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紫禁城毕竟是属于康熙的紫禁城,即便是胤礽在其中划出了一块属于自己的地盘,那也依旧拗不过康熙,只能被迫交出东宫的命名权。

    最终东宫被康熙亲自提名【乾安宫】,取乾坤安定之意,后殿也就随之变成了定坤殿。

    乾坤二字彻底将胤礽抬到了一个堪与康熙比肩的位置,然而朝野上下却是有志一同的全当做不知道。

    若是换成一年前,或许他们还会出来置喙几句,可自从去年北巡归来后,皇上给太子的特权已经多到他们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不就是个名字吗?

    不管东宫叫什么,毕竟还在紫禁城里,京郊那座瞧着比畅春园还大的,皇上特意给太子修的园子他们都能忍,别的还有什么!

    如今他们也算是看明白了,皇上对太子好,就不允许人有意见,他们越是反对,皇上越是变本加厉,倒不如装作不知道,反正有太子管着,皇上也不至于太出格。

    是的,满朝文武如今已经开始指望他们年幼但瞧着应该会挺英明的小太子了。

    毕竟太子爷还肯听他们说上几句,皇上那是真不听啊!

    三藩已定,鄂罗斯求和,如今大清内外都算安稳,皇上爱咋样就咋样吧,他们也少操点心。

    当然,还是有许多人不甘于现状,对胤礽依旧不满。

    胤礽的太子之位太过名正言顺,这便叫一些妄图以“从龙之功”上位的人无处下手,而这些人往往也没有太大的本事能凭自己出头,只能暗地里拉帮结派,只等着哪日抓到了胤礽的把柄,好将他们心中的“名主”推上位。

    至于他们的“名主”想不想争权,他们也不是很在乎,反正又不是哪个阿哥都像太子那边少年老成,总有几个傻的好骗的能让他们忽悠。

    这些事情闹不到胤礽面前,但胤褆却是不胜其扰。

    他躺在南三所胤礽屋里的摇椅上,不爽的抱怨:“弟弟啊,你哥我是看起来脑子缺根弦吗?那些个吃饱了撑的人怎么就非盯着我呢?”

    胤礽从书桌上的一堆书信里翻出来一封,走过去递给胤褆:“还真不是非盯着你,他们是广撒网,捞着一条算一条。”

    胤褆打开一看,却是昨日宫中的密报,上述皇贵妃、荣妃、宜妃、德妃处皆有人暗中送上厚礼,说是孝敬阿哥们的。

    荣妃转手就给了二公主,叫她分给公主们玩,宜妃看不上,直接拒了,皇贵妃那儿送礼的太多,至今还没轮上看。

    只有德妃全盘照收,藏进了私库,对于对方表示以后想多来往的意图,也没有拒绝。

    “啧,目光短浅,”

    胤褆评价了一句,然后问道,“我额娘呢?怎么没瞧见她的密报?”

    胤礽看向胤褆:“惠妃娘娘说让他们自己找你,说你大了,她管不了了。”

    胤褆:……

    可以,果然是他亲额娘,坑儿子的时候毫不手软!

    “阿玛叫人收拾了新院子,说是等过了五月,就叫胤祉搬出后宫,”

    胤礽又道,“以后这南三所要越来越热闹了。”

    提起胤祉,胤褆就觉得头疼。

    因为惠妃和荣妃亲厚的缘故,胤褆见胤祉的次数便比较多,可以说是看着胤祉长大的。

    而胤祉别的都还好,就是有一把莫名其妙的力气,小时候那是拿什么毁什么,如今五岁了,倒是知道不糟蹋东西了,可对上他哥却是没有半点留情,最爱玩的游戏就是将胤褆扑倒。

    其实以胤褆的身手也不是躲不过,但每次胤祉扑过来的时候都用尽全力,他要是躲了,胤祉定然会一头栽在地上磕个头破血流,故而胤褆每次还得顾着胤祉的安全,只能生生的被扑倒。

    偶尔一次两次倒还行,这要是住在一起了,每天早中晚来三遍,胤褆觉得要不了多久,自己就要碎了。

    “保成啊,你说你那东宫那么大,一个人住也挺没意思的是吧?”

    胤褆坐起来凑到胤礽身边暗示,“要不要请人去住住,帮你暖暖房?”

    胤礽转了转眼睛,点点头:“大哥说的是,那明儿我就去求了皇贵妃娘娘,让小四到我宫里住几天。”

    胤褆:……

    胤褆不死心,继续暗示:“小四太小了,还要奶娘呢,多不方便?其实兄弟里也不是没有年纪大些的——”

    “大哥你就不用惦记了,”

    胤礽玩够了,直接打破胤褆的期望,“昨儿惠妃娘娘求着阿玛来与我说,绝对不能让你住进东宫。她给你挑了个小宫女,说是过段时间就送到你院子里去,所以不让你乱跑呢。”

    “什么小宫女,我院子里不是有两个了吗?”

    胤褆突然感觉有点头疼,“那两个整天叽叽喳喳管东管西的,偏又得了额娘的命令,让我想打出去都不行,怎么这还不够,还要再送一个来?”

    胤礽看了看四周无人,压低声音道:“这次的不一样,这个说是将来要给你做格格的。”

    胤褆快十三了,已经到了懂人事的年纪,惠妃精挑细选出来一个十四岁的小宫女,出身虽然不高,但却是娇俏可爱,性子也和顺,教好了送过来给胤褆做“屋里人”的。

    这次选秀的时候胤褆也该指婚了,等他有了福晋,这宫女便给他做个格格,也就是妾室。

    胤褆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他立刻蹦起来,口中急道:“什么格格,额娘怎么都不问问我就胡来!不行,我得去找她说清楚,我才不要什么格格!”

    说罢,他转身就跑出门去。

    正好要从外面进来的鄂伦岱差点跟胤褆撞了个满怀,他机警的闪到一旁,看着胤褆飞奔而去,纳闷道:“大阿哥这是怎么了,跟火烧了屁股一样。”

    胤礽笑嘻嘻:“他怕自己被便宜卖了,去找惠妃讨价还价去了。”

    鄂伦岱没听懂,但也不怎么在意,走近到:“太子爷,东宫的侍卫已经挑选的差不多了,这是名录,您要不要亲自去看看?”

    以前甄选侍卫这种事胤礽是不过问的,反正大部分侍卫都到不了他面前,他只要熟悉身边常跟着的几个就行,可是有了旺达的前车之鉴,如今他却是不得不更谨慎了。

    能送来给他挑选的侍卫功夫自是会差的,故而胤礽更看重人品,之前命鄂伦岱代为挑选的时候,设置了诸多关卡去测试侍卫们的人品性情,现在挑选出来这些,自然是没什么大毛病的。

    胤礽翻了翻名录,上面除了侍卫们的名字、出身还记录着几次考核的评定,其中全部甲等的一共只有八人。

    “其他人以后再说,先见见这八个人,若是没有问题,便叫他们近身跟着。”

    胤礽将名录放下,“正好我也许久未曾出宫了,明儿叫上他们一起去马场,我也看看他们的身手如何。”

    鄂伦岱应下,却没有退出去,迟疑着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好似不好开口。

    胤礽也不催他也不劝他,又走回书桌后面继续看折子,只等着鄂伦岱自己开口。

    果然,不多时,鄂伦岱还是说了:“太子爷,奴才今儿遇到了佟国纲,他说已经求了皇上,这次选秀要给奴才指婚,您觉着,奴才该不该成亲?”

    胤礽并不看他:“你想不想成亲怎么来问我?”

    “奴才是不想成亲的,但佟国纲说,许是太子爷也想叫奴才早些成家,所以奴才便来问问。”

    鄂伦岱尴尬的摸了摸头,“要是对您有用,奴才倒也能行。”

    胤礽:……

    胤礽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怒道:“鄂伦岱,我看起来很像是王允吗?就算我是王允,你以为你是貂蝉啊!还你也能行,要不然我干脆将你送鄂罗斯跟索菲亚和亲得了,也算是你为国立功!”

    鄂伦岱立刻将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那不行,鄂罗斯女人长得太白,我不喜欢。”

    胤礽:……

    要不是现在大清的战船还不能远洋航行,他非得将鄂伦岱送到非洲去,看他是不是真的喜欢黑的!

    “你要是实在闲得慌,就去舅舅那儿再练几天,上次过年的时候舅舅不是说你功夫懈怠了吗?正好回炉重造一下。”

    胤礽真诚的建议。

    鄂伦岱略委屈做了一个闭嘴的手势,然后乖乖的退了出去。

    再不走,他家太子当真要恼啦!

    至于成亲这事,全怪他今天脑子进水了,才会被佟国纲的三言两语所惑,竟然当真跑来问太子!

    他是太久没回佟家闹腾,让佟国纲又觉得他能拿捏了?

    要不今天晚上就回去将佟国纲的屋顶掀了吧,看他还有没有空算计他!

    ……

    胤礽今日与胤褆之话,只是因为看不惯自己忙着的时候哥哥太过悠闲,故而胡说八道故意气胤褆的,他自是不会当真。

    可也不知胤褆跑去找惠妃讨价还价的时候说了什么,第二日佟佳皇贵妃竟然当真派人过来说,要将胤禛送到东宫来帮着暖房。

    胤礽表示很无语,想揍自家哥哥一顿,而康熙却觉得佟佳皇贵妃此举甚妙,乐颠颠的叫人送了赏赐去承乾宫,顺道将自己也当成礼物,送上了佟佳皇贵妃的床。

    佟佳皇贵妃如今也想开了,在子嗣上一切随缘,所以对康熙的献身也是来者不拒,好好享受了一番,云雨过后,倒在康熙怀里,抓着他的辫子玩。

    “表妹如今是愈发的动人了,”

    康熙低头轻吻佟佳皇贵妃的额角,“还记得刚入宫那会儿了,你端方有礼,又极为害羞,便是私下相处,也总是背过身去,不肯叫朕看你动情的模样。”

    康熙回忆道:“那时朕还觉得,就这么有礼的相处一生也不错,可如今见识过你的春情,却觉得还是这样更叫人动心。”

    “皇上惯会哄我的,”

    佟佳皇贵妃横了康熙一眼,眼角眉梢带着几分娇媚,“以前我还是个小姑娘,便是羞怯也是好看的,可如今日渐色衰,再做小女儿模样,怕是要让皇上厌烦了。”

    “怎么会,表妹如何模样,朕都爱不释手。”

    康熙将人拉起来重重的亲了一口,“你正值盛年,哪来的色衰之感,若按你这么想,朕岂不是老头子了?”

    佟佳皇贵妃略嫌弃的推开他坐起来:“可不是,老头子,快去洗洗吧,汗腻腻的也不嫌难受!”

    被嫌弃的康熙不怒反笑,追着佟佳皇贵妃下了床,二人一起往浴室而去。

    宫女们早就备好了热水,佟佳皇贵妃本想亲自伺候康熙,却不料竟被他抢走了手上的汗巾。

    “今天朕来伺候皇贵妃娘娘。”

    康熙饶有兴致的屏退宫女们,亲自将佟佳皇贵妃引进浴桶,当真蘸湿了汗巾帮她擦背。

    佟佳皇贵妃眯着眼睛享受了一会儿,倒是叫康熙不乐意了,哼道:“也就你敢这么指使朕。”

    佟佳皇贵妃这才睁开眼睛,目中含笑:“是皇上自己愿意的,可不许半途而废哦。”

    康熙瞧着她那双含情目,又高兴了,干脆也脱了衣裳进了浴桶,倒也不做什么,就是搂着佟佳皇贵妃一起泡着。

    今夜他觉得很放松,跟佟佳皇贵妃在一起的时候,仿佛真的是寻常夫妻,能缱绻缠绵,也能肆意玩笑,这是旁的妃嫔不能给他的感受。

    其他人,即便是爽利娇俏的宜妃,对上他的时候也多了几分小心翼翼,若是仔细观察,总有些演戏的模样,只有佟佳皇贵妃敢这么自然的与他相处。

    记得去年北巡回来在行宫的时候,她还与其他人一样,对他恭敬顺从却不真实,也不知到底是什么叫她改变了许多。

    康熙喃喃的问出自己心中的疑惑,本以为佟佳皇贵妃不会说,却不想她竟是十分坦诚。

    “我只是想通了,看透了罢了,以前我觉得自己超脱,可其实那份所谓的不在乎,怎么就不是另一种枷锁呢?我总是去抗拒那些明明我不曾拥有,却偏偏所有人都说该是我的东西,叫自己愈发的拘束,难以挣脱。”

    佟佳皇贵妃轻声诉说,“而如今,我却释怀了。我只管守着如今在我身边的人和东西,只惦记着眼前的事就好,何必非要庸人自扰,去想未来的事情呢?皇上,不瞒你说,我瞧着我阿玛上蹿下跳的折腾,只觉得可笑极了。”

    “他本不是什么才能出众之人,却一生都在争抢,总觉得什么都该是他的,可却是愈发求而不得,”

    佟佳皇贵妃叹了口气,“前几日他竟然管到阿哥们的名字上去了,简直是可笑至极!幸而太子将他给怼了回去,倒是救了我,不然他非得叫我额娘进宫来哭不可!”

    康熙轻笑:“所以你就想将小四给太子送去,作为报答?”

    “才不是什么报答呢,”

    佟佳皇贵妃哼了一声,“太子素来喜爱胤禛,胤禛年纪虽小,也是知道好赖的,也总是念叨着太子呢。平日里太子繁忙,我怕胤禛贪玩打扰他,便总拦着不让胤禛去找太子,结果倒是两边不讨好,好像我是那拦着牛郎织女见面的王母一样!”

    “这回好不容易太子开了口,我巴不得立刻就将胤禛送去给太子养着,也省的他埋怨我!”

    康熙被逗得哈哈大笑,连道这是他们兄弟间的缘分,叫佟佳皇贵妃不必小心阻拦。

    胤礽素来疼爱弟妹,虽说对每一个都很好,但还是有些分别的。

    康熙知道,阿哥里除了胤褆,胤礽最喜欢的就是胤禛,而公主中,他却是同大公主和四公主最要好。

    这事其实康熙也有点百思不得其解。

    胤禛从小就是个懂事的孩子,被佟佳皇贵妃教养的极好,比三阿哥胤祉还要懂事些,胤礽会喜欢他,不足为奇;

    叫康熙不解的是,胤礽不知为什么就跟四公主对上了眼。

    四公主那天生的霸道性子,就连她的生母郭贵人都受不了,也就宜妃稀罕些,可偏偏胤礽就是喜欢这个妹妹,平日里挂在嘴边上都比别的公主多些。

    在康熙看来,四公主和胤禛就是完全相反的两个极端,若说有什么相似的,大概只有都行四了。

    难不成他家太子对四这个数字情有独钟?

    不然怎么解释他这两极分化十分严重的喜好呢?

    其实胤礽自己也说不太明白。

    若非要他解释,那他只能说,弟弟他喜欢乖巧的,但妹妹他喜欢厉害的。

    乖巧的弟弟懂事,长大之后能帮他的忙,成为国之栋梁,而厉害的妹妹能保护好自己,不叫他担忧。

    若是可以,他希望自己的妹妹们都能像四公主那般,将来无论嫁给何人,都能自己为自己撑起一片天。

    康熙二十年五月十五,紫禁城里举行了盛大而隆重的典礼,恭贺太子迁宫。

    乾安宫终于迎来了他的主人,而对于朝廷来说,太子迁宫,是一个明确的信号——

    大清朝的皇太子殿下,已经是独立了,马上就要正式参政了。

    故而朝野上下为此次迁宫贺表不断,有心思的人已经开始走门路,想要挤进储君属官之列,争一争那从龙之功。

    索额图当仁不让,领太子太师衔,虽是虚职,但足见其与胤礽亲近之意;

    有意思的是与索额图坚定对立的明珠,竟然领了太子太傅衔,可见将来东宫会有多么热闹。

    而太子太保之位,康熙则是给了常泰。

    噶布喇的身体日渐不好,只怕挺不了两年了,他过身之后,常泰还要守孝三年,故而现在常泰就在一个十分尴尬的位置上——

    康熙想用他,但却因为噶布喇的身体不敢派他出去带兵,一则此时不让他尽孝在噶布喇身前实在是不人道,二则万一打仗打到一半噶布喇没了,临阵换将可是大忌。

    可若是就让常泰这么赋闲在家,又实在太过可惜,所以康熙思来想去了,就给常泰安排了一个太子太保之职。

    相比于虚衔的太子太师和太子太傅,负责保卫太子安全的太子太保,却不能完全算是虚衔,至少名义上,东宫侍卫和太子护军,皆归太子太保统帅。

    故而太子太保这个位置,虽然看似没什么实权,却又必须得是信得过之人,由常泰这个亲舅舅来坐,是再合适不过了。

    能保护胤礽,常泰自是很乐意,刚接了旨就收拾整齐去了侍卫营,训起了东宫侍卫们。

    鄂伦岱终究没能逃出他师父的手掌心,被狠狠的回炉重造了一番,他自己不好过便拿佟国纲出气,半夜里将佟国公府里的一棵百年老树给薅秃了,吓得佟国纲以为碰到了什么脏东西,大张旗鼓的请了和尚道士萨满来府里驱鬼,闹的是沸沸扬扬。

    后果就是,佟国纲被御史台好好参了一回,而鄂伦岱被常泰逮住,狠狠挨了一顿。

    “该,叫你胡来,”

    被常泰罚不准休息,坚强的进宫当值的鄂伦岱窝在胤礽屋里直哼哼,胤礽见状乐道,“那棵树没招你没惹你,你没事薅它干什么?还给薅秃了,怕不是薅了一争夜吧?在折腾佟国纲这件事上,你倒是挺有毅力啊!”

    鄂伦岱瘪了瘪嘴:“太子爷,您这幸灾乐祸的也太明显了吧?要知道如果不是奴才闹上这么一出,现在佟国纲说不定就给您做太子少傅了!就他那人品,能教您吗?”

    胤礽:……

    他阿玛能不能再幼稚一点!

    让不对付的索额图和明珠给他做太子太师和太子太傅,摆明白了想看东宫的热闹,这便罢了,他竟然还想让佟国纲给明珠当副手?

    怕不是忘了当年佟国纲曾经跟明珠当街大打出手了吧!

    这事要是真的成了,也不知道明珠双拳能不能敌得过四手,他的东宫,怕是都要被这些属官们给拆了!

    胤礽觉得,康熙就是太闲了。

    今年是个好光景,自打新年过后就没出过什么大事,算得上是天下太平,再加上三藩平定后,朝廷里的人手也愈发充足,如今还有他帮着康熙看一部分折子,叫自登基以来一直忙个不停的康熙,终于有了空闲。

    这人一但闲下来,就总想搞事情。

    延禧宫里的卫贵人年初刚生下了八阿哥,翊坤宫的宜妃又大了肚子,前几日永和宫的德妃也传来了喜讯,而这宫里怀孕的嫔妃多了,康熙能去搞事情的地方就少了,所以便开始折腾他玩了。

    不行,再让康熙这么搞下去了,只怕要一年抱仨、四、五个了,紫禁城虽然大,可也不能这么生啊!

    胤礽从桌子上的请安折子里来回扒拉,终于找到了想找的那一本,然后立刻起身往乾清宫跑去——

    阿玛,天要热了,别生孩子了,咱们去□□吧!

    去年姚启圣进京得了胤礽的支持,回去之后便着力于组建福建水师,如今一年过去,他连上了三道请安折子,里面有大篇幅的文字描述了福建海边的美景,着重讲述了水师将士们出海捕鱼的情况——

    那意思就是,皇上,再不□□,福建水师的将士们都快要闲死了!

    虽然其中定然有夸张的成分在,但也不难看出福建水师的将士们已经磨亮了枪炮,只等朝廷一声令下,就打响对台湾的收复之战!

    去年再雅克萨城,胤礽已经时间过了陆战,如今见台湾之战时机已经成熟,便又动了心思,想要去看一看海战的盛况。

    然而康熙听罢后,却是连连摇头:“不可能,你想都不要想!”

    “为什么啊?”

    胤礽不乐意,“不是说好了要带我走遍山川的吗?东北我去过了,这次想去东南沿海看看怎么就不行了?”

    “你想去南边看看可以,但想上海船,绝对不行,”

    康熙直接戳破儿子的小心思,“海上凶险,变化莫测,万一出事了怎么办?连朕都不会上海船,更别说你里了!你想要□□,可以,就让福建水师去打,但你想亲自去督战,那就省省吧,朕最多让你去江浙一带离远看看。”

    胤礽:……!!!

    他又没有千里眼,在江浙能看到福建?

    敷衍,简直是完全的敷衍!

    “阿玛,咱们就去福建嘛,我保证不上船,就在岸上看还不成吗?”

    胤礽哀求道。

    康熙不信:“你以为到时候会在哪里开战?福建和台湾之间也隔着海呢,你就是站在福建海边,拿着你的千里目,也看不到登岛的场景!别以为朕不知道,你就是打着到时候蒙混上船的主意。”

    胤礽赌誓道:“那我立字据为证,打仗的时候我绝不会上船,就待在岸上等捷报还不成吗?”

    至于打完仗之后,台湾重归大清怀抱,他想上自家岛上转转,不过分吧?

    康熙眯着眼睛盯着胤礽看了许久,方才勉强点了头,但还当真叫他立字为证,甚至按上了手印。

    胤礽:……幼稚!

    对于康熙又要出去玩这件事,朝廷上下早有准备,唯一有些意外的就是他又要带上太子。

    原本朝臣们都在猜测康熙之所以这么着急将太子推出来做事,打的是他出巡的时候可以留太子监国的主意,如今看来,倒是他们想多了。

    慈宁宫里,康熙对着太皇太后抱怨:“玛嬷,您说这生儿子有啥用,我想叫他留下监国,可他比我还急着出去玩,真真是没良心的小混蛋!”

    太皇太后不太想搭理他,只是对苏麻喇姑道:“你明儿去趟乾安宫,盯着点他们给太子收拾行装。如今没了御前的人帮着,太子身边那些小子们没经验,可别少带了东西,叫太子在外面受委屈。”

    康熙抗议:“玛嬷,保成是跟我一起出去,我还能看着他缺衣少食不管吗?他鬼精着呢,委屈谁都委屈不了他!”

    太皇太后这才舍得给他一个眼神,嫌弃道:“不是不缺衣少食就不算受委屈!如今保成愈发懂事了,你将事务甩给他的时候,可看看你儿子才多大吧!若不是我实在走不动了,我绝不放心让保成跟着你出门,回来的时候他若是少了一根头发丝,看我怎么收拾你!”

    康熙:……

    去年在盛京的时候,您可不是这么办的!

    也不知道谁非得拘着太子侍疾,叫盛京城上下都觉得太子不受太皇太后喜爱,受委屈了,害得他不得不多番赏赐以示对太子的重视,如今回了宫又宝贝起来,女人啊,不管多大年纪,都是一样的善变!

