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这一次的木兰会盟,总体看下来还算是顺利。

    虽然漠南蒙古诸部如今的实力比胤礽预期的还要弱些,但胜在识时务肯听话,在见识过先进的火1枪,又被康熙拉去看过一次试炮之后,他们彻底闭上了嘴,康熙说什么,他们就答应什么,草原上的雄鹰乖巧的如同家养的小鸡仔。

    大公主和二公主的婚事已定,也算是都顺了她们自己的心意,大公主的婚期定在明年春天,二公主却不急,康熙说等乌尔衮通过他的考察再说。

    也就只有三公主略有些失望。

    来之前,她其实已经做好了要嫁到蒙古的准备,她甚至已经想好了,未来的额驸如何没那么重要,给自己挑个合心意的婆母才要紧,所以便常与蒙古王妃们一起玩耍,暗中留心。

    然而没想到的是,刚定下两个闺女婚事的康熙突然就舍不得了,竟是当众说她身子弱,要将她留在身边。

    三公主:……敢情她演了这么久的戏,都白演了?

    为什么太皇太后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大公主要远嫁漠北,生母是荣妃实际上是长女的二公主要嫁到科尔沁,而她这个生母不受宠平日里也没多少人关注的三公主,竟然能留在京城里?

    三公主从未想过这个幸运会落在自己身上,她从不嫉妒姐姐们比她更受宠,只是安心的准备好去完成自己应有的责任,她想到过所有其他公主不去和亲的理由,唯独没想过自己会是那个幸运儿。

    大公主搂着三公主说道:“傻姑娘,你是我们的妹妹呀,姐姐们能帮你承担的自然都会帮你承担,能换来你一生无忧,我们心里也都很欢喜。”

    三公主也搂紧大公主,偷偷抹掉眼泪:“我都想好了以后要跟大姐姐二姐姐一起在草原上策马,我不怕远嫁的,要不让二姐姐留在京城吧,她最单纯,嫁出来容易受欺负——”

    二公主连忙摆手:“不行不行,乌尔衮现在是我的了!”

    大公主:……

    三公主:……

    以前没看出来,她的妹妹(姐姐)还是个恋爱脑!

    保成(太子哥哥)说的这个新鲜词,真的很贴切有没有!

    不管怎么说,康熙将话放出去了,蒙古人便不敢再来打扰三公主,她辛苦演了这么久,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不需要再日日出去陪着那些蒙古王妃玩乐了。

    没什么事情要做的三公主被康熙送来陪伴佟佳皇贵妃,佟佳皇贵妃原还拿三公主当小姑娘哄,可几日下来,才惊讶的发现三公主处事周详,竟是打理宫务的好手。

    康熙过来用晚膳的时候,佟佳皇贵妃忍不住对他感慨道:“皇上您之前不解您留下三公主她为何竟是没有多少欢喜的模样,如今我却是明白了几分。”

    “咱们这几个公主,都是最好的姑娘,历史上多少公主因为不想远嫁而寻死觅活,可咱们的公主们,却是早就做好了承担责任的准备,”

    怀着孩子的佟佳皇贵妃想了许多以前不曾想过的事情,“不管是执意去漠北的大公主,愿意稳定科尔沁的二公主,还是看似柔弱但早就学好如何管家的三公主,都不曾怨恨过自己要远嫁的宿命,她们一直都在努力变得更好。”

    “若我这一胎也能得个公主,我也要叫她懂得什么是身为公主的责任,若有一日大清需要她,她也要像她的姐姐们一般能干才好。”

    佟佳皇贵妃轻轻的笑着,脸上带着向往,不舍却坚定。

    康熙不由得想起出巡之前德妃曾经恳求过她将来要将五公主留在京城里的话,虽也是爱女心切,但相比之下,未免眼界低了些。

    康熙是喜欢德妃的,不然给她这么高的位份,一直让她生儿育女。

    德妃身上有一种矛盾感,能激发他的征服欲,他看着她从不屈慢慢变成温柔,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成就感。

    然而一碰到儿女的事情,德妃就会失了理智,无论是对四阿哥的不愿一顾,还是对六阿哥的过度娇养,还有如今对五公主亲事的担忧,都有些过于极端。

    额娘爱子女,这是人之常情,康熙也不是觉得德妃有什么不对,但却担心这么下去,她的孩子会跟其他兄弟姐妹产生隔阂,培养不出感情来。

    其实如今这种情况已经初现端倪。

    公主们日日都在一处,素来亲密,就连四公主也早早就知道往西三所跟姐姐们一起玩,可五公主却是几乎不怎么出永和宫。

    生有心疾的六阿哥更别说其他阿哥,就连太子也不曾亲近过。

    宫里谁人不知太子最是疼爱弟妹,丁点大的九阿哥都敢叫奶娘领着往乾安宫去找太子哥哥玩,唯独六阿哥从未踏足过乾安宫。

    而胤礽虽然每次准备礼物都会有六阿哥的一份,但日常也不像其他弟弟那般经常挂在嘴边,可见生疏。

    “表妹啊,朕想着六阿哥身子不好,德妃照顾他一个已是十分辛苦,五公主又正是闹人的年纪,不如给她另寻个养母如何?”

    康熙跟佟佳皇贵妃商量。

    六阿哥有心疾,太医说恐难寿数长远,康熙也不想计较许多,但五公主健健康康的,何必叫她也陪着圈在永和宫?

    公主们将来可是要依仗着自家兄弟撑腰的,不早些叫她跟哥哥们培养培养感情,等再长大些就更难亲近了。

    佟佳皇贵妃思索道:“以德妃的位份,给五公主寻养母就只能在妃位里寻。惠妃如今养着八阿哥,分身乏术,宜妃自己的九阿哥更小,荣妃虽然儿女都大了,可如今我有了身孕,宫务就得她多操心,她怕是也很难有空闲。”

    康熙试探着问道:“温贵妃如何?”

    “温贵妃虽然尚无子嗣,但她一直在照料皇额娘,若皇上当真想给五公主另寻个去处,与其给温贵妃养,不如给皇额娘养着吧。”

    佟佳皇贵妃想到了一个更好的办法,“皇额娘养过五阿哥,身边人都知道怎么照看孩子,温贵妃常去,也能帮着带带,这样德妃也不会心里难受了。”

    五公主给皇太后养着是德妃的荣耀,总比好端端的给公主寻个养母强。

    如今佟佳皇贵妃有了身孕,多少也更愿意体谅一下其他嫔妃,即便是德妃,她也愿意帮上一把。

    就当是为了四阿哥吧,如今四阿哥也大了,生母之事总不可能瞒着他一辈子。

    德妃安好,四阿哥也能少操点心,她也就能安心些。

    康熙有些动容的拉住佟佳皇贵妃的手,感慨道:“表妹,你如今是愈发贤惠了。朕答应你,再过两年,等太子成亲后,朕就叫你真正母仪天下。”

    这后位,他许诺了许多年,可却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迟迟无法给她。

    再叫她委屈两年吧,只要太子在朝中立稳,就再没有什么理由能阻拦她成为他的皇后。

    “好啊,我就安心的等着皇上,”

    佟佳皇贵妃如今也不是倔强的小姑娘,康熙愿意给,她就接着,“不过我不急的,皇上也不要急,一切都顺理成章,才是美事。”

    ……

    御驾在围场上待了三个月,与蒙古诸王定下了今后三年一会盟的约定,并且在民生军事等多方面达成了更加深入的协定——

    当然,这些协定基本都是大清单方面提出的,而蒙古诸王在商议之后,几乎没怎么讨价还价便答应了下来。

    一来因为这些协定并没有太过分的条款,大多是对之前的细化,二来也是震慑于大清如今的火器,被那一门门见都没见过的火炮和不知有多少的精妙火1枪给吓到了。

    不过对于原本就早已彻底依附大清的漠南蒙古来说,并不会觉得康熙的手伸的太长。

    他们看到了大清的实力,更明白如今是签下这份协议的最好时机。

    等再过几年大清平定了准噶尔,收复了漠北漠西,那他们漠南蒙古就没有现在这么重要了,到时候再拿来的条件,就不会如此优厚。

    对于蒙古诸王的识时务,康熙表示很满意。

    他并不介意每年多给蒙古一些粮食和日用品了,但要的就是他们老老实实的不要出来挑事。

    不动漠南蒙古是他不愿意担上一个忘恩负义的恶名,但若是这些蒙古王爷不肯听话,他也并不介意让蒙古彻底变成蒙古省——

    毕竟漠南蒙古离北京城这么近,放在自己手里,说不定更安心些。

    会盟事了,御驾准备启程回京。

    这次回京,不但要带走乌尔衮,还要带走未来的大额驸,敦多布多尔济。

    敬安公主舍不得儿子,擅自闯到御前,非要一起回京,康熙看在太皇太后的面子上没有降罪于她,但也责令他们夫妻立即返回土谢图汗部准备迎娶大公主的事宜。

    敦多布多尔济从小到大从未曾离开过爹娘,分别之时忍不住泪水盈盈,大公主见状直皱眉,喊了两个侍卫将他带走去练骑马,省得他再做出这等小儿女的姿态丢人。

    谁能想到,出身漠北的小台吉,竟然连马都骑不好,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大公主深刻反省了自己看男人的眼光,然后下定决心这一年里要好生练练敦多布多尔济,以免大婚之后他还是个只听额娘话的乖宝宝,耽误了她争权的大计。

    甭管内情如何,至少表面上,两位公主都会时常从马车里出来跟未来额驸并行,看起来颇有几分恩爱的模样。

    胤礽对敦多布多尔济未来的命运表示一丝丝同情,然后就不再操心这些事,而是去跟康熙一起研究同鄂罗斯的协定。

    这份中俄之间的和平条约历经数月,已经基本草拟完毕,其他的条款都是互相磨合了许多,还算满意,只有一事一直悬而未决,那就是沙皇和索菲亚公主都希望跟大清联姻。

    彼得大帝求娶大清公主在先,而索菲亚公主当仁不让,提出希望大清能为她选出一位宗室王爷作为丈夫,前往莫斯科与她完婚。

    相比于嫁公主,嫁王爷这种请求还真的是第一次见到,索额图和明珠不敢擅专,立刻叫人回京请康熙决策——

    临出发前,康熙曾经明确告诉使团不会将公主嫁去联姻,可却没说能不能嫁个王爷过去啊!

    面对这样的请求,康熙一时间也有些纠结。

    不愿意嫁公主,一来是因为舍不得闺女,二来是觉得与鄂罗斯联姻并不会真正给大清带来好处,天高水远,若真的发生冲突,公主不会受到任何保护。

    但若是“嫁”个王爷过去呢?

    这里面可以谈的条件,就更多了。

    如果处理得当,这位“嫁”过去的王爷,实际上就是大清派去鄂罗斯的常驻使节,可以要求有自己的侍卫护军,有专属于大清的保护区,能光明正大的与鄂罗斯贵族大臣们交往,维系双方关系,并且为大清提供情报。

    索菲亚公主不可能不知道她提出的这个条件意味着什么,但她既然说了,就说明此时她在与彼得一世的较量中已经落在了下风,急需大清的帮助。

    “彼得一世还是索菲亚公主,保成,你怎么看?”

