灯为了我不惜拿自己前途去赌,只为还我清白。”

    萧衍点点头。

    所以你应该谢谢我爸。

    萧衍不想和他争论什么谁是谁非,恰好雪灯拿了药回来。

    裴澄屿也接到经纪人的电话要他赶紧回去,主办方等着见他。

    裴澄屿冲萧衍扬了扬手机,剑拔弩张下又暗含炫耀。

    和雪灯打了招呼后起身离开。

    萧衍还在回味那句“舍命相救”的言论。

    有点奇怪,他知道雪灯一直对梁淮情有独钟,为了和他远走高飞连杀人都敢,裴澄屿要是淹死在海里不是正好遂了他的愿?

    为什么舍命相救?

    如果不是皮下换了人,那他只能以雪灯跳海自证清白那晚撞坏了脑袋来解释。

    萧衍缓缓看向还在忙活的雪灯。

    的确是,和以前不太一样了,看着,有点不聪明。

    雪灯给他准备好药片,看着萧衍从容吞下药片,不禁又回忆起昨晚那近乎疯狂的悠长之吻。

    嘴唇到现在还微微发麻。

    他在萧衍身边坐下:“辛苦了。”

    萧衍敛了眉:“我哪里辛苦。”

    “为了骗我留下绞尽脑汁的辛苦啊。”雪灯虽然迟钝,但也看出来了。

    萧衍手指一顿,别过去脸:“自作多情。”

    雪灯凑近一些,一副说教的口吻:

    “不是我自作多情,是你嘴硬。不然你昨晚怎么会拉着我一直亲一直亲,我拒绝,你还不让我走。”

    萧衍倏然瞪大眼。

    一直一直……亲?

    所以昨晚那冗长深邃的吻,不是梦,是现实。

    身体又开始发烫了。

    这种大胆直球,让人害怕。

    “只是,神志不清下的本能反应。”解释了,和没解释一样。

    雪灯:“你的本能还挺色.情。”

    萧衍不敢看他了,视线在地板间来回游离,实在找不到合适的落脚点。

    对一个企图谋害他的人一直亲,这合理么。

    雪灯站起身:“你现在低烧,坚持吃药很快就会好,我今晚的飞机回国,家里见。”

    说完,转身要走。

    但下一秒,手腕被人抓住。

    回过头,只见萧衍垂着眼不知看向哪里,抓着他的手微微轻颤:“我也今晚走,一起。”

    完全忘记自己特意来时装周是为了躲避雪灯整理思绪的萧某人↑

    *

    国内十二月的风,变得亲切柔和。

    雪灯从来没有这么想念他的家乡。

    他还带了伴手礼送给主任和同事,大多是一些米兰当地的时尚单品。

    主任望着雪灯带给他的假发套:玛德。

    而萧衍也要着手准备奥帆赛主持人礼服的参选。

    此次评选采用大众投票模式,先由设计师们提交初稿,经过评审团初审选出四张设计稿,再由大众投票四进二,最后两张参赛作品通过奥帆赛主办方评选出唯一获胜者。

    比起时装周,奥帆赛的关注度更高,世界级的比赛也会吸引不少外商前来。

    因为时装周作品名声大噪,回国后订单合作不断,现在萧衍个人身家21.8亿,距离和父亲的对赌条约还差18.2亿。

    其实,如果没有后来那二十亿,面对这份对赌条约他必然可以摆出胜利者的姿态。

    但意外总是先一步到来。

    时间却仅剩四个月,因此这张奥帆赛主持人礼服的设计稿,是成败关键。

    他虽看不上获胜者的千万级别奖金,但他在乎到时世界各国的外商能否对他的作品给予最高评价,除了钱,更要知名度。

    萧衍病情刚好了些,又变得很忙很忙,几乎足不出户,对着ipad不停修改,废稿堆了满满一垃圾桶,却依然没有尽头。

    雪灯很担心,再这样下去,萧衍迟早精尽人亡。

    他死了,何人为我壮大族群?

    他忽然想起读过的野史,说当年慈禧太后靠着千年王八汤续命,颇有成效。

    雪灯陷入沉思:

    千年王八是搞不到了,他在海里时都没见过,或许有什么是可以代替千年王八的?

    他手动搜索“续命神器”。

    高赞回答:唐僧肉,人鱼汤。

    雪灯吓成了蒙克的名画“呐喊”。

    要不,还是让萧衍死吧,三条腿的王八不好找,身强体壮精子健康的男人遍地跑,为了他搭上小命不值得。

    虽然萧衍不稀罕他的小命,但有人稀罕。

    翌日,雪灯一到公司,小刘神秘兮兮拉他到一边,张嘴就是:“网上说的是不是真的啊?”

    雪灯的思绪尚且停在人鱼汤上。

    他点点头:“是真的。”

    当时那些人类对他们进行大肆捕杀时,海底就产生了这种说法,说人鱼肉有美容养颜、延年益寿的功效。

    小刘放开他,倒退三步,一脸心寒,仿佛在看什么为了金钱出卖灵魂的人渣:

    “别怪我没提醒你,要是真的我们可孤立你啦。”

    雪灯:?

    雪灯:!

    他们怎么知道我以前有条鱼尾巴?

    该不会网上已经传开,该不会研究所一会儿就要来抓他做鱼体研究。

    雪灯哆哆嗦嗦点开微博,一眼,差点昏死过去。

    他果然看到自己的姓名高挂热搜第一。

    但再往后看却是:

    #记者雪灯,贼喊捉贼#

    #裴澄屿事件反转#

    一点进去,恁长一条微博带图片。

    【大家不会以为裴澄屿被包养一事已经尘埃落定吧,我今天就要把这张桌子掀了。你以为裴澄屿为什么走到当天那一步,你以为照片被人老实放着能自己飞到网上?你以为谁有这么大本事拿到这些照片,除了文娱记者,我想不到其他人。[图片]】

    图片点开其实是个小视频,是微信聊天记录的录屏。

    而对方备注就是“M.J传媒雪灯记者”。

    这并不能作为实证,毕竟备注谁都能改。

    但如果他拿出雪灯的转账汇款记录,阁下又当如何应对?

    曝光人问雪灯要三十万,并打码部分银行卡数字,而另一张图片中的汇款记录和第三张图中绯闻照发布微博的ID地址,则是严丝合缝全对上了。

    【我靠,真的假的,我不太信啊。】

    【白纸黑字清清楚楚,有啥不可信的,呵呵,失望透顶。】

    【雪灯是这种人么?那他为啥还要帮裴澄屿澄清[地铁老人手机]】

    【要么良心发现,要么故意下套借势提高知名度。后者可能性比较大。】

    【啊这……三观被震碎后重组了。@雪灯,出来走两步,是不是真的?】

    【果然是贼喊捉贼啊,照片你发的,又反过头装成什么悬壶济世的大圣人帮人澄清,你是懂互联网的[大拇指]】

    【笑死,一个记者频上热搜本来就很诡异了,现在看来一切都是有预谋的。】

    【不出意外,雪灯最后要直播带货了。】

    【果然说得没错,现在的记者为了钱良知都喂了狗。】

    虽然这条微博下半信半疑占多半,但嘲讽谩骂的也不少。

    雪灯:继承了原主的一切,黑锅自然少不了。

    他还是第一次见识到一个人的嘴巴能脏到这种程度,什么生.殖器带全家都来了。

    看着骂人的也不像裴澄屿的粉丝,估计就是来发泄怨气的。

    可这,该怎么解释。

    说我是穿书来的,那和承认自己是人鱼有什么区别。

    有区别,是被抓去做鱼体研究还是人体研究的区别。

    看着一条条辱骂言论,雪灯手脚冰凉,不由自主缩了脖子。

    这时,主任背着手踱步过来,冲雪灯一扬下巴,示意他这边请。

    办公室里,主任张嘴就是:“这事儿真是你干的?”

