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公益活动一直持续到下午三点才结束,大家伙将垃圾分类好装车带走,领头说要带大家去吃饭。

    萧衍还了捡垃圾的铁钩,戴上墨镜,和雪灯打了个招呼后直奔材料供应地。

    服装外饰的方案,有了。

    雪灯和大家去聚餐,恰逢有志愿者当天生日,一起吃饱喝足顺带收货一堆生日礼物。

    这位志愿者先前并不知道大家为他准备了惊喜,收到礼物和蛋糕时感动到泣不成声,情绪感染了雪灯,他都有点想哭了。

    志愿者还说,因为他小时候是留守儿童,家里只有奶奶,奶奶年纪大记忆力衰退,父母长年在外务工,根本没人记得他生日。

    感动,不仅是因为收到祝福,而是知道自己一直被大家惦念关心着。

    回家的路上,雪灯陷入沉思。

    好像人类非常期待生日这天,希望获得大家的祝福和礼物。

    那萧衍的生日是哪一天呢。

    头昏昏沉沉的,兴许是因为吹了一天冷风,鼻子也堵住了。

    但雪灯以前生活在海底,常年低温,也从没感冒过,因此并不知道这是感冒的症状。

    到了家,萧衍不在,钟点工阿姨已经准备好晚餐。

    雪灯本想先吃,但主任说过不等别人自己吃很没礼貌,于是给萧衍打了个电话想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萧衍只说自己在忙,便匆匆挂了电话。

    雪灯扶着额头,只觉头疼得厉害。

    索性先回房间睡一觉。

    也不知睡了多久,他隐隐听到开门声,一秒起身。

    头疼鼻塞嗓子疼,好像浑身上下没一处好地方。

    都不知怎么下的楼,看见萧衍刚脱了外套,手里还抬了只一人宽的绒布收纳盒。

    “怎么不吃饭。”萧衍看了眼整齐未动的晚餐,问。

    “在等你。”雪灯一张嘴,声音喑哑。

    “以后我在忙不要等我,自己先吃。”

    雪灯虚虚点头,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听进去了。

    这一餐晚饭吃得极度沉默,雪灯也确实没什么想说的,只觉得每吞食一口,喉咙都像刀割般疼。

    萧衍也注意到了他的沉默,刚想开口找点话题,却见雪灯放了筷子:

    “吃饱了,我先回房间躺会儿。”

    萧衍望着他虚浮的背影,神色黯了黯。

    吃过饭,萧衍上了楼,打开他带回来的丝绒盒子,里面整齐码放着几板水滴形的净水钻。

    开工。

    他在净水钻表面黏上一圈金箔,照紫外线灯进行加固。

    可不知为何,心里总觉得乱糟糟。

    雪灯那虚浮无力的背影几次于脑中闪现。

    萧衍捻了捻钻石,放下,起身出了门。

    来到雪灯房门口,犹豫半晌,敲敲门。

    房内无人回应。

    “我进来了。”他象征性提醒一声,推门而入。

    床上隆起薄薄鼓包,走近一瞧,雪灯整个人蜷缩在被子里,脸颊泛着不自然的潮红。

    萧衍轻轻探了探他的额头,微热,但不算烫。

    想到他在海边被吹成小辣椒一样的红鼻子,大概猜到了。

    下楼取了药箱上来,萧衍打算先帮他测量体温,手指刚解开他的衬衫领扣,雪灯缓缓睁开了眼。

    雪灯望着停在自己领口的手。

    萧衍有这种想法他的确是很开心啦,但——

    他轻轻碰了碰萧衍的手臂,声音嘶哑:“现在就来么,可是身体有点不舒服。”

    嘴上这样说,他还是强撑起身体,微红的脸颊往萧衍怀中拱了拱:“罢了,不知道下次小蝌蚪活跃期要等等到什么时候,直接来吧。”

    “别把人当畜生。”萧衍明白了他的意思,把人往旁边推了推,体温计顺其自然塞进他腋窝下,“夹好,别乱动。”

    雪灯意识模糊靠在萧衍怀中,嗅着他独有的气息。

    这种气息令人觉得放松安心。

    拿出体温计看了眼,37.3℃,轻微低烧,但还在正常体温范畴内。

    萧衍喂他吃了药,准备关灯走人。

    雪灯虚虚睁开眼:“你要走么。”

    “嗯,刚拿回来一批材料,要在一周内完成。”萧衍的手指搁在点灯开关上,“你睡吧。”

    雪灯换了个方向侧躺,正对萧衍。

    明明眼皮沉得厉害,可他还是坚持睁着眼:“非要走么。”

    萧衍心道:不走那二十亿你替我赚?

    “睡觉,别想太多。”他关了灯,步伐决绝离开房间。

    空荡荡的房间里,月光温柔且孤寂。

    雪灯叹了口气,慢慢翕了眼。

    有点不安。

    这屋子里以前就这么安静么?静到听不见任何声音。

    他知道生病是这样的,但没想到这么难受。

    喉咙里像塞了刀片,脑袋也像遭人迎头一棒,嗖嗖的疼。

    明明很困,意识却总也在半空飘着一般,他甚至都产生了幻听,听到门口传来了脚步声,以及刻意放轻的开门声。

    嗯?不是幻听。

    房门打开一道缝,昏黄灯光探进来,被门框切割成不规则的几何形。

    高大的黑影从门外进来,径直走向书桌。

    雪灯勉强支撑起上半身,似梦非梦,道了声:“老公?”

    那黑影明显一顿。

    接着,萧衍的声音传来:“我房间桌子小不够用,借一下你房间的桌子。”

    萧衍拧亮台灯,将灯光调至最暗,随手将带来的丝绒盒子搁在桌上,视线不着痕迹看向床上的人。

    雪灯没说话,静静躺回去,睁着迷蒙双眼直勾勾望向萧衍。

    对于进行精致手工的萧衍来说,昏暗的台灯光根本不够用,他只能将净水钻举在灯泡下面,眼睛凑很近,一点一点黏着比瞳孔还小的金箔点纸。

    随意一瞥,就看见雪灯睁着亮晶晶的眼睛凝望着他。

    萧衍抬了抬脖子,改掉刚才不雅的姿态,尽量挺直腰身:“怎么不睡。”

    雪灯摇摇头:“我想陪着你。”

    与其说是他陪萧衍,不如说希望萧衍陪着他。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生病时会变得这么黏人,视线里没有萧衍的存在便会觉得不安,难以入睡。

    可萧衍来了,又怕自己一闭眼他不知什么时候悄悄离开,索性睁着眼一直看。

    萧衍垂了眼,低低道:“不用你陪,你陪着也不会改变什么。”

    是指手工进度。

    雪灯意识到或许自己过于炙热的视线给萧衍带来了负担。

    他慢慢闭上眼:“我睡了。”

    可没一会儿,又偷偷睁开眼,看一眼,确定萧衍还在,再次闭上眼。

    三分钟后,又偷偷睁了眼。

    这一切,都被萧衍尽收眼底。

    当他无意间和萧衍对上视线,他又立马闭上眼,还要欲盖弥彰来一句:“真的睡了。”

    萧衍瞅着他,轻笑一声:“睡了还能说话?”

    雪灯双眼紧闭:“是梦话哦。”

    屋子里很安静,只偶尔传来萧衍打开紫外线灯发出的“吧嗒”。

    明明只是很细微的一声,却给了雪灯暗示:萧衍在认真工作,那我可以悄悄睁眼看看吧。

    他睁开一只眼,视线里是萧衍微垂的双眸,长睫掩映,在眼底投出扇形的阴影。

    分明的五官轮廓,如精雕细琢的玉石,生硬冷淡,却因为暖色的灯光漫上一丝温柔。

    萧衍有点累了,抬手扶着额头稍稍闭眼休息一下。

    手指挡住眼眸时,不经意一睁眼,却看见雪灯睁大双眼明目张胆地观察他。

    心事真多。

    萧衍缓缓做了个深呼吸,从一旁工具箱里翻出几张方形彩色纸。

    手指灵活翻转,原本平平无奇的粉色纸一点点出现棱角,像是神奇的魔术,一朵娇艳欲滴的川崎玫瑰绽放于掌心。

    他起身朝雪灯走去。

    雪灯赶紧闭上眼装睡。

    耳边传来细微的摩挲声,以及脚步渐渐远去的声音。

    雪灯等了许久,缓缓睁开眼。

    巴掌大小的粉色川崎玫瑰静静搁在枕边,被远处微弱灯光映出一圈朦胧柔光。

    雪灯因为病痛而微蹙的眉眼渐渐舒展开,一点点弯下去,如天边皎月。

    他从被窝里探出手指拿过纸玫瑰藏入被窝里,双手捧着置于胸前。

    真漂亮啊。

    萧衍半边脸隐匿于阴影中,视线里是雪灯如皎月般的笑眼。

    笑笑。笨蛋,以为谁没看见他装睡一样。

    *

    雪灯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第二天醒来时,虽然还有些鼻塞,但头痛缓解了不少。

    他忽然意识到什么,猛地坐起身朝书桌看去。

    萧衍还坐在那里,单手抵着额头,双眼紧闭。

    好像睡着了。

    忽然觉得萧衍好辛苦,为了他的参赛作品,就这样坐着睡着了。

    印象中的萧衍很少完整睡过一夜,偶尔起夜时还能看到他房间的灯亮着。

    雪灯抱着被子下了床,轻手轻脚裹在萧衍身上。

    萧衍手指颤了颤,倏然睁开眼。

    眼中布满红血丝。

    “对不起,吵醒你了,我只是想帮你……盖被子。”雪灯忙道歉。

    萧衍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被子,疲惫点点头,没说话。

    他收拾了工具箱回了房间,早餐也没吃便开始为净水钻穿线,随即一颗颗镶在鱼尾裙上。

    只穿了一圈,他又停了手。

    想法是丰满的,可现实太骨感,想制造微光投映海面的效果,昨天在海边受到雪灯的启发,自以为办法有了,可实施后还是发现与脑海中雪灯伫立海边的样子依然千差万别。

    衣服装饰漂亮肯定是漂亮的,只是稍显生硬,不是他要的那种感觉。

    萧衍鼻间重重出一口气,又把净水钻一颗颗拆下来丢进盒子里。

    昨晚熬夜到天亮才闭了会儿眼,现在已经出现生理性不适,胃里直犯恶心。

    他随手拿过手机看了眼。

    12月5日。

    又到了这一天。

    最近一直是两眼一睁忙到熄灯的状态,把这么重要的日子都忘了。

    萧衍眼底一片倦意,他慢慢换好衣服拿了车钥匙下楼。

    雪灯已经在餐桌前等他吃早餐,见他这副模样,吓了一跳。

    面如纸色,唯一一点颜色是漆黑瞳色,却连最后一丝光彩都被抽离。

    “吃早餐么。”雪灯问道。

    萧衍道了句“不了”,便阔步朝大门走去。

    雪灯忙追上去询问:“对了,你的生日是几号。”

    萧衍握住门把的手顿住。

    良久,他低低道了句:“我不过生日。”

    雪灯不敢相信,竟然有人不爱过生日。

    昨天看到有人帮庆生的志愿者感动到涕泗横流,以为大家都非常期待这一天。

    “为什么。”他好奇问道。

    萧衍:“没有为什么。”

    说完,推门出去。

    萧衍一个人开车来到陵园。

    这里仿佛是一座城市中最安静的地方,只有冷硬的墓碑和无声的风。

    他远远看过去,看到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伫立在一座墓碑前,不发一言就这么站着。

    萧衍移开视线,冷笑一声。

    如果躺在坟墓里的人还有意识,一定也非常厌恶这男人的到来吧。

    为什么不过生日。

    自己的出生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非但如此,这一天也是母亲身体精神遭受双重折磨的日子。

    她一定很不想生下这个孩子。

    可真生下来了,又把唯一清醒的爱全数赋予这个孩子。

    萧衍缓缓在墓园边缘的长椅上坐下,像过往二十多年一样,从未上前,只远远看着。

    漆黑的瞳眸中是寒风吹动浮云的倒影。

    另一边。

    雪灯在餐桌前转了几圈,眉头紧锁。

    坏了,坏了。

    看到萧衍那苍白的脸,他可以想象出此时萧衍体内的小蝌蚪是什么光景,蔫头巴脑嘶喊着痛苦。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提及他的生日他这么不开心。

    明白了,肯定是因为他身边人都记不住他的生日,从来不会帮他庆祝,这人就闹别扭了。

    不过了,爱谁谁。

    一定是这样。

    雪灯代入自己想象一下,虽然在海底时族群没有庆祝

    生日的传统,但生日这天外婆还是会千里迢迢游来送他一本人类书籍,然后趁着黑夜带他上岸看看人类世界的月光。

    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他还是每时每刻都在期盼这一天。

    大概是觉得被人惦念的感觉很美好。

    思前想后,雪灯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他好像知道自己在做贼,不自觉代入那种偷偷摸摸的姿态进了萧衍房间。

    来到桌前,对着空气双手合十:“先声明,我不是想偷东西,只是想寻找线索。”

    进行过充足的心理建树后,他对着桌子露出一副“我可是看过五百集柯南”的自信模样,轻轻拉开抽屉。

    下一秒赶紧关上。

    随便翻别人的抽屉不礼貌,任何借口都不足以支撑这种行为的合理性。

    雪灯看着抽屉,背着手,不知对谁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下了楼,他稍稍转变了下思维。

    一定要生日时收到礼物对方才会觉得欣慰么,普通日子里出现的小惊喜也足以表达自己对他的惦记。

    不是,是惦念。

    雪灯思忖许久,拿上手机出了门。

    ……

    萧衍在陵园一角坐了整整一天,也看着那男人在母亲墓碑前站了几乎一天。

    任谁看了都要说一句“真是个痴情种子,好男人”。

    可萧衍从不觉得那叫爱。

    寒风肆虐,他的手指已经僵硬麻木,起身离开。

    十二岁那年,他无意间听到父亲和管家谈话,说母亲病情有所好转,那时是真的在期待,今年生日可以和母亲一起庆祝。

    生日当天他翻出所有衣服,对着镜子挨件试穿,想让四年没见过的母亲看看他已经出落成帅气的大小伙子。

    可他独自在家等了许久,最后等来了母亲离世的噩耗。

    她终于还是走了,去到了她穷极一生去抗争去追逐的自由方向。

    萧衍想去见母亲最后一眼,想参加她的葬礼送她最后一程,可父亲会严厉制止他,并告诉他:

    “你妈妈最后的遗言,不希望你看到她狼狈的样子,也不希望你去祭奠她。”

    当生日变成母亲的忌日时,当他不被允许祭奠母亲时,萧衍产生过瞬间的犹疑,母亲会说爱他,但是否真的爱他。

    这个问题,到现在也没找到确切答案。

    萧衍开着车,漫无目的,一直到华灯初上,他才意识到天已经黑了。

    又是困惑的一天,无论是母亲是否爱他还是参赛作品的设计效果,依然没有答案。

    萧衍回了家,打开大门,没看到雪灯,反而只有长廊几盏昏黄色的壁灯,狭隘地照亮了一小块地方。

    他被什么东西吸引了视线,垂下眼睛——

    地板上贴了张箭头指示,歪歪扭扭的线条,不均匀的涂色,一看就知道出自哪位之手。

    再往前走,发现箭头不止一个。

    萧衍怔了怔,沿着箭头一路走,来到了阳台。

    庭院里只留了一盏装饰用的马灯,光线昏暗,但依稀可以看到石砖上的箭头指示。

    箭头的尽头,是几盆多肉植物围成的圈,中间摆着一只大盒子,表面印着凯蒂猫。

    而盒子前还立着块粗糙纸板,上面一列幼圆字体:

    【准备好宝物搜寻大冒险了么?】

    萧衍环伺一圈,庭院空荡荡,最后在一团冬青草后面发现了一截米白色的衣角。

    很快冒出一只手把衣角拽了回去,完美隐身。

    萧衍轻笑着摇摇头,蹲下身子拿起纸板反复看了几遍,清清嗓子:

    “好奇怪,是谁留下的宝物?”

    雪灯蹲在冬青草后,努力把自己缩成一个球。

    听到萧衍这么说,不由地掩嘴偷笑,但很快恢复一本正经脸,把这种得意的情绪全数交给脚尖,点了点地面。

    然后点点头:快开始吧,外面好冷。

    萧衍很配合地打开礼物盒,借着幽暗灯光,看清盒子上层铺了厚厚一层棉花。

    他摸索着棉花,摸到什么东西拿出来一瞧。

    是一盒巧克力。

    盒子上还写着一行端正小字:【不是很甜。】

    萧衍继续摸索,再次拿出来,是一袋辣条,上面贴着便签纸:

    【有一点点辣。】

    再摸,拽出来一本书,是《海的女儿》。

    掀开封面,扉页上一行小字:【希望你的爱永远不被辜负,也希望你像小美人鱼一样,永远漂向自由的方向。】

    萧衍轻轻摩挲着那行小字,嘴角浮现浅浅笑意。

    雪灯应该看出来自己心情不好,所以特意准备了这一出的吧。

    再摸,拿出来一只盒子。

    是木桶叔叔玩具,贴着便签条:【声明:我不想玩,很幼稚。但如果你想,我可以陪你。】

    萧衍晃了晃盒子听听声音。

    是真不想玩还是假不想玩?

    再摸,摸出来一堆手折千纸鹤。

    俗话说,世界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两片树叶,千纸鹤同理,每只都活出了自己的样子。

    萧衍捻着其中一只转着看。

    好奇,是怎么折出三只翅膀的?

    摸到最后,只剩一张纸。

    纸上画了个头身比堪比外星人的女人,身上穿着一条蓝色的裙子,表面点了些七彩的颜色,有些颜色和蓝色融合在一起,变成了脏脏的棕黑色。

    裙子周围又延伸出许多指示线,旁边详细标注着“彩色珍珠、金光闪闪的鳞片、蓝色纱纱”等注解词。

    最后在纸张右下角写了几行小字:

    【看你最近灵感枯竭,帮你想了个设计方案,不能抄袭,仅供参考,可以表扬,不怕骄傲。】

    萧衍笑出了声。

    这什么啊,随便抓个小学生都比他画得好,提供的哪门子参考?

    可是,每根线条都很认真,写错了的字还会涂个小爱心瞒天过海,假装那只是个装饰。

    萧衍看着这张小学生设计图,许久许久。

    良久,他站起身,随口问道:“不冷么。”

    角落里传来自然而然地回答:“有点。”

    雪灯:上当了!

    他赶紧捂住嘴,但又觉得反正被发现了,找个理由。

    他走到萧衍面前,一副惊讶脸:“你怎么在这,真巧。”

    萧衍看着地上那排箭头:“命运的指引。”

    雪灯作势轻咳一声,从口袋里摸出一把仙女棒和打火机,吧嗒点上。

    可点了半天,大拇指都快赶上永动机,仙女棒却连个火星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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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冷天的,怎么还汗流浃背了。

    雪灯的视线开始在地上划拉着,试图找个缝。

    萧衍从他手里抽出仙女棒,转过来:“点错头了,那边是铁丝。”

    雪灯恍然大悟。

    他还以为粗的那头是方便手拿的设计呢。

    “滋啦——”

    仙女棒忽然跳出火星,在空气中伸出长短不一的刺。

    炫丽火光照亮了挨很近的两张脸。

    雪灯第一次见到烟花,不禁瞪大双眼。

    星火起伏,在他眼中画上一颗颗小星星。

    萧衍失神地看了会儿烟花,忽而垂了眼,视线落在身边人。

    那双浅色的瞳眸,像斐济澄澈的海水,星光洒下,于海平面播满一个又一个小小的希望。

    世人总爱将海水与月光结合,撰写浪漫诗词,总也认为波澜壮阔的海与温柔月光才是世界上最恰如其分的存在。

    而星光微弱,从不在海平面留下任何痕迹,也很少有人会将这两者联系在一起。

    可看到雪灯此时的眼睛,萧衍才明白:星光明灭不定,只是因为距离遥远,因此难以被察觉。

    但,如果靠近一些……

    萧衍拎着仙女棒,不着痕迹移动了脚步,向雪灯更靠近一些。

    雪灯怔怔看了许久,一直到萧衍强烈的气息袭来,他才回想起自己准备烟花的目的。

    “老公啊。”他接过仙女棒在空中划出歪歪扭扭爱心形状,“生日快乐。”

    萧衍喉结一动,声音有些不自然:“你知道我生……”

    话未说完,及时打出,似乎这句话真的晦涩到难以表达完整。

    雪灯解释:“生日,是生平日的缩写,我不知道你的生日,只是觉得,你诞生在世界上的每一天都很伟大,所以每一天都值得庆祝。”

    去守护并支持他人小小梦想的萧衍真的很伟大。

    每一天,都。

    “所以希望你每天都要开心。”雪灯将烧完的仙女棒丢进垃圾桶,“这也是我的小小梦想,你还是会守护它的,对不对。”

    十二月的北方其实真的很冷。

    在外面吹了一天冷风的萧衍以为身体早已僵硬麻木,可这句话说出口后,奇怪的热流涌上心间。

    这个曾经处心积虑谋害他并拿他母亲秘密来要挟他结婚的男人,却也是二十八年来唯一一个帮他庆祝生日的人。

    萧衍总怀疑母亲是否真的爱他,因为她从来不在意他的生日。

    直至今日才明白,母亲只是用了很长的时间,在他二十八岁生日这天,悄悄将“礼物”带到他身边。

    不计得失,只有最纯粹的希冀。

    萧衍抿了抿唇,嘴角划出弯弯的弧度。

    他伸手点了根新的仙女棒,望着星火跳跃。

    今年生日没收到什么值钱礼物,但还是觉得,可能一辈子也忘不了今天。

    “雪灯。”他轻声道。

    “嗯?”

    “明年也一起庆祝生日吧。”

    雪灯:“好,但是,你不问问我的生日么?不打算给我买礼物么?”

    萧衍:……

    哪有人直接开口要的。

    “所以你生日几号。”

    “六月六。”

    萧衍沉思片刻:“挺吉利的。”

    雪灯:“你是不是在故意岔开话题啊,为什么无视我的礼物心愿?”

    萧衍看雪灯那咄咄逼人的表情,强忍,一忍再忍。

    没忍住笑出了声。

    他掩了嘴,手指扣住嘴角拉回正常角度,之后环伺一圈,从地上捡起那张纸板交给雪灯:

    “那麻烦你,把礼物心愿都写在这里吧,我照单全收。”

    雪灯看着只有手臂长短的纸板,心痛:早知道拿个冰箱包装纸箱来了。

    第32章

    主动开口要礼物的是雪灯,可对着纸板半天写不出一个字的也是他。

    他冥思苦想半天,实在想不出自己想要什么。

    唯一感兴趣的就是书,可原主那房间堪称小小藏书库,以他那看书速度要想全读完还得向天再借五百年。

    罢了,暂且保留心愿,反正萧衍人就在那,跑不了。

    翌日。

    雪灯起很早,吃了早餐后服下感冒药,对着手机跃跃欲试。

    他想给主任发个消息问问自己什么时候能复职,不能继续待家里发霉,会被萧衍看出端倪。

    不等他主动问,主任倒是先一步发来了消息:

    【雪灯,昨晚我们开会讨论,上面的意思是希望你再休息几天,等话题热度降下来再找个合适时间回来上班。】

    还是不能复职。

    所幸没失去这份工作,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一条热搜高挂几天,本来网民也该没么多精力,讨论两天得了,可就像有人故意而为,雪灯这条热搜几次掉到十几名开外,很快又被水军拱上前三,现在已经达到四十几万的讨论转发。

    这几天,裴澄屿也三五不时发来消息,说希望能见一面,问问他那个提议考虑得如何。

    雪灯也总是心情复杂回复他:【抱歉,我想暂时一个人静一静。】

    裴澄屿本就是受害者,不能再拖他下水。

    秀场化妆间。

    裴澄屿紧紧握着手机,不安的咬着手指甲,刚做好的眼妆更加清晰突出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球。

    手机响了一声,显示传来简讯。

    他失魂落魄一通乱摁,许久才点开那条短信。

    雪灯还是同样的回答,说希望一个人暂时静一静,最近一段时间就不要见面了。

    手机坠地。

    裴澄屿双目无焦点不知看向那里,强烈睁大的双眼将整个黑眼球显露无疑。

    良久,他忽然颤抖着手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吧嗒点了几声打火机,过程中,手指在抖,嘴唇在抖,带动衔在嘴里的烟也颤动不止。

    他也需要尼.古.丁的麻痹帮助他静一静。

    经纪人和过路员工笑着打招呼,随手推门进来。

    一进门,傻眼了。

    屋内烟雾缭绕宛如仙境,白烟缥缈中,裴澄屿将烟头丢在脚边,立马又摸出一根烟点燃。

    经纪人一个箭步侧滑而去,从裴澄屿手里抽出烟丢在地上狠狠踩灭。

    “你疯啦?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你知不知道这玩意儿里面有六十多种致癌物,你要是这么想死找个楼顶跳下去不更快?!”

