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纳兰性德在风雪中站了一会儿后,就感觉体内那股让人抓心挠肝的热意渐渐消散了。

    他松了一口气,回头看向屋里,但是念珠躲在窗边,从门口却是看不见人的。

    “念珠,你感觉好些了吗?”

    纳兰性德开口问道。

    然而念珠坐的离烛火近,吸进去的药性自然更多,此时还沉溺在迷离之中,压根没听到纳兰性德的声音。

    纳兰性德很是担心,却又不敢进去,正往里面张望间,突然感觉道背后有什么东西袭来,他下意识的反手格挡,迅速抓住了来人的手,定睛一看,正是旺达。

    至此,纳兰性德已经完全确认是旺达做的手脚,他沉声怒喝:“旺达,你敢在宫中行此狂悖之事,不怕掉脑袋吗?!”

    旺达狞笑道:“分明是纳兰大人你意图秽乱宫闱,被我逮了个正着,你都不怕,我怕什么!”

    纳兰性德怒极,不再跟他废话,欺身上前就想制服他,然而他体内的药劲儿虽然已经退了,可风雪侵袭的寒意却让他四肢麻木,动作自然慢了几分,而旺达有备而来,趁着纳兰性德脚步踉跄之际,迎面就捂住了他的口鼻。

    一股诡异的香气袭来,纳兰性德暗道不妙,立刻用力挣脱,旺达也不拦他,直接放开了手。

    然而纳兰性德还没来得及出手,就脚下一软,又被旺达一推,直接摔进了屋里。

    旺达跟着进屋,关上了房门。

    风雪漫天,东宫里的人都躲在屋子里取暖,无人走动,自也无人发现这里发生了什么。

    纳兰性德被旺达拽着拖进了内室,没有一点反抗的力气,只能拼着最大的声音喊道:“念珠,快逃!”

    念珠恍惚的看向来人,一直到旺达走到身前,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但却是再来不及做什么,直接被旺达抓起来推到了纳兰性德的身上。

    旺达关上了窗,掩住口鼻,将蜡烛掰断大半,然后重新点燃。

    那药是下在烛芯里的,只要蜡烛燃尽,便再也查不出端倪了。

    “纳兰大人,兄弟我也算是够意思了,将自己看上的娘们都让给你了,你享受之后,可别忘了兄弟我的好处啊。”

    旺达狞笑着说完,便捂着口鼻退出门外,临走时还不忘将门关严。

    他并没有走远,而是在外面等了一会儿,果然桃儿杏儿提着食盒匆匆而来。

    他上前拦住,说道:“纳兰大人说他与念珠姑娘一起去见太子爷禀报单子的事儿,让我告诉你们一声。”

    两个小宫女互相对视了一眼,虽看不上旺达,但却是信得过纳兰性德,便当真转身回自己屋里去了。

    旺达看着她们走远后,方才得意的笑了几声,然后就近找了个没人的屋子监视着,以免有人坏了他安排的好事。

    屋内,蜡烛香气弥漫,原本还没散了药性的念珠终是忍不住□□出声,搂紧了纳兰性德。

    纳兰性德理智尚存,却没有力气推开她,只能焦急的说道:“念珠,醒醒,咱们不能这样,快醒醒!”

    念珠迷迷糊糊的直起身,看着眼前的男人,只感觉自己身在梦中,才能这般的亲近他。

    她伸手抚摸上纳兰性德的脸颊,却是被冰的一颤,继而突然有些清醒,迅速退开几步。

    “你,你不是说,绝不会进来吗?”

    念珠喘息的质问。

    纳兰性德苦笑:“对不住,我着了旺达的道儿,现在没有一点力气,无法动弹。念珠,你能起得来吗?那药性不算大,你起来打开窗户,咱们吹吹冷风就好了。”

    念珠挣扎着起身,然而还没走出两步,就又重新软倒在地上。

    她只觉得有一团火在身体里燃烧,热得她口干舌燥,浑身难受。

    她忍不住解开了自己坎肩的盘扣,将那缀着风毛的棉坎肩脱了下来,却还是依旧很热,便又去解领口的扣子。

    纳兰性德别开脸:“念珠,你先去打开窗子,就不热了。”

    念珠又喘息了几声,听得纳兰性德的呼吸也变得沉重,纳兰性德知道这是药劲儿又上来了,可他浑身无力,当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此时的念珠已经彻底没了神智,她听到纳兰性德的声音后,竟是缓缓爬向了他。

    纳兰性德刚刚在外面冻了许久,如今身上还是凉的,念珠贴上去只觉得舒服极了,忍不住想要更多。

    少女的气息喷洒在纳兰性德的脖颈间,念珠在纳兰性德冰凉的脸颊上蹭了蹭,发出了一声舒服的叹息。

    纳兰性德想要避开,却是无处可逃,他只能侧开头不断呼唤着念珠的名字,希望她能清醒一点。

    然而对于此时的念珠来说,纳兰性德的声音仿佛催化剂一般,让她愈发的想要靠近,懵懂的少女并不知道应该如何进行下去,只是单纯的磨蹭着,难受得流下泪来。

    纳兰性德此时庆幸的是旺达先给他下了药,让他再被药性蛊惑也动弹不得,更庆幸怀中少女单纯,才不至于发生最坏的可能。

    屋外风雪漫天,屋内却是一片旖旎,一直到桃儿杏儿吃完了饭过来收拾,推开门发出一阵惊慌的尖叫。

    ……

    胤礽跟着康熙一起来到东宫的时候,纳兰性德和念珠已经清醒了过来,狼狈的跪在地上。

    康熙倒是没有生气,反而饶有兴致的啧了一声:“纳兰性德,你可以啊,寻香寻到宫里来了,怎么,你媳妇儿还在娘家不肯回去?”

    纳兰性德俯身叩首:“奴才万死,但奴才绝没有任何不该有的心思,请皇上明察!”

    “怎么,这会儿不想认了?”

    康熙看向裹着薄被瑟瑟发抖的念珠,“你来说,是不是他对你行不轨之事了?不必怕,有朕在,定叫他对你负责!”

    言下之意,竟是想将念珠许给纳兰性德了。

    今日这事但凡换一个人,康熙可能都会大怒,但偏偏是纳兰性德,这个清心寡欲到让他都觉得离谱的人。

    明明该是个风流才子,却偏是个死心眼的,卢氏还在的时候就只守着卢氏,卢氏没了,娶了个不称心的官氏,人都跑回娘家去了,他却还是苦兮兮的一个人过活,竟完全没有再纳一个的念头。

    这样的人,说他色迷心窍强迫一个宫女,康熙是绝对不信的,他觉得要么是当真两情相悦情难自禁,要么就是念珠蓄意勾引。

    但这宫女能勾得动纳兰性德,也算是她的本事,他倒也不是不能成全。

    康熙正等着念珠顺着台阶下,然而念珠却是决然道:“不,纳兰大人品性高洁,没有对奴才做过逾矩之事,奴才也从未有过攀附之念,是有人暗害,求皇上为奴才做主!”

    这话一出,康熙立刻皱起了眉头。

    他已经问过来回禀的太监,纳兰性德和念珠抱在一起纠缠是叫人亲眼看到的,那场景怎么也说不出未曾逾矩四个字来。

    在宫禁之中做出此等事乃是死罪,他是看在纳兰性德的份儿上,有意放他们一马,只要念珠认了,他便当场将念珠赐给纳兰性德做妾,也算是成全一桩美事,就此揭过不再追究。

    可若当真要查,要是到最后没查出什么来,那纳兰性德和念珠就只能认了秽乱宫闱的罪名,纳兰性德或许还可保一命,念珠却是非死不可了。

    这里面的道理,念珠是懂的,可她就是不甘心。

    她是曾经少女怀春,但却绝不愿在这样的情境下跟了纳兰性德,就算纳兰性德知道真相不会看不起她,她也过不了自己心里这一关。

    他没做错任何事,她也没有,凭什么他们就要认下这荒唐的罪名,糊里糊涂的成为他人茶余饭后的笑柄?

    她不信查不出缘由,就算真的查不出,她也情愿一死以证清明!

    “纳兰性德,你也要朕派人去查吗?”

    康熙沉声问道。

    纳兰性德看向念珠,眼前狼狈的姑娘眼中只有决然和坚定,没有一丝犹豫。

    她就那么定定的看着他,仿佛是傲立风雪的青松,宁死不折。

    他扪心自问,其实此刻他是愿意要她的,不管所谓何由,既然他们已然那般亲近过,他就愿意护她一生。

    可她却不愿意,她的坚定是对他无声的拒绝,此时此刻,她不要他。

    “皇上,今日之事奴才知道是何人所为,但却没有证据,求皇上彻查!”

    纳兰性德亦是决然道,“若查出奴才是诬告,奴才愿以性命相抵!”

    “行,算朕枉做好人!”

    康熙冷声道,“梁九功,叫人去查,必须给朕查个清清楚楚!”

    梁九功应了下来,叫人带纳兰性德下去问话,又有嬷嬷上前,要带念珠出去。

    念珠仿佛知道自己即将经历什么,脸色瞬间煞白,浑身发抖的被拉了起来。

    “等等,”胤礽见状开口打断,“念珠,你别怕,你若是不想跟她们出去,便在这儿说,可愿意?”

    念珠连连点头:“奴才愿意,奴才没有不能对人言的事情!”

    那嬷嬷却是一脸为难,对着梁九功使了个眼色,梁九功斟酌着开口道:“太子爷,嬷嬷带念珠姑娘下去是要检查一下她受没受伤,在这儿不方便。”

    他这话说的委婉,但胤礽听懂了,那嬷嬷是要去检查念珠是不是处子。

    胤礽不知道嬷嬷要如何检查,但大抵对于女子来说,是不堪忍受的羞辱。

    他看向念珠问道:“念珠,你与我说,你可曾受伤?”

    念珠拼命的摇头,泪水滑落。

    胤礽点了点头,挥手道:“她既然自己说了没受伤,便不用检查了。”

    梁九功为难道:“太子爷,这不合规矩啊——”

    胤礽皱眉:“什么规矩,孤的宫女,孤说不用检查就不用,难不成还要孤听你的规矩?”

    “奴才不敢,只是如果不检查,如何能证明念珠姑娘的清白?”

    梁九功试图解释。

    胤礽却道:“阿玛是叫你查今日之事,谁要你来证明念珠的清白了?你不去查那些蜡烛炭火茶水点心之类的,在这儿查念珠作甚!难不成检查了她,就能抓到真凶了?”

    梁九功顿时哑然。

    这宫里查偷情的事儿素来都是一样的流程,总是要先检查女子的清白的,可如今听太子这么一说,好像也挺有道理的?

    “行了,”康熙开口道,“要问什么,就当着你太子爷的面儿问,省得他不放心。”

    梁九功应下,对着那嬷嬷使了个眼色,那嬷嬷便叫人将念珠扶到一旁,低声细细的问来。

    虽然皇上是这么说的,但这男女情事总不能真当着太子爷的面儿直说吧?

    太子爷才多大,可听不得这些!

    第122章

    旺达被传过来问话的时候,虽然有些紧张,但心里却并不怎么害怕。

    特别是看到胤礽也在,他更是笃定了此事不会深究——

    因为他知道胤礽有多么看重纳兰性德,绝不会叫这等丑事传扬出去,污了纳兰性德的名声。

    至于念珠,不过就是个宫女罢了,反正已经被纳兰性德给轻薄了,十有八九会被赏给纳兰性德做个妾室,便算是揭过去了。

    故而他坦然的走进屋里,恭敬的行了礼,甚至还有心情对着胤礽讨好的一笑。

    胤礽并不知道旺达又重新回了宫,见到他时不由得愣了一下:“你不是去了兵营么,何时回的宫?”

    旺达回道:“奴才在兵营里历练多时,心中十分想念太子爷,听说要调派人手来戍卫东宫,奴才便自告奋勇回来了。”

    他这话却是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东宫尚未建成,谈何戍卫?

    不过是叫人来看着修缮的匠人们,不准他们离开东宫罢了。

    等将来胤礽迁宫之时,康熙自会再给他一队侍卫充作亲兵,那些才是真正戍卫东宫之人。

    胤礽对于旺达这自欺欺人的说辞不置可否,转而看向梁九功,梁九功会意的上前道:“皇上,太子,按照纳兰大人的供述,正是这个旺达将他迷倒,拖进房中的,而房中的蜡烛里下了迷情之物,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他停顿了一下,又道:“奴才已经叫人仔细检查了残余的烛泪,却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皇上,奴才冤枉啊!”