    康熙在心中抱怨,但面上只敢笑着答应,保证会好好照看儿子,太皇太后兀自不放心,又问到:“这次出去,你打算带着后宫里哪个?”

    以往康熙出门的时候最喜欢带着宜妃。

    宜妃性子爽利,不拘小节,人又风趣健谈,带着她一路上都不会寂寞。

    但如今宜妃肚子里揣着崽子呢,自然不可能叫她劳累,康熙犹豫了一下,说道:“要不带皇贵妃吧,她都没怎么出过门,我想带她去看看南边的风景。”

    虽然没怀孕能跟着的嫔妃还有不少,但其中如今还让康熙上心的却只有佟家皇贵妃。

    其余嫔妃在宫里的时候都是几个月不见一回,更不可能带出去天天见了。

    只是佟佳皇贵妃一走,宫务就全都压在惠妃和荣妃头上,高位嫔妃里德妃和宜妃又都有了身孕,只怕万一有什么事,要劳烦太皇太后出手了。

    “也好,你若要带着她,便叫她将四阿哥送到慈宁宫来,让苏麻喇姑帮着照看几日,也省得她在外面还挂心。”

    佟佳皇贵妃越是叫四阿哥与胤礽亲近,太皇太后心里就对她越满意,也不计较给她和四阿哥更大的体面。

    康熙闻言立刻拱手道谢:“那可太好了,我正愁不知道该如何安置四阿哥,玛嬷肯操心,是四阿哥和皇贵妃的福气。”

    晚上,康熙亲自到承乾宫跟佟佳皇贵妃说了这事,佟佳皇贵妃听后也爽快的点了头:

    “有苏嬷嬷帮着照看,臣妾没什么不放心的,等明儿就叫人去乾安宫接了四阿哥去慈宁宫,也省得臣妾和太子都忙着收拾行装,叫四阿哥都没地方玩。”

    康熙惊道:“你还真将四阿哥给太子送去了?”

    佟佳皇贵妃理所当然的点头:“这还能有假?不瞒皇上,今儿四阿哥不在,臣妾可是难得松快了一天,可舒坦着呢。”

    舒坦了的佟佳皇贵妃自然也叫康熙舒坦了,康熙舒坦了之后,愈发觉得儿子这种东西,没事儿的时候拿来逗着玩玩挺美的,若是当真一直养在身边,好人都得给累坏了。

    佟佳皇贵妃没养四阿哥之前整日里养花弹琴的多悠闲,可自从养了四阿哥,当真是没个清净,即便四阿哥已经很乖了,但还是有操不完的心。

    今日对比之下,可见往日里她对自己多有敷衍,若是能趁着这次出巡的机会叫四阿哥独立,那以后岂不是总有今日这般美好的夜晚?

    “表妹啊,这宫里的阿哥们越来越多,朕想着以后叫他们都早些搬到南三所去一起教养,比叫生母们娇惯着强,”

    康熙故意不提四阿哥,“你看老三,就是被荣妃给宠坏了,整天拆家,都不知道换了多少桌子凳子了!老五也是,总叫宜妃送去给皇太后养,养的如今还不会说汉话,只会说些模糊不清的蒙语。”

    “老六更是从出生到现在压根没出过门,太医都说没有妨碍,德妃就非得把着护着,恨不得整日揣怀里抱着,还不如更小的老七,还经常被成嫔抱出来给太皇太后请个安呢。”

    事关旁人的儿子,佟佳皇贵妃对这个话题并不接茬,任由康熙自己念叨。

    “朕觉得,她们都该学学你,叫阿哥们多出来跟兄弟们一起,如今太子已经迁宫,乾安宫跟南三所紧挨着,搬过去正好能多多相处,对小阿哥们来说才是好的,你说的?”

    康熙问道。

    佟佳皇贵妃却道:“这话皇上不要来问我,我虽是皇贵妃,却不好插手旁人如何教养儿子,但四阿哥与太子生来就亲近,我是绝不会拦着的。只不过四阿哥如今还小,当真叫他搬出去自己住,我是不放心的,但却可以经常往乾安宫或是南三所小住一段时间,就像皇上说的,他们兄弟间多亲近,总是好的。”

    康熙握住佟佳皇贵妃的手,温声道:“朕知道没给你后位叫你有些尴尬,很多事都不能名正言顺的插手,但佟家这段时间实在是蹦跶的太厉害,朕有心压着他们,所以只怕要再委屈你些时日了。”

    “皇上与我说这个做什么,”

    佟佳皇贵妃失笑,“当年是我亲口辞了后位的,又不是皇上不肯给,我还能计较这个?即便今日我住进了坤宁宫,我还是会说一样的话,自己的孩子自己管,皇上可以插手,但旁人还是别干预的好。”

    即便是嫡母又如何,法理上再名正言顺,也及不上生养之恩,她又不傻,干嘛去做那等白操心又不讨好的事?

    她这一生,若是能自己生个孩子更好,若是不能,她便只守着四阿哥,敬着太子,旁人如何,与她无干。

    佟佳皇贵妃这绝不是一个贤惠的皇后应该说的话,可康熙听了却觉得她分外的真诚,并未拿好听的假话来敷衍他。

    这样的表妹很真实,比他回忆里的那两位贤后,都更加可爱。

    君临天下二十余载,康熙早就已经承受够了高高在上的孤寂,开始渴望平凡真实的生活。

    以前这种踏实的感觉只有胤礽能给他,因为他们父子相处的时候,是真的只像普通父子那般,从不端着,随意却叫人安心;

    而如今,他觉得跟佟佳皇贵妃在一起的时候,也有了这样的感觉。

    他可以毫无顾忌的直接将他要压着佟家的事情说给她听,从不曾疑虑过她会因此多想,而她也会坦然的将心事说给他听,不去装那庙里的菩萨。

    挺好的,得妻得子如此,夫复何求呢?

    另一边的乾安宫里,胤礽正跟胤禛一起窝在床上,讲睡前故事。

    胤禛真的是一个好乖好乖的孩子,比胤礽小时候还要乖。

    胤礽给他讲故事,他就乖乖的瞪着眼睛听着,还会捧场的跟着惊呼、鼓掌,无论是历史典故还是民间传说他都爱听,一点都不挑剔。

    等胤礽讲累了,说要睡了,他就乖乖的闭上眼睛,自己盖好被子,就像是一个漂亮娃娃一般,规规矩矩的平躺在小枕头上,安安静静的睡去,丝毫不会打扰到胤礽。

    睡意是会传染的,原本还不困的胤礽听着耳边胤禛逐渐悠长的呼吸声,也闭上了眼睛,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林抱节探头进来看了看,然后轻轻关上了房门,对守在外面的念珠道:“主子睡了。”

    念珠这才松了一口气,拉着林抱节走远些方才叮嘱道:“自打迁宫之后,主子一直睡得不香,今日难得这么早就睡下了,一定叫守夜的人轻一些,别吵醒了主子,”

    “姑娘放心去休息吧,我去跟他们再交代一声,”

    林抱节笑着答应,“主子白日里说要给四阿哥收拾的屋子,还得你多操心。”

    念珠微微福身应下,便带着桃儿杏儿转去了给胤禛准备的屋子。

    胤禛年纪太小,不能像胤褆那般在中院两侧随便占个院子,而是被胤礽安排在乾安宫的后殿里。

    那里离胤礽的寝殿近,平日里就算兄弟两个不同榻而眠,来回也方便。

    胤礽从小就不用奶娘伺候,故而佟佳皇贵妃叫人送胤禛过来的时候,特意没叫奶娘跟着,只叫两个小太监伺候着,如今胤禛在胤礽寝殿里睡,这两个小太监自然没了差事,便都在胤禛屋里守着。

    念珠在承乾宫伺候多年,与这两个小太监也都相识,见她进来,那两个小太监赶紧上来迎接。

    “四阿哥已经睡下了,林公公叫人在外面给你们安排了床铺,你们自去休息便是,明儿一早再去伺候,”

    念珠吩咐道,“记得请同住的人给你们说说乾安宫的规矩,以后过来的日子还多,别犯了忌讳,给四阿哥惹麻烦。”

    说罢,她从袖子里掏出两个荷包,塞给其中一个小太监,这是叫他们一会儿去请教同屋的人的谢礼。

    念珠想得周全,那两个小太监自是无比感激,谢过之后便直接离去了。

    念珠看着屋里面尚未整理的胤禛的包裹,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出来的时候芙蕖姐姐也不嘱咐一声,这两个小子实在是不得用啊!

    两个人杵在这屋里这么久,竟然连行李都不收拾,也不知道他们跟过来是干什么的。

    “今日便劳累你们帮着四阿哥收拾收拾了,”

    念珠回头对桃儿杏儿说道,“等过几日我托人买了果子来给你们吃。”

    第132章

    第二天,胤禛就被不情不愿的送去了慈宁宫,而乾安宫上下也开始为了太子出行忙碌了起来。

    正如太皇太后所料,离了御前有经验的人,胤礽身边的奴才确实有些失了章法,但却不是少带东西,而是什么都想带上。

    “把那棉被都拿出来,南边什么天气,哪里用的上那些。”

    苏麻喇姑不知第几次叫人从行李中往外拿东西了。

    念珠有些犹豫:“主子用惯了这种棉布料子,换了旁的怕是会不适应,带着铺床也是好的啊。”

    “那你便去库房多寻几条单子带着便是了,是时候不管是铺床还是做被套枕巾都方便。”

    苏麻喇姑指点道,“这次出门是御驾南巡,沿途食宿皆有安排,不必你们来操心,你们只管备好日常要用的,在外面不好得的东西便是,虽要周全,但也不能什么都带着。”

    “那些棉被一路上在箱笼里捂着,定然全是潮气,说不准还会发霉,到时候如何能用?倒不如到那儿现做来的方便,又不是什么费劲儿的东西。”

    “还有这些笔墨,也不必带这么多,当地都会有地产的供奉上来给皇上和太子试用,你们只需备些路上用的就好。”

    “这些又是什么?带着一箱子摆件干什么?”

    苏麻喇姑简直无奈了,“这些东西又金贵又易碎,路上不一定要弄坏多少,还用不上,带着不是糟蹋东西么?带这些还不如多给太子爷带些衣裳!”

    “南边天气湿热,一天换上几套都是有的,你们收拾出来这点衣裳哪里够用,便是叫绣娘们现做也来不及啊,还不快去再多收拾些,再带上三倍也不嫌多。”

    林抱节不由得咋舌:“那也太多了,去年去北边也没带那么多衣裳啊!”

    苏麻喇姑嗔道:“那怎么能一样!去年太子爷的物什还归着乾清宫管,你们带一份,御前的人也带上一份,太皇太后那儿也备了一份,再加上北边干燥,自是够用的。如今太子爷已经迁宫,你们不能再指望御前还带着太子爷的东西,必须得自己都准备妥当才行。”

    有苏麻喇姑看着,胤礽的行装总算是收拾妥当,念珠瞧着差不多了,才上前低声对苏麻喇姑道:

    “苏嬷嬷,太子爷身边的太监是自小伺候惯了的,但宫女们却都还年纪小,只怕跟着出去也做不了什么,我问过太子爷了,想从慈宁宫借两个精干的姐姐跟着去。”

    苏麻喇姑侧目看她:“怎么,你不打算跟着?”

    念珠微微低头:“总要有人留下来看着乾安宫。”

    “乾安宫好端端的,又不会长腿跑了,还要你特意留下来看着?太子爷出巡,乾安宫按例自有内务府接管,不必你多操心,你只管跟着去,照看好太子爷才重要。”

    苏麻喇姑并不赞同念珠的主意。

    念珠咬了咬嘴唇,没好意思多说,但苏麻喇姑见状便懂了,摇头道:“都过去多久了,你若还惦记着那件事,真就枉费了太子爷对你的信重了。当初你既然有勇气留在宫里,如今就不要做出矫情的样子,反倒叫旁人多想。听嬷嬷的,大大方方跟着,这没什么的。”

    这些男女大防之事,是入关之后才日渐严苛起来的,对于历经四朝的苏麻喇姑来说,根本就不算事儿。

    别说是当年在草原上的时候了,就算是在盛京旧宫之时,这种男欢女爱之事还少了?

    太宗嫔妃中有那么多改嫁之人,若是都计较这些,那还不都得去抹脖子?

    不说旁人,就是她自己年轻的时候,也曾与一些旧人有过情爱纠葛,最终还不是谁都没嫁么。

    她亦曾经年少贪欢过,却从不觉得这有什么,不过是人之本性罢了,更何况念珠是遭人陷害,还未曾真的失身呢。

    念珠抬头看着苏麻喇姑慈爱的目光,感受到了一股温暖的力量。

    她攥紧了手心,终于咬牙道:“是,奴才会跟着的,但还是想向太皇太后借两个姐姐一起去,奴才年纪轻,也怕在外面有什么事支应不过来。”

    苏麻喇姑拉住她的手拍了拍,微笑道:“行,你放心,我自然挑了懂事的送过来。”

    晚上胤礽听念珠说要跟着一起去的时候,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纳兰性德已经离京半年了,念珠也终于愿意走出来,虽然经历过的伤痛也许永远无法释怀,但至少她终于肯走到阳光下,无惧其他人的视线好好的生活,也是叫人欣慰的。

    胤礽自是不会在念珠面前再提起纳兰性德,但纳兰性德此时人在江浙一带,正接到前往杭州接驾的旨意。

    圣驾此次出京会经济南、苏州再到杭州停留一段时间,然后换船南下,由海路行至福宁府上岸,再由陆路至厦门。

    之所以选择走一段海路,康熙说是怕胤礽到厦门后吵着要上船,故而提前叫他过过瘾,但胤礽却觉得,是康熙自己想过过瘾,却拿他当借口。

    不管究竟是为了什么,总是父子两个对这段海路的安排都十分满意,故意将姚启圣、施琅等福建官员以及曹寅、纳兰性德等人都召至杭州,一起坐船南下,正好在船上商讨一下□□的事宜。

    康熙二十年六月中,康熙开始了他的第一次南巡。

    因为越往南边越热的缘故,所以这一路行程并不着急,康熙打算九月再上海船了,故而之前这两个半月,基本上就等于是体察民情(游山玩水)了。

    今年是难得风调雨顺的一年,一路过来并没有遇到什么受灾的地方,也叫康熙甚是满意,觉得老天爷是在奖赏他平定三藩抗击鄂罗斯的功绩。

    御驾在山东曲阜停留了数日,康熙带着胤礽亲自探望了几位大儒,交谈的时间虽然不长,但亦是收获良多。

    胤礽终于开始接触到一些民间的思想流派,不掺杂政治权衡的思想更加洒脱奔放,有弊端亦有值得细思学习之处。

    待到拜过孔庙,上过泰山,实现了自己曾经许诺过要拜祭四方的誓言之一后,康熙便令御驾继续前行,直奔江宁。

    江宁府,既后世的南京,是清代统辖江南省江西省的两江总督署驻地,总管两江财税、军政等大权之所在,是大清的财赋重地,自是南巡的必经之所。

    御驾进入江宁府后,直奔江宁织造府而去,这里暂时被划为行宫,御驾将会在此停留半月。

    两江总督于成龙率江宁府诸多官员前来接驾,因为康熙提前传旨不许他们出城相迎的缘故,所以他们都等在江宁织造府门外。

    今年年初的时候,胤礽曾经在乾清宫中见过于成龙一次,对这位已年过花甲的依旧一身清正的大臣印象深刻。

    当时康熙赐给于成龙那匹御马,还是他亲手选的,就如同于成龙本人一般,虽外表并不光鲜,但却是耐力十足,是一匹难得的千里良驹。

    此时再见,于成龙虽然已经官拜两江总督,乃是大清最富庶之地的封疆大吏,却依旧是一身朴素,一脸温和,看不出丝毫的架子,更不见一丝谄媚。

    行礼过后,康熙亲手扶起了于成龙,连道辛苦。

    大清官员众多,如于成龙这般一心为民的能吏却不多,康熙自是对他十分倚重,即便他是汉人,依旧放心将两江省托付给他。

    而于成龙也并未让康熙失望,自到任以来将两江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不过数月,便已经颇有建树。

    跟在胤礽身边的康亲王杰书却是撇了撇嘴,低声对胤礽道:“太子,您别看这老东西一副亲善模样,其实最有心计,根本不是善茬!”

    胤礽从未觉得于成龙是老实本分之人,那样的人又怎么可能有能力执政一方呢?

    但心计归心计,秉性归秉性,只要他一心为民,又不曾逾越律法,用些非常手段并不算什么问题,反而说明他思维灵活,不拘泥古板。

    不过杰书为什么会对于成龙这么大意见,胤礽却是颇为好奇。

    毕竟这两位并没有什么利益纠葛,怎么就看不顺眼了呢?

    胤礽悄声询问,杰书便将当年他在福建平乱的时候跟于成龙对上的事讲给胤礽听。

    那时于成龙任福建按察使,而杰书刚率军入驻福建,正是要立威稳定民心之时,便下令将狱中关押的犯海禁与台湾通商之人全部斩首示众。

    当时福建的其他官员包括福建总督姚启圣都不曾提出异议,唯有于成龙不怕死的堵在他的行营门口,直言犯海禁者多平民,皆为生存,罪不至死,非得叫他饶了那些人不可。

    杰书自是不肯,但偏偏他又知道于成龙此人是在康熙面前挂过号的,不能轻易处置,故而二人僵持数日,于成龙甚至干脆就在他行营里住下了,非得劝服他不可。

    最终他实在是犟不过于成龙,只能答应跟于成龙一起去看看那些犯海禁之人,没想到果真如于成龙所说,大半都是些妇孺孩童,很多都是下面官员以海禁之名株连而来,全都判了死刑。

    杰书虽然恨于成龙耍无赖威逼于他,但他本也不是不讲理的弑杀之人,虽然心中忿忿不平,但最后还是同意了于成龙所请,将那些被株连的无辜之人尽数放了。

    此事之后,于成龙的名声更甚,而他却被编排成蠢货,气得杰书恨不得痛揍于成龙一顿,但瞧着于成龙那脆弱的小身板,又实在是不敢下手,怕一不小心给打死了,叫康熙生气。

    故而这段仇怨一直未了,叫杰书惦记至今,再见于成龙的时候,便气不打一处来,拼命的在胤礽面前给于成龙上眼药。

    杰书正在编排于成龙狡诈的时候,就听到前面有人接口说了一句:“不是狡诈,是无耻。”

    他听后十分自然的接道:“可不就是无耻吗?明明是我下令放的人,凭什么好处都让他给占了,反倒显得我像个傻子?”

    那人又道:“大抵是因为他长得面善吧。”

    “他那皱巴样子哪里就面善——哎,于成龙,你怎么还偷听我说话呢?!”

    杰书终于察觉不对劲,抬头一看,果然正是于成龙本人在跟他搭话。

    于成龙笑眯眯:“非也,这青天白日的,王爷怎么能说臣偷听呢?也不知是什么缘故,您的话就硬生生往臣的耳朵里钻,臣也是无能为力啊!”

    胤礽:……噗。

    于成龙这人,还真的是挺有意思的。

    杰书大怒,伸手就想去抓于成龙,却惊动了康熙,康熙回头看向他,一脸威胁。

    杰书硬生生停住伸在半空中的手,好不容易才将那口怒气咽了回去,于成龙却又道:“皇上见谅,臣与康亲王乃是故交,多时未见一时想要亲近亲近而已。”

    杰书怒道:“谁跟你是故交,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于成龙浅笑不语,一副我知道你只是嘴硬的表情。

    康熙看热闹不怕事大:“那正好,这几日你就跟着于成龙吧,帮着搬搬朕要的东西。”

    杰书:……

    于成龙:“谢皇上。”

    玩笑过后,康熙便令众人直入江宁织造府。

    江宁织造府实际上是内务府设在江宁负责办理绸缎服装并采买各种御用物品的皇商衙门,如今的江宁织造正是曹寅的父亲曹玺。

    曹玺出身满洲正白旗包衣,青年时起便在内务府任职,其妻孙氏更曾是康熙的乳母,其子曹寅自小便是康熙的伴读,一家人皆深得康熙信任,故而才能执掌江宁织造。

    曹玺这人十分有头脑,几年前修缮江宁织造府的时候,他就预计到了必有接驾的一日,故而特意将西园单独修整出来,仿的是京中结构,用的却是江宁的样式,平日里不许人居住,只偶尔做赏景之用。

    果然康熙定下要南巡之时便派人前来选看住处,江宁织造府西园在江宁府名气甚大,风景秀美又很合规制,不需要太多改动便能接驾,所以康熙便直接选定了此处。

    能生出曹寅那般相貌俊美的儿子,曹玺的容貌自是不俗,虽然如今年纪大了,但依旧是个儒雅的男子,在前为康熙引路之时侃侃而谈,将园中风景一一道来,让原本就秀美的园子更多了几分意趣。

    听说这园子以前没人住过,康熙更是满意,回头吩咐道:“让皇贵妃先行进园子休息。”

    佟佳皇贵妃自然不会出来与地方大臣相见,她和其他女眷的马车一直都停在后面,如今得了康熙的吩咐,才会入住西园。

    而康熙看过了园子之后,便又领着众大臣转回正院,这里便是御驾在江宁时的临时议政之所了。

    收拾屋子这些事自有念珠张罗,胤礽是不必过问的,他只跟着康熙,也听着当地官员汇报情况,越听越觉得,两江之地果然富庶。

    江南是大清主要的产粮之地,手工业又极为发达,每年上缴的赋税超过千万两,而江宁织造自身创造的营收,也是个天文数字。

    也就是说,江南两省是大清的钱袋子,而江宁织造,则是康熙自己的钱袋子。

    御驾第一次到江宁府,当地官员自是报喜不报忧,说的都是经济税收比去年增长的情况,其中多少有点夸张的成分在,却被于成龙一一打断,更正过来。

    杰书忍不住又翻了个白眼,胤礽却觉得于成龙这人很有意思。

    该坚持的时候坚持,该玩笑的时候也爱玩笑,文人出身,却并不迂腐,身上还有股子难得的莽劲儿。

    故而等众人汇报完告退之时,胤礽特意上前与于成龙说道:“于大人,不知令公子可有有空闲能陪孤在城中转转的?”