    “不是。”

    “不是?那些聊天记录汇款证据怎么解释。”

    雪灯犹疑片刻,凑近主任将声音压很低:“我说我其实是穿越过来的你信么。”

    主任:“我其实是秦始皇转世,你信么。”

    雪灯:“我信。”

    主任:“信就打钱。”

    他喝了一口茶水,往杯子里吐出两根茶叶梗:

    “这不是我信不信的问题,证据确凿,上边已经给我打过电话了,这件事可大可小,灰色地带那点腌臜谁也不是不知道,但问题是被捅到网上了,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还有公司陪你一起挨打,命运共同体,懂不懂。”

    雪灯还是坚持询问:“那主任你信是我做的么。”

    主任沉思片刻,轻轻摇头。

    他当然知道雪灯的为人,人傻还一股子热情,信他会做这种事,那也顺便信了自己是秦始皇转世好了。

    雪灯勉强扯出一丝苦笑。

    没办法解释的事算他倒霉,但身边人相信他就够了。

    主任沉思片刻,道:

    “这样吧,你最近外派到意大利也挺累的,回去休息几天,等我喊你返工。”

    雪灯耷拉着眉:“又要停职查看?”

    “是啊,这事一出,最近咱们公司门口少不了其他地方的记者,一个个比橡皮糖还艮啾,等风波过去再说吧,你也顺便好好休息。”

    雪灯拖着阴霾密布的身体提前下了班。

    眼睛干干的,有想哭的心情。①

    主任刚才说那些记者比橡皮糖缠人。

    还想吃橡皮糖。

    第29章

    另一边,裴澄屿家。

    裴澄屿本以为销了卡一就能彻底与梁淮断了联系。

    直到Q.Q弹出提醒,他才想起忘记拉黑梁淮的企鹅号。

    不经意点开,却看到对方发来这样的消息:

    【去网上看看吧,看我说得到底是不是真的,我们之间是否存在误会,而那个姓雪的记者是否一直在利用你,谁才是始作俑者。】

    两淮的消息他一点不想细看,但碍不住一眼扫到了“雪”这个字。

    “雪”和“灯”,都是足以带动情绪的敏感字眼。

    裴澄屿去看了,顺带看了底下的评论。

    网民似乎找到了情绪发泄口,一个个骂得极度难听。

    出乎意料的,他并没有太大情绪波动,仿佛一切都在预料中,又仿佛只是见怪不怪了。

    裴澄屿面无表情盯着这条热搜,良久,穿了外套出门,边走边给雪灯打电话问他在哪。

    雪灯接到裴澄屿的电话时是下午六点,天色渐黑,漫无目的逛了一下午,最终还是逛到了海边。

    十二月中旬的海边寒冷彻骨,纵使以前生活在极寒的海底,可雪灯已经失去从前的身体构造,现在只觉得露在外面的皮肤已经被吹得麻木没有知觉。

    裴澄屿开着车匆匆赶来,一见到雪灯便用厚重的毛绒外套裹住他:“别在这里太冷了,找个暖和地方吃点东西,有什么难过的都可以和我说。”

    雪灯失神地跟着他来到一间咖啡厅,裴澄屿给他点了热乎乎的咖啡和芒果慕斯。

    雪灯望着蛋糕,没动。

    原来心情会影响食欲是真的。

    事实上他早就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也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万全准备,但真临到头上,还是难以言喻的无力。

    因为网民的口无遮拦,他忽然有点惧怕这个曾经无限向往的世界。

    “在担心那件事么。”裴澄屿小心翼翼询问。

    雪灯抬了抬眼:“你也觉得是我做的?”

    裴澄屿的声音很坚定:

    “我不信,就算真是你做的对我来说也无所谓,我不看过程,只要结果。”

    雪灯没说话,实在没什么好解释的。

    但下一秒,却听裴澄屿这样说:

    “如果实在没办法解决,我们可以假装情侣并对外宣称,说整件事是我一手策划,只为借此提高自己的知名度,博人眼球。而你不过是跟着我的计划来,没有人会质疑一对情侣,对不对。”

    雪灯:这计划我见过的。

    裴澄屿可是男主,如果他真把所有责任揽到自己身上,那雪灯和梁淮又有什么区别。

    雪灯拒绝了:“我不要。”

    裴澄屿怔了怔,小心翼翼试探着询问:“你的意思是不假装,来真的?”

    雪灯:……

    到底怎么得出这种结论的。

    “我不要。”

    裴澄屿叹了口气,忽然话锋一转:“你不是和萧衍关系好,他有帮忙想主意么。”

    “萧衍可能还不知道。”

    裴澄屿唇角轻勾:“这件事本来也和他无关,你正在风口浪尖上,大家都不敢淌这趟浑水。”

    他试图去抓雪灯的手,虽然抓了个空。

    “但我可以,只要你愿意假扮情侣,所有问题将会迎刃而解,相信我么?”

    话是好话,可雪灯总觉得怪怪的。

    但这么一合计,裴澄屿的解决方案已经是绝境中的唯今之计。

    证据凿凿,白纸黑字,解释不通的。

    “我回去考虑一下。”雪灯站起身,不忘让服务生把小蛋糕打包。

    裴澄屿坚持要送雪灯回去,被雪灯拒绝N次后才打消念头。

    他望着雪灯幽幽离去的背影,嘴角笑容一点点扩大。

    ……

    雪灯慢悠悠走回家里,在门口站了许久,揉揉脸,以使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没那么难看。

    外婆说过,不要对别人露出难过的神情,情绪会传染,看到的人也会陷入情绪内耗。

    为了小蝌蚪的健康,为了族群。

    雪灯脱了外套,提着小蛋糕敲敲萧衍房门,随手推门进去:“老公,我回来了。”

    房间里弥漫着薄薄一层烟雾,香烟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散开。

    桌前的萧衍嘴里含着电子烟,手握着马克笔,眉头紧锁,看到雪灯进来,视线一怔,忙把电子烟抽出来放抽屉里。

    雪灯也愣了下。他不知道萧衍竟然会吸烟,相处快三个月,这也是第一次见。

    并且也从未在他身上嗅到过烟味。

    萧衍眉头紧蹙,阔步而去打开窗户。

    冷风吹散了些许烟雾。

    “你还会抽烟?”雪灯敛了眉,“吸烟有害健康。”

    而且是精子健康大忌。

    萧衍会抽但不常抽,只有在灵感枯竭或者怎么也画不出想要的效果图时才会吸两口清醒一下。

    奥帆赛截稿日将至,可设计图还停留在表面,细节磕了一个周毫无成果,立裁人台上的鱼尾裙也只是个半成品。

    大概是有点心烦,才摸出好久没碰过的烟。

    萧衍喉结动了动,避开他的视线:“怎么才回来。”

    雪灯将蛋糕盒放在桌上:“开会开得迟了点,这是给你带的甜点。”

    他不想萧衍看到那条热搜和自己一起难过,他本来为了设计稿就够心烦了。

    萧衍不动声色望着他,只觉他声音淡淡的不似往日,听起来有气无力。

    他拉开抽屉,拿起电子烟来丢进垃圾桶,清了清嗓子:“我以后不抽了,最后一次。”

    “没关系你抽吧。”雪灯觉得萧衍不赌不嫖不爱上网跟人对线,烦闷时总得通过别的方式宣泄情绪,“反正人都会死的。”