    梁九功话音刚落,旺达立刻大声喊冤,“奴才跟纳兰大人有同袍之谊,今日还相约饮酒叙旧,怎么可能会设计陷害他?皇上明鉴,定是那宫女使计妄图攀附,还教唆纳兰大人冤枉了奴才!”

    他知道以纳兰性德的身份以及康熙和胤礽对纳兰性德的看重,他跟纳兰性德硬碰硬讨不到任何好处,故而便想将一切罪责都推给念珠。

    在他心里,念珠就是佟佳皇贵妃派到胤礽身边的奸细,被胤礽识破了赶了出来,所有他觉得自己这是在为胤礽“除害”,胤礽定然会顺势而为,借机将念珠赶出紫禁城。

    他甚至做好了准备,如果胤礽给他个眼色,他就将一切往佟佳皇贵妃身上攀扯,也算是他重新回到胤礽身边的投名状。

    胤礽也算是有些了解旺达的为人的,旺达和纳兰性德之间,他当然更相信纳兰性德。

    不过为了公平,他还是又问了一句:“你说念珠妄图攀附,可有什么证据?”

    这句话听在旺达的耳中,便是叫他指证念珠的意思。

    “回太子爷,自从念珠被贬到东宫以来,就分外不满,整日里挑三拣四,心里一直惦记着飞上枝头变凤凰,往日就连奴才都多番受她烦扰,这事儿东宫里的其他侍卫都可以作证!”

    “今日纳兰大人见到奴才去找念珠,其实是前一日念珠偷偷约奴才过去的,她说有关于太子爷您的事儿要对奴才说,奴才也是不得不应啊!”

    边说着,他边转头看向纳兰性德,“纳兰大人,您真的被念珠给骗了,我本意是为了救您,可从未对您下过迷药,只是我也没想到念珠竟然在屋里做了手脚,也中了药,一时情急便赶紧冲出门去想办法散了药性,想着您是正人君子,应该不会看上她,没想到您竟然还是——”

    “哎,当真是怪我了,若早知如此,我当时就该拼尽全力将您拉出来,不该留您在屋里的!”

    若不是纳兰性德亲身经历,他都快要相信旺达的话了!

    这些话九分假里掺杂着一分真,偏生就是这一份真,让人无法再从他的行动线上来查证。

    纳兰性德怒视旺达,却又不知该如何辩驳,他唯一的证据就是旺达曾经到过这里又离去,可旺达的说辞听起来却是毫无破绽,将一切都解释清楚了,显得他的指证如此单薄。

    康熙见纳兰性德不说话,便知道纳兰性德没有其他证据了。

    他转头看向胤礽,示意胤礽来处置。

    胤礽皱紧眉头思索。

    蜡烛里查不出证据,那便就是根普通的白蜡,根本查不出来源,而旺达直接承认他来过这里,从时间线上自然也无从查证,整件事至此已经走进了死胡同。

    就算他相信纳兰性德和念珠,可没有证据,也不能给旺达定罪,但若是信了旺达的说辞,那一切罪责都要由念珠来背负,而纳兰性德也逃不脱一个无力自持被蛊惑的罪名。

    胤礽不相信这件事旺达能做的天衣无缝,毕竟今日下雪是偶然,若非下雪,纳兰性德也不会困在宫里这么久,也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情了。

    但若是纳兰性德不在,那蜡烛又是给谁准备的呢?

    “梁九功,叫人去东宫上下问问念珠和旺达往日里的关系如何,以及今日事发前后,都有谁见过旺达。”

    胤礽开口吩咐道。

    旺达这些辩驳之言最关键的一点就是他是被念珠约过来的,单这一句,胤礽便不信。

    旺达没想到自己明明是顺着胤礽的意思说话,胤礽竟还要纠缠,忍不住又道:“太子爷,那念珠平日里最会装模作样,在外总是端着一副清高的样子,只有私底下对着奴才的时候,才会露出本来面貌,您问其他人,自是问不出来的。”

    他急中生智,又指着纳兰性德道,“奴才听闻当年在行宫的时候,她就曾故意攀附纳兰大人,才会被皇贵妃娘娘看中带回宫的,可见她本就是那般放浪之人,今日此举,不足为奇!”

    知道当年行宫里发生的事情的人并不多,屋里的奴才们听到这话,看向念珠和纳兰性德的眼神都变了。

    就连康熙也回忆起当年的事情,突然觉得佟佳皇贵妃将念珠给胤礽这事办的不妥。

    胤礽身边的大宫女必须得是人品能力俱佳的,当初他叫佟佳皇贵妃来挑选,见她舍得将自己的大宫女给出来,还曾夸赞她有心了,可如今想来,念珠虽然与胤礽有些渊源,但当年她小小年纪便能做出那等事,可见是个心思难测的,放在胤礽身边,着实不让人放心。

    “纳兰性德,朕再问你一次,朕给你的恩典,你到底要不要?”

    康熙突然开口说道。

    纳兰性德抬头看向康熙,却从康熙的眼里看到了一抹杀意。

    他知道,若是他还坚持不要,那念珠八成要活不成了。

    纳兰性德不敢再冲动,而是看向念珠,眼神中流露出几分恳求来。

    他知道念珠不愿意,可事到如今,跟他走也许是她唯一的生路。

    若是当机立断处置得当,这件事便不会传扬出去,而他也不会强求她,她若不愿,他可以给她在宫外安置一个院子,叫她做自己想做的事。

    念珠缓缓抬头,环视四周。

    周围人看向她的目光里都带着鄙夷和嘲讽的味道,如同一座大山一般压得她喘不上气来。

    她明白纳兰性德的好意,也相信他的人品,可若是她点头了,那这辈子她都要活在这件事的阴影里,就算旁人不说,她也过不了自己心里这一关!

    她以前曾经觉得,人只要能活下去,无论用怎样的法子,受多大的屈辱都值得,可是如今事到临头,她的心里却有一种强烈的执着,宁死不辱!

    “奴才,不愿意!”

    念珠跪直身子,竟是昂然看向康熙,没有畏惧,也没有逃避,“皇上,奴才谢您至此仍旧愿意给奴才一条活路,但人固有一死,奴才虽命如草芥,却也不愿忍辱偷生!奴才绝不会认自己没做过的事情,若今日如法证明清白,那奴才情愿用自己的性命洗刷耻辱,也绝不苟活!”

    “念珠,你——”

    纳兰性德急切的想拦,却未能拦住念珠将话说完,他看着眼前视死如归的少女,她身上仿佛燃烧着一股熊熊之火,烤得他自惭形秽。

    是啊,他们什么都没做错,为何权衡利弊之后就要委曲求全!

    今日若他们认了,那以后是不是所有人都敢这般陷害于他们,再没有任何忌惮了?

    她一个姑娘家都不惧生死,而他竟然想要退缩了,当真是枉为大丈夫!

    “皇上,今日之事全因奴才所起,奴才愿一力承担,求您继续追查,若当真查出是奴才和念珠姑娘的错,那奴才便以死谢罪!”

    纳兰性德以头抢地,再不犹豫。

    念珠眼中的泪滑落,喃喃道:“纳兰大人,您不必如此,今日祸事本就是冲着我来的,与您又有什么干系呢?”

    那有问题的蜡烛早就进了她的屋子,就算纳兰性德不来,她依旧会中招,说到底,是她连累了他,如今又怎么能叫他来替她受过!

    “皇上,太子,这件事跟纳兰大人没有任何关系,请不要将他牵连进来,”

    念珠对着康熙和胤礽叩首,“若有罪责,奴才愿以命相抵。”

    “好了,事情都还没查清楚,你们俩在这儿争着谁去死做什么,”

    胤礽不让他们再说下去,“都别急,等着出去问话的人回来再看。”

    康熙看他:“你确定还要再查下去?毕竟是你的侍卫和宫女,若是传扬出去,对你亦不利。”

    胤礽正色道:“不管他们是什么身份,都不该被冤枉。阿玛,正是因为容若和念珠都是我信重的人,所以我更要查个清楚明白,不然如何安心?”

    康熙觉着这话倒也有几分道理,便点了点头,示意梁九功去催催。

    不多时,梁九功从外面进来,身后跟着两个小宫女。

    他回禀道:“皇上,太子,这两个宫女说今日见过旺达。”

    旺达抬头看去,却见正是桃儿杏儿,他突然想到什么,顿时脸色一沉。

    第123章

    桃儿和杏儿都是今年刚小选进来的宫女,不过十三岁的年纪,被分来东宫干些粗活而已。

    念珠瞧着她们年纪小,往日里便多照顾几分,总叫她们跟着她做些轻省些的活计,比如收拾收拾屋子啊,去膳房拿下膳食之类的。

    也正是因为如此,今日便是她们第一个发现了念珠和纳兰性德的事,叫嚷起来,引来了众人。

    两个小姑娘尚且不太知事,起初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以为是纳兰性德欺负了念珠,后面又被管事的太监逼问许久,更是吓得瑟瑟发抖,回话也是乱七八糟的,故而管事太监便只当她们吓坏了,并未将她们的证词当真。

    这事旺达早就悄悄打听过了,所以才会更加放心。

    两个啥都不懂的丫头片子说的话,谁会在意呢?谅她们也没胆量再出来说什么。

    然而他没想到胤礽会再叫人去问,而御前的人行事自然不会像底下人那么敷衍,自有温和会套话的,很快就问出端倪来。

    桃儿和杏儿是一直跟在念珠身边的,自然知道她往日里对旺达的态度,虽然在众人面前她们因为害怕有些语无伦次,但大体也能听得明白,念珠从来没有与旺达有过任何接触,更不可能约他到自己屋里来。

    旺达见势不妙,立刻强辩道:“皇上,她们才多大年纪,哪里能看得出念珠的心思!念珠惯会如此,表面上清高得很,背地里却是——”

    “你闭嘴!”

    胤礽开口呵斥,不叫旺达继续口出污秽之语。

    “你叫桃儿是吧?”

    胤礽起身走过来,站在桃儿面前,温声道,“既然你平日里是负责去取膳食的,那今日晚膳你可曾送来?”

    胤礽年纪小,婴儿肥尚未完全褪去的小脸看起来要比其他人可亲许多,叫桃儿稍微放松了些,大着胆子回话:“奴才送来了,但是那时念珠姐姐不在屋里。”

    胤礽又问:“那你知道她去哪儿了吗?”

    桃儿答道:“她跟纳兰大人一起去乾清宫了。”

    胤礽:“你怎么知道他们去乾清宫了?”

    桃儿看了一眼杏儿,杏儿指向旺达:“是他说的。”

    旺达此时额上已经见汗,却兀自嘴硬:“奴才可未曾见过她们,想来是雪大,她们认错人了吧。”

    杏儿立刻辩道:“不可能认错,奴才自小最会记人,只要见过一次就绝不会忘记,今日奴才跟桃儿领了膳食回来,在路上遇到了旺达,他拦了我们说念珠姐姐不在叫我们自己回去吃,我们才走的。”

    “桃儿和杏儿每日都是申时去取膳,今日雪大,回来的只会更晚些。旺达侍卫你说你未曾见过她们,那请问申时你在哪里?”

    念珠盯着旺达问道。

    旺达眼神闪烁:“我自是在外面值守。”

    念珠继续逼问:“你刚刚说是你将中了药的纳兰大人扶进屋子里的,又是在什么时辰?”

    旺达有些结巴:“就,就是我下值之后,差不多天刚黑的时候吧。”

    念珠又道:“可今日下雪,申时天色已暗,我跟纳兰大人总不能摸黑对单子,自是申时之前就点亮了烛火,而你是酉时下值,若你是酉时才来,那只怕一眼就能看出异常来!”

    “那便是今日雪大我下值早了些,我未曾留意,自然不会记得那么清楚。”

    旺达继续嘴硬。

    念珠冷笑:“你不是说与我约好了见面吗?怎么这会儿又说未曾留意时辰呢?若按你说你是天刚黑的时候过来的,又怎么会没遇到正好那时候回来的桃儿杏儿?”

    旺达狡辩:“今日这么大学,谁会留意时辰?我就是下了值想起来你叫我过来便来了,至于为何没遇到她们,我怎么会知道。”

    “好,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那你在我屋里中了药之后又去哪儿了?”

    念珠越说思路越明白,“从申时到我们被发现,差不多有两个时辰,这段时间,你又在哪里?谁能给你作证?”

    旺达忍不住舔了舔嘴唇:“我,我自是想办法解药,这种事,如何能叫旁人看到!”

    纳兰性德开口道:“那药在冷风里吹上片刻便会散去药性,断不会需要两个时辰。”

    之前发现他们的太监总管也说道:“皇上,奴才们发现纳兰大人和念珠后,只用雪水,他们便很快就清醒过来了。”

    旺达编了再多,也难以掩盖一个最关键的问题——时间。

    看似完美的说辞,只要认真对一对时辰,便是漏洞百出。

    旺达额头上都是冷汗,拼命想着还能如何辩驳,而此时,从刚刚就开始站在烛台边上的胤礽突然问道:“梁九功,内务府的白烛一般能燃多久啊?”