    胤礽觉得,于成龙这样的人教出来的儿子定然也不差,反正他在江宁也需要一个熟悉当地的人相伴,便想叫于成龙的儿子前来听差。

    曹玺听到胤礽的话,眼角跳了跳,却没敢出言阻拦。

    陪太子这样的美差,他本是打算推自己的小儿子出来干的,毕竟曹寅名义上还挂着太子侍卫的职,有这层关系,更容易亲近。

    于成龙也没想到这等好事能落到自己头上,犹豫了一下道:“臣的孙子于准,今年十八岁,虽资质愚钝,但品性是好的。他平日里喜欢到各处游玩,对江宁城内外都熟悉,若太子不弃,便叫他相陪吧。”

    胤礽自是允准,便约定了骄傲于准明日早上来见,方才让开放于成龙离去。

    胤礽知道康熙有话要与曹玺单独说,也不多停留,等众人散去后,便跟着告退,回西园去安顿了。

    等他走后,曹玺方才说道:“皇上,奴才的小儿子曹宣如今正在家中读书,本想着叫他伺候太子爷的——”

    “行了,你想叫他去,就叫他明儿去伺候着便是,多个人陪着太子也没什么,用不着小心眼,”

    康熙挥手道,“叫你儿子不必太拘束,太子喜欢纳兰性德那种性子的。”

    看在乳母的份儿上,康熙出言提点了一句,至于曹宣能不能得胤礽的欢心,那就要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反正康熙是绝不会勉强儿子的。

    ……

    若说刚刚在外面看到的西园已是尽集南北风光,那么真正进入住人的院落,方才知道什么是一步一景。

    胤礽如今已经迁宫别住,故而便是出门在外,也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屋子。

    佟佳皇贵妃并没有将胤礽安排在康熙旁边,而是另辟了一处单独的院子,既远离后面女眷的住处,出入也更方便些。

    院门口一棵不知活了多少年的老松树古朴遒劲,一进院门,却是颇具魏晋之风的流觞曲水。

    木板和山石垒成的水渠蜿蜒曲折,水渠之间设有矮桌竹席,又有连廊交错,随便一坐,便是美景。

    听到动静,念珠从屋里迎了出来,帮胤礽摘掉披风,又伺候他脱掉马靴,换上轻便的木屐。

    走进室内,果然是与庭院相配的摆设,古朴雅致之间充斥着一股书香之风的大气,置身其中,好像自己都变成了风流雅士。

    “出来前收拾行装的时候,苏嬷嬷就嘱咐过不必带日常摆件,说用不上,刚刚奴才一看,果然曹家早就准备好了,就连那书架上都摆满了书。”

    念珠一边伺候着胤礽将颠簸一日的衣裳换下来,一边说道。

    胤礽环视四周,果然见两排书架上摆满了书籍,甚至很多都是竹简,他好奇的随手拿起一本,竟然不是拿来应景的摆设,而是真的有字。

    他拿的这一本字迹已经不太清晰了,依稀看着片段,应该是一卷游记,至于到底是古籍还是故意仿古做旧的仿品,他就看不出来了。

    胤礽又去拿了本看起来比较新的线装书,这倒一看就是最近刊印的,油墨之气还未散尽,却是江宁府的地方志,所载甚为详尽,叫他不由得看入迷了。

    念珠将拿着书不放的胤礽牵到竹席坐下,然后给他备好了笔墨,又上了茶水,方才退出门去。

    林抱节正在院子里研究那一丛不知是什么品种的竹子,念珠走过去压低声音道:“曹家备下的笔墨除了当地产的外,还有大半是主子惯常用的。”

    林抱节回头看了一眼屋里认真看书的胤礽,也压低声音道:“曹家手眼通天,能打听到这些消息不算什么难事,瞧见这竹子没,这叫金丝龙鳞竹,之前皇上曾叫人寻来想种在咱们乾安宫里给主子赏玩,可到底是没种活,花房的人因此还挨了顿板子,你瞧瞧人家曹家给种的多好。”

    “那又怎么了,不过是几棵竹子罢了,许是这儿的气候更适合呢,”

    念珠不解道,“你若喜欢,砍一根带回去自己种种试试?”

    林抱节啧了一声:“我说念珠姐姐,您还没明白吗,这曹家连迁安公立没养活竹子这么点小事都知道,还有那门口的青松,跟咱们宫里的也是一个品种,不过年份更久罢了。”

    念珠点了点头:“你的意思是,曹家故意打听了主子的喜好来讨好呗。”

    林抱节却摇头:“若只是讨好,你不觉得太过了吗?没见过谁讨好别人,会拿出比人家更好的东西出来显摆的!”

    “慎言!”

    念珠瞪了林抱节一眼,“可不许在主子面前浑说!”

    林抱节讨好的笑了笑:“我这不是跟姐姐说闲话么,主子不在意这些身外物,咱们也就当没瞧见便是了。”

    念珠还不放心:“你去叮嘱一下其他人,平日里莫要说些攀比之言,主子心里有数,不需要咱们多事。”

    林抱节应了,立刻去办,念珠则是想亲自往膳房去瞧瞧有没有什么新鲜的吃食拿来给胤礽尝尝。

    她刚走出院门,便瞧见几个姑娘过来,领头的一个十三四岁的年纪,看穿着打扮不像是下人。

    “这位姐姐好,我们姑娘是来给太子爷送点心的,”

    一个婢女甜笑着上前,伸手就来拉念珠的手,念珠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感觉一个荷包塞了过来,“还请您帮忙引下路可好?”

    念珠挣开她的手,将那荷包颠了颠,却是轻飘飘的,估摸着里面不是银子,而是银票。

    曹家果然宽裕,就连一个婢女出手都这么大方。

    “这是哪位姑娘?”念珠问道。

    那婢女答道:“我们姑娘姓孙,是夫人的侄女儿,曹家的表小姐。”

    念珠点了点头,也不去看那孙小姐,只是道:“东西交给我便是了,太子爷那儿我会禀告一声的。”

    孙小姐微微蹙起眉头,看了那婢女一眼,那婢女会意的从怀中又掏出一个荷包来,还想再去拉念珠的手,却被念珠躲开了。

    “孙小姐有心了,您的好意,我会帮您转达。太子爷已经歇下了,您还是请回吧,若想拜见,下次请先送来拜帖请见,得太子允准后再来才合规矩。”

    念珠将第一个荷包也还给那婢女,“宫里规矩严,是不许随意收外人的银子的,多谢孙小姐好意,还请您收回去吧。”

    孙小姐脸上的笑彻底消失,攥紧了手帕,声音微冷道:“我是奉命前来服侍太子的,你不过一个小小宫女,岂敢不经通传就来拦我?”

    念珠也不再跟她客气:“奉命?奉谁的命?”

    孙小姐骄傲道:“自然是奉我姑母的命!我姑母可是皇上的乳娘,按辈分,我也算是太子的姑姑,你还不赶紧让开!”

    念珠:……

    若不是这些年在宫里锻炼出来了忍耐力,念珠肯定会当场笑出来。

    一个不知哪儿来的姑娘,竟然敢自称是太子的姑姑,难不成还想让太子出来拜见她?

    简直是闻所未闻,让人能笑掉大牙!

    “呦,这怎么这么热闹?”

    念珠还没来得及再赶人,就见梁九功带着人过来了,“念珠姑娘,这是哪位啊,怎么在外头说话?”

    念珠对着梁九功福了福身:“梁公公,这位是曹夫人的侄女,说是要来服侍太子,我正想劝她离去呢。”

    梁九功刚刚可是听到了孙小姐的话的,看向她的眼神中带着几分凌厉:“什么猫儿狗儿都敢往太子爷身前凑!太子爷身边的侍卫呢,都上哪儿偷懒去了?”

    话音未落,松树后面就转出来两个侍卫,分辩道:“咱们可没偷懒,一直守着门呢,瞧着念珠姑娘在说话,便没出来。”

    梁九功瞪了一直在看热闹的两个侍卫一眼,威胁道:“仔细常泰大人收拾你们。”

    然后回过头对那孙小姐道:“西园如今暂坐行宫,外人还是不要进来了,以免被当成刺客送了命。来人,送这位小姐回去,跟门口的侍卫说一声,不许再放人进来。”

    孙小姐虽然骄纵了些,但却也不是个傻子,先前瞧着念珠衣着朴素,以为只是个寻常宫女,自然敢呵斥,如今看到梁九功,虽不认识,但却也能察觉到定是个有地位的大太监,立时便萌生了退意。

    好女不吃眼前亏,想见太子总是有法子了,倒也不必非要闹出事端来。

    “公公勿怪,民女实在是不懂宫里的规矩,只是想送些特产吃食过来给太子爷尝尝鲜罢了,若有冒犯之处,还望见谅。”

    孙小姐示意身后的婢女将食盒交给那侍卫,然后便立刻告辞离去,没有丝毫的留恋。

    梁九功好信儿的掀开那食盒,却见里面是一碗晶莹剔透的点心,还当真是没见过的。

    “瞧着有点意思,给膳房送去,让御厨研究研究做来尝尝。”

    梁九功吩咐道。

    外人送来的吃食自是不可能递到太子面前的,但这次出行带着御厨呢,总是有办法做了给太子尝尝鲜的。

    自有小太监上前接过食盒送走,念珠也不急着去膳房了,先引着梁九功进门。

    梁九功边走边道:“我说念珠姑娘,太子爷赏你的那些鲜亮衣裳你就不能穿穿?瞧瞧你这穿的还不如曹家的婢女,也不怪人家把你当成小宫女吓唬了。”

    念珠低头看看自己灰扑扑的衣裳,却只是一笑:“这衣裳只是瞧着颜色暗了些罢了,料子却是极好的,出门在外,我只是图个方便罢了。”

    梁九功知道她往事难平,叹了口气也不再劝,跟着她进了屋子。

    胤礽仍旧在看地方志,并未抬头,却突然开口道:“阿玛有事找我?”

    梁九功立刻笑了:“太子爷耳朵真灵,没看就知道是奴才。”

    胤礽这才舍得给他一个眼神:“门口那么大动静,我又不是聋子。”

    他看书的时候,身边伺候的人都会尽量不发出动静,故而门外的争执分外明显,而从他这个位置,抬眼便能瞧见谁进来。

    “林抱节,给我换个屋子,”

    胤礽拿着书站起来,“这曹家看着挺讲究,却是半点不通风水,哪个好人家主屋直对院门口的,竟是没有半点遮挡。”

    念珠赶紧请罪:“是奴才不懂风水,请主子责罚。”

    她是负责安置屋子的,没注意这些,自是她的过错。

    “不关你的事,”

    胤礽抬手叫念珠起来,“你去膳房瞧瞧有什么好吃的,拿来垫垫肚子。”

    念珠应了一声,起身离去。

    胤礽见梁九功一点也着急,便到院子里找了个竹席坐下,一边看着林抱节带人搬家,一边听梁九功说明来意。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康熙许了曹宣来跟着胤礽,便叫梁九功过来跟说一声,顺便告诉胤礽,晚上是要与他一起同当地官员宴饮,叫胤礽自己玩,想要出去也使得,但是要带齐人手。

    胤礽秒懂,这是晚上的宴会安排了来助兴的,他在不方便,康熙便想打发他出去。

    “我大哥呢?”胤礽问道。

    来时路上康熙想要叫胤褆锻炼锻炼,便没叫他跟着御驾,而是叫他先去了江宁将军府传旨,再回来与他们汇合。

    “大阿哥派人来说今晚留在江宁将军府宴饮了,故而要明日才能回来。”

    梁九功答道。

    胤礽撇了撇嘴,突然有一种被抛弃了的错觉。

    他阿玛要宴饮,他大哥也要宴饮,还都不带他,没有一个有良心的!

    哼,不带就不带,他自己出去吃喝玩乐也是一样的!

    “既然阿玛允了,那便叫曹宣现在就过来吧,正好我想出去逛逛。”

    被嫌弃了的小太子决定先抛弃他阿玛,出去见识一下繁华的江宁城。

    胤礽换了一身便服,令鄂伦岱套了马车,便准备出门去。

    曹宣倒是懂礼,就候在西园门口,见胤礽出来,立刻上前跪下磕头。

    胤礽道了句平身,仔细打量了几眼,却见曹宣也就十五六岁的年纪,长身玉立,生得十分俊秀,就如同话本子里的江南美公子跃然而出一般。

    这曹家当真是好基因,子弟一个个都生得出色极了,怪不得能出了曹雪芹那般人物,写出红楼梦这样的奇书。

    眼前的曹宣,就恍如后世电视剧中的贾宝玉,一看便是金尊玉贵养大的人间富贵花,眉眼中带着几分天真,很难叫人生出恶意来。

    “你是曹寅的弟弟,便不必这般拘礼了,你我只当是寻常朋友,一起出去逛逛便是。”

    胤礽招手让曹宣跟在身边,一起往门外走去,边走边问,“江宁城里可有什么有名的酒楼?最好是菜肴有本地特色的,咱们先去吃了晚饭再逛街。”

    曹宣文武都不算成器,但吃喝玩乐却极是在行,立刻回道:“若说最有特色的酒楼,当属忘空楼了,就在秦淮河畔,在雅间里便能看到秦淮河上的美景,极有韵味。”

    胤礽便叫按照曹宣所说的,直奔忘空楼而去。

    正值傍晚,忘空楼最繁忙之际,许多未曾提前定位的客人都只能在外面排队等候,但曹宣身为江宁织造之子,在江宁城也算是半个“太子”,自然不会被拒之门外,二楼有一个包间,就是专门为曹家留着的。

    在一众百姓探究的目光中,胤礽跟着曹宣上了二楼,果然迎面便是一面开阔的落地窗,外面带着半个露台,能直接看到脚下的秦淮河。

    此时天色刚暗,秦淮河上已是灯火闪烁,无数花船在岸边等候着客人登船,接到了客人的花船,则是慢慢向远处摇去。

    “这些都是些小花船,没什么有名气的姑娘,”

    曹宣介绍到,“等再晚些,几家大花船就会过来放下小船接客,那时候才是真的热闹呢。”

    “曹公子,你跟咱们小爷介绍花船是几个意思啊?”

    鄂伦岱不满道,“小爷是让你带着逛逛江宁的市井人情,不是让你带着上花船的!”

    曹宣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赶紧赔罪:“是奴才多嘴了,奴才不是这个意思。”

    “你不当差,不必如此自称,”

    胤礽微笑道,“既是江宁府的风情,介绍一二也无妨,又不是当真要去。鄂伦岱,你若是想去的话,倒是可以求着曹宣带你去见见世面。”

    鄂伦岱立刻摇头:“奴才才不想去那种地方!”

    胤礽又叫鄂伦岱上前来一起看风景,二人虽是主仆,但相处之时仿佛挚友,亲近又自然。

    反倒是曹宣此时有些尴尬,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他阿玛叫他跟太子多亲近,但太子一句不当差便是不认他这个奴才,他再去搭话,怕是要惹太子厌烦。

    可就这么站着不说话,却是越来越尴尬,也显得他不够热情。

    好在忘空楼的小二送了菜肴进来,拯救了尴尬的曹宣,他虽然不敢插手上去伺候胤礽,但介绍介绍菜倒是还行的。

    腊梅香肚、谷里鱼圆、盐水鸭、蟹黄狮子头、水晶肴肉等等等等,一口气上来了十八道江宁美食,具是极有特色的。

    数量虽然多,但分量却少,胤礽每样都尝了尝,便分给了侍卫们吃,近身跟着的四个侍卫都正是年轻饭量大的时候,竟是不够,又加了几道顶饱的主食,方才算是勉强填饱了肚子。

    自小生长在江宁的曹宣哪里见过这阵仗,一顿极为风雅的美食叫这些侍卫吃得那叫一个迅速,他还没反应过来,桌子上的饭菜便被一扫而空。

    鄂伦岱瞧见曹宣的震惊,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斥道:“是几天没给你们吃饭吗?能不能文雅点!”

    胤礽却哈哈笑道:“就我们几个人,你讲究什么?去叫小二再添点菜,让他们吃饱了等会儿好干活。”

    胤礽说的干活,是真的卖力气。

    吃过饭后他便让曹宣带着他们去了秦淮河畔的夜市,开始了买买买模式。

    没办法,家里还有那么多没跟着出来的兄弟姐妹,总不能厚此薄彼吧?

    但凡是瞧着新鲜的,能送回去的,全部买下买买买!

    曹宣跟在胤礽身边,看着堂堂太子爷钻进小摊前面,为了几只珠花跟商贩讨价还价,只觉得分外的奇幻。

    刚刚在忘空楼,算是昂贵的菜肴,他让侍卫们尽情吃够,而如今那些珠花小物才几个钱,用得着讲价吗?

    其实胤礽也只是一时兴起罢了,他也不会真叫商贩亏了,他虽然讲价,但要的多,商贩也乐意给他优惠,还会多送给他一些小礼物,都是很别致的小东西。

    而胤礽买下来的这些东西,全部都由刚刚吃饱了的侍卫们提着,很快每人的手都占满了,可胤礽却依旧意犹未尽。

    “小爷,不行了,真的不行了,”

    鄂伦岱痛苦的挣扎,“您再买,我们就得用嘴叼着了!”

    胤礽回头看看几个快被东西挡的看不见路了的侍卫,再看看还剩下一半没逛完的街,纠结了片刻,然后坚定的说道:

    “是男人就不能说自己不行!”

    鄂伦岱和侍卫们:……?

    第133章

    最后,侍卫们不得不去临时租了辆马车,分了个人先将东西送回去一半,才让胤礽彻底过足了买买买的瘾。

    胤礽并没有在外面停留到太晚,逛够了夜市之后,拒绝了曹宣夜游秦淮河的提议,转身回西园去了。

    正院里还在热闹,胤礽也没去打扰,着人将今日买来的小吃给后面的佟佳皇贵妃送了些去后,便早早歇下了。

    佟佳皇贵妃不好出门,更不便出席前面的宴会,正无聊的赏月外加思念紫禁城里的胤禛时,意外的收到了胤礽叫人送来的礼物,倒是当真十分欢喜。

    一向夜里不吃东西的她破例挨个尝了尝那些特色小吃,点头赞道:“果然跟咱们京城里的不一样,别有一番风味。芙蕖,拿去给她们分分吧,莫要辜负了太子的心意。”

    宫女太监们得了吃食,高兴的聚在一起品尝,佟佳皇贵妃瞧着他们兴奋的模样,心里那点不痛快倒也消散了不少。

    “芙蕖,等他们吃完,就关门落锁,叫大家都早些休息吧,”

    佟佳皇贵妃看够了月亮,起身回房,“不必留门,皇上今夜不会过来的。”

    前面的宴会在干什么,她不必去便一清二楚。

    曹家想要讨好康熙很正常,可未免也太心急了,御驾要在此停留半月,曹家却是连一日都等不得,今夜就要将人送上龙床。

    罢了,管他呢,反正左不过就是个汉女,翻不出什么风浪来。

    胤礽这一夜睡得并不怎么香。

    他这院子是仿魏晋之风而建,多用木头和油纸,几乎没什么实墙。

    虽然这般确实好看,而此时的气候也不会冷,但夜风拂过之时,油纸难免会发出响声,他换了地方睡得又浅,这一夜都是半梦半醒,第二天早早就睁开了眼睛,却没什么精神的模样。

    “主子,皇上还没起呢,您要不再睡会儿?”

    林抱节进来伺候,看到胤礽蔫蔫的模样,开口劝道,“左右今日只是游玩,晚些去也无妨。”

    “睡不着了,我坐着精神精神就好,”

    胤礽抱着被子盘膝坐在床上,“昨儿后半夜我好像依稀听到外面吵闹的动静,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林抱节端了温水来,然后绘声绘色的讲起昨夜的事情。

    说起来倒也算离奇,昨儿宴会上曹家安排了表小姐出来献艺,那位表小姐自幼便精通音律,一首自创的筝曲新颖脱俗,引得了满堂彩。

    曹玺的夫人孙氏也在场,一直在夸赞她这位侄女儿,说是那表小姐仰慕康熙已久,为了要给康熙献艺一直刻苦练习,言语中的意思,让人一听就明白——

    这是曹家想将这位表小姐献给康熙了。

    康熙本就有意抬举曹家,见那表小姐生得花容月貌,又有才华,献艺之时落落大方,并不似一般闺阁汉女那般羞于见人,便有些心动了。

    这次南巡他只带了佟佳皇贵妃一人,如今若能再得个解语花,倒也能更添几分情致。

    孙氏见康熙毫不避讳的看着她侄女儿,便知道这事成了。

    等那表小姐一曲作罢,孙氏立刻喊她上前,叫她给康熙斟酒。

    按常理来说,这位表小姐顺势而为,康熙一杯酒下肚,便算是定了下来,晚上她就会被敬事房的太监教导规矩,之后送去康熙的房里侍寝。

    可谁知这位表小姐却是当场拒绝了给康熙斟酒,被孙氏催促了几句后还急了,竟当众直言无意服侍康熙。

    康熙这还是生平第一次被女人拒绝,一时下不来台,当场便黑了脸。

    孙氏连连给那表小姐使眼色,叫她先软一软,有什么事人后再谈,可那表小姐却偏偏做出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还拔了头上的簪子抵在了脖子上。

    这下子事情便不好收场了。

    康熙气的拂袖而去,敬事房以表小姐御前失仪为由,将人给押下去关了起来。

    曹玺和孙氏大半夜的跪在康熙门外请罪,康熙倒也没为难他们,只是彻底没了兴致,令曹玺将后面的宴会全部取消,并将御驾离开江宁的时间提前了五日。

    “那个表小姐,是昨儿跟念珠争执的那个孙小姐吗?”

    胤礽听得目瞪口呆,“她如今怎么样了?”

    林抱节道:“可不就是她么!还能怎么样,关着呢呗,估计要等咱们走了之后才能放出来了。”

    胤礽点了点头:“也好,想来阿玛不会跟一个小姑娘计较,关几日也算是叫她躲躲风头,等御驾离开了,她也就没事了。”

    “哪有那么简单啊,我的主子,”

    林抱节给胤礽分析,“那可是咱们皇上看上的女人,就算没能侍奉,今后也没法嫁人了,谁敢跟皇上抢女人啊!估计圣驾一走,她就要被绞了头发送进庵子里去了。”

    胤礽皱眉:“不至于吧,阿玛又没说什么,不过是曹家一厢情愿罢了,就算江宁府待不下去了,大不了就换个地方生活,也不必逼着她出嫁吧?”

    “若真是曹家一厢情愿逼迫她的,皇上说不得还会替她做主呢,可奴才打听过了,一开始就是这位孙小姐自己愿意的,”

    林抱节一向消息灵通,“据说原本曹家安排的是养在外面的姑娘,说是出身差了点,但自幼便被曹家接到别院里教养,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个大美人儿。是孙小姐听说了这事,非要顶了人家来献艺的资格,说人家表演的都是俗曲,皇上定然看不上,非得她亲自谱的曲子才好。”

    “曹夫人一向很疼爱这个侄女,见她想上进,便依了她,换了她来献艺,可谁知道到了面前了,她突然反了口,倒是做出一副被逼卖身的模样,叫曹家和皇上都下不来台。”

    “奴才听曹家的下人们议论,说曹夫人恨极了那孙小姐,等御驾走后,要将她送到守贞堂去,那里面关的都是犯了错被迫出家的妇人,最会折磨人了。”

    胤礽默然。

    他不认识这位孙小姐,也不知道林抱节打听到的消息到底是真是假,但一个小姑娘为了这点事就赔上一生,着实是有些可怜的。

    “你叫人再打听打听那位孙姑娘的情况,若是个乌龙,我去替她解释几句也可。”

    不知道便罢了,既然遇到了,那他能救就救一救吧。

    林抱节答应了下来,然后伺候着胤礽起床。

    早膳是跟着的膳房顺便的,但也加了些当地特色的小菜,刚端上桌,胤礽还没动筷,就听到侍卫来报,说曹宣求见。

    胤礽觉得有些奇怪,昨儿曹宣明明还很守礼的在西园外等候,怎么今儿就等不及进来了?