    康熙问胤礽。

    胤礽毫不犹豫的回道:“选索菲亚。”

    这没什么好纠结的,鄂罗斯内政越乱,就会越无力对外用兵,对大清而言,就更加有利。

    如果大清支持彼得一世,让他彻底压制住了索菲亚公主,那充满野心大权尽握的彼得一世恐怕会很快撕毁同大清的协定。

    而索菲亚公主却不一样。

    有彼得一世在,她永远成为不了真正的沙皇,所以她更需要大清的支持,并且是一直的支持。

    所以她就会更多的对大清让步,甚至会愿意配合去的王爷在莫斯科立稳脚跟。

    这两个选择根本不该放在一起比较,因为对于大清来说,毫无可比性。

    康熙看着坚定的儿子,却是笑了。

    “不错,如今你也能毫不犹豫的狠下心来了,”

    康熙赞道,“朕还怕你会因为不愿鄂罗斯的百姓因为内乱受苦,而想要支持彼得一世独掌大权呢。”

    胤礽略沉默了一会儿。

    如果放在他刚刚穿越来的那会儿,或许他真的会。

    接受现代教育的他,会天真的想要世界和平,会去担忧他国百姓的安危,可如今他越来越了解大清,深知还有很多大清的子民尚在食不果腹的苦难中,知道大清想要真正强盛不倒还又很长的路要走,知道在这个乱世中,能独善其身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他依旧同情身处水深火热中的他国人民,但身为大清的储君,他只会从大清的利益出发来做决定,绝不会因为自己私人的情感给无辜的大清百姓带来风险。

    跌跌撞撞才安稳下来的大清朝,远不到能兼济天下的实力,他虽然愿意保持善念,但绝不会做以身饲鹰的佛。

    “阿玛,等于鄂罗斯的协定签完,就让船队出海吧,”

    胤礽透过车窗看向远方,“我们的财富还是不够多啊,要赚更多更多的银子,才能建造更厉害的枪炮,才能保证百姓们安居乐业。”

    大清不是没有人才,火器营有许多新设计的图纸,却因为生产力不足无法量产,而工部也有更加先进的航船,却碍于成本,只能退而求其次。

    还有各地遇到天灾需要救助的百姓也有很多,朝廷想给他们最多的帮助,却也要碍于银钱,不得不看着他们流离失所,没办法帮他们全都重建家园。

    “好,等回京之后,你自己在朝上跟大臣们说。”

    康熙应道。

    胤礽嗯了一声,然后才反应过来,倏然回头看向康熙:“阿玛,您想叫我入朝了?”

    康熙微笑点头:“是啊,朕想让你入朝了。保成,朕不想再等你十五了,朕觉得,你如今已经可以承担起储君的责任了。你呢,怕不怕?”

    “这有什么好怕的,难不成那些大臣们还能吃了我?”

    胤礽笑得有些骄傲,“阿玛放心,我准备了很久了,绝不会轻易让人忽悠了去!”

    ……

    康熙二十四年秋,年仅十四岁的皇太子胤礽正式入朝听政。

    同年冬,大清与鄂罗斯正式签订《贝加尔条约》,划定了双方自格布特岛、外兴安岭、大兴安山直至贝加尔湖东岸的边境线,并约定了互换俘虏、捕逃及日后持路票通商等协定,双方承诺永熄兵戈。

    条约之外,另有康熙授意的单独与索菲亚公主的协定,包括战略物资、情报交换乃至联姻。

    其实以胤礽的看法,未必非要大清宗室与索菲亚公主联姻,改为派驻使节也可,但康熙认为公主丈夫的身份更有利于在鄂罗斯展开行动,并且有宗室子弟自愿前往,故而最终还是定下了联姻。

    自愿去鄂罗斯的宗室子弟名字叫做蕴端,乃是安亲王岳乐的第十八子。

    安亲王一脉自岳乐去世后便再不得康熙重用,爵位也并无恩旨,降等至郡王,由安亲王的第十五子玛尔浑承袭,是为安郡王。

    玛尔浑的额娘赫舍里氏是索尼的闺女,故而玛尔浑是胤礽的表舅,自他袭爵后,安郡王一脉也算是归附了胤礽。

    蕴端今年刚满十八岁,因为安亲王的孝期耽误了亲事,一直拖延至今也没有定亲。

    他母族不显,以他的身份便是赐婚,妻族也不会是高门,所以在听说大清要与鄂罗斯联姻后,一咬牙便自荐了。

    虽然说索菲亚公主风流名声在外,但他本也不是冲着好好过日子去的,他要的就是一个公主丈夫的名头,目的是为自己争一个出头的机会。

    为了能与索菲亚公主匹配,他一定会被册封爵位,至少也是个郡王,而只要他在鄂罗斯办事得力,在京城里的额娘和弟妹就不会受委屈。

    若是他在鄂罗斯遭遇什么不幸,那他的爵位也能留给年幼的弟弟,由弟弟来奉养额娘,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了。

    宗室子弟里有蕴端这种想法的人还有不少,只不过论出身都比不上蕴端,更重要的是,蕴端比那些人都更好看。

    蕴端的生母乃是汉女,年轻时是出了名的美人,故而蕴端也生的风姿绰约,一双桃花眼,尽显风流之姿。

    论相貌,整个爱新觉罗家的同龄人里也找不出比他更出色的了,故而康熙看到他后,几乎立刻就将他定为了联姻的人选。

    胤礽对于康熙这种看脸的行为表示无语,康熙却道:“虽说联姻只是个幌子,但也未必不能成真,朕听闻鄂罗斯皇室多风流,若是选个长得丑的去,如何能快速立足?”

    胤礽听懂了康熙的意思,但还是见了蕴端,将他去鄂罗斯之后可能会面对的一切情况,都一一跟他讲清楚。

    虽说这位不是公主吧,但有些时候男孩子在外面也是得好好保护自己的,可别什么都不知道就被鄂罗斯那些饥渴的女大公给分吃了。

    康熙觉得胤礽的顾虑有些道理,但他觉得光用说的还不够,故而叫人将蕴端给带出了宫去好好体验一下人生。

    七日后,当蕴端再次出现在胤礽面前的时候,他已经不再是那个眼神单纯懵懂的青年,而是一脸虚脱样,仿佛刚从地狱里爬了回来。

    胤礽:……

    真的有点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

    康熙是不会叫自家儿子知道其中的奥秘的,他再次问过了蕴端,确认他还是愿意去鄂罗斯,便叫人将他送了回去,跟着去的还有两个受过训练的宫女,算是康熙赐给蕴端的妾室,会跟着他一起前往鄂罗斯。

    月余后,蕴端被康熙封为承郡王,指婚给鄂罗斯索菲亚公主,定于二十五年秋完婚。

    也就是说,明年从京城出发送嫁的队伍,会是两队一起出发,先将大公主送到漠北土谢图汗部,再将蕴端送往莫斯科。

    这就意味着,送嫁队伍的人数更加庞大,其中可以隐藏的兵力,也就更多。

    两桩婚事敲定后,胤礽更加忙碌了。

    一开始是因为胤礽跟大公主的情谊,康熙便将筹备大公主嫁妆的事情交给他来总管,后来多了个蕴端,康熙觉得管一个也是管,管两个也是管,所以便将他们俩的婚事都交给了胤礽。

    再后来,内务府商船出海的时候提上议程,身为提案发起者的胤礽自然逃不掉要跟进的命运,而商船尚未出发,康熙又想着反正要趁着送亲部署对准噶尔的战事,干脆也将胤礽一起拉进来商议。

    胤礽此时才深刻理解了什么叫分身乏术。

    他是想事必躬亲,奈何真的是没有更多的时间了,故而被逼着从各部官员里扒拉出合适的人手来处理具体的事务,而他负责纵览全局。

    眼见着胤礽身边每日围着的官员越来越多,康熙高深莫测的笑了——

    太皇太后还担心事情太多以胤礽的性子会把自己累坏了,他却觉得还是事儿不够多,胤礽才会什么都想亲力亲为。

    瞧瞧,真正忙起来之后,不就自己去找人手了吗?

    所以说有些事不用教,逼到极致了,自然就能自己领悟了。

    不知从何时起,康熙对胤礽的教育方式从耳提面命变成了暗中提点,让胤礽自己去领悟。

    而几次试探下来,康熙发现儿子的小脑袋瓜还是很好用的,逼一逼,总能逼出点新东西来。

    亲自教养了十多年的太子,如今终于到了收获的时候,康熙沉迷于发掘胤礽的潜力不可自拔,一点点的放权,在不知不觉间,胤礽已经彻底在朝中立稳了脚跟。

    康熙二十五年初,皇贵妃佟佳氏诞下六公主,母女平安。

    康熙龙颜大悦,以大公主出嫁为由,为公主们赐下封号。

    大公主为固伦纯禧公主,二公主为和硕荣宪公主,三公主为和硕端静公主。

    四公主、五公主年幼,并未一起册封,但佟佳皇贵妃的六公主,却破例刚满月便被册封为固伦纯恪公主。

    按规矩,皇后嫡出的公主为固伦公主,而妃嫔所出的公主,皆为和硕公主。

    大公主乃是恭亲王嫡长女,自幼养在太皇太后身边,又是要远嫁漠北为国尽忠,破格封为固伦公主尚且情有可原,可六公主才刚刚满月,生母虽然是皇贵妃但毕竟尚未封后,怎么就能越过所有姐姐,直接封了固伦公主呢?

    一时间朝野上下议论不断,特别是如今太子入朝,势力正盛,很难不让人觉得康熙这是在暗示佟佳皇贵妃马上就要封后,借此制衡太子。

    朝臣们都在研究皇上和太子之间是不是出了嫌隙,而此时英明神武的康熙皇帝,以近不惑的年纪,被太皇太后罚去跪奉先殿了。

    当然,名义上是为了祭奠祖先。

    夜里,紫禁城一片寂静。

    胤礽手里提着一个食盒悄悄迈进了奉先殿,梁九功悄摸摸的行了个礼了,便闪到了一边去。

    康熙还真的规规矩矩的跪在蒲团上,只是双目无神,思绪早就不知道飞哪儿去了。

    “阿玛,您饿了么?”

    胤礽大大方方的走到康熙身边,拉过一个蒲团一屁股坐了下来,就开始从食盒里往外掏东西,“我瞧着别的吃着也不方便,就拿了几个鸡腿,您凑合吃点吧。”

    康熙猛然回过神来,就闻到了一股肉香,顿时立起了眼睛:“臭小子,你敢往奉先殿里拿鸡腿?”

    胤礽用油纸垫着将一只鸡腿举到康熙鼻子底下:“那您吃还是不吃啊?”

    康熙:“……吃。”

    晚上就没用,他肚子里空空如也,都前胸贴后背了!

    梁九功那个没用的东西,都不知道偷偷给他弄点吃的,果然还是养儿子更有用些。

    康熙回头看了一眼,见大门紧闭,干脆也不跪了,学着胤礽的模样盘腿坐好,结果鸡腿啃了起来。

    胤礽又从食盒底下掏出来一碗粥,鸡腿配菜粥,到什么时候都是人间美味。

    康熙也不嫌弃简陋,端着碗吸溜了几口,只觉得身心顺畅。

    胤礽不饿,没有跟着吃,而是伸手将康熙的腿掰过来,给他揉膝盖。

    “阿玛,您疼六妹妹,我没意见,但咱们下次能不能稍微多考虑一下下?”

    胤礽很无奈,“那四妹妹五妹妹不是您闺女吗?哪有当阿玛的这么偏心,册封公主还要跳过两个闺女的?”

    康熙咽下口中的鸡腿,辩解道:“前头几个公主不也是长起来了才册封的么,等四公主五公主长大了,朕还能亏待她们?”

    “不是这个道理,”

    胤礽温声解释,“若是没有六妹妹的事便也罢了,如今您单单剩下了四妹妹和五妹妹不给册封,旁人不知道您一样疼她们,会觉得她们不受您喜欢,她们今后的日子便会艰难。”

    康熙哼道:“就在宫里养着,还有人敢为难她们不成?”

    “衣食住行上自是无人敢怠慢,可毕竟管不住所有人日常里的态度,许是一朵花一句话的小事,但对妹妹而言,都是伤害,”

    胤礽换了一只腿继续揉,“这些伤害看似很小,但常年累月下来,就会影响妹妹们的性子,叫她们以为自己不被喜欢,即便是受了委屈也不敢说出来。阿玛,您还记得当初二姐姐的乳母吗?她在二姐姐小时候教她的那些混账道理,咱们用了多少年才叫二姐姐释怀,您不想四妹妹和五妹妹将来也如此吧?”