    裴澄屿不理会他,径直摸过烟盒。

    经纪人抢过烟盒丢地上,大脚踩上去,狠狠碾压。

    裴澄屿无力地叹了口气,单手抵着额头沉沉翕了眼。

    经纪人自觉刚才反应太强烈,自我反省片刻,小心翼翼问道:

    “澄屿,出什么事了?虽然抽烟也不是什么违法犯罪的行为,但你以前不是这种孩子,你向来不碰烟酒,你……没事吧。”

    裴澄屿一动不动,宛如没有生命的雕塑。

    经纪人:“你该不会……网赌啦?欠钱还不上啦?”

    不等裴澄屿回答,他又马上自己否定这个说法:“不会的,你说过你对棋牌类没兴趣,那是……”

    他凑近裴澄屿脸边:“失恋了?是那个叫雪灯的记者么……”

    这一次,裴澄屿猛然睁眼,僵硬转过头看向经纪人。

    从他的眼里,经纪人分明看到了杀意。

    得,猜对了。

    经纪人摸着小胡子合计着:

    “不对啊,他凭啥瞧不上你,你要模样有模样要钱有钱,该不会早就心有所属,谁啊,能比我们澄屿还优秀迷人。”

    经纪人一副“我可是通读阿加莎所有巨著”的自信模样,开始整理之前的蛛丝马迹。

    良久,他醍醐灌顶:“我知道了!是萧衍。”

    裴澄屿指尖一颤,随即手指渐渐收拢。

    这么明显,连迟钝的经纪人都察觉到了。

    “所以雪记者上次费尽心思拿到米兰时装周的邀请函也是为了追随萧大设计师?”

    裴澄屿一怔,缓缓看向经纪人。

    哈。

    原来是这样。

    他竟还自作多情的以为,雪灯是为了亲眼见证他在T台上的光辉形象。

    但实际上,他的目光从没在他身上停留半分。

    经纪人拍拍他的肩膀,好言相劝:

    “算了,天涯何处无芳草,况且感情的事是强求不来的,这方面我有经验。我上学那会儿虽然算不上帅哥,但因才华过人也受到不少小姑娘仰慕,当年我们学校的校花……”

    经纪人侃侃而谈,涉嫌炫耀,但他后面说了什么,裴澄屿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谁告诉你,感情的事不能强求。

    他不耐烦地把还在喋喋不休的经纪人推出门,锁门。

    静静站了许久,从地上捡起手机,打听到一个号码,拨过去:

    “记者委员会么,我要举报。”

    *

    雪灯正望着窗外出神,思忖着今天该去哪里消磨时间。

    就看见萧衍穿好外套径直往玄关走。

    “要去哪。”他追上前问。

    萧衍穿着鞋子,道:“跑市场找材料,中午不回来吃饭,不用等我。”

    雪灯赶紧上楼随手扯了件外套,急匆匆:“我也想去,带我一个。”

    萧衍:“我前几天就想问了,你不用上班么。”

    雪灯拢了拢外套,神情几分心虚:“最近……调休。”

    “一直照常休周末的人,是把明年的调休移到这几天了?”

    “呃……我记错了,不是调休是……”雪灯佯装咳嗽两声,利用这短暂的间隙疯狂转动大脑找借口,“是……”

    脑容量有限,没招儿了。

    萧衍意味深长轻笑一声,接过话茬:“是你最近积劳成疾,领导于心不忍劝你休息。”

    雪灯忙慌不迭点头:“对对对。”

    萧衍:“资本主义里出了个败类。”

    雪灯:?

    朕的皇家翻译在哪。

    萧衍知道他好面子,也不再追问,随手从衣帽架上拿了顶白色羊羔绒渔夫帽扣在雪灯头上:

    “动作快一点,走了。”

    萧衍开车带雪灯去到了晋海最大的服设辅料工厂,这里常年对接各种大品牌合作,布料、装饰一应俱全,且老板人脉广,只要设计师需要的材料,没有他搞不到的。

    萧衍是这里常客,老板一见他人忙热情迎接,看到背后的雪灯,有些惊讶:

    “萧总监今天带员工……朋友来了?”

    萧衍点点头,并未多言。

    他知道老板讶异于何,设计方案装饰方案都属于个人机密,哪怕是最信任的员工也不会向他提前透底,避免被抄袭风险,因此萧衍每次去材料工厂都是只身前往。

    老板也是头一次见他带人过来。

    对方什么来头,不像是员工朋友这么简单。

    “看看钻石和钉珠。”萧衍言简意赅。

    老板搓搓手:“我这次从国外搞到一批上成品,之前梁总监来过,说要打包带走,但咱俩什么关系,我就说有人预订了,没给他,就是特意给你留的。”

    萧衍点点头:“多谢。”

    老板带他们到了一处房间门口,指纹锁下面还安了个插销,又余外加了两道锁,多重保障。

    房门打开,屋内窗明几净,四周层层而立大型展柜,明亮璀错的珠宝用绒布盒子拖陈着,静躺在玻璃后。

    萧衍昨晚和雪灯一起玩了仙女棒之后,醍醐灌顶,打破传统思维,萌生了将星光与海面结合的创意。

    所以这次来是想选一批钻石,制造一种海平面星光璀错的意境,也非常符合女主持人那种恬静淡雅的气质。

    老板戴上手套,小心翼翼打开展柜取出一盒钻石:

    “这批货全都来自比利时钻交所,带GIA证书。您是行家,也能看得出,E级VS2净度,3EX抛光切工,均颗零点六克拉,反正东西摆这儿骗不了人。”

    老板又补充说,这是他花了好大工夫求了不知多少人才搞来的。

    萧衍不动声色戴上手套,用镊子夹起一颗钻石在灯光下细细打量。

    老板比较本分,倒也没撒谎。

    “库存多少。”

    “共计一百颗,总价一百零八万。”

    雪灯:!

    夺少?!

    淡定,不要被别人看出来他没见过世面。

    不过,这不是他该待的地儿,还是去别处转转。

    萧衍正一颗一颗钻石挨个检查瑕疵,随意一搭眼,就看到雪灯背着手在展柜前踱来踱去,目光被里面的钻石深深吸引。

    他仰着头,眸中投映出钻石折射的光,星星点点,色彩绚烂。

    萧衍的视线从他的眼睛流转到他的脖颈、手腕。

    以前没发现,或许是从没仔细打量过他,他看起来倒是朴素,身上没有任何装饰物。

    白净的脸蛋和闪耀的钻石结合起来,产生了迷幻的美感。

    萧衍忽而起身,阔步走到雪灯身后,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低声询问:“喜欢么。”

    雪灯点点头:“亮晶晶的,好看。”

    “选几个喜欢的吧。”

    “嗯?”雪灯没反应过来。

    “我说,让你选几颗喜欢的,带走。”

    雪灯捂住口袋退避三舍:“我不是我没有我没钱。”

    虽然钻石下面没有明码标价,但他刚才已经见识过一百零八万,这不是他该肖想的东西。

    萧衍嗤笑一声:“就你那块儿八毛,还是留着自己买零食。”

    说完,他意味深长地对老板使了个眼色。

    老板心领神会,笑得像朵向日葵,搓搓胖手直奔而去:“既然萧总监有意,你也不好驳了他的好心,随便选吧,大家都是朋友,我肯定给你最低价。”

    其实要问雪灯想不想要,答案是必然的,钻石之所以能达到今天这个价格,得益于它们对人类不可遏制的吸引力,人似乎天生就对璀璨夺目的东西情有独钟。

    雪灯也不例外。

    但他清楚什么该要什么不该要。

    大概只是随口一问:“这个多少钱。”

    他指着一颗蓝钻道。

    老板:“一百二。”

    雪灯:“万?”

    老板:“元。”

    雪灯:?

    他迟疑片刻,指着刚才萧衍挑选的那堆钻石:“那这些单价是?”

    “一万八。”老板道。

    雪灯:???

    他又指着对面一排红钻:“那这个?”

    老板:“两万三。”

    雪灯看向他相中的蓝钻:“为什么这个一百二?”

    他真的很困惑。

    老板笑眯眯一擦冷汗:“因为这些是人工生产的钻石,非天然形成,所以不值钱。”

    老板说的自己都快信了。

    这他妈可是D级蓝钻!八十万一克拉!

    雪灯是信了。

    他开始计算自己的小金库余额。

    老板继续苍蝇搓手:“反正便宜,你可以多挑几颗自己喜欢的嘛。”

    然后用奸商惯用说辞:“这些放到专柜里也要卖个大几百上千的,你这次可是捡到便宜了。”

    萧衍在背后轻笑一声,托着下巴静静打量雪灯。

    雪灯:还有这种好事?

    他伸出一指禅:“这个、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老板内心:好好好,八十万,一百六十万,二百三十万……

    雪灯挑了六颗钻石,七百二十块,还问老板能不能顺便把零头抹了。

    老板:“怎么不能呢。”

    说完,他小心翼翼从展柜中取出钻石交付于雪灯手中。

    雪灯双手捧着几颗不同蓝色的钻石,眉眼弯弯似月牙,翦水秋瞳中泛着蓝光点点。

    萧衍一时看得有些失神,回过神来,忙移开视线:“你还挺喜欢蓝色。”

    “喜欢啊,是大海的颜色。”

    萧衍突兀愣住,像是电光石火一瞬而过,忽然想到了什么。

    他倏然起身,疾步朝雪灯走去,在对方没有任何防备的情况下双手捧起他的脸,迫使他仰起脸。

    “雪灯,我收回那句,说你不太聪明的话。”

    雪灯:?

    萧衍将色卡照片发给老板,并圈出其中十六种颜色:“最快多久能凑齐这些相近色的钻,大概需要一百颗。”

    老板:“怎么也得一周吧,有些颜色市面上没有,需要请工厂临时切割。”

    “好,麻烦你,尽快。”

    临走前,雪灯举着他的手机要扫码支付七百块,被老板告知钱已经由萧衍付过。

    七百块欸!萧衍会不会太破费了。

    殊不知,是四百三十万。

    选完了辅料,他们又跑去布料工厂,选了一批浅铜金色的蚕丝混纱,要求尽量做到最薄。

    忙活到下午三点钟,雪灯本以为可以打道回府,但萧衍忽然提出想去海边走走。

    萧衍想去海边?

    雪灯下意识抬头看向天空,对着碧空指指点点,不解:“我数了好几遍,怎么看也只有一个太阳。”

    萧衍转着方向盘,扫了他一眼:“就一个太阳还要数好几遍?”

    说完才意识到,雪灯想表达的是:萧衍想去海边,莫不是天上生出俩太阳?

    三点半,二人来到浴场。

    今天阳光明媚,气温稍有回暖,海风也不那么凉,反而有些温温的。

    细腻的金沙中藏匿的贝壳碎片在阳光下摧残如碎钻。

    雪灯脱了鞋袜,踩在沙滩上,下一秒又把鞋袜穿回去。

    冷。

    萧衍觉得好笑:“你怎么看起来总是呆头呆脑的。”

    雪灯漫不经心拍打着鞋子表面的沙:“你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萧衍一挑眉尾:“此一时彼一时。”

    雪灯站起身,耸耸肩:“无所谓,呆你也得认命,不然还能离?”

    在雪灯的种族规矩中,人鱼一生只有一个伴侣,无论生老病死,因此也没有离婚一说。如果非要分开,一定是其中一方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

    听到这个词的萧衍却忽然垂了眼。

    他想起抽屉里那份离婚协议,以及尚且不知结局的二十亿对赌。

    怎么忘了,雪灯的《卸磨杀驴计划》罄竹难书,一眼望不到底。

    之前那些落败的计划向来不是最后一个。

    以及那二十亿对赌条约,好像,无论如何,最后都会走到离婚这一步。

    萧衍幽幽抬眼,看向不远处单脚站立抖搂鞋子的雪灯。

    他一个重心不稳身体向一旁倾斜,为了稳住身形只能单脚蹦蹦跳跳,跳出去几米远。

    直线跳跃,螺旋跳跃。

    真的,不聪明啊……

    萧衍阔步上前,一把拉住快要跳出大气层的雪灯,伸出自己一只脚:

    “踩这里。”

    雪灯望着他锃亮的皮鞋,手里还拎着满是泥沙的鞋子。

    他不知为何感到愉悦,总之很愉悦。

    穿着棉袜的脚轻轻踩在萧衍皮鞋上,稳住身形继续抖他的鞋子。

    见他抖半天那些泥沙纹丝不动,萧衍接过鞋子用纸巾一点一点擦拭干净,俯下身子握住雪灯脚为他套上鞋子。

    雪灯的脚趾蜷缩了下。

    怎么办,要不要告诉他,在人鱼一族里,抚摸尾鳍代表求偶。

    海风过于强力,带动着心跳变得喧嚣。

    雪灯环伺一圈,沙滩上人来人往,还有不少小朋友。

    罢了,下次再抓到萧衍摸他尾鳍可就没这么好运了。

    雪灯捡起一块石头,蹲下身子在沙滩上慢慢划过一条条线。

    萧衍静静凝望着,看到他画的是两条小丑鱼加几条波浪线。

    雪灯扔掉石头拍拍手。

    “画的什么意思。”萧衍倒真有些好奇。

    雪灯眨眨眼:“秘密。”

    其实是他们族群特有的语言文字。

    萧衍不屑地冷哧一声:“你这小脑瓜,说是你自造字我都不会觉得奇怪。”

    薄薄的海浪蔓延而来,一点一点吞掉了这三个图形,带着它们无声地涌回大海。

    看,大海什么都知道,却总是默默守护每个人心中的秘密。

    萧衍放眼看向远处波光粼粼的海面。海平线与天际紧紧相连,分不清哪里才是分割线。

    蓝色,真的很美。

    回到家后,萧衍立马下单奶蓝色键盘和海洋之心主题键帽,顺便把床单枕套都换成了蓝色。

    顺便,把电脑待机壁纸也换成山高海远。

    欣赏半天,他忽然想起雪灯画在沙滩上那三个符号,两条鱼和几根波浪线。

    凭借印象画出这三个符号,照片搜索,可搜出来的都是些类似的儿童简笔画。

    查不到头绪,萧衍将这三个符号发给助理,问他是否知道。

    助理冥思苦想半天,得出结论:

    “对方应该是想表示,风浪越大鱼越贵。”

    萧衍不信。

    这不是雪灯那智商能想明白的台词。

    *

    翌日。

    雪灯迷迷糊糊听见手机振动。

    摸过来看了眼,下一秒几乎是从床上跳下去。

    是主任打来的电话!

    他按耐住狂喜,接起电话用尽量平静的声音小心翼翼询问:“主任,我今天可以回去上班了么。”

    那头诡异地沉默了许久,主任晦涩的语调响起:

    “是这样的,雪灯……其实是有人把你举报到新闻协会和记者委员会,呃……所以记委会的纪检组要你今天针对曝光裴澄屿绯闻照一事做出阐述,有证据提交证据,没证据就……”

    最后几个字,实在说不出口。

    没证据就要吊销他的记者资格。

    本来这种事屡见不鲜,哪个行业里没几个败类,娱乐圈的狗仔队天天曝光艺人私人照片也没见有人出来挥斥方遒,无论是记委会还是被曝光的艺人,大家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但雪灯这件事性质不同,纯粹是有人把他举报到上边,闹大了。

    加之现在年底,各行各业都在大清算,属于是正好撞上了枪口。

    明明室内温度有二十三度,可雪灯听到这个消息后还是不免打了个寒颤。

    他不懂记委会的含义,但也明白,这件事他逃不掉的。

    雪灯下意识看向萧衍房间的方向。

    不知为何,难过时总会第一时间寻找他的身影。

    但这件事不能被萧衍知道,他在萧衍心中本来就不算聪明,要被萧衍知道他捅了这么大篓子,萧衍大抵要怀疑他的智商和人品了。

    况且,现在萧衍忙到没时间睡觉,自己也不该再给他徒增心烦。

    雪灯叹了口气,颤抖着从衣柜里随便拎了件衣服出来。

    到了记委会,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阵仗。

    一张U型长桌,坐满西装革履的大佬,他还穿着老旧的毛衣站在U型桌中间,被大佬们无情审视着。

    为首的男人是记者委员会纪律检查组的组长,他漫不经心翻看着桌上的材料文件。

    或许根本不用看。

    他合上文件,冰冷的视线朝雪灯刺去:

    “我们接到举报,你随意散布艺人绯闻照,给对方造成极大的心理伤害,并导致其名誉受损,损失不可估量。我们询问过你的领导和同事,他们表示你口口声声说这件事并非出自你之手。”

    “那么,你现在可以提交反驳的材料证据。”组长一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雪灯的手里,只有原主的老旧背包。

    他不停摩挲着背包带,大大的眼睛大大的不安。

    只有他自己知道,包里空荡荡,一无所有。

    第33章

    雪灯幽幽看向天花板,确切说,看天。

    现在唯一能证明他清白的只有上天,但上天不会说话。

    别人的怀疑也不并不是无中生有。

    读过原文的雪灯当然知道绯闻照确实是原主放出去的,但他作为一个局外人,不过是倒霉地继承了原主身份,就连他自己都无法证明清白。

    纪检组长见他迟迟不回答,鼻间发出一声轻喟,将文件甩到他面前:

    “举报者提供的证据中,证实这条虚假造谣的新闻发表IP在你家区域范围内,而发表新闻的账号虽然是刚注册的小号,但根据微博提供的实名信息,确实为你本人所有。”

    证据确凿,不容置喙。

    组长抬眼:“我们向来秉持公平正义,绝不冤枉任何一个人,明天我们委员会纪.检组会亲自上门对你的电脑、手机等一切电子设备进行数据恢复检查,希望你做好准备。”

    ……

    整场论证阐述会,雪灯一个字没说。

    他本也没什么可说的,证据摆在台面上,难道还要多此一举再说一声“不是我干的”?

    如果明天纪检.组上门调查,证实那条造谣新闻确实出自他之手,属于采编严重违规,他极有可能面临吊销记者资格证、并且五年内不得申领的处罚。

    虽然本来那资格证也不是他自己考的。

    有时候真的很难理解原主。

    为了一个梁淮,背负上自己的前途命运,值得么。

    雪灯一直以为,努力考出一个证代表他确实热爱这份职业。

    但事实看来,并非如此。

    他坐在路边长椅上,脑袋哄哄作响,剪不断理还乱。

    或许,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即便暂时性得到了也不过是雁过留痕。

    可虽然不是自己做的,但根本无法解释。

    就算说出实情能避免被抓去做鱼体研究,可在此之前也根本没人会信这种荒唐说法。

    毕竟这是个无神论的国家。

    混乱之际,他听到手机响,拿起一看,“裴澄屿”三个大字在屏幕中不断闪烁。

    事情已经传到裴澄屿耳中了么?所以打电话来质问了?

    亏他当初那么相信自己。

    迟疑许久,雪灯做好了一接起电话就是对方劈头盖脸一顿臭骂的心理准备,接起了电话。

    “雪灯?”但裴澄屿的声音听起来满是焦急。

    “我有个朋友在记者协会工作,他说你被人举报到记者委员会了?怎么会这样。”急的好像恨不得直接顺着手机爬过来。

    雪灯望着车水马龙,双目无光,幽幽道:“这件事我自己解决吧,解决不了就认命,谢谢你的关心,但好像让你失望了。”

    “雪灯。”裴澄屿语气变得镇定且决绝,“不管是不是你放出的虚假消息,都过去了,我也根本不在乎,现在当务之急是尽快解决这件事,难道你想被吊销记者证么。”

    雪灯沉思片刻,还是道:“不想。”

    他很珍惜也很喜欢这份工作。

    “那你就听我的,之前我提出的方法万无一失,没有人会怀疑事件受害者。其实这样做对我不会有太大影响,最多落得个贪图流量的骂名,而你却可以保住自己的记者证,至于真相,你也知道,现在的网民只会相信自己想相信的东西,真相是什么对他们来说根本不重要。”

    雪灯手指动了动。

    不可否认,一瞬间,他确实有在心里架起天平去衡量“真相”与“梦想”的利弊。

    裴澄屿继续循循善诱:“我保证,只要说我们是情侣,说整件事是我策划为了流量,没人不相信,对所有人都是皆大欢喜的结局,对不对。”

    雪灯沉默了。

    良久,他低低道了声“我会好好考虑”,便借口有事挂了电话。

    望着恢复主界面的手机,裴澄屿眉尾轻轻上扬,嘴角漫上一丝笑意。

    萧衍,你怎么跟我斗。

    *

    雪灯走到家门口,忽然意识到问题严重。

    既然裴澄屿那边都能第一时间得到消息,纸终究包不住火,明天检查组上门多半要和萧衍撞个正着。

    那自己费尽心思维护的自尊终将碎成渣,萧衍必然会怀疑他真实人品,并且,他和萧衍结婚的秘密也会不攻自破。

    得找个借口把他支走。

    雪灯急匆匆进了屋,翻出那块旧纸板,萧衍曾经让他在上面写好自己想要的礼物。

    不管了。

    他打开购物软件,把看到的第一条物品推荐到最后一条全写上,密密麻麻,写满整块纸板。

    去到萧衍房间,萧衍正在给立裁人台上的裙服进行锁边。

    一进门,和萧衍对上了视线。

    他心虚移开视线,理直气壮把纸板拍在桌上:

    “你答应我的,不管我写什么都会送给我,也不多,一百来种吧,明天我就要。”

    萧衍停下手头工作,捻起纸板,从第一个看到最后一个。

    随即,他意味深长看向雪灯:“全都要?”

    雪灯僵硬着脖子点点头。

    萧衍将纸板扔回桌上:“这些东西在网上买就行。”

    “我不要网上买的,我要实体店买的。”雪灯又强调一遍,“明天就要。”

    萧衍继续捡起钉珠在衣服上开工,几分漫不经心:

    “比如你写的这个东北软枣,因为贮存不易都是场地直销直发,所以我还得明天跑一趟东北是么。”

    雪灯坚定点点头。

    如果萧衍能离开两三天更好,确保检查组如果后续上门也不会让他碰到。

    “为什么任性。”萧衍微微蹙了眉。

    雪灯颈间肌肉动了动,更加用力仰起头,几乎鼻尖冲天:“就任性啦,怎样。”

    萧衍淡淡扫了他一眼,鼻间发出意味不明一声轻笑。

    “你知道么,人在说谎或者想隐瞒某件事时为了增加谎言可信度,因为心虚会用强烈的语气加反复声明,以此打消对方顾虑。”

    雪灯:“你说我撒谎隐瞒?我没有哦,我没撒谎哦。”

    不自觉的,声音大了些。

    完美印证萧衍这个论证。

    萧衍随着他反复声明的声音看过去。

    那张几乎要正对天花板的脸隐约能看到眼底淡淡一圈红,湿润的尾睫努力隐藏着情绪。

    真是个什么情绪都写脸上的人。

    “那你先别哭。”萧衍站起身,将钉珠甩回盒子。

    “我真的没哭。”雪灯为了证明自己没哭,一下子低下脸作势给萧衍看。

    细小的泪珠顺着脸颊滑下。

    他忙擦了一把,强词夺理:“这个是汗。”

    那近乎零下的天气可真是热啊,汗水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

    萧衍缓缓做了个深呼吸,缓步走到雪灯身前,大手轻轻托住他的后脑勺按进自己怀中:

    “你不说实话,我可没办法帮你。”

    雪灯湿漉漉的脸捂在萧衍怀里,鼻间充斥着他独有的气息。

    第一次嗅到这种气息时,觉得是极具侵占性的,令人不适的。

    可不知哪一天,这种曾经忌惮的气息却变成了冰天雪地中的雪屋,看似冰冷,实则内里温暖如春。

    果然外婆说得没错,难过时如果没人安慰其实是可以自我消化坏情绪的,可一旦有了安慰,人就会表现出所有的脆弱。

    “其实是……”雪灯声音变了调,“裴澄屿绯闻照的事,有人指证是我做的,还把我举报到了记者委员会。”

    “而且,明天检查组会上门调查我的所有电子设备,我才想着把你支走。”

    萧衍听完第一反应:不就是你做的么。

    “我知道,之前你为了向我证明清白不是还去跳海了?”

    雪灯:……

    原文里好像的确是这么写的。

    “不是我……”想自证清白,可想来想去也只有苍白一句。

    萧衍不动声色回忆着当时的场景。

    当时为了监视雪灯在他房间装了针.孔摄像头,看到他每晚藏在房间计划那份《卸磨杀驴计划》,趁他不在,光明正大拿来看个明白,不成想还有意外收获。

    他看到了雪灯和一个神秘人的聊天记录,花了三十万买了裴澄屿的绯闻照。

    雪灯想要裴澄屿一辈子再难翻身,这样等他杀掉自己后就能和梁淮远走高飞。

    那时候,似乎理所当然认为裴澄屿的绯闻照是雪灯放出去的。

    可是,证据呢。

    难道不是因为开始的两看生厌对他产生的偏见?