    但毕竟是在人家家里,胤礽并不想摆架子,既然人来了,那就叫进来。

    一见到曹宣,胤礽不由得愣了一下。

    一夜而已,曹宣仿佛受了什么天大的打击一般,整个人看起来分外的憔悴,跪在地上好似随时都能哭出来一样。

    “这是怎么了?”

    胤礽问道,“怎么这副模样?”

    曹宣眼眶一红,泪水就滑了下来,他对着胤礽连磕三个头,哀求道:“求太子救救表妹吧!”

    胤礽这才恍然,原来是为了孙小姐。

    瞧着模样,竟是早有情愫的,怪不得那孙小姐不肯服侍康熙。

    “好了,有什么事起来说,”

    胤礽温声道,“正好坐下陪孤一起用顿早膳。”

    曹宣一夜未眠,腹内空空,但却是没有半点胃口,依言坐下后只是顶着眼前的粥发呆,一口都吃不下去。

    胤礽就着小菜用了半碗粥,见曹宣没有想动筷子的意思,便叫人撤了下去,只捧着温温的蜜茶慢慢喝。

    曹宣缓过神来,婉婉向胤礽讲述他与孙小姐的事。

    孙小姐幼年与父母一起来江宁探亲的时候,曾遇到前明乱党,她父母都丧命了,唯有她随着马车滚落山崖,虽重伤,却逃过一劫。

    曹家找到了孙小姐,请了名医给她治伤,身上的伤虽然好了,但性情却是大变,也不记得小时候的事情了。

    曹夫人心疼她,便一直将她养在身边,当成亲生女儿一般照顾,而曹宣与她朝夕相处,便对她生了情愫。

    “表妹是个很守礼的姑娘,便是对我也从未曾说过半句逾越的话,只道将来要回到京城的孙府去,好好守着爹娘留给她的产业,”

    曹宣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娘跟我说,表妹的意思是想招个赘婿,延续孙家的香火,我是愿意的,但爹娘不准,故而一直拖延至今,未敢挑明。我实在是未曾想过,娘竟然会想叫她进宫。”

    “我最了解表妹,她绝不会肯入宫的!她那么要强的性子,一心只想继承家业,怎么可能会愿意一辈子深锁宫墙,去跟那么多女子一起争宠呢?定是我爹娘诓骗了她,叫她出去献艺的,她是无辜的!”

    边说着,他又翻身跪倒,“太子爷,求求您帮帮表妹吧,她真的很好,不该落到这般下场!”

    胤礽奇怪的看着曹宣:“你是在告诉孤,是你爹娘欺君罔上,犯错的是你爹娘,不是你表妹?”

    虽然这也许有可能是事实,但曹宣对他这么说,是不是有点太不拿他当外人了?

    想要救表妹他能理解,但也不能直接坑爹娘吧!

    要知道欺君可是大罪,一个弄不好说不定要连累整个曹家,曹宣也不是小孩了,怎么会如此天真?

    他若是真想救人,也该去找他爹娘求情,等御驾走了之后,悄悄将孙小姐送出去便是了,以曹家的本事,让一个姑娘换个地方改头换面的生活应该不难吧?

    何至于冒着牵连全家的风险跑到他面前来哀求!

    第134章

    胤礽对曹家人的印象有些刻板的停留在曹寅的身上,觉得曹家人皆脑子活络,善于审时度势,甚至可以说有些“唯利是图”。

    可眼前这曹宣,却是被养成了一派天真的性子,甚至还有点“恋爱脑”。

    不对,他说过孙小姐从未曾应承过他,所以不能叫恋爱,应该是单方面的舔而已。

    在这件事里,曹宣明显也是蒙在鼓里,根本不知道其中的真相,却一心相信孙小姐,连自家爹娘都拿来坑,当是脑子过于简单了。

    “可爹娘这么做也是为了讨皇上高兴,便是做错了,皇上应该也不会怪罪吧?”

    胤礽都说的那般直白了了,曹宣依旧一派天真。

    胤礽无语,甚至有点想翻白眼。

    “行了,这是不该你来求孤,孤也插不上手,你退下吧。”

    胤礽觉得跟曹宣解释许多也没用,他若要救人自会去救,犯不着拉上曹宣来拖后腿。

    然而曹宣却根本不能理解胤礽此话的用意,只是一副备受打击的模样,用不敢置信的眼神看着胤礽,然后,哭着跑了。

    胤礽:……

    他以后再也不嫌弃曹寅想法太多了!

    他并不反对曹宣想要救人,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便无私情,也是表妹,自然是该救的。

    但想救人就该拿出办法来,而不是就这么直愣愣的来求他这个相识还不到一日的太子。

    若是换了曹寅来求他,就算他们之间有情分,亦会提前想好对策,拿出证据来,而不是空口白牙的就要他帮忙。

    胤礽没有再理会曹宣,却还是吩咐了林抱节暗中去找敬事房的人知会一声,不要虐待孙姑娘。

    林抱节时间敬事房总管太监顾问行的徒弟,敬事房的人自然会卖他一个面子的。

    今日原本约好了要出去游玩,但被曹宣耽搁了,等胤礽收拾好出门的时候,已经是巳时了。

    于成龙的孙子于准早就候在了园子外面,胤礽出来的时候,他正坐在石头上看书,哪管身边人流不断,却依旧心无旁骛的沉浸其中。

    胤礽好奇的探头去看,却见于准看的是一本刑名的书籍,上面记载了南宋时期的一桩奇案,正是写到破案的关键之处。

    于准看的入迷,竟然丝毫没有察觉到胤礽,一直到将那案子看完,他才叹了口气,一抬头,正对上胤礽的眼睛。

    于准吓了一跳,差点仰头摔下去,幸好侍卫们眼疾手快将他给扶住了,才叫胤礽今日没有再失去一位“导游”。

    “草民于准叩见太子殿下,”

    于准被侍卫告知胤礽的身份后,便拜倒在地上,恭恭敬敬的行礼,“草民沉浸于书中,未曾主意道殿下驾到,请殿下责罚。”

    满人喜欢喊“爷”,宫里的奴才一般会叫太子爷,出了门鄂伦岱他们就喊小爷,胤礽还是第一次被人称为殿下,倒是听着新鲜。

    他一时玩心大起,故意学着以前电视剧里看过的王爷模样,端着架子说道:“恕尔无罪,平身吧。”

    于准不觉有他,又恭敬的拜谢起身,鄂伦岱却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小爷,您这是演的哪出啊,怎么跟着迂腐书生玩到一起去了,叫皇上瞧见,可要乐坏了。”

    胤礽也觉得好笑:“难得有人喊我一声殿下,我还不能装装样子了?”

    于准这才反应过来是自己的问题,脸颊微微涨红,拱手道:“太子恕罪,草民从未有幸得见过贵人,故而不知该如何自处,便学了书里的叫法。”

    “好了好了,不必这么客气,咱们是微服出去,你跟着他们一样,喊我小爷便是,”

    胤礽不再欺负老实人,“走吧,正好路上给我讲讲刚刚那让你沉迷的案子,我只看到后面的结论,没看到前面的因果。”

    于准这人虽然看着呆呆的,但讲起案子来,却是条理清晰,虽算不上动听,却能叫人听得明白。

    那案子是一桩未亡人替夫报仇的故事,女主角为了报仇将自己卖进了青楼,用三年时间叫杀害她丈夫的仇人妻离子散命丧黄泉,官府却拿不到她任何犯罪的证据,无法判罚。

    然而最后那女子还是死了。

    只因为她身在贱籍,便被肆无忌惮的加注酷刑,她虽自始至终都未曾松口,但当时的县令还是无证判罪,将她处斩。

    所以看到最后,于准才会长叹了一口气。

    “虽然这女子却有杀人的动机,看案件经过,的确也有重大嫌疑,但毕竟没有实证,这般妄加重刑甚至无证判罪,实在是置律法于不顾,草菅人命!”

    于准颇为气愤,“若都以嫌疑定罪而枉顾证据,那这天下那有什么天理公道?这案子是不是冤案尚不可定论,但这判罪的县令却是有罪!”

    胤礽听过于准的见解,倒是对他颇为欣赏。

    于准愤愤于那女子被无证定罪,而并非那女子是否真的杀了人。

    司法公正便该重证据,没有证据就不能轻易断罪,更何况是死罪。

    那女子是否真的为夫报仇杀人了,不是靠动机靠嫌疑就能认定的,必须得拿得出证据来,否则便是枉顾刑律。

    于准的关注点或许不同于世俗,但却很有一个判官该有的素质。

    “你可曾科考?”

    胤礽有了几分惜才之年,于是开口问道。

    于准有些涩然:“草民天资愚钝,文章上并不精通,故而走不通科考之路。祖父说等我能出师了,便叫我做荫生,补一个外任小官,治一方水土。”

    科举入仕是文人正途,中举之人会入翰林,选拔优异者或进内阁或进六部,前途最为平顺;

    而像是于准这样的封疆大吏之后,不走科举走荫生也可以,只是荫生补官入不得京城,只能外任,做个知州知县之类的小官,想要入六部,就要看考核的情况了。

    于准是向往刑部的,但他有自知之明,故而如今一直在做为一方父母官的准备,这刑名一项,亦是重点。

    于成龙教育子孙严格,若不能得他考核通过,便只能继续留在家中进学,或是做个教书先生,也算是造福百姓。

    孙子一辈中,唯有于准很得于成龙看重,所以才会叫他来陪伴胤礽出行,也是想让他有机会在胤礽面前挂个名号,以便将来仕途平顺。

    胤礽暗暗记下于准的名字,却没有提其他,即便他觉得于准会是个好官,但既然于成龙还不让于准出师,那必然有其深意,他也不急于一时。

    今日出游的目的地依旧是秦淮河畔,但却不是酒楼花船,而是夫子庙。

    江宁府原是明初旧都,而秦淮河畔的夫子庙便是当年的国子学,如今改建成了上元、江宁两县的县学。

    于准便曾在这里读书,故而十分熟悉,县学的门房认识他,便不曾阻拦,叫他带着胤礽等人直接进去了。

    县学,是供考过童试的生员读书之地,里面的学生,便是俗称的“秀才”。

    县学的录取标准只看童试而不分年龄,故而就会出现天才少年与屡试不中的老秀才做同窗的情景。

    但大多数人并不会有科考一生的毅力,几次不中之后,便会另谋营生,有县学生员的名号,当个教书先生倒也容易些。

    江宁府科考之风盛行,故而县学也更加完备,生员是按照入学年限分了班的,一路走来,倒是有些现代校园的感觉。

    胤礽并未打扰他们上课,只是在门外站了一会儿,听了听县学先生的课。

    虽然教学方法有所不同,但大体还是为了科举进行的应试教育,内容与他在其他县学听到的并没有什么不同。

    胤礽并不想去评价这种教育模式到底对不对,只是觉得其实可以更灵活些,给偏科的人才们也留一条出路。

    现代高考还能自选分科呢,更何况是朝廷选仕,就像是于准这样在经典上没有什么天赋却对刑名有兴趣的生员,若是能有单独的选拔考核,通过后选任相关的岗位,或许反而会更加专业。

    科考是国策,胤礽不敢擅动,他琢磨的是荫生这一块。

    这些以家世入仕的人大多是靠打点来选派官职,只看地界是否优渥而不在乎所任官职是否合适,若是能在选任之前对他们进行专业的培训和考核,以能力来分配岗位,或许是个可能的办法。

    回到西园后,胤礽便对康熙说了这个想法。

    康熙琢磨了一下:“你想要人尽其用是好的,但荫生不比科举,本就是以家世入仕,你想让他们不在意门第,以才学取官,恐怕很难保证公平。”

    既是以家世入仕,那选派的时候自然就要考虑家世背景能带来的影响,否则全都叫去科举便是了,又何必非要另开一个入仕途径呢?

    特别是八旗子弟,大多都不会去科举,而是走荫生,他们凭的是祖辈的荫庇,许多都是名为选派实为继承,若换一个人,哪怕是再有能力,不能服众,也是枉然。

    康熙耐心的给胤礽讲解其中的门道,胤礽听罢后叹气道:“果然是我天真了。”

    这本就是个子继父业的时代,他自己都是凭借嫡子坐上太子之位,生而就拥有这世间最尊重的前程,又如何去跟其他人谈公平呢?

    康熙瞧见儿子蔫了,失笑道:“你这想法是好的,其实与科举一样,是想给有能力的人一个入仕的机会,虽不好大肆开展,但就像你所言,在一些特殊的衙门可以试着用一用,只不过这样的官职通常微末,荫生们未必能看得上眼。”

    “既是微末,那便不拘于荫生了,”

    胤礽眼前一亮,“若是县学生员均可参加,也算是科举之外的一条出路,荫生们看不上的,寒门学子说不定趋之若鹜。”

    第135章

    胤礽如今的想法或许还很浅显,但康熙对于他这种举一反三的思维,十分欣慰。

    他之所以想要带着胤礽踏遍山河,除了还愿之外,也是想让胤礽亲眼看看这世间的一切,不管是歌舞升平还是贫穷苦难。

    他觉得只有眼界打开了,思想才能更开阔,他自己幼年时被困于宫禁,故而少时行事颇为狭隘,有一种不顾死活的孤勇和天真,往往都是意气而为,事后再想办法去补救。

    虽然承天庇佑,大多时候结果都是好的,但如今随着年纪和阅历的增长,再回首往事,不免会心惊后怕。

    好在胤礽是个做事之前愿意多思,也愿意征询他人意见的,叫康熙甚为欣慰。

    他为儿子开疆拓土平定天下,却希望儿子能做个守成之君,保江山稳固,百姓安居。

    故而只要胤礽愿意去思索,不管想法是否成熟合适,他都会想方设法的给儿子一些鼓励,让儿子下次还敢去想去做。

    胤礽虽然不知道康熙的心思,但对于自己的主意能小范围实验,已经很满足了。

    对于如今的他来说,还远不具有执掌天下的能力,但若能从小事做起,一点点看到自己的想法实现,最终总会积流成河,成就大事。

    康熙对胤礽的支持和认同成为了胤礽继续探索的动力,接下来的日子里,他奔走于江宁各处,去观察农田织厂,了解粮食布匹,乃至于耕作的技术和纺织用的机器。

    江宁城逐渐从卷宗上呆板的文字里走到现实,而它所代表的不仅仅是它自己,还是整个两江省。

    而康熙对于胤礽的求知全然支持,一切卷宗都任由他查阅,甚至包括江宁织造直接对接内库的私账,胤礽如今真正明白了,为何康熙会对江宁织造如此重视,又为何纳兰性德曾经说过,曹寅将来的前程早已注定。

    江宁府是两江地区的经济中心,而两江地区则是大清朝的钱袋子。

    明面上这里的税收占了超过大清每年税收的五分之一,而暗地里,还有更多的财富流进内务府,流进内库。

    正是因为有江宁织造的财力支持,康熙才能为他修建宏伟的乾安宫,才能支持他发展火器的想法,才能在国库并不丰盈的年份,快速组建福建海师,造出可与郑家一战的巨船。

    国库支持了整个国家的基本运行,军费、俸禄还有各地赈灾等等事宜,需要经户部统筹规划,精打细算,而计划之外的开支,就要靠江宁、苏州等织造署以及其他皇家产业来支持了。

    “现在知道朕的钱都是哪儿来的了吧?”

    康熙暗藏得意的抱怨,“所以以后想要败家的时候多考虑考虑,朕也不是财神爷,能平白给你变出钱来。”

    胤礽随意嗯嗯两声敷衍了一下,然后眼冒亮光的说道:“阿玛,咱们不能总想着节约,也得学会开源啊!”

    康熙挑眉:“朕创建织造署难道不是开源?”

    胤礽眨了眨眼睛:“赚自己家的钱总是有数的,您就不考虑考虑往海外发展一下?之前荷兰说要通商那事,还有商量的余地不?”

    年初的时候,荷兰曾派人送来国书,希望能建贸易港,与大清通商。

    朝中对此事的分歧很大,以索额图为首的一派强烈反对,认为此举乃是荷兰意图侵略大清的前兆,必须扼杀在摇篮中,还提出了要禁海等一系列举措,气得胤礽偷偷跑到他家里,将他最喜欢的一树腊梅尽数折了,将花枝分给了全宫上下。

    这种闭关锁国政策遗祸数百年,没想到竟然是索额图率先提出来的,就这还想当太子太师?

    能教出他什么好来!

    由于胤礽强烈反对,康熙便暂时将这件事给按了下来,也不说同不同意,只说时机尚不成熟。

    胤礽之前一直没想明白,康熙口中的时机到底是指什么,如今却有所猜测——

    康熙不是不愿意与西方通商,但这贸易港的选在哪儿,却是十分值得细想的。

    有一点康熙是认同索额图的,那就是不能让西方人大量进入大清领土。

    康熙自幼便接触西方的传教士,但却是严格禁止他们在大清传教,因为他深知西方思想观念与中华文化截然不同,若是大肆传播,只怕会动摇大清的根本。

    所以即便胤礽坚持,他也不会同意荷兰人建港口,更不会同意荷兰人提出的划出一块贸易区供他们往来商人居住的要求。

    若当真要进行海上贸易,那康熙宁愿兴建海船,遣人赴西方进行交易,虽然承担的风险更大,但却也更加稳妥。

    这次台湾之战,不仅仅是为了□□,也为了实验新下水的战船的威力,以便为后续通商做准备。

    这些考量康熙是故意不与胤礽细说的,就是要看他自己能不能想明白,而胤礽思索许久,终于悟到了些门道。

    “咱们肯定不能让荷兰人修港,但咱们可以自己建贸易港,让大清的商船停泊,也可以作为他们从国外带回的商品的集散地,”

    胤礽往地图上大清西南更远处比划了一下,“这次台湾海战之后,咱们的战船便可以尝试着远航,正好可以承担护卫的任务,以朝廷的商船先行,先打通南洋地区的商路,划定航线,到时候水师不必时时护送,只要一直沿途训练,即可保证大清商船的安全了。”

    “至于荷兰通商的请求,在我们的船有实力航行到荷兰之前,可以将贸易地点定在南洋,之前不是听说此处有汉民吗?若是能将他们暗中收归,倒是更能保证贸易的公平。”

    既然康熙不想让外国商船靠近大清,那就将贸易港挪到外面去。

    马六甲地区是远航的必经之路,在此设港通商,方便且稳妥。

    康熙没有看地图,而是看着胤礽笑了,满眼骄傲。

    果然是他亲手养大的崽子,就是能跟他心意相通!

    索额图那些人遇到问题只知道说不行,却无人去好好想想有没有两全之策,当真是无用至极。

    这大清若是没了他和他家太子,得完!

    康熙高兴了,大方的给儿子塞了一大把刚从曹玺处得来的银票,叫他随便买买买,胤礽却趁机说起了守贞堂的事情。

    之前听林抱节说起曹家想将孙小姐送去守贞堂的事情,他便对这个地方有些好奇,悄悄去看了一眼,却是触目惊心。

    满人不禁再婚,别说是寡妇,便是和离再嫁的,也大有人在。

    太祖太宗那会儿,后宫中都有很多再嫁的女子,就算是现在,如官氏跟纳兰性德这般婚后不和,切结和离的,也有不少。

    只要去官府立好文书,双方便不得干预对方的婚嫁,而和离后的女子可以拿回自己全部嫁妆,回娘家也好,分府别过也罢,虽然也会有些风言风语,但却绝不会无法生存,也不会因为再嫁而获罪。

    但江宁城是前明旧都,几乎都是汉人,保持着当初的保守习惯,夫妻之间并没有和离一说,只有休妻。

    被休的女子都是犯了所谓的“大错”,娘家若是要“脸面”,便不会接她们回家,而是送去守贞堂。

    还有那些与人有了私情的寡妇,失了贞洁的少女,也都会被送到这里,而一旦进了那黑黢黢的大门,她们便再也别想走出来了。

    胤礽使人买通了守门的婆子,悄悄打开一条门缝叫他能瞧瞧里面的样子。

    守贞堂只有一进院子,满目黑白,没有任何色彩。

    里面的女子都在院子里做些浆洗缝补的活计,却没有凳子桌子,全都是跪在地上,也没有半点遮挡,任由阳光暴晒。

    院里有好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手里拿着鞭子监工,一言不合上去就打,而女子们却连哭喊声都没有,只是默默的承受。

    守门的婆子说,这是为了她们好,干活挨打都是为了洗清她们曾经犯下的罪孽,来世才能再托生为人,而不是做牲畜。

    可是那些女子都是活生生的人,有的看着才十几岁大,怎么就谈及来世了呢?

    婆子却是不在乎的一笑:“人都进了守贞堂了,还能叫她们出去不成?这前院干活不算什么,后院有的是叫她们赎罪的家伙,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受上一回,要不了多久,她们就能洗清身上的罪孽,去转世投胎了。”

    胤礽愤而问道:“她们的家人难道都不管吗?”

    那婆子嘻嘻一笑:“一看小公子你就还小,尚不知晓这后宅中的事情。但凡送到这儿来的,都是该死却不肯死的,若不是现在管得严不准私自处置,她们早就投胎去了,那还能在这儿吃白饭?”

    胤礽又问:“那官府也不过问里面的事情吗?”

    “以前也问过,但这里面的人都是家里送进来的,写过字据的,官府也管不了人家管教女儿吧?”

    那婆子无所谓的说道,“小公子,你家里若是有不听话的女人,舍不得送过来也无妨,只管叫人来请个婆子回去帮你管教几日,包管她以后服帖。”

    也就是说,这守贞堂不止收“罪女”,还提供上门管教的服务。

    胤礽知道在封建社会女子会经受更严重的压迫,但像这般令人震惊的情况,却还是第一次见到。

    这已经不仅仅是精神上的压迫了,甚至可以说是不拿女子当人看,根本就是草菅人命!

    而这一切,还是女子们家里授权的,让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取缔一个守贞堂容易,可想要改变人们的思想却很难。

    即便他将里面的女人都救出来了,又能如何呢?

    回到家里,等着她们的,是一样的苦难。

    第136章

    “阿玛,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彻底改变一下这种腐朽的观念,给那些女子一条活路呢?”

    胤礽向康熙求助。

    那些女子若真的犯了罪,就该由官府来审判,若是并未触犯律法,那便不该被处以私刑。

    连宫里都不会轻易处死宫女,怎么这民间对女子却更加苛刻呢?