    梁九功答道:“这种奴才们用的白烛,一支差不多能点上四五个时辰。”

    “哦?那刚刚那支,怎么两个时辰就燃尽了?”

    梁九功愣了一下,立刻去将那烛台取来仔细查看。

    “哎,这蜡烛不对,烛泪也太少了点,”

    梁九功将烛台递到康熙面前,“皇上您瞧,这烛泪怎么看也不像是一整支蜡烛燃尽的模样。”

    康熙看后点了点头。

    胤礽又道:“既然烛泪查不出异常,那问题就该是出在烛芯上,但烛芯被蜡烛包裹,若蜡烛不能燃尽,那便会留下证据,所以要么就是这根蜡烛本来就短,要么就是别人掰断了一截。”

    念珠立刻道:“蜡烛不可能会短!奴才这几日都在熬夜对单子,每晚都要到蜡烛燃尽才会休息,所以每天早上桃儿杏儿都会换上新蜡烛,若有问题,她们早就发现了。”

    桃儿杏儿也点头:“今日早上奴才们换上的蜡烛都是一样长短的新蜡烛。”

    “今日是奴才点的灯,当时确实都是新烛。”纳兰性德也如是说道。

    “既如此,那便不可能是换了短蜡烛,所以被掰断的那节蜡烛去哪儿了?”

    胤礽看向旺达,“没了烛芯的半截蜡烛,不管怎么处理,都会留下痕迹吧?”

    旺达的脸色彻底变了,两股战战,腿一软软倒在地上。

    东宫里没住人的屋子全都禁火烛,他一时半刻根本没地方处理那蜡烛,又怕乱丢更引人注目,故而便一直揣在怀里!

    梁九功见状,亲自上前往旺达怀中一探,果然摸出了半截没有芯的蜡烛来!

    不必再问,只凭这半截蜡烛,就知道那根有问题的蜡烛是被旺达点燃的,他之所以掰断蜡烛,自是如胤礽所说,为了方便湮灭证据!

    “既然有了物证,便去查查是哪里带进来的,”

    胤礽吩咐道,“这种腌臜东西,应该不难寻出处。”

    蜡烛的来历暂且不论,只凭这半截蜡烛在旺达身上,便已经铁证。

    旺达脸色煞白,跪在地上喘着粗气,片刻后他突然对着胤礽爬了过去,口中呼喊:“太子爷,奴才就是一时糊涂啊!求您看在奴才对您忠心耿耿的份儿上,饶奴才一命吧!”

    然而他尚未碰到胤礽,就被纳兰性德抓住后领一把掀开。

    纳兰性德目中带恨:“旺达,我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为何要陷害于我?莫不是以为除掉了我,你就能取代我的位置,重新回到太子爷身边?”

    今日这一劫应该是过了,但纳兰性德依旧想要护住念珠。

    他曾听过旺达对念珠口出污秽之言,怕旺达再攀诬念珠的名声,故而干脆将所有缘由都指向自己,好将念珠彻底摘出去。

    旺达还想辩解,纳兰性德却又抢先道:“你所谓的忠心耿耿就是这般陷太子爷于不义吗?今日若非太子坚持查证,当真叫你糊弄过去,冤杀了我是小,让你这等小人重归太子身边才是天大的隐患!”

    他这话多少有几分危言耸听,但却叫康熙脸色更沉。

    若今日这番陷害只是侍卫宫女之间情感纠葛,康熙或许还不会插手,叫胤礽自己处置便是了,可纳兰性德这话却叫他心惊。

    他儿子最是仁慈,对身边人一向爱惜信重,就像纳兰性德所言,若是叫旺达这等小人混到了儿子身边,说不准哪一天这根动了手脚的蜡烛就出现在他儿子的寝殿里了!

    不行,这种事情绝不能姑息,必须严惩!

    “来人,将旺达押下去,”

    康熙不打算再听旺达狡辩,直接下令,“今日之事,任何人不得外传。”

    立刻有侍卫上前将旺达往外拖,旺达情急之下还想喊叫,却被侍卫堵了嘴,直接拖了出去。

    纳兰性德此时方才算是松了一口气,他不由得看向念珠,而念珠却并没有什么欣喜的表情,只是木然的低着头。

    康熙挥手叫屋里其他人都退出去,然后开口道:“容若,今日之事虽然并非你之过,但你毕竟也跟人家同处一室许久,也该有所担当吧?”

    虽然在这件事里念珠是无妄之灾,但康熙依旧不想叫她继续留在胤礽身边。

    看在她曾经伺候过佟佳皇贵妃和胤礽的份儿上,康熙才愿意开口问一句,但其中意思已经很明确了。

    纳兰性德又看向念珠,用眼神询问她的想法。

    他其实是愿意的,但却知道她性子倔强,不想强迫她应下。

    果然,念珠对康熙磕头道:“皇上,奴才不愿出宫,求您让奴才在宫中带发修行,奴才愿一辈子伺候太子爷!”

    “念珠,你别冲动,”

    胤礽不忍她放弃这样的机缘,开口劝道,“你不急着回答,再好好想想,有我在,定不会叫你受委屈。”

    胤礽的确觉得纳兰性德是个良配,且不说他人品才华皆是上品,只说他后院清净这一点,在这个时代就已经是极为难得了。

    但胤礽也不是非要念珠嫁给纳兰性德,这男女之事,自然要她愿意才行,他拦着念珠答应的,是带发修行这件事。

    多好的一个姑娘家,就算不跟了纳兰性德,将来也还有大把的机会得遇良缘,出宫去过她自己的小日子,干嘛非要一辈子留在宫里伺候人?

    她还小,过些年未必不会反悔,但若是在康熙面前应下了要带发修行,将来再想出宫嫁人可就难了!

    第124章

    夜里,胤礽抱着自己的枕头再一次跑到康熙的寝殿里蹭床。

    有一段时日没有搂着儿子睡了的康熙对此表示欢迎,并且大方的让出了大半张床。

    “还因为纳兰性德那点儿事儿忧心呢?”

    见胤礽瞪着一双圆滚滚的大眼睛不肯好好睡觉,康熙开口问道,“朕罚他是叫他长长记性,十板子而已,要不了两天就好了。”

    胤礽翻过身来看康熙:“可是容若又没做错什么!”

    “他没错?你没看到他对着朕咄咄相逼的模样吗?”

    康熙不满道,“明知道朕不可能杀了他,还要做出一副甘心就死的模样来,根本就是恃宠而骄,仗着你看重他,逼着朕给他查清楚!”

    “虽说今日之事是旺达故意陷害,但他就没错吗?都是上过战场的人了,还毛毛躁躁的,竟然能在宫里被一个低阶侍卫给陷害了,朕还能指望他干什么?”

    康熙冷哼一声,“没用的东西,已经这样了,人家姑娘宁可出家都不愿意跟他,朕打他板子是轻的!”

    胤礽觉得,康熙这是在无理取闹。

    在战场上固然要机警,可这是紫禁城,谁又能想到竟然会有旺达这么胆大包天的人,敢光天化日里下药呢?

    至于念珠不愿意嫁,也不能说是纳兰性德错,男女之事本就强求不得,别说今日他们没真的发生什么,就算成亲了还能和离呢。

    “阿玛,容若又不是金子,还能人人都喜欢?”

    胤礽分辩道,“念珠与他也不过几面之缘,又刚发生了这样的事,不愿意嫁给他也是正常的,您不要强求嘛。”

    康熙嗤笑:“你真以为那丫头对容若没心思?只不过是一时下不来台罢了,朕跟你打赌,最终那丫头定然会点头的,你信不信?”

    念珠以前是佟佳皇贵妃身边的大宫女,康熙对她也算是了解一些,知道这不是个傻姑娘。

    如今这样的情况下,虽然旺达是指定活不成了,但东宫里还有那么多侍卫太监宫女,就算他下令不许再提,可终究也挡不住悠悠众口,闲言碎语还是会传出去的。

    于纳兰性德而言,只不过是一桩风流韵事,但对身在宫中的念珠来说,却是不能承受的灾难。

    所以她才会决然说要带发修行,想要以此躲避流言,不过也是一时冲动之举,被胤礽那么一拦,估计等冷静下来,也就想明白了。

    出宫去跟着纳兰性德是她最好的选择,继续留在宫里,别说只是带发修行,就算她真的剃了头发当姑子,也依旧挡不住那噬人的流言。

    胤礽不想接茬,因为他也知道选择纳兰性德是念珠最好的出路,可这样被逼无奈的选择,即便纳兰性德再好,他们就真的能幸福吗?

    更何况还有个虽然人在娘家,但却始终坚持不肯和离的官氏在。

    胤礽拉高被子,将自己捂住。

    他不想让念珠去面对这样别无选择的未来,却又没有更好的办法可以帮她。

    除非她愿意远离京城,去一个无人认识的地方,但谁又能保证,在这样的世道下,一个孤身一人的女子远走他乡,不会比留在京城更加凄惨呢?

    “阿玛,您说旺达到底图个什么啊?”

    胤礽闷闷的说道,“若是今日容若不在,他下了药难道打算就这么强占了念珠?若是被人发现,他还不一样是个死吗?”

    康熙隔着被子拍了拍儿子:“毕竟是个姑娘,如今没叫人得手,才敢出来争一个真相,若是当真受辱了,她还哪有选择?”

    胤礽哼道:“我瞧着以念珠的性子,只怕宁可鱼死网破!”

    “你说的轻巧,你以为她没有家人吗?”

    康熙加重力道又拍了两下,“宫女自戕是大罪,她若自尽就会牵连家人,她若说出真相,就算要了旺达的命又如何?她余生只会活在风言风语里,不可能再嫁得出去,还会连累家中姊妹们的名声,那才当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呢。”

    “旺达就是瞅准了她不敢声张,才会有这么大的胆子,今日若不是容若适逢其会,只怕咱们也不会知道真相。”

    胤礽掀开被子压住康熙的手:“阿玛,既然您什么都知道,怎么刚刚还一副得过且过的样子?若不是容若和念珠以死相求,若是念珠当真应下跟了容若,您难道就放任不管了?”

    康熙无奈的说道:“这天底下每日发生那么多事,朕还能事必躬亲吗?要不是事涉你的容若,你以为朕这么闲,会去管宫女侍卫这点破事?他们若愿意应下,也算是皆大欢喜,朕叫皇贵妃给念珠备一份嫁妆便是了,至于真相,事后自有顾太监手底下的人会去查,查不查得出来,就看他们的命了。”

    “可是阿玛,如果连咱们自己身边都有这样的冤案,那还能奢望天下清明吗?”

    胤礽认真道,“我知道不可能事必躬亲,但也不能什么事都得过且过,若是今日没有抓住旺达,势必会叫他变本加厉,而其他心怀不轨之人也会有样学样,今后宫里岂不是会更乱?这种事不知道便罢了,既然碰上了,就该严肃处置,也好以儆效尤!”

    康熙觉得有点道理,于是点了点头:“那朕叫人将旺达凌迟处死,以正视听,如何?”