    萧衍缓缓移动视线看向怀里人。

    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的头顶,就连发旋看起来也笨笨的不聪明。

    瞬间的失神后,萧衍抬手,指尖轻轻按住他的发旋。

    把人头推远一些。

    雪灯这张脸,用梨花带雨形容不过分,却又透着几分荒诞的幽默。

    “我说过要你别哭了吧。”萧衍垂视着他,轻拍他的脸颊。

    雪灯:“你很严格……”

    “哭能解决问题?把你所有电子设备拿来,我说过会帮你。”

    雪灯立马跑进房间把电脑和ipad连带手机一并送过来。

    萧衍操作着电脑,随口问道:“你知道是谁举报你么,或者得罪过谁。”

    无形间,萧衍好像也坚信这件事并非出自雪灯之手。

    雪灯摇摇头。

    他要有这个本事现在就不会坐在这里了。

    “不过这件事已经很多人知道了,大家都有为我出谋划策,刚才裴澄屿还打过电话,他说他不介意是不是我做的,还帮我想了个招儿。”

    萧衍倏然抬眼:“什么招儿。”

    “假扮情侣,说这件事是他一手策划只为吸引眼球赚取更多流量,我考虑了很久,还是觉得……”

    “别考虑。”萧衍打断他没说完的“不妥”二字。

    他俩假扮情侣,把他萧衍置于何地?

    萧衍眼底簇雪堆霜,嘴唇动了动。

    沉默了快一个世纪,他才问:“裴澄屿是不是喜欢你,想追求你。”

    雪灯认真思忖一番,得出结论:“不是的,只是因为我救过他,他想报答?”

    萧衍抬眼,上下打量他一番。

    麻烦了,这脑袋,百分百确定是被卖还替人数钱那一挂。

    “雪灯,虽然这句话并不绝对,但用恶意去揣测一个人并不代表你不善良,人性向来经不起考验。”

    雪灯点点头:“知道了,你要我电脑是不是想偷偷卖了?”

    萧衍:……

    笨蛋。

    不过看他情绪稍微稳定了些,被恶意揣测就恶意吧。

    雪灯办了张椅子在萧衍身边坐下,双手托腮静静看他操作。

    不着痕迹的一点点挪动,看着萧衍操作他看不懂的软件数据,自然而然的将下巴搁在了萧衍肩膀上。

    萧衍按动鼠标的手骤然一顿。

    他余光看了眼肩膀上那张小脸,就见他嘴唇绷成一条线,秀丽的眉柔柔敛起。

    雪灯叹了口气:“明天,检查组也会这样检查我的电脑么……”

    “不要害怕,身正不怕影子歪。”

    奇怪,他好像也坚定认为雪灯和此时无关。

    萧衍找出当时发表虚假消息的那个小号微博,确实是雪灯本人的微博。

    此设备登录日志里面,近三个月有三百多条登入记录,萧衍顺着第一个IP号看下去,倏然,眉眼舒展开。

    在10月1日那天,有三条和平时IP完全不同的数字串码。

    而裴澄屿绯闻照发布那天,也是十月一,流量最大的时候。

    萧衍用手机进行录屏。

    雪灯好奇探过头:“怎么了?”

    “十月一你在哪。”萧衍问。

    “海底。”雪灯如实回答。那天他还没穿过来呢。

    萧衍:?

    罢了,他那脑袋估计也记不住,稍后看看监控回放,如果雪灯那天在家,就可以证明这条微博不是从这台电脑发出去的。

    如果不是他发的,那举报他的人包括后面这几条针对他的热搜又是谁干的,知道这件事的人有多少。

    目前为止只能看出来雪灯确实找神秘人买过绯闻照。

    但,不足以盖棺定论。

    萧衍翻出那条指证雪灯造谣裴澄屿的热搜,请这方面的朋友私查了IP。

    结果这条IP和他家的IP地址一模一样。

    锤雪灯造谣的热搜,竟然是在他家附近发的。

    萧衍缓缓看向雪灯。

    雪灯不明所以:“又怎么了。”

    萧衍刚想说没什么,雪灯手机忽然响了。

    雪灯看了眼来电显示,下意识抬头看向萧衍:“是裴澄屿打来的。”

    萧衍下巴一扬,点点手机:“就在这接,开外放。”

    雪灯顺从照做,电话里随即传来裴澄屿温柔的嗓音:

    “雪灯,明天检查组就要上门了,我的提议你考虑好了么。”

    雪灯求助看向萧衍,不知如何回答。

    萧衍冲他点点头,用口型道:“让他明天来这里。”

    雪灯心领神会,对裴澄屿道:

    “明天你来我家说吧,我们视情况而定,如果检查组查不出什么,皆大欢喜,如果真查出什么,就照你说的做。”

    电话那头传来裴澄屿一声轻笑,虽然看不见他的表情,但能明显感觉到他的释然。

    “好,你想通了最好,那么,早点睡。”

    挂了电话,雪灯不解:“为什么要答应他。”

    萧衍冷哧一声,随手摆弄着鼠标:“放长线钓大鱼。”

    雪灯:?

    所以朕的皇家翻译到底何时才到。

    萧衍徐徐抬眼,看着热搜发表日期,笑笑,支走了雪灯,打开了当日屋外的所有监控录像。

    *

    经历了彻夜失眠,雪灯第二天醒来时眼底一片淡青色。

    像个怨魂一样幽幽飘下楼,就见萧衍已经整理精致坐在餐桌前喝咖啡,悠闲自得,手里捧着本时尚杂志。

    雪灯坐下,咬了口早餐包。

    皱了眉:“是苦的。”

    萧衍扫了他一眼,笑着摇摇头:“因为你心是苦的。”

    雪灯愕然:“你吃过?”

    随即,他凑近萧衍,压低声音:“你还吃人?”

    萧衍:……

    无法解释,随他去吧。

    “先不说吃人,九点钟检查组和裴澄屿都会过来,老公呀,你要不要找个地方暂时躲一躲。”雪灯皱着眉问道。

    萧衍看也不看他,随意翻过一页杂志:“我是逃犯么。”

    何况,他担心雪灯自己一人能否搞得定。

    雪灯眉间敛得更深:“是你说的,不能被别人知道我们隐婚的秘密。”

    萧衍翻页的手指顿住。

    作茧自缚。

    恐怕就是因为这样,裴澄屿才敢明目张胆地肖想这小子。

    “无所谓,那些人只是来公事公办,不怕他们到处说。”萧衍合上杂志,看了眼手表,“八点半了,我先上去忙我的工作,一会儿人来了有需要叫我。”

    雪灯点点头,看着萧衍阔步离开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昨晚萧衍翻过他的电脑,也没说得出什么结论,但又看他志得意满的样子,心情稍稍放松了些。

    但在门铃响起的刹那,心再次悬到嗓子眼。

    门口站着五六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表情严肃似冰,胸前挂着检查组的证件。

    裴澄屿似乎正好和他们遇上了,紧随其后。

    检查组的人见到裴澄屿倒有几分意外,嘴巴张了张似乎想说什么。

    但裴澄屿一个眼神过去,几人瞬时闭了嘴。

    为首的男人是雪灯昨天见过的检查组长,他程式化地出具了证件和法院的调查令,进了门。

    雪灯礼貌地为他们找拖鞋,奈何家里只有四双拖鞋。

    他看向最后一个没分到拖鞋的人,缓缓从口袋掏出两只红色塑料袋。

    ……

    裴澄屿一进门便稍稍打量了下雪灯的家,内心感叹看不出雪灯还是个小富哥,装潢不俗,且用料昂贵。

    他有没有钱倒是都无所谓,没钱自己也养得起他。

    裴澄屿看向雪灯,见他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

    虽然现在说这话不合时宜,但裴澄屿内心还是暗暗惊喜第一次见到雪灯的居家模样。

    米白色的毛衣,宽松的长裤,长发松松绾着。

    心跳乱了节奏。

    裴澄屿喉结滑动了下,抬手拍拍雪灯的肩膀,顺势揽住:“不用担心,我们还有后路。”

    雪灯缩了缩肩膀,避开他的手,视线看向旋梯。

    不想被萧衍看到误会。

    裴澄屿抓了个空,笑笑,攥紧了手指。

    两人跟着检查组的人去了雪灯房间,他们说了句“冒犯了”便开始拍照记录,询问雪灯:“这个是你的电脑么。”

    雪灯点点头。

    “除了手机电脑和平板,确定没有其他电子通讯设备。”

    雪灯点头,点头。

    心脏突突跳得很快。

    检查组人员打开电脑,按照雪灯的说法输入密码,下了个数据恢复软件,对其所有聊天记录、发表日志和软件删除记录进行恢复。

    手机和平板也一样。

    雪灯直勾勾盯着他的电脑,比起担忧,此时更多是不满。

    这种被强制恢复数据的感觉就像是警察调查罪犯,毫无尊严。

    他们看到了雪灯被恢复的一个已删除好友,在系统维护里一通操作,找出了和这个好友的聊天记录。

    对方似乎和雪灯是认识的,加上好友后并没寒暄,直接甩来几张照片:

    【你要的照片。】

    雪灯:【OK,钱转过去了[截图]】

    神秘人:【我姑且信你一次,千万别让我失望。】

    雪灯:【不会的,这份照片只有你我有,出了事我跑不掉的,况且,我是真心希望你能和裴澄屿拥有美好未来。】

    神秘人:【我会信?你到现在都没有自报家门,你到底是谁。】

    雪灯:【一个永远对你忠诚永远倾慕你的人。】

    神秘人:【无聊。】

    检查组长结束录屏。

    他看向雪灯,辞严色厉:“照片确实是你买来的并发布的,对吧。”

    雪灯还是第一次看到这几条聊天记录,但即便没备注,对方也没自报家门,他还是一眼就看出这个神秘人是梁淮。

    感情搁这玩黑吃黑呢。

    梁淮恐怕自己都不知道他已经落入原主的圈套。

    原来整件事都是原主策划,而梁淮始终不知道原主真实身份,但为了得到裴澄屿,在不知对方成分的情况下也选择了孤注一掷。

    “说话。”检查组长皱起眉头,打断雪灯思绪。

    雪灯定了定神,想起萧衍那句“身正不怕影子歪”,硬气道:

    “是我买的,但不代表是我发的。”

    “你不用隐瞒,同为新闻行业,我们当然知道这个神秘人是某位梁姓男子,且我们调查过,你对该名男子一直心存爱慕,因此借由帮忙为梁某和受害者搭桥牵线,实则想要破坏受害者名誉,使他永远无法翻身,以达到你不可告人的目的,这个分析非常合理。”

    检查组长咄咄逼人,语调高阔。

    等在一旁蓄势待发的受害者裴澄屿缓缓打下一个?

    他说什么?雪灯爱慕梁淮?

    那萧衍算什么。那我算什么?

    事情的发展他越来越看不懂了。

    雪灯深吸一口气,勇敢迎上检查组长的目光:

    “我问你,作为一个记者,应当具备的职业素养是什么。”

    检查组长义愤填膺:“你没资格问我,现在是我在问你,不要岔开话题,希望你如实回答。”

    第34章

    雪灯也不是包子,只是先前对人类滤镜太深,冷不丁碰上这样咄咄逼人的,还真有些发怯。

    “嘭!”

    倏然,房门被人推开,还没看清来人,一本书飞了进来落在检查组长脚边。

    《记者职业素养》

    众人循声望去,门口,高大的背影逆着光,看不真切。

    “这位组长恐怕是忘记了记者应当具备的素养,刚好我这里有书,提醒你一下?”似笑非笑的声音传来。

    裴澄屿瞬时从沙发上站起身,瞳孔刹那间扩张到极致。

    萧衍?他为什么会在这。

    萧衍的视线在在场所有人身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到裴澄屿脸上。

    嘴角轻勾,好似在笑,但嘲弄更多。

    随即,他看向检查组长:“实事求是讲求的是客观事实,你仅凭主观猜想认定雪记者买了照片并发到网上,其实根本没证据,对不对。”

    萧衍的目光从裴澄屿身上一瞬而过:“只是因为有人频频施压,所以你们想尽快结案,对不对。”

    因为这句话和这意味不明的目光,裴澄屿浑身肌肉倏然僵硬,带动他的身体不自觉站直了些。

    检查组长也是理直气壮:“花了三十万买照片,不发,难不成是为了自己欣赏。”

    萧衍举起手中的文件袋,打开,漫不经心数了数里面的东西,随手扔到组长手边:

    “看了这些东西,如果这位组长还能将自己的位置认定是这个世界的主神,那我只能将这份文件交给更有话语权的人。”

    是什么。

    不仅检查组,雪灯也很好奇。

    检查组长犹疑地捡起文件袋,里面是一只U盘和几张打印纸。

    而打印纸上密密麻麻全是数字。

    几人诧异看向萧衍。

    萧衍眉尾一扬,视线落在文件袋上,示意他们自己看。

    几张打印纸,是微博登录IP异常的截图,而U盘里,是几段视频,分别是IP异常和登录异常的录屏,以及,一段监控回放。

    雪灯跟着凑过去。

    监控视频右下角显示的十月一日,监控中,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躺在床上玩PSP,接着把PSP一扔,被子一蒙睡起大觉。

    视频以八倍速前进,可以看到,当事人这一整天根本没离开家,也没碰手机和电脑,只玩了PSP。

    雪灯怔怔望着。这就是原主么。

    竟真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

    看到这些铁证,检查组的人汗流浃背了。

    真是人生处处有反转。

    萧衍一声冷哧:“各位应该知道之后该做什么吧。”

    检查组的人互相对视一眼,骨气还是要有的:“感谢你为我们提供证据,关于这件事我们会回去开会商讨,尽快给出合理处理方案。”

    萧衍不再言语,抬手对着门口做了个“请”的手势。

    雪灯跟着下楼送别检查组。

    在他潜意识里,这些人固然对他咄咄逼人,但真相大白后误会解除,对方也一定觉得很愧疚吧。

    除此之外,还有一滴滴对原主的愧疚。

    原来真的不是原主所为。

    所有人都不知道,在原主和神秘人那段对话后,还有一段未被恢复的对话数据:

    雪灯:【我不是说过裴澄屿的绯闻由我来发,你为什么黑我小号发了这条新闻?】

    神秘人:【你口口声声说要发,现在第几天了?不好意思我没那么多耐心。】

    计划是原主谋划的,又恰巧和梁淮想到了一起,梁淮也正好想借原主之手借刀杀人,自己则明哲保身。

    但原主是个慢性子,梁淮左等右等等不来,干脆自己盗了原主未实名的微博小号,用原主的名义发了这条绯闻。

    就是笃定,原主不会把他供出去。

    这种人他见得多了,为了钱为了名誉的比比皆是,但因为爱他这种说法,倒真是头一次见。

    为了爱连钱都不要甚至可以自费从他这里买照片的人,怎么可能背叛他。

    虽然当时的梁淮并不知道原主真实身份,但他就是敢赌。

    两人固然目的不同,但手段如出一辙。

    一行人离开,房间内只剩萧衍和裴澄屿。

    “你为什么在这。谁允许你来的。”裴澄屿压低声音质问道。

    好似萧衍才是不请自来的那个。

    “裴澄屿。”萧衍转过身,看也不看他,“我没兴趣和你玩猜谜游戏,如果你不想被雪灯知道你都做了些什么,现在,哪来回哪去。”

    “你。”裴澄屿不由自主上前一步,随即将声音压得更低,“都知道了?”

    萧衍轻蔑抬眼,下巴一扬,点向窗户外的摄像头。

    造谣雪灯的新闻一出,他第一时间怀疑的是梁淮,但看到发表IP在他家时,便想到了三番五次上门对着雪灯望穿秋水的裴澄屿,一查当日监控,果然看到他开车在附近驻留。

    再结合裴澄屿那招“假装情侣”的馊主意,真相大白。

    只因为他那天上午要来送雪灯去公司,被雪灯礼貌拒绝,语气间还有一丝疏离感。

    他问雪灯有没有吃他送到公司的爱心早餐,雪灯先是表达了感谢,随即要他以后不用起这么早帮他准备早餐,他会在家里吃。

    裴澄屿兴许是当时心有不甘,便想了这么一招。

    不,是照着梁淮抄了这么一招。

    而那些原主和梁淮的转账记录以及照片交易记录,也是裴澄屿从梁淮那得到的。

    裴澄屿得不到人,心里着急,只为把雪灯逼到绝路,趁他病要他命。

    他很清楚雪灯将自己的事业视为一生追求,如果要吊销雪灯的记者资格,说不定他会病急乱投医。

    可惜是第一次耍招子,计划不够成熟。

    房间里,裴澄屿死死盯着萧衍,狠戾的目光中又有那么一丝怯惧。

    “你要告诉雪灯?”他低低问道。

    萧衍回过头,眼底一片傲蔑:

    “你要是想,我也不介意浪费口舌。”

    裴澄屿暗暗攥紧手指,低垂着眉眼看不到情绪。

    过了快一个世纪,才听他声音喑哑,似是哀求:“别……告诉他。”

    “好啊,那麻烦你以后,别再出现在我们视线里。”

    裴澄屿闭上眼,喉结滑动着:“你们两个,到底是什么关系。”

    萧衍手指抚上门把:“你看到的关系。”

    说完,开门离开。

    他根本也没想把裴澄屿的所作所为告诉雪灯,雪灯单纯,向来不会以恶意去揣测一个人,雪灯看来,所有接近他的人都是怀揣善意而来,希望与他交朋友,互相交换自拍照。

    要是说出实情,他的世界观岂不是要崩塌。

    有点,不忍心。

    裴澄屿失了力,一屁股坐在床上,抵着额头。

    看到的关系?

    同居?情侣?

    但是不甘心,就这样惜败于萧衍,还遭他一通嘲笑。

    手指攥住床单,缓缓皱成一团。

    ……

    雪灯送走了检查组,往楼上瞧了眼。

    裴澄屿垂着眼睛从楼上下来。

    “要走了么。”雪灯迎上去热情询问。

    裴澄屿似乎被吓了一跳,下意识避开雪灯的视线,点点头。

    “我送你。”

    “不用。”

    望着他布满阴霾的背影,雪灯耸耸肩。

    他上了楼,敲开萧衍房门,见他没事人一样继续整理衣服。

    雪灯背着手踱步到他身边,清清嗓子,一本正经道:“谢谢你帮我解围。”

    以前的萧衍大抵只有一句“不谢”,或者根本不会回应他。

    但今天的萧衍,放下手头工作认真看着他:“就只有一声谢谢?”

    这样逗他。

    雪灯想了想:“那我请你吃大餐,海边……”

    话未说完,萧衍打断他:“不饿,再想。”

    绝对不会,再像上次一样,站在海边拎两条章鱼像个傻瓜。

    雪灯清清嗓子:“那么,为表感谢,我在这里送你一支歌。”

    他握紧双手搭在小腹。

    “听我说谢谢你,因为有你温暖了四季……”

    萧衍目光一怔,随即轻笑一声。

    双手交叉托住下巴,轻轻翕了眼,随着音调旋律微微点头。

    先不说歌曲怎样,雪灯的声音,好听。

    像动画片里的小美人鱼,对着大海轻声吟唱,声音空灵轻柔,如玉珠滚落玉盘。

    唱一句,歌声戛然而止,没声了。

    萧衍睁开眼:“怎么不继续唱。”

    雪灯直言不讳:“我只会这一句。”

    萧衍扬起眉尾:“以歌言谢,却只会一句,敷衍得很明显。”

    雪灯冥思苦想半天,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要求好多。

    想着想着,他的脸颊忽然漫上一抹不自然的红。

    萧衍该不会是……嘻嘻。

    下一秒,萧衍的衣领忽然被人拉住,带动身体上前一步。

    “啾。”

    脸颊轻轻落下一吻,浅尝辄止,不带任何情欲。

    雪灯扬起眉尾,望着他不断睁大的双眼,严肃中绯红并未散去,道:

    “虽然壮大族群是当务之急,但也不差这一时,我还有事要忙。”

    他放开萧衍,点点头:“行了,你也忙吧。”

    萧衍看着他负手离去的背影,心道这人跟谁学的,怎么总是一副领导派头。

    雪灯刚走到门口,余光忽然注意到立裁人台上的半成品设计服。

    上面多了一排水光光的钻石。

    好看欸。

    雪灯第一次拿到手机时就养成了拍照的习惯,见到新奇的、好看的东西都要拍照留念。

    他举起手机对着那件半成品悄悄按下快门。

    萧衍没注意他这一举动,一直等他走后才抬起头。

    他单手抵住一边下颌,像是在对着设计稿沉思。

    却在悄然间探出食指,点了点刚才落下亲吻的位置。

    唯独那小小一片区域,滚烫似火。

    *

    热搜第一:

    #记者雪灯,调查结果#

    【经过记者委员会检查组对记者雪灯所有电子设备的IP以及相关监控录像反复检查,确定记者雪灯并未发布任何有关裴澄屿绯闻照的微博、朋友圈等,证实记者雪灯与此事无关。

    我本人身为检查组长,没有在第一时间取证,仅凭主观臆测,给记者雪灯造成了严重不良影响,是我的失职,我将进行深刻地反省,并对记者雪灯给予相应精神损失补偿以及误工补偿。

    我将引以为戒,保证以后力行法治、加大社会监督力度,消除公私不分,并且让这条界限成为绝对不能越过的“红线。”

    最后,我代表检查组全体组员向记者雪灯表示由衷歉意,对不起。

    希望大家监督。】

    热评第一:

    雪灯:【没关系,是误会啦[人鱼][太阳]】

    获赞2.3万。

    【灯灯记者真的好可爱哦,竟然主动出来表示原谅,没说什么冠冕堂皇的话,只有朴素一句是误会啦,呜呜呜他……我哭死。】

    【[拥抱]我开始也质疑过他,真的对不起,以后遇到事我会先独立思考。】

    【我就说雪灯不会做这种事,看看,真相来力!】

    【所以那条造谣的微博到底谁发的?】

    【嗐,pcy年少成名早,难免遭人眼红,嫉妒他的人那可太多了。】

    【完了完了,问问,只有我嗑这一对嘛?裴澄屿绯闻刚出时没人信他,只有雪记者不留余力帮他找真相;后来雪记者也深陷谣言,裴澄屿选择坚定相信他,什么叫双向奔赴[战术后仰]】

    【姐妹你绝对不是一个人,哈哈哈CP名我都想好了,程门立雪!】

    【呜哇哇不要,灯灯是我老婆!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孩子捏!】

    这块搁在心里多日的大石头终于被搬走,雪灯终于能重返岗位。

    他特意起了个大早,精挑细选一套新衣服,扎着精致的高马尾,步伐轻盈来到公司。

    一进门。

    小刘一个九十度鞠躬:“对不起!误会你了,我说孤立你啥的只是开玩笑,你别往心里去。”

    主任在后面排着队,九十度鞠躬。

    鞠一半:不对啊,我干什么鞠躬,我开始就没怀疑过他。

    雪灯又被叫到高层领导办公室,领导热情请他入座,主动端茶倒水:

    “不好意思,之前是我们没有调查清楚,给你添麻烦了,你放心,你在家休息这几天工资照发。”

    上午,检查组的人上门,集体九十度:

    “对不起!”

    雪灯收到了他们转来的七万块精神损失费加误工费。

    “要把真相的声音传达给全世界”这句话对于以前的雪灯来说,只能算是个振奋人心的心灵鸡汤,但经历过被误解又得以真相后,他才真切体会到:

    真相对一个人来说有多重要。

    这是世界上最动听的语言。

    他把这句话抄下来贴在工位电脑上,只要一抬眼就能看见。

    另一边,裴澄屿家。

    裴澄屿倚着床头,不知第几次看向手机。

    果然,他不会再发短信了吧。

    萧衍真的没有对他说出实情么?萧衍信得过么。

    这个人就像个定时.炸.弹,不知道哪一天就会摧毁他好不容易和雪灯建立起的信任。

    经纪人大哥门后偷窥.jpg

    最近一段时间不知道裴澄屿是疯了还是疯了,迪奥品牌亲自抛来橄榄枝希望他能参加它们明年春季的新装发布会,多少人等一辈子都等不来的机会,裴澄屿宁愿和公司解约也要拒绝邀请。

    问他缘由也不说,只一句“没心情”敷衍过去。

    从雪灯那失恋的后劲这么大?

    经纪人前思后想,决定给他的好友梁淮打个电话,让他来劝劝。

    虽然绯闻照那事梁淮做得是不厚道,但碍不住人家里有大集团,又对裴澄屿从一而终,这时候真就病急乱投医了。

    于是在裴澄屿不知情的情况下,由经纪人引路,梁淮顺利登堂入室。

    这家伙还颇为深情地买了一大束红玫瑰过来会面心上人。

    梁淮一进门见到裴澄屿坐在窗边,衣衫萧索凌乱,手里夹着烟,烟雾朦胧中依稀能看到他淡青色的眼底,不知多久没有好好睡过觉。

    “澄屿!怎么抽这东西!”梁淮一个箭步冲过去,夺过烟丢出窗外。

    裴澄屿看也不看他,手指还保持刚才夹烟的姿势:“滚出去。”

    “好,我马上就滚,但在此之前你要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梁淮也顾不上那侮辱人的字眼,满眼只剩心疼。

    裴澄屿懒得搭理他,上了床蒙上被子。

    梁淮求助地看向经纪人,经纪人冲他使个眼色。

    俩人悄悄来到客厅,经纪人那嘴也是个兜不住事的,把前因后果加上自主臆测完整说了一遍。

    不过他不知道裴澄屿放出雪灯虚假消息一事,来回就那一句:

    “雪记者对萧衍心有所属,瞧不上咱们小屿,以前还会主动打电话问好,现在一个月不来一条短信的,估计小屿伤心了。”

    梁淮烦躁地重重叹气。又他妈是雪灯。

    这次萧衍还要横插一脚。

    这两个人,是不是自己上辈子杀了他们全家?这辈子来报复自己的。

    如果当初不是雪灯多管闲事,自己现在和裴澄屿就已经是时尚圈人人艳羡的恩爱鸳鸯了!