    “这些都是以前留下来的旧俗,便是朕下令不许,也拦不住他们私下处置,”

    康熙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让各地官府再盯严些,不要让这种堂子明目张胆的存在。”

    “我听说,曹家要将孙小姐送去守贞堂,阿玛,您能饶恕她吗?”

    胤礽借机替孙小姐求了句情,“我知道她犯了错,但我也打听过,她平日里为人和善,每逢天灾都会亲自开粥棚赈灾,还在城外建了个小学堂,教贫苦的孩子们认字,其实是个不错的姑娘。”

    “她有犯上之过,但也有孤勇之气,即便可能知道后果凄惨,却还是敢于开口拒绝,虽该罚,但就算是为了给江宁府那些委屈求全的姑娘们树立一个榜样吧,让她们知道,您虽是帝王,却也尊重女子,是那些欺负她们的人有问题,而不是这个世道让女子活不下去。”

    胤礽恳求道,“有您亲自做表率,想必日后世人再想私自处置女子的时候也会好好掂量掂量,或许您的一句话,能救了许许多多的女子呢?”

    康熙从不会看不起女人,相反,他对太皇太后、皇太后一向恭敬孝顺,对嫔妃们素来宽容,对公主们也是疼爱有加,虽比不上胤礽,但也不比其他阿哥们差。

    他是一个帝王,一个功勋卓著手握天下的帝王,他不需要从女人身上去找自信,也因为自身的强大,对女人们多了一分怜惜。

    孙小姐虽然当众驳了他的颜面,叫他一时下不来台十分生气,但气过了也就罢了,并没想真的跟一个小姑娘计较。

    他本以为自己不再提起这事,等他们离开江宁,曹家便能顺势将孙小姐放出来,只当没发生过,可如今听胤礽一说,才知道曹家竟然会如此决然,竟要将孙小姐送去守贞堂。

    这对于康熙来说是一种侮辱,若是不想跟他的女子便活不成了,那他是什么,如纣桀一般的暴君吗?!

    不行,决不能开这个先例,否则以后不知会有多少人打着他的名义威逼良家女子,祸害百姓!

    康熙就这么被自家太子忽悠的觉得孙小姐这桩事十分重要,故而不但将人给放了,甚至还大方的给出了个五品诰命。

    名义上说是以其父生前高义,但实际上孙小姐的父亲只是普通商人而已,之所以给出这个诰命,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即便孙小姐不愿侍奉圣驾,也不会被降罪。

    曹家算是松了一口气,又重新对孙小姐热情起来,但孙小姐却再不似之前的爱出风头,只推说身体不适,辞了所有的邀约,却让婢女递了帖子,求见胤礽。

    胤礽选在西园一处开阔的亭子与孙小姐正式见了一面,相见之后,却觉得这位孙小姐跟他印象里那个骄傲的姑娘并不一样。

    “小女孙婉拜谢太子救命之恩。”

    孙婉恭敬的对着胤礽行了礼,然后直说来意,“小女听闻您要整顿江宁府内类似守贞堂的地方,故特来请命,协助衙门承办此事。”

    胤礽没想到一个姑娘家竟然会想出头做这个,问道:“不是孤不信任你,但你若是牵扯到这件事中,就不怕旁人记恨,在外面散播谣言,坏你名声吗?”

    孙婉惨然一笑:“名声有什么要紧的?等我扫平那些坑害女子的魔窟,便回京城去,江宁的人如何议论,反正我也听不到,便全当没有吧。”

    “你当真打算孤身一人回京吗?”

    胤礽又道,“孤听闻曹宣为了替你求情长跪于曹夫人门外,也算是有些情谊,如今你又得封诰命,曹家也不敢再轻视于你。”

    孙婉看向胤礽,面容没有一丝动容,眼神冷静:“在此之前,我是有些犹豫的。我自幼父母双亡,无依无靠,姑母待我如亲女,表哥性情温和,又愿意让着我,这般婚事,实在让人难不心动。”

    “可如今经此一事,我却是不再犹豫了。姑母待我虽好,但在我不知深浅之时,从不曾出言提醒,眼见我险些毁了自己,却不想救我,只想将我送进守贞堂以免连累的曹家。”

    “至于表哥,他很好,太好了,好得我实难承受!”

    孙婉叹了口气,“他为了救我,威胁姑母说要陪我一起死,太子,您觉得他这般举动,我还能在曹家待下去吗?”

    胤礽哑然。

    曹宣此人,当真是个拎不清的性子,这种时候去跟曹夫人说这样的话,哪里是想救人,分明是火上浇油,生怕孙婉不死啊!

    幸而孙婉看得清楚,知道从此以后曹夫人再不会待她像从前,早些脱身也是好的。

    “既如此,那便随你心意吧。守贞堂的事情孤已经交给了于准,你自去寻他一起,就说是孤的旨意。”

    胤礽想了想,从腕上褪下一串不起眼的珠子,递给孙婉,“这串珠子你收好,等到了京城若是遇到解决不了的困难,可凭此往,往纳兰明珠府上找他夫人求助,算是孤谢过你为守贞堂一事出力。”

    只凭他叫人查到的孙婉这些年在江宁城悄悄做下的善事,他就愿意多帮她一些。

    这姑娘自身命途坎坷,却依旧愿意去帮助别人,本性定然不坏。

    孙婉接过珠串,谢恩告退,临别之时,胤礽好奇的又问了一句:“孙小姐,你当时往御前献艺,到底是受了曹夫人的哄骗,还是当真自愿的?”

    孙婉无奈的一笑:“太子爷,小女若是说只是因为好奇,您信吗?”

    她只是想见见康熙到底是什么模样,就想之前她跟念珠发生争执时,其实也只是想看看这位两立两废的皇太子,是否像野史上记载那般不堪。

    她如今还不到十四岁,压根没想过康熙会看上她,更不曾有过攀龙附凤之心。

    她虽因缘际会来此,却没有前辈们那般去紫禁城里攻略的野望,她只想招个赘婿,过好自己的小日子。

    曹夫人和曹宣看似的宠溺,差点叫她迷了双眼,而一时的冲动任性,又差点要了她的性命。

    如今她见识过康熙了,还有幸跟太子面对面交谈,只觉得野史传闻都是虚幻,康熙也不过是个普通男人,而眼前的太子,却足够出色到让她心生敬意。

    他才十岁,就已然开始参政,又难得有仁善之心,愿意对她这个陌生人伸出援手,更愿意去救一救江宁府乃至全天下被压迫侵害的女子。

    她不知道历史上的太子到底为何会两立两废,但她相信,绝不会是因为他不好。

    然而在皇权面前,她太过渺小,并没有任何能力能回报他,故而她想要去帮他完成他想要做的事情,不让他这份善心白费。

    “太子,祝愿您能一生顺遂平安。”

    孙婉终究未再多说什么,只是诚心的祝福,然后告辞而去。

    胤礽看着她的背影,突然好像明白了什么,但又只当不明白。

    不管他的猜测是不是对的,他都不会说出来。

    她选择了她想要的生活,他亦愿意祝福她如愿。

    ……

    三日后,在于准和孙婉联手之下,江宁府里类似守贞堂一类的堂子里被困的女子,全部被解救了出来。

    康熙下令在城郊设善堂,用来安置这些被救出来的女子,让她们能种田织布,自己养活自己。

    后续安置还需要不少时日,孙婉将此事揽下,承诺等将那些女子都安置妥当后,才会离开江宁。

    胤礽叫人悄悄又给她留下一笔银子,以备不时之需,孙婉并未推辞,只是让人将她为营建善堂所做的规划册目交给了胤礽。

    上面一桩桩一件件都写的清楚明白,账目更是分外清晰,一看就是一个打理生意的好手。

    这是对胤礽给出的银子的保证,同时也是一份自证。

    胤礽看着手中格式异常眼熟的项目书,微微一笑。

    挺好的,以后她要是愿意,倒是真的能帮上他的忙。

    等对外贸易开始,除去内务府分给他的那一份,他也想拥有一份属于自己的产业,这样等将来万一当真被废了,也算是一条后路。

    之前他一直纠结要选何人来帮他打理,如今似乎有人选了。

    不过不急,她还小呢,等她在京城立稳了脚跟再说。

    御驾如期离开了江宁城,江宁将军瓦岱奉召前来,护送御驾前往杭州。

    于成龙、曹玺率领江宁府众臣一直送出门外,送别康熙。

    临走之际,胤礽对曹玺说道:“曹大人,孤听闻孙小姐要往京城去继承孙家产业,届时正好叫她将善堂的安置情况说给孤听听,也不枉汗阿玛一片善心。”

    曹玺含笑应道:“是,奴才回去会叮嘱她仔细记好的。”

    都是明白人,胤礽这话的意思曹玺心中一清二楚。

    回去他要警告一下孙氏,不准再为难孙婉,如今人家可是在太子面前挂了号的,若是受了什么委屈,到时候在太子面前说上一句,只怕不好交代。

    胤礽又与于准交代了几句,约定好若是于准要进京,便往宫里给他送信,然后便转身登上了马车。

    鸣锣开路,马踏烟起。

    御驾在江宁驻军的引领下缓缓前行,后面众人跪地相送。

    待到御驾远去后,于成龙率先起身,拍了拍腿上的灰,然后对着孙子招了招手,相携而去。

    曹玺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一挥手叫人牵来马,翻身而上,故意从于成龙身边踏过,扬了他一身灰。

    于成龙低头捡起一块碎石,扬手便往曹玺马屁股上砸去,还真就叫他给砸中了。

    马儿吃痛嘶鸣,曹玺气得回头打骂:“于老鬼,你给我等着,明儿我就去薅光你那菜园子,看你吃什么!”

    于成龙不搭理他,而是对扶着他的于准道:“看到没,顾头不顾腚的后果!”

    于准:……

    爷爷,咱也一把年纪了,别这么幼稚成吗?

    第137章

    “失踪”了多日的胤褆终于又出现了,他弃了马,往胤礽的马车里一钻,大模大样的半躺着,一点都不拿自己当外人。

    “你不知道,江宁大营那些人可太能喝了,若不是还领着差事,我非得被他们给灌死不可!”

    胤褆大爷一般的享受着来自弟弟的关爱,舒舒服服的吃着胤礽喂到嘴里的果子,“下次再有这种差事我可不去了,害得我都没能去见识一下秦淮河上的美景。”

    他嘴里这么抱怨着,但胤礽却知道,他这些时日在江宁大营里玩得很开心。

    不然就凭胤褆的性子,若是不乐意,又岂是旁人能留得住的?

    胤礽并不拆穿他哥,只是笑道:“若是想看河景,那是可惜了,若是想看花船——等到了杭州,西湖上估计也能看到。”

    “知我者,保成也!”

    胤褆笑嘻嘻的挤眉弄眼,“既然来了江南,不去花船上看一看,岂不是白来了?”

    胤礽呵呵:“这可是你说的,等到了杭州,你别找借口逃跑!”

    胤褆扬起头:“到时候谁跑谁是小狗!”

    然而信誓旦旦的胤褆在御驾到了西湖的第一日,就投降了——

    因为他晕船。

    此次御驾要在杭州停留很久,康熙直接叫人将西湖一侧圈了,以数艘大船作为行宫,尽享西湖美景。

    胤礽有一艘属于自己的船,胤褆便在其中蹭了一间房,可谁知还没上船多久,他就头晕目眩,瘫软在船舷上仿佛一条生无可恋的咸鱼。

    “救,救命——”

    胤褆脸色发白,“快叫这船别晃了——”

    胤礽:……对不起,他还没这么大的本事。

    “去问问岸上有没有住处,”

    胤礽对侍卫吩咐道,“也不拘规制,安全就行。”

    侍卫领命而去,胤褆泪眼巴巴的伸手去抓胤礽的脚:“保成啊,还是你对我好!”

    胤礽蹲下来扒拉他两下,嘲笑道:“晚上还去不去花船啊?”

    胤褆委屈巴巴的摇头,却晃得自己想吐:“别跟我提船字,听到我就头晕——”

    杭州府自是早就想到了有人会晕船,岸边也圈了几座院子备用,侍卫们用小船将胤褆送上岸,胤礽不放心,也跟着上去。

    双脚碰到实地后,胤褆才算是心里有底了,虽然还晕,但只是不想吐了。

    正好康熙带着一众杭州官员从外面回来,抬眼看到自家大儿子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第一个反应是出事了,等知道只是晕船后,嫌弃的说道:“这不过是无风无浪的小船你都晕,还想跟我们坐海船南下?要不然你直接打道回京得了。”

    胤褆:……!!!

    他竟然忘了他们还要坐海船!

    不行,小命要紧!

    “汗阿玛,我要走陆路,”

    胤褆可怜巴巴的提出请求,“咱们在杭州分开,等到福建再见吧!”

    康熙:……没出息!

    胤礽看着他哥可怜,也开口说道:“阿玛,咱们之前没考虑过晕船的问题,不止是大哥,随行的人中估计也有不少适应不了的,正好一起从陆路过去。”

    康熙哼了一声,没再嘲笑大儿子,而是叮嘱胤礽:“你这段时日也多在船上适应适应,若是有不舒服的,咱们弃了海船都走陆路也行。”

    选择海路本就是为了胤礽,若他受不了风浪颠簸,康熙是可以随时弃船上岸的。

    对于这个偏心的爹,胤褆早就习惯了,他丝毫不在意被双标对待,甚至怂恿胤礽:“保成,你干脆跟我一起走陆路得了,让汗阿玛自己坐船去,也省得他总是嫌弃咱们。”

    最主要是,没有康熙看着,他们这一路得多幸福自在啊!

    康熙的眼角抽了抽,若不是在场外臣众多,他非得好好收拾收拾这个敢当面说要甩掉他的不孝儿子!

    胤礽十分熟稔的一边制止哥哥惹火,一边安抚亲爹,好不容易才将两边都给哄好了,康熙一甩手带着人往御船而去,胤褆则是被推上马,去岸上的院子里安置去了。

    众人散去,独留胤礽还在原地。

    鄂伦岱凑过来问道:“小爷,咱们往哪儿去啊?”

    很明显皇上不想带他家太子玩,他们得自己找乐子。

    “今儿不出去了,反正要在杭州的时间还长,”

    胤礽揉了揉有些发胀的额头,“回去歇歇吧,晚上叫他们上点杭州的特色菜,记得不要醋鱼。”

    西湖醋鱼这道杭州特色美食,他前世的时候曾经有幸尝到过一次,并且绝对不想再尝到第二次。

    这一日下午倒是难得的闲适,胤礽美美的睡了一觉。

    微微晃动的船身没叫他难受,反而睡得更沉,一觉醒来,只觉得神清气爽,胃口大开。

    依旧是跟来的御厨做得饭菜,虽然能看出来已经尽量尝试着复刻当地特色菜,但吃起来还是能尝出熟悉的味道。

    倒是也不错,至少不会踩雷。

    胤礽并不挑剔的吃着不怎么特色的特色菜,甚至多用了半碗米饭,叫念珠十分欣喜。

    胤礽此时才发现,林抱节不见了。

    “林公公晕船,奴才叫人将他送到岸上去了,”

    念珠解释道,“等他缓缓再叫他上来适应。”

    果然,晕船的人不止胤褆一个。

    好在这次出来带的人手够多,还有从慈宁宫借来的宫女,倒不是非要林抱节看着,胤礽便说让林抱节多休息,慢慢来,实在不适应就跟着胤褆走陆路。

    正说着呢,远处有小船靠过来,侍卫来报,来人是曹寅。

    胤礽知道康熙叫了曹寅和纳兰性德到杭州伴驾,之前没见到还以为他们有事在忙,可如今见只有曹寅一人过来,却不见纳兰性德,心里顿时有些不太开心——

    便是再忙,也不至于没时间来见他一面吧?

    出来前说好了每日都给他写信,可自从出京之后,几日才能收到一封,算算上次收到纳兰性德的信已经是五天前了,就真的那么忙吗?

    曹寅最会察言观色,上船一看胤礽的脸色便立刻禀道:“太子,福建那边发现了那组织的端倪,容若几日前就赶回去了,让奴才替他向您请罪,这是他留下来的信。”

    纳兰性德给胤礽留下来的信本该叫人送出去的,但曹寅却是故意留下,只等胤礽到了再给他。

    这其中自是有私心,既是给自己找个送信的差事好说话,也怕胤礽提前知道了心里不痛快,更不好说话。

    胤礽心里清楚的很,瞪了曹寅一眼:“你们曹家的心眼是不是都长你一个人身上了?”

    曹寅立刻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上,磕头道:“奴才的弟弟愚钝,惹太子不悦了,奴才替他向您赔罪!”

    当初曹玺想让曹宣去伺候胤礽的时候曹寅就反对,他了解胤礽,也了解自己弟弟,知道以曹宣的性子是定然难讨胤礽欢心的。

    但曹玺想叫小儿子出头,便没有理会曹寅的劝说,硬是将曹宣给推了出来。

    果然,曹宣不但没能同胤礽交好,还因为孙婉的事情叫胤礽嫌弃,再也没召他陪伴。

    再加上后来胤礽在孙婉一事上的态度,让曹寅看出了他对曹家的不满,故而才会找个机会前来送信,也是为了请罪。

    胤礽因为他私自扣下信的事情生气他并不怕,最好一气之下抽他一顿,反倒能将之前的心结一起解了,以免时间长了,隔阂更深。

    曹寅是来讨打的,但胤礽却不想发作。

    刚到杭州就抽曹寅一顿,好说不好听,倒显得他小心眼,他才不会踩曹寅的坑。

    “行了,信我收到了,罪你也赔了,该干嘛干嘛去吧,我就不留你了。”

    胤礽淡淡的开口撵人。

    曹寅心道不妙,眼睛一转,竟是往前爬了几步,可怜兮兮的看向胤礽:“奴才是您的侍卫,自是该留下来伺候您,您不留奴才,奴才可没地方去,只能跳西湖里去了。”

    胤礽被他气笑了:“那你就跳吧,看我拦不拦你。”

    曹寅从地上爬起来,当真走到船边上,回头看向胤礽,胤礽就是不开口,看他如何下台。

    可谁知曹寅竟是当真旋身一翻,整个人便掉了下去,胤礽大惊,立刻扑过去看,见曹寅双手扒着船边,正吊在半空中。

    “曹子清,你信不信孤立刻命人将你丢进湖里,让你泡上三天三夜?!”

    胤礽咬牙切齿的威胁道。

    曹寅嘻嘻一笑,手腕用力,又翻了上来,拱手道:“太子爷息怒,奴才表演一番,就是为了博您一笑罢了。”

    曹寅这么一闹,胤礽那点子不痛快还真就消散了。

    他与曹寅相识多年,知道曹寅就是这种性子,也实在懒得计较,便重新坐了回去,叫人上酒,让曹寅连饮赔罪。

    曹寅自是来者不拒,乖乖的先干三杯,然后也靠坐下来,一边喝酒,一边给胤礽讲述他们出京之后发生的事情。

    他一个人喝的无趣,又将鄂伦岱也拉过来了一起喝,胤礽看着他们拼酒眼馋,偷偷叫念珠给他也倒了一杯。

    胤礽练习了许久,酒量总算是有所长进,至少不会一杯倒了,在湖光山色中慢慢饮着,却也是十分有情致。

    晚霞逐渐散去,西湖变得幽暗,夜色中,远处有乐声传来,由远及近。

    胤礽倚着栏杆望去,却见一队小船缓缓而来,乐声正是从那里传来。

    “是杭州的官员安排的表演,请的是楼外楼的伶人,”

    曹寅凑过来解说,“据说领头的是杭州最有名的歌姬,是个卖艺不卖身的绝色美人。”

    胤礽点头:“那也算是靠自己的能力过活了。”

    曹寅却是嗤笑一声:“卖不卖身的,只看出的价够不够高,也不是哪个姑娘都能如婉儿一般,敢不要命的拒绝。”

    第138章

    康熙的御船上此时已是鼓乐之声不断。

    与宫廷舞乐不同,江南的曲调带着缠缠绵绵的柔婉,就像是最轻软的蚕丝线,层层叠叠的绕在人的心头,即便并非艳曲,却依旧摄人心魂。

    杭州知府高杰一直在偷偷观察康熙的神色,见他只是同大臣们饮酒聊天,并未对场中表演的舞女表现出什么兴趣,赶紧给一旁的下属使了个眼色。

    很快,御船上的歌舞便停了下来,康熙起初并没有注意,只当是一曲作罢,另换其他人上来而已,可谁知竟是半晌都未曾再有乐声。

    康亲王不耐于去听康熙跟地方官员说的那些农商之事,本来好好看跳舞,人却突然撤走了,还半天不上新人,便不耐烦的开口道:“怎么安排的,表演的人呢?”

    他这一嗓子动静有点大,引得众人侧目,高杰额上都渗出汗来,嘴上赔笑道:“王爷稍安勿躁,马上就来。”

    康亲王冷哼一声:“一场宴会都安排不明白,也不知道你们还能干好什么!”

    高杰脸色涨红,正不知该如何解释,窗外便传来了歌声。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

    柔美至极的女子声音唱的是一曲《忆江南》,分明是常听的俗曲,可从她嘴里唱出来,却带着旁人没有的空灵,其中偏又带着若有若无的媚意,摸不到抓不着,却又调皮的一下下挠在人的耳朵里。

    “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

    熟悉的词句,却有着不一样的婉转悠扬,带着致命的诱惑,让人忍不住想要去探寻歌声的来源。

    康熙起身走到窗边向外望去,就看到了那一队小花船。

    朦胧的月色下,船头那不太真切的灯光中,一个一袭粉衣的女子站在船头,看不清容貌,但却给人一种强烈的感觉——

    那一定是个美人。

    “能不忆江南——”

    小花船划到渔船之下时,粉衣女子正好将最后一句歌词唱完,词中问的是江南,但她微微上扬的语调,却像是再问康熙,当真不想见见她吗?

    康熙忍不住开口问道:“那是谁家的姑娘?”