    “都是您的亲闺女,是咱们大清的公主,她们不该被拿来比较,我宁可您给妹妹们都封固伦公主,也不想看到她们姐妹之间还要讲个尊卑。”

    康熙没有说话,继续啃着鸡腿,一直到将一只鸡腿全都吃进了肚子里,他才将手里的骨头一丢,叹息道:“罢了,是朕想要补偿皇贵妃,没有多思,这么早册封六公主,的确不合适。”

    然而胤礽却道:“我觉得您册封六妹妹没什么不合适的,只要您将四妹妹和五妹妹的封号都给了,以后但凡有公主出生,也都早早给册封,此事便成了惯例,旁人只会说您疼闺女,不会再多议论了。”

    公主跟阿哥不一样,阿哥们将来能得到什么爵位,要看自己的能耐,也要看康熙的宠爱,从亲王到光头阿哥,差距极大;

    而公主们则是一出生就注定了能封和硕公主或是固伦公主。

    既是早晚都要给的封号,为什么非要吝惜着等公主出嫁再册封呢?

    倒不如早些册封,也叫公主们能更尊贵些。

    “你倒是大方,知不知道册封了公主之后是要给对应的份例的?”

    康熙继续喝粥,“算没算过一年要多花多少银子?”

    胤礽十分耿直的说道:“阿玛,您要是囊中羞涩实在养不起闺女,咱也可以不生了,也不少了。”

    康熙:……

    “这是朕养不起的问题吗?”

    康熙怒道,“这是,这是——”

    一时间,他还真说不出来这是什么问题。

    好像公主出嫁再册封早就成了惯例,却也没有什么必要的原因。

    胤礽忍笑哄道:“阿玛您坐拥天下,自然是不可能养不起闺女的。我看过内务府的记档,和硕公主一年年奉不过三百两银,固伦公主则是四百两银,虽然是比如今公主们的月例多些,但也不至于过分。”

    “百姓们常说穷养儿富养女,阿玛您也可以顺应民情嘛,叫公主们从小手里就有银子,性子也会更加大气。”

    康熙其实早已经认同了胤礽的话,只不过是撑着颜面不肯低头罢了,等一碗热粥喝完,他那点脾气也就都顺了,有些傲娇的点了点头:

    “行吧,既然太子如此恳求了,那朕就破例一次,明日便下旨册封四公主五公主,今后再有公主降生,一律周岁便册封。”

    胤礽自是替公主们谢恩,却也不急着离开,就陪着康熙在奉先殿里说话。

    ……

    慈宁宫中,苏麻喇姑走到床边,对太皇太后回禀道:“太子爷去奉先殿陪着皇上了,格格您放心睡吧。”

    太皇太后靠在被子上,叹了口气:“苏茉儿啊,你说皇上怎么如今做事开始不走脑子了呢?”

    苏麻喇姑干脆在床边上坐下,说道:“奴才觉得,许是因为太子爷长大了吧?以前皇上做事要诸多顾虑,可如今有太子爷看着,他自是不用再想那么多。”

    “这话倒是不假,自从保成入朝之后,他是将儿子当骡子使,恨不得直接撂挑子不干了!”

    太皇太后也不知是愁是乐,“当初我还担心太子太过优秀,会叫他心生忌惮,以致父子不和,如今我却是要担心他会不会将我的保成给累坏了。你说说保成手里的事一大堆,还得大半夜的跑去哄他,当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苏麻喇姑低头轻笑:“要不奴才去传个话,说您免了皇上的罚,让他早点回去休息?”

    太皇太后果断点头:“去去去,快叫人去,他累不累我不管,保成该休息了。”

    太皇太后虽然不知道康熙父子间的谈话,但她就是盲目的相信,胤礽既然去劝了,就一定能劝好。

    果然,第二天一早册封四公主为和硕恪靖公主,五公主为和硕温宪公主的旨意便传出了乾清宫,朝堂之上,康熙直言今后公主们皆幼年册封,以示尊荣。

    这消息传到承乾宫时,佟佳皇贵妃正在看着奶娘给六公主喂奶。

    “主子,如今连四公主五公主都有了封号,可显不出咱们六公主的尊贵了,”

    芙蕖满脸不乐意,“奴才瞧着永和宫那边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佟佳皇贵妃却是没有一丝不悦,淡笑道:“你还没看出来么,这是咱们太子爷心疼四公主和五公主了。”

    皇上一年都见不着四公主和五公主几次,怎么可能会在意她们如何?

    她都不用打听,就知道肯定是太子的主意。

    这么些年了,宫里的阿哥公主们有谁没受过太子的恩惠?

    不对,别说还真有个,永和宫那个整天关在屋里不让出门的六阿哥,说不准如今都不认识太子爷呢。

    “芙蕖,叫咱们宫里的人离永和宫远点儿,我瞧着永和宫怕是要倒霉,”

    这段时日佟佳皇贵妃和宜妃走的近些,倒是学了几分宜妃的利嘴,“当心躲闪不及,溅咱们一身泥。”

    佟佳皇贵妃这话却不是无的放矢,而是因为这些年来她总管宫务,很是了解德妃的性情。

    果然,接到了册封的旨意后,宜妃亲自准备了一份厚礼,叫人送去了乾安宫,说是五阿哥和九阿哥多来打扰,补上他们的用度,但这个节骨眼送来,所有人都心领神会,这是替郭贵人感谢胤礽为四公主挣来的封号呢。

    而永和宫看着欢天喜地,却只是自己庆贺,完全没有要学着宜妃往乾安宫道谢的意思。

    最后还是时常能见着五公主的温贵妃看不下去了,求着皇太后出面,以皇太后的名义给胤礽送了一份谢礼,说是皇太后瞧着他繁忙送给他补身子的,但实际上却是为了五公主出头。

    胤礽照单全收,反手就给每位公主都送了一套极为稀罕的首饰,祝贺她们册封之喜,公主们收到后又各自送了自己亲手做的东西当做回礼,年纪小的公主自然由生母代劳——

    连佟佳皇贵妃都替六公主送了回礼,可是永和宫竟又是没有动静,五公主的回礼还是温贵妃给送的。

    胤礽收到温贵妃送的回礼时,胤禛正站在他书桌旁帮他整理折子,听闻后小脸发红,低着头闷声不语。

    他其实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也曾试图偷偷见见德妃,可是在他好不容易“偶遇”德妃之时,却只见她对着六阿哥嘘寒问暖,完全当做没看到他。

    胤禛只是不说,并不是心里不难受,如今瞧见连温贵妃这个不相干的庶母都比德妃更疼五公主,他将心比心,是真的很难过。

    胤礽问了胤礽一句关于税赋的事,见他久久没有回应,抬头看去,却见胤禛鼻头泛红,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小四,你怎么了?”

    胤礽放下笔,伸手将弟弟牵过来,“累了就休息,怎么还委屈上了?”

    “太子哥哥,我是不是很不讨人喜欢?”

    胤禛终是没忍住掉下眼泪,“可五妹妹真的很乖很可爱,为什么她连五妹妹也不喜欢呢?”

    胤礽恍然,才明白这是为了德妃的事情。

    “许是因为小六有心疾,所以更需要额娘的疼爱吧,”

    胤礽哄道,“可是你有皇贵妃,五妹妹有玛嬷,还有温贵妃疼着,也不算委屈了你们,是不是?”

    胤禛出奇的没有像往常一样点头附和,只是沉默不语。

    第162章

    胤禛从小就是个乖巧听话的孩子,也很少哭闹,胤礽也是第一次见到他这般模样,看他落泪,胤礽的心也揪了起来。

    胤礽当下放下了手里的事情,给胤禛擦干净了脸,带着他往花园里去看花,又往小马场去亲自带他骑马,闹了半日,总算是叫胤禛又带上了笑容。

    夜里,胤礽没叫胤禛回去,留他住在了乾安宫。

    等胤禛睡着了之后,胤礽出门叫来念珠,说道:“你去一趟承乾宫,就说四阿哥惊梦不断,我叫你去讨个四阿哥小时候的枕头来给他用。”

    念珠立时便去了,佟佳皇贵妃本来正看着熟睡的闺女出神,听到念珠的话后愣了一下。

    胤禛是她从小带大的,多少个夜晚都是她哄着胤禛睡觉,没有人比她更知道胤禛睡着了有多乖,可从来没有过什么惊梦啊。

    “是不是四阿哥身子不舒坦?可叫了太医看过?”

    佟佳皇贵妃赶紧坐起来问道。

    念珠答非所问:“午后四阿哥过来陪着太子爷看折子,后来太子爷又带着四阿哥去看了花骑了马,四阿哥累了,用过晚膳后就早早睡下了。”

    芙蕖奇道:“照你这么说四阿哥该很开心才对,怎么会突然惊梦了呢?”

    念珠却只是看着佟佳皇贵妃不语。

    佟佳皇贵妃心里一咯噔,听明白了念珠的暗示。

    若是无事,太子又怎么会突然丢下正事,带着四阿哥玩了半日?

    若是开开心心的玩,四阿哥又怎么会惊梦?

    太子特意叫念珠来讨四阿哥的旧枕头,只怕就是为了提醒她注意四阿哥吧。

    “我好像是有一段时间没见着四阿哥了,”

    佟佳皇贵妃皱起眉头,“原是月子里不好见他,只叫他在屏风外面请了安,可我出了月子之后他便再没过来了。”

    念珠轻声道:“今儿几位娘娘往乾安宫送谢礼的时候,四阿哥也在,五公主的礼,是贵妃娘娘代送的。”

    佟佳皇贵妃眉头皱得更紧:“永和宫没送?”

    念珠点头:“许是见贵妃娘娘回了礼,德妃娘娘便省心了。”

    “糊涂东西!”

    佟佳皇贵妃冷嗤一声,“当真是除了六阿哥,她谁都不要了!”

    话说到此处,佟佳皇贵妃哪里还能不懂胤礽的意思?

    想来是胤禛今日见到德妃忽视了五公主,触景生情,难过了。

    也怪她,这些时日忽视了胤禛,才叫他多思多虑。

    “芙蕖,你跟着念珠去一趟乾安宫,就说我因为思念四阿哥惊梦难眠,叫四阿哥回来陪我住。”

    佟佳皇贵妃吩咐道。

    芙蕖有些犹豫:“主子,这么晚了,四阿哥已经睡下了,又何必折腾他?不然明儿再叫他回来吧。”

    佟佳皇贵妃却摇头:“不怕,他既是惊梦,想来睡也睡不踏实。你抬着我的肩舆去,将他裹厚实些抬回来,别叫他受了风。”

    芙蕖还想再劝,却被念珠推了一下,念珠对着佟佳皇贵妃福身告退,推着芙蕖一起出了门。

    芙蕖无法,只能叫人去准备肩舆,嘴里还跟念珠抱怨道:“你说怎么就这么急,一夜都等不了呢?”

    念珠低声道:“姐姐,太子爷都说四阿哥惊梦难眠了,如何能等得?今夜叫醒四阿哥接来,他不会不高兴,反而会更加亲近皇贵妃的,可若是拖到了明日,只怕心里就会有疙瘩。”

    芙蕖一向不是个心思通透的人,许多事她都看不穿,不过既然佟佳皇贵妃这么说,念珠也这么说,她照办便是了。

    胤禛没有惊梦,但是真的难眠。

    他本就是假装睡着哄走了胤礽,然后一个人偷偷在被子里抹眼泪,却不想突然有人进来,叫他起床。

    芙蕖拉开胤禛的被子,看到他红红的眼睛和脸上的泪,顿时心疼极了,顾不得主仆有别,直接伸手将胤禛抱进了怀里。

    “四阿哥这是怎么了,可是受了什么委屈?”

    芙蕖眼睛也红了,“奴才来晚了,奴才这就带您回承乾宫去。”

    胤禛有些懵:“芙蕖?你怎么在这儿?”