    良久,梁淮轻笑一声。

    好了,这俩人,谁都别想好过。

    *

    晚上。

    雪灯和萧衍面对而坐吃晚餐。

    “检查组赔了我七万块。”雪灯闲聊道。

    “是么,恭喜你。”

    “多亏了你。”雪灯道,“不过,说起来,我都不知道你在我房间装了摄像头。”

    萧衍夹菜的手倏然顿住。

    他装摄像头的目的就是为了监视雪灯一言一行,这话没法说出口。

    “现在好多人都在家里装监控防贼,听说有些监控还有报警装置,自动接入警局电话。”

    萧衍给不出的理由,倒是被雪灯轻松化解尴尬。

    于是吃完饭,萧衍第一件事就是把家里所有摄像头都拆掉。

    最后一只摄像头落在脚边时,雪灯好奇:“如果进了贼怎么办。”

    “不会,这里安保系统很好。”萧衍将摄像头敲碎,全部丢进垃圾桶。

    只是觉得,雪灯嘴上不说心里还是在意的,没有人能欣然接受自己另一半像防贼一样还要在房间里装摄像头。

    被丢弃的摄像头就像结束了一段关系,一段不被信任互相猜疑的关系。

    雪灯刚洗了水果准备来点饭后甜点,门铃忽然响了。

    保安室打来电话说,有个叫李皓宇的男人,自称是萧衍公司员工,特意登门拜访。

    这个名字雪灯耳熟,好像是那个因为母亲住院没能及时提交设计方案的员工。

    他又想起萧衍说的,不能被别人知道他们隐婚的秘密。

    索性抱着果盘上了楼,对萧衍道:“放心,我不会发出一点声音,等人走了我再下来。”

    萧衍表情黯了黯。

    难以言喻的晦涩涌上心间。

    他抬头看向雪灯:“没关系,下来一起坐。”

    雪灯却觉得萧衍这么说是在考虑他的感受,那自己必然也要设身处地为他着想。

    他一脸严肃道:“不要,我喜欢在床上吃东西。”

    说完,噔噔上了楼。

    萧衍望着他离去的背影,鼻间发出一声轻喟。

    开了门,李皓宇提着果篮红酒进来了:“萧总监,好久不见。”

    萧衍把人请进门:“有事?”

    “是这样的,我妈妈顺利出院了,而且她还跟我提起过您,说您去过医院看望她,还送了一笔慰问金过去,所以我特意登门道谢,小小礼物不成敬意,望您别嫌廉价。”

    伸手不打笑脸人,虽然萧衍不是很喜欢这人,但还是接过礼物。

    期间,李皓宇一直在对萧衍表示感谢,还说上次是他失职导致小组工作拖慢,深表歉意云云。

    萧衍不回应,沉默听他说。

    喋喋不休时,萧衍手机响了。

    是辅料工厂的老板打来的:“萧总监,您上次从我这买的蓝钻不是托我去做成项链嘛,我今天刚拿到货,打算送上门来着,但是保安室说您家去了客人,我就不上门叨扰了,劳烦您出来拿一下吧,我就在别墅区门口。”

    萧衍:“你先放保安室,我一会儿去拿。”

    “您还是亲自来取吧,您也知道……”老板压低声音,“这东西着实不便宜,真出了纰漏我们都负责不起。”

    萧衍道了声知道了,站起身,对李皓宇道:“你先坐一会儿,我出去拿东西。”

    李皓宇乖巧点头,目光随着萧衍的背影一路到门口。

    只是,刚听到关门声,他忽然站起身,踮着脚一路小跑到旋梯口,抬头深深看了眼楼上。

    雪灯正趴在床上吃芒果,忽然听到房门把手被谁转动了下。

    但因为他提前锁了门,那人转了几下便走了。

    雪灯捂住嘴幽幽坐起身,尽量不发出声音。

    是谁。

    肯定不是萧衍,萧衍进门前都会敲门。

    李皓宇?为什么开他房门。

    冥思苦想半天,雪灯得出结论:哦,一定是皓宇想去厕所又找不到地方,毕竟这些房门都太像了。

    他重新趴回床上,咀嚼水果的动作也尽量放轻,像屯食的仓鼠,腮帮子鼓起圆滚滚。

    过了快十分钟,他听到了走廊上传来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笑笑,看来皓宇找到卫生间了。

    萧衍取了项链回来,看到李皓宇依然乖巧坐在沙发上,有点烦了。

    他看了眼时钟,道:“不用回去照顾你母亲么。”

    李皓宇一副醍醐灌顶的表情:

    “啊对对,我妈妈刚出院身体还很虚弱,我得赶紧回去了,今天打扰您了。”

    萧衍目送他出门后,打开手中的丝绒盒子。

    镂空月桂叶捧托着典雅扣托,打磨成圆形的蓝钻表面做了多面切割,纯净无一丝杂质的钻石在灯光下璀错夺目。

    这是当时在辅料工厂时雪灯第一眼相中的钻石,海洋之心。

    加上后期设计工艺加材质,林林总总加起来远超百万。

    萧衍给雪灯发短信要他下来。

    雪灯抱着吃了一半的果盘下来了:“我没吃独食,有给你剩哦。”

    “那个一会儿再说。”萧衍将盒子递过去,“先看看这个。”

    第35章

    雪灯接过盒子打开。

    “是我的钻石。”喜形于色上了脸,忘记刻意隐瞒情绪。

    这极度精致的切割技术,每个面都在折射灯光,闪到有些晃眼。

    还做了极致优雅的月桂叶扣托。

    果然,人对亮晶晶的东西毫无抵抗力。

    雪灯珍爱地抚摸着钻石吊坠,情不自禁道:

    “你知道月桂叶在西方神话里代表着什么么。”

    萧衍移开视线,抬手掩住嘴唇。

    他当然知道。

    团圆和永恒的爱。

    “所以,月桂叶是你设计的么。”雪灯冲萧衍一wink,问道。

    萧衍沉默片刻:“不是,是珠宝设计师自己的想法。”

    揣在口袋的手机里,萧衍收到了珠宝设计师发来的消息:

    【萧总监,项链收到了么?完全按照您的设计方案做的,您看还有什么需要修改的我这边还可以返工。】

    雪灯取出项链戴上。

    可卡扣在后面,脖子不长眼,他扣了半天,卡扣依然隔海相望。

    萧衍将雪灯按在沙发上,撩起他的头发拢到一侧,接过项链帮他扣好。

    白皙纤细的脖子上挂着银光璀璨的链子,交相映衬着。

    萧衍扣好了项链,手却迟迟没能离开。

    指尖似是无意般轻轻扫过雪灯的后脖颈。

    恍惚的视线中,是润泽的发丝,和干净漂亮的脖颈。

    “好了么。”雪灯煞风景地问道。

    萧衍回过神,低低“嗯”了声。

    雪灯捻起蓝钻吊坠,爱不释手。他又看向萧衍脖子上的项链,是之前在米兰时花了四欧买给他的人鱼项链。

    雪灯捏着吊坠忽然靠近萧衍。

    猝不及防的,萧衍心脏猛烈钝跳,下意识往后退了退。

    雪灯靠近他,他嗅到了他发间的余香。

    “叮——”

    萧衍怔了怔,垂下眼眸,见雪灯举着他的蓝钻和自己的人鱼吊坠碰了碰,还道:

    “项链碰一碰,永远不分开。”

    萧衍眸子动了动,轻笑一声,转过脸:“不是戒指么。”

    雪灯:“也有项链这种说法的。”

    再次强调:“真的,我见过的。”

    萧衍:“好好,知道了。”

    倏然,他脸上的笑容淡了些,鼻翼缩了缩,嗅着。

    “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雪灯迟钝,还捏着他的蓝钻爱不释手,随口道:“是我心里的味道吧。”

    开心的气息。

    “你心里的味道,是糊味?”萧衍敛了眉。

    “怎么可能,我这又不是烤猪心。”

    话音落下,雪灯也停下动作,嗅了嗅:“好像真有糊味。”

    两人下意识朝着某个方向齐齐望去。

    旋梯上方,灰黑色的烟雾徐徐而来。

    下一秒,头顶的烟雾感应器警铃大作!

    萧衍倏然睁大双眼,随即起身冲上楼。

    他的房间里,火光烈烈,浓烟滚滚而来,仔细听还能听到火星噼里啪啦的声音。

    火舌怒舔,锨天烁地。

    那一刻,冰水从头顶倾泻泼下。

    着火了。

    雪灯跟着赶来,就见萧衍直冲房间。

    他的设计稿,他的设计服,他所有的心血,他和父亲对赌条约成败的关键,全在里面。

    “不能进去!”雪灯拉住他。

    屋内火光四射,浓烟弥漫,根本什么也看不清。

    萧衍将雪灯推到一边:“别过来。”

    说完,他随手拎起旁边的装饰鱼缸,一缸水从头浇下打湿了头发衣服,之后他不顾一切冲进火海。

    火势迅猛,火光冲天,像长了脚一般疯狂蔓延。

    雪灯下意识想跟着他冲进去抢救重要物品,却听火海里传来萧衍震怒一声:

    “别进来,下去!”

    雪灯忽然想到楼下储物间有灭火器,于是冲下楼拎着灭火器冲进房间。

    但小型灭火器对这种火势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保安室那边察觉到异样,赶紧打电话叫来消防队。

    萧衍用湿衣服捂住口鼻,冲到桌前。

    却发现他的纸质设计稿已经烧得灰都不剩,存在电脑和平板里的电子稿,也随着电器爆炸消失殆尽,全部葬身在这场火海中。

    什么都没了。

    “你先出来,火太大了!”雪灯扯着萧衍的衣摆使劲往外拖。

    此时的萧衍就像没有生命的假人,任由雪灯拖出房间。

    消防队紧急赶来,架起高压水枪冲碎了玻璃,冰冷的水击退着疯狂的大火。

    终于,火灭了。

    物业经理带人赶来,看着坐在门口发怔的萧衍,心道这可完了。

    “萧先生,您没事吧,我们先去医院检查一下好不好。”

    萧衍眼中的光随着大火熄灭,也一并暗了下去。

    雪灯呛得直咳嗽,还要安慰萧衍:“先去医院吧。”

    萧衍抬头,漆黑的瞳孔直直盯着那灰黑一片的窗口,浓烟还在四处弥散。

    距离奥帆赛主持人礼服参选截稿日,只剩九天。

    萧衍不发一言站起身,他看向脸上乌黑斑驳的雪灯,抬手抹着那抹碍眼的黑。

    雪灯仰头望着他,眼中水光点点。

    他不清楚这场始料未及的大火到底烧毁了多少东西,但他很清楚,萧衍参加比赛的稿子都在里面。

    而他试图进屋抢救过,最后却空着手出来了。

    萧衍缓缓翕了眼:“先去医院吧。”

    经过检查,两人除了吸入了些烟雾外再无大碍,雪灯可以说完全没事,萧衍手臂有小区域的燎伤,但不算严重。

    医生给他做了个简单包扎后,两人回了家。

    大火已经扑灭,消防队正在房间里检查失火原因。

    整个房间惨不忍睹,遍布黑灰,烧了一半的床单破破烂烂,墙上都是大火灼烧过的痕迹,桌上的电子设备已经炸成碎片。

    “萧先生,您先检查一下看有没有什么值钱物件,最好先转移,及时止损。”消防队长道。

    萧衍沉默望着房间,半晌,缓缓蹲下身子,从地上捡起一片蓝绿色的纸片。

    那份修改多次熬了无数夜晚画出来的设计稿,此时只剩这小小一片。

    萧衍松了手,纸片打折旋飘落在地。

    雪灯皱着眉,他知道自己此时说什么都是苍白无力的。

    “这些电子稿有存进U盘里么。”

    萧衍看向炸成两半的电脑。

    当时U盘就插在那电脑上,没来得及拔。

    九天的时间,完成手绘设计稿、成品样图、方案PPT和礼服设计,可能么。

    这场赌局,他还是输了。

    而且是,出师未捷身先死。

    雪灯小心翼翼看着沉默的萧衍,见他虽然冷静,但眼眶一周早已泛红。

    “先……检查别的贵重物品吧。”思来想去,雪灯也只能说这么一句。

    萧衍拉开烧烂的抽屉,里面的文件也有不同程度的损坏。

    他默不作声将文件拿出来扔在桌上。

    没了。

    只剩这些了。

    雪灯随意一瞥,看见只被烧了一角的文件。

    那一瞬,浑身的血液都冷了。

    重要的东西真的都被烧毁了么。

    好像没有。

    比如这份离婚协议。

    而且在其中一方签名栏后,萧衍已经签好了自己的名字。

    外婆说过,在人鱼一族中,夫妻双方一生忠贞,除非其中一方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另一方才有资格提出离婚。

    那么,自己在萧衍眼中是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么。

    他好想问问,但现在的萧衍已经失去了所有的重要之物,自己还要在这种时候给他徒增烦恼么。

    雪灯缓缓看向萧衍,视线悠长穿过飞满灰尘的空气。

    萧衍并没注意这边,只自顾整理着其他文件。

    雪灯的双脚不由自主后腿一步。

    再一步。

    安静到只有纸张沙沙的房间内,就算雪灯不见了,也无人发觉。

    萧衍将仅剩没烧毁的文件整理出来,挨个检查。

    看到这份离婚协议,沉思片刻,一撕两半丢一边。

    “萧先生。”消防队长道,“经过我们初步判断,失火原因是由于电路老化,零线和火线相碰造成短路,又接入了烧水壶这种大功率电器,造成电路失火。”

    萧衍缓缓敛了眉:“这房子是前年买的,每年物业都会定期上门检查水电,怎么会老化。”

    消防队长耸耸肩:“这是现有可以检查到的,不排除,有人故意搞破坏,剪掉捆绑电线的胶皮,接入火线和零线造成失火。”

    萧衍倏然抬眼。

    脑海中一瞬而过突然登门拜访的李皓宇。

    对了,监控。

    对了……监控已经全部拆掉。

    消防队帮忙把家里所有电路重新检查一遍,确定没问题了,道:

    “已经没问题了,这几天安检人员会再次上门检查情况,不过,保险起见,您最好暂时移居别处。”

    萧衍沉默着。

    送走了消防队和物业,他望着尽毁的房间,缓缓关了门。

    ……

    雪灯一个人趴在桌上,望着窗外一轮明月,睫毛垂下。

    可能,他的确不聪明吧,思忖许久也没想通,他到底是犯了什么错才导致萧衍想离婚。

    他低下头,捏起蓝钻吊坠反复观察着。

    余光里出现了一张旧旧的纸板。

    上面密密麻麻写满桃宝推荐好物。

    这是当时萧衍给他让他写下心愿,当时为了迎接检查组上门支走萧衍,不经大脑抄了一堆。

    可是,这张朴素破旧的纸板,真的能实现人的心愿么。

    雪灯捡起笔,无力趴在臂弯中,袖子遮住口鼻,慢慢一笔一划在纸板仅剩的空白处写下:

    【我要是做错了什么就告诉我吧。】

    【我不想离婚。】

    眼睛反复模糊,手背使劲擦过之后,暂时是清晰了,可下一秒又因为积郁的泪水重新陷入模糊。

    落在纸板上,晕开圆形的深色痕迹。

    “叩叩。”房门响了一声。

    雪灯一搭眼就看见萧衍站在门口敲门,而他根本没关门。

    赶紧把纸板随手找本书压住,然后一脸扎进臂弯里,用袖子擦擦眼睛,佯装无事发生。

    萧衍走过来,垂视着他泛红的双眼。

    受伤了么?不然为什么哭。虽然有在刻意强装镇定,但表情骗不了人。

    萧衍眉间紧蹙,忽然双手捧住雪灯的脸,拉近,来回转动着检查。

    除了脏点,好像没看到受伤的痕迹。

    雪灯下意识从他手里挣脱开脸。

    萧衍的手还保持那个动作悬停半空。

    雪灯内心长叹一声。萧衍已经够讨厌他了,他还不听话,不是等着签离婚协议么。

    思忖片刻,他向前探了探身子,重新把脸搁在他双手之间,乖巧。

    萧衍轻笑一声,眼底却是掩藏不住的疲倦:

    “在我的房间重新粉刷完之前,可能需要借你的地方做事了。”

    又补充道:“粉刷完后还要散甲醛,大概,需要借很久了。”

    雪灯直直望着他,逆光看去,他的脸有些氤氲看不清。

    “你的房子,你说了算。”雪灯道,鼻音浓重。

    就算萧衍提出要把他撵出家门,他也没资格反驳。

    他根本没考虑到,这间别墅的房间没有十几二十也有五六七八,萧衍不缺房间,却执意要在这里做事的原因。

    萧衍用手指蹭掉雪灯脸上最后一点黑。

    九天的时间,要完成将近四个月的工作量,可能么。

    萧衍轻笑。可能与否,我说了算。

    如果对赌失败,他除了要回家继承公司每日面对那个杀害母亲的“凶手”,还必须履行承诺和雪灯离婚。

    他可以誓死不从,大不了做个言而无信之人。

    但那个男人,手段狠毒,不可能轻易放过他,和雪灯。

    那男人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常说,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他掌控不了的东西,更没有他触及不到的地方。

    就像母亲,只要他轻飘飘一句话,就能从一个天才设计师沦落成惯抄犯,动动手指,就能轻易摧毁她。

    雪灯洗完澡上了床,整个过程都很沉默,只在钻进被窝前和萧衍道了声“晚安”。

    萧衍搬来立灯,仔细检查过电路,确认无误,便坐在桌前着手准备设计稿。

    他需要向赛委会提交手绘稿、打版样图和设计灵感理念以及元素的整合PPT,好在是做过一遍的东西,再做倒也算得心应手。

    服装最终落地效果样式倒是不急,可以等参赛稿通过后赶在奥帆赛前一周完成即可,还有三个月。

    像上次一样,雪灯又失眠了。

    他很想看看萧衍要怎么补救设计稿,但想到上次萧衍对他频繁乱看好像有点不耐烦,索性闭上了眼,转过身。

    萧衍偶尔间地抬头,看到雪灯稍显疏离的背影,以为他被这场火灾吓到了。

    折了几朵不同颜色的川崎玫瑰,轻轻放在雪灯枕边,用口型道:“晚安。”

    回到桌前,他看到雪灯依然背对着他,但不安分的小手却伸到背后,摸索一番,抓到一朵纸玫瑰后迅速藏进被窝。

    萧衍干脆停下手头工作,单手托腮,欣赏着雪灯的手在被子里蠕动。

    看到设计稿全数尽毁的那一刻,的确产生了“最重要的东西都被毁掉了”这种想法,他以为自己会崩溃,但好像没有。

    有些东西,还在,并且很安全。

    *

    翌日。

    萧衍要求警方全力封锁家中失火的消息,并调查这次火灾到底只是巧合还是有人故意而为。

    李皓宇那张脸时不时就会浮现在脑海。

    就这么巧,昨天他上门后家中失火,但细细想来,似乎他没有犯罪动机,昨天还提着果篮上门表示感谢。

    萧衍曾经除名他冬季时装周不假,但也帮助他妈妈解决了手术费。

    也算抵消了怨念。

    倏然,手机响了,是本市的陌生号。

    萧衍接起电话,对方自报家门说是晋海大学美术学院19级学生的辅导员,并称服装设计系的毕业生将在本周五进行毕业展,而萧衍作为行业翘楚,希望他务必赏脸前来参加。

    “抱歉,我最近很忙,恐怕没时间。”萧衍一口回绝,手上也没闲着,涂涂画画。

    那头传来辅导员讨好的语气:

    “孩子们一直视您为行业标杆,都非常期待您能亲自莅临我校参观毕业展,给他们未来人生路提供一些建议,有了这些建议,他们也能拥有在这条路长远走下去的决心和勇气。”

    萧衍手指动了动,陷入沉思。

    当年他在毕业时因为父亲从中作梗导致事业屡屡受挫,一度想要放弃,恰逢业内知名设计师来参加他们的毕业展,并认真告诉他:

    “不要想太多,尽管去做,做了就是成功,在自己能力范围内把一件事做好,就是当之无愧的winer。”

    萧衍轻笑一声:“好,我会去的。”

    ……

    另一边,M.J传媒。

    雪灯今天没什么精神,脑海中总是三五不时飞出那份离婚协议书。

    想了一整晚,他还是没想通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不想了,忙起来就没心思想了。

    隔壁社会新闻组的小张来文娱组这边串门,说是刚结束了一场采访,忙里偷闲,过来侃侃大山。

    “男的罹患尿毒症四年,妻子变卖家产给他治病,但这病就是个无底洞,妻子走投无路,为了给丈夫续命借了高利贷,钱还不上就被拉去做皮肉生意,恰好被扫黄的一窝端了,拘留一个月。这事儿被丈夫知道了,说什么也要离婚,说不能容忍自己妻子是这种不干净的人。”

    雪灯敏锐地捕捉到“离婚”二字,停下了打字的手。

    小刘啧啧两声:“这么嫌弃自己妻子做的营生不干净,有本事他别得病啊。”

    “丈夫生病后亲戚朋友被借了个遍,都怕了他们了,躲还来不及,他妻子完全可以不管,反正她也尽力了,明知道丈夫治不好,还是出卖身体赚钱为他续命,到头来反倒落得个不忠不义的讳名。”

    小张压低声音:“结果你猜怎么着。”

    “快说快说。”

    “他丈夫根本就是装病,一早就想离婚,又不想分家产,他妻子变卖家产的钱实则都进了他口袋,他还串通医生陪他演戏,他妻子没啥文化,被骗了都不知道,丈夫就等离婚带着小情人拿着钱远走高飞呢。”

    “我去!好毒啊!”小刘义愤填膺,“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完了又补充一句:“我除外。”

    他又看向雪灯和小张:“当然,你们也除外。”

    雪灯拢了手指,幽幽问道:“既然不喜欢,当初为什么要结婚。”

    “嗐,有些人嘛,没得选咯,家里催得急,坚持不住只能妥协。”

    “所以结婚还是要擦亮眼睛,否则真就一只脚踏进坟墓了。”

    雪灯没回应,只默默听着。

    他想起了萧衍那份离婚协议,回顾原文,似乎也是原主用什么秘密逼迫他结婚,萧衍当初也没得选了,只能妥协。

    综上所述,他根本不爱,想离婚也在情理之中。

    所以真要论自己到底犯了什么错,大概就是运气不佳,偏继承了原主的身份。

    雪灯施施然回了家,一推开房门,看到桌前的萧衍,一愣。

    这才回想起房屋失火,萧衍要暂时借用他的房间。

    萧衍正对着电脑敲击键盘,看到雪灯回来,敏锐地察觉到他表情中的落寞。

    “怎么,又被领导骂了。”

    雪灯移开视线:“没,只是困了。”

    萧衍看了眼手表,点击PPT保存,站起身:

    “我今晚要去晋海大学参加美院毕业设计展,一起么。”

    “不了。”雪灯低下头,“别人要是问起来我们的关系,你不好解释。”

    萧衍也没多说什么,点点头,只道让他吃了晚餐早点睡觉,便换了衣服开车前往晋海大学。

    大门关上,世界重新归于一片平静。

    雪灯在床上躺了许久,坐起身,望向窗外晚霞染赤,抬手抚摸着颈间的蓝钻项链。

    “啪嗒。”细微的一声响起。

    项链断掉了,顺着脖子掉进衣服里。

    雪灯心里一紧,在衣服里摸索半天把项链捞出来。

    回想起佩戴时有多麻烦,半天扣不上,最后不得已还得请萧衍帮忙。

    可断掉,只是一秒不到的事。

    鼻根酸酸的。

    他借着灯光仔细打量项链,发现是连接卡扣的地方太细所以断开了。

    该,怎么办呢。

    另一边,晋海大学室内体育场。

    人声鼎沸,摩肩接踵,灯光绚烂,情绪高涨。

    萧衍静静坐在第一排的VIP坐席上,旁边美院的辅导员还在喋喋不休为他介绍T台上走秀模特身上的设计学生姓名。

    周遭坐的学生们也小心翼翼凑过来希望萧衍能给他们签个名。

    萧衍虽然有礼貌一一回应,但语言简短敷衍,语气冷淡疏离。

    虽然T台上孩子们设计的服装华丽奢豪,但细节方面终归是有不足,看得出技法稚嫩,元素设计也欠缺经验。

    他只看了几个模特走秀,便显得有些意兴阑珊。

    确切说是心不在焉。

    他第N次拿出手机。

    还是很安静,没有任何来电短信。

    回想起临走前看到雪灯那抹失落的神情,又考虑到他好面子不爱和他人诉说难过事的性子,有些担心啊。

    “后面还有多少人。”他低声询问辅导员。

    辅导员拿出名单数了一遍:“还有五十三人。”