    高杰立刻回道:“回皇上,那是楼外楼的菡萏姑娘,乃是杭州城数一数二的歌姬,出身前明氏族,虽因故不得不栖身风尘,却洁身自好,只以歌会友。”

    康熙多问这一句,也是因为之前孙婉的缘故,可不想再碰到个不愿意侍奉的女子,被当众下了颜面。

    如今听说是个歌姬,便放下心来,点头道:“既如此,便请她上船来一叙吧。”

    不多时,菡萏便领着几个手持乐器的女子出现在门口。

    此时康熙方才看清楚她的打扮,那一袭淡粉色衣裙的下摆,是淡淡的青绿色,当真人物其名,如同菡萏一般清丽脱俗。

    菡萏头上梳的是垂鬟分髾髻,结鬟于顶,自然垂下,其余青丝束尾,顺着柳肩垂于胸前,一派少女模样。

    她戴着与衣裳同色的面纱,以极细的珍珠做链,束于脑后,只露出一对杏目,眼波流转间似乎满含情意,眼底却又有难以掩藏的清冷无情。

    “民女菡萏,拜见皇上。”

    菡萏上前,正身肃立,右手压在左手之上,低头颔首,躬身屈膝,端端正正的行了一个万福礼,不带丝毫秦楼楚馆的媚气,仿佛是一位出身书香门第的世家小姐,端庄而高贵。

    她这番姿态,却叫人不能再将她当成寻常歌姬,康熙叫起的时候也多了几分端正:“姑娘无需多礼,请你上船,只为聆听清音。”

    菡萏并不多话,起身之后便回头与身后的乐姬交代了几句,然后长身而立,又重新唱起了那曲《忆江南》。

    这一次再听,又与刚刚在湖面上的歌声意境不同,没了隐隐约约的撩拨,只剩下江南美景的绮丽,闭眼而听,仿佛置身山水之间,并非歌姬在吟唱,而是美景在为自己发声。

    一曲作罢,康熙看向菡萏的眼神变得不一样了。

    他喜欢美人,但却不喜欢太过随便的女人。

    若是菡萏刻意勾引,他反倒不会有兴致,可她一副正经模样,却叫他心里痒痒的。

    这一曲忆江南唱出了江南美景,却没有唱出江南的美人,她刻意隐去了本该有的柔媚,却比显露出来更加诱人。

    康熙轻搓着指尖,眯着眼睛盯着菡萏,仿佛要透过她端庄正经的表象,看清内在的温柔蚀骨。

    高杰这回算是放下心来。

    之前御驾在江宁府发生的事情早就传了过来,他生怕因为那件事让康熙厌烦了他的安排,如今见康熙对菡萏明显有兴趣,才舒了一口气。

    不管怎么样,叫皇上高兴了,他们才有好处。

    若是为了一个女人惹怒了皇上,浪费了接驾这么好的上进机会,那岂不是要懊恼一辈子?

    他可不是曹家,没有跟皇上那么亲近的感情,不怕犯错,今日无论如何,必须得让皇上尽兴!

    “皇上,这是今儿最后一个表演了,臣在岸边安排了烟火,请众位同僚一起去观看。”

    高杰顺势说道,却不提请康熙也去看看。

    康熙扫了高杰一眼,却微微点了点头,没有反对的意思,其他人自是有眼色的起身告退。

    唯有康亲王不太痛快的冷哼了一声,吓得高杰背脊发凉,小心翼翼的边走边道:“下官听说王爷善品酒,特意准备了经年的佳酿,想请王爷赏光一试。”

    康亲王这才缓了脸色,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那本王就勉强给你的面子,去尝尝吧。”

    原本热热闹闹的御船很快就冷清了下来,康熙坐着不动,慢慢饮着杯中酒,而菡萏也不曾上前,依旧站在原地。

    二人僵持片刻,终是菡萏先开口:“皇上还想听什么曲子吗?”

    康熙意有所指:“再唱一遍湖面上那曲忆江南。”

    菡萏含羞带怯的瞪了康熙一眼,端庄消散之下却是万种风情,很快,御船上又响起了忆江南,却又是另外一种曲调,吴侬软语,听不真切字眼,但其中的情意呼之欲出。

    这一夜,御船上的歌声持续了许久,久到让另一条船上的佟佳皇贵妃无法入眠。

    她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的湖光月色,叹息道:“你说,我何苦要跟着出来,给自己找不痛快呢?”

    她早该想到会是这样的情景,烟雨江南如此柔婉,又怎么可能会没有佳人?

    偏偏她又住的这么近,那歌声笑声直往耳朵里钻,堵都堵不住。

    芙蕖担心的劝道:“主子,不过是个歌姬罢了,地方官员安排的,皇上也不好拒绝,只是图个新鲜而已。”

    “我知道,我不是嫉妒,我只是觉得自己很可悲。”

    佟佳皇贵妃苦涩的笑道,“我自以为洒脱,早已经不在乎他身边有多少女人了,可如今却还是酸涩。早知如此,我就不该跟着出来,只守着我的承乾宫那一片天地,便不会多思多虑。”

    “芙蕖,你说我是不是真的老了?我记得以前我根本不在意这些的,就算他动了我宫里的人,我也该吃吃该睡睡,何时会这般难以入眠了?”

    芙蕖心疼的眼睛都红了,却只能哄着:“主子您是第一次在船上住,一时不适应才会睡不着的,您别多想了,快关上窗躺下来,让奴才给你按按头,很快就困了。”

    佟佳皇贵妃依言关上了窗,躺在了芙蕖的腿上,让她给她按揉额头。

    不知是御船上的人唱累了听够了,还是窗子当真隔绝了声响,渐渐的,她终于听不到那歌声了,逐渐沉睡。

    芙蕖坐了很久,一直到确定佟佳皇贵妃睡熟了,方才轻轻将她放在枕头上,然后悄悄离去。

    出门之后,她望着御船的方向,那里依旧隐约传来乐声,黏糊糊的让人听着厌烦。

    皇上真的是不挑,什么腌臜东西都要,可怜了她家主子,竟要为了那等人烦心,当真是不值!

    ……

    这一夜,所有人都知道有一位歌姬在御船上伴驾,所有人也都以为,不过是康熙一时兴起,玩够了自然就丢开了。

    毕竟那歌姬再出众,出身也上不了台面,皇上想要多少美人没有,怎么可能会看重一个露水之缘的歌姬呢?

    然而康熙对菡萏的钟爱,却要比所有人想象中的更加长久。

    倒也不是说他与菡萏夜夜笙歌,沉迷享乐,反而除了第一夜之外,御船上甚少再响起歌声,大多时候,菡萏就如同一位正经的嫔妃一般,陪伴着康熙游湖赏景,亦或者伺候笔墨,谈诗论赋。

    之所以说钟爱,是因为从那一夜开始,菡萏就没离开过康熙半步,夜里即便未有召幸,也叫宿在御船上的另一间屋子里,好似菡萏不是杭州知府进献的歌姬,而是宫里带出来的寻常庶妃一样。

    康熙这样的态度让原本不想在意的佟佳皇贵妃不得不多加关注,她虽然不想管,但身为皇贵妃,她却不得不过问。

    康熙在民间有几个出身风尘的红颜知己只能算是风流韵事,但若是将人带回宫当成正经嫔妃,那就不是韵事,而是丑闻了。

    宫里的嫔妃,不,哪怕是宫女,都是正经大小选进来的出身清白的姑娘,不管康熙看上哪个都无妨。

    可那菡萏却是贱籍女子,卖身契尤在,怎么也说不上一句清白,如何能当真为嫔为妃?

    便是只做个庶妃,也是对宫里其他嫔妃们的侮辱,会叫全天下笑话的!

    佟佳皇贵妃既有副后之尊,便不能对此事置之不理,若是当真等康熙下了旨再去反对,那才是真的来不及了。

    故而躲了数日的佟佳皇贵妃不得不登上了御船,求见康熙。

    佟佳皇贵妃进来的时候,菡萏正在抚琴,弹得是一曲《汉宫秋》,却是满含凄凉茕独之意,丝毫不像是一个新宠之人该弹的曲子。

    佟佳皇贵妃不由得有些怔忪,仔细去打量还在弹琴的菡萏,菡萏恍若未见,只专注于手中的琴,甚至连康熙出声都没能打断她,一直到一曲终了,她方才起身说道:

    “既然皇上有人相伴,民女便先告退了。”

    说罢,拂袖而去,没有一丝留恋,自始至终竟是未曾看过佟佳皇贵妃一眼。

    站在佟佳皇贵妃身后的芙蕖气的脸都红了,强咬着牙才没叫自己怒斥出声。

    “她在这西湖上闲云野鹤惯了,性子不羁了些,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康熙起身过来拉住佟佳皇贵妃的手,“今日你怎么得空过来了?可是有什么事要跟朕说?”

    他面上带笑,语气温柔,但眼中却是带着几分警惕。

    他如何不知道佟佳皇贵妃为何会突然过来,甚至心里早已经想好了等佟佳皇贵妃说起菡萏的事情,他要如何解释,如何叫她明白他想带菡萏回宫的决心。

    然而佟佳皇贵妃却只是轻笑:“看来是我来的不是时候,扰了皇上和菡萏姑娘的兴致。我只是远远听到菡萏姑娘的曲调,心驰神往,想来见见是怎样的女子能奏出这般动人之音罢了。”

    康熙愣了一下,没明白佟佳皇贵妃到底是干什么来的。

    佟佳皇贵妃又道:“皇上若是不介意,我想去找菡萏姑娘聊聊天。”

    康熙不明所以,但见佟佳皇贵妃一脸平和,不似要找菡萏的麻烦,想着她们将来总是要相处的,便没有拒绝。

    佟佳皇贵妃走进菡萏的房间时,她正在调琴。

    那是一把唐代的凤尾琴,本是曹玺寻来献给康熙的,佟佳皇贵妃也很喜欢,还没好意思开口要,没想到竟是被康熙给了菡萏。

    “琴轸太滑了,得上点儿松香。”

    佟佳皇贵妃开口说道,“芙蕖,你回去将我从家里带来的那块松香取过来。”

    芙蕖担心菡萏会冲撞了佟佳皇贵妃,不肯离去,佟佳皇贵妃却只是安抚的拍了拍她,口中道:“去吧,再准备些茶点,一起送过来。”

    芙蕖虽不情愿,但也只能听命而去,等屋里再无旁人,菡萏方才第一次抬头看向佟佳皇贵妃。

    “皇贵妃娘娘支开宫女们,是有什么教训要说给我听吗?”

    菡萏开口直言问道。

    佟佳皇贵妃找了个凳子坐了下来,却道:“没有,我就是来坐坐,过些时候就走。”

    菡萏原本冷清的神情终于松动,她盯着佟佳皇贵妃看了一会儿,突然笑了:“你与我想象的不一样。”

    佟佳皇贵妃也看向她:“你与我想象的,也不一样。”

    自古英雄惜英雄,而聪慧的女子之间,亦有惺惺相惜之感。

    她们身份极其悬殊,却并不妨碍此时此刻,对彼此一见而想要结缘。

    “这可不好办了,”

    菡萏随意的在佟佳皇贵妃身边坐下,亲手帮她倒茶,“我原想着趁着今日闹上一场,正好助我如愿,可如今瞧着,想必你是不会肯帮我了。”

    “没办法,我身在其位,有些事想帮也帮不上,”

    佟佳皇贵妃接过茶杯尝了一口,“你这茶不错,比送进宫里的新鲜。”

    菡萏笑道:“那是必然,他们怎么可能把最好的往宫里送呢?一旦叫皇上喝习惯了,万一想要更多他们拿不出怎么办?别说这龙井,便是衣料,送到你手里的,也都是能量产的货色,当真一寸难求的那些,你怕是见都没见过。”

    “说的我都有些好奇了,可惜我命数已定,这一生只怕都只能见到次一等的了。”

    佟佳皇贵妃并不觉得菡萏的说法有什么不对,这本就是人之常情。

    菡萏笑弯了眼睛:“这好办,等我寻了最好的,偷偷叫人给你送去,包管叫你绝不会被旁人比下去!”

    佟佳皇贵妃也笑:“那可说好了,别到时候嫌贵抵赖。”

    “银钱对我来说,本就不算什么,这些年我早就攒够了产业,只是因故无法得到自由罢了,”

    菡萏直言,“如今终于叫我赶上了好运,等御驾离开杭州后,我便能从楼外楼脱身,从此逍遥快活去了。”

    佟佳皇贵妃毫不意外,她从第一眼看到菡萏,便猜到了她的心思,只是惋惜道:“若是能叫我早些遇到你,或许我能有旁的办法救你,也不必你勉强了。”

    “倒也不算勉强,毕竟是天下第一等的男人,说不上到底谁吃亏,”

    菡萏不太在意,“我睡了他,旁人就再不敢想着要来睡我,真要算起来,还是我占的便宜更多些。”

    佟佳皇贵妃被菡萏这大胆的言论吓了一跳:“你还真的是什么都敢说!”

    “有何不敢?我本就是青楼女子,不管是否卖身,都免不了被登徒浪子烦扰,比这更孟浪的话都听得多了,这算什么!”

    菡萏轻抚那凤尾琴,“就像这把琴,若是我用银子去买来,不知要被多少人觊觎,只怕根本保不住,但若是经皇上的手走过一遭,那它便永远都是我的了。”

    菡萏的话虽然大胆了些,但道理的确就是这么个道理。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琴跟人都是一样的,菡萏这一身美貌和才情,注定了无法泯然众人,若没有庇佑,她再坚持,也总会有坚持不下去的一日。

    就算她为自己赎了身又如何呢?

    她一个孤零零的女子,又曾经身在欢场过,便是被人强行欺负了,说不定还会被指责蓄意勾引,如何能保全自己?

    而如今,她是康熙的女人,即便没有名分不曾进宫,在世人眼中,她依旧是属于康熙的。

    一个标签而已,却能换得她一生平安,这买卖对她而言,实在是划算极了。

    更何况康熙本也是天之骄子,论相貌才情,可比那些酒囊饭袋强多了,若是她不得不选一个男人,她为什么不选天底下最高贵的男人呢?

    就像她说的,她不亏。

    佟佳皇贵妃从未曾接触过像菡萏这样的女子,对她充满了好奇,而菡萏也甚少碰到不会轻视于她的高门贵女,也愿意与佟佳皇贵妃多说几句。

    两个才华横溢的女子碰在一起,惺惺相惜不说,话题更是说之不尽,一直谈到天色渐晚,外面来张望的人越来越多,佟佳皇贵妃才不得不起身告辞。

    “我虽还想与你相交,但今日之后,只怕再无这般肆意聊天之日了,”

    佟佳皇贵妃惋惜道,“我不知你还有什么打算,但若是碰到实在解决不了的麻烦,可以使人来寻我,这盒松香便留给你做个信物。”

    菡萏接过松香,对着佟佳皇贵妃万福一礼,未道感激之言,但一切尽在不言中。

    芙蕖扶着佟佳皇贵妃上了小船,回到她自己的船上去了。

    上船后,芙蕖终于忍不住问道:“主子,您怎么跟那女子说了这么久?可曾叫她不要痴心妄想?”

    佟佳皇贵妃摇了摇头:“她从未曾痴心妄想,她只是想找个依靠,好叫自己能好好活着。”

    芙蕖不解:“那不是一样么?”

    “当然不一样。”

    佟佳皇贵妃没有再多说,只是道,“总之以后都离她远些,不管御船那边发生什么事,都只当没看到。但若是有人拿着那松香盒前来求救,不管何时何地,立刻告诉我。”

    菡萏不想进宫,那这件事便与她再没有干系了。

    至于菡萏要如何回绝康熙,只要不借她的手,便也与她没有干系。

    她终究不是江湖儿女,她要考量的事情太多,没办法肆意而为,只能祝福那个聪慧的姑娘能如愿以偿。

    ……

    佟佳皇贵妃上了御船的事情众人皆知,大家都在等着看这位皇贵妃娘娘要如何处置那妄图攀龙附凤的歌姬,不想却是风平浪静,不见半点波澜。

    菡萏依旧住在御船上,依旧每日陪着康熙进进出出,而佟佳皇贵妃则像是无事发生一般,继续深居简出,几乎不离开她的船。

    胤礽这几日忙着逛街买买买,倒是没怎么关注过康熙,等他听林抱节讲起这段事情的时候,康熙对菡萏的宠爱已然更甚,甚至单开了一条船给她自己住。

    这待遇,简直跟佟佳皇贵妃不相上下了。

    “所以,阿玛打算将那个菡萏姑娘带回宫里去?”

    胤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这又不是演戏呢,皇上南巡非得遇到个红颜知己,然后想要带进宫去封妃,最后被众人拼死阻拦?

    所以现在发展到哪一步了,不会该轮到他出场劝谏了吧?

    不可能,他是绝对不会参演这种戏码的!

    林抱节低声回道:“想要带回宫去还不算什么,主要是如今皇上特意给那姑娘寻了条船来住,大小规制可不比皇贵妃娘娘的船差,现在外面都在传,皇上将那姑娘封为贵妃呢!”

    这,怎么可能。

    别说康熙本就不是什么恋爱脑,便是他对菡萏姑娘是“真爱”了,最多也就是带回宫去做个不惹眼的庶妃,等风头过去了,有了子嗣了,再慢慢给位份。

    一个出身卑微的汉女若是当真被封为贵妃,那绝对不是康熙喜欢她,而是康熙想弄死她。

    怪不得佟佳皇贵妃躲得远远的,这事透着古怪,还是少沾染的好。

    “告诉咱们的人,不许议论这件事,只安心做好自己的活计便是,没事少跟旁人胡诌。”

    胤礽吩咐道。

    林抱节应了一声,还没等出去,就听到船舱外有侍卫来报,说是有官员求见。

    康熙此次南巡六部皆派人伴驾,求上门的便是礼部侍郎。

    但胤礽却没见。

    一则他知道礼部侍郎为何要求见,而他完全不想插手,二则他如今只是跟着学习,尚未正式参政,私下见官员,特别是完全不熟悉的官员,并不应该。

    胤礽这边闭门谢客,走不通的官员们只能另寻他法,最终都求到了康亲王的头上。

    康亲王这人看似鲁直,其实心眼很多,他知道这事儿他出面去说肯定讨不了好处,思来想去便亲自上门,来找胤礽。

    官员们胤礽能拒之门外,但康亲王是长辈,胤礽不好不见,便叫请了进来。

    康亲王来之前跟幕僚商量许久,早就准备好了说辞,但进来看到屋里堆满了各种玩物(胤礽:那是给弟弟妹妹们带的啊喂!)的小太子,突然想给自己一巴掌。

    他家太子才多大,怎么管得了皇上后宫的事儿?

    到底是哪个杀千刀的出的馊主意,竟然怂恿他来找太子!

    这叫他可如何开得了口啊!

    康亲王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到正题,反倒是胤礽先开了口:“康亲王的来意孤知道,但此事不是孤该管的,你有什么话,还是直接去御船上说吧,阿玛素来信重你,想来会听你说几句的。”

    康亲王信誓旦旦而来,却是一脸尴尬的离去,等在岸上的大臣们见他上来赶紧去问太子的意思,气得康亲王怒斥:

    “你们知道太子殿下如今是什么年岁吗?你们要纳妾,会去问问家里十岁儿子的意思吗?”

    众大臣面面相觑,也没人好意思再开口问胤礽。

    “那怎么办,难道就看着皇上将那歌姬封为贵妃?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吗?”

    “太子爷管不了,皇贵妃娘娘呢?再派人去说说吧,如今只有她能开这个口了。”

    “要不派人回京给太皇太后送信吧,想来皇上还是会听她老人家的!”

    康亲王被这些人叽叽呱呱的吵的心烦,一挥手道:“都闪开,且等我去御船上亲自问问皇上再说!”

    逞着一时孤勇,康亲王当真上了御船,此时菡萏却不在,康熙一人在船舱里看折子。

    康亲王请了安,犹豫着该如何开口才不会叫康熙动怒,可还没等他说话,康熙便叫他上前,递给他一个折子。

    折子上是一份密报,说的是前明余孽在江南活动的事情,有一段用红笔圈了起来,上面记载了逆党暗中培养前明氏族被罚入贱籍的女子,利用她们游走在权贵之间,获取情报云云。

    康亲王看得脊背发凉,惊道:“皇上,您万不可以身犯险!”

    康熙:……

    康熙很喜欢思维灵活的大臣,但却很不喜欢将他当成傻子的人。

    这也就是康亲王与他着实亲近,换成旁人,先拖去出打一顿清醒清醒再说!

    “朕没说菡萏有问题,”

    康熙咬牙切齿道,“朕是叫你去查查自己身边那些女人,以为朕不知道你这些日子有多快活?”

    这便是当皇帝的不好之处了。

    他看上一个女人就要接受所有人的不满置喙,但康亲王换了好几个了,也没人会管。

    菡萏的底细他早就查的清清楚楚,但凡有一点可疑之处,他都不可能叫她留在身边。

    不过是一个无依无靠身如浮萍的弱女子罢了,他压根没打算封她做什么贵妃,要不要带回宫去还是两说,不过是见她懂事,趁势而为拿来当个诱饵罢了。

    至于要他要钓的大鱼,就快要浮出水面了。

    ……

    康亲王看起来愤愤不平的从御船上下来,也不理会岸上询问的众大臣,直接就回住处去了。

    之后便传出他拿新得的姬妾出气,不小心失手打死了一个的传言,一时间众大臣被转移了注意力,没工夫管菡萏之事,转而去参康亲王。

    康熙却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反手又给康亲王赏了几个歌姬,跟着出巡的京城官员们还没搞清楚是什么情况,杭州当地的官员就好似闻到了蜜香一般,开始往康亲王身边凑,献上的美女歌姬更是数不胜数。

    康亲王来者不拒,关上门享乐,据说他的住处日夜歌舞不停,甚至还私下邀请当地官员富户一同畅饮,可谓酒池肉林,奢靡无度。

    而此时的康熙依旧沉迷在菡萏的温柔乡里,便是弹劾的折子再多,也只当看不见,烦极了便全都叫人丢到了胤礽的船上,说是叫他当乐子看。

    胤礽:……

    虽然不知道康熙和康亲王在演什么戏码,但他敢打赌,这两个人绝对不是真的沉迷女色。

    至今不向他透露分毫,要么就是其中有些不堪入目之事不适合他观赏,要么就是过于凶险,不想叫他跟着冒险。

    胤礽很好奇,但胤礽却没有去探究。

    不管是什么原因,既然康熙不想让他插手,那他便乖乖的静观其变,以免破坏了他们的计划。

    然而天不从人愿,越是想避开,越是会被牵涉其中。

    胤礽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好端端的在街上买猫耳朵,竟然也会遇到刺客——

    准确来说,应该是遇到了逃跑途中的刺客。

    青天白日的,侍卫们大张旗鼓的当街追人,他本来不想搅和进去,却不知谁大喊一声“太子爷快抓住那刺客”,叫他避无可避,被走投无路的刺客一把抓住,挡在了身前。

    胤礽没看清那刺客的长相,但看横在自己身前的手臂,应该是个姑娘。

    这姑娘明显业务并不熟练,按着他的手都在发抖,也不知到底为什么要去送死。

    “都给我滚开,不然我就杀了你们的太子!”

    那刺客色厉内荏的喊道,如果她的声音里不带着颤音的话,或许还能有那么点架势。

    一个人匆匆从侍卫们后面出来,却是一袭文官打扮,高声喊道:“大胆贼子,竟然敢挟持太子爷!你若敢伤他分毫,皇上定然痛心至极,非要灭了你全家不可!”

    那刺客本还有些害怕,听了这话之后反而不再哆嗦,厉声道:“我全家早就被鞑子杀光了,还有什么可灭的!我今日便是豁出这条命来,也要让鞑子皇帝尝尝我的痛!”