    芙蕖擦了擦眼泪,答道:“主子夜里惊梦难眠,说是实在想您,叫奴才来接您回去住呢。”

    “真的吗?”

    胤禛的眼睛里顿时有了光彩,“额娘真的很想我吗?”

    芙蕖起身边伺候着胤禛穿鞋边道:“如何不想,要不是太想您,又怎么会这么晚非将您接回去呢?”

    胤礽一点都不觉得这么晚被折腾起来麻烦,他感觉就像是吃了最甜的蜜糖,心里的难过瞬间一扫而空。

    额娘想他,想得夜里都睡不着觉,所以额娘有了妹妹还是爱他的。

    额娘将他当成亲生的儿子,才会不在意这么晚了还将他叫起来,让他回去陪她,是他想得太多了。

    胤礽站在窗前,看着胤禛被佟佳皇贵妃的肩舆接走,方才淡淡的笑了。

    念珠上前递给他一件披风,轻声道:“主子,夜深露重,您也早些安枕吧。”

    “好,辛苦你了,回去休息吧。”

    胤礽点头道。

    念珠福身告退,行至门口,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胤礽孤单的背影。

    她家主子也才十来岁啊,别的阿哥公主都有额娘疼,可她家主子却只能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个太子妃,能在夜深之时陪着主子,叫他不再形单影只。

    ……

    佟佳皇贵妃留着胤禛在承乾宫住了七日,母子俩一如从前般亲近,将宫里隐隐传出的不善流言全部扼杀。

    一直到康熙受不了总在屋里碍事的儿子,才将胤禛打包还给了胤礽。

    胤礽对此十分无语,只能宽慰胤禛道:“你如今年岁也不小了,偶尔回去住两天倒没什么,但时间久了难免会有流言蜚语,汗阿玛也是为你和皇贵妃好。”

    胤禛羞涩的红了脸颊:“我知道的,我这么大了不该再总想着找额娘。”

    “多大了都可以总想额娘,”

    胤礽笑道,“你看大哥,都成家了,不还没事就进宫往惠妃娘娘面前晃悠?”

    正说着,胤褆便从外面蹿了进来。

    “保成啊,我跟你说,我额娘绝对是你说的那什么,对,更年期,她绝对是更年期了!”

    胤褆大喇喇的往椅子上一摊,喊林抱节给他上茶,“你说我一大早就去给她请安,她倒好,就围着小八转,好像那才是她亲生的一样!”

    胤礽捡了个果子丢给他:“小八自打出生就是惠妃娘娘养着,跟亲生的本来就没区别。”

    胤褆扫了一眼低头整理折子的胤禛,然后对着胤礽翻了个白眼,改口道:“我知道没什么区别,但我吃醋抱怨抱怨还不行吗?我搬出宫那会儿你还跟我说离得远了我额娘肯定会想我,叫我多去看她,现在你看看她想我了吗?就像你说的,管他是不是亲生的,养在自己身边的才是亲的!”

    胤禛偷偷的弯了弯嘴角,然后说要去上书房上课,便告退出去了。

    等他走后,胤褆方才又道:“我说保成啊,小四又不是个姑娘,都这么大了,你还小心翼翼的哄着他干什么?要我说,丢到兵营里待上两年,就不想额娘了。”

    “我想吃橘子。”胤礽突然说道。

    胤褆将手里吃了一半的果子一丢,认命的起身走到胤礽身边,拿了盘子里的橘子剥了起来,口中抱怨道:“什么时节你还想吃橘子,这都是去年冰窖里存的,不新鲜了,你也不怕吃坏了肚子!”

    胤礽歪头看着他笑:“瞧瞧,我都多大了,哥哥你还不是愿意哄着我?”

    胤褆一噎,瞪了胤礽一眼:“行行行,就你最有理!吃橘子吧,看能不能堵住你的嘴!”

    胤礽接过来美美的吃着,虽然味道当真不怎么好,但他也不曾浪费。

    胤褆见状叹道:“真该叫外面那起子娇生惯养的纨绔子弟知道知道,就算是金尊玉贵的太子爷,也从来不浪费吃食。”

    胤礽边吃边询问发生了什么事,胤褆说道:“我自打出宫自己住之后,难免要跟宗室里那些子弟们打交道,接触多了才知道,我以前总说汗阿玛太娇惯你是多么短视。”

    “你这算什么啊,不过就是挑挑嘴,但爱吃的你也从不浪费,衣裳布料虽然昂贵,但你也不曾糟蹋东西,都是穿不下了才叫收起来,你不知道外面那些个勋贵家里都是这么养孩子的,”

    胤褆又拿了个橘子抛了抛,“就这季节的橘子,他们是一口都不会吃的,便是到了应季的时候,也不会像你这样剥了皮直接往嘴里送,必须得有人给仔细剥了里面那层薄膜,只取完整的一颗颗果肉撒在甜碗子里,才吃的下去。就这,还要嫌一句橘子肉质粗糙,伤了他们娇贵的牙!”

    胤礽:……

    “这还是那些小子不敢在我面前张狂,你嫂子那么和善的一个人,都能叫那些宗室福晋格格们挤兑的回家抹眼泪,若不是她拦着,我非得打上门去跟拿起子人好好理论理论!”

    胤褆气得直哼哼。

    胤礽现在知道为什么惠妃不想理会胤褆,将他给赶出来了。

    敢情今儿胤褆进宫找惠妃是想让惠妃帮他媳妇儿做主,惠妃懒得搭理他。

    “其实我一直想问一个问题,”

    胤礽将最后一瓣橘子咽下去,“大哥你是每天很闲吗,为什么非要去哄着那些个没事做的纨绔子弟,还将大嫂也拖下水去?”

    胤褆顿时立起眼睛:“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他们虽然没用,但他们的家底可是殷实的很,一年四时供奉着我府里,我吃用了人家的,难道还能不给个好脸?”

    胤礽皱眉:“阿玛给你的安家银子呢?内务府不是也供给着你府上吗?还有京郊的良田和皇庄,怎么也是吃用不玩的,为何还要别人来供奉?”

    胤褆的神色顿时变得有些尴尬,在胤礽的一再追问下,方才道出了实情。

    第163章

    就像胤礽说的那样,胤褆出宫建府时,康熙按惯例给了一笔安家银子,还有京郊的良田和皇庄,内务府日常供给也一应俱全,本来是不愁用度的。

    但出宫之后交际变多了,便见识了更多宫里没有的东西,像胤褆说的吃橘子这种都是小节,有些稀奇古怪的吃更是见所未见。

    康熙受太皇太后影响,虽不吝啬,但也算节俭,宫里日常供给不差,但却绝不会为了口腹之欲肆意挥霍,也不许阿哥公主们奢靡无度。

    故而御膳虽好,但却也只能算是中规中矩,远比不上宫外勋贵人家故作金贵的讲究。

    简单点说,宫中御膳用材昂贵,制作繁琐,但目的是为了好吃,虽不菲但也算物有所值,边角料也能用来给奴才们做饭菜,算不得浪费。

    但京中很多富贵人家,就是纯纯的为了浪费而浪费。

    比如同样是吃蟹黄豆腐,御膳房会将掏过黄的蟹肉也掏出来,另做别的菜肴,或是得了恩旨后将没有黄的螃蟹分给太监宫女们吃,叫大家也尝尝鲜。

    而胤褆在宫外却发现原来他们是真的只吃母蟹的蟹黄,公蟹的蟹膏,须得是没黄没膏时候的螃蟹才会拆出蟹肉来吃,样样分明,绝不会混用。

    那些取完了黄膏的螃蟹,便是砸碎了喂狗,也不会赏给下人,若要赏,只会给下人单独买了完整的来,并且绝不能跟主子吃的品种一样,谁要敢偷吃主子剩下的,那便是大罪,要被打出去的。

    其他吃穿用度上也是一样,主子会赏下人,但绝不会将自己吃剩下的穿旧了的赏下去,而是另制新的,主仆之间样样分明,时刻提醒下人低贱,没资格碰主子的任何东西。

    看似不怎么起眼的规矩,时间长了便会多了很多花销,有余钱的主子便会大张旗鼓的给下人赏赐,博个好名声,而手头紧的,却也只能将明明还能吃用的东西扔了,苦着下人,也不能给他们用。

    大福晋不是在京里长大的,自是并不知道这些个规矩,去人家作客的时候,顺手就将自己拿了又不想吃的果子给了跟着的婢女,可叫人好一顿话里有话的“教导”,气得她回家直哭,觉得自己给胤褆丢人了。

    胤褆自是舍不得媳妇儿被指摘,问清情由后便叫府里也学着外面的规矩来,内务府给的供应一律不许分给奴才们,全都叫他们出去另买,这花销便一下子就上来了。

    这还不算最要紧的,关键是他瞧着手里的银子禁不起这么花,便想着找门道多赚些钱,但他又不想叫旁人知道,只是暗中偷偷的买铺子,却是并不会做生意,赔了个血本无归。

    这事儿终究是瞒不住大福晋,大福晋气得与他吵了一架,说自己又不是什么金贵的人,怎么就非得去学外面那套乱七八糟的规矩?内务府送来那么多东西,他们两个人怎么可能用得完,不分给奴才们非要丢出去另买,这不是糟蹋东西吗?

    大福晋硬是改回了原来的规矩,出去还故意叫丫头穿了自己的旧衣,然后在那些宗室福晋来说教的时候,顶着怼了回去,虽然是硬撑住了场面,但回府之后还是气得大哭了一场。

    胤褆心疼媳妇儿,却又拿她这倔强性子没办法,所以只能自己多出去交际,叫府里平日里的供奉多些,至少也不能真的让媳妇儿在吃用上比不上外面那些福晋格格。

    “你手头紧怎么不来找我,”

    胤礽埋怨道,“你明知道我手里有的是闲钱的。”

    胤褆却道:“你哥哥我是没有多大出息,但也不能指望着你的钱过日子吧?”

    胤礽有些傲娇的扬起下巴:“你好好想想,再给你一次重说的机会。”

    胤褆琢磨了一下,然后乐了:“别说,你哥哥我还真的以后得指望着你过日子。”

    他弟弟可是太子,未来的皇上,他肯定得指着他过日子啊!

    “这么简单的道理,大嫂不好意思说,你还能想不明白?”

    胤礽掰开了给他哥说,“汗阿玛之所以现在不叫你做好差事,是因为我刚入朝不久,他不想朝中有人趁机浑水摸鱼,再搞出个‘大阿哥党’来,所以你现在自是没什么收入来源,但既是为了我,你自是该来找我论理,我也不会叫你紧巴巴的过日子,做个买卖还能赔了本!”

    胤礽拉开抽屉,拽出来一个木匣子递给胤褆:“这几间店铺本就是想送给你的,但上次我给你,你死活不肯收,现在总不会还推拒吧?它们账上都有银子,日常进项也稳定,你先拿着用,可不能叫嫂子再为银钱烦忧。”

    胤褆有些扭捏,但还是伸手接了过去。

    之前他不肯要是觉得自己出去当家过日子肯定能过好,不该拿弟弟的东西,如今当真自己过活,才知道花销多大,若是他自己也就罢了,就像弟弟说的,总不能叫媳妇儿为了点银子哭啊!

    罢了,自己亲弟弟,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反正他这条命早就卖给他的,拿他点银子也算什么。

    “保成,哥哥我就不跟你客气了,”

    胤褆将盒子收好,郑重道,“反正哥哥我早就是你的人了,今后有什么事你尽管开口,便是刀山火海,哥哥也替你去闯!”

    胤礽:……

    这水泊梁山的架势是为了哪般?