    不行,太多了。

    “我最近在参加奥帆赛主持人礼服设计评选,下周四就是截稿日,我还有一些收尾工作,今晚恐怕不能待太久。”他扯了个借口道。

    辅导员虽然很失望,但毕竟对萧衍来说,时间就是金钱,耽误别人赚钱是大罪。

    他起身说要送萧衍离开。

    萧衍按住他:“您别忙了,我认识路。”

    说完,起身阔步离开。

    就在他即将出体育场大门的刹那,忽然听到观众席传来堪比海潮般汹涌的喝彩声。

    但他没心情回头看,只疾步跑到停车场开了车往家赶。

    从没觉得回家的路这么漫长,明明晋海大学距离家里只有二十分钟车程,却感觉像是开了两小时。

    萧衍将油门踩深了些,仪表盘指针从60转到100。

    到了家门口,车也没来得及开进地下车库,他拔了钥匙阔步进门上楼。

    来到雪灯房门口,听了听,里面静悄悄的,也没开灯。

    萧衍抬手想敲门,迟疑片刻,手指抚上门把手,轻轻压下,转动。

    屋内昏暗一片,月光投进房间,将窗柩的投影切割成不规则的几何形。

    床上微微隆起的被子,一动不动。

    雪灯缩在被子里把自己蜷缩成一个球,几缕发丝垂在枕头上,阒寂的,像是睡着了。

    萧衍轻轻叹了口气,尽量放轻动作在床边坐下。

    手忽然按到了什么东西,有点硌手。

    他摸起来一看,是那条蓝钻项链,卡扣连接处已经断掉了。

    雪灯不开心是因为这个原因么。

    萧衍想问个清楚,但看起来雪灯似乎已经睡熟,不好打扰他。

    索性他联系了这条项链的设计师,告诉他项链情况请他重做。

    设计师:【抱歉抱歉,我现在就过去拿。】

    半小时后,设计师过来取走了项链,萧衍又在雪灯床边坐了会儿,才继续回到桌前,也没开灯,继续完善他的PPT。

    翌日,雪灯醒来后下意识寻找他的项链,想拿到珠宝店请人处理一下。

    结果把床垫都掀开,也没看到项链的踪影。

    项链不会插翅而非,只可能是萧衍拿走了。

    他很想问问萧衍,但看到萧衍坐在椅子上一手抵着额头睡着了,眼底一片淡青色。

    知道他截稿日将近。

    沉默许久,雪灯默默穿好衣服离开了房间。

    *

    这几天雪灯沉默,萧衍不是没察觉,但还有三天截稿,他必须马不停蹄把他被烧毁的东西重做一遍。

    为了那份对赌条约,也为了能掌控自己的人生。

    终于,经过几夜不眠不休,他赶在截稿前两小时,顺利提交了设计方案。

    之后便是趴在雪灯的床上,天地不管先补觉,再不睡真要猝死了。

    雪灯下班回家,看见萧衍在他的床上睡觉。

    默默退出去,还是没能问到那条项链的下落。

    第36章

    萧衍醒来时,天已大黑。

    他在床上坐了会儿清醒了些,起身下楼。

    看到雪灯坐在大厅里抱着腿看电视,本想下去问问他有没有吃晚饭,刚迈出一步又收回来。

    先去做个洗漱。

    雪灯窝在沙发里,家庭影院里播放着古早的黑白国外电影,听说是很有名的片子,但他除了看到主角们动不动就唱歌跳舞,也没再看出来这电影的主题到底是什么。

    屏幕中传来大提琴低沉且稍显哀伤的弦音。

    倏然,身边沙发凹陷了一块。

    他转头看过去,就见萧衍一脸从容在他身边坐下,看向屏幕中的画面。

    雪灯抱紧了身子,不着痕迹向旁边移了移。

    “电影好看么。”萧衍问道,余光悄悄看了眼雪灯。

    雪灯点点头,声音晦涩:“好看。”

    “讲了什么。”

    雪灯:……

    犹豫许久,道:“就是主角……唱歌跳舞,然后,唱歌跳舞……”

    萧衍轻笑一声,身子向沙发里放松地窝了窝:

    “雪记者的语言文字功底很厉害,听你这么说,我一下就懂了。”

    说完,萧衍闭上眼,等待那句“你要是想表扬我,我也不是不能接受”。

    但等了许久,却一个字也没听到,只有雪灯的呼吸声,若隐若现。

    萧衍睁开眼看过去,见雪灯怔怔望着屏幕,好像完全被主人公吸引了视线。

    昏暗的房间里,忽明忽暗的蓝光在他的鼻尖亮起又消失。

    到底怎么了。

    萧衍敛了眉:“怎么了,心不在焉的,同事欺负你?领导骂你?”

    雪灯回过神,差一点就要脱口而出那句“你是不是真的想和我离婚”,但他知道最近萧衍很忙很忙,四个月准备的稿子全部被烧毁,心里已经很烦,自己再问就是不识时务了。

    他攥紧手指,摇摇头。

    萧衍叹了口气,良久,舒展开紧蹙的眉,拉起雪灯一只手:

    “我最近为了设计稿久坐成疾,真怕腰肌劳损,陪我运动运动?”

    雪灯不明所以被他拉起来。

    萧衍关掉了不知所云的电影,从抽屉里取了张黑胶唱片,放在老式留声机里。

    指针卡上唱片的刹那,轻缓悠扬的乐声徐徐而来,温柔地回荡在偌大房子里。

    萧衍拉起雪灯一只手,另一只手轻轻扣在他腰间,垂了眼睛在他耳边轻声呢喃:

    “会跳舞么。”

    雪灯:“不会。”

    就走路还是刚学会的呢。

    “没关系,跟着我的节拍就好。”

    雪灯:“好。”

    好个锤子!

    萧衍第N次被雪灯踩了脚之后,终于确定这人毫无音乐节奏感,就像刚学会驯服四肢,尚不熟练,每个四肢都脱离了大脑控制,生出了自己的意识。

    萧衍停下步伐,揽着雪灯腰身的手紧了紧,轻笑道:“就这么喜欢踩我脚?”

    雪灯委屈:“我说过我不会……”

    萧衍抬头,一副为难表情:

    “可是,怎么办,我这人好为人师,哪怕对方是智商不足六十五的笨蛋,也一定要教会他。”

    “该从哪里开始教呢……节拍怎样。”

    雪灯没说话,事实上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萧衍垂了眼睛,凝望着雪灯,声音极轻:“踩着我的脚。”

    雪灯:?

    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有人提这种要求。

    他不加犹豫,抬脚狠狠踩下去。

    萧衍倒吸一口凉气,脚背传来密密麻麻的疼痛感。

    雪灯缩了缩脖子:“是你让我……”

    萧衍捏着他的下巴晃了晃,几分宠溺笑道:“踩和踩着,分不清动词和助动词么。”

    雪灯还是不明白,他急需一个皇家翻译。

    萧衍看他一副呆傻模样,无奈,蹲下身握住他一只脚,往前一拽,按在自己脚背,随后直起身:

    “明白了么,踩上来,两只脚都要。”

    雪灯定了定神,一只手搭在萧衍肩膀上,借力把另一只脚踩上去。

    一下子,雪灯如旱地拔葱,忽增五公分。

    他身体重心不稳踉跄一下,被萧衍抬手揽住后腰,向自己怀中使劲按了按。

    “准备好了么。”萧衍低沉磁性的声音在他耳边回旋而起。

    雪灯心脏剧烈一跳,抱着他肩膀的手紧了紧。

    他翕了眼,似乎有点不好意思,点点头。

    明明不是第一次这样亲昵的肢体接触,可为什么这次却觉得不好意思了呢。

    雪灯脑子里乱乱的,思忖之际,萧衍已经带着他缓慢踩着节点,以悠扬的轻音乐做背景。

    每次靠很近都能感受到萧衍身上那种极具侵占性和压迫感的气息。

    雪灯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悄悄抬起头。

    就这样和萧衍对上了视线。

    对视的刹那,他明显感受到扣住他后腰的手不断收紧,紧到几乎要将他嵌入他身体里。

    雪灯明知现在不该问,可强烈的意识不断冲击大脑。

    他还是问出了:

    “萧衍,你真的喜欢我么。”

    萧衍视线一顿,因为这句话,心脏跳出了毫无节奏的拍子。

    明明音乐声很大,可他还是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喜欢么。

    不知道,他不懂怎样才算是喜欢,他甚至没来得及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就被眼前人拿到把柄威胁与他结婚。

    分不清心动与好感的区别。

    也理不清在看到他失落的脸时自己也被这种情绪影响,到底是出于心动还是单纯好感。

    雪灯这个人一向很较真,如果自己都不知道,不该对他撒谎吧。

    雪灯就这样和萧衍对视了很久,一直在等那两个字或者那三个字,无论答案是什么,至少他得到答案了。

    却最怕萧衍什么也不说。

    自己真的不该问的。

    雪灯勉强支棱起笑,却不免一丝苦涩:“逗你的,又被我骗到了吧。”

    萧衍望着他的眼睛,许久,转过头笑笑:“是啊,你骗人的功力真的很厉害。”

    雪灯从他脚上下来,作势揉揉肩膀:“不跳了,好累,萧老师怎么敢妄想能教会一个笨蛋呢。”

    他像往常一样说着要去洗澡,看起来表情也恢复到从前,看不出任何异样。

    萧衍望着他上楼的背影,紧紧攥着的手一点点松开。

    音乐结束,只剩指针划过黑胶唱片发出的沙沙声。

    *

    几天后。

    池雪工作室。

    萧衍和警方通过电话,警方表示,针对他家无故失火一案初步调查,是由于电路老化导致电线表面的胶皮裂开造成短路失火。

    “物业每年都会定期上门检查水电,房子也刚买不久,电路为什么会老化。”萧衍不信这个说法,电路老化至少要使用二十多年。

    “您说您家里的监控已经被全部拆除,而且房间失火导致痕迹都被烧毁,检测不出有没有第三人的脚印。我们联系过保险公司,对方给出的说法也差不多,也有可能是物业使用的是劣质电线,带不动大功率电器,造成短路。”

    “走廊上的脚印查过么,去我房间必定要经过二楼走廊。”

    “走廊也只检测出您和雪先生二人的脚印。”

    萧衍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知道了,先这样吧。”

    虽然那天李皓宇有登门拜访,但他记得李皓宇的资料里写的学校只招收艺术文专业,他也提过不太懂物理化学这些东西。

    况且,那天出去拿项链到回家,中间大概十五分钟,不太可能是李皓宇做的。

    他也没有行事动机。

    沉思之际,有人敲门。

    萧衍道了声“进”,助理抱着行程表进来了:“萧总监,设计师协会那边打来电话,邀请您参加年底的交流会,日期定在本周末。”

    “知道了。”

    “好,那我先去工作。”

    助理刚走没多久,敲门声再次响起。

    而这次,声音响亮且急促。

    萧衍冲着门口:“又有什么事。”

    “萧总监!出事了!”

    另一边,M.J传媒。

    雪灯正对着电脑整理最近的新闻稿。

    还是一指禅手法,但现在已经能一分钟打二十个字啦。

    余光瞥到林主任正在身后到处乱转悠,一会儿给盆栽喷喷水,一会儿把整齐的文件打乱重新整理。

    雪灯忍不住了:“主任,您是不是有话和我说。”

    主任一副从容模样:“没有,我能有什么事,就是太闲了。”

    说完,一屁股坐在雪灯身边。

    “小雪啊,我平时可能是对你关心不够……”

    雪灯打断他:“恭喜您,要高升啦?”

    主任摸摸他的地中海发型:“能高升就好了。嗐我就是想关心关心你嘛,咱们好歹也相处半年了。”

    雪灯记得人类有句谚语叫什么来着。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说起来,你今年也不小了吧,二十有三?”

    雪灯点点头。

    “喜欢男孩还是女孩啊?有没有交女朋友?看你这外形条件,应该不缺追求者吧。”

    “主任,别卖关子,直说吧。”

    主任清清嗓子:“我有个侄子,和你差不多年纪,晋海政法大学毕业,学新闻学的,你们还是同僚。”

    雪灯:哦哦,人类社会潜规则来了。

    他刚要婉拒,小刘他们拎着羽毛球怕从球馆回来了。

    主任见势,立马起身,抄起小喷壶继续对盆栽施以水刑。

    “我去,大发了!”小刘打开电脑,“现在各大新闻社媒体公司都在抢头条抢素材抢独家。”

    小刘明明没说什么事,但不知为何,雪灯心里隐隐涌上一股异样。

    说不出来为什么异样,总之就像卡了什么东西在嗓子里,咳不出来咽不下去。

    “欸对了,小雪你不是和萧衍挺熟的嘛,他有没有跟你提过这件事?”

    雪灯心中的不安一圈圈扩大:“什么事。”

    “你还不知道啊?!晋海大学美院服设系的学生,发微博控诉萧衍抄袭她的毕业设计,热搜都爆炸啦。”

    雪灯倏然睁大双眼,不可置信看着他。

    萧衍,抄袭?

    兀自回忆起原文,萧衍作为反派,后期的确被状告抄袭他人作品,导致其名声一落千丈,各大厂家纷纷退单,曾经的合作商也要求萧衍赔偿他们损失。

    原文中写,最后萧衍不得已卖了公司和房产也还不起,向他老爸求助,结果他老爸认为有这样一个儿子是他家门不幸,当着媒体表示绝不轻易姑息,萧衍犯的错要他自己去解决。

    最后的最后,他实在还不上钱,就把已经被他折磨半死的原主卖到风月场所,什么客人都接,赚到的钱全敛走。

    原主最后得了艾滋病,暴尸街头;萧衍卷款潜逃到国外,客死他乡。

    雪灯赶紧打开微博,果不其然,热搜第一:

    #谁来为我的努力买单[沸]#

    一个用户名为“你是真头铁”的用户发了一条带图长微博:

    【我是晋海大学美术学院服装设计系24级毕业生,我实名制举报业内设计师萧衍参加奥帆赛主持人礼服设计评选的作品与我的作品高度雷同,甚至可以说一模一样。

    我的毕业设计作品于12月15日于晋海大学室内体育场进行展出,当天萧衍作为特邀嘉宾莅临我校参观,而在12月21日,奥帆赛赛委会公开参赛作品请大众投票,我看到萧衍的作品设计图“塞壬之歌”与我的毕业设计“拥抱潮湿”出现多处类同,对比图如下。

    我相信看到这条微博的网友有很多同为原创设计者,深知每样设计作品都如自己的孩子一般珍贵,是无数日夜、泪与汗的结晶,为了这个毕业设计,我准备了足足半年,过程中遭到很多嘲笑与不理解,都咬牙挺过来了。

    但我没想到,我所付出的努力竟然被高高在上的著名设计师剽窃,甚至于,我的导员还怀疑我才是那个剽窃者,我无法忍受不公,今日站出来将事实说明,恳请大家明鉴,还我公平和正义。】

    最后,这个女生还@了设计师协会和晋海公安。

    微博配了两张图片,分别是萧衍的作品和举报人作品的对比图,所有雷同处都用红圈标记出来,而后面一张图是她举着自己的身份证,红着眼眶,满脸委屈。

    底下评论也是众说纷纭。

    【萧衍需要抄袭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学生么……而且晋海大学的服设系最多算个三星专业,这……抄袭的依据何在?】

    【有些大佬是这样的,灵感枯竭,就开始对着小透明的作品发散思维,抱着侥幸心理欺负人小透明无权无势无处说理。】

    【哇,这两图,该说不说,简直一模一样啊。除了颜色不同,一个湖蓝一个蓝绿渐变。】

    【这算是雷神之锤了吧,谁先谁后一目了然。】

    【可萧衍参观毕业展五天后就把设计稿做出来了?未来战士?】

    【外行人别说话,萧衍不是一个人,人家有团队的,别说设计稿款式效果图,五天时间使使劲,成品衣服都能给你做出来。[吃瓜]】

    【之前那个叫梁淮的设计师在新闻发布会上不就质疑他元素类同江郎才尽嘛,当时我还不信,这不打我脸嘛。[打脸]】

    【那个姓雪的小可爱记者还帮他说话,估计也没想到XY是这种人,剽窃别人的劳动成果,望周知:不告而拿视为偷。】

    【心疼这个女孩,简直是无妄之灾,你别担心,萧衍又怎样,大家会帮你讨说法的。】

    【助力转发,对社会的公平正义负责![加油]】

    雪灯猛然站起身,提起包就要走。

    他想找萧衍了解清楚真相,无论如何,他都不相信萧衍会剽窃别人的作品,哪怕原文反派的确这么做了。

    他已经不是他,萧衍又岂会是那个萧衍?

    “雪灯,去哪!”主任叫住他。

    “去……抢头条。”雪灯找了个借口。

    主任冲他招招手示意他回来:“你属炮仗的?一点就着。”

    雪灯犹豫许久,施施然坐回去。

    “大家都知道你和萧衍熟稔,这样你的报道对大众来说根本没有可信度,而且明文规定,警察、记者这些讲求公信力的职业不能参与调查或者采访自己的朋友亲戚,年底了查得严,你可千万别触及这条‘红线’啊。”

    主任压低声音:“否则全公司跟着你遭殃,这次可

    就没有上次那么幸运了。”

    雪灯知道,记者不能参与亲戚朋友的采访,这是明文规定。

    但他无论如何也要知道萧衍现在的状况。

    打个电话,但打了N遍却一直关机。

    池雪工作室里,萧衍看完了这条微博。

    助理在一边大气不敢出。

    一模一样的作品,就算是灵感碰撞也不会有如此高的雷同率。

    更何况,这件礼服设计很大一部分灵感来源于雪灯。

    萧衍很清楚,除非现在能拿出他的作品早于那学生作品的时间证明,否则“剽窃”罪名,他就得坐实。

    但所有的证据,图片、U盘、手稿,全部毁于那场大火。

    大火?证据销毁?

    萧衍骤然起身,阔步朝门外走去。

    工位上,李皓宇正和旁边的美女同事闲聊天:

    “我送你的甜品你吃了没。”

    美女看都不看他:“没,不爱吃甜食,丢我侄女了。”

    “你也太过分了。”李皓宇剑眉紧蹙,“我追你这么久了,你就一点表示也没有?”

    美女忍无可忍关掉手头的款式效果图,对着屏保上那张萧衍参与拍摄的时尚杂志封面道:

    “我表示过了,我说过,除非你能像萧总监一样,才华横溢、玉树临风,不然别想。”

    “你就这么物质?!”李皓宇一拍桌子,腾一下站起身。

    “你这人真好笑,这就叫物质了?好端端的金子我不要,难不成要对着你这块废铜烂铁犯花痴?上次要不是你交不上省道裁剪的方案,我们组会无故加班那么多天?拜托你,做点正事好嘛。”

    李皓宇死死盯着美女,眼底一片猩红血丝。

    去他妈的萧衍,除名他时装周还不算完,现在又要勾引他喜欢的女人。

    这种人,活着真多余啊。

    美女话音刚落,忽然拿起桌上的小镜子火速整理头发,随即站起身:“萧总监好。”

    萧衍点点头,视线落在生闷气的李皓宇身上,下巴一抬:“来我办公室。”

    李皓宇也不装了,一声冷笑:

    “有事就在这说呗,大家都挺忙的,是又要除名我春季时装周,还是想让我帮你顶锅你剽窃人家大学生作品一事?”

    与那晚那个“萧总监简直是我再生父母”的李皓宇仿佛换了个人。

    众人嗅到了瓜的气息。

    剽窃?

    已经有人迫不及待打开微博。

    美女掐着他的手,低声道:“你别乱讲,萧总监怎么可能剽窃别人作品。”

    李皓宇站起身,声音大了些:

    “双标你在行,萧总监怎么不可能剽窃别人作品了?这可不是我胡说,苦主已经出面实名制举报了,反正大家看起来都很闲,自己打开手机5G冲浪去吧。”

    窃窃私语声响起,众人看向萧衍的目光多了一丝怀疑。

    萧衍终于明白,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巧合。

    他压低声音,像是在为李皓宇留最后一丝脸面:“来我办公室谈。”

    李皓宇连连摆手:“别介,我可不敢给你顶锅,一个设计师要是背负上剽窃罪名,在这条路算是彻底玩完了。”

    萧衍没再理会他,径直离开公司去了车库。

    他一走,员工们迫不及待凑一起:

    “是不是真的啊,可信度几成。”

    美女火气大:“拜托你们动动脑子,萧总监需要剽窃一个大学生?还抄得一模一样?聪明人都会稍微改一改啦。”

    其中一人弱弱上前:“那个……不知道你们还记不记得二十年前的新闻。”

    “滚啊,那时候我才四岁好嘛。”

    “哦,其实就是说,暴君……萧总监他妈妈曾经也是风光一时的大设计师,但后来也被人锤抄袭他人作品,从那天起就销声匿迹了。”

    “啊不是吧……抄袭也,有基因遗传的?”

    “难说,毕竟有句话叫,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就算基因不遗传这玩意儿,萧总监跟他妈身边耳濡目染的,啧,不好说。”

    美女眼见说不过他们,愤愤坐回去,文件摔得震天响。

    萧衍回到家,去了被火烧毁的房间翻箱倒柜,抱着不确定的希望想找到那么一两张能证明清白的物证。

    但一无所获。

    现在他可以确定,这件事和李皓宇逃脱不了干系。

    如果不是他反水太快,但凡稍微演一演,自己都不会这么快怀疑到他头上。

    可目的是什么,仅仅因为自己除名他冬季时装周名单?

    赛委会那边收到消息打来电话询问萧衍这件事,萧衍只道一周内会给他们一个满意答复。

    各大新闻媒体不知从哪搞来他的手机号,电话一个接一个,都想争得一手头条独家。

    萧衍开始还能礼貌拒绝,后面被搞烦了,干脆关了手机。

    而此时,礼服评选大众投票还在有条不紊的进行。

    此次加上梁淮和萧衍共有十二位设计师参赛,为期一个月,最后只选两张设计,最后交由赛委会专业人员亲自选出冠军得主。

    现在的得票情况:

    第一名:梁淮(3323票)

    第十二名:萧衍(1票)

    投票微博下面热评第一:

    【反对抄袭!支持原创!】

    【虽然萧衍的设计真的超级亮眼超级惊艳,但对不起,我支持原创。】

    【那一票谁投的?出来挨打!】

    【是我……对不起我点错了,想投他上面那位来着……】

    【可以撤回投票的,快点吧。】

    第37章 【一更】

    一向下班不积极的雪灯今天脚上像装了小火箭,五点一到,拎包就跑。

    平时需要走半小时的路程,今天只用了十五分钟就跑回家。

    气还没来得及喘匀,一个箭步冲上楼,推开自己房间门,没看到萧衍。

    稍加思索,他立马转去隔壁被烧毁的房间。

    果不其然,萧衍就坐在桌前,守着一堆没来得及清理的灰烬,垂着眼,一动不动。

    “老公……”雪灯声音喑哑,他想安慰萧衍,但又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萧衍看到他回来,雕塑才终于有了一点点生机:

    “今天做饭阿姨请假回老家了,饿了吧,我去煮饭。”

    说完,起身。

    “我不饿。”雪灯拉住他。

    良久,鼓起勇气道:“我看到热搜了。”

    萧衍抬了抬眼,看不出情绪:“是么。”

    “不过我不信,毕竟我是亲眼看着你一点一点完成了设计稿,还和你一起去挑选的装饰辅料。”

    “是么,那很好,可惜这句话就是国家最高领导人来说,对大众来讲也没有可信度,大家只相信物证,毕竟人是会撒谎的动物。”

    雪灯幽幽看向那烧了一半的立裁人台。

    物证已经,全部被毁掉了。

    萧衍沉了沉声:“我知道有人想搞我,从这场火灾开始,就是计划的一环。”

    他总觉得,固然和李皓宇逃不了干系,但他背后一定另有其人。

    李皓宇这人他知道,向来是有贼心没贼胆,如果不是前方吊着根胡萝卜,他不敢孤注一掷。

    利益当头,加上新仇旧恨,他能做出这个选择不稀奇。

    原来他还是介怀自己除名他那件事。

    雪灯现在想的不是:萧衍不开心是否会影响精子质量。

    而是:萧衍不开心我也觉得很难过。

    “我能帮你什么?”他问。

    萧衍摇摇头:“我自己会想办法解决。”

    雪灯虽然对设计这一行了解得不深,可也清楚,剽窃罪名一旦坐实,将要一辈子被钉在耻辱柱上。

    “我,我给你唱首歌吧。”雪灯道。

    似乎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这样,尽可能逗萧衍开心。

    萧衍扬了扬眉尾:“全程只有一句的歌么。”

    “谁教你这样瞧不起人的。”雪灯教训道。

    他清清嗓子,站直身子,开唱。

    “迷迷蒙蒙你给的痛,迷迷蒙蒙迷迷蒙蒙……”

    到头来,还是只有一句。

    萧衍单手抵着下巴,闭上眼睛静静聆听,唇角微扬,神情惬意,好像对方是什么了不起的大歌唱家。

    其实他的作品名字“塞壬之歌”,也是那天听雪灯给他唱“听我说谢谢你”后忽然萌生的创意。

    塞壬是希腊神话中人面鸟身的海妖,传闻她拥有天籁般的嗓音,经常徘徊在海中礁石间,用自己的歌喉令过往船只的水手失神,导致航船触礁沉没,水手则成为塞壬的腹中餐。

    明明来回就这么一句,连歌曲都算不上,可那天的萧衍还是被他的嗓音吸引了,意外觉得他声音很好听,温柔如林籁泉音。

    一不小心,失了神。

    清醒过来后,才发现自己已经成了他的囊中之物。

    循环了N遍“迷迷蒙蒙”,声音突兀戛然而止,随即被手机铃声取代。

    雪灯拿起手机,是个本市的陌生号。

    “我去接个电话。”

    他来到客厅,接起电话,那头传来一道沉稳陌生的男声:

    “请问是雪灯么。”

    “我是,您是?”