    旺达是死定了,但这种不好言说的事一般都是秘密处死,赐毒酒或是绞死。

    但若要以儆效尤,那便该用重典,才能起到震慑的作用。

    胤礽对于虐杀这件事并不感兴趣,连连摇头:“别,在宫里这么血腥不合适吧。”

    康熙又点了点头,表示胤礽说的很有道理。

    不凌迟便不凌迟吧,不血腥但能震慑他人的死法,也不是没有。

    ……

    康熙最终并没有真的在宫里杀人,他觉得旺达的血不配玷污了他的紫禁城。

    于是他命人将旺达押到了侍卫营,处以“站刑”。

    一个木制的囚笼就立在侍卫营的训练场上,囚笼顶盖设有枷板,囚笼底部则是垫着木板,高度正好能让旺达直立其中时,头能从枷板中伸出,身子却被迫拉直,动弹不得。

    这是如今官府常用的示众手段,一般是用来惩罚那些惯偷之类的,让百姓能看清他们的模样,叫他们以后再不能轻易作案。

    这种一般会按照犯人身高垫木板,站的时间通常是每日一两个时辰,一连站几天,虽难受却并不至死,侮辱的意味更重些。

    但旺达的“站刑”却不是上面这种,而是一种处死的方式。

    看守之人会每隔一段时间就抽掉他脚下的一片木板,让他逐渐悬空,直到只靠脖子卡在枷板上挂着,窒息而死。

    若是抽的快些,死的也就快些,但看守之人领的却是慢慢折磨的命令,每抽掉一层木板,都会让旺达站足两个时辰,从日出站到日落,竟是还没完全悬空。

    看守之人也不急,竟是不再抽掉木板,就这么让旺达用脚尖点地生生站了一夜,第二天早上侍卫营晨练之时,旺达仰着头大张着嘴,竟然还有气。

    此时其他人才发现,旺达嘴里空空如也,竟是早就被割掉了舌头,又给止了血,就是要将他活生生折磨死。

    没有人知道旺达到底犯了什么事,看守的人只说他将腌臜的东西带进了宫被发现了,却也足够叫侍卫们警醒了。

    一时间他们进宫值守之前都要互相检查,生怕带了什么不该带的,叫自己也被关进那可怕的囚笼中活活站死。

    旺达没能挺过第二天,尽管看守之人没有再抽走木板,但站了这么久,他的脚尖早已经了任何力气支撑,只能动弹不得的仰着头,感受着体内的气息越来越少,想要大口喘气,却被紧紧卡住了脖颈,根本无法呼吸。

    他的眼睛被太阳直射太久,早已经看不到了,耳边的声音便愈发清晰,他听着侍卫们训练的声音,那是他曾经拥有过的生活,如果不是他自己作死,那他如今也依旧拥有。

    旺达早就后悔了,可没有人给他后悔的机会。

    从他被一刀割掉舌头的时候开始,他就已经是个死人了,只是死亡比他想象中的更加漫长和痛苦。

    若是再给他一次机会,他绝不会对念珠下手,不,他绝不会再想办法回宫。

    紫禁城不是他这种人该待的地方,只有远离,才不会被诱惑。

    看守之人在确定旺达已经咽了气之后,才将人给拖了出来,找了草席一裹,架在柴火堆上,一把火烧成了灰烬,绝不给他任何假死的可能。

    “统领大人,我这差事算是办好了,剩下的东西,您随便处置便好。”

    看守的太监笑眯眯的同侍卫营统领道别,“我们顾总管让我给您说一声,让您警醒着些手底下的人,这次没牵连到您是皇上开恩,若是再有这等作死的,那可就——”

    侍卫营统领大冷天的惊出一身汗,连连道:“多谢顾总管提点,请他放心,今后每日当值之人我都会严苛检查,断然不会叫人夹带任何东西进宫的!”

    什么没牵连,那是他命好,之前一时大方没拿下面人递上来的银子!

    那个收了钱安排旺达回宫的副统领,昨儿就不见了踪影,鬼知道会是什么下场!

    与此同时,京城里一家明面上是酒楼,实际上是暗娼所的地方被彻底清理了。

    在其中翻出了许多暗藏玄机的腌臜东西,也揭穿了他们用这些手段陷害进来喝酒的客人,用药让他们做出不可告人之事,之后又以此逼着他们提供钱财以及——

    情报。

    胤礽看到密报的时候简直惊呆了。

    怎么查一个暗娼所,竟然还能查出来一个间谍窝点来?

    这到底该算运气好呢,还是不好呢?

    第125章

    北京城是大清国的国都,自然也是天下情报集散之地。

    京城之中暗中搜集情报的人众多,伪装成酒肆茶馆甚至勾栏的都很常见,但基本都是或暗中打探或拿钱买消息,像这种设局引人入瓮再威胁利诱的,却也算是稀奇。

    而他们下手的对象,通常都是些不太得志却能接触到权贵宗亲的小吏,就像是旺达这样出身不显的侍卫,甚至各府的门房管家之类的。

    这些人知道的秘密最多,却也是最怕丢了差事的,故而最好控制。

    他们在京城里隐藏许多年,一直无人发现,已经铺开了规模很庞大的情报网,却怎么也没想到,最终竟在栽在被旺达偷偷顺出去的一根特制蜡烛上。

    旺达被处死了,但那支蜡烛的来源却依旧要追查到底,这一查便查到了这家旺达常来的酒馆,连带着解开了灯红酒绿下不可告人的秘密。

    最叫胤礽震惊的是,之前去盛京路上他们行踪泄露的缘由,竟是在这里找到了答案。

    这件事之前调查了许久,只查出那伙山匪与莫斯科往来密切,至于情报来源,只说是出自随行之人,但具体是谁,他们也并不知道。

    为此康熙将身边的侍卫彻查了一番,更换了不少人手,但始终也没能拿到确切的证据。

    这次端掉这个情报窝点之后,竟然在他们的情报册上找到了些许蛛丝马迹,揪出了罪魁祸首——

    一个在御前伺候多年却不起眼的太监。

    是他将康熙带着胤礽离开御驾私访的消息传给了这个组织,再由他们将消息通过京中亲俄的宗室卖给了鄂罗斯的情报人员,也正是因为这消息来源过于繁琐,那些山匪准备并不充分,最终才会呆头呆脑的被全端了。

    康熙这一次是真的生气了,顺着拿到的证据将与这窝点有关的官员进行了彻底的清洗。

    一时间京城里风声鹤唳,但凡曾经去过那酒楼之人都瑟瑟发抖,有被连夜抓走的,也有承受不住干脆自尽的,地位最高之人,甚至查到了安亲王府里。

    乾清宫里,须发皆白的安亲王跪在地上,眼底青黑,满目血丝,一看就是一夜未眠。

    他戎马一生,自诩为国之柱石,即便是平定三藩之后被放逐进去管宗人府,他也从未曾怀疑过自己一定会有再度被起复的一日。

    因为他的功绩无人能抹去,而他对大清的忠心日月可鉴,皇上若不想寒了人心,终究会封赏他的。

    但他万万没想到,自家的子孙竟然会这么不争气。

    先前出了个强迫行宫宫女卖身的逆子还关在宗人府的大牢里,这又来了个跟鄂罗斯人勾结的孙子,竟然敢将皇上和太子的行踪泄露出去!

    幸而承天庇佑,太子无恙,否则安亲王府满门的性命,就要跟那不孝孙儿一同陪葬了!

    “皇上,臣已将那逆孙亲手扼死,尸身就在府中,臣请将其除籍,令其曝尸荒野,不得葬入祖坟!”

    安亲王决然道。

    康熙捻着从胤礽那儿抢过来的珠串,审视着安亲王,不发一语。

    安亲王知道自己先斩后奏之举定然会叫康熙不满,但他也是没有法子了。

    先前侍卫营里活生生站死一个宫中侍卫的事情他自然听说了,连带着后面突然查出来的事,让他不免多想,觉得定有关联。

    如今自家孙子竟然事涉其中,还干了那掉脑袋的蠢事,若是将人交出去,只怕不止是杀头那么简单,严刑拷打之下指不定再交代出来什么,而且最后恐怕会如同那侍卫一般,被虐杀示众。

    他怕背后还有更多的事会牵连家里更多的人,而安亲王府也丢不起子孙被公开处刑这个脸,所以他思虑再三,干脆亲手用麻绳勒死了那孙子,然后一大早就进宫请罪。

    康熙满腔怒火,但看着跪在地上颤颤巍巍,年迈又消瘦的安亲王,却也是无从发作。

    他能怎么办,难不成将安亲王也杀了?

    可别说安亲王杀孙占着一个大义灭亲的道理,就只说他一身军功,如今又是年迈体弱,他就不能把他怎么样!

    谁家还没几个不肖子孙,若都牵连长辈,那只怕八旗宗室都剩不下几个了。

    康熙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牵连安亲王府,他要的是那个出卖了他和胤礽之人,他想要将那人严刑拷打先出出气,再将他跟那些事涉其中之人全部站刑示众,既威慑其他心里有歪心思的宗室子弟,也是给京城蛰伏多年的其他情报人员一个警告——

    他们想要打听朝廷的消息可以,但绝不许将手伸到他和太子的身边来,否则他并不介意做一次“暴君”。

    结果现在被安亲王这么一“大义灭亲”,不但他没法出气了,没了祸首后面处刑的威慑力也减了大半,叫他如何不懊恼?

    “安亲王,你连自己的子孙都管不好,又有何能管理好宗人府?自今日起,你便回府闭门思过,何时将王府整肃干净了,再来见朕!”

    康熙强忍着怒意给安亲王留了最后的颜面,“塞楞额犯上悖逆,处站刑,三日后于菜市口示众,以儆效尤!”

    塞楞额正是当年行宫一案的主谋,安亲王的儿子。

    康熙早就想要他的命,可碍于安亲王平定三藩的战功,故而迟迟未决,只是先关在宗人府里罢了,而如今安亲王既然舍不得孙子,就拿儿子来抵吧。

    安亲王听到站刑示众浑身一抖,磕头道:“皇上,开恩啊!塞楞额做出那等错事,您要杀要剐都行,但老臣如今这把年纪,实在是丢不起这个脸面!”

    在他心里,他的脸面竟是比儿子的命更重要。

    康熙却是不为所动,冷然道:“安亲王,朕不动安亲王府的其他人,让你自行整肃,已经是给你留了脸面了,你若是再不知足,就休怪朕不念旧情!”

    安亲王跪在原地挣扎许久,最终还是艰难谢恩:“臣,谢皇上隆恩!”

    那一日后,安亲王府大门紧闭,王府内外皆有侍卫值守,不许任何人进出。

    三日后,菜市口,京城的百姓们亲眼见识到了一个人是如何活生生站死的。

    虽然行刑官严明处死塞楞额是因为其逼迫行宫宫女为娼,悖逆犯上,但连着后续又以同样的酷刑处死了在京中秘密搜集情报的数十人之后,叫人很难不把这两者联系在一起。

    许多百姓此时方才知道,原来那些酒楼勾栏之间竟然还有这么多名堂,原来那些到处打探消息的人,可能是别的国家的密探,是要命的死罪。

    经此一事后,竟有许多百姓到京兆衙门举报,而那些原本在京中活动频繁的各方情报人员见势不妙,纷纷或隐去行踪,或逃离京城,其中一条暗娼猖獗的小巷,竟是闭门了大半,不用查就知道其中定有猫腻。

    九门提督和京兆府一起趁机对京城的情报窝点进行了整肃,但大多是以排查为主,即便抓到了人,只要不是为外国人卖命的,吓唬吓唬便也就放了。

    康熙从没想过要将京城里的各方密探全部肃清,反而更愿意看到他们在可掌控的情况下活动,他并不介意各方势力用自己的渠道打听朝廷的消息,只是不许这些人将手伸到他身边来。

    胤礽曾偷偷溜去看过一眼站刑的场面,那些囚徒并没有被割掉舌头,还能无力的哀嚎着求饶,然而却只是徒劳无功,看守之人并不会对他们有丝毫的怜悯,只会拖延抽掉木板的时间,让他们经历更多的痛苦。

    胤礽不喜欢这样的酷刑,但也知道这是康熙用来震慑人心的手段,所以并不会提出质疑,看过之后,便又转头去了纳兰府。

    那日纳兰性德挨了板子,回家后便告了假,一连几日都未曾进宫,叫胤礽有些担忧,故而今日出宫也是想来看看他。

    胤礽不止一次来过纳兰府,明珠治府有方,纳兰府的下人们进退有礼,素来是井井有条的。

    可今日胤礽的马车刚到了门口,就见纳兰府内外吵吵嚷嚷的,好似十分混乱。

    鄂伦岱叫随行的侍卫过去打听,回来后禀道:“小爷,是纳兰的夫人回来了,府里正乱着呢,要不咱们改日再来?”

    胤礽从马车上下来,却道:“明日起陈廷敬就要进上书房授课了,只怕再没有功夫出来,你叫人进去通传一声,咱们就去看看容若的伤好了没有便走,不多耽搁。”

    鄂伦岱应了,又叫侍卫进去,不多时,一人匆匆忙忙的从里面出来,却是个跟胤礽年岁相仿的男孩儿,正是纳兰性德的弟弟,纳兰揆叙。

    纳兰家的灵气许是都被纳兰性德给占去了,纳兰揆叙虽然与纳兰性德同父同母,相貌上却是平凡了许多,也算不上聪慧,只能说是个老实本分的孩子。

    胤礽曾经见过他几次,也不生疏,拉住他免了他的礼,问道:“怎么叫你出来接我了?”