    他哥果然是到了中二期的,说的话简直让人起鸡皮疙瘩。

    “对了,哥,你要是也想自己赚点钱,我给你指条路,”

    胤礽转了转眼睛,又道,“这次内务府的船下南洋,阿玛本是不许宗室掺和的,但他们私下里与皇商勾结,悄悄占了一条船。”

    胤礽从刚刚胤禛整理好的折子里扒拉出来一张密信,递给胤褆,“你去找汗阿玛哭哭穷,将这条船给要了来,这一趟所得的收益,足够你用上好些年了。”

    胤褆挑眉看他:“你这是要叫我跟宗室彻底闹掰啊。”

    胤礽微笑:“放心,都是你嘴里那些闲极无聊的纨绔子弟联手搞的鬼,像是康亲王府这种实权的宗室,都是从阿玛手里分了额度过了明路的,才不屑跟那些人一起混闹。你不是说那些人奢靡无度么,那就正好断了他们的财路,省的银子到了他们手里,也只是打水漂。”

    原本这艘船康熙也是要给胤礽的,但他已经有了孙婉张罗的那艘,便干脆将这船拿给了胤褆。

    以前他是不知道宫外的情况,以为凭借内务府的供应和康熙给的银子,他哥能在外面过得很滋润,如今没想到堂堂大阿哥,竟然被银子逼得要去跟那些纨绔子弟应承,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他哥哥嫂嫂凭什么被外人欺负,他倒要看看,没了银子,那些纨绔之人还如何穷讲究!

    胤褆最是信胤礽,胤礽叫他去找康熙要,他就当真拿着那密信,毫不遮掩的就去找了康熙。

    康熙看罢后笑了:“他可真舍得啊,这一船东西出去走一趟,至少能赚二十万两,你却连个本钱都不用出。”

    胤褆得意道:“那可是我亲弟弟!”

    康熙立时不满的瞪圆了眼睛:“你还好意思说!朕叫你出宫建府,是叫你去受旁人欺负的吗?你堂堂一个大阿哥,竟然还去学拿起子无聊之人的规矩,难不成这天下的规矩,是他们来定的?”

    胤褆摸摸头,乖乖挨骂。

    他也是疼媳妇心切,一时想岔了。

    他汗阿玛说的对啊,这天下是他家的天下,天下的规矩自然该是他家来定。

    宫里都没有那些乌七八糟的面子规矩,怎么出了宫反而要去学那些了呢?

    “朕看那些宗室就是太闲了,才会整日里琢磨这些没用的东西,好显着他们尊贵了,”

    康熙哼道,“船的事就按保成的意思办,你不必声张,等船队回来后,自然收益都归你。你也别在府里闲着了,去户部帮着清收欠款吧,就往你平日里相交的那些纨绔子弟家里收,叫他们将欠朝廷的钱全都如数归还。”

    大清初入关那会儿,宗室们也困难,朝廷便默许了他们从户部借银子补贴家用,这么多年来,也从未曾叫他们归还过。

    这两年胤礽学习户部事务的时候,曾经仔细统计过欠款的记录,康熙本觉得如今国库丰盈,也没必要跟自家亲戚追讨这点钱,便放在一边没管。

    如今听胤褆仔细说起宗室们如何奢靡的细节,比如一顿饭要吃几百条鱼,因为只吃鱼脸上那一口,再比如一身衣裳决不能在外人面前穿两次之类的,让他也有些开了眼了。

    他家皇贵妃一身蜀锦穿了一季尚且舍不得丢,说要留着明年继续穿,他家太子每季也不许人多做衣裳,说自己个子长得快,做多了浪费,他自己吃鱼还夹几口鱼肚子呢,凭什么外面那些个吃白饭的敢如此奢靡?

    既然家里富庶至此,那就不该拖着朝廷的欠款不还,国库再丰盈,也不会嫌银子少,收回来的欠款拿去赈济灾民,也比便宜了那些人强!

    胤礽听说了胤褆跑去清收欠款后,忍不住笑了。

    胤禛不解,问道:“太子哥哥,你是觉得大哥这差事不好做吗?”

    胤礽摇头:“不,我是觉得咱们阿玛当真是个极好的阿玛。”

    说一千道一万,康熙这么做的本来目的,都是为了替儿子出口气罢了。

    他嘴里时常嫌弃胤褆鲁直,父子俩经常闹得鸡飞狗跳,但胤褆真受了委屈,最心疼的还不是康熙?

    如此也好,这收欠款的活儿叫胤褆干了,以后想必朝廷官员也不敢再随意借钱,他家小四也不必为了那些欠款劳碌半生了。

    第164章

    康熙二十五年注定是一个多事之秋。

    尚未入夏之时,大公主就拜别了亲人,踏上了去漠北联姻之路。

    前去送嫁的是恭亲王常宁,大公主的亲阿玛,也算是全了他们的父女之情。

    大公主离京之时,身边除了送嫁的队伍之外,还跟着三千亲卫军,另有一支全副武装的火1枪营藏匿其中,为外人所不知。

    这支火枪营是胤礽亲自装配的,给的全都是如今最先进的火1枪,护军统领达春出身赫舍里氏,曾在胤礽身边做过侍卫,是他信得过的人。

    这三千亲卫军看似人数不算多,但其火力却足以与土谢图汗部抗衡,是胤礽给大公主的“保命牌”,若非必要,轻易不会动用。

    一旦到了要用火1枪来解决问题的程度,就说明土谢图汗部已经彻底与大清离心,那么大清也就不必再讲什么道义,届时踏入漠北蒙古的就不止是火1枪营,而是真正的火炮了。

    与大公主同行的,还有承郡王蕴端,同样带着一支护军前往鄂罗斯与索菲亚公主完婚,只是这支护军只有大公主十分之一之数。

    蕴端与常宁并肩同骑,路上闲聊时不由得感慨羡慕康熙对大公主的疼爱。

    常宁嗤笑:“得了吧,皇上倒是想给你几万兵马,你带的进鄂罗斯吗?小子,你可搞清楚了,你是去联姻的,不是去攻打鄂罗斯!”

    蕴端垂下眼眸,俊逸的脸庞在夕阳的余晖下熠熠生辉,就连常宁这大老爷们都看呆了。

    自从确定了联姻后,蕴端表面上在宫里学习礼节,其实暗中在熟悉情报工作,以及一些获取情报能用得到的办法。

    他这张脸,便是接近鄂罗斯贵族的利器,故而宫里的嬷嬷们教了他许多保养之道,又叫他练习各种神态,数月下来,他的相貌分明没有变化,看起来却比进宫之前俊美很多,眼角眉梢的风流韵致,更是会在不经意间让人着迷。

    “我说,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小子长得这么俊呢?”

    常宁感慨道,“就凭你这相貌能拖到这个年纪还没定亲,可见你在安王府也是真不受待见啊。”

    蕴端浅笑,微微上扬的眼角带着几分张扬,又好似毫无防备的小动物。

    “我额娘是汉女,自是配不上安亲王府,啊,不,如今只是安郡王府了,好在皇上垂怜,在京中为我另赐下了王府,让我额娘和弟妹能衣食无忧,我才能心无牵挂。”

    他的语气里带着嘲讽,却不会叫听者觉得突兀,反而好像被他嘲讽几句,都会浑身舒坦一般。

    常宁拨浪拨浪脑袋,叫自己清醒一点,然后咽了咽口水,随便找了个借口溜了——

    妈耶,真吓人!

    这小子到了鄂罗斯还不得将那些红毛女人都迷死?

    皇上真厉害,怎么就能在宗室里扒拉出这么一个人物来!

    幸好这小子去了鄂罗斯,这要是留在京城里,指定是个祸害!

    常宁有些神经兮兮的跑去陪闺女,然后他就发现,他家闺女既没有公主和亲的哀伤,也没有新嫁娘的羞怯,正压着她那小额驸读书呢。

    可怜的敦多布多尔济自幼被敬安公主护在身后娇宠着长大,原本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台吉,进京还不到一年的时间,不但被逼着学会了骑马射箭,还被大公主压着背书,如今虽说不上学问多好,至少满蒙汉三语都通了,不会再像之前一样,被人用汉话当面嘲讽还傻呵呵的拱手道谢。

    现在大公主正叫敦多布多尔济看她誊抄的关于漠北的情况,叫他挑出跟他所知不一样的地方仔细说给她听。

    常宁掀开车帘探头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自己闺女手里拿着一把戒尺,正一脸不悦的看着敦多布,而敦多布小心翼翼的将手摊在大公主面前,手心微红,一看就是刚挨了打的。

    常宁咳嗽两声,替敦多布解了围,叫他去外面领着侍卫们找个适合今夜扎营的地方,然后才小心翼翼的拿走闺女手中的戒尺,苦着脸劝道:“我说闺女啊,咱不能这么欺负额驸,知道不?”

    就说皇上将他闺女给教坏了,皇上还不承认!

    哪有好好的姑娘家拿着戒尺打自己男人手板的?

    “我也不想对着他发火,若他能出息点,我难道不想温柔以对吗?”

    大公主有些气恼,“先前只觉得他单纯好管,谁想竟是被敬安公主给养废了,阿玛,您说说他身为土谢图汗部的台吉,竟然连漠北的境况都不了解,除了常去的几处草场外,更是对漠北的山川地貌物产贸易等等全完不知,也不知道他平日里都在干些什么!”

    常宁:……

    他在敦多布这个年纪,好像也啥都不懂,刚成亲上朝那会儿,可是闹了不少笑话。

    都怪皇上将阿哥公主们教的太好,叫他闺女眼界太高,可不就看不上敦多布这种闲散子弟吗?

    “闺女啊,咱们嫁过去是要好好过日子的,又不是叫你去当总督,咱能不能稍微,稍微像个新嫁娘一点点?”

    常宁试图跟闺女沟通,“你额驸才多大,又是公主之子,自是娇养着长大的,知道的少些也正常。你若是盼着他出息,那慢慢规劝他向学就是了,别真吓怕了他,以后不好相处了。”

    这闺女要是嫁在京城,别说是打手板了,就算提着鞭子追着额驸抽又如何?

    但凡额驸敢说个不字,他就亲自上门给闺女撑腰!

    可那毕竟是漠北啊,是他一旦分别就再也伸不到手的地方,他不是想叫闺女委屈,只是宁可闺女委屈一点,也想叫她能好好活着。

    然而大公主却满不在乎:“吓怕了最好,知道怕才会听话。阿玛您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常宁急得想要跳起来:“闺女啊,他现在是无依无靠自然只能听你的话,可等到了土谢图汗部呢?不说别人,就是敬安公主也容不得你这般对待你额驸啊!”

    大公主轻笑:“她容不容得下,与我何干?阿玛,您不会觉得外面那三千护军是摆设吧?”

    “不是摆设也不是叫你随便拿来用的啊!”常宁急道。

    大公主拉开一个抽屉,从里面拿出来一个盒子,打开放在常宁的面前。

    常宁疑惑的打开盒子,里面竟是一卷圣旨。

    看罢之后,常宁额头上都渗出汗来。

    皇上这是想干什么!

    他闺女到底是去联姻的,还是去裂地为王的!

    “归化城里的公主府早就准备好了,等我跟额驸举办完婚礼,我就会与他一起到归化城居住,敬安公主的手可伸不了这么长,”

    大公主将圣旨收起来,“这样的圣旨,除了我手里这一份之外,归化将军和都统衙门亦收到一份,待我到了归化城,他们便归我辖制。阿玛,您真当去年围场的会盟只是骑骑马打打猎?我不止有外面的三千护军,背后还有漠南蒙古诸部,若我有令,您猜猜,蒙古诸王会不会给汗阿玛的圣旨几分薄面呢?”