    说罢,她一把将胤礽反过来,目中含泪,高举手中的匕首:“小鞑子,为我爹娘偿命吧!”

    “不可妄动,别伤了太子!”

    侍卫们见状不妙就想冲上前,却被那文官死死拦住。

    胤礽:……

    可以,很好,简直不能再明显了。

    眼看着那刺客手中的匕首就要落下,忽而一道劲风袭来,在她没有反应过来之前,重重的砸在她的手背上,竟是将她整个人砸的一偏,匕首斜飞而出,她也随之倒在了地上。

    鄂伦岱闪身上前一脚将她踢出几步远,只将她踢得一口血吐出来,直接晕了过去,方才回身跪倒在胤礽面前:“奴才万死,让太子受惊了!”

    他刚刚不过是回头送东西的功夫,就叫胤礽落在了刺客的手中,当真是吓出了一身冷汗,若非顾及胤礽在场,他真想当街就撕碎了那刺客!

    “起来,将人带回去好好问问清楚。”

    胤礽却是没有半分神色变化,好像被人劫持差点丢了性命的人不是他一样。

    事实上,他是真的不怕,因为刚刚他有把握在刺客动手之前制服她。

    虽然康熙总嫌弃他功夫不行,但其实也没有那么差。

    若是碰到个力气够大的成年男人,他可能没办法制服,但刚刚那刺客女子身上有伤,被追赶这么久早就没了力气,他只要出手拿住她的命门,就能轻易将她制服。

    而且他身上还有其他用来自保的东西,没出手只是因为想叫那真正想要他命的人蹦跶的更明显些罢了。

    说话间,康亲王带着另一队侍卫追了过来,将现场团团围住。

    那文官立刻上前说道:“王爷,那刺客胆大包天,差点伤了太子,还请您将她立斩!”

    康亲王却不搭理他,迅速奔到胤礽的面前,围着胤礽绕了好几圈,确定他安然无恙没有伤到半根头发,方才长长出了一口气,伸手抹去额头上的汗珠。

    大意了,竟叫人跑到太子这边来了。

    幸好太子无恙,不然他怕是要被皇上扒皮抽筋!

    “康亲王,那个是谁啊?”

    胤礽指着那个一直自说自话将他当傻子的文官问道。

    康亲王回道:“正是杭州知府高杰。”

    胤礽点了点头:“将他和他带来了一众侍卫全都拿下,问清楚跟孤有什么仇怨,非要置孤于死地不可。”

    康亲王倏然回头瞪向高杰,高杰暗道不妙,口中高呼:“太子爷怕是吓傻了,要杀你的人是那女刺客,臣是来救您的啊!”

    胤礽冷然道:“孤说是你便是你,哪来这么多废话!康亲王——”

    康亲王毫不犹豫的应道:“是,臣立刻去办!”

    管他什么杭州知府,只要皇上不在,他家太子爷的话就跟圣旨一样!

    他虽然不知道之前到底是怎样的场景,但太子说高杰有罪,高杰就一定有罪,审不出来,便是他无能!

    因为康熙的有意回避,胤礽到杭州之后并未正式同当地官员见过面,也没参与到政事中来,整日里不是游山玩水就是逛街买东西,倒是叫当地官员真将他当成稚龄无知的小孩了,一应手段都没往他身上用,事到临头竟还想糊弄他。

    今日之事到底是不是巧合,只有将刺客追过来的这些人知道,故而胤礽叫将他们全都拿下,非要审问个清楚。

    至于那高杰——

    一个敢不将太子的性命放在眼中的官员,十有八九与逆党有关,绝不算是冤枉了他。

    胤礽回到西湖边上的时候,康熙已经下了船,匆匆迎了过来。

    他一脸黑气,怒瞪了康亲王一眼,然后拉着胤礽就往岸边上的行宫去了。

    出了这样的事,他总觉得船上不那么安全,还是脚踏实地更叫人安心。

    尽管胤礽再三保证自己是有能力制服那女刺客的,才会任由她劫持,想要看看是否有人浑水摸,但康熙依旧怒气难消,今日跟着胤礽出去的侍卫都挨了鞭子,一起在太阳底下罚跪。

    “从今日起,你就在此处禁足,没有朕的旨意,不准离开这院子半步!”

    康熙黑着脸瞪着胤礽,“你如今是越来越有主意了,旁人都知道碰到坏人要躲开,你倒好,还敢自己送上门去!当真以为你是那些话本子里写的英雄人物,有不死之身?!”

    胤礽瘪了瘪嘴,委屈道:“我没自己送上门去,刚开始当真是反应不及,后来没反抗是因为我察觉到她没什么力气,有信心能自保。”

    “有信心是吧?行,从今日开始你每天再加练两个时辰功夫,什么时候能打过胤褆了,什么时候再准你出门!”

    康熙继续怒瞪儿子。

    胤礽眨了眨眼睛:“真的?那我觉得我现在就能打过。”

    反正他哥肯定会让着他的嘛。

    康熙:……

    康熙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抄起插在瓶子里的鸡毛掸子对着胤礽就挥了过去。

    “叫你还敢跟朕贫嘴!朕今天非得好好叫你长长记性不可!”

    胤礽又不傻,怎么可能站着挨打,他看着康熙追打胤褆看得多了,也学会了几分门道,在屋子里辗转腾挪,竟是片叶不沾身,当真没叫康熙碰到一下。

    康熙:……气煞朕也!!!

    第139章

    康熙还没进杭州城就安排好的一场以自己和康亲王做饵的戏,唱得锣鼓喧天,最终的结果亦是如他所料,以此为媒引出了杭州乃至整个江南官场中诸多苟且之辈,甚至心系前明的逆党。

    外面康亲王领着刑部正在一边审讯一边抓人,杭州城各处都是江宁、杭州两大营的八旗将士,百姓们不明就里,一时间人心惶惶。

    而这个时候,身为布局者的康熙没有去安排进一步的计划,更没有去享受胜利者的喜悦,而是手里拿着鸡毛掸子,努力想要抽儿子。

    什么整顿官场抓捕逆党,此时此刻都没有抽一顿敢以身犯险的熊孩子来的要紧!

    “你给朕站住!”

    康熙气的(累的?)直喘,“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三岁的时候就能说明白,如今是越大越回去了,今儿朕要不好好管管你,明儿你是不是就敢上天了?!”

    胤礽跑到椅子后面,闪过康熙的攻击,抗辩道:“阿玛你能不能讲点道理!又不是我设的局故意以身犯险的,我好端端的在街上买吃食,谁知道会碰到刺客?你要怪也该怪将刺客引到我那边还叫破我身份的人,怎么反倒怪我这个受害者呢!”

    康熙停下脚步,用鸡毛掸子指着胤礽:“朕会严惩他们的!但是你也别想糊弄朕,你敢说你那时候当真没机会跑开?要不是刺客过来的时候你留在原地看热闹,能叫她有机会碰到你?”

    胤礽:……

    行吧,他承认当时他是觉得不会有什么危险,所以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赶紧避开,而是留在原地想看看热闹。

    自知理亏的胤礽在康熙又拿鸡毛掸子打过来的时候便没有躲闪,康熙没想到胤礽突然不躲了,这一下没有收力,实打实的抽在了胤礽的胳膊上。

    已经许多年没挨过打的胤礽疼得一哆嗦,脸色由红转白,忍不住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了。

    康熙也吓了一跳,立刻将鸡毛掸子丢开,上前一边检查一边连连埋怨:“怎么不躲了?也不知道说一声,朕哪儿知道你突然就不动了!疼得厉害吗?快抬起胳膊给朕看看,有没有伤到骨头!”

    胤礽看着康熙焦急的模样,突然就笑了。

    疼自然是疼的,但见康熙如此,却又觉得不疼了。

    他阿玛素来嘴硬心软,总摆出一副要揍他的模样,但真叫他打了,又会比谁都心疼。

    “臭小子,你还敢笑!”

    康熙抬了抬手,故意吓唬胤礽,但巴掌却舍不得落在胤礽身上,最终是轻轻揉了揉胤礽的头,哄道,“打也打过了,以后不准再犯知道吗?不管是什么刺客逆党,都不需要你来抓,对朕而言,多少人的性命都及不上你一丝一毫!”

    胤礽乖乖点头,乖乖认错,乖乖保证以后再也不会了。

    康熙反倒狐疑道:“你突然这么听话,不会是心里又在打什么坏主意吧?朕警告你啊,没有朕的允许,你若是敢里离开这院子,朕就叫你那些侍卫全都站笼示众!”

    胤礽立刻举起右手发誓并讨价还价:“阿玛,我发誓绝对乖乖待在行宫里,没有你的允许不再往外跑,但你也不要将我关在院子里,至少叫我能去找大哥玩儿,能去给您请安嘛。”

    “你不胡闹朕就很安了,”

    康熙瞪了儿子一眼,却还是心软了,“行吧,朕可以不关你,但你也得说到做到。反正你今后做什么事之前先想好后果,朕是舍不得打你,但就看你舍不舍得看着那些侍卫受刑!”

    胤礽委委屈屈的瘪了瘪嘴,蹭了蹭康熙。

    这是他小时候撒娇的动作,已经许久未曾如此了,康熙被他蹭的心里软软的,自然也就没了脾气。

    “这次便先饶了他们,不准有下一次了。”

    康熙又揉了揉胤礽的头,“等会儿你叫人去找太医给他们要点伤药,朕没叫人下狠手,只是皮肉伤而已。”

    胤礽高兴的道谢,康熙也终于露出了笑脸,不再耽搁,带着人离去。

    ……

    胤礽正忙着叫侍卫们上药休息的时候,胤褆匆匆而来,急切的围着胤礽团团转。

    胤礽被他转转的头晕,伸手拉住他,却扯到了胳膊上的伤处,忍不住“嘶”了一声。

    胤褆吓了一跳,赶紧小心翼翼的扶住胤礽坐下,好像胤礽当真是个瓷娃娃,一不小心就会碎了。

    “我就说叫你等我一起去,你非着急买什么猫耳朵,那玩意又不会长腿跑了,你真喜欢,叫人来给你做不也是一样的吗?”

    胤褆伸手去解胤礽的衣扣,想要看看他伤在哪儿了,“你身边这些人没一个顶用的,活该被打死!你还给他们伤药?要我说,他们还能动,就是汗阿玛罚的不够狠!”

    侍卫们羞红了脸,纷纷起身跪倒在地上,胤礽见状一手按住胤褆乱摸的手,起身拉着胤褆往外走,口中高声道:“鄂伦岱,看着他们上完药去休息!这几日我不出门,行宫里也不用你们看着,你们休息几天再回来!”

    胤褆被胤礽扯着往前走,又不敢挣扎,口中继续抱怨:“你还管他们休不休息,他们都害你受伤了!”

    胤礽将胤褆拉到后面的寝殿里,才放开他解释道:“我没受伤,是不小心让阿玛打着了,林抱节已经帮我上过药了,就红了一道,明儿就好了。”

    “汗阿玛打你了?汗阿玛竟然真的打你了?!”

    胤褆惊诧的提高了声调,顿时觉得心里平衡了,“你竟然也有被汗阿玛追着打的一天?哈哈哈——额,我不是嘲笑你的意思,哈哈哈——”

    “想笑就笑吧,憋着多难受,”

    胤礽翻了个白眼,“你尽管笑,看下次阿玛要揍你的时候我还拦不拦!”

    胤褆当真笑了半天,才悠悠开口道:“说的好像你以前总拦着一样。”

    胤礽:……

    那还不是因为康熙每次追着胤褆打,都是这熊孩子又闯祸了?!

    而且他阿玛也从来没下过重手好不好!

    兄弟两个互相瞪了一会儿,突然相视而笑,然后便又靠在一起胡乱聊起了天。

    胤礽被关了“禁闭”,不知杭州城算是彻底翻了天。

    有实证被抓获的官员已是很多,更别说还有被他们牵连的亲朋师友,杭州府衙门的大牢根本不够用,不得不临时征用了些民房来关押。

    随着这些官员被一起关押审问的,还有那些被他们献出来的歌姬舞女们,甚至包括菡萏。

    早上还是独居一船,似乎就要一步登天的“歌女娘娘”,晚上却变成了阶下囚,与其他人唯一的区别,便是她有一间属于自己的单独牢房,不用与其他人同关。

    天威难测这四个字的含义,菡萏如今算是懂了。

    昨天晚上康熙还召了她上御船,温柔缱绻间问她想不想进宫,好似打算为她的一生负责,转眼间抓人的侍卫就到了船前,对她没有丝毫的尊敬,就像她依旧是那个身如浮萍的歌姬,而不是皇上的女人。

    她唯一能来得及做的,就是将佟佳皇贵妃给她的松香偷偷塞给一个宫女,期盼着那宫女能逃过一劫,看在她往日里待她不薄的份儿上,帮她去送个信。

    当然,佟佳皇贵妃究竟会不会趟这个浑水帮她,她一点把握都没有,但人在将死之局中,总是要有点希望,才能活得下去的。

    万一呢,万一皇上对她还有几分情谊,万一皇贵妃说话算话,肯拉她一把呢?

    她只是想好好活着,也不应该就那么难吧?

    菡萏是幸运的,那宫女记着她的恩德,当真冒死将那松香送到了佟佳皇贵妃的手中,而佟佳皇贵妃思量再三,还是去求见了康熙。

    康熙百忙之后难得清闲片刻见见佟佳皇贵妃,听她提到菡萏时,本以为她是要他将菡萏处置了,正要皱眉,却听佟佳皇贵妃说道:

    “臣妾知道皇上不会将一个可疑之人留在身边的,若她当真无辜,请您看在她曾侍奉一场的份儿上,别叫她被旁人欺凌吧。”

    康熙今日见过许多人,不是前来自证清白的,就是来举报他人的,在这个当口,根本无人敢为别人求情。

    唯有眼前这个女子,他从第一次见就想叫她做妻子的女人,敢在这个时候为一个不相干的人说话。

    入宫多年,她日渐成熟,性情亦有所改变,但不变的却是那颗满含善意的心,无论是对菡萏还是对宫里的嫔妃,都能包容善待。

    “表妹,来,让朕抱抱。”

    康熙对着佟佳皇贵妃招了招手,等她上前后将她揽入怀中,将头埋在她的肩颈处,嗅着她身上淡淡的芬芳,只觉得心头的戾气都随之消散了许多。

    今日这事本不该牵连那么多人,是他被胤礽差点遇害之事激怒了,有些失了分寸。

    还好她来了,让他能缓一缓心神,消一消怒火。

    佟佳皇贵妃也伸出手拥抱康熙,在这个世上最尊贵的男人背上轻轻拍着,仿佛他还是个需要她来安慰的少年郎。

    平日里他不高兴的时候,总有太子在旁宽慰,今日太子险些出事,怕是无人敢再来劝他。

    可是他看起好累,让人忍不住担忧。

    “皇上,若是事情没那么急,不如缓一缓,先睡一觉吧,”

    佟佳皇贵妃柔声道,“也许休息好了,思绪便更清楚了呢。”

    康熙轻笑:“也就你跟保成,会在这种时候叫朕去睡觉。”

    旁人抓心挠肝的恨不得他马上下决断,只有他们会劝他冷静一下,睡一觉沉淀沉淀,再来处置。

    也罢,大部分祸首都已经落网,康亲王和刑部亦还在追查漏网之鱼,他没必要逼得那么紧,好像当真出了多大的事儿一样。

    她说的对,睡一觉,缓一缓,也叫外面的人知道他的意思,不再过多株连。

    “那你不许走,得留下来陪着我,”

    康熙难得对着什么人撒娇,却还是带着几分霸道,“你得说故事哄我睡觉才行。”

    佟佳皇贵妃忍不住嗔道:“皇上当自己是四阿哥吗?睡觉还叫人来哄!”

    “朕不管,反正你就得哄朕,”

    康熙耍赖般的抱着佟佳皇贵妃不肯撒手,“你若是答应哄朕睡觉,朕就答应你将菡萏给放出来。”

    佟佳皇贵妃失笑:“行,什么都听皇上的。”

    用他的女人来要挟她,当真也是够了。

    但他难得这般柔软的模样,她倒也愿意宠着他。

    寝殿内灯火终歇,却是未有旖旎,只有脉脉温情。

    在佟佳皇贵妃温声软语中,康熙慢慢沉睡,皱了一日的眉头,也终于舒展开了。

    而此时,大牢中的菡萏在受刑之前,终于等来了她的救星。

    逃过一劫的菡萏被送回了她的船上,往日里金尊玉贵的大船,如今只是一间冰冷的另类的囚笼。

    她赌赢了,皇贵妃是守信之人,将她从大牢里救了出来,但也仅止于此了。

    他们将她放出了大牢,送到了这远离岸边的,空荡荡的大船中,又何尝不是另一种监禁?

    船上甚至没有第二个人,更没有饭菜能叫她填饱肚子。

    菡萏找遍了全船,终于寻到了几块不知被谁藏起来的糕点,就着冰冷的茶水,勉强吃了,然后回到自己的房间,将自己裹在被子里,努力忘却恐惧,期盼着天明快些到来。

    她再也不敢自作聪明的算计了,在杭州的权贵眼中她不过是个玩物,更何况是天子!

    她错了,她不该自以为是的认为只要自己肯献身,就能得到皇上的宠爱,就能为自己的将来争出一片自由的天,她的所作所为在皇上的眼中,只怕就像是戏台上的戏子,自以为演技出众,可观众其实早就知道了结局。

    如今她只盼着能逃过一劫,哪怕以后要被关在哪个偏僻之地一辈子,只要能不受欺凌的活着,她便知足了。

    康熙之前那般宠着菡萏,十分里有七八分是故作姿态,剩下那两三分对他而言也没什么要紧,忙起来之后,便将菡萏抛诸脑后了。

    好在佟佳皇贵妃心善,还惦记着菡萏的死活,第二天便重新派了宫女过去伺候,至少叫菡萏吃穿不愁,也不至于孤零零的一个人在船上害怕到辗转难眠。

    相比于菡萏的幸运,其他歌姬舞女却是历经审讯,但凡与逆党有牵扯的,皆受了重刑,最终能活着离开监牢的,不到半数。

    胤礽不能出门,便干脆赖在康熙屋里,说是帮康熙整理奏折,其实就是想听第一手的消息。

    有了佟佳皇贵妃的劝慰,又有胤礽在侧,康熙总算是冷静下来,没有妄动杀孽,将处置的人员控制在最小的范围内,但依旧叫胤礽触目惊心。

    以前在现代的时候,他就听说过文字狱、诛九族之类的故事,然而当真拿到涉事逆党的九族名册之时,却依旧是太过沉重。

    他不知道这上面有多少人是真正事涉其中的,又有多少人之前就知道有逆党的存在而选择包庇不言,但不管怎么说,总会有些女子孩子是无辜的,是完全不知道这些事情却被牵连的。

    然而想要挨个分辨无辜之人并不现实,不说需要多少人手和时间,只说人心叵测,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如何能证明一个人到底知不知情?

    这里可不是疑罪从无的年代,特别是谋逆这种重罪,但凡沾上边的,都可以说是疑罪从有了。

    “怎么,又心软了?”

    康熙见胤礽捧着那名册久久不语,于是开口道,“保成,你是大清的太子,不是庙里的菩萨。”

    其他罪行也就罢了,谋逆可是能颠覆一个王朝的重罪,怎么可以心软?

    他虽然不想株连太广,但该杀的人一个都不会放过。

    “毕竟稚子无辜——”胤礽糯糯的说了一句,心里知道自己没理,但还是没忍住。

    “那就只能怪他自己投错了胎,生错了人家。”

    康熙淡淡道,“三族之内尽诛,其余相关者,皆罚没为奴。”

    就算是为了胤礽的善念吧,康熙将诛杀的范围再次缩小,已经算是退让到了极致。

    对于胤礽来说,这样的处置依旧算是血腥,但对于一直在观望的众大臣来说,却觉得庆幸。

    皇上布了这么大一个局,本以为定然会尸横遍野,但最终受株连者只在主谋之人的三族之内,而这些人大多都是前明旧民,世代互相联姻,盘根错节,三族之内多有交融,最终处死的人数,远比预估的要少上许多。

    为此,还有人上书赞颂康熙仁慈,不迁怒,引得众大臣纷纷效仿,将刚刚杀了数百人的康熙几乎传扬成了庙里的菩萨,唯有那洗不去血腥气的法场和城外轮葬岗上随意掩埋的尸坑,见证了这一场杀戮。

    谋逆之罪,无需刑部核准,无需等秋后处决,一道圣旨,当场便送那些人上西天。

    几日之内,法场上砍头不断,血流成河,杭州的百姓们闻风色变,根本不敢外出。

    繁华喧闹的杭州城一夕之间变得空空荡荡,一直到逆党尽数伏诛后,康熙命新上任的杭州知府杨文骢在西湖岸边搭建戏台,请城中名角登台献艺,百姓们才知晓事情已经过去,才敢走出家门。

    胤礽一直被关在行宫里,并没有看到法场上可怕的种种。

    康熙不许任何人对胤礽说起行刑的事情,让这份血腥在胤礽的眼中仅止于名册和奏折上一句尽数伏诛。

    等胤礽再次重获自由之时,西湖岸边已经重新恢复了歌舞升平,一连三日的大戏叫他彻底看够了,也叫杭州新上任的众官员彻底安心。

    该处置的都处置了,若说还有遗漏,便是菡萏了。

    此时此刻,在众人心菡萏再不是那个被康熙宠上天的未来贵妃娘娘,也没有人再敢去怀疑康熙之前是真的被菡萏所惑,明眼人都看清了,这位杭州城里数一数二的歌姬,不过是康熙用来迷惑逆党的幌子,如今逆党尽数伏诛,这个幌子,也差不多该处理干净了。

    康熙倒是也没有那么绝情。

    虽然他对菡萏远没有表现出来的喜爱,但毕竟是伺候过他的女人,他还是愿意给她些恩典的。

    在跟康熙回宫还是留在杭州行宫这两个选项中,菡萏毫不犹豫的选择留下来,却恳请康熙许她住到自己早就买下的小院儿里去,而不是独自住在看似华美却空空荡荡的行宫里。

    康熙准了,放了菡萏离去,然而当菡萏离开行宫之时,身边却多了两个嬷嬷相伴。

    说是伺候她的,可实际上却是监视。

    她曾经是康熙的女人,这一生便只能属于康熙一个人,不管她进不进宫,都不会给她羞辱康熙的机会。

    菡萏当初蓄意接近康熙,为的是借康熙的威名,图一份清净和自由,然而到最后,清净或许有了,但自由,只是她幼稚的妄想而已。

    她梦想中自由美好的小院儿,被行宫的宫人强行按“规矩”改了模样,从此以后她的门里门外总有人值守,想要自由进出,全然是做梦。

    行宫也好,小院也罢,只是不一样的囚笼,她的确不是逆党,可在她与逆党合作走到康熙面前的那一刻起,她就注定了不会被饶恕。

    康熙没有追究她的过错,好似仁慈,却又打碎了她长久的梦,将她的田园变成了困住她的囚笼,叫她终其一生,追悔莫及。

    若能重来一次,她绝不会再试图依靠任何男人,即便他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天子。

    若有来生,她不会再去算计以后,攒够了钱就想办法替自己赎身,然后远走他乡,只做一个乡野村妇。

    是她被这繁华的杭州城迷了眼,妄图谋取不属于自己的尊贵,却失去了内心深处最渴望的自由。

    可惜没有如果,她也不能从头再来,只能在那小院之中,在嬷嬷的监视之下,孤独的度过余生。

    ……

    不消几日,杭州城里的血腥气散尽,仿佛又重新回到了初时的模样。

    康熙终于肯放胤礽出去了,但却又给他增派了一队侍卫,尽管侍卫们都换了便装混在人群里暗中保护,但他们个个人高马大,在杭州的百姓中简直是鹤立鸡群,根本没办法忽视。

    经历了之前的事,杭州的百姓们也都机警了,见到这些高大的男子聚堆,便猜到了是有贵重的人物出来玩了,胤礽再去买东西时,都不必他开口讲价,店家就会主动给他优惠,甚至恨不得直接送给他,好叫他快些离开。

    逛街的乐趣顿时全无,胤礽叹了口气,转身便往回走。

    他这哪里是来逛街,根本就是来打劫的!