    “我是萧衍的爸爸。”

    雪灯“啊”了声,有些不敢置信,随即道:

    “那个,你是否需要法律援助?我听说被骗到缅北做电诈的人都很惨,天天吃不饱还要挨打。”

    萧衍的父亲不给萧衍打电话,怎么会给他打电话。

    不信。

    电话那头传来意味深长一声轻笑,几分轻蔑:

    “我骗你有什么好处,反倒是萧衍,不接我电话,做父亲的想帮他都没有头绪,你作为他媳妇,一点忙帮不上就罢了,难道还要斩断他最后一条退路?”

    雪灯揉揉鼻子:“那你想……”

    “淮海中路MEET咖啡厅,七点,独自前来,不要让萧衍知道。”

    说完,对面挂了电话。

    雪灯还是去了。

    他知道原文中,萧衍和父亲不对付,但作者也没交代具体原因。

    儿子不愿意见老子,老子一个人努力也没用,既然萧父那意思能帮萧衍忙,他还是得去看看。

    进退维谷之际,再羸弱的稻草也能救命。

    MEET咖啡厅。

    结婚三个月,雪灯还是第一次见到萧衍父亲。

    他穿着高定西装,举手投足间优雅卓绝,皮肤和身材都保养得很好,一点也看不出已经56岁。

    事实上,这也是萧父第一次见雪灯。

    当时萧衍以更新护照为由托管家偷出来户口本,悄悄和这男人结了婚,婚礼不知是没办还是单纯没请他这个当爹的。

    见到雪灯本人,萧父理解了萧衍为何如此胆大包天,敢瞒着他先斩后奏。

    是个极漂亮的男人,眉眼间和萧衍母亲有几分神似。

    雪灯也在悄悄打量萧父。

    眉眼间,和萧衍三四分相似。

    原本该水火不容的二人,因为对方眉眼间这几分相似,忽然互生出莫名其妙的好感。

    萧父暗嘲自己,相似又怎样,他又不是她,萧衍找这么一人结婚,难保不是来恶心自己的。

    对雪灯好感-10086

    “爸爸,您……”

    雪灯刚开口,萧父一抬手,笑得儒雅:“雪先生不必寒暄,更不必叫我爸爸,咱们就长话短说。”

    “你也知道萧衍现在遇上事,至于他是否真有剽窃行为,我们都没实质证据,但要想解决这件事,少不了你帮忙。”萧父说话慢条斯理,人也斯斯文文,像个读书人。

    虽然雪灯知道萧父好像不太待见他,但只要能帮上萧衍忙,忍了忍了:“您说。”

    “啊……雪先生真是青年才俊啊,还在记者实习期就受到广电领导高度赏识,上次和他一起吃饭,他和我提过你,说M.J传媒有眼光,招了你这样未来可期的员工进去。”

    被人夸奖了,雪灯两只脚在桌底按奈不住晃了晃。

    “而萧衍疑似剽窃这件事,最多是道德层面的谴责,还扯不上法律,所以重要的是,如何堵住网上泱泱众口。”

    雪灯被他绕糊涂了。

    说好的长话短说呢。

    看他那蠢样,萧父就知道他没听懂,毕竟聪明人一点就透,蠢货才需要浪费口舌。

    “简单来讲,你作为大众目前最喜欢的记者,你说的话字字含金,他们一定信。”萧父推过去一份文件袋,“这里面是我托人伪造的手稿设计和样式图完成时间,一般人绝对看不出来是伪造。”

    雪灯终于明白了:“您是说让我出面,用这份伪造稿件为萧衍澄清?”

    萧父眉尾一扬,唇角含笑:“聪明。”

    “可这是伪造的东西,大众需要知道真相。”

    “真相是什么,所以你认为萧衍是剽窃了?”

    雪灯声音软了几分:“不是,我看着他完成的设计稿,怎么会是剽窃。”

    “他要的证据已经被烧毁了,只不过是再复制一份,严格来讲,也算不上伪造。”萧父的笑容加深几分,“对不对。”

    雪灯沉默着,内心无比挣扎。

    萧父的建议,好像对,又好像不对。

    人类社会真的很复杂,他一条初出茅庐三个月的小鱼,确实搞不懂。

    “啊对了,还有一件事。”萧父话锋一转。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雪灯还没咀嚼明白上一件事呢。

    “据我所知,你们记者这一行因为要保证绝对的公信力,所以不能参与亲戚朋友的采访和新闻稿撰写,那么你和萧衍的婚姻关系,会不会成为他人诟病的借口……”

    说到这里,萧父没有再说下去。

    雪灯:“别人不知道我们结婚。”

    萧父凝视着他,鼻间一声轻笑:“雪先生,你很年轻,让我看到一个人身上生机勃勃绽放的少年气。”

    但有时,少年气意味着愚蠢。

    雪·愚蠢·灯被嘲讽了,终于明白了:

    “您让我和萧衍离婚!”

    “是暂时离婚,等风波过去,你们想恢复关系还是维持现状,我不干涉。”

    萧父看了眼手表:“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去陪陪萧衍妈妈,至于我的提议,你好好想想。”

    “对了,不要和萧衍说我们见过面,萧衍和我闹别扭呢,你也不想我们之间的裂痕加剧,对不对?”

    说完,抬腿走人。

    雪灯一个人望着面前完全冷掉的咖啡,脑袋里一片混乱。

    萧衍剽窃一事不是无解的,但现下唯一的办法似乎就是,离婚,然后用这份伪造手稿证明清白。

    寒意涌上后颈。

    萧父真的很恐怖,警方没有对外多嘴家中失火一事,他却知道了,并且还知道萧衍的电子设备和设计稿被全数烧毁。

    仿佛一直站在上帝视角,通晓一切。

    但雪灯,需要时间考虑。

    想明白一件事很简单,但要掰扯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对他来说尚且困难。

    *

    翌日。

    雪灯开会结束,主任把他和小刘叫到办公室:

    “明晚七点,设计师交流会在广茂大厦A座举行,到时萧衍也会去,你俩去跟,机灵点,最好能撬开萧衍的嘴得到点其他媒体拿不到的独家头条。”

    主任又看向雪灯:“你和萧衍关系好,借助朋友之由多问点,稿子不需要你写,身份缘由你得回避,但该问的,也只有你能问。”

    雪灯:“我不想去。”

    “这事儿由不得你。”主任狠狠道,完了语气又柔和了些,“我知道朋友有难你也难受,但公是公私是私,别把个人情绪带到工作里,OK?”

    雪灯叹了口气:“O寄吧K。”

    网上学的,不懂啥意思,纯属现学现卖。

    主任摸摸自己的地中海:他怎么还骂人呢。

    而萧衍那边,助理打电话来问要不要推掉设计师交流会的邀请,暂时避嫌。

    萧衍:“我是犯人么,避嫌做什么。”

    为什么不去。

    而交流会这天,除了萧衍和梁淮,业内设计师包括萧衍和梁淮公司的员工都盛装出席,争相斗艳。

    雪灯老早来到会场,藏在一堆记者里,先随便吃点垫垫肚子。

    小刘则忙着犯花痴:“哇!要不说是艺术生,这一个个的,跟孔雀开屏似的。”

    雪灯嘴里塞着蛋糕,唔唔两声算是回应。

    蛋糕没把他噎死,突然出现的梁淮倒是给他噎得不着五六。

    看到他就影响食欲,不吃了。

    梁淮一出场,小设计师们纷纷凑上前,毫无下限一通跪舔。

    “梁总监这次奥帆赛礼服参选势在必得,现在已经以碾压式的得票率一骑绝尘。”

    “甩第二名几千票呢。”

    “嘻嘻,那最后一名不就更惨了,甩出去上万票呢。”

    “哈哈,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无济于事了。”

    雪灯在一边斜斜瞅着他们:再BB把你们的名字写在死亡笔记上。

    梁淮宛如被众星捧月的神祇,根本没人注意悄然间进场的萧衍。

    只有雪灯注意到了。

    今天的萧衍似乎有意掩藏锋芒,只着简单的黑色大衣,只是无论怎么遮掩也藏不住他与生俱来的矜贵,看起来不像设计师,像萧董。

    李皓宇也来了,又像跟屁虫一样跟美女同事身后,不停询问她要不要吃点心喝不喝奶茶。

    美女:“说几遍了,我不吃甜食。”

    一甩长发,端着红酒杯优雅离去。

    有些设计师认出了萧衍,可人都很现实,他们只对萧衍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没有落井下石就已经算是仁至义尽。

    萧衍从众星捧月到无人理会,仅是一条微博的发表。

    雪灯在一边默默看着,不能上前。他藏在袖子里的手指暗暗收拢。

    美女同事看到萧衍,忙问侍应生端了杯红酒,踩着小高跟跑过去:

    “萧总监,您来了,您今天也是一如既往的帅气呢。”

    萧衍接过红酒:“你也很漂亮。”

    李皓宇一直跟在美女身后,结果美女没扑到,扑到了萧衍。

    他冷哧一声,轻蔑翻了个白眼,脸上是阴阳怪气的笑:“哎呦,萧总监,我还以为今晚你不会来了,没成想是个厚脸皮的,站在一群原创者中间是什么感受。”

    他对着雪灯招招手:“哎那边那个记者,过来采访一下咱们萧总监呗。”

    雪灯翻了个白眼,没搭理他。

    萧衍居高临下垂视着李皓宇,眼底一片傲蔑。

    他冷笑一声,抬手,漫不经心帮李皓宇整理着衣领,声音压得很低:

    “最近有没有看电影?我刚好看了一部影片,主角和你形似也神似。”

    李皓宇愣了愣,脱口而出:“什么电影。”

    萧衍微微俯身,在他耳边轻声道:

    “猩球崛起。你们,都很喜欢上蹿下跳。”

    李皓宇脸上瞬间一片苍白,又马上转白为绿。

    众人还是第一次见到“脸都气绿了”是个什么光景。

    美女同事在一边偷笑,暗暗对萧衍竖起大拇指。

    雪灯化身急急国王,引颈偷听。

    我老公到底说了什么,把人脸气绿了,也让我听听。

    小刘叹了口气,举起相机对着萧衍一顿拍:“世事难料啊。”

    拍完了萧衍,又对着梁淮拍,拍着拍着,梁淮身边入镜了李皓宇。

    两个人互相使个眼色,朝角落走去。

    这一幕倒是无人在意,大家说是来交流经验的,交友经验也是经验。

    交流会实在无聊,无非就是一帮人吃吃喝喝跳跳舞,雪灯的视线始终追随着萧衍,见他独自一人坐在角落沙发,望着人群,满脸冷淡。

    雪灯想上前陪他,但又觉得:

    自己当初被停职时不想萧衍看到他的狼狈模样,现在的萧衍也一样,不想被亲近的人看到狼狈一面。

    他收回迈出去的脚,坐回去。

    一个男人从他面前经过。

    嚓嚓、嚓嚓。

    发出了这样的脚步声。

    似曾相识的脚步声。

    在哪里听过类似的声音来着?

    另一个男人追上这男人,两人刚好停在雪灯面前。

    “王总监您的鞋子。”那人指指那发出奇怪脚步声的男人。

    男人低头一看,忙抬脚,顺手撕下鞋底贴的透明贴膜,不好意思笑笑:“刚买的鞋子,走得急了,忘记撕膜,多亏你提醒。”

    雪灯托着腮望着这一幕。

    强烈的熟悉感涌上,可又说不出什么所以然。

    原来新鞋鞋底都会贴一层防尘膜。

    雪灯继续发呆,把主任交代的任务完全抛之脑后,继续盯梢萧衍。

    他忽然坐直身子,眼神变得警惕。

    他看到梁淮朝萧衍走过去了。

    “最近还好么。”梁淮举杯,假装热络。

    萧衍与他碰碰杯,笑道:“托你的福,很好。”

    眼中却没有一丝笑意。

    “萧总监什么都好,就是嘴硬。”梁淮喝了口红酒,那小人得志的模样,令人发指。

    “看梁总监这春光满面的模样,难道是裴澄屿对你回心转意了?”萧衍笑道。

    说这个,梁淮可笑不出来了。

    脸一下子紧绷。

    他已经集齐了裴澄屿七个“滚”,可以直接召唤神龙,骑着神龙滚出裴澄屿的世界。

    妈的,真会拿人。

    梁淮瞥了萧衍一眼,转身离去。

    不多会儿,他忽然找到晚会主持人,在他耳边耳语了什么。

    主持人心领神会,走上抬拉过话筒,示意音乐暂停。

    “不好意思各位贵宾,打扰了,我刚收到梁总监求助,说他丢失了一条非常昂贵的手链,而且是妈妈的遗物,意义非凡,找了许久没找到,希望各位贵宾帮忙检查一下脚边,看手链是不是掉在了哪里。”

    众人一听,忙低头,小心翼翼查看。

    就连不待见的他的雪灯一听是妈妈的遗物,也在认真帮忙寻找。

    但一无所获。

    这时,梁淮上台,神情焦急:“对不起打扰大家了,希望大家帮忙仔细找找,因为是妈妈的遗物,我绝对不能失去它。”

    说完,他的视线从李皓宇脸上一瞬而过。

    无声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李皓宇举起酒杯,仿佛故意示意大家看过来。

    “会场就这么大点地方,也没有能藏手链的犄角旮旯,梁总监,你说,会不会是被人偷了啊。”

    雪灯和萧衍倏然抬眼。

    主持人跳出来澄清:“进入会场的人员都提供了邀请函,这里没外人,而且大厦安保系统很好,应该进不来贼。”

    梁淮:“对,大家都是同僚,都是正直的人,不会做这种事。”

    李皓宇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笑得跟朵迎春花似的,有意无意看向角落的萧衍:

    “这可就不好说了,知人知面不知心,何况,咱这里面可是有剽窃专业户,就喜欢别人的东西,前日敢偷作品,今日就敢偷珠宝,偷就是偷,无关物品本身价值。”

    此话一出,众人心照不宣齐齐看向角落的萧衍。

    萧衍还是没什么表情,冷冷淡淡。

    雪灯不关萧衍怎么想,他是真想爆粗口了。

    可刚踏出去一步,被小刘拉了回来,并对他传递一个眼神,无声地摇了摇头。

    意思是雪灯这时候不该出来逞英雄,反而会适得其反引起他人逆反心理。

    雪灯咬着下唇,坐回去,对着萧衍望眼欲穿。

    “偷”这个字,任是谁听了心里都膈应。

    梁淮看似打圆场道:“萧总监,我刚才去过您那边,咱们还聊了会儿天,您有看到我的手链么。”

    萧衍冷声道:“没。”

    李皓宇笑得阴阳怪气:“真没还是假没啊,萧总监时至今日,说的话没什么可信度呢。”

    美女同事一把拉过李皓宇,低声警告:“你够了,怎么说也是同事一场,别在这胡闹。”

    见自己喜欢的女人这时候还在护着萧衍,李皓宇笑容绷不住了,声音陡然提高八度:

    “既然没偷就拿出证据!敢不敢让人搜身!”

    美女气地尖叫一声:“谁主张谁举证!”

    李皓宇:“我凭什么,姓萧的有前科,我合理怀疑!”

    梁淮继续假装好心打圆场:

    “萧总监不然就证明一下吧,也好打消大家的顾虑,不然要是有贼在身边,这晚会大家也玩得不安心。”

    萧衍淡淡望着他,眼中古井无波。

    一旁的雪灯扣紧手臂,使劲咬着牙,眼眶一圈开始泛红。

    真的好过分,这样侮辱人。

    身后的记者也小声道:“太过分了,哎,墙倒众人推。”

    萧衍眼底沉了沉,众目睽睽之下缓缓起身,脱去了大衣外套丢在沙发上。

    接着,骨节分明的手指一颗一颗解开衬衫扣子。

    雪灯已经不忍心再看,匆促低下头。

    到最后,萧衍上半身只剩一件短袖T恤。

    他将衬衫扔在沙发上,手指扣住腰带:“还要继续脱么。”

    李皓宇和梁淮暗自冷笑。

    梁淮爱装善人,不想表现得太过,只要让萧衍当众出丑,他的目的就达到了。

    “好了好了,萧总监腰带扣得紧,也不像能藏进东西的,误会一场,大家继续玩,别被我们影响了心情。”

    可到这一步,谁他妈还有心情吃喝玩乐。

    萧衍委身捡起衬衫,怎么脱下的,怎么穿上,依然慢条斯理一颗颗扣好扣子。

    梁淮还拿着两杯红酒,假模假式过来道歉,语气傲慢:

    “不好意思了萧总监,我其实没想让你脱衣服的,但你——”

    他耸耸肩,将一杯红酒递过去。

    萧衍接过酒杯,晃了晃:“没关系,我能理解。”

    说完,他高高举起酒杯,酒杯一倾斜,红酒滴滴答答流出来,落在梁淮头上,顺着头发蔓延到脸上,就跟让人打破了脑袋一样。

    “毕竟,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萧衍冷笑,眼底黑似深潭。

    人群中一片不可置信的哗然。

    梁淮喉结疯狂滑动,赶紧退到一边,抽出纸巾擦拭着头发,神情慌乱。

    萧衍将空杯子扔到一边,又从桌上拿起一杯红酒。

    这一次,目标明确。

    一杯酒猛地泼在李皓宇脸上。

    萧衍狠狠将酒杯砸在地上,玻璃渣四处乱飞。

    李皓宇被红酒刺激了眼,忙捂着眼跳到一边嗷嗷乱叫。

    萧衍拿起车钥匙,穿好大衣,丢了句“大家吃好喝好”,便阔步朝门口走去。

    雪灯忙把手中相机交给小刘,跟着追了出去。

    第38章 【二更】

    萧衍出了门,司机已经在门口等着,主动帮忙打开车门。

    萧衍抬手关了门:“你先回去吧,我想自己一个人走走。”

    司机点点头,叮嘱了几句,开车离去。

    十二月的夜晚几乎接近零度,萧衍拢了拢大衣,踏过遍地灯光,漫无目的走着。

    雪灯悄悄跟在后面不敢上前。

    刚才发生的事,别说萧衍,就连外人都看不下去,都替他尴尬。

    而雪灯清楚萧衍心性高傲,不愿在亲人面前露短,但他又必须跟着,确保萧衍平安无事不会做傻事。

    他也不知从哪部电视剧里学来的,三步一停,但凡萧衍有回头的趋势,便会立马找个掩体躲好,确定萧衍继续走后他又马上窜出来,踮着脚小心翼翼跟着亦步亦趋。

    雪灯跟着萧衍一路走,见他穿过繁华的主城大道来到了灯光昏暗的偏远城区,最后走进一条黑漆漆的小巷子。

    雪灯也跟着小跑过去。

    倏然,萧衍停下了脚步。

    雪灯赶紧四处张望找了块破木板躲在后面,屏住呼吸。

    黑夜中,萧衍高大的身影伫立在朦胧月色下,投出修长的影子。

    夜风扬起额间碎发,拂动衣角起伏。

    “还要继续跟么。”

    冷淡的声线穿过黑暗而来。

    雪灯叹了口气。还是被发现了。

    既然躲不住,索性坦然一些。

    萧衍看着雪灯慢悠悠朝他走来,眼神四处乱看,一副心虚模样。

    他从大衣口袋里摸出钱夹递过去:“给。”

    雪灯望着钱夹,不明所以:“为什么给我钱包。”

    萧衍扬了扬钱夹,眉尾浅浅上挑:“原来你一路尾随我不是想抢劫?”

    雪灯:他都这么惨了,要不还是配合他一下。

    雪灯乖乖接过钱夹,道:“你最好别报警,否则后果你知道的。”

    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模样,萧衍觉得好笑。

    沉寂片刻,萧衍又问:“什么时候来的。”

    雪灯犹豫半晌,还是实话实说:“一直都在,而且,来得比你早。”

    说完,他又立马岔开话题:“同事说今晚星星岛有灯光秀,陪我去看。”

    语气理直气壮。

    萧衍:“知道了,去呗。”

    两人沿着跨海大桥一路走,远远就看见桥上的星星灯正在变换各种色彩,在黑夜中明灭生辉。

    雪灯一把拉过萧衍的手,拽着他一路小跑到灯光下。

    “好漂亮呀。”他仰着头,眼中光彩绚烂。

    萧衍没说话,实在是没什么心情。

    雪灯摸出手机,笑得几分羞赧:“老公,我们一起照相吧,我到现在都没有咱俩的合影。”

    说完,打开前置摄像头。

    萧衍站在他身边,比他高了足足一头,垂眼看去,便看见手机屏幕中雪灯努力仰起头,想在镜头中和他达到同一高度,想让二人的脸全数展现在镜头中。

    他真的很努力,做什么都很认真,哪怕是合影这种不足挂齿的小事。

    萧衍轻笑一声,微微俯下身子,降低下高度,将脸贴在雪灯脸旁。

    “西瓜甜不甜。”雪灯说完,马上摆出假模假式的笑。

    萧衍向他凑近一些,脸颊传来雪灯被寒风侵袭过的温度。

    “甜。”

    咔嚓——

    拍好照片,雪灯拿过手机细细端详。

    照片中的自己笑得极不自然,而旁边的萧衍的笑容也很平淡。

    他抬头看了眼萧衍,就见他伫立在原地望着不远处的海滩出神。

    还是……不开心啊。

    雪灯脑海中一闪而过萧父的脸。

    “哎呀,有点冷了,回去吧。”雪灯揉揉冻僵的嘴角。

    萧衍还是不发一言,点点头。

    回家的出租车上,萧衍望着窗外出神,雪灯总是按奈不住上网的手,点开微博,想看看萧衍剽窃一事在网上发酵到什么程度。

    除了剽窃一事讨论量水涨船高,今晚梁淮手链丢失一案也被有心之人拍了视频发到了网上。

    现在微博热搜前三都挂着萧衍大名。

    【是不是这么巧啊,萧衍一去,这哥还把手链丢了。】

    【别搞笑,就事论事,先不说萧衍抄袭,萧衍又不缺钱,偷他一条破手链做什么。】

    【不是啊,有些人就是有偷窃癖,不缺钱但享受偷窃到手时的快感,萧衍连人家大学生的毕设都要偷,偷一条手链不奇怪。】

    【他不是都脱了衣服自证清白了嘛,放过他吧,看着好心酸,曾经风光一时的大设计师一夜之间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还什么离谱罪名都往他头上扣……】

    【这话你和被剽窃的学生说去,她还差点被辅导员冤枉是她剽窃萧衍,这辅导员要是再蠢一点,女生前途尽毁,谁为她负责?】

    【萧衍工作室不是都出来澄清,还发了律师函嘛。】

    【这你也信?冷知识,律师函≠法院传票,只能起到一个恐吓作用,他要是有证据有本事就告这女生啊,发律师函也就吓唬吓唬不懂法的。】

    【对啊,设计师在做手稿设计时都会影印上传带日期的图片,日期就是最好的证据,其他的别人说什么我都不信。】

    雪灯关了手机。

    太阳穴突突直跳。

    虽然有人持怀疑态度,但更多的还是对萧衍的嘲讽和谩骂。

    那声称被剽窃的女学生发了段视频,视频里她哭得好惨,诉说自己在这条路走得有多艰难,是单亲家庭还是贫困生,学这行就是砸钱,妈妈开始死活不同意,亲戚也来指责她不懂事,为了不拖累家里,她一直半工半读赚钱买材料。

    看过视频的人无一不为之动容,不少人表示:看她哭得这可怜模样我都哭了。

    另一部分人义愤填膺:萧衍抄谁不好,抄这样一个可怜孩子,就是笃定她无处发声。

    网友都觉得,他们对萧衍的指责是在行使正义呢。

    雪灯想到了同事小刘说的那句话:

    “总有人打着行使正义的旗号来发泄自身生活中的怨气,谁关心真相,他们只是想找个发泄途径罢了。”

    这一路,二人心照不宣无尽沉默着。

    一直到进了家门,看到萧衍萧索的背影,雪灯左右横跳的问题在这一刻有了确切答案。

    “萧衍。”他叫住萧衍,直呼大名,而不是老公。

    萧衍从他口中听到了陌生的称呼,回过头望着他,凌厉的眉宇深深蹙起。

    雪灯做了个深呼吸,心脏突突直跳:

    “我们,暂时离婚吧?”