    偶尔吸一两次也没关系,不用怕肺癌,人早晚都是一死,也不必畏惧死亡,宣泄情绪活在当下比较重要。

    不过,听说吸烟不仅会减少精子数量、影响精子活力,还有可能导致精子畸形。

    如果到时候因为精子畸形导致生出来的不是人鱼而是鲛人……

    也挺好的。[雪灯坚强微笑.jpg]

    人鱼和鲛人是两种不同的种族,相较于天性善良温顺的人鱼,鲛人肌肉发达、生性勇猛好斗,曾经有过四五头鲛人围攻一头虎鲸并将其分食的先例,如果变成鲛人,也就不用担心孩子哪一天会成为那些大型海洋生物的腹中餐。

    模样上,丑是丑了点,但小命更重要。

    俗话说,富人靠科技,穷人靠变异,总得确保先活下去。

    萧衍疲惫地扶着额头。

    良久,他拽着雪灯的袖子把他拉到桌前,打开所有抽屉翻了一遍:“你看,没有了。”

    忽然发现有只打火机,拿出来一块扔了。

    雪灯满意地点点头,像个老大爷一样背着手缓步踱步出门,不忘叮嘱:“蛋糕记得吃。”

    看不到雪灯的脸后,萧衍幡然醒悟。抽不抽跟他有什么关系,自己何必急于表态。

    随手打开ipad,想要找几首音乐换换心情。

    却在叠压的推送消息中看到了“雪灯”二字。

    ……

    雪灯坐在电脑前,犹豫了许久。

    他想看看事态发展到哪一步了,却总没有勇气开机。

    虽说归根结底网民骂的不是他,但他现在继承原主身份,没做过的事,谁家好人能忍受一盆盆粪水劈头盖脸地泼。

    倏然,房门响了,门外传来萧衍平静的声音:“要出去走走么。”

    这还是萧衍第一次主动。

    雪灯隔着房门问:“那走走时能牵着我的手么。”

    萧衍:“别想太多。”

    雪灯暗笑。当时拉着不让走一直亲的也是他,现在不过牵个手,还端起来了。

    他把自己包得像只西伯利亚大棕熊出了门。

    萧衍以他那专业眼光来看,土,但说不出口。

    但真要说逛街,萧衍也没什么经验,大多数时间他都是自己一个人,也就没有逛街的欲望。

    因此这次出门,基本是雪灯去哪他跟着。

    雪灯早就打听明白了,在萧衍家两条街外是最热闹的夜市区,即便到了冬天也依然人头济济。

    夜市街两旁,各路小贩兜售着自己引以为傲的货品,各种食物的香味融合在一起,是种难以言喻的气味。

    总之,不好闻。

    萧衍掩了口鼻,回头不见了人,在人群中仔细一打量,见雪灯蹲在小摊旁拿着两只抓发夹横加比较。

    一个是黑色,另一个也是黑色。

    小贩开始推销:“今年非常流行这种简单大气的样式,我来帮您梳头夹上看看效果。”

    雪灯将两个夹子交给小贩,窝着身子坐在小马扎上,乖巧等待.jpg

    小贩刚要触碰到雪灯的头发,一只大手伸过来按住他。

    小贩诧异抬头,见一高大男子,正用目光示意他。

    他明白了男子的意思,悄悄退到一边,将抓发夹交给男人。

    萧衍作为服装设计师,无论是裁缝还是手工都游刃有余,编发这些手艺也有所涉猎。

    他拿过梳子,梳齿顺着微卷的长发丝滑而下。分出两缕头发扎在一起,再将剩下的头发绑起来,这两缕自上而下穿过剩下头发,轻轻一拧、一扣,别上发夹。

    做完这一切,他默默退到一边。

    小贩心领神会,举起拍立得对着雪灯的后脑勺和侧脸拍了两张:“先生,好了。”

    雪灯拿过照片。

    灯光影影绰绰向远处连接成线,昏暗的光线下唯有发夹上的水钻明媚璀错,松松绾着长发,编成了漂亮的蝴蝶结一般。

    “哥哥手艺真好。”雪灯举着照片由衷赞叹。

    小贩看向萧衍,耸了耸肩,露出一抹尴尬笑容。

    选定了发夹,雪灯要付钱,萧衍却先他一步扫码付了钱。

    虽然在夫妻间,为对方付钱只是稀松平常的小事,但雪灯还是礼貌说了“谢谢你送我的礼物”。

    萧衍没回应他,自顾往前走着。

    没走两步,手却忽然被人抓住了。

    他下意识回头,就见雪灯双手拉着他的右手,仰着头笑得几分得意,好似在说“抓到了”。

    萧衍的余光环伺一圈人群,条件反射的将手抽回,揣进裤兜。

    雪灯跟上来:“为什么不牵手呢。”

    萧衍目视前方,语气淡淡的:“为什么要牵手。”

    雪灯也不太明白为什么,他指着周围来来往往牵手依偎的小情侣:“情侣间不都要牵手么。”

    “没有那种规定。”萧衍冷冷道。

    雪灯挠挠脸颊,沉思片刻,忽然问:

    “是不是因为我留着长发,在别人看来不男不女的,所以你不想牵我的手,觉得丢脸。”

    萧衍听闻,眉头敛了敛。

    不难猜出,雪灯应该经常听到别人这样评价他。可不和他牵手的理由,只是觉得二人关系并没亲昵到这种程度。

    见萧衍迟迟不回应,雪灯当他默认了,默默把手揣进口袋,低低道了句:“不牵就不牵吧。”

    这手也不是非牵不可,只是在他们人鱼种族里,一生只有一个伴侣,无论对方生老病死都会永远保持忠贞。

    牵手、拥抱、接吻都是伴侣间用以表达感情不可或缺的方式,没什么特殊意义,只是刻在骨子里的种族认知罢了,哪怕确实不是很喜欢对方,也会照本宣科,保持表面和谐。

    萧衍再次回过头,见雪灯脸上淡淡的没什么表情,视线也漫无目的在街道两旁的摊位上流连。

    隐隐能看出他揣在口袋里的手轻轻摩挲着,显出几分局促。

    萧衍沉默许久。

    忽而伸手探进雪灯口袋,抓过他的手轻轻捂在掌心。

    雪灯明显一怔。

    萧衍个子高骨架大,手也大,兴许是长期从事手工艺一类的工作,手心薄薄一层茧,有微微的粗糙感。

    雪灯原本一直蹙着的眉头渐渐舒展开。

    因为网络热搜冲击造成的不安也因为这坚定温暖的大手消解了大半。

    他被萧衍拉着手,为了配合对方的步伐只能加快节奏迈着小步子。

    悄然间,明媚笑容爬上嘴角,在眼中闪烁着星光点点。

    萧衍人还怪好的嘞。

    但只牵了一小会儿,雪灯便抽回了手,放慢步伐,和萧衍保持适当距离。

    萧衍不解:“怎么了。”

    “你说的啊,不能被别人知道我们隐婚的秘密,这里人多眼杂,被拍到的话你会觉得困扰吧。”雪灯还是笑,语气一点埋怨的意思也没有,只是在很平静地诉说事实。

    萧衍怔了怔。忽然失去掌心物的手变得有些空虚。

    而对方手指的温度和触感,却久久未能消散。

    他不由分说重新抓起雪灯的手,意味不明说了句:

    “现在是晚上。”

    雪灯轻轻反握住他的手,眸中星光点点。

    *

    翌日。

    萧衍起得很早,像平时一样继续对着他的半成品设计出神。

    他想给服装增添一些海边升明月的波光质感,之前有了解过奥帆赛的女主持人,是恬静优雅的类型,这种月光穿过海平面的素净平和感与她再适合不过。

    想要做出这种质感,用压褶带镭射布料足以解决,可又落入俗套。

    别说知名设计师,这种方案随便拉个服装学院的学生都能想得出来,根本不具竞争力。

    翻了大量素材,拿给设计组商讨,大多反应平平。

    这个困惑已经困扰他许多天,从米兰回来后一直在着手准备,可一直又毫无进展。

    而初选截稿日,只剩一个月。

    出神的时候,萧衍听到雪灯敲敲门,也不进来,只在门外打了声招呼:“老公,我去上班了。”

    萧衍倏然抬眼。

    上班?