    常宁是真的震惊了。

    他这人生性不靠谱,也不耽于权势,更喜欢游手好闲的过活。

    三藩平定后,天下归心,朝廷历经科举选拔,亦不缺人才,再加上隆禧的故去,叫康熙对常宁这个仅存的弟弟更是不愿勉强,便干脆任由他肆意过活,不再强迫他参与朝政。

    故而常宁对于如今蒙古的形势虽也有些了解,但像是大公主联姻的内幕这种机密,康熙却是全然没告诉过他,他是真的只当闺女是为国牺牲的。

    如今亲眼看到了康熙的圣旨,听到闺女傲然的话,他才猛然发觉自己竟是个傻子,只知道暗自为闺女担忧,却从不敢去当面问问清楚,为什么非要叫他闺女去漠北。

    原来不是因为他闺女不是康熙亲生的公主,所以被牺牲被舍弃,而是康熙对他闺女太过信重,竟然将整个喀尔喀蒙古全都交到了他闺女手里。

    一时间,常宁竟是不知道该惊喜还是该担忧,脸色扭曲的仿佛随时要崩溃。

    “阿玛,您别怕,我悄悄告诉您。”

    大公主见常宁神色不对,以为他还在担心自己的安全,于是压低声音附在常宁耳边又说了几句。

    常年:……

    行行行,果然抽风这种病会遗传!

    皇上胡闹,太子也跟着胡闹,那些个大杀器是他闺女一个姑娘家该玩的东西吗?

    但——

    不得不承认,他有点想笑。

    发自内心的,特别特别高兴的,想笑出来。

    虽然他有些懊恼自己一直被蒙在鼓里,但如今知道闺女不但不会受委屈,还有能力叫所有让她不高兴的人立正挨打,这种感觉真的是,无比的美妙。

    将来她闺女说不定就真的是蒙古的王了,到时候他在蒙古岂不就能横行?

    嘿嘿嘿,简直倍儿有面子!

    “闺女啊,那小子你要是实在看不上眼,不行就换一个,”

    常宁震惊之下开始胡说八道,“反正你有自己的公主府,喜欢啥样的就养啥样的,何必跟那没用的小子费心。”

    大公主:……?

    常宁:“早知道如此我就在京城里给你多寻几个好看的了,至少不能比蕴端那小子差,这样你想家的时候也能有些慰藉不是?”

    大公主:……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她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汗阿玛不肯在出发之前将这一切都告诉她阿玛。

    她跟阿玛说了这么多,圣旨都给他看了,他想的就只是要给她多找点男人?

    难不成在阿玛眼中,掌权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尽享美色?

    大公主长叹了一口气,真诚的说道:“汗阿玛也是真的不容易。”

    常宁:……?

    他这个亲阿玛就在眼前,他闺女怎么还惦记他哥?

    第165章

    送别了大公主后,胤礽亲赴天津港,送内务府船队第一次远航。

    孙婉准备的货品清单胤礽看过了,都是进价不高但外面少见的瓷器、布匹以及很具有中国特色的各种装饰品,胤礽又另外给她准备了两箱精致的首饰和刺绣,为她添上民间买不到的“高级货”,为她打开商路助力。

    另外,胤礽还特意交代的孙婉,往回带货的时候,除了紧俏的外国布料首饰等之外,也要多带些机械制品,就比如西洋的钟表之类的,以及她能买到的其他小型机器。

    算时间,欧洲的工业革命尚未开始,想要珍妮机是不可能的,但万一能淘到一些类似初代飞梭之类的雏形机器,对于国内生产力的提升也是巨大的。

    中国自古以来就对外来文化有着很大的包容性,魏先生说的“师夷长技以制夷”从来都不是一句空话。

    现在大清缺少的不是人才,也不是财力,而是一个引子,一个能推动大清突破时代的限制,往工业化发展的引子。

    胤礽并不知道这个引子是什么,或许是钟表里精密的齿轮,或许是一个尚未能实用的飞梭,或许是来自西方不同动力体系的冲击,亦或许,只是砸在某人头上的那个苹果。

    如今胤礽只能试着多去尝试,将那些与中华文明并不出自一脉的东西带回中国,交给那些有志于此的人才,让他们有更多的机会去接触认知体系之外的事物,说不定有一天,中国也会出现自己的瓦特。

    按照之前的约定,纳兰性德出现在了随行的官员名单中,而林抱节和几个小太监,却并没显露身份,只充作孙婉的帮工,混在她的船上。

    一来可以更好的保护孙婉的安全,二来与纳兰性德一明一暗,能了解更多奏报上看不到的东西。

    临行前一日,胤礽私下召见的孙婉,送给她一个盒子作为赠礼。

    孙婉原以为又是什么珍贵的饰品之类的,打开一看却是差点惊掉下巴。

    盒子里是一把手1枪,小巧而精致,看起来竟是跟她之前在电视剧里看的差不多。

    盒子底部铺满了子1弹,不是常见的铅丸,而是真真正正金属制成的子1弹。

    这是戴梓根据胤礽的描述亲手所制的,或许是世界上第一把也是唯一一把转轮手1枪。

    这把枪配备的是九毫米口径的黄铜壳子1弹,每一颗子1弹都是戴梓亲手磨制,准备近一年,也只得了这么多。

    转轮上可以一次装载五发子1弹,用的是撞击式枪机,小巧轻便,使用简洁,可以说是超越了这个时代的先进产物,如今根本不可能量产的精妙武器。

    或者说,戴梓本人想再做一把,都很困难,为了做这一把报废的枪,叫火器营的老工匠看着都心疼。

    胤礽犹豫再三,还是将这把枪送给了孙婉。

    此次出海危机不明,她一个姑娘家本来可以安安稳稳的生活,凭本事经商赚钱也不愁吃穿,却为了报答他,愿意踏上未知的旅程。

    胤礽很钦佩孙婉的果决和勇敢,所以他会做好一切准备来保证她的安全。

    林抱节和那几个太监是最表面上的棋,随行队伍中另有他安排的人手会在暗中策应,而这支枪,是他给她最后的防线。

    就是要这种即便被人发现都不知道该怎么用的武器,才能确保不会被他人所夺反而伤了孙婉,胤礽相信以孙婉的智慧,定然知道该如何保管。

    孙婉摩挲着那把枪,一时间思绪翻腾,心跳如雷,甚至开始怀疑这世界上是不是还有更多的像她一样的人。

    不过在看过胤礽放在盒子里的信,知道这是这世上唯一的一把后,方才略放下心来。

    是嘛,按现在的生产力水平,本来就不该出现这么先进的武器。

    不过太子说是仿照西方手1枪改善而来,只此一把,乃是工部侍郎戴梓历经一年亲手所制,那就好像也不算不合理。

    毕竟如今世人皆知戴梓善于此道,大清火器也曾在战争中大显神威,一切武器的进化皆是有迹可循,能用一年的时间做出这样一把枪,十分有可能。

    孙婉将枪和子1弹分开收好,虽然惊喜收到这样一份防身的大礼,却没有再多想。

    在转轮手1枪面前,她完全忽略了那些铜制子1弹才是更加不可能出现在这个时代的东西,或者应该说,在她的认知里,子弹就应该长这个样子,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

    一直到很多年后,她一步步走到内务府副总管的位置上,负责对外销售武器时,才惊觉自己当年错过了真相,不过那时这一切已经不重要了。

    ……

    送走了船队,胤礽重新回到了宫中。

    胤褆收债一事办的风生水起,他按照胤礽的嘱咐,先去找那些在出海之事上掺了份子的宗室,以此威胁,叫他们限期还钱。

    那些宗室算着这一趟出海能得的收益远比欠朝廷的钱多,为了不影响大事,便干脆认命还钱,而有了他们的起头,一些欠得少的朝臣也跟着还了钱。

    当然,还有许多“老赖”是死都不肯还钱的,甚至还有人跑到康熙面前去一哭二闹三上吊。

    康熙也不搭理他们,任由他们在外面哭闹,而胤褆马上就会带人往这些人家里去搜,只一句话,要是当真搜不出来钱来,这欠款他来补,但若是能搜出来,就算是欺君之罪,祸及全家。

    胤祉被胤礽派去跟着胤褆一起做事,唱起来白脸的角色,只道毕竟都是亲戚,若是他们现在肯自己拿出银子来还了账,他们兄弟便去替他们求情,怎么也不能让自家亲戚为了这么点银子丢了性命。

    这兄弟俩来的太快,那些人家里根本没有时间通气,被他们连懵带吓,还真就又收回来不少。

    剩下一些家里当真揭不开锅的,胤礽也不说给他们免去债务,而是给他们家里能出来做事的壮丁安排一些活计,许他们用俸禄慢慢还钱。

    一直折腾到秋天,朝廷的欠款竟是追讨回来十之八九,看着库房里多出来的银子和账本,户部尚书当朝对胤褆大加称赞,那架势仿佛胤褆就是天下名主一般。

    被夸奖的胤褆本人如坐针毡,恨不得现在就冲过去抓住户部尚书问问他哪儿得罪他了,而胤礽却看向一脸愠怒的康熙,安抚的一笑。

    让胤褆出来办事的时候,他就知道一定会有这么一出的。

    “大阿哥党”这些年销声匿迹,却并不是彻底消弭,只要他的兄弟们表现出优秀的能力,那么不管是“大阿哥党”还是“三阿哥党”,甚至以后的四爷党八爷党,都会陆续浮现出来。

    他有太多优秀的兄弟,而康熙尚在壮年,朝野党争几乎是不可避免的问题,他有心理准备,所以完全不急。

    这才哪儿到哪儿啊,再过十年,二十年,只会愈演愈烈。

    康熙却是没有胤礽的淡定,他自以为这些年来已经很努力的去将他的太子高高捧起,叫胤礽立于众人之上,地位不可动摇,然而不过是一件在胤礽授意下胤褆才去做的小事,怎么就能比过胤礽的那么多功劳?

    那些迫不及待党附胤褆的朝臣,到底是有眼无珠,还是当真见不得大清好,非要看到兄弟相争祸乱社稷才觉得好?

    回到乾清宫中,康熙默默烧掉了给胤褆封郡王的圣旨,又随便找了个由头斥责惠妃无能,将她禁足在延禧宫,并将八阿哥和卫贵人迁出延禧宫,送至储秀宫居住。

    胤褆听闻此事后,冲进了宫里想要找康熙理论,却被胤礽叫人拦住,带到了乾安宫。

    “保成,你拦着我干什么?”

    胤褆气得满脸通红,“我额娘尽心尽力的养着老八,对卫贵人也从未曾苛待,明眼人都知道,卫贵人如今吃的用的,哪里是贵人的份例,若不是我额娘私下补贴她,她能有这份体面?”

    “现在汗阿玛一句话便说我额娘无能,照顾不好皇嗣,便将她一切辛苦全都抹杀,凭什么?!我要去问问他,我额娘到底做错了什么!”

    胤礽走过去拉住胤褆,带着他坐下来,让他冷静一下。

    “大哥,其实你心里很清楚惠妃娘娘这无妄之灾是哪儿来的,又何必非要去问呢?”

    胤礽心里也难受,“你先别急,我叫念珠去延禧宫看过了,惠妃娘娘没事,只是禁足,没人敢怠慢了她。你也别去找小八和卫贵人的麻烦,他们也是无辜的,此事与他们无关。”

    胤褆仿佛是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往椅子上一瘫。

    “保成啊,你说汗阿玛到底想让我怎么样呢?叫我出来做事的人是他,我做好了心里不痛快的人也是他,可又不是我叫那些大臣胡说八道的,难道我不无辜吗?”

    胤礽歉然道:“这事怪我,我只想着给你找个差事做,没有仔细思量清楚,我早该想到事成之后会出现这种问题的。”

    “哎,你别胡思乱想啊,跟你可没什么关系,”

    胤褆见胤礽神色黯然,顿时不乐意了,“难不成你不跟我找差事,我就一辈子当个纨绔王爷,整天吃喝玩乐,入不敷出,等着汗阿玛和你来救济?不管有没有收债这件事,我总是要出来办事的,迟早的事情,你别往自己身上揽责任。”

    胤礽轻叹:“我知道这种事情避免不了,但却没想到阿玛的反应会如此激烈,竟直接迁怒到惠妃娘娘身上。哥,你要忍住,这时候你若是去跟汗阿玛起了冲突,他盛怒之下你必然会吃亏,你且先回去,汗阿玛那儿交给我来劝。”

    第166章

    康熙早就命人备好了茶,就等着胤礽找上门来。

    胤礽原本准备好了一肚子的话,在看到康熙那悠然自得的模样后都说不出来了,只化成一句埋怨:“阿玛,您这又是何必呢!”