    纳兰揆叙诚实的说道:“阿玛不在家,大哥病了起不来,大嫂在闹,额娘在拦着,大哥便叫我出来迎太子。”

    胤礽本还有些犹豫,一听纳兰性德病得起不来了,哪里还能忍住,立刻拉着纳兰揆叙直接往纳兰性德的院子走去。

    一进院,果然听到屋里吵吵嚷嚷的,纳兰揆叙也不拦着,也不叫人进去通报,就这么直接将胤礽请进了屋里。

    刚进门,胤礽就听到官氏在哭喊,似乎是在埋怨纳兰性德叫她没了颜面之类的,而纳兰性德却只是听着,并不说话。

    不多时,觉罗氏察觉到外面来人了,从内室出来,见到胤礽赶紧福身行礼。

    “让太子爷见笑了。”

    她知道胤礽与儿子素来亲近,所以也没多客气什么,只是这么说了一句,便请胤礽进去。

    第126章

    纳兰性德这场病倒不是挨板子打出来的,而是他自己作的。

    那日从宫里回家之后,他彻夜难眠,一闭上眼睛就能回忆起与念珠耳鬓厮磨的情景,只觉得浑身燥热难耐,便打开窗子吹吹冷风,可这一吹就是一夜。

    第二天早上起来,便觉得头昏脑涨,请了大夫来看,果然是染了风寒。

    向宫里告了假之后,纳兰性德就在家里安心养病,这本也不是什么大病,静养几日便好了,可谁知官氏却在此时找上门来。

    今儿不是官氏第一天过来了,纳兰性德之所以病情加重,便是因为昨日强撑起来陪她闹了一日,今日便觉得更加不适,可谁知官氏不依不饶的又来了。

    “所以,你到底想要如何呢?”

    胤礽坐在纳兰性德的床边问官氏,“今日孤在此,你有什么要求尽管说出来,只要合乎情理,孤都替你做主。”

    按理他不该掺和人家的家事,但他瞧着纳兰性德这样子,实在不是能自己处理好的,否则也不会跟官氏闹腾这么久也理不清了。

    他当然也不会逼着官氏做什么,只是希望他们能将话说清楚,不是怕外人笑话,而是担心纳兰性德的身体。

    这里可不是医疗发达的现代,一场风寒要人命可不少,历史上的纳兰性德本就英年早逝,他实在是很难不担心。

    胤礽是好意,可官氏却不领情。

    她冷声道:“太子爷您能管好身边的宫女,不让她们往别人相公身上爬,就是天大的恩典了!”

    这话一出,屋里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纳兰性德顾不得头晕,气得坐了起来,指着官氏怒道:“你怎敢在太子面前口出狂言!事情我已经跟你解释了数遍,你若不信我的人品,大可与我和离,也省得觉得我让你没了脸面!”

    纳兰性德素来好脾气,即便是官氏闹得他病上加病,他也未曾出言呵斥过,正如同他所言,是一遍遍的耐心解释,希望官氏不要在意不实的流言。

    可现在因为官氏对胤礽出言不逊,他却是真的生气了。

    那可是太子,是他的主子,官氏长了几个脑袋,敢在太子爷面前口无遮拦?

    官氏兀自不觉得自己说错了话了,依旧犟道:“好好好,你果然是看上那狐狸精了,竟是为了她要与我和离!一个不知检点的宫女,也能进你纳兰家的大门,与我而言简直是羞辱!纳兰性德,你当真以为我非你不可?”

    “那就和离吧。”

    一旁的觉罗氏也冷下脸来,“你既然万般看不上容若,也不肯回来与他好好过日子,那我们纳兰家也没脸面强留你,今日就请太子爷做个鉴证,叫容若写了和离书给你,从此一别两宽,各不相干!”

    宗室里的格格本就不是没脾气的,只不过因为明珠父子两个都是好脾气的,连带着觉罗氏这些年也和善了许多,又觉得这世道女子不易,故而对官氏是一忍再忍,从未曾为难过分毫。

    可如今见官氏变本加厉,全然不顾及纳兰氏一家,竟然敢当面对太子无礼,突然怒上心头,再不想忍了。

    他们一家对她诸多忍让,她便真觉得他们都是病猫了?

    这样的儿媳,不要也罢,大不了就担上一个忘恩负义的名声,也比叫儿子一直受委屈强!

    官氏不敢置信的看向觉罗氏,不相信这绝情的话竟是出自这位一向和善的婆婆之口。

    纳兰性德跟她说要和离,她从未当真,但觉罗氏说出这话,却叫她心里一颤。

    她虽然在纳兰府生活的不算久,却也知道这府里到底谁说的算。

    觉罗氏当着太子的面这么说,那是真的一点情分都不想留了!

    “好好好,算我阿玛瞎了眼,竟然看上这样的人家!”

    官氏也是个死要面子的,越是被逼着越不肯服软,“和离就和离,明日我就叫人上门搬嫁妆!”

    说罢,她转身就跑出门去了。

    “叫人跟着,看着她回府。”

    觉罗氏赶紧吩咐了一句,然后回头对着一人福身道,“今日当真是让您见笑了,还望太子爷恕罪。”

    胤礽被这突然的变故弄得有点蒙,机械的摇了摇头,然后等觉罗氏离开后方才回过神来,转头看向纳兰性德:“你真的想好了要和离了?”

    纳兰性德捂着头倒回枕头上,叹息道:“奴才也曾想与她好好过日子的,可实在是脾性不和,从未叫她舒心过,再勉强下去,不过是互相折磨,倒不如放手,也不再耽误她。”

    “今日也是我来的不巧了,想着趁陈廷敬来教课之前过来看看你,没想到倒是给你火上浇油了,”

    胤礽带着歉意道,“和离不是小事,你也冷静下来再好好想想,不要冲动下决定。不过你要是下定决心了,我总是支持你的。”

    纳兰性德点了点头:“多谢太子,奴才会与阿玛商量之后再决定的。”

    其实明珠那儿并没有什么需要商量的。

    别说这些年他也受够了儿媳不回家的指指点点,单说这是觉罗氏的意思,他就不会反对。

    当年他极力坚持让儿子娶官氏,一则为了报答颇尔喷在朝中的援手之情,二则也是不想看儿子一直沉沦过去,想叫他好好生活。

    可谁知婚后儿子不但没能过上正常日子,反而更加不愿意回家了,若不是官氏自己跑回了娘家,只怕现在儿子还在侍卫营住着呢!

    这儿媳娶了还不如不娶,儿子一样过着和尚一样的生活,实在是糟心的很,明珠早就想解决一下这个问题,但觉罗氏顾惜官氏,一直拦着,才拖延至今。

    如今儿子和妻子都说要和离,明珠还能拦着?

    当下亲自来了儿子的院子里,看着儿子亲手写下和离书,然后立刻叫人将官氏的嫁妆收拾好,保证只多不少,第二天便连着和离书一起,送去了瓜尔佳府。

    官氏昨晚上回家后一直在哭,颇尔喷也没问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如今一见闺女的嫁妆和和离书,当场便傻眼了。

    不是说好了趁着去探病的机会跟女婿好好谈谈,争取早日搬回去好好过日子,怎么就突然变成要和离了?

    这和离书和嫁妆都给送回来了,即便是他舍下这张老脸,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啊!

    颇尔喷不由得暗恨自己将闺女给惯坏了,叫她冲动任性,吃不得一点委屈,就这么将已经到手的大好姻缘给葬送了。

    他那好女婿可是刚立了功,又最得太子看重,如今太子爷如日中天,皇上恨不得让太子立刻参政,到时候纳兰性德必然就是太子帐下最得力的能臣,这可是送到手里的从龙之功,将来既然会飞黄腾达,只怕明珠要更有能耐!

    不过就是跟太子爷身边的宫女传出些流言来,便是太子爷将宫女赏给他做妾室,那也是很正常的事情,闺女怎么就这么不听劝,非要计较那些个对她没有任何威胁的宫女呢?

    这人到了府里,还不得给她端茶倒水,乖乖听话吗?!

    然而颇尔喷再怎么懊恼也没用,官氏本就是个不肯服软的倔强性子,而纳兰一家又是真的下定的决心,此事再无转圜!

    在胤礽被陈廷敬指使的团团转,被迫沉浸在知识的海洋中的时候,纳兰性德突然间又成了香饽饽。

    在明珠有意无意的提及儿子已经和离之后,媒人又开始踏上纳兰家的大门。

    这年头,上哪儿找这种要家世有家世,要能力有能力,人品才华相貌俱佳,又不贪欢好色,性格还好的男人啊,官氏不知道珍惜,有的是人想珍惜!

    更何况眼看着太子越来越出息,纳兰性德必将跟着水涨船高,别说是原本就看好胤礽的人,就是那些原来没支持过胤礽的,更想要通过纳兰性德与胤礽好生亲近亲近。

    故而此时纳兰性德若是开口说想要再续,就不止几个媒人了,只怕纳兰家的门槛都要被踩秃了!

    然而觉罗氏对于这些上门之人全都一口回绝,而纳兰性德此刻,却是进了宫,求见念珠。

    二人这次见面是在康熙面前过了明路的,就在东宫的前院里。

    数日不见,纳兰性德因为生病的缘故清减了不少,原本合身的衣裳竟是看着空落落的。

    念珠的精神倒是还好,那日事后,佟佳皇贵妃特意叫芙蕖来宽慰了她,并与她承诺,若她不愿意留在宫里了,她可以安排她到行宫里去做管事宫女,暂时避避风头。

    然而念珠却拒绝了,依旧愿意留在东宫里。

    过了那日的激愤,平静下来后她想了许多,也慢慢释怀了。

    这件事本就不是她的过错,又何必庸人自扰?

    她不过一个身世浮萍的奴才,能得太子爷的维护,又叫皇贵妃如此惦记,是莫大的殊荣,自该自己坚强起来,不能叫主子们再操心。

    故而再见到纳兰性德的时候,她已然平复了心绪,又如同以前一般,客气礼貌。

    “念珠,虽说你已经拒绝过我,但我如今还是想再问你一次,你愿不愿意跟我出宫去?”

    纳兰性德直言道,“我已与官氏和离,如今孑然一身,若你愿意,我会以全礼相迎,不会叫你委屈。”

    念珠微笑道:“纳兰大人说笑了,您出身名门,又深得皇上器重,怎会孑然一身呢?想必皇上早有安排,定会为您再觅得如花美眷的。”

    她避而不谈,纳兰性德却不愿意罢休:“可我如今只想娶你。”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念珠也是避无可避,只能收了笑意正色道:“纳兰大人,我知道您是君子,但我也不是柔弱的姑娘。那日之事你我皆是受害者,您人品端方,不曾逾矩,我心中十分感激,绝不会恩将仇报,以此为由攀附大人。”

    她抬头看向东宫重重宫闱,“或许您觉得我太过矫情,但于我而言,这样的缘分实在是不愿再回想,我只盼您能忘了此事,今后再不必提起了。”

    这已经是十分明确的拒绝,纳兰性德张了张嘴,却也再说不出什么来。

    他与念珠相识在她最落魄之时,而喜欢上她,亦是在她最狼狈不堪之际。

    他们之间的回忆对她来说可能都是不愿再提及的痛,也许他的求娶对于她来说,是一种侮辱。

    纳兰性德终究是不愿再为难心上的姑娘,狼狈的离开东宫,却迎面撞上了鄂伦岱。

    鄂伦岱一把将他扯住,连声道:“快快快,跟我去上书房,咱们太子爷跟陈廷敬快打起来了!”

    纳兰性德来不及多问,就被鄂伦岱给扯进了南三所。

    第127章

    胤礽素来很敬重上书房的师傅们,便是当真觉得他们有哪里讲的不对,也不会当面驳斥,最多私下跟他们讨论一下罢了。

    但今日他是真的被陈廷敬给弄烦了。

    这位传说中的博学大儒实在是规矩太多,他一个太子都不知道原来这世上竟还有这么多折腾人的法子!

    在陈廷敬今日第三次打了张廷玉的手心之后,胤礽终于忍不住爆发了,直接站起来挡在了张廷玉的面前。

    若是陈廷敬罚旁人学的不好倒也罢了,可张廷玉素来是最好的学生,天资聪慧,学得最快,又不从会骄傲,反而十分谦逊,也乐于替师傅分忧,给其他同窗讲解。

    这样的好学生,换成旁的师傅那是恨不得捧在手心里供着,可陈廷敬不知道抽的哪门子风,对旁人都算宽纵,偏偏对张廷玉十分严苛,动则辄就,根本就是在故意挑刺!

    胤礽对着这几个难得的小伙伴都宝贝的紧,如今因为安亲王府的事他又少了个伴读,只剩下这三个他自是全都要好好护着的,怎么能容忍陈廷敬故意欺负人?

    张廷玉还没说什么,他便先不乐意了,当众跟陈廷敬争执了起来。

    陈廷敬倒是不生气,对上胤礽的时候依旧乐呵呵的,慢条斯理的给他说着什么就是因为学得好更要好生管教之类的没道理的规矩,听得胤礽愈发火冒三丈,若不是张廷玉在后面拉着,他都想上去抢走陈廷敬的戒尺,直接折断丢掉!