    上的什么班。

    昨晚无意间看到有关他的热搜,他的公司也发表紧急声明,声称已经将雪灯暂时停职调查,最晚一周后会给予大家满意答复。

    想不到,雪灯还挺好面子。

    萧衍“嗯”了声,下一秒轻轻踱步到门后,仔细听着门外一举一动,一直到关门声响起后,他也赶紧捞了件大衣披上出了门。

    在地下停车库选了辆平时没开过雪灯也没见过的车,上了地上刚好看见雪灯一个人慢悠悠穿过房前小道,站在路口满脸茫然。

    萧衍挂了低档,并不上前,远远与雪灯保持一定距离。

    十二月中旬的世界满目萧瑟,冷风卷起枯叶打着旋飘向远方,整条大街仿佛都是枯萎的黄色。

    雪灯缩紧身体。

    他的确不想被萧衍知道他被停职的事,他认为那很丢脸,索性假装出来上班,找个地方逛一天,到点回家。

    可是人生地不熟的,该去哪里逛。

    他就这样在街头漫无目的地游走,萧衍就远远开着车在身后跟。

    都说人生处处有惊喜,雪灯走了个把小时,忽然看到一座气势恢宏的大型建筑,走近一瞧是当地的海洋博物馆,大门上挂着招聘启事:

    【急招临时解说员,男女不限,工资日结。要求:熟悉海洋及各类海洋生物知识,相貌端庄气质佳,播音主持专业优先录用。】

    这不巧了嘛,这不老本行嘛。

    雪灯和门卫大概说明来意,兴冲冲进去了。

    萧衍将车子停好,买了票跟着进了博物馆。

    雪灯见到博物馆负责人,开门见山表示自己想应聘临时解说员。

    负责人淡淡看了他一眼:“我知道你,哪家传媒公司的记者嘛,专业还算对口,但……你也别怪我说难听的,你现在这种情况,我怕游客有意见。”

    雪灯尴尬笑笑。话糙理不糙,是他也会有这种顾虑。

    但还想再争取一下。

    “我戴个平光镜,稍微化个妆,不是熟人应该认不出来。”

    负责人上下打量他一番。

    “而且,我工资要求不高,您看着给多少都行。”别让他闲着就行。

    负责人一手托着下巴,一手在桌面轻点,似乎在考量。

    良久,他道了句:“这样吧,工资该多少我照给,但为了防止不必要的麻烦,你把头发剪了,只要不剃光,能剪多短剪多短,确保不会被任何人认出来。”

    雪灯心里一紧,下意识抚上自己的头发。

    他留了二十多年的长发,为了保持正常行动每次只修剪一点点。

    且在他们族群中,长发是标志,也是婚配中对方考量的标准,外婆常说,头发比命还重要,千万要好好保护。

    见雪灯陷入为难,负责人也不惯着:“你能答应就来试讲,不能那就不好意思了。”

    “别。”雪灯急了,“我考虑一下,给我半小时。”

    负责人一挑眉,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不远处佯装参观游客的萧衍推了推墨镜。

    该听不该听的,总之全听到了。

    思忖片刻,他打开手机地图搜索附近所有的美发店,驾车而去。

    雪灯站在门口,回望着高大博物馆。

    剪么?剪掉能换来短暂的工作机会,也能防止他三番五次被人搞错性别,况且他变成了人类这是事实,能不能回到大海还是未知。

    落地玻璃门中投映出他瘦削的身影,长发垂下,随风微拂。

    剪吧,总不能因为固执错失机会。

    虽然,很舍不得。

    雪灯最后抚摸一次自己的头发,打开电子地图搜索附近美发店。

    马路对面就有一家,门头还挺大,一进门,七八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托尼老师扭着腰肢迎上来。

    只怪他们没有长成人民信任的模样,导致雪灯迟疑许久,眼见时候不早,才小心翼翼问能不能剪头发。

    其中一托尼笑得眉眼弯弯:

    “报一丝啊先生,我们这里不剪发,只做护理和烫染。”

    雪灯:?

    大理发店就是任性。

    去了另一家理发店,托尼搓着手问:

    “您有预约么,没预约的话可能要等下个月了,我们预约客人已经排满了。”

    雪灯望着空无一人的理发店:?

    大白天还讲起鬼故事了。

    第三家理发店的托尼看起来正常了不少,雪灯说明来意,他当即拿出价目表:

    “我们家有三个档次的老师可选,实习生、驻店老师和设计总监,请问您需要?”

    雪灯之前写过这种理发店的文案,知道等级不同价格也不同,反正只是剪短,那就:

    “实习生好了。”

    “好的亲爱的,实习生的价位是一千三百八哦。”

    雪灯:“多少?”

    “实习生剪发是一千三百八,驻店老师是一万三千八,设计总监是十万三千八。”

    雪灯发出来自灵魂的质问:“你家理发剪子是金子做的还是理发师金子做的还是我是金子做的?”

    托尼一脸严肃:“都不是,但价位就是这么个价位。”

    雪灯麻了,雪灯走了。

    三家理发店的托尼待人走后,纷纷凑到一起议论着:“忽悠他办卡最多两千,可不给他剪能拿两万,这买卖不亏。”

    马路边的车上,萧衍压低墨镜,看着怎么进去怎么出来的雪灯,那头长发依然在阳光下润泽发光。

    他挑了挑眉尾。

    恐怕到明年,你也剪不成。

    知道雪灯有剪头发的意图,他便提前雪灯一步到周围各家理发店,晓之以理动之以钱,托尼们又不是傻子,谁会和钱过不去。

    做完这一切,跟着雪灯偷偷买票重回博物馆。

    雪灯去了多家理发店,没有最过分只有更过分,他不禁产生了怀疑:

    这兼职我是非做不可?

    索性刚才进了博物馆还没好好逛逛,再回去走一遭,权当打发时间了。

    工作日的博物馆人并不多,加上现在也不是旅游旺季,前来参观的游客屈指可数。

    博物馆展厅分为几大版块,最前头是一些基础海洋知识图文介绍,后面则是不同科目种类的海洋生物标本展览。

    这些东西,雪灯已经见怪不怪。

    事实上世界上还有95%的海域未被探索,迄今为止共有将近三百万沉船沉入海底,可被发现的只有1%左右。

    雪灯有幸见过不少,那些沉船多藏在人类难以发掘的深海地带,他看的第一本《海的女儿》书籍就是外婆在某艘沉船中捡到的。

    他走马观花,不做过多停留。

    当他来到海龟科海龟属的展墙前,旁边一带三四岁小孩的父亲也跟着参观至此地。

    小孩望着两只海龟标本,好奇询问:“爸爸,怎么区分海龟是男的还是女的呢?”