    胤礽很郁闷,看着那些分明就是故意显露行踪还装作一脸无辜的侍卫们略不爽,但也明白他们也是被康熙逼的没办法,倒也不好怪他们,想来想去便想出了一个无伤大雅的出气法子——

    既然出去逛街逛不痛快,那他就干脆就在西湖边上逛好了。

    反正这些侍卫都很爱演,那就叫他们扮做商贩,也让跟着御驾过来却从来没机会出去玩玩的太监宫女们,也能体会一下杭州的市井之乐!

    于是乎苦命的侍卫们就变成了木工,在西湖岸边搭起了几排临时的摊位,胤礽又拿了银子,叫内务府负责采买的太监出去买了各式各样的杭州特产,有吃食,也有好玩的小物。

    是夜,胤礽牌夜市正式开张。

    侍卫们敲响锣鼓,呼唤有空闲的宫人们前来选购,一开始大家还都不敢进来,直到胤礽命人主动将一枚枚用搭建摊位的边角料做的木牌送到他们手中,言明集市内不收银子,只能以木牌换物。

    一人五个木牌,能换走五样东西,但每样东西能换到多少,就得他们自己去跟扮演摊主的侍卫们讨价还价了。

    念珠和林抱节带头拿了木牌走进集市,开始挨个摊位看了起来,“摊主们”一脸菜色,却又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应对,因为他们之间也有比赛。

    每个摊位都有底价,若是最后卖完亏了的就要接受惩罚,但若是东西没卖光剩下了,一样算输,也要接受惩罚。

    侍卫们不得不精打细算,既不能低过底价,又不能要价太高让别人不愿意买,当真是绞尽脑汁讨价还价,不但要计算自己的盈亏,还得主意其他摊位的情况,想办法吸引更多的“顾客”前来。

    一开始宫女太监们还小心翼翼的,不敢狮子大开口,但后来手里的木牌越来越少,想要的东西却还有很多,他们便大起胆子开始卖力讲价,场面越来越热闹了。

    康熙原本是在跟新上任的杭州官员们宴饮,听到外面的动静便叫人出来问问,知道是胤礽在摆夜市,便也来了兴致,带着一众官员一起出来。

    胤礽一视同仁,但凡要进去的,全都给发五个木牌,并且约法三章——

    不管是什么官位,进去都是一样的顾客,不许利用身份压价强买。

    特别是康熙,为了保证公平,胤礽更是自己也领了木牌,跟在康熙屁股后面看着,坚决不让那些侍卫们给康熙放水。

    好在充当摊主的侍卫们都出自御前,对于康熙虽然敬畏,但不像外人那般惧怕,特别是跑去卖酒的鄂伦岱,看到康熙和胤礽过来,开价那叫一个黑。

    “两个木牌换一瓶,童叟无欺。”鄂伦岱如是说道。

    胤礽怒瞪他:“胡说,刚刚我分明看到你一个木牌卖了那宫女两瓶,怎么到我们这就变成两个木牌一瓶了?”

    鄂伦岱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人家小宫女长得好看啊,奴才自然愿意亏本卖给她,但为了不受罚,亏了的钱总得找补回来,您说是不是?”

    康熙神色有些扭曲:“你亏了钱,上朕身上找补?”

    鄂伦岱一点都不怕:“太子爷说了,今儿进来买东西的不论身份,都是一样的客人,皇上您别吓唬奴才,现在您就是个普通男客人,奴才为了讨好美人儿,自然要往您这样的客人身上找补,这是正常的生意之道。”

    康熙:“……胡说八道!谁家会像你这么做生意,怕不是无人敢上门了吧!”

    鄂伦岱对着康熙身后扬了扬下巴:“那可不一定,您看看,那不是好多美人听到了消息,都想过来买奴才的酒了吗?”

    康熙回头一看,果然聚过来不少宫女,他又瞪向鄂伦岱:“怎么,你打算每一个都按亏本的卖?这会儿不怕亏了受罚了?”

    “反正亏了都是要受罚的,与其为了男人受罚,倒不如讨美人们一笑,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鄂伦岱笑得那叫一个讨打,“皇上,您要是不买就快让让,别耽误奴才卖给美人们。”

    康熙:……

    “佟国纲呢,叫他滚过来!”

    康熙炸毛,“他不是总说选不到合适的儿媳妇吗?叫他过来看看他儿子究竟是什么德行!”

    鄂伦岱委屈的看向胤礽:“太子爷,皇上他耍赖,说好了不许用身份压人的。”

    胤礽:……

    他是说过,但也没叫他故意招惹康熙来作死。

    自作孽,不可活——

    诶,那边的果脯看着不错,他要去买点尝尝。

    胤礽毫无义气的丢下了自家侍卫,鄂伦岱求救不成,为了保住自己的清白,不得不含泪一个木牌卖给康熙四瓶酒,还说了好多遍皇上您才是世上最英俊之人,方才哄走了康熙。

    他们这边的动静被周围的“摊主”们都看在眼里,故而等康熙过去挑东西的时候,其他人也大着胆子当真跟康熙讲起了价钱。

    康熙自然不会在意那点东西,就是体会个乐趣,也不叫侍卫们当真亏本,瞧着跟其他人拿到的差不多便行,不多时,就将手中的五个牌子都花光了。

    意犹未尽的康熙不好意思再去跟发牌子的侍卫要牌子,便打上了自家儿子的主意,在蜜饯摊子前堵住了还在为了几个杏干讨价还价的胤礽,顺走了他还没花出去的三个木牌。

    胤礽:……当众抢劫啊!还有没有天理了!

    夜市里欢笑不断,最后连佟佳皇贵妃都被吸引了过来,领了牌子换了些极具特色的刺绣,十分的喜欢。

    康熙省下了一个木牌给佟佳皇贵妃换了一支雅致的发钗(胤礽:那是我的牌子!!!),亲手插在了佟佳皇贵妃的鬓边,讨得美人一笑,今夜的住处便算是有了着落。

    待到最后,夜市里的东西基本上全都被换光了,而心软(不会算账)的摊主们,几乎全都是赔钱的。

    第一届胤礽牌夜市宣告结束,接下来就是赔钱的侍卫们的惩罚时间。

    空场上圈出一个舞台来,有才艺的侍卫上去表演个节目,只要能引来观众喝彩,便可以抵过惩罚。

    这些侍卫们都是八旗子弟,许多都是有些技艺傍身的,不管是吹笛吹箫,还是吟诗舞剑,但凡敢上去露一手的,观众们都会报以热烈的喝彩,感谢他们今夜为大家带来的快乐。

    也有实在没什么才艺的留到了最后,可怜兮兮的等着惩罚,胤礽便叫他们负责生火烤羊,招待在场的“顾客”们。

    然而“顾客们”可等不及他们几个人忙活,很快便都动手帮起忙来,空地上架起一簇簇篝火,烤肉的香气逐渐弥漫。

    康熙玩够了,只留下一句“烤好了给朕送些过来”,便领着众位大臣重新回去宴饮,将场地留给了那些难得能玩乐一番的宫人们。

    顺道也将无所事事的胤礽给带走了。

    胤礽不乐意,但却无力反抗,只能乖乖的坐在康熙的身边,看着那拘谨的舞蹈,没滋没味的夹着桌上不知该不该算是杭州菜的菜肴吃。

    那件事过后,再没人敢往御前送美人了,便是歌舞表演也都变得保守拘谨,还不如宫里的舞姬跳的有意趣。

    就连胤礽都对这些仿若广播体操一般的舞蹈不感兴趣,更别说是康熙了,一舞作罢,他便不叫人再上来表演,只叫乐师弹奏些江南曲调。

    再过半个时辰,康熙便叫散了,等官员们都退出去后,他对着胤礽挥了挥手,表示他也可以滚了。

    胤礽:……

    所以康熙非得将他拘过来是为了什么?

    单纯是觉得宴会无聊,所以看不惯他在外面快活吗?

    胤礽恶狠狠的瞪了他阿玛一眼,登登登跑了出去,康熙哈哈大笑,只觉得连日来心里的烦闷一扫而空。

    “还是太子知道怎么叫朕开心啊,”

    康熙对着梁九功感慨道,“叫人赏所有宫女太监,他们今日陪着太子哄朕,也算是尽心了。”

    梁九功:……

    他怎么觉得,皇上想太多了呢?

    算了,管他呢,皇上有赏,人人高兴,至于最开始到底是为什么办的,那重要吗?

    反正只要太子爷不说,皇上永远也不会知道。

    ……

    御驾在杭州城彻底安定了下来,胤礽的生活也恢复了正常。

    白日里依旧是该读书读书,该练武练武,只不过不知不觉间,康熙送来给他看的折子越来越多,渐渐不止于请安折子,还有许多跟江南乃至福建一带的民情,以及台湾的情报。

    从这些折子里,胤礽逐渐对东南有了更深入的了解,再加上有当地官员可以随时询问,却是比在上书房里对着书本学,要方便许多。

    整顿完杭州官场的康熙终于舍得将他的太子推到众人面前,当地官员也在日常接触中,开始了解这位大清的储君。

    他的确像是传言中那般金尊玉贵,被皇上当成明珠一般捧着宠着,但却绝不是不谙世事的稚童,而是一位已然能叫人心生敬意的太子了。

    很多时候,这位太子爷完全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孩子,思维缜密决策果断,却又仁慈公正。

    最重要的是,他们也发现了胤礽的重要功效——

    当他们与康熙意见不合之时,胤礽便能成为他们与康熙沟通的桥梁,只要有胤礽在场,康熙就不会轻易动怒,明显好说话不少。

    故而当他们有什么事怕康熙不同意的时候,就会先打听打听今日太子爷在不在,若是不在,那就明儿再来。

    对此,康熙是乐见其成的。

    他一直在探寻太子在朝中最合适的位置。

    若将胤礽当成半君,就连他自己也会担心会不会终有一日他会开始介意儿子能与他抗衡,可若将胤礽当成臣子,又不符合他储君的身份。

    而如今胤礽成为了一个独立于君王和臣子之外的第三方,既地位独特又不会叫人心生忌惮,于他而言,是最舒服的。

    所以很多时候他是故意黑脸,一则要看看儿子如今是否有能力担起这个位置,二则也是叫外人自行发觉太子的重要性,教化于无形。

    结果他还是很满意的,并且打算继续将儿子往这个方向培养。

    他希望将来太子参政的那一日,能处在一个高于各方利益的位置上,他希望他的太子,眼界更高些,不会拘泥于朝中现有的党派之争,而是实打实的为天下计。

    这是他如今自己都无法做到的,所以他需要有一个人,一个能叫他放心信任的人,时时提醒自己,却又不用担心那人另有所图。

    这些事康熙并未与胤礽直说,胤礽如今也还没能体会到,他只是发现自己的师傅越来越多,从一开始的内阁大员,到如今更多的是曾经主政一方之人,来告诉他这个天下的真实模样。

    没有奏折里精彩言辞的粉饰,不再仅仅是一行行高高挂起的文字和数字,胤礽眼里的世界越来越详实,而随之而来的,是对天下百姓更多的担忧,以及对治理天下更迫切的追求。

    这想的转变也让胤礽从心怀天下却不知从何下手,逐渐转变到求真务实,从小事做起,他发现自己能做的事以及等着自己去做的事越来越多,自然也变得更加忙碌。

    康熙看着原本悠闲玩乐的儿子日渐繁忙,逐渐变成了他想象中的太子模样,却又开始心疼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太心急了,毕竟儿子还小,而他正值壮年,本来可以让儿子再多快活几年的,可如今在他的推波助澜之下,让儿子逐渐找到了想要追寻的目标,却也让儿子再难如之前那般悠闲了。

    于是乎在胤礽还在忙着了解江浙一带农民现状的时候,康熙大手一挥,决定提前起驾,上船离开杭州,往福建去。

    胤礽:……

    你们当皇帝的,都是这么随心所欲的吗?

    说好了要在杭州待到秋天的,他还有许多事务没了解清楚呢,怎么说走就走了???

    第140章

    盛夏午后,闷热的天气里即便是坐着不动,依旧汗流不止。

    林抱节热得满头大汗,却还在坚持给胤礽扇扇子,然而这暑热的天气里,扇子扇出来的都是热风。

    “行了,你也坐下歇歇吧,”

    胤礽还是挺心疼自己养的竹子的,“这么热的天也不会有人走动,你先缓缓,等太阳过去了,咱们出去吹吹海风,许是能凉快些。”

    南巡的队伍在杭州分成了两路,胤褆领着一路从陆路带着车马赶去福州,而康熙带着胤礽这一路,则是改由福建水师护送,乘船沿海岸线进发,打算在福宁上岸,再往福州汇合。

    胤礽原本想让晕船的林抱节跟着胤褆的,可谁知林抱节在杭州的时候整日逼着自己泡在船上,还真就让他适应了,硬是跟上了船。

    按理说,大船平稳,应该比陆路更加舒适才对,但实际上这么热的天气里,船舱里闷热的很,外面又是毫无遮挡的烈日炎炎,几日下来,只感觉整个人变成一条搁浅的鱼,除了无力的喘气之外,什么都不想干。

    一直到太阳落山,海风才带来一丝清凉,胤礽跟康熙一起随便吃了几口吃腻了的海鱼,然后父子两个一起泡了个温水澡。

    船上没有那么多淡水,即便是天子,这时候也只能省着用,父子俩挤在一个澡盆里。

    “阿玛,要不咱们还是上岸走吧,”

    胤礽飘在桶里吸水,全靠康熙扶着才没淹着,“这么飘着,得什么时候才能到得了福宁啊——”

    康熙也觉得头疼:“你以为这么大的船停泊很容易吗?就算想上岸,至少也得到台州才能进港。”

    胤礽想想台州的位置,顿时生无可恋。

    他想要游轮,他想要发动机,实在不行内燃机也成啊,总比靠风力洋流要快得多。

    也不知道这个时代的科研人员什么时候能将内燃机造出来,不然没有更先进的动力,想要远洋贸易当真是太艰难,风险太大了。

    胤礽咸鱼瘫在水里做梦,希望他们的大船现在就冒出滚滚黑烟,然后一溜烟就跑到了福州,然而一觉醒来,却只觉得头昏眼花,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

    是的,一向身体康健的大清皇太子殿下,竟然受不住病倒了。

    这回康熙忍不住了,也不管大船能不能进港,干脆叫人放下小船,先带着胤礽上了岸,找了个渔村安置下来,让胤礽养病。

    好在他们出门准备周全,太医和药材都不缺,下了船躺在平稳的床上,喝了药好好睡了一觉后,胤礽的烧就退了下去。

    “阿玛,我是不是有点太娇气了?”

    胤礽颇有些不好意思的问康熙,“因为我病了,耽误行程了。”

    康熙亲手拿了温水来催他喝了,然后说道:“不准胡思乱想。朕叫人熬了粥,你坐起来自己喝点,再好好休息一日,病就好的差不多了。”

    他家保成再懂事,也还是个孩子,在海上这么久,连奴才们都有生病的,更别说他家保成了。

    康熙有些后悔自己非要带胤礽坐船,其实就算想试试,等到了福州之后去船上玩两日也就够了,又何必要走这么远的海路呢?

    幸而平时养得好,胤礽的身体底子强,虽然病了一场,却不严重,若是当真有什么万一——

    康熙简直想都不敢想!

    “朕已经命人去通知御驾过来汇合,等他们到了附近,咱们再出发便来得及,你且好好养着,不要再操心旁的事情,”

    康熙又拿了湿巾来给儿子擦脸,“你还没瞧见过渔民捕鱼吧?明儿早上你要是好了,朕就带你去见识见识。”

    然而第二天早上胤礽是没再发烧了,可身上却起了大片的红疹。

    太医仔细检查后,说像是吃了什么不合适的东西引发的风疹,但胤礽这一日只用了白粥,并没有吃其他任何东西。

    一时间查不出原因,太医只能先开了清热解毒的方子,又给了药膏来涂,可谁知两日过去仍不见好,脸上身上都是红红的一大片。

    康熙急的团团转,查了又查,却实在查不出什么异常来,直骂太医无用,又叫人往周围去寻当地的大夫来看。

    结果大夫没寻到,却是寻到了一位“神使”。

    胤礽盯着眼前这位一身道袍披头散发却对着他们双手合什的“神使”看了一会儿后,转头看向康熙:阿玛,您这叫病急乱投医吗?

    康熙:……试试看呗,万一好使呢?

    胤礽:……

    他算是发现了,一遇到他生病,康熙就会变得迷信起来,之前不过是求神求上天,这次可好,连神棍都请到面前来了。

    “阿玛,先说好,我可不吃什么仙丹,喝什么符水啊!”

    他宁可继续红着脸,也不敢将那些水银朱砂之类的东西往肚子里咽。

    生存不易,且活且珍惜。

    “小施主说笑了,本使并不是用丹丸符纸骗人的神棍,乃是受命于药神,下凡普度众生的神使,不需要你吃药,只需本使做法,就能祛除你身上的邪祟,保你平安。”

    那神使做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胤礽依旧看着康熙:……阿玛,您听听他说的都是些什么驴唇不对马嘴的话!

    口口声声说自己是药神的使者,却不用药而要“做法”,药神现在都跨界管祛除邪祟了吗?

    还真是业务广泛啊!

    康熙的脸色也有些扭曲,觉得那神使不太靠谱,但如今他也没有别的法子,只能眼睛一闭,说道:“死马当活马医吧。”

    胤礽:……我还没死呢!

    不对,我又不是马,是人,是人!

    然而在康熙面前,胤礽的反抗是无效的。

    很快,院子里就按那神使所说的摆起了阵法,胤礽被迫换上了一身红衣裳,端坐在中间,感觉自己就像是戏台上的红灯笼,传说中的显眼包。

    神使敲起了文王鼓(胤礽:你到底是什么流派的啊喂!),围着胤礽不停的打转,口里不知在念叨什么,带着一种奇异的曲调,叫人听着浑身发毛,不像是驱邪,倒像是在招鬼。

    等那神使跳完唱罢,又拿起一个经幡一样的东西(胤礽:这又是什么啊喂!),在胤礽眼前晃啊晃,然后突然无风自起,直指一个方向。

    神使大喝一声:“快,命人去这方向上的水井里取一桶水来!”

    康熙点了点头,立刻有侍卫依言而已,很快便打了一桶水过来。

    “小施主,请以此天地灵露洗一洗脸。”

    神使对着胤礽说道。

    胤礽:……

    刚刚不是还说打桶水来,这会儿又管人家叫天地灵露了?

    药神知道你这么现用现交吗?

    尽管十分不情愿,但在康熙的眼神威胁下,胤礽还是依言洗了洗脸。

    井水冰凉,倒是十分舒服,也叫胤礽心头的烦躁去了几分。

    之后那神使又对着胤礽用过的水念叨了半天,方才停下道:“小施主身上的煞气已经尽数困在这天地灵露中了,只需找一个坛子来,用黄泥封好,贴上符纸,埋于地下,要不了几日,便能化解。”

    胤礽:……

    刚刚还说人家是邪祟,现在又成煞气了?

    能不能统一一下称呼啊!

    还有,是谁说他不是用符纸的神棍来着,怎么这会儿又要用符纸封口了?

    就算是出来骗人,也稍微有点职业道德吧!

    在胤礽满心吐槽中,侍卫们按那神使所言一一办妥,康熙又问那神使接下来还要做什么,神使却摇了摇头,只道:“只需多用井水洗一洗身上的患处,让残余的煞气尽数消散,小施主便无恙了。”

    胤礽已经无力吐槽了,他只想回去洗个澡,吃饱了睡一觉,叫他的免疫系统有力气干活。

    他猜测自己十有八九是水土不服对什么过敏了,再加上生病抵抗力差,才会一直不见好。

    只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自身的免疫系统会自己解决这个问题的。

    正如他所料,第二日,他身上的红疹便褪去了不少,不出几日,就彻底好了。

    然而在他人眼里,这却变成了那神使的功劳,就连康熙都说,那神使看着疯疯癫癫的,倒还是有些门道。

    “阿玛,咱们能不能不要迷信啊?”

    胤礽简直无语,“就算您不叫他来做法,养这么久我也该好了,怎么就成了他的功劳?”

    若说那神使有什么作用,大概就是让他用冰凉的井水洗洗了。

    他身边伺候的人怕他着凉,只会用热水给他擦洗,倒不如冷水来得有消炎镇静的作用。

    这几日他时常用井水洗脸,脸上的红疹明显就比身上的褪得更快些,可见果然是冷水的功效。

    那所谓的神使,应该就是常年生活在这里,比较有生活经验的人,知道这种症状该怎么处理,便用此来装神弄鬼,搞什么驱邪除煞的把戏。

    人便是如此,明明不相干的两件事,一前一后发生,就会不由自主的联想到一起,总觉得自己病好多少都有几分那神使的功劳,一传十十传百,才叫那人有了谋生的手段。

    这些道理康熙不是想不到,但对于胤礽的事情,他总是分外谨慎,宁可信其有,不管那神使到底是不是骗人的神棍,至少他也是个对此地气候水土十分了解的人,留下来说不定会有用处。

    于是康熙便叫人给了那神使一百两银子,叫他暂时不要接别的活,就留在渔村里跟着他们。

    那神使一看到这么多银子立刻就笑开了花,哪里还能不应,立时便点了头,乐颠颠的留了下来,每日状似尽忠职守的在各处晃来晃去,随手指点些风水的学问,倒是比“做法”更专业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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