    纳兰性德赶到的时候,就看到他家太子气鼓鼓的叉腰瞪着陈廷敬,一副想要吃人的模样。

    而陈廷敬却是老神在在,丝毫不慌。

    “先生,您这是——”

    纳兰性德对着陈廷敬拱了拱手,“又起了收徒的念头?”

    他这话一出,胤礽和张廷玉都愣了,陈廷敬啧了一声,不满道:“你这小子就不能不说话吗?好好的一场戏刚唱了一半,就叫你给搅和了。”

    纳兰性德哭笑不得:“先生,这是上书房,不是您家书院,太子面前还是莫要如此玩笑。”

    说罢,他又转头对胤礽解释道:“奴才也曾受教于陈先生,他越是看重的弟子,越是会严格要求,并非故意为难。”

    胤礽点了点头,却又突然发觉不对劲,所以陈廷敬专门捡着张廷玉为难,就是没看上其他人的意思呗?

    胤礽豁然抬头看向陈廷敬,陈廷敬立刻转开眼神,一副“我一点都不心虚”的表情。

    胤礽:……

    行,搞了半天陈廷敬不是故意对张廷玉不公平对待,而是人家只瞧上了张廷玉一个人!

    场面一度有些尴尬,唯有巴尔图没听懂,茫然问道:“所以陈师傅是要收廷玉做徒弟了吗?”

    陈廷敬不答,只是一脸高深的看向张廷玉,张廷玉倒是有几分惊喜,试探的喊了一句:“先生?”

    陈廷敬轻咳两声:“咳咳,还是要等找个好日子正式行了礼再改开才妙。”

    胤礽:……很好,他今天这脾气算是白发了!

    感觉自己十分尴尬的胤礽决定今日罢课,拉着两个同样没被看上的小伙伴一起跑出了上书房,提前开始武课的预热。

    纳兰性德今日不当值,本想着告退出宫,却被胤礽拦住了。

    胤礽自是知道他今日进宫是为了什么,如今瞧着他一脸颓色,便知道定然没成,也不想叫他一个人回去胡思乱说,干脆叫他留下来干活——

    帮他选箭。

    随着胤礽弓马日渐纯熟,康熙命内务府为他单独打造了一批箭矢,叫他选出最合适的来,以后专供他用。

    那些箭矢材质、长短、箭头还有尾羽都不一样,总计有十几种之多,看得胤礽眼花缭乱,根本不知道应该选哪一种,所以急需别人来帮忙挑选。

    纳兰性德喜欢研究这些,他先将箭矢按长短分开,让胤礽一支一支去尝试拉弓时的手感,将那些不够他拉开弓距离的先都排除掉,然后将明显太长的也都放到一边,只留下长度合适的几支。

    继而便是一次又一次的试射。

    手感这种东西,当真是玄之又玄,选来选去还剩下三种备选的,胤礽却是怎么都挑不出来了。

    “若是挑不出来,让他们都备着便是了,”

    纳兰性德按下胤礽还想拉弓的手,“太子今日已经练习许久,再拉弓,怕是要伤了胳膊。”

    胤礽放下手中的弓,甩了甩发酸的胳膊,问道:“你少时选箭也这般难以抉择吗?”

    纳兰性德答道:“奴才那时尝试了许久才定下了一种,不过用了一年多,便又换了旁的。太子不必着急,您如今臂力未定,连弓都是要换的,更何况是箭矢呢?不过就是先选定现在合适的,以后多用,自然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样的了。”

    康熙急着给胤礽预备这许多,是因为从明年开始,他打算在一些公开的场合都带着胤礽一起参与,射猎自是常有的。

    狩猎之时大家都是通过猎物上的箭矢来辨别归属,胤礽身为太子,自然也要有自己特殊箭,至于以他如今的能力能猎到多少猎物,却是并不重要,到时候自有懂事的奴才会安排好的。

    “我就不能用火1枪吗?”

    胤礽忍不住抱怨道,“我现在的枪法可准了,打移动靶也不在话下!”

    纳兰性德轻笑:“用火1枪自然更加容易,但皇室射猎毕竟不是当真为了猎物去的,弓箭是咱们满人的传统,即便是将来火1枪在军中装配更多,骑射依旧不会丢掉的。”

    “这话说的很不错!”

    不知何时过来的康熙突然开口赞道,“先进的火器固然是好东西,但也不能忘本,你休要偷懒,骑射必须好好练!”

    胤礽对着康熙皱了皱鼻子,却也没有说不练。

    不说将来到底有没有机会用在实战上,至少狩猎的时候用的上啊,还能锻炼身体,何乐而不为?

    下次行猎之时,他定要亲手猎到猎物,坚决不再弄虚作假!

    胤礽这边已经开始惦记起下次狩猎的事情了,而他的小伙伴张廷玉在问过父亲张英后,决定正式拜师陈廷敬。

    这本是好事,但偏偏陈廷敬这人规矩多,对徒弟的要求也是分外严格,让胤礽最不能接受的一点是,陈廷敬要求张廷玉在拜师之后搬去他府上闭门读书。

    这就意味着,张廷玉不能再进宫伴读,胤礽要失去他相伴多年的小伙伴了。

    碍于身份的原因,胤礽在这世上能称得上朋友的人并不多。

    伴读中巴尔图和察岱其实该算是亲戚家的弟弟,虽也亲近,但却是胤礽照顾他们多些,唯有张廷玉对胤礽而言亦师亦友,是同龄人里难得什么都能说的人。

    胤礽已经习惯了每日上课都是他、张廷玉和师傅三个人一起讨论的形式,如今张廷玉不来了,只剩他跟师傅两个人,若有意见不和,连个拉架的人都没有——

    进度完全跟不上的巴尔图和察岱是指望不上的。

    故而张廷玉亲自跟胤礽说以后不来伴读的那一日,胤礽的情绪瞬间就低落了。

    “先生说,我若想借由太子的荫庇入仕,那完全不必拜他为师,也不必那么辛苦的读书,只凭我与太子的同窗之谊,今后想必会是一片坦途,”

    张廷玉温声解释道,“但若是我想要真正做太子的肱骨,而不仅仅是附庸,那我便要去走自己该走的路。”

    “先生说寒窗苦读数载虽然艰辛,但只有打好基础,将来才能久立不倒,成为真正的中流砥柱,”

    张廷玉的目光温润,但却坚定,“太子身边有巴尔图和察岱这样的近臣陪伴已是足够,而我,愿去科考中搏一搏,走翰林正道,希望将来有一日能为您辅佐。”

    张廷玉跟巴尔图、察岱不一样,他是汉人,将来也必定会走文官的路子,若不经科考不入翰林,便不算名正言顺,得不到文官们的认可。

    故而他选择拜师陈廷敬,专心科举,以正途入翰林,这样将来有一日,他就能在朝中拥有属于自己的地位,成为胤礽的另外一份助力。

    这些道理胤礽都懂,他只是不愿离别。

    自此以后,二人虽然都在京城,但一道宫墙一座府门,便是两方天地,再想见面,又怎么会容易?

    “太子,您信我,我不会让您久等的。”

    张廷玉微笑道,“请您也与我一同努力,希望等我独占鳌头之日,能得您亲自赐花。”

    殿试一甲,状元、榜眼、探花三人在中选当日会簪花游街,张廷玉毫不避讳的直言,他就是奔着一甲,甚至是状元郎而去的。

    胤礽在身上摸了摸,最终摘下了腰间的一块玉佩塞进张廷玉的手中,说道:“我自是信你,此物便算是你我今日约定的鉴证,等你高中那日,要带着它上殿,我必会等着你的!”

    张廷玉撩开衣袍,双膝跪地,郑重的双手接过。

    这是自从初见行礼那日后,他第一次对胤礽跪拜。

    以前在上书房,他们是同窗,故而亲近相交,不循俗礼;

    今日之后,他们便是君臣。

    君有命,臣受之,必全力以赴,绝不存半点懈怠。

    这块玉佩,于胤礽而言是临别赠礼,而对他来说,便是那悬梁的麻绳,刺股之锥。

    他早已认定,胤礽就是他此生效忠的君主,故而他会拼尽全力,绝不会叫他失望!

    张廷玉随着侍卫悄无声息的离开了紫禁城,下次再入,便该是金榜题名之日了。

    胤礽没有送他,只是远远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宫道的尽头,难过,但也欣慰。

    胤礽还没回过神来,却有一人从宫里过来,正是纳兰性德。

    第128章

    自那日选箭之后,纳兰性德又是数日未曾进宫,今日进来,却是先去了乾清宫,后才来见胤礽。

    胤礽知道他跟念珠必不愿此时再相见,便歇了想去东宫转转的心思,与纳兰性德一起往南三所里他临时收拾出来那个院子里去了。

    这两日胤褆约着小伙伴们去京郊的庄子里玩了,故而南三所里分外冷清,连带着送来的膳食都没什么滋味,胤礽随便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

    林抱节带人撤走了饭菜,屋里只剩下胤礽和纳兰性德二人。

    胤礽有点不想干正事,便道:“这几日宫里的梅花开始绽放了,你陪我去挑几支有意趣的,回来画画吧。”

    纳兰性德却没动,而是对着胤礽跪了下来。

    这是今日第二次有人这么郑重的跪他,胤礽心里突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来。

    果然,纳兰性德叩首后直起身子,说道:“太子,奴才今日是来向您辞行的。”

    胤礽倏然握紧了拳头,面上却做出不在意的模样,笑道:“怎么,你也想学张廷玉,回去闭门读书了?”

    纳兰性德轻笑:“奴才这年纪,怕是读书也晚了。皇上打算让子清往江浙去熟悉一下盐务,奴才受命同往,这一去,只怕要好些时候。”

    胤礽咬了咬嘴唇,低垂双眸,不想让纳兰性德看到他眼中的湿意。

    “是因为宫里的流言吗?”

    胤礽喃喃问道,“因为你想保护念珠,她不愿离开皇宫,所以你便要走,是吗?”

    他已经尽力保护他们了,可最终还是要失去他吗?

    可明明事情已经过去了,念珠深居东宫也不会再受到伤害,他又为何非要如此?

    难道在他心里,那一点流言蜚语,比守护他更重要吗?

    可是他明明承诺过,会做他的剑盾,永远守护他的!

    许是被刚刚与张廷玉分别的情绪影响了,胤礽此时的心情分外低落。

    对他而言,纳兰性德是比张廷玉更亲近的存在,张廷玉为了科举离宫苦读,他理解尊重并且祝福,可若是纳兰性德为了这么点事就要离开京城,那他决不能接受!

    “太子,奴才——”

    纳兰性德有些迟疑,在胤礽听来,便是证明了自己的猜测。

    “原来纳兰容若的承诺不过如此,”

    胤礽吸了吸鼻子,抬腿就往外走,“随你吧,愿意去哪儿就去哪儿。”

    一出门,迎面必是一股寒风,吹得胤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不知何时飘起的雪花洒落下来,灰蒙蒙的天就像是他此时的心情一般,压的是喘不上气来。

    胤礽讨厌离别,更讨厌单方面被告知的离别。

    就像是当年他现代的妈妈出国前特意来告诉他一声一样,明明他的意见对她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又何必非要假惺惺的来问他一句,妈妈走了你跟着爸爸行不行?

    那时他说了不行,可又如何呢?

    她不还是毫不犹豫的离开了,一直到他死前,都未曾回来过吗?

    他从不想阻拦身边人出去闯荡,之前纳兰性德跟曹寅一起去盛京,他也是很支持的,可那次纳兰性德是提前来与他商量好,才去向康熙提出请求的,而不是像今日这般,已经拿到了康熙的圣旨,才来知会他一声。

    康熙都同意了,他的意见还重要吗?

    既然在做决定之前都没考虑过他的想法,此时又何必多此一举!

    “太子,奴才不是有意瞒着您去请旨的,”

    纳兰性德从屋里追出来,接过林抱节手中的披风给胤礽围上,“今日当真是赶巧了,奴才去乾清宫的时候正好皇上在跟曹寅说南下的事情,见到奴才问了一句可想同去,奴才便应了。”

    “没有提前与您商议,是奴才的过错,奴才愿意领罚,”

    纳兰性德再次俯身跪下,“但奴才对您发过的誓言,绝不会因为任何因素而改变,奴才这一生,都不会背弃您。”

    胤礽低头看向纳兰性德,不知不觉间,他已经长高到能俯视跪着的他了。

    当年在行宫,纳兰性德就是这般对他起誓,他信了,所以在那之后几乎是全心全意的信任依赖着纳兰性德,从不曾有过丝毫的怀疑。

    而如今,纳兰性德要离开京城,听这意思,只怕要去很久,一别经年之后再见之时,他们当真还能如之前那般毫无猜疑彼此信任吗?