    老父亲沉思片刻,忽然感到大脑如鹅毛般苍白,但又不想在女儿面前丢了面子,于是开始信口胡诌:

    “你看,体型小的是母海龟,大的是公的,漂亮的是母的,丑的是公的。”

    雪灯没忍住,笑出了声。

    小女孩咬着小手指,好奇问道:“姐姐你笑什么。”

    “不是姐姐是哥哥。”雪灯纠正道。

    小女孩绕着雪灯打量一圈,向老爸求证:“爸爸你说得不对,漂亮的也有公的啊。”

    老父亲:……

    雪灯蹲下身子与小女孩保持平视,认真解释道:

    “告诉你个小小的冷知识。大部分物种的性别是在受精时决定,但海龟的性别无关受精,而是由孵蛋的温度决定,二十七度以下孵化出来的是雄海龟,三十一度以上则是雌海龟。”

    小女孩是个自来熟的,此时已经把雪灯当成自家人一样揽着他的脖子,发出惊讶的一声“哇”。

    老父亲比她还惊讶:“尊嘟假嘟?!”

    听到有人在科普,其余寥寥几名游客也凑了过来。

    他们指着隔壁巨大的鲨鱼标本,问道:“你这么懂,那能不能教教我们,如果潜水时碰到鲨鱼怎么办?”

    雪灯摇摇头:“鲨鱼一般不吃人,人类出现几百万年前它们就开始进化,人根本不在它们菜谱内。迄今为止共发现鲨鱼有三百多种,只有十二种袭击过人类。”

    “那它们吃什么。”

    雪灯:“比他们体型小的鱼类和无脊椎动物。”

    以及,我……[雪灯坚强微笑.jpg]

    几人若有所思,感叹着世界万物无奇不有。

    雪灯站起身,继续往前逛。

    结果那些人好像把他当成了解说员,见他走,他们也紧随其后。

    雪灯来到了鲸鱼标本展厅。

    长达几十米的抹香鲸被单独放置在一座巨大展厅内,站在标本下面的人类渺小如同蝼蚁。

    小女孩不由发出惊叹:“好恐怖!好大只,爸爸,鲸鱼会吃掉我们么?”

    老父亲:“大概和鲨鱼一样,咱们不在它的菜谱内……”

    雪灯仰望着鲸鱼标本。其实在海里时,鲸鱼是温柔的老大哥来着。

    偶尔遭到虎鲸围攻,如果恰好有其它种类鲸鱼经过,它们会允许雪灯挂在它们身上并帮忙驱赶虎鲸。

    雪灯笑笑,对着身后众人介绍道:

    “大多数鲸类生性温柔,从不主动攻击船只。当鲸鱼死去后,它们的尸体会沉入几千米的深海,一头鲸鱼的尸体可以供养整套海洋生命系统将近百年,俗称鲸落。”

    这是它们留给自己家乡最后的温柔。

    “哇!”小女孩震惊,“鲸鱼可真好呀。”

    这些人跟着雪灯一路走,知道了很多书本上没有的知识。

    比如海星拥有惊人的再生能力,一条爪断掉第二天就能再长出一条;

    再比如人们喜欢的海豚,它们经常会食用含有神经毒素的河豚来提高性.能力。

    大家伙听得如痴如醉,完全忘记刚才有个戴墨镜的高大男人给他们钱让他们帮忙演这一出。

    小女孩把自己老父亲抛之脑后,拉着雪灯的手一路问不停。

    雪灯也并不吝啬自己的宠爱。

    这是他第一次和人类幼崽接触,小孩的手小小的软软的,触碰到时心都跟着化了一半。

    多希望,他和萧衍也能拥有这样一只幼崽,牵着他的手走过四季,踏遍河山,看着他一点一点长大了。

    这时,身边忽然闪过一道黑色人影。

    雪灯看过去,见是博物馆的负责人。

    他忙放开小女孩的手,解释道:“我是想马上给您答复来着,但是走着走着就忘记了。”

    负责人紧蹙的眉头骤然舒展开,原本尖酸刻薄的脸上漫上一丝笑意:

    “你的答复,我已经收到了。”

    “啊?我什么时候。”

    “明天早上九点,有小学带学生们参加社会观察活动,第一站就是咱们博物馆。”负责人拍拍雪灯的肩膀,“交给你了。”

    他一开始在监控里看到雪灯时吓了一跳,还以为他求职不成来报复.社会了,不成想,雪灯不俗的表现让他大为震惊。

    感觉不能错失这样的好苗子。

    雪灯泪涟涟:“谢谢叔叔。”

    负责人:“叫哥哥。”

    不远处,坐在长椅上的萧衍将报纸拿近些,刻意遮挡了脸。

    第30章

    回到家,雪灯做了数次心理建树:戒骄戒躁,戒骄戒躁。

    不戒了。

    他敲开萧衍房门,背着手,如领导视察般转了一圈,最后在萧衍面前停下,轻咳一声试图引起他的注意。

    萧衍从设计稿中抬起头,双手交叉,静静看着他。

    雪灯用脚划拉着地毯:

    “先声明,我不是炫耀,而是因为过于优秀,被人相中做博物馆解说员。”

    他又强调:“对方要求很高的,除了专业知识拉满,还要体貌端庄、口齿伶俐。”

    萧衍:“记者还需要去做解说?”

    雪灯:大意了,忘记萧衍还不知道我被暂时停职。

    脑瓜子转了一圈,回到空白起点:

    “也是有这种可能嘛,你怀疑我被停职了?没有哦,我表现一直很好,还拿了奖金,不可能被停职的。”

    萧衍依然古井无波:“原来如此,恭喜你了。”

    “不值一句恭喜,对我来说只是稀松平常的小事罢了。”雪灯一挑眉尾,表情淡然,但炫耀的语气昭然若揭。

    说完,深藏功与名,背着手离开。

    萧衍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轻笑一声,摇摇头。

    可当视线不经意落在未完成的鱼尾裙上时,笑容顿时消失殆尽。

    依然,没有一点头绪。

    *

    晚上,雪灯为了明天给小朋友们的解说工作疯狂学习解说视频,模仿那些专业解说员的神态和发音,力求做到最完美。

    这时,忽然收到了主任发来的消息,长长一行字:

    【给136……这个号码回个电话,行政经理针对裴澄屿绯闻照一事要亲自和你谈,我估计他会提什么要求,答不答应你自己要斟酌清楚。】

    原本膨胀的内心因为这条短信如破了洞的气球。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再三犹豫,他照着号码拨了过去。

    他见过一次行政经理,依稀记得是个严肃的老伯伯。

    果不其然,行政经理上来就是一句:

    “这件事也在网上发酵这么多天了,我们试图调查但所有证据直指你本人,现在没有办法了,你尽快准备道歉声明,向大众和记者委员会亲自出面道歉吧。”

    雪灯百口莫辩,只能感叹命运不公,让他穿到了作恶多端的炮灰身上。

    明明不是自己做的事,还要忍受千夫所指并代替原主道歉。

    而裴澄屿就像是在他手机里装了监.听器一样,他这边刚挂了经理的电话,那头裴澄屿便打来了。

    他的声音听起来几分忧虑:

    “我刚才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怎么不接。”

    雪灯拿下手机翻了翻,这才发现裴澄屿几通未接来电。

    他解释:“刚才手机铃声调了静音没听见,但短信没有,打不通可以给我发短信。”

    裴澄屿松了口气:“我很担心你,又怕打扰你,犹豫了整整一天还是决定问问你的情况。”

    雪灯不太愿意在外人面前露短,平静道:“我没事,公司那边给出处罚决定了,我和大家道个歉就好了。”

    最后俩字,俨然淹没在委屈的气音中。

    “我刚好路过你家附近,下来吧,我在门口等你,我们详谈。”裴澄屿听出了他的委屈,轻声道。

    雪灯下了楼,看见裴澄屿正倚在车边出神。

    见到雪灯,忙迎上去,抓起他的手:“怎么只穿毛衣就下来了。”