    他本以为等待萧衍回答的过程会很漫长,但衣领忽然被一只大手揪住,推着他急速后腿,狠狠撞在墙上。

    雪灯缓缓睁开眼,被眼前一幕吓到心脏骤停。

    无法言喻的痛感开始顺着血管蔓延。

    那双漆黑凌厉的眼睛,此时周围一圈艳红,瞳孔剧烈扩张,颤动不止。

    雪灯怯怯望着他,背后炸开密密麻麻的神经跳动。

    他甚至能想到萧衍下一秒就会恶声恶气问他“是不是你看我现在狼狈了就想一脚踹开我”。

    但雪灯等来的却是萧衍森寒的声音:

    “谁给你出的主意。”

    雪灯避开他的视线:“没人出,我自己想的。”

    “你那脑袋有多少智商我能不知道?”萧衍揪着他的衣领,手背浮现道道青筋。

    他不信是雪灯能想出来的损招,他清楚雪灯这个人,平时黏人黏得不得了,学会用筷子还要举着折耳根徒步三公里跑回来跟他炫耀。

    “你见过我爸爸了?”萧衍忽然松了表情,压低声音。

    “没有。”

    雪灯还是不承认。

    撒谎不对,可这也是目前唯一能帮助萧衍的方式。不忍心看着他为了这些不实谣言郁郁寡欢。

    萧衍翕了眼,甩开他:

    “别妄想离开我,当初是你逼我结婚,就得做好一辈子待在我身边的准备。”

    说完,阔步离开雪灯上了楼。

    雪灯一直紧绷的身体在萧衍离开后才稍稍放松了些。

    萧衍刚才对他很粗鲁,但他却并没很生气。

    因为他埋藏已久的疑问“你是不是真想和我离婚”在萧衍粗鲁的举动中生出了皆大欢喜的结局。

    如果难过,也只是痛恨自己无能,在萧衍最难过的时候却什么忙也帮不上。

    萧衍像往常一样推开雪灯房间门,坐在桌前做了个深呼吸。

    他抬起头,望着天花板,那里就像有了生命一般在不断蠕动扭曲。

    为了雪灯背负上的二十亿赌约,在他说出“离婚”二字时变成了彻头彻尾的笑话。

    可是,明明离婚是自己期盼已久的结果,为什么亲耳听到后还是情绪失控了呢。

    萧衍扶着额头翕了眼,另一只手在雪灯书桌上漫无目的地摩挲着。

    倏然,他摸到了什么粗糙质感的东西,像块废旧纸板。

    他睁开眼看过去,就见一堆书下面露出粗糙一角。

    眼熟,是自己当初给雪灯让他写礼物心愿的纸板。

    沉默许久,萧衍抽出纸板。

    上面密密麻麻写满桃宝好物推荐,但都被一条条划掉了。

    但在纸板不起眼的角落里,写了两行幼圆小字:

    【我做错了什么就告诉我吧】

    【我不想离婚】

    在“婚”字旁边,还有一小块深色的水渍痕迹。

    像是泪痕。

    萧衍手指一颤,倏然想起,失火那天,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份离婚协议书,而离婚协议一角被烧掉了,刚好烧掉了日期。

    好像从那天开始,雪灯就变得有些沉默。

    萧衍怔怔抚摸着那五个小字。

    这就是你的心愿么。

    他忽而起身,拿着纸板下了楼。

    大厅里,雪灯窝在沙发一角,望着桌上水杯出神。

    眼眶隐隐泛红。

    萧衍在他身边坐下,他便缩了缩身体,往更角落钻去。

    萧衍望着纸板,声音轻轻的:“我说过,你写在这上面的心愿清单我都会照单全收。”

    雪灯幽幽看过去,望见自己写着丢脸言论的纸板,下意识去抢。

    萧衍高高举起纸板,导致他扑了个空。

    “你先告诉我,离婚的主意是不是我爸爸教你的。”

    雪灯急着拿回纸板,嘴巴开始竹筒倒豆子:

    “他伪造了一份你设计稿的方案,因为我是记者不能参与亲戚朋友的采访和新闻撰写,所以,所以就……暂时离婚,没了这层关系,你就可以不用再被人那样侮辱……”

    越说越委屈。

    最后张开双手:“抱抱我。”

    萧衍心头软了软。

    他揽过雪灯拥入怀中,轻轻抚摸着雪灯的后背,声音极尽温柔:“好,抱抱,抱着呢。”

    而后,又道:“你也说你是记者,你忘记记者的使命了么,对真相的执着,让每个人听到事实的声音。”

    这不是斥责,所以萧衍后面又马上跟了一句:

    “但你看不得我失望,只能出此下策,违背初衷,只因为那个人是我,对不对。”

    雪灯趴在他怀里,点点头,在他衣襟上使劲蹭掉泪水。

    “你知道为什么网友都很喜欢你,还说你是他们最喜欢的记者么。”萧衍抚摸着他的头发,轻声询问。

    雪灯:“因为我可爱?”

    萧衍望天,深呼吸。

    “因为你总是不留余力,无论前方是怎样的艰难险阻也要把真相讲给他们听,维护他们应有的知情权,真正为他们着想,所以他们才会支持你,无条件相信你。”

    雪灯想起自己为了萧衍差点要接受萧父的伪造文件,企图对群众瞒天过海。

    心里有愧。

    萧衍话锋一转:“送你的键盘好用么。”

    雪灯点点头,脸上有了点笑模样:“好用,是清脆的麻将音呢。”

    “所以,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了么。”

    雪灯点头点头。

    萧衍捧起他的脸,拇指轻轻蹭过他泛红的眼尾。

    悠长的对视间,萧衍忽而开口:

    “亲亲?”

    雪灯怔住。

    始料未及地询问,虽然是很不错,但现在萧衍身陷谣言,小蝌蚪质量能好么?

    要不再等几天,等事情解决?

    但不等他回答,萧衍俯身过来,在他唇角印下轻柔一吻,浅尝辄止。

    雪灯再次怔住:“就这样?”

    “你没答应我不敢更进一步。”

    雪灯破涕为笑,一头扎进他怀里:

    “你就不能像霸总文里那样,壁咚,掐腰,强吻。”

    萧衍抬手敲敲他的脑袋:“没营养的东西少看。”

    半晌,又问:“刚才弄疼你了吧。”

    “没呢,我反倒很开心。”

    “为什么,因为是傻瓜么?”

    雪灯抬手指指写着心愿的纸板。

    答案尽在不言中。

    *

    翌日。

    雪灯吃完午餐和小刘打了会儿羽毛球。

    打累了,两人坐在一边休息,小刘就抱个手机笑得像朵向阳花。

    雪灯擦擦额头细汗,好奇问道:“感觉你最近心情很好,有什么喜事也说来让我开心开心。”

    小刘得意扬起眉尾:“追了好久的富哥被我搞到手了,好家伙,你都不知道他多黏人,半天没见而已,就开始短信轰炸了。”

    雪灯由衷祝福:“恭喜呀,祝你们白头偕老。”

    小刘打开手机相册给雪灯看:“你还没见过他吧,这是我俩一起拍的合影。”

    小刘给他翻着照片,喋喋不休:“你看,这是昨天我俩一起吃饭时拍的。”

    “这是上周五一起去方特拍的。”

    “这是上个月三十号下午五点我俩在卡特斯餐厅吃的雪花牛排,富哥真香,嘿嘿。”

    雪灯有些好奇:“你好厉害,竟然连时间都记得清清楚楚,你数学一定很好。”

    小刘奇怪看了他一眼,随即指指照片上方的文字:

    “我哪能记住,这不都有显示嘛,你看,十一月三十日,十七点三十三分。”

    雪灯倏然抬眼。

    他听到了自己强烈的心跳声。

    噗通、噗通。

    他慢慢掏出手机点开相册,点进最近一张和萧衍的合影。

    顶端一串小字:

    【12月11日,20:55】

    小刘扫了一眼没看清:“咦?你也谈恋爱了?是谁,是不是天天给你送早餐的裴澄屿。”

    雪灯赶紧把手机关掉:“没谁。”

    他起身道自己急着去卫生间,继而握着手机阔步朝卫生间走去。

    这一路心跳得很快。

    原来手机照片都有时间显示,但他粗心,每次看照片时关注点都在照片内容上,从来不知道它竟然是显示时间的!

    躲进卫生间,他慢慢划着相册。

    找到了!

    给萧衍唱“听我说谢谢你”那天,他离开萧衍房间时看到立裁人台上的半成品,觉得很漂亮,随手拍了一张。

    点开照片,顶端那串小字犹如一朵朵小小火苗,在他眼中不断跃动。

    【12月2日,15:25】

    谁说大火烧掉了一切能证明萧衍清白的东西。

    天都在帮忙!

    雪灯内心:冷静,戒骄戒躁。

    他做了无数个深呼吸,本想赶紧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萧衍。

    但这时,进来一通电话。

    是萧父打来的。

    雪灯定了定神,接起电话。

    隔着手机也能看到萧父那虚伪的笑容:

    “雪先生?我等你回答等了好多天,不好意思,我这人没什么耐心,想问问你,考虑清楚了么。”

    搁雪灯这耿直性子必然要回答“我不同意你这个老登的提议”。

    老登一词也是网上学的,应该是个褒义词吧。

    但萧衍总说他傻乎乎的,别人说什么都信,还总把人想得很善良,这样会吃亏。

    做了个深呼吸,道:“我打听过了,离婚手续没这么快。”

    那头传来老登轻笑:“没关系,我有很熟稔的律师,他可以帮忙。”

    暗箱操作!

    雪灯握紧手机:“萧先生,我仔细想过,您的提议是不错,但您也知道,您儿子不是傻瓜,这么快办好离婚手续他肯定会怀疑到您头上,您说过,不想父子二人的隔阂加剧。”

    “所以你的意思是。”

    “如果您信得过,就交给我。”

    那头沉默半晌:“好,我相信雪先生是聪明人,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希望你别让我失望。”

    雪灯:“好,麻烦您把伪造文件发给我。”

    挂了电话,萧父看着手机一声冷笑。

    看来这个姓雪的是打算和他死磕到底了。

    这就是萧衍看中的男人么。

    可惜还是太年轻,不会以为他三言两语就能骗过自己吧。

    萧父冲旁边的管家勾勾手指,唇角一抹意味深长地笑:“把这个手机号码发给黑.客,告诉他,这个号码连接的手机内容,特别是照片,一张不剩,全部删除。”

    小子,看来你是找到了照片证据啊。

    管家抿着唇:我到底还要帮这老登做多少坏事。

    ……

    挂了电话,雪灯在马桶上坐了许久,沉思了许久。

    这时,手机微博弹出消息推送:

    【设计师协会举办的新闻发布会将于明晚六点准时召开,届时,深陷剽窃传闻的设计师萧衍和另一当事人,晋海大学服设系毕业生乔安安将会共同出席,针对这件事做出论述。】

    他起身冲到主任办公室:

    “明晚设计师协会召开的新闻发布会让我去跟吧。”

    *

    晚上。

    雪灯上了楼,看见萧衍站在被烧毁的房间外,无尽沉默。

    工人正在屋里清理刷漆。

    他想告诉萧衍自己找到照片时间证据的好消息,但嘴巴张了张,还是咽了回去。

    “老公。”他轻轻叫了声。

    萧衍回神,不着痕迹揉了揉嘴角,摆出笑容:“今天回来很早,现在吃饭么。”

    “好。”

    送走了工人们,两人同往常一样面对面而坐。

    雪灯在心里组织了许久语言,伸长脖子:“老公啊。”

    萧衍给他夹了一筷子笋丝。

    “老公,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萧衍抬眼:“那你怎么喊我的。”

    “所以是夫妻关系了?”

    萧衍吃着菜:“不是,是父子关系。”

    明知故问。

    雪灯清清嗓子,摆出一张严肃脸:“既然是夫妻,那我们之间肯定是无话不谈,不该对方有任何保留吧。”

    萧衍固然想说就算是夫妻也该给对方起码的私人空间,但他是雪灯,黏人程度堪比养猫家庭里随处可见的猫毛。

    索性,萧衍点点头。

    “既然这样,那你能不能把你的手机给我让我翻翻你的照片啊,微信啊,之类的。”雪灯小心翼翼询问。

    萧衍摸出手机放他面前:“新手机,没什么好看的,你想要就给你。”

    雪灯立马从口袋里掏出卡针,把自己的电话卡换到萧衍手机上,萧衍的卡换到自己手机里。

    看他随手掏出卡针,萧衍不信他不是有备而来。

    但他喜欢,就给他用了。

    “我的手机用挺久了,腻了,拿你新手机玩玩不过分吧。”雪灯冲他扬扬手机,也不知在得意什么。

    萧衍:“过分。”

    “哪天你要是看腻了我,我是不是还得去整容。”

    雪灯:“那倒不用,直接换个人更方便快捷,还省的你在脸上动刀子痛死。”

    萧衍:……

    无痛人流?

    第39章 【一更】

    夜里,雪灯拿着萧衍的手机一通琢磨。

    外婆说过,不该窥探别人的隐私。

    但萧衍同意他看了。

    那就只看一点,看看照片好了。

    打开相册,果然是新手机,里面只有区区几张照片,而且都是一些服装设计方面的元素截图。

    可第二天醒来,随手打开相册,却发现这几张照片全没了!

    相册空空如也。

    完蛋,难道是自己昨晚抱着手机睡着,不小心给删掉了?

    赶紧找萧衍负荆请罪,萧衍却说没关系,那些照片本来也用不到。

    反倒是萧衍拽着他,指着他的电话簿发出来自灵魂的质问:

    “所以我是傻逼几号?”

    雪灯用的原主手机,原主是这么备注的,他也没改。

    于是实话实说:“是一号。”

    萧衍:……

    “好歹还占个第一。”

    但为什么,唯独裴澄屿的备注是大名,其他人都是傻逼?

    出门上班前,雪灯还特意道:

    “老公,今晚加油,不要怕,有我在。”

    萧衍:……?

    *

    雪灯这一天如坐针毡,看了N遍时间。

    五点一到,准时打卡,带上他的收音麦朝着新闻发布会奔去。

    小刘跟在后面唉声叹气:“想我男友,还TM要加班。雪啊,真羡慕你,无爱一身轻。”

    两人感到发布会现场,见门外已经聚集了不少媒体,似乎都在等着抢一手独家。

    而这次发布会关系到个人声誉问题,为了防止被人恶意剪辑,发布会采用现场直播的形式进行。

    直播刚一开始,直播间就已经蹲好百万大军。

    【来看看萧大设计师是怎么狡辩的。】

    【现场各位看好自己的钱包哦。[斜眼笑]】

    【刷个小礼物,是给乔安安妹妹的,妹妹加油,不要怕,大家都支持你。】

    【哇,刚才镜头一闪,我好像看到小雪记者啦!】

    【我也看到了!真的好显眼,记者堆里一眼出挑。】

    小刘已经举好摄像机,雪灯也在旁边翘首以盼。

    一辆黑色的车子由远至近,停在会场门口。

    记者们立马一窝蜂涌上。

    车里下来个长发女生,神情落寞,旁边跟着她的辅导员和几个同学。

    “乔同学,今晚你作为当事人进行论述,心情怎样。”

    “乔同学,对于萧衍设计师疑似剽窃你作品一事你有什么看法。”

    雪灯默默放下手中的收音麦。这女生对萧衍什么看法、现在心情如何,出于私心,他不想知道。

    但出于职业道德,他还是重新举起收音麦:

    “乔同学,如果今晚设计师萧衍能拿出有力论证证明他并未剽窃,你有什么打算。”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所有记者齐刷刷看向雪灯,乔安安和她的辅导员同学们那视线更是如针一般刺来。

    小刘一手扛着摄像机,一手在下面疯狂扯雪灯袖子,示意他闭嘴。

    乔安安眼神一黯,很快恢复悲伤表情,嘶哑道:“我相信公道自在人心。”

    说着说着,眼泪下来了,身体像是失了力一般往后倒,脸色苍白。

    辅导员赶紧扶住她,挥手示意记者走远一些。

    弹幕:

    【乔同学好可怜,小雪你怎么能这么问呢?是不是和萧衍有过合作所以故意这么说煽动大众情绪?】

    【为什么不能这么问,凡事都有两面性,看待问题要全面。】

    【别的不说,我感觉雪记者才应该是被摄像机和灯光包围的那一个。[色]】

    乔安安被辅导员扶着进了会场。

    之后,梁淮也来了,好像是作为什么评判委员,因为他是专业的,萧衍提出的专业性论证必须经过他考量才算公平。

    梁淮被记者围着提问,他帅气的脸庞满是忧郁,口口声声说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同行做出这种令人发指的事,还说他和萧衍也算师出同门,所以私心是相信萧衍的。

    就连局外人小刘,都看出了他脸上的虚伪。

    一直到临近发布会开始,萧衍才在万众瞩目下高调亮相。

    雪灯立马举起收音麦,招手示意小刘选好角度,把人拍帅一些,力争成为全场最靓的仔。

    那些记者的提问也很下头:

    “萧总监,网传您剽窃大学生的毕设作品,请问您对于这个说法有什么反驳。”

    “萧总监,虽说灵感碰撞时有发生,作品有那么一两处雷同也算正常,但为什么您的作品和乔同学的作品雷同度如此高,甚至可以说一模一样。”

    萧衍的眼底黑沉沉,意味深长看了眼这记者,低低道:

    “这个问题,我更想问乔同学。”

    因为他的设计灵感很大部分来源于雪灯,除非,这个乔安安也见过雪灯。

    这个回答无异于一石激起千层浪。

    【姓萧的还倒打一耙是吧,真行,真男人,呵呵。】

    【得,乔同学有难了,看萧衍这样子是打算死不承认了。】

    【真担心乔同学,面对形同大山的萧衍,哎……】

    【萧衍啥背景啊,说这么吓人。】

    【只是听说,他好像和幻海财团有点关系,只是听说哈。】

    【如果是真的,那我更担心乔安安了……】

    萧衍不再理会记者,阔步向会场走去。

    经过雪灯时,明明他被挤在人群中,萧衍还是余光看到了他。

    原本凌厉的视线在看到他的瞬间稍稍柔和了些。

    嘴角轻勾一抹笑意,稍纵即逝。

    主人公们全部到齐,记者们也在负责人的安排下依次进场坐好。

    台上坐了三个人,分别是乔安安、设计师协会主席和萧衍。

    梁淮坐在台下第一排正中间位置,翘着腿,一副看好戏的架势。

    他对一旁助理轻声耳语:“什么论述会,干脆改成道歉会不是更节省时间。”

    雪灯刚好被安排在他后面坐着,炽热热的视线火辣辣地盯——

    协会主席简单说了点没用的,便请乔安安先做论述。

    乔安安手边摆了三包纸巾,手里还捏着一把,一边擦眼睛一边道:

    “大家都知道,我来自单亲家庭,母亲没有工作能力,自上学以来,我无人能依,全靠自己,一边在食堂打工,一边在工作室待到深夜,有次还错过了闭寝时间,在门口坐了一整夜。”

    说着说着,情绪崩溃,埋头大哭。

    协会主席出于好心,轻轻拍拍她的肩膀做安慰。

    记者的镜头不由自主对准萧衍,想知道他剽窃这样一个可怜女生的作品,是否良心不安。

    但他平静无风的眼底,看不出任何情绪。

    乔安安勉强止住哭声,抽噎着继续道:

    “而我的毕设作品‘拥抱潮湿’历经六个月时间,从设计手稿到款式图到成品,全是我自己一点点磨出来的。”

    她伸出自己的手,掌心遍布大大小小的伤痕和厚厚老茧。

    “大家看我的手就知道了,这些伤,有被针扎的,有被缝纫机磕的,所以如果我不站出来讨个说法,都对不起我这满手伤痕。”

    说完,嗷呜一声又趴那嚎啕大哭。

    在场人无不为之动容,底下的梁淮还作势擦了擦眼角。

    弹幕也都是安慰和心疼,顺带对萧衍的讨伐。

    骂萧衍没良心,面对这样可怜的女孩还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窃取她的劳动成果。

    协会主席送上纸巾,看向萧衍,表情冷了下来:“现在,有请另一当事人萧衍设计师针对剽窃一事做出论述回应。”

    萧衍起身,照惯例对在场记者鞠躬示意,坐下,拖过话筒,淡漠的表情依然看不出任何情绪。

    “首先我想说,我的参选作品‘塞壬之歌’从设计初期到落地中间经历过多次改动,而与乔同学高度雷同的辅料元素中,也从一开始的净水钻变成了后期的蓝钻,包括后面添加的浅铜金色混纱,其灵感来源,来自一位友人。”

    协会主席:“哪位友人?”

    萧衍的视线穿过庞大的记者团体,落在雪灯身上:

    “一位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

    “其实我以前很厌恶大海,它对我来说有非常残忍不愿回想的回忆,直到这位友人在不告知我的前提下带我去了海边,那是我第一次正视月光穿过海平面的场景。”

    “波澜不止,打碎了月光,变成了具有波律的叠压镭射。”

    雪灯握着收音麦的手指轻轻摩挲着。

    萧衍笑笑:

    “这是初期的设想。但后来,还是这位友人,我跟随他参加保护大海的公益活动,一起捡了一天的垃圾,这种稀松平常的小事,他却一遍遍对我说感谢,感谢我支持且尊重他渺小的梦想。”

    “你们见过一个人的眼睛像星星一样么。”萧衍问道。

    底下人齐齐摇头。

    “我见过。或许因为恒星距离我们非常遥远,它们微弱的光也不足以在海平面留下任何痕迹,所以提起夜晚的海边,大多数人都会忽略星光,而去专注月光,所以,这是第二次作品改动,将镭射叠压换成了净水钻。”

    协会主席:“还有第三次?”

    萧衍点点头:“有。第三次是我带这位友人去辅料工厂挑选材料,他看中了几颗蓝钻,我买下来送给他,他捧在手心对我道谢,那一刻,他眼中的星光折射了蓝钻的颜色,我第一次见到,星光投映海平面是怎样的画面。”

    “关于取名为‘塞壬之歌’,也是因为我为他做了些不足挂齿的小事,他给我唱听我说谢谢你,虽然来回只有一句,但那一刻我产生了‘这是我听过最动听的嗓音’这种想法,就像希腊神话里的塞壬海妖,带走了我全部思绪。”

    “以上,是我的作品灵感来源论述以及改动缘由。”

    底下的记者不由自主点头似捣蒜。

    如果是他们,真的会选择相信,有理有据。

    弹幕也开始两极分化:

    【说得很好啊,乔同学总是在标榜自己的努力不易,完了就是哭哭哭,萧衍的回答有理有据,我暂时站萧衍。】

    【笑死,我说我是你奶奶你信不信,别扯犊子,我只要实质证据。】

    梁淮轻笑一声:“有没有这么巧,该不会是无中生友。”

    萧衍扬起下巴,显出几分盛气凌人:“难道梁总监身边就没那么一两个能提供灵感的知心朋友?”

    梁淮脸色一黑。

    又他妈想起裴澄屿了。

    协会主席点点头:“好,那么接下来是记者提问时间,每家媒体最多只能询问两个问题。”

    雪灯刚要举手,被旁边晋海社的记者抢了先。

    生气,那就再等等。

    晋海社记者问:

    “全程看下来,两方都做了相应的论述,但我想问,萧总监是否具有实质性的,能证明时间的物证。”

    萧衍:“没有,前不久家里失火,存有时间的照片物证全部被烧毁。”

    梁淮乐了:“真这么巧?豪宅失火这事儿,怎么没见哪家媒体透漏风声?”

    萧衍没搭理他。

    晋海社记者继续提问:“您在没有任何物证的情况下,选择亲自出席发布会,是否考虑过您的论述无法作为实证令人信服这个问题。”

    这记者表明了态度:没人信你一言堂。

    萧衍:“考虑到了。”

    记者:“好,感谢回答,我的问题问完了。”

    雪灯跃跃欲试,结果又被人抢了先。

    新安社记者提问:“萧总监我想请问,您明知自己的论述属于单方面、不全面的论点,为什么还要选择在没有物证的前提下出席新闻发布会。”

    萧衍静静望着桌面一点水渍,似乎在很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

    沉默了快一个世纪,所有人都听到了令人疑惑的回答:

    “因为,我不想离婚。”

    卧槽?!

    离婚?!

    不是,萧衍什么时候结的婚?!

    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

    雪灯倏然瞪大双眼,手指在抖。

    明明,萧衍自己说过不要被任何人知道他已经结婚的秘密。他却自己亲口说出来了。

    现场一片哗然,就连乔安安都忘了自己此次目的,伸长脖子跟着听八卦。

    【我去我一直以为萧衍是黄金单身汉来着,啥时候结的婚?!】

    【反正经历过我家哥哥从单身汉一夜之间变成孩子爸,我已经能做到对任何爆炸消息都处惊不变了。[憔悴]】

    新安社记者惊的眼珠子都差点弹飞,努力稳住情绪,继续提问:

    “这两件事有什么必然联系么?”

    萧衍的视线再次落到雪灯身上,看着孩子在下面急得眼眶泛红。

    他轻笑一声,缓缓道:

    “这件事源自于我和爸爸的对赌条约,服装设计这条路也是我极力争取来的,代价就是五年内赚够四十亿,否则就要卖掉公司回家,并和我爱人离婚。”

    “所以我知道自己的论述没有实证站不住脚,但总要争取。”

    萧衍深深看向在座记者,声音轻了些:

    “我所谓的友人就是我的爱人。他是个很单纯的人,觉得世界上都是好人,从不以恶意揣测他人,哪怕被骗过很多次。我爸爸找过他,给了他一份伪造文件可以证明我的清白,条件就是离婚。”

    “他真的很傻,他信了,他觉得只要能帮我,要他怎样都可以。”

    萧衍做了个钝重的深呼吸,看着雪灯:

    “这样单纯的人,如果真的离开我,他还要被骗多少次,我怎么可能放心他自己一个人走。”

    【哇……有点感动欸。】

    【对萧衍改观了,我相信他没有剽窃,就凭他明知无言反驳但是为了爱人还是站出来这件事,我挺他!】

    【拜托你们,别被带节奏OK?萧衍明显开始转移话题了。】

    【呜呜呜可是真的很好哭嘛。】

    雪灯静静凝望着台上的萧衍,笑中含泪。

    和他跳舞那天,没能从他嘴里得到的答案,今天,只字未提,但自己已经清楚地收到了答案。

    你真的喜欢我么。

    真的。

    梁淮看了半天热闹,眼看着舆论开始倒戈,急了:

    “请萧总监不要试图转移话题,我们这次发布会就是为大家解疑答惑,您说得很好,但我们还是要看实质证据。”

    直播镜头前的萧父冷笑。

    证据?他有么,拿得出来么。

    终于,众目睽睽下,雪灯举起了手。

    终于轮到我提问了。

    感天动地!

    雪灯站起身,为了表示尊重。

    他举起收音麦,一字一顿认真询问:

    “请问萧总监,您说大火烧毁所有证据,包括手机在内?可否详细说明失火那天发生的事。”

    萧衍沉了沉嗓音,道:

    “那天我的员工带了礼物上门感谢我对他生病母亲的看望,期间我接到电话,辅料工厂的老板让我出去拿找他定制的项链,过程大概十五分钟。”

    雪灯点点头,眼神示意他继续。

    “回家后,那位员工坐了几分钟就走了,我和爱人在客厅聊天,大概半小时左右,我闻到了烟味,才发现房间着火,而我存有照片的电脑和平板以及初始手绘稿包括服设半成品,全部被烧毁。”

    雪灯点点头:“所以您的手机全程没有离开身边,那手机里是否存有照片证据呢,据我所知,手机照片上方会显示拍摄时间。”

    他不断重复、加重“手机”二字。

    萧衍想说没有,因为手机很可能被别人看到,所以设计稿向来不会存手机。

    但刹那间,他反复咀嚼雪灯这句话,好像雪灯一直在强调“手机”二字。

    他马上拿出手机,是雪灯的和他换着用的手机。

    就像冥冥之中有条线牵引着他打开了手机相册。

    往上划了划,一张蓝绿色的渐变鱼尾裙赫然出现。

    而照片上方显示的拍摄时间是12月2日。

    他不可置信看向雪灯。

    是,什么时候拍下的。

    台下的雪灯对着他微微笑,无声地点点头。

    而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他身上,一双双眼睛望着他,等待他的回答。

    是的,他需要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

    萧衍举起手机,一旁的摄制组立马上前对着手机来了个高清特写。

    “抱歉,以前我没有将样式图和半成品制衣的图片存手机的习惯,也是为了避免陷入剽窃风波,但那天,好像随手拍了张。”

    瞬间,在场所有人情不自禁站起身,伸长脖子想要看清那张照片。

    协会主席接过手机,斑白的眉毛深深蹙起。

    “的确是,照片显示日期为十二月二日,早于晋海大学毕业展的时间,且相册无法作假。”

    乔安安腾地站起身要抢手机:“不可能!是他抄我的!”

    协会主席眼疾手快护住手机,怕她抢过去直接给删了。

    “经过我专业判断,萧衍设计师给出了有理有据的灵感来源和设计方案改动原因,并且呈上了半成品制衣的照片,时间早于晋海大学毕业展,因此我合理断定。”

    “萧衍并未存在剽窃他人作品行为。”

    雪灯松了一口气,笑容爬上脸,就像听到法官判决:萧衍当场无罪释放。

    梁淮不服:“主席,这次的评审员是我。”

    协会主席放下手机,对他笑得和蔼可亲:“所以梁总监在质疑我的专业水准。”

    梁淮幽幽坐回去,脸青一阵白一阵:“不是……”

    这一次,直播间弹幕如海潮般袭来,把屏幕遮了个严严实实:

    【我就说萧衍是清白的啊!当初没人信我!感谢主席还萧衍清白!】

    【要谢谢小雪记者!他的提问真的很有水平,看得出刚才有在认真思考!】

    【灯宝么么啾,这样的良心记者再来一沓!】

    【SO?那他妈还真是巧了,一模一样的作品,不是萧衍抄乔同学,那到底是谁抄谁呢?】

    【这妹子全程没提供任何灵感来源和设计方案的论证,就他妈哭哭哭,早觉得她不对劲了。】

    【哦吼!翻车咯~】

    【乔安安同学?说话,怎么就跟人家萧衍做出了一模一样的作品呢。】

    【笑死了,当初口口声声断定萧衍剽窃的人怎么不出来说话了。】

    【同志们!是不是忘了啥重要的事!】

    【对对对奥帆赛礼服参选的投票啊!!!酷爱去!!!】

    【本来看着萧衍的设计稿觉得好他妈惊艳,但有人说是抄的我心里膈应死了,感谢大佬们,我终于舒服了,这就投票。】

    乔安安看着大家质疑的目光,眼中泪花滚滚:“我不是,我没抄……”

    辅导员眼见学生情绪不对,赶紧上来要带人离开。

    协会主席清了声嗓子,点点桌面,示意她坐下。

    乔安安求助地看向辅导员,辅导员那脸色也没好看到哪里去,把她按回座位,低声道: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也跟大家交代清楚,有什么说什么,到这种关头了,撒谎解决不了问题。”

    第40章 【二更】

    协会主席也道:“如果你能像萧总监一样给出合理解释,我会公平公正地去判断这件事,绝不会让任何人蒙受不白之冤。”

    乔安安放在桌底地手指不停掐着手背,大脑一片混乱。

    憋了半天只憋出一句:

    “可能是因为……我俩想到一起去了。”

    台下一片意味不明的轻笑声。

    “设计灵感来源呢,元素收集呢?你得说这些啊,什么想到一起去了,你自己信么!”辅导员在一边恨铁不成钢低声骂道。

    乔安安低头哭泣,悄悄抬眼看向台下的梁淮。

    梁淮也在凝望着他,面若寒霜,眼底黑云涌动。

    她立马将头埋得更低。

    “是……有人指使我这么做的。”

    此话一出,瞬间在天边炸开绚烂烟花,无数摄像头话筒纷纷对准她,闪光灯不止,将她仅剩的一点理智全部剥夺。

    萧衍勾了勾唇角。

    猜到了。

    有记者发问:“乔同学你说受人指使一事是否准确,怎么证明这不是你用来逃避剽窃他人作品的借口。”

    另一记者:“所以其实是你剽窃了萧总监的作品对么。”

    剽窃对于普通人来说或许只值一句“道德败坏”,但对于从事原创行业的设计师来说,是死罪。

    乔安安急了,瞳孔涣散,慌忙摇头:

    “不是的我没抄,‘拥抱潮湿’根本不是我的毕业设计,我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这么大的工作量,是有人给了我五十万让我这么做的,成品服装也是他给我的,设计稿什么的也都是他伪造的!”

    “我真的太想要这五十万了……”此时的乔安安已然泣不成声。

    背负着助学贷款,她都不确定自己毕业后能否还的上这笔钱,所以天降五十万对她来说无异于雪中送炭。

    她不可能不心动。

    协会主席脸黑的像锅底灰:“所以据你所言,指使你的人也是从事设计行业的相关人员了?”

    乔安安点点头。

    “这个人,是否在现场旁听人员中。”主席继续循循善诱道。

    乔安安不敢说,但出于某种本能,她下意识抬头看向台下的梁淮,对上他带有警告意味的眼神后,立马又低下头。

    可惜晚了,所有人都捕捉到了这细微的一幕。

    再回想一番,萧衍和梁淮的工作室成立以来一直明争暗斗,之前的冬装新闻发布会,萧衍还当众让梁淮下不来台,他俩不结梁子谁能结。

    有记者立马提了个很合时宜的好问题:“乔同学,你为什么下意识看向梁淮总监呢?”

    “这件事和梁总监有关系么。”

    乔安安不敢说话。

    梁淮站起身,一点看不出心虚,勇敢迎上各位记者审视的目光,微微一笑:

    “现在的大学生想象力如天马行空,自己抄袭他人作品不敢承认,就想办法把大家注意力转移到他人身上,自己则明哲保身。”

    乔安安瞳孔骤然紧缩。

    如果梁淮不说这句话,或许她还不敢站出来指证,但涉及到抄袭,她不想无故背负上这条死罪。

    “梁总监!”她倏然起身,双拳紧握,“我觉得有条网友评论说得很对,拥有大型设计团队的人别说在几天内完成手稿设计和款式图,衣服也能给你做出来。”

    她翻出手机相册举给众人看:

    “这个才是我的毕业设计,而我当时从梁总监那收到的就是成品制衣,我问过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反过来问我,作为一个设计师最重要的是什么。”

    “他说,是名气。所以我想,如果能将萧总监踩在脚底,大概这世界上就没人能拦得住你成神了,对吧,梁总监。”

    记者们想鼓掌。

    好一招狗咬狗。

    梁淮脸颊上的肌肉抖动了下,几乎是皮笑肉不笑道:“乔同学,希望你清楚自己现在在说什么。”

    “我说事实,我这里有你给我的转账记录和通话录音,你说过这件事可以让我全身而退,但你没有做到,事发之后还把所有责任推卸给我,我已经无路可退了,大不了咱们俩鱼死网破。”

    话音刚落,萧衍那边传来一声轻笑。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转移到他身上。

    萧衍眉尾一扬,笑道:

    “梁淮总监,我一直觉得有两种行为是最可耻的,一是利用女人;二是利用不谙世事的学生。”

    他的笑容不断扩大:“而你都做到了。”

    【萧衍说得好!梁淮我hetui!】

    【真是想不到,现在的新闻没个三四次反转都不好意思叫新闻。】

    【我感觉萧衍家中失火导致证据全毁一事,才是真的巧,梁淮你要不解释一下?】

    【细思极恐!什么仇什么怨啊。】

    梁淮那脸,一下子涨红似猴屁股一般,下一秒又像涂了一层漆一样,煞白。

    协会主席重重叹了口气,怎么也没想到他们这行里出了这么个败类!

    他对记者道:“这件事后续我会续集跟进,协助警方调查清楚,如果确有此事,我定会给大家一个满意处理结果。”

    梁淮牙关紧咬,颌骨高高凸出一块。

    他甩开椅子,疾步朝会场外走去,面容紧绷。

    半数记者跟着蜂拥而上,一口一句请梁淮详细说明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会台上的乔安安也对着萧衍深深九十度鞠躬:

    “对不起萧总监,因为我的贪心导致您名誉受损,我不知道还能做什么来弥补您受到的委屈和伤害,不管您要起诉我还是要求我赔偿,我都会全力配合您。”

    萧衍淡淡看了她一眼,只点点头,并未给出任何语言回应。

    因为并不是每一句“对不起”都能换来“没关系”。

    雪灯在台下默默看着,眼中水光点点。

    他知道他没有资格代替萧衍去原谅这个女生,但也感叹,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是人都会做错事,他自己也做错过,但也是身边人给予他的包容和宽慰才给了他重新做人的机会。

    协会主席看了眼手表,对台下记者道:

    “现在还剩下一点时间,如果各位媒体还有疑惑,可以继续提问。”

    法民传媒的记者高高举手:“针对刚才事件,我还有疑问想请萧衍总监帮忙解答。”

    萧衍点头,示意他继续。

    记者道:“我刚才观察到萧总监一个很有意思的反应,当M.J传媒的雪记者暗示您看手机时,您才发现手机里存有证据照片,而且据我以前观察,您使用的一直是安卓系统的手机,但今天用的好像是IOS系统,并且里面存有大量照片,不像是这几天才拍的。”

    “这手机,真的是您的么?”

    作为记者,拥有敏锐的洞察力是基础。

    雪灯本以为记者问出这个问题他会很紧张,因为他无法以他现在和萧衍夫妻的身份出面帮萧衍澄清,否则是犯了记者职业操守的大忌,所以才借口和萧衍换手机使用,并暗示萧衍令其自己发现手机中的证据,这样雪灯也可以全身而退,一石二鸟。

    但他却莫名感到一丝释然。

    萧衍低头看着手机。

    他本想说,一个人有两部手机不足为奇。

    但话未出口,雪灯却倏然举起了手。

    法民传媒的记者笑笑:“不好意思雪记者,现在还不到您的提问时间。”

    雪灯放下手,摇摇头:“不是的,这个问题我想我来回答比较合适。”

    众人一惊,嗅到了瓜的气息!

    雪灯做了个深呼吸,缓缓看向萧衍。

    萧衍也在看他,眼中依然古井无波,像是某种无声地赞同。

    虽然他不发一言,却莫名给了雪灯继续说下去的勇气。

    他对在场记者鞠了一躬,表示歉意:

    “很抱歉一直对大家有所隐瞒,我今晚也不该出现在这里并对萧总监进行提问,规则上我是需要避嫌的。”

    众人:???

    怎么又开始朝着我们看不懂的方向发展了?

    雪灯:“因为我和萧总监是法律与名义上的夫妻。”

    全场缄默、缄默。

    WTF?!

    下一秒,原.子.弹在现场炸开蘑菇云。

    协会主席傻愣愣开始掏口袋,希望能掏出一把瓜子。

    没掏出来,那就云嗑一下吧。

    “其实手机是我的,照片也是我无意间拍下的,因为身份问题需要避嫌,所以我借口和萧总监交换手机,并不断暗示他查看手机,让他自己发现证据照片,为的就是我能明哲保身。”

    雪灯抿了抿唇:“我违反了记者守则条例,是我的错,但更多的是觉得大家应当享有知情权,无奈之际才出此下策。”

    “但错就是错,所以无论委员会给我什么处罚我都认了。”

    如果要吊销记者资格,大不了五年后再重新申领。

    没有什么比真相更重要。

    记者们互相看看,心情复杂。

    直到有一个记者站起身,热烈鼓掌:

    “你说得没错,事情总要有人解决,作为记者更应当义不容辞将真相讲给大家听,哪怕违反条例,也应保障群众的知情权。”

    一道掌声响起,无数掌声接踵而至。

    弹幕齐刷刷:

    【哇!今晚这直播看得值,再多说点,看你还能给我们带来什么惊喜。】

    【呜呜呜我的小雪老婆,你!!!怎么就英年早婚了,你才23岁啊!】

    【感谢雪记者让我们听到真相的声音,希望你不要难过,我们都支持你!】

    【原来萧衍一直吃这么好……可恶[鄙视]】

    【虽然雪记者是违反了条例,但功大于过,他坚持了作为记者的原则,还是不要处罚他吧……】

    【他又不是出于私心,他只是想保卫大家的知情权他有什么错,就别罚他了叭[大哭]】

    【就算是出于私心又怎样,萧衍本来就是被冤枉的!】

    【好好好,我以为我是来听论述的,结果我:汪汪汪!】

    镜头外,萧父深深望着屏幕中的雪灯,摇晃着红酒杯。

    他到底还是选择了背叛。

    竟然能想出互换手机这一招,这人,有点恐怖。

    管家在一旁:呜呜,幸好,我的良心得到了一点安慰。

    新闻发布会结束,真相大白。

    萧衍刻意在会台上站着等雪灯一起回家。

    记者又围上来:

    “萧总监,您和雪记者什么时候结的婚,为何之前没有放出任何消息,方便说说么。”

    “萧总监您说您不想离婚,是因为父亲从中阻挠么?”

    “萧总监,如果到最后您无法完成与父亲签订的协议,您有什么打算?要带着雪记者远走高飞么。”

    萧衍伸出手,雪灯走过来。

    他拉住雪灯的手对这位记者道:

    “我会完成的,也不会带着他远走高飞,更不会让他跟着我一辈子逃避,一辈子不安。”

    记者感动泪目。

    什么时候老天也赐我这样一个男人?

    车上。

    雪灯双手握拳拱了拱:“恭喜你沉冤昭雪。”

    萧衍轻笑一声:“该感谢你才对。”

    “说起来,我说过不能随便拍摄我的设计过程吧。”

    雪灯心虚:“只是……觉得好看就随手一拍了。”

    “不是随手一拍,是有勇有谋。”萧衍忽然想起什么,从置物盒里拿出一只丝绒盒子递过去。

    雪灯接过盒子打开,是那条蓝钻项链,断掉的卡扣换了新的,链子好像也特意清洗过,光彩更甚。

    萧衍道:“上次在你床上发现这个断掉,拿去请人重做了,我总觉得不对劲,像你这种破茶壶一样的嘴,怎么忍住不说的。”

    雪灯珍爱地抚摸着项链,心不在焉道:“破茶壶加个盖不就行了。”

    “所以你说的盖子,是指唯一从火中抢救出来的离婚协议书?”

    雪灯手指顿住,良久,无声地点点头。

    萧衍看出他的失落,腾出一只手揽了揽他的肩膀:“这大火还真不厚道,唯独把协议书的日期给烧掉了。”

    雪灯:?

    “其实那是我们刚结婚时拟定的,你应该没忘记自己做过什么,当时我想离婚,也是情理之中。”

    雪灯欲哭无泪:我到底还要替原主背多少黑锅。

    下一秒,萧衍握住他的手,轻轻摩挲着:“不过,已经撕掉了,怎么办,你逃不掉了。”

    雪灯振振有词:“别当我是傻瓜,撕掉了再重拟一份就好了,我打字快,让我来。”

    萧衍:……

    还说你不是傻瓜。

    *

    一周后,警方公布调查结果,证实萧衍家中失火一案并非意外而是人为。

    开始的确查不出任何证据,但雪灯忽然想起一个细节。

    当时他躲在二楼吃水果,听到走廊传来奇怪的脚步声,嚓嚓、嚓嚓。

    开始他以为李皓宇是去了二楼找卫生间,并没太放在心上。

    后来他在设计师交流年会上也听到了类似的脚步声,原因是某位设计师刚买了新鞋子,结果忘记撕掉鞋底的防尘膜,发出了这种声音。

    他把这个细节透露给警方,警方便在李皓宇家中搜到了同样没撕防尘膜的鞋子。

    这也就是为什么没在二楼走廊提取到第三人脚印的原因。

    再根据鞋子一边提取的沙土,证实这种沙土来自萧衍的庭院,说明李皓宇确实穿了这双鞋子去了萧衍家。

    之后警方调查了李皓宇的手机,看到了他在造访萧衍家当天拍下的半成品制衣照片和大量手稿设计以及款式图的照片,证实李皓宇确实进过萧衍房间。

    并把这些照片发给梁淮,梁淮带领团队连夜赶制服装,交由乔同学合伙设计陷害萧衍剽窃。

    梁淮也是无意间得知李皓宇对于萧衍曾经除名他冬装周一事颇有不满,借用这份不满,觉得李皓宇不失为一个好用的工具人。

    李皓宇也是个心理承受能力差的,警方一问,他就什么都招了。

    是他把电线胶皮割开,火线零线相接,再接入烧水壶运作,直接就短路起火,而且他还刻意把房门都关好,关掉了二楼的烟雾感应器,导致萧衍过了很久才嗅到烟味,发现时便为时已晚。

    故意纵火、毁坏他人财物等,数罪并罚,再考量造成的社会影响,李皓宇最高将面临六年刑期。

    而梁淮也被除名设计师协会,奥帆赛赛委会也撤掉了他的参赛作品,并表示永不合作。

    这下子他可算出名了,订单锐减,合作方纷纷要求解约,员工们见势不好也赶紧提前跑路。

    以及乔安安,贪心总要付出代价,设计师协会也表示永远不会有任何一家设计公司录用她。

    同时,网上也有人扒出了当时裴澄屿绯闻照一事中的当事人L某。

    时尚圈人士、姓氏中有L、和裴澄屿认识。

    精准锁定梁淮。

    【挖槽这个人真是烂透了,当时雪记者没曝出他真名给他留一丝薄面,结果他反过来陷害雪记者的老公,多行不义必自毙啊!】

    【喜报!梁淮已经卖掉公司回家了!】

    【能卖出去也是奇迹……】

    【我还买过他们工作室出品的衣服,恶心死了,感觉浑身都痒,贱卖贱卖了有没有人要。】

    【不敢要,这玩意儿风水不好哈哈哈。】

    【我只关心LH会不会面临刑罚啊,他不进去蹲几天实在难平众怒。】

    【很不幸地告诉你,他最多算是教唆犯罪,再加上他家那个牛逼的律师团,最多拘留几天赔点钱就算了。】

    【吐了,球球老天来把他收了吧![呕吐]】

    梁淮被刑拘了十五天,出来了。

    现在他急需人安慰,首先便想到了裴澄屿。

    但,裴澄屿的手机号注销了是怎么回事,一打过去是个陌生人接的,对方说这是他刚买的卡,还问梁淮是不是想联系手机卡原主。

    跑到裴澄屿家去找,他竟然还搬了家。

    无奈,联系到他的经纪人,他的经纪人支支吾吾就是不肯说裴澄屿搬去了哪里。

    梁淮急了:“那他有没有托你给我带句话什么的,不可能连告别都没有。”

    经纪人深吸一口气:“这个,还真有。”

    “是什么!”

    经纪人沉默半晌,缓缓吐出一个字:

    “滚……”

    那一天,梁淮蹲在路边,哭得像个孩子。

    好啊萧衍,你把我老婆弄没了,你以为你就能抱着娇妻共享天伦?

    *

    雪灯这几天又陷入了郁郁寡欢。

    距离新闻发布会结束已经快半个月,眼见着今年快要过去,为什么上头还不给他处罚?

    倒不如给他一刀毙命来个痛快,天天拿把小刀在他皮肉上剌,谁家好人受得了。

    期间,裴澄屿倒是三番五次打来电话,今天还直接找到公司来了。

    许久不见,他人肉眼可见瘦了一圈,但看起来有刻意打扮过,头发打理得极精致。

    裴澄屿张嘴就是:“萧衍都告诉你了?所以你最近对我的态度这样敷衍?”

    雪灯不知道自己哪里敷衍了,他打来的电话发来的短信,明明自己都有认真回复。

    是不是裴澄屿太敏感了。

    而且,萧衍告诉自己什么了?他怎么一张嘴就是奇奇怪怪的言论。

    “没有哦,关于你的话题,萧衍什么也没和我说过。”雪灯认真解释道。

    裴澄屿不信。

    从什么时候开始对雪灯失去信任了呢,大概就是得知他和萧衍是名副其实的夫妻关系开始。

    那一段时间濒临崩溃,他总以为只要他们不结婚,他就有机会的。却连最后一丝机会也剥夺了。

    “你是他老婆,你当然会替他说话。”裴澄屿冷声道。

    这时,一直在门缝里偷看的主任终于忍不住了。

    他明显感受到裴澄屿已经在纠缠雪灯了。

    他背着手,一副领导派头出现在二人面前:

    “哎呦,我真想给雪记者颁发个时间管理大师奖,屋里都起火了,你竟然还有时间闲聊。”

    雪灯一听,立马扛起灭火器:“哪里起火了!能不能先抢救我一万二的键盘?”

    主任:玛德!到头来还是煞笔!

    主任夺过灭火器放好,随即对裴澄屿皮笑肉不笑道:“这个,裴先生,咱们工作也挺忙的,而且我们还等着雪灯开会,不然您先回去?”

    裴澄屿往那一坐:“没关系,我可以等。”

    主任:“要开到明年,您还是先回吧。”

    任是傻子都能听出主任在撵人了,裴澄屿缓缓起身,深深看了眼雪灯:“我先回去,我等你电话。”

    看着裴澄屿布满阴霾的背影,主任低声骂了句:“明知道人家都结婚了还来纠缠,不要脸。”

    雪灯直言:“您上次还要把侄子介绍给我。”

    主任脸色大变,尴尬中透着一丝倔强:“要怪就怪你天天藏着掖着的。”

    雪灯:“不能怪我,是萧衍他……”

    不管了,反正不能什么锅都背。

    主任清清嗓子:“不说这个,你先进来,我收到了广电的文件,大概是针对你违反条例一事的处罚决定。”

    雪灯一听,本就不安的心更是直冲嗓子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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