    纳兰性德心中亦是有些愧疚的。

    虽说的确是适逢其会,但其中多少还是有些胤礽刚刚说的原因。

    念珠不想嫁给他,也不想离开紫禁城,而他又不忍她为流言所苦,这次进宫本是想与胤礽商量,去京郊的兵营了历练历练,正好借此平息流言,正好赶上曹寅奉命出京,他一时冲动,便自作主张应了同行。

    此刻见胤礽如此不悦,他心中也有悔意,可圣旨已下,断然不敢反悔,只好求胤礽原谅。

    “奴才会每日给您写信的,遇到有趣的东西,也会让人送回来给您,”

    纳兰性德承诺道,“太子容奴才一次,这顿责罚,等奴才回京再领,可好?”

    胤礽终究是信纳兰性德的,刚刚那阵情绪过后,他理智下来,也知道纳兰性德能出去历练,是好事,他不该阻拦。

    每日寄信回来,便不会断了音讯,若当真有什么事,他也能召他回京,这么想,好像分别也没有那么可怕了。

    大好男儿,总不可能永远留在他身边做侍卫,他本就打算过要放他们出去历练,现在有了好机会,再阻拦却是矫情了。

    “罢了,你想去便去吧,”

    胤礽缓了口气,伸手将纳兰性德拉起来,“容若,我不是不信你,只是今日事情都赶在一块儿,有些伤感,若是你提前来问我,我也会答应让你去的。”

    “奴才知道,是奴才的错,”

    纳兰性德温柔的看着胤礽,“奴才刚刚犹豫,是在想该不该由奴才来告诉您此行的目的,但想来皇上许奴才同行,就没想过要瞒着您。”

    他拉着胤礽重新走回屋里,亲手拿了热巾来给胤礽擦去脸上的雪花,然后一五一十的将刚刚乾清宫里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胤礽此时方才知道,原来曹寅和纳兰性德此去名义上是为了盐务,实际上是去调查那被端了的间谍窝点真正的来历。

    如今只知道幕后主使在南边,但到底是郑家、南明余孽亦或者是其他什么人,尚且不得而知。

    未免打草惊蛇,康熙才会借着盐务的由头让曹寅去查的。

    “原来是为这个,你若是上来就直说,我也不会这么——”

    胤礽有些不好意思,刚刚他气得往外跑的模样简直毫无男子气概,想想就丢人。

    纳兰性德只是道:“是奴才多想了,没说清楚,怪奴才。”

    情绪过去后,胤礽又是那个懂事大气的小太子,小手一挥:“罢了,这次就饶了你,不过说好的每日来信不许忘了,不然回来打你板子!”

    纳兰性德含笑应下,又叫人取了伞来,陪着胤礽去摘了他想要的梅花,回来后陪着他一起画了数张梅花图,夜里干脆就留下来值守,在胤礽屋里的软塌上凑合了一夜。

    第二日,胤礽便主动放纳兰性德回家去了。

    他这一去不知多久,总得叫他跟家人好生道别才是。

    没了张廷玉的课堂也变得冷清了许多,一夕之间胤礽仿佛长大了,变得更加沉静,也更有威严,连师傅们对他也愈发的恭敬了,就连留作业的时候,都小心的请示他的意见,生怕哪里做的不好,叫看起来不大痛快的太子爷更加生气。

    胤礽将那些无聊的抄写作业全部驳回,只说课后会写一篇文章明日交上来,便在师傅欲言又止的目光中离开了上书房,往乾清宫而去。

    康熙今日不忙,下了朝之后便回了乾清宫,正琢磨着叫哪位嫔妃过来伺候他用午膳。

    后宫里许久未进新人了,而高位嫔妃们多有子嗣,这时辰怕是都哄着孩子午休呢,勉强叫来也没什么意思。

    挑来选去,最终康熙选中了卫氏。

    无他,美矣,看着下饭也是不错的。

    谁知卫氏还没到,胤礽先跑进来了。

    康熙斜眼看儿子:“你不是正跟你的容若难舍难分吗?怎么竟然舍得放他回家去了?”

    对于如今有了临时住处,动不动就夜不归宿的儿子,康熙略不满,总感觉这是个没什么良心的小混蛋。

    胤礽也不满,瞪向康熙:“阿玛,您要容若出去那么久,竟然都不提前告诉我一声!”

    康熙挑眉:“告不告诉你又怎么样?你要是不同意,朕现在就下令不让他去。”

    “那不行,难得有出去历练的好机会,阿玛您不能出尔反尔!”

    胤礽继续瞪康熙,“我说的重点是‘提前’知会我一声,没说不同意他去!”

    “啧,人不大,还挺霸道,”

    康熙将儿子抓过来撸了几把,“行,知道了,以后事关你的人,朕都先知会你一声,行了吧?”

    儿子大了,知道护食了,这也是好事,总比没心没肺的啥都不管强。

    “行了,朕也答应你了,你就别缠着朕了,自己玩去吧。”

    康熙撸够了,就开始撵人。

    胤礽不明就里的摸了摸头,梁九功趁机对着他使了个眼色。

    胤礽秒懂,顿时眯起了眼睛,郑重其事的劝谏:“阿玛,白日宣淫不是明君所为啊!”

    说罢,不等康熙反应,他转身便跑。

    康熙:……

    “混蛋小子,有本事你别跑啊!”

    没能捞住儿子的康熙气得跳脚,“都是谁教你这些乱七八糟的?叫朕知道,朕非扒了他们的皮!”

    梁九功抖了抖,立刻屏气凝神,只当自己是一根柱子。

    被太子爷揭穿了的皇上真吓人,他是无辜的,他还舍不得这身皮呢!

    第129章

    本想找亲阿玛讨个公道,没想到却被嫌弃了的胤礽在紫禁城里游荡,却不知道现在该去什么地方。

    东宫还没建成,又不想回南三所,这时辰太皇太后正在午休不能去打扰,偌大的紫禁城,却没有哪里是他随时都能去的地方。

    胤礽突然羡慕起兄弟姐妹们来,他们都有自己的额娘,有一个迷茫时能不用找借口就能回的“家”。

    此刻胤礽无比期盼着自己的东宫赶快完工,那样他就可以在心情低落的时候找个地方将自己藏起来,慢慢消化。

    “保成?”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呼唤,胤礽回头看去,却是大公主。

    “这时辰你怎么在外面晃,用过午膳了吗?”

    大公主走过来问道。

    胤礽摸了摸自己空荡荡的肚子,摇了摇头。

    大公主看着可怜兮兮的弟弟,只觉得心疼极了,伸出手来牵住他,将他捡回了自己的院子。

    “若不是我正巧回来,你还打算饿着肚子在那冰天雪地里站多久?”

    大公主心疼的责怪,“不是就你那伴读出宫读书去了么,反正人就在京城,你想念他的时候随时召他进宫便是了。”

    胤礽瘪嘴:“那不行,他要专心读书考状元的。”

    “那你就自己出宫去瞧他,我就不信陈廷敬敢不让你进门!”

    大公主伸出手指点了点胤礽的额头,“你可是太子,总想那么多做什么?你瞧瞧汗阿玛什么时候会像你这般多愁善感。”

    “阿玛那叫没心没肺,”

    胤礽压低声音吐槽,“他根本就察觉不到身边人的想法,他到现在还觉得后宫的娘娘们都是因为倾慕他才对他百依百顺呢!”

    “倾慕也好,攀附也罢,重要吗?”

    大公主反问,“左不过一个是看上了皮囊,一个是看上了权势,我反而觉得,攀附权势之人更好掌控些,情爱倾慕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指不定哪天就突然没了,而权势,只要你牢牢握在手里,便不会轻易失去。”

    胤礽颇有些震撼。

    在他印象里,大公主一向是温柔和善的,虽然也没比他们大上几岁,但却总是一副大姐姐的模样,照看着弟弟妹妹们。

    往日里从不见她有什么奢靡的喜好,也从不争强好胜,仿佛对身外之物都不甚在意,却不想竟然会说出要牢牢握住权势这样的话来。

    好消息,他姐姐不是恋爱脑,将来应该不会被男人蒙骗;

    坏消息,在这个年代,公主想要手握权柄很难,更何况大公主还不是康熙的亲闺女,而是养女。

    胤礽是不介意公主参政的,若是姐姐妹妹们真有本事,那跟兄弟们并没有差别,但他觉得,康熙恐怕很难接受拿闺女当儿子用,而朝臣们十有八九也会极力反对公主干政。

    大公主看着弟弟一脸纠结的模样,挑眉问道:“怎么,觉得姐姐我逾矩了?”

    胤礽摇了摇头:“我在想,姐姐你会不会喜欢基建剧本。”

    大公主:……?

    “姐你想要掌权的话,留在京城太过艰难,不如往外面看看,”

    大公主屋里的墙上有一幅胤礽送给她的简笔画舆图,此刻正好被胤礽指着用,“西面太乱,东南临海,比较好下手的唯有北面。朝鲜这丁点大的地方虽然好打,但因为三面临海的缘故,对大清的依赖程度很高,就算得了,将来也只能是大清的附属之地,很难有真正的话语权。”

    胤礽又往上面指了指,“我比较看好漠北蒙古这块地方,它位处大清与俄罗斯交界之地,西面又挨着准噶尔部,正是各方势力平衡所在,是个很微妙的地界。”

    “姐姐你若是得了此地,无论哪一方都要顾忌另外两方,不敢轻易对你动手,虽身处夹缝之中,却更便于左右权衡,且面积足够辽阔,更有发展的前途。”

    大公主:……???

    等会儿,怎么就突然发展到一副她要裂地为王的模样了?

    “保成啊,你姐姐我只是个公主,将来是要与蒙古诸部和亲的,你若想要漠北蒙古,得找你哥哥去。”

    大公主无奈的说道。

    胤礽愣了一下:“不是姐姐你说想要掌控权势吗?”

    “傻弟弟,我的权势来源于汗阿玛和你啊!”

    大公主失笑,“只要大清够强盛,只要汗阿玛和你还疼我,那我在蒙古就能直的起腰板,无人敢欺。”

    胤礽不解:“可这也不叫将权势握在自己手里啊,姐姐,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有一日阿玛闺女太多顾不过来你呢?亦或者是与你有冲突的人对阿玛而言比你更重要呢?”

    大公主道:“那不是还有你呢么,你会不管我吗?”

    胤礽垂下眼眸,低声道:“可若是有一日,我自身难保呢?大姐姐,公主或许永远都是公主,可太子却不一定会一直是太子,我并非想推卸责任,而是真心希望你能有能力无论何时都能顾好自己。”

    大公主怔忪的看着胤礽,第一次意识到这种她从未想过的可能。

    他的弟弟是天生的太子,论出身论人品论才能都是天作之选,怎么可能会有一日不是太子了呢?

    若真到了那一日,只怕整个大清都要变天了!

    她其实不信,但胤礽的语气却让她觉得,他并不是在说笑,而是真的在担心这件在她看来绝不可能发生的事。

    “好,保成,那我就去帮你夺下漠北蒙古,”

    大公主伸手拉住胤礽的手,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身上却有一种坚定的,让人信服的力量,“你来帮我在漠北蒙古挑一个合适的额驸,再教我应该如何做,我会竭尽全力为你达成所愿的。”

    胤礽急急解释:“不是,姐,我是想让你有能力顾好自己,不是让你为了我——”

    “我知道,但在我看来,都是一样的,”

    大公主打断了胤礽的话,“我自幼离家,本以为在这个宫里会是个外人,是你让我觉得,这里是家。保成,我虽无缘做你的亲姐姐,但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亲弟弟,无人能取代你,无论何时,我都会信你。所以只要你好,我就一定会好,这本就是不可分割的一件事,又为何要分开来谈?”

    “或许你想说,换成其他弟弟也是一样的,但是保成,其实你也很清楚,是不可能一样的。”

    大公主拉着胤礽走向她的博古架,“看,这上面的每一件东西,都是你送给我的,旁人总跟我说,我是大公主,要让着弟弟妹妹们,只有你,总是先挑了最好的给我,即便我才是姐姐,可你却总是将我当成妹妹一般宠着。”

    “我不知道旁人怎么想的,但在我心里,你就是最亲的亲人,保成,无论何时发生何事,你都可以来找我,我懂的,就帮你出主意,我不懂的,可以听你倾述,”

    大公主含笑捏了捏胤礽的脸颊,仿佛弟弟还是小时候那个圆滚滚的小包子,“莫要再像今日这般独自在宫中徘徊,我瞧着心里真的难受极了。”

    胤礽毫不反抗的任由姐姐揉搓,却红了眼眶。

    姐姐与他说了许多,她甚至不在乎自己将来到底嫁给什么人,只是心疼他一个人孤寂。

    虽然他的小伙伴离开了紫禁城,虽然纳兰性德也即将远去,但他身边还有爱他的人,今生的他,从来都不像前世那般踽踽独行。

    “姐姐,我饿了。”

    胤礽抹了把眼睛,然后对着大公主撒娇道。

    大公主嗔怪的瞪了他一眼:“活该,叫你不知道要东西吃!”