    说完,脱下自己的大衣罩在他身上,拢了拢。

    雪灯幽幽抬眼看了眼窗口。

    这个位置正对萧衍房间,亮着温暖灯光。

    “你要说什么。”他问。

    他只想赶紧听完赶紧上去,在他刻板的种族认知里,结了婚还和别人如此亲密,是不忠。

    “我思来想去,觉得要你和大众道歉实在是委屈你,我上次和你提过的那个办法你考虑过了么。”裴澄屿的语气十足认真。

    “没有。第一,这件事如果你一人揽下全部责任会对你产生极大不良影响;第二,曾经我和同事们冒着公司解体的风险也要为你讨回清白,就是不想你往后余生都活在梁淮的谎言中,同样,我也不希望大众群体下半生也活在谎言中,他们有知道真相的权利。”

    第三,他说不上对萧衍有几分喜欢,但只要结了婚,即便是仇人也该忠诚于他。

    裴澄屿重重叹了口气,双手按住雪灯的肩膀,眼底黑沉:

    “我不觉得这对我来说是负担,换句话说,我甘之如饴,只要能帮上你的忙。而且,你也说这件事不是你做的,你自己扛下所有责任难道不也是在剥夺大众的知情权么。”

    雪灯:感觉很有道理。

    “雪灯,为什么总是拒绝我呢,是因为比起我,你确实更喜欢萧衍。”这句话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雪灯轻轻推开他的手:

    “和萧衍没关系。这件事中你本来就是受害者,我没办法再次向受害者泼脏水。”

    “再考虑一下,嗯?”裴澄屿的语气已然漫上一丝哀求意味。

    雪灯深吸一口气,笑笑:“不考虑了,如果事情到最后也没有转机,那就当是我做的吧。”

    道歉就是了,只要不剥夺他喜欢的工作,其他的尚且在接受范围内。

    雪灯将外套还给他:“太晚了,我还有点工作要处理,你早点回去。”

    说完,扭头走人。

    裴澄屿深深蹙着眉,望着雪灯离去的背影。

    那瘦削的身子每走一步都轻轻踩在他的心头。

    所以说到底还是因为萧衍,尽管雪灯一再否认还尽拿大众知情权说事,可明眼人岂会看不出。

    萧衍就比他好么?多长个鼻子还是多长俩手指头?

    裴澄屿攥紧手中的大衣,沉默了快一个世纪,迎来了情绪爆发。

    他狠狠将大衣砸在车上,震得车子报警器狂响。

    房间里,萧衍端着咖啡杯站在窗前,静静凝望着二人,一直到雪灯回屋。

    只是起身倒杯咖啡,没成想还有意外收获。

    裴澄屿还真是个深情种子,都追到家门口了。

    即便雪灯已经进屋,裴澄屿却还站在那里不肯离去。

    萧衍冷哧一声。天天觊觎别人家老婆做什么。

    思忖半晌,他忽然开门喊了雪灯过来。

    雪灯不明所以,这还是萧衍第一次主动找他。

    萧衍二话不说拉着雪灯来到窗前,随手将灯光调亮了些,并道:

    “今晚月色很美,一起喝杯咖啡赏风赏月赏初冬?”

    雪灯:。

    突然玩什么浪漫,怪吓人的。

    不过也好,欣赏下夜景,换换心情。

    落地窗直冲室内阳台,阳台上摆了张圆形玻璃桌,复古相框和花瓶,搭配一张欧式小沙发,别有一番情调。

    萧衍在沙发上坐下,随手端起咖啡。

    雪灯看了一圈,只有一张沙发,他打算再去搬张椅子过来,却被萧衍叫住:

    “不用搬了,坐这里吧。”

    他用下巴点了点自己脚边。

    雪灯看了一圈,明白了:“用不用再在我脖子上套个牵引绳?”

    萧衍意味深长笑了下,抬手揽过雪灯后腰,稍稍发力:“谁让你坐地上了,我是说,这里。”

    雪灯一个踉跄,屁股对着萧衍大腿直直坐下。

    他下意识起身想走,却被一道巨大的力道按住,牢牢钉在那双大腿上。

    噗通——

    随着萧衍极具侵占性的气息袭来,雪灯心跳也随之漏了一拍。

    “为、为什么这样坐。”雪灯嘴上慌张,心中暗喜。

    趁此机会将人扑倒生他十个八个不过分吧,还能顺便为国足贡献一份力量。

    萧衍将下巴轻轻搁在他的肩头,嗅着他头发上淡淡的洗发水香,揽着他腰身的手紧了紧。

    “没有理由,硬要说的话,想和你更近一些。”

    说话间,他抬眼透过玻璃窗看向楼下。

    裴澄屿还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黑夜中,房间里透出的灯光将二人深色的剪影描绘得更加清晰。

    裴澄屿站了许久,本想透过窗户再看一看雪灯,不成想,他看到除了雪灯外第二人的身影。

    隔得远,看不清具体长相,但大致轮廓来看是个身形高大的男人。

    开始裴澄屿以为这是雪灯的家人,但后知后觉,家人间怎么可能做出如此超格亲昵的举动。

    他的脑海中瞬间浮现萧衍的身影,与窗户内那道身影重叠在一起。

    哈。

    原来是这样么。

    热血被寒风吹凉,裴澄屿的目光尖锐似针,死死盯着那几乎重合在一起的两道剪影。

    他像是发泄一般上了车,大力甩上门,狠狠一拳砸在方向盘上,砸出了冗长刺耳的鸣笛声。

    车子急速发动离开了。

    雪灯听到了楼下的鸣笛声,这才发觉裴澄屿一直没走。

    也终于明白了刚才萧衍的种种异样表现,只是为了向楼下的人宣誓主权。

    但坏了,不能被外人知道他们隐婚的秘密。

    雪灯一手扶着卓沿奋力往上起。

    但还是被萧衍按了回去。

    “裴澄屿都走了。”还故作亲昵什么。

    萧衍“嗯”了声,尾音上扬。

    是啊,明明人都走了,该松手了不是么。

    他的手指动了动,渐渐张开。

    他明显感受到雪灯浑身都在用力,试图脱离他的禁锢。

    但不知出于什么心态,他张开的五指重新收拢,扣住雪灯的腰又把他按了回来。

    “走了又怎样。”萧衍还说了这样一句。

    雪灯很瘦,拥有男子标准的骨骼分明感,但又不太像男子那样坚硬,或许是他身上的毛衣过于柔软,意外的,手感很好。

    在雪灯看来,这句话是暗示。

    刚才想离开没有扑倒萧衍,是打算过要在他小蝌蚪最亢奋的时候一发入魂,而不是单纯的只为了宣誓主权。

    但现在看来,小蝌蚪都要急哭了。

    雪灯搓搓手。

    那我就承蒙恩泽,不客气啦。

    他反手揽住萧衍的双肩,撅起嘴:“赏风赏月赏灯灯吧。”

    嘴唇紧急往下落,萧衍一朝清晰,这才意识到自己那点理智又跑偏。

    他下意识一歪头想要躲开雪灯,结果细脚小沙发根本不足以支撑俩人重量,不由分说向后倒去。

    “哐当!”