    康熙招手叫他坐下,反问道:“你拦了胤褆,又亲自来帮他求情,这么大的人情,给你不好吗?”

    “我跟大哥之间还要什么人情,”

    胤礽不太乐意,“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十几年的情分难道是假的?”

    “朕之前还说你长大了,怎么这会儿又开始天真了?谁家兄弟姐妹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难道这世上兄弟阋墙的事情还少吗?”

    康熙亲手将一杯茶递到胤礽手里,“知道为什么朝廷里会有人这般按捺不住吗?就是因为连他们都看得出来,你们兄弟之间是有机可乘的。保成,情分归情分,恩义归恩义,你想要别人对你死心塌地,光有情分是不够的,还要学会施恩。”

    康熙耐心教导儿子:“在咱们这个位置上,注定了要做孤家寡人,就算是亲兄弟,也是你的臣子,不能光以感情来论。先前胤褆受了委屈,你为他谋算差事,这是一恩,但外人不知这是你的手笔,你这恩施的就不够圆满。”

    “他们不知你在后面为胤褆出谋划策,只当是胤褆自己办事利落,甚至一时间盖过了你的风头,自然就觉得你们之间有机可乘了,你该做的,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胤褆再出色,都是要仰仗着你的教导和知人善任,他的功劳,亦是依托于你,才不会让人平白多想。”

    “这次惠妃的事,就算是朕给你再铺铺路,你接的不错,以后亦该如此。”

    康熙满意道,“你是太子,是兄弟间的领头人,无论他们是犯了错还是立了功,都该先经你手再至朕处,要罚要赏,都不该避过你,这才是纲常。”

    胤礽咬了咬嘴唇,低头不语。

    他明白康熙的话全然是为了他好,是在为了他超然的储君之位铺路,可其中的冷漠和孤独,却叫他望而却步。

    想要坐到那个位置上,就免不了要多思多虑,无论对再亲密的人,依旧要保持警惕,算计良多。

    他不喜欢这样,因为想这么多,真的很累,很苦,会让他觉得自己越来越冷漠。

    他有点害怕,担心有一天会迷失在权利中,全然忘记了初心,也忘记了生而为人该有的喜怒哀乐。

    “保成,你去武英殿找万斯同聊聊吧,”

    康熙不忍心对儿子说再多冰冷的话,“明史修的差不多了,正好叫他给你说说明太祖和孝康皇帝的故事。”

    孝康皇帝,即朱元璋的长子懿文太子朱标。

    他自大明建立的那一日便是皇太子,至死,依旧是皇太子。

    建文帝曾为他最尊为兴宗孝康皇帝,后明成祖朱棣称帝后,复称懿文太子。

    万斯同在修著明史之时,曾为了朱标的称呼问题纠结了良久,最终还是康熙拍板定下称其为孝康皇帝。

    康熙说,即便朱标一日未曾称帝,但他在世之时,就是所有人心中的未来君王,朱元璋认,建文帝也认,不能因为后面帝王的否认就剥除他应有的尊荣,否则修著正史的意义就不在了。

    故而在如今的《明史》中,便尊称朱标一声孝康皇帝。

    万斯同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胤礽会来找他,早早便将这段文稿找出来摆在了桌上,等着胤礽来翻看。

    洋洋洒洒数千字,几乎全是溢美之词,讲述了明太祖对这个儿子的偏爱和看重,又特意点出了懿文太子“为人友爱”。

    能在正史之中得到如此明确的评价,可见懿文太子与弟弟们关系和睦,是得到所有人承认的。

    “兴宗在世之时地位超然,帝位归属从不做他想,诸王皆顺服。”

    万斯同捋着胡子道,“虽说历史不能假设,但后人却总有断言,说若兴宗不崩,则绝不会有成祖,此言,老夫亦是赞同。”

    “如今太子身处与兴宗相同之位,但在老夫看来,却还是稍逊了几分,”

    万斯同毫不客气的评价,“洪武之时,明太祖得皇子二十六人,其中有才能者不在少数,否则也不会有靖难之役,然兴宗在时,朝中从无另立之声,皇子们皆听命于太子,绝无二言。”

    “而如今太子不过兄弟九人,入朝者仅大阿哥一人,却已经出现了党附之声,太子以为,这是何人之过?”

    胤礽之前一直觉得,这些声音是历史的必然,逐利本就是人之常情。

    如今听到万斯同对朱标的形容,却又觉得,好像也不是必然。

    万斯同见胤礽不语,轻哼了一声,将刚送到胤礽面前的茶又给拿了回来。

    “孺子不可教也!老夫说了这么多,你竟是没有一点惭愧之意?”

    万斯同气得吹胡子,“说明白些,人家是太子,你也是太子,都是被储君,怎么人家就没人敢质疑,偏你从小到大任凭皇上如何维护,依旧质疑声不断?”

    “是你出身不够高吗?还是皇上给你的尊贵还不够?亦或者是你生而有缺陷,当不得太子之位?”

    万斯同毫不客气,“看着也是个脑子灵光的孩子,怎么就是不开窍呢?就你这窝囊样,就算皇上将你抱上帝位,你也守不住!”

    万斯同至今也不待见康熙这个皇帝,依旧不肯受官,只当自己依旧是前明旧民。

    按理说,他不该掺和大清皇室的事儿,可是这些年来,他跟胤礽也算是忘年之交,看着这个孩子一点点长大,不管是为了私人的感情还是为了天下计,他都忍不住出来提点胤礽几句。

    在他看来,胤礽在各方各面都不比朱标差,甚至犹有过之。

    但胤礽最大的问题就是,他自己并不觉得自己比别人强。

    虽然说谦逊是君子的美德,但身为一国储君,却更不能失了骨子里的傲气。

    太子是什么,那是未来的皇帝,真真正正的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能影响天下大势的存在,如何能将自己当做普通凡人?

    都说明君要爱民如子,可那也是将自己摆在父亲的位置上,而不是爱民如兄弟!

    君臣父子,伦理纲常,乃是维系君王统治的根本,若胤礽不能将自己摆在那高台之上,那他永远都只能是个依附于君父的小太子,而成不了真正的一国储君。

    “太子,今日老夫与你说这些话,你可生气?”

    万斯同问道。

    胤礽摇了摇头:“万先生是为我好,我为何要生气?”

    “这便是问题的关键了,你为何不生气?”

    万斯同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我一个无官无品的平民百姓,对着你指手画脚口出狂言,甚至敢说你守不住帝位,你怎么能不生气?!”

    胤礽有些迷茫:“……可你说的不是事实吗?”

    历史上的胤礽,不是守不住帝位,连自己的太子之位都没能守住,两立两废,最终被圈禁终生。

    万斯同的话虽然僭越了些,但说的也是很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并不算虚妄之言,他为何要生气?

    万斯同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气得直接站起来指着胤礽怒道:“好好好,你就这么下去吧,总有一日你定会因此而吃大亏,若是丢了江山,可别后悔!”

    胤礽:……

    要不怎么说是大家呢,果然有眼光。

    ……

    康熙实在是搞不明白,怎么叫万斯同教教儿子能将他自己给教生气了,这下倒好,胤礽一脸懵,万斯同倒是罢工了,跑去京郊游山玩水,说是要好好散散心,以免被气死。

    康熙没办法,只能将胤礽提溜到身前自己亲自教。

    “朕叫你去找万斯同,是想让你学学朱标是怎么当太子的,他没给你讲讲朱标是如何教导弟弟,遇到问题又是如何替弟弟做主的吗?”

    康熙问道。

    胤礽:……

    万斯同跟他说了他要守不住帝位,当不了太子了,这话能说吗?

    还是算了吧,万先生年纪也不小了,就别折腾他了。

    康熙:……

    就知道那些前明余孽不靠谱!

    有些话,康熙实在是不好亲口与胤礽说,他思来想去,干脆将胤礽送去了慈宁宫,请太皇太后给胤礽讲讲太宗当年的故事。

    虽说身份有所不同,但做事方法总是可以借鉴一二的。

    如今的太皇太后愈发的苍老了,再不复当年一大早打太极的健硕,胤礽乐得多陪陪太皇太后,便每日都来。

    太皇太后当真捡着太宗当年的趣事讲给他听,顺便也加上自己的评论,故事听得多了,胤礽也渐渐有点明白康熙的意思了。

    他如今或许是个挺好的哥哥,但距离康熙要的那种长兄如父的感觉,还有很远的距离。

    这个“长”字,不在年岁,而在威望,就像是如今朝中的官员们办了好差,都会说一句多亏了皇上赏识一般,康熙希望阿哥们出来做事的时候,也能叫世人知道,他们能有今日的成就,是因为他友爱大度,照拂兄弟。

    这话听着有点不要脸,但太皇太后和康熙包括万斯同,都觉得事实就是如此。

    若太子嫉贤妒能,那阿哥们便无出头之日,如今他们能出来办差,都是太子的恩典。

    康熙想让所有人都认同这个观点,需要的不止是他自己的强调,还有阿哥们的配合,而胤褆在之前收债的那件事中,唯一的问题就是,未曾在朝堂上提及胤礽对他的帮助。

    胤礽觉得这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但康熙等人却认为,这是大事。

    因为若是胤褆懂事,那他人赞扬他的时候,就必须得先称赞胤礽,就不会造成如今这种局面。

    用康熙的话说,他还得“奉天承运”呢,胤褆怎么就能将功劳全都归于自身?

    所以在这件事里胤褆并非全然无辜,而惠妃因他受过,亦不算委屈。

    第167章

    穿越至今十五载,胤礽的三观再次受到冲击。

    在此之前,他一直在努力去为这个世界做一些实事,而他的所有奇思妙想,就算听起来并不合理,康熙也都会努力去帮他达成,他所做的所有成就,康熙恨不得昭告天下,只有往他身上添金的,从未抢走过什么功劳。

    诚然,每次昭告天下的圣旨上都要先夸赞康熙一番,但他是康熙教养长大的,他能做成事情肯定都离不开康熙的支持,所以他的成就里自然就有康熙的功劳,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他从未曾想过,这份理所应该不仅仅因为康熙的教养和支持,还因为康熙是皇帝。

    而如今,康熙告诉他,就因为他是太子,所以他的兄弟们的功劳,也都必须要分给他一份。

    收债的事情他的确出了些力,暂且不论,那今后弟弟们真的成长起来,在外面立了功劳,难不成他这个坐享其成的人也要拿一份?

    那他们赚来的银子呢,难道也要分他一份不成?

    “这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康熙不理解儿子为什么想不通,“你赚了银子,还知道给朕,给你乌库妈妈,给你的姐姐妹妹都分一些,他们为什么就能例外?”

    胤礽:……

    可是,他分给大家,只是因为他们是亲人。

    “保成,朕是君也是父,所以你可能会将对阿玛的亲近和对君王的恭敬混为一谈,分不清楚,朕不怪你,也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差别,因为无论朕是君是父,对你而言并无差别,”

    康熙耐心说道,“你是朕亲手养大的继承人,朕不会给你计较许多,但他们不行,就算他们也是朕的儿子,但他们是臣,他们必须要对朕,对你,恭敬、驯服。”

    当真是毫不避讳的双标啊。

    胤礽默默想道,可真的能一直不计较吗?

    如果他学不会将康熙视为君王,只当康熙是阿玛,那么有一日,他是不是也会碰触到康熙的逆鳞,造成如历史上那般父子生出嫌隙的结果?

    康熙说让他学学朱标,那朱标在朱元璋面前是儿子还是臣子呢?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胤礽用了很多年才真正的接受了康熙,全心全意的将康熙当成自己的阿玛,在康熙面前肆无忌惮的生活。

    而如今,康熙却在告诉他,他不能只将他当成阿玛了,他还要将他视为君王。

    就连他一直都视作至亲的亲人,也要将他视为储君来恭敬,不能再如之前那般平等的相处。

    康熙在逼着他成为“孤家寡人”,而这种观念,不止康熙,包括万斯同、太皇太后,都是认同的。

    胤礽心里很不舒服。

    他不愿意成为高高在上的孤独君王,他也想拥有平凡的亲情、友情和普通人都能有的快乐。

    他不愿意去抢夺任何人的功劳,他不想被其他人视作高不可攀的“天”,他不想跟至亲相处之时,也要小心翼翼的心存计较。

    他本是答应了替胤褆解围,可如今却是将自己装进了笼子里,在根深蒂固的君权面前,无能为力的挣扎,却根本飞不出去。

    自从下定决心要好好做太子以来,胤礽已经很久没有这种被命运牢牢束缚的感觉了,然而最可怕的是,他即便再不愿意,但心里却明白,康熙所教他的,是对的。

    如果一个君王没有超脱的地位和权利,那帝位就是个笑话。

    康熙不是教他抢功,而是要以此将他摆在一个旁人摸不到的位置上,让那些心存不轨之人,无懈可击。

    争夺比较是在地位相差不大的情况下,可一旦所有人都一致认同了他远远高于众人的地位,那就会如同朱标一样,只要有他在,别的阿哥就不会再有机会。

    无论是康熙、万斯同还是太皇太后,所教所说都是为了胤礽好,他们都希望他能成为真正地位稳固的太子,不会因为任何人任何事动摇。

    康熙叫胤礽去将这个道理教导胤褆和其他阿哥,但胤礽不愿意,他也说不出口。

    他要如何跟自己的兄弟们说,以后你们立了功都要记得分我一份,不然就是罪过?

    便是想想,他都觉得害臊。

    就在他跟康熙僵持不下的时候,胤褆却站了出来,在朝堂之上当众请罪,自陈辜负了太子的期望,受命于太子清缴欠款,最终却依旧有许多未曾收回云云。

    胤礽看着跪在下面的哥哥,就想要站起来,却被人在身后用力按住了肩膀,只能坐在那里听着众人称赞他的英明,听着康熙以他的名义赦免了胤褆,看着胤褆磕头谢恩。

    在胤褆对着他磕头的那一刻,胤礽突然就感觉,自己跟哥哥之间隔着一道天堑,再也回不到以前亲密无间能同榻而眠的时光了。

    然而面对朝臣,胤礽只能坦然受之,努力露出一个看似高深但实际上没有任何意义的微笑,默默将想要流出的眼泪,咽进肚子里。

    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胤褆都未曾再进过乾安宫,兄弟二人在朝堂上相遇,亦只是“弟友兄恭”,如同演戏一般。

    为此,胤礽也不愿意搭理康熙,因为他知道是因为他不愿意,所以康熙便召见了胤褆,逼着胤褆当众请罪,逼着他们回到了本应该在的位置上。

    皇上和太子闹矛盾,整个紫禁城都变得人心惶惶,奴才们都不敢高声,生怕不小心犯了忌讳。

    唯一的好事就是康熙免了惠妃的禁足,叫她重新协理六宫,但卫贵人和八阿哥却再没能搬回延禧宫。

    ……

    康熙二十五年秋,秀女大选。

    如今后宫里早已是四角齐全,上次大选入宫的庶妃尚且无人得个位份,故而这一次参与大选的秀女们对于进宫也就没那么大的欲望,反而将目光投向了乾安宫。

    太子如今已经十五了,却迟迟未曾定下太子妃的人选,总不能再等上三年,让太子十八了还不成亲吧?

    虽然康熙并未有明言说要在这一届的秀女中给胤礽选妃,但朝野上下皆有默契,太子妃的人选必然会出自这一届的秀女。

    故而从选秀开始,往乾安宫里试探的朝臣就不断,胤礽是一概不理会,视而不见。

    他以为他跟康熙早有约定在前,康熙定然不会不顾他的意愿随意给他定亲,然而没想到的是,梁九功亲自捧来一份名单,说请胤礽在其中挑选太子妃及侧妃人选。

    胤礽当即就急了,看都没看就冲了出去,直奔乾清宫。

    他冲进御书房的时候,康亲王也在。

    “儿臣给汗阿玛请安。”

    胤礽强忍住心中的怒意,恭敬而疏离的对着康熙跪下行了个大礼。

    康熙挑了挑眉,却不开口叫他平身。

    在一旁的康亲王心里有一种不太妙的感觉,咽了咽唾沫,躬身道:“皇上,臣先去叫兵部将青海的战事好好梳理一下,明儿再来向您请安。”

    这么多年了,什么时候见过太子爷跟皇上这么客气过啊,这里面必定有大事。

    他还是赶紧走吧,不管是为了什么,皇上肯定舍不得为难太子,别到时候迁怒到他身上,平白被骂一顿。

    康亲王见势不妙转身就跑,临走时还不忘给守在门口的梁九功使个眼色,梁九功看这架势哪敢往上凑,赶紧在外面关上了门,让这父子俩自己在屋里闹腾,

    康熙不叫起,胤礽就直直的跪在地上,也不言语。

    可他从小到大哪里受过这个罪,便是祭祀祖先或是皇陵的时候,他那跪垫里康熙都命人埋了碳炉,软软暖暖的,跪着也不会难受。

    御书房今日正巧换洗地毯,光秃秃的地面冰凉坚硬,胤礽跪了没多久膝盖就又冷又疼,忍不住难耐的抖了抖。

    康熙看在眼里,疼在心头。

    旁人若是敢在他面前这般不驯,别说罚跪,便是拖出去打一顿板子也是应当,可若换成他最心爱的太子,便是见他眉头紧蹙,他心里就跟着揪了起来。

    “你要是觉得跪着舒服,就去奉先殿里跪祖宗,少在这儿碍朕的眼!”

    康熙也是要面子的,明明是心疼儿子,嘴里却是不肯饶人。

    胤礽这些年来何曾受过这种委屈,本来顺势站起来就没事了,可他想起来的时候只觉得腿脚发麻,膝盖酸疼,抬头一看康熙不知道在把玩什么东西,竟是丝毫没有要来扶他一把的打算,心里那股生气和委屈就再也压不住了。

    明明就是他一直在逼迫着他,明知道他不想跟兄弟生疏,却还是逼着胤褆远离他,明明答应了婚事让他自己做主,却不跟他商量就将太子妃的名单给定了,如今竟是还叫他罚跪,果然他长大了入朝了,他就再不心疼他了!

    胤礽一时犯倔,怎么都想不开,气得转身就往外走。

    康熙原本还在等着儿子服软,听到动静不对抬头一看,赶紧喊道:“诶,你上哪儿去!”

    胤礽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硬声道:“儿臣去奉先殿罚跪!”

    说罢,拉开门直接冲了出去。

    康熙丢开手里把玩的摆件,急急的跟出去,却只看到胤礽的背影,气得对着梁九功吼道:“你看看他,朕还什么都没说呢,他倒是先委屈上了!让他跪,谁也不许替他求情!”

    梁九功:……

    好像也没人求情呢吧?

    “皇上息怒,息怒,奴才保证不求情,”

    梁九功赶紧给康熙扇风降火,“龙体要紧,龙体要紧。”

    康熙抬腿在梁九功的屁股上踢了一脚,怒道:“少在这儿献殷勤!还不赶紧跟上去看看,奉先殿这几天正修缮呢,他往哪儿跪!”

    梁九功:……

    多新鲜,就算修缮呢,还能没跪的地方?

    殿内跪不了殿外有的是地方,心疼儿子就直说,找这种借口干什么。

    梁九功在心里吐槽着,但还是快步跑出来追胤礽。

    胤礽出了乾清宫就有些后悔了,但碍于面子,也不想现在回去服软,干脆先往奉先殿去,想着在里面待会儿,再想办法让人去请康熙过来。

    结果到了奉先殿门口一看,里外搭着木架,内务府的工匠正在刷新漆,根本就无处下脚。

    “哎呦太子爷,您跑这么快干什么!”

    梁九功气喘吁吁的从后面追过来了,“皇上说奉先殿正修缮呢,可没地方能跪!”

    胤礽冷哼一声:“那他要我去哪里跪,太和殿门口?”

    “小祖宗,您可消消火吧,”

    梁九功一脸苦样,“您要是往太和殿门口一跪,奴才立马就得脑袋搬家!皇上就是那么一句气话,还能真舍得叫您罚跪?这不赶忙就叫奴才来请您回去了么!”

    胤礽看到梁九功追上来,心里的火气早就散了,只是硬撑着颜面傲娇道:“那是他主动请我回去的,可不是我求他的。”

    “是是是,您说的都对,咱们快走吧,这尘土漫天的,您当心鼻子难受。”

    梁九功连拉带哄的将胤礽又重新带回了乾清宫,离老远就看到康熙在乾清宫门口焦急的来回晃悠。

    胤礽这下是真的不气了,脚步轻快的走上前去,脆生生的喊了一声“阿玛”。

    康熙斜眼看他:“怎么,不给你汗阿玛请安了?”

    胤礽耷拉下嘴角,委屈道:“腿疼,不想跪了。”

    “你还知道腿疼?”

    康熙伸手拉着胤礽往里走,“那地上连个地毯都没有,你就直愣愣的往下跪,朕都替你觉得膝盖疼!如今你是长大了,越发的厉害了,朕是一句都说不得,今儿要不是奉先殿翻修,你是不是真打算去祖宗面前告朕一状啊?”

    “那肯定的,阿玛您要是言而无信,我定然要去跟玛法好好说说,让他夜里托梦骂您!”

    胤礽笑嘻嘻的说道。

    闹了这么久的冷战,看到康熙舍下脸面心疼他的时候,他真的是再也绷不住了。

    或许他跟康熙在某些事情的认知上存在差异,但就算是普通人家的父子之间也有代沟呢,更何况他们曾经隔着几百年呢?

    无论如何,康熙做的所有事都是为了他好,而康熙的思想在这个封建时代亦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他想要改变他的想法,不能硬来,还是要潜移默化。

    这么僵持下去没有意义,康熙都先放下了身段,他又如何还能板着脸?

    这些事,以后慢慢再跟康熙商量吧,总能找到一个平衡的。

    “阿玛,我不想成亲,”

    胤礽被康熙按坐在榻上,任由康熙抬起他的腿检查他的膝盖,“我又不认识那些秀女,也不喜欢她们,您答应过的,我的太子妃要自己做主。”

    “朕不就是叫你自己挑吗?”

    康熙看到胤礽的膝盖红了,心疼的用手心捂着,“那名单你看都没看吧?朕只是给你筛选了一下家世,其他的都叫你自己挑,这还不算让你自己做主?”

    “可大清又用不着我来和亲,家世有什么好挑的?”

    胤礽不愿意的嘟囔,“我若是真的遇到了喜欢的姑娘,管她是谁家的,都要让她做我的妻子。”

    康熙轻笑:“傻话。你的妻子是太子妃,是未来的皇后,岂是寻常人家的姑娘能做得了的?不止是家世,人品、能力各个方面都是要仔细斟酌的,若是选了不好的,后宫岂不是要乱套了?”

    “至于你喜欢的姑娘,朕也不会拦着你纳进宫里,若是家世不行的,就先叫她给你做个格格,等生了子嗣,再提来做侧福晋,将来你登基之后,可以叫她做贵妃,怎么也不算是委屈了她吧?”

    康熙突然想到了什么,试探着问道,“你可是看上宫外哪个姑娘了?可是那个替你出海的孙氏?朕就说你怎么舍得叫林抱节跟着她去呢!”

    “阿玛!