    话是这么说,但却还是赶紧起来叫宫女去张罗吃食,他爱吃什么,她都如数家珍。

    在大公主这里加满了油的胤礽又是那个积极乐观的小太子了,姐弟俩的这番“奇思妙想”,并无外人知晓,就连胤礽自己也没太当真。

    他绝不会用自己的姐姐去换地位安稳,他也不需要姐姐为了他勉强自己,去做并不擅长的事情。

    然而大公主却并不是这么想的。

    虽然她也知道那日胤礽是情绪不好,才会说些不得志的话,但也说明了他心里还是不安的。

    反正她是一定要嫁到蒙古去的,漠南漠北又有什么区别?

    若非要细说区别,那便是漠南蒙古势力盘根错节,她一个公主嫁过去想要掌权,几乎不可能,但漠北蒙古却少了许多桎梏,若是汗阿玛肯帮她,那她说不定真的能“裂地为王”。

    于是乎过年的时候,康熙说笑间问她将来想不想嫁到太皇太后的娘家科尔沁去,她摇了摇头,直言想去漠北。

    康熙完全没想到会得到这样一个答案。

    大公主虽然不是他的亲闺女,但也是亲侄女,又是从小养在宫里的,跟亲生的公主也没什么区别。

    作为这一代第一个要成亲的公主,康熙对于大公主的去处早有设想,便是科尔沁部。

    科尔沁部是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的娘家,多年来与大清联姻众多,关系亲近,大公主嫁过去定然不会被苛待。

    科尔沁部可以说是联姻的公主们最好的去处了,康熙舍得给大公主,可却万万没想到,大公主竟然不想要。

    “你怎么会想起来要去漠北?”

    康熙疑惑的问到,“喀尔喀部可不像科尔沁部那般繁盛,如今依旧是以游牧为主,更何况天高水远无人照应,你若是嫁过去了,可想过要如何过日子?”

    大公主问道:“我若是嫁过去了,汗阿玛会给我军队保护我吗?”

    康熙点头:“那是自然。”

    “那我就不怕!”

    大公主坚定道,“我听师傅讲过,喀尔喀蒙古位置特殊,是必争之地,若他们归顺,汗阿玛必然要派公主去联姻的。既然一定要有人去,那为什么不是我?”

    第130章

    一向温和守礼的大公主此刻眼中闪烁着康熙从未发现过的光芒:“汗阿玛,是我自己想去的,所以我不会害怕,更不会埋怨您,我只求您能给我足够的军队和支持,让我能有统领一方的倚仗。”

    没有人敢当面向康熙要军队直言要统领一方,除非她是个要去远方联姻的公主。

    喀尔喀蒙古从来就不属于大清,即便康熙已经下定了决心定要将它收归囊中,但将来如何治理,怎么保证其忠诚,都还是个问题。

    就像大公主所说,联姻是必然的手段,而送去联姻的公主,在强狼环伺的喀尔喀草原,要么苟且偷生,要么被撕成碎片,要么——

    自己做头狼。

    在此之前,康熙对公主们的期望只限于好好生活下去,而如今面前的大公主却在告诉他,她要做那匹头狼,将喀尔喀草原掌握在自己手里。

    这是康熙从未曾想过的办法,他也不知道自家闺女是何时被养歪了的,但这个歪的方向,却叫他有些欣喜。

    若是喀尔喀蒙古当真归了大公主,对大清而言,简直是天大的好事!

    对外有喀尔喀蒙古做前哨,无论是鄂罗斯还是准噶尔部都不敢轻举妄动,对内,与大清两面环伺,也能震慑漠南诸部,让他们更加听话。

    若是能派过去的是个儿子,康熙或许此刻已经开始做计划了,可送去的是个娇滴滴的闺女,这能行吗?

    康熙是打算联姻,但也是想等到漠北局势已定之后再送公主过去,才能尽可能的保证公主的安全,以他的估算至少也要十年。

    而大公主最多再有四五年就到了该婚嫁的年纪,他总不能再多留她那么久,叫她被世人笑话吧。

    可若是没有万全准备便叫大公主去漠北,万一有什么不测,他又怎么向太皇太后和常宁交代?

    一时间康熙犹豫不决,便没有应下,只说叫大公主不要多想,心里却盘算着等过两年看看漠北的局势再定。

    而此事传到胤礽耳中之后,他立刻翻出了漠北蒙古的地图开始研究起来——

    他姐竟然当真了!

    不行,决不能让姐姐这么无所依仗的去那种纷乱的地方,如果姐姐一定要去,那在此之前,他得想办法给姐姐撑出一片能安然生存的空间来!

    康熙十九年就在一片忙乱中匆匆过去,因为大公主的缘故,胤礽来不及继续沉浸在与小伙伴们离别的伤感中,而是开始疯狂的汲取知识,在康熙的引导下逐渐参与到朝政中来。

    冬去春来,草长莺飞。

    胤礽领康熙之令,率众至山陵行孝昭皇后三周年祭礼后,孝昭皇后的时代彻底结束,以佟佳皇贵妃为首的后宫大封,全面展开。

    温贵妃、惠妃、荣妃、宜妃、德妃占据了后宫高位,戴佳氏也终于如愿封了成嫔,带着七阿哥搬出了永和宫,迁去了乾西五所的第二所。

    那里虽然离乾清宫远,又狭小,但却是能由成嫔自己做主的地方,便是再拥挤些,对她而言也比继续留在永和宫里强。

    佟佳皇贵妃的四阿哥终于有了自己的名字,正如历史上一般,叫做胤禛。

    同时宜妃的五阿哥也得了名字叫胤祺,七阿哥得名胤祐,而德妃的六阿哥却得了一个不得了的名字——

    胤祚。

    祚,虽有福运之意,但却大多用于“国祚”,代指帝位。

    这个字用在皇阿哥的名字里,其中深意,不免让人多想。

    然而没有人知道,这个字是胤礽给六阿哥选的——

    原因也很简单,因为历史上的六阿哥就叫胤祚,所以在康熙让胤礽挑字的时候,他就顺手给圈了出来。

    康熙对此不置可否,他并不觉得一个名字能代表什么。

    六阿哥生有心疾,胤礽希望他能有福气,选了这个字也算合适。

    然而有些人却因为这个字,气的睡不着觉,正是佟国维。

    “你说皇上既然舍得祚这个字,怎么就给了六阿哥,不给四阿哥呢?”

    佟国维气得满地打转,“不行,你明儿进宫去问问皇贵妃,皇上此举到底是什么意思!”

    赫舍里氏为难道:“皇贵妃这些日子愈发的不愿意搭理我了,只怕牌子递进去也未必肯见。”

    “她是你闺女,还能由得她不见?!”

    佟国维怒道,“若不是她一意孤行,如今她哪里会只是皇贵妃,早就该住进坤宁宫了!现在连好名字都被旁人夺去,她这皇贵妃当得不臊得慌吗?明日你去问她,我去见皇上,这事必须得问个清楚,当初皇上可是亲口答应过我,定会叫我做上国公的!”

    佟家的国公之位如今是给了佟国维的哥哥佟国纲,佟国维若也想做国公,那就只能指望闺女封后。

    皇贵妃说是位同副后,但依旧是妾室,并不能荫庇家族,最多给他封散秩大臣之类的,比之一等承恩公,可差远了!

    佟国维觊觎后位已久,本以为熬到孝昭皇后三周年后便到了出头之日,可谁知闺女依旧只是皇贵妃,那收养的四阿哥完全没用,连名字都抢不过一个宫女之子!

    不对,四阿哥也是那宫女生的,指不定就是那宫女拿四阿哥做台阶,才将六阿哥捧上去的!

    承乾宫中,佟佳皇贵妃刚处理完宫务,正躺在软榻上让芙蕖按头。

    屏退众人后,芙蕖方才问道:“主子,六阿哥的名字,是不是有点太过了?”

    佟佳皇贵妃缓缓吐出一口气,反问:“你都觉得过了,难道皇上会不知道吗?旁人或许觉得这么贵重的名字是好事,可我却觉得,这是皇上不在意六阿哥。”

    阿哥们的名字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又有哪一个不好呢?

    皇上要是真的疼惜六阿哥,便该给他一个不怎么起眼的好名字,就像是七阿哥那般,胤祐,多好多有福气。

    如今这一个看似极为贵重的名字,放在了出身不显又有心疾的六阿哥身上,只怕不会叫人更多终是六阿哥,反而会招来心怀不轨之人,可未必是好事。

    这道理皇上不可能不明白,之所以给了,就是不在乎六阿哥之后如何的意思。

    “你看着明儿若是家里递帖子进来,便推了,只说我公务繁忙,没空见人,等闲了再叫额娘进宫。”

    佟佳皇贵妃闭上眼睛,淡淡的说道,“叫底下的人离永和宫远点,便是叫人说我不念旧情,也不要上杆子给人家递把柄。”

    芙蕖点头应下,之后便不再多言了。

    第二日,果然赫舍里氏递了帖子进来,芙蕖按佟佳皇贵妃所说给推了,但另一边佟国维却是进了乾清宫。

    佟国维来的时候,康熙和胤礽正在因为东宫的名字僵持不下。

    胤礽觉得,就按历史上的那般叫毓庆宫并没什么不好的。

    毓庆,本就有大爱之意,单论名字而言,算很是吉祥的,又独具一格,与宫里的其他宫殿并无相似,作为太子东宫之名,十分合适。

    但康熙却坚持要给东宫冠上“乾”字。

    乾坤的乾,乾清宫的乾。

    并且要给后殿冠以坤字,将东宫彻底与紫禁城中路归为一流,凸显太子的地位。

    胤礽觉得没这个必要,天无二日,即便是太子也不能和皇上比肩,乾坤二字就该是帝后独有,他并不想要。

    于是乎父子二人便为此起了争执,僵持不下谁也不肯让步,一直到佟国维进来的时候,他们还在大眼瞪小眼,谁先眨眼睛算谁输的那一种。

    见有人进来,胤礽立刻收起了稚气,退到一旁,康熙不满的哼了一声,抬手叫起。

    “平身吧,有事直说就是。”

    佟国维看向胤礽,希望他能识趣的自己离开,康熙却不肯放儿子走,又道:“没什么事是太子不能听的。”

    胤礽也觉得佟国维不会有什么大事,便干脆坐了下来,一边喝茶吃点心,一边等着听闲话。

    佟国维无法,只得一咬牙道:“皇上,奴才是为了阿哥们的名字来的。”

    康熙皱眉:“阿哥们的名字怎么了?”

    佟国维回道:“旁的都还好,这六阿哥的名字,是不是有些不妥?毕竟六阿哥并非嫡子,实在是难担这般贵重的名字。”

    康熙看向胤礽,示意他来解释,一副等着看好戏的表情。

    胤礽放下茶杯,开口问道:“佟大人如今是任宗人府丞吗?”

    佟国维一愣,康熙说道:“胡说,宗人府丞必出自宗室你不知道吗?”

    “我自是知道,但我觉得佟大人可能不太知道,”

    胤礽淡然道,“否则怎么会突然来行宗人府丞之责,评论阿哥们的名字呢?”

    佟国维有些尴尬的拱手:“太子爷说笑了,奴才可不敢僭越,只是奴才毕竟是外戚,关心一下阿哥们也是应该的。”

    胤礽抬起下巴看向佟国维:“所以,佟大人是对四阿哥的名字不满?禛,谓以真诚而受福佑,是汗阿玛亲自选的字,你觉得哪里不妥?”

    佟国维咬牙道:“四阿哥的名字极好,臣没有觉得不妥,只是六阿哥——”

    “六阿哥出自德妃娘娘,与佟大人有何干系!”

    胤礽打断了佟国维的话,“佟大人还是莫要越俎代庖了。”

    佟国维没想到胤礽会这般不给他留颜面,顿时脸色涨红,但当着康熙的面儿也不敢出言不逊,只得红着脸讪讪的告退离去。

    康熙看完了热闹,甚至满意:“离了纳兰性德之后,你倒是愈发的霸气了,果然之前都是那小子带坏了你。”

    胤礽见殿内再无外人,立刻收了一身气势,又重新变得气鼓鼓的:“阿玛您不要转移话题,我的东宫,绝对不要带乾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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