    一声巨响,萧衍和雪灯齐齐倒地。

    雪灯:到底还是把他扑倒了,嘻嘻。

    萧衍挣扎了下想往上起,刚支撑起上半身,便看到雪灯趴在他怀里,脸蛋藏在他衣襟里傻笑。

    紧蹙的眉间渐渐舒展开。

    萧衍躺回地上,手边是雪灯头发丝柔软顺滑的触感。

    他缓缓抬眼看向窗外,天边一弯银钩,周遭散开朦胧柔光。

    第一次以这种视角赏月,竟意外的风雅别致。

    怀中之人的脸蛋,如明月般素净淡雅。

    萧衍抬手轻轻抚拍着雪灯的后背,没有特殊意义,只是出自本能。

    *

    翌日。

    雪灯早早来到博物馆换了制服,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小朋友,他们戴着统一的黄色帽子,小小一只堆在一起叽叽喳喳。

    可爱即正义!

    雪灯戴着耳麦,一一为孩子们介绍博物馆陈列展物,从宇宙起源讲到马里亚纳海沟,又从地心引力讲到潮汐变化,滔滔不绝,口若悬河,把小孩们讲得一愣一愣。

    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小女孩举手,大眼亮晶晶的:“哥哥你为什么知道这么多!你在海里生活过么!”

    雪灯笑笑:“算是吧。”

    “哇!那你岂不是美人鱼!”

    孩子们听到这个说法,一股脑拥簇而来,将雪灯团团围住:“哥哥你真的是美人鱼嘛?!”

    流着鼻涕的小男孩不屑一甩头:

    “他是男的啦,怎么可能是美人鱼。而且我妈妈说过,美人鱼其实是一种叫儒艮的生物,奇丑无比,你们见了都要被吓哭。”

    雪灯蹲下身子,与小孩子们保持平视:“你们相信世界上有美人鱼么?”

    部分小孩坚信不疑,可部分小孩因为刚才鼻涕男娃的一番解释变得半信半疑,还有一些和鼻涕男娃属于同一路数:坚信建国后动物不能成精。

    刚才那个喊他美人鱼的小女孩咬着小手指,满脸犹疑。

    雪灯亲切摸摸她的脑袋,认真道:

    “只要你相信,它或许就存在,虽然可能一辈子也见不到,就像动画里有去无回的列车,预示着人生大多数事都无法回头。”

    雪灯一歪头:“但走哪条路,沿途会看到什么样的风景,能决定的只有你自己。”

    “所以,相信童话,接受现实,不要考验人性。”

    小小年纪的孩子应当保持童真,难能可贵,也是很多人已经失去的东西。

    保持憧憬,面向未来,活在当下,也是人生必要的一课。

    带队老师俯身揽住小孩们,笑道:“解说员哥哥说得好不好呀。”

    小孩们齐齐点头:“好!”

    流着鼻涕的小男孩静悄悄望着雪灯。

    他好像听懂了,又好像太深奥只是一知半解。

    但这个哥哥,笑起来真的很可爱,这是已知的,现实存在的。

    小男孩吸了吸鼻涕,表面维持着不符合年龄的老诚,伸出手:“行吧,看你讲得还行,允许你给我签个名。”

    其他小孩一拥而上,伸出自己的小手,表示他们也要雪灯哥哥签名。

    雪灯拿出自费买的卡通印章,是小美人鱼的印章,在每个孩子手背轻轻印下。

    希望每个孩子都像小美人鱼一样,永远天真,永远善良。

    忙碌的一天结束了。

    送走了孩子们,雪灯被负责人叫到办公室。

    负责人推给他厚厚一只信封,露出鲜红的人民币一边。

    “孩子们对你评价颇高,老师们也大为赞扬,已经有别的小学联系博物馆表示也要来参观,我果然没看错人。”

    雪灯脸上笑眯眯:骗鱼,你开始不是这样讲的。

    “辛苦了,这是你今天的兼职费,我又给你补贴了一些餐费和交通费,欢迎你以后再来兼职。”

    雪灯接过信封道了谢,内心得意,没忍住,点了点脚尖。

    负责人又问:“看你对海洋知识了解颇深,平时挺感兴趣?”

    雪灯意味深长来了句:“基因优势。”

    负责人没听懂,只当他家里人都从事海洋研究。

    “看你这么喜欢大海,我正好有个朋友是海洋环境保护协会的,明天会带领志愿者去海边做公益活动,你要是想去我帮你说一声。”

    雪灯脸上的笑意一圈圈扩大:“我想去。”

    *

    家里。

    萧衍将手中废稿揉皱,抛进垃圾桶。

    到现在还没能决定礼服表面采用什么装饰,本想用金铜色的镭射麻纱做叠压效果,以此制造月光投在海面产生的光斑效果,突出主持人恬静淡雅的气质。

    可效果是做出来了,却大大降低服装本色的饱和度,且色相不统一,看起来有点显脏。

    这个方案毙掉了。

    自打妈妈离世后,萧衍只去过一次海边,对于海景没什么深刻概念,现在完全属于闭门造车。

    他又收到了赛委会的短信,通知他截稿日将近,请他尽快提交样式效果图。

    心情是说不出的烦闷。

    如果这个评选不关乎那二十亿和一纸离婚书,他也可以悠然自得闲庭信步。

    即便没有头绪,但他有时间。

    第二天一早听到雪灯说去上班的声音,便换了衣服戴上墨镜,如法炮制昨天,开车远远跟着雪灯。

    想知道没班可上的人今天又有什么精彩演出。

    何况他那单纯性子,让人骗了还能反过来帮人数钱。

    才不是担心。

    雪灯这一路步伐轻盈,彰显愉悦心情。

    到了马路边和大部队集合,领了件蓝色马甲,套在本就厚重的羊绒大衣上,却不显肥胖。

    萧衍见他和同样身穿蓝马甲的人一起上了辆大巴,立马发动车子紧随其后。

    却不成想,直接跟来了海边。

    萧衍匆匆扫了眼海岸线,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

    回去吧。

    可他看到雪灯和其他人下了车,手脚麻利帮忙搬东西,脸上挂着笑,迟疑片刻,还是将车子开进了浴场停车场。

    十二月的海边寒风刺骨,好在今天光照充足,抵消了些许寒意。

    雪灯的鼻尖被寒风吹成了红色,但无碍,来海边就是心情好。

    领头分配了任务,部分人负责举着宣传牌向过路人宣传海洋环境保护,剩下的人则要负责清理海边垃圾。

    领头本觉得雪灯样貌出众适合做宣传,但雪灯坚持要捡垃圾。

    他认为,做比说更重要。

    兴许因为今天回温,海边人还不少。

    垃圾也不少。

    什么生活垃圾都有,还有一大坨硅胶球埋在沙里。

    雪灯不知道这玩意儿,还以为是什么新物种,手指尖戳了半天,那硅胶球纹丝不动。

    旁边的志愿者道:“别碰了,这是隆胸用的假体,属于医疗垃圾,一般都会固定回收,如果在海边看到这东西,多半是尸体巨人观后爆炸飞出来的。”

    雪灯打了个寒战,赶紧用铁钩把硅胶球拨弄到垃圾袋里。

    外婆说得对,人类伟大且智慧,可人类也脆弱又渺小。

    萧衍就坐在石阶上方的长椅上,手里捧着热咖啡,墨镜后的眼直直凝望着雪灯的身影。

    他干得起劲,严格执行垃圾分类,捡到的不同类垃圾哪怕跑很远也要放到该放的袋子里。

    而其他志愿者兴许是太冷了,衣服又穿得厚,行动不便,只站在那里用铁钩扒拉垃圾,不愿蹲下身子。

    雪灯沿着海岸线一路走,短短半天便捡了满满一袋垃圾。

    他抬眼,看到迎面走来一五大三粗的中年男子,剃个大光头,边抽烟边闲逛。

    雪灯冲他点点头算是打招呼。

    “吧嗒!”

    突兀的一声,男子走过的地方落了什么东西。

    雪灯看了眼,是男子随手丢掉的烟盒。

    他蹙了眉,扭头看向男子。

    男子又把抽完的烟头随手一丢。

    雪灯沉思片刻。

    捡起来是分分钟的事,可他确定这男子下次还敢,自己又不能二十四小时监视他。

    雪灯提着铁钩跟上去:“先生,您把刚才丢掉的垃圾捡起来好么,易燃物垃圾在前面百米的分类袋里,谢谢配合。”

    男子停下脚步,下三白眼在他身上打量一番,一张嘴,声音粗嘎:“关你屁事,你太平洋小警察?”

    雪灯一本正经摇摇头:

    “这里是渤海,但也临近太平洋,垃圾入海最后都会漂到太平洋。海洋生态环境与人类生活息息相关,我们要爱护大海,对不对?”

    “对你妈个头!神经病!”男子咒骂一声,心道是碰上神经病了,这帮做公益的,嘴上打着为了人类好的旗号,还不是以此方式敛财。

    骂完,转身就走。

    雪灯不死心,又追上去,苦口婆心相劝:“地球不只是人类的,海洋里生活着大量生物,孩子们每天要接受大量来自人类的垃圾排海,您不觉得它们很可怜么?”

    男子粗眉一拧,声音陡然抬高:“你想怎么样。”

    雪灯指着不远处的烟盒:“希望您捡起来,做好垃圾分类,并保证以后不会再犯。”

    男子上下打量他一番,乐了:“我要是说不呢。”

    雪灯抱紧手里垃圾袋。

    他要是说不自己还真没什么办法。

    “老子这么努力爬到食物链顶端是为了给这些臭鱼烂虾当笑话的?保护它们?凭什么?地球就是人类的,谁来了也不好使,猫猫狗狗鱼虾贝壳天生贱命,死了活该。”

    男子指着雪灯的鼻子:“滚一边去,别让我说第二遍。”

    雪灯望着他狰狞的脸,下意识后腿几步。

    他想到了那些对他们进行驱赶捕杀的人类,也是这样狰狞的一张脸。

    又想起了因为逃命至今杳无音讯的父母,以及大肆倾倒废料垃圾而变成浑黑色的海水。

    雪灯抓住男子衣袖,义正言辞:“你如果不去捡起来并保证以后不会再犯,我会一直跟着你,晚上趴你床底监视你。”

    男子没想到,只是来海边散个心,还碰上瘟神了,本来心情就郁闷,又他妈跳出来这么一玩意儿给他上眼药。

    “滚你妈的!皮子松了老子给你紧紧?”男子是真被惹毛,抬手朝着雪灯扇过去。

    雪灯下意识闭上眼,缩起脖子。

    但想象中的巴掌久久未能落下。

    他小心翼翼睁开一只眼,眼前漆黑一片。

    仔细一看,是一高大身影挡在他面前,穿着黑色的呢绒大衣,遮天蔽日。

    虽然只能看到背影,但雪灯嗅到了那独特的气息,顺着海风弥散。

    男子高高扬起的手还举在半空,被另一只大手死死扣住,用劲之大以至于手背浮现道道青筋。

    男子嗤笑:“又来一个。”

    他抬起另一只手想反击,但下一秒,手臂传来一阵剧痛,一股恐怖的力量将他的手狠狠拧到身后。

    “嗷嗷嗷!错了错了!”男子弓着身子赶紧求饶。

    来人沉默地垂视着男子,漆黑的眼中却又好似燃烧着锨天烁地的大火。

    他轻轻一抬下巴,顺着扬起的方向看过去,是男子刚才随手丢掉的烟盒。

    “我这就捡这就捡。”男子哀哀求饶。

    话音刚落,海水涌上,裹挟着烟盒向海中漂去。

    雪灯立马跟着追过去,伸手想捞烟盒。

    下一波浪花涌上,裹挟着烟盒漂向更深的海域。

    海水刺骨,阻力又大,雪灯伸手抓了几次也没抓到,下意识追着烟盒往更深海域淌去。

    海水漫到小腿,湿冷袭来。

    一朵大浪袭来,烟盒被卷进浪中,瞬间消失。

    他是真急了,忘记自己已经没有鱼尾的事实,朝着大浪奔去。

    但下一秒,身后突兀出现一片阴影,随即腰身被一只大手揽住,抱着他往沙滩上拖。

    “垃圾!”雪灯着急喊道。

    他见过被渔网套住的海龟,多年下来渔网几乎长进海龟身体里,将它的身子勒成了葫芦型。而烟盒虽小,但如果被鱼儿误食注定要砍号重来。

    他使劲力气想掰开这只手,但海水的阻力加上身后那人巨大的力道,他根本没有挣扎的余地。

    “垃圾跑了!”这一声已然漫上一丝哭腔。

    人类总说地球是人类所有物,可他们也是经过大自然淘汰选择的物种,因为他们没有人类那样富有智慧,所以注定低人一等?

    而人类作为强者的意义是什么,只是征服?

    实在不甘心。

    雪灯抠着那只手,扑腾着。

    奈何力量不足,被那人轻易拖上了岸。

    他固执的还要往海里去,即便他知道不可能再找到那烟盒。

    但烟盒却倏然出现在眼前。

    雪灯怔了怔,抬眼看过去。

    戴着墨镜的男人冲他扬了扬手中的烟盒,不发一言将烟盒拍进他掌心。

    雪灯举着烟盒,泫然的脸变成了欣慰的笑。

    “谢谢你,帮了我大忙。”

    男人移开视线,将围巾往上扯了扯盖住半张脸。

    雪灯:“万分感谢,老公。”

    男人一愣,粗着嗓子:“别乱叫,你认错人了。”

    “不会的,你就是化成灰我也认识你。”雪灯靠近他,在他胸前轻嗅一番,“有独属于你的气息。”

    良久,萧衍轻叹一声,摘了墨镜挂在领口,垂视着洋洋得意的雪灯:

    “你这人,平时看着不怎么聪明,这种事就特别敏感。”

    雪灯捡起铁钩子:“我其实挺聪明的。”

    萧衍一挑眉尾:“怎么说。”

    雪灯将铁钩塞进萧衍手里:“你看,这不就抓到一个免费劳动力。”

    萧衍:……

    失策了。

    望着吃瘪的萧衍,雪灯忽而低头轻笑一声。

    刚才泛起的泪还没褪去,将将被海风吹干时,却因情绪上涌再次在眼底汇聚。

    “虽然你可能不稀罕,但我还是想说。”

    他抬起眼眸,坚定又认真:

    “谢谢你,尽管你脾气不好嘴巴又坏,但无论我做什么,哪怕在你看来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你还是会对我表示支持和尊重。”

    雪灯举起烟盒,笑着:

    “就算只是捡个烟盒,你也会觉得我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

    萧衍静静凝望着他,却在看到这双明媚笑眼时,瞳孔瞬时扩张。

    他微怔的表情,实在几分搞笑。

    冗长的沉默融进喧嚣的海风。

    萧衍喉结动了动,别过脸:“我说过,你一直都很自作多情。”

    雪灯还是笑:“大概是吧。”

    萧衍抬手撩了撩被吹乱的头发,抬起的手臂遮掩着他悄悄看向雪灯的目光。

    那个孩子站在海平面之前,背后是碧色海水,投映着阳光,在海面泛着细碎的明珰乱坠。

    被风扬起的长发,连接着天水交接处。

    眼中晕开了海的颜色。

    萧衍的瞳孔一圈圈扩大。

    那一刻,对于设计稿烦闷多日的困惑,终于有了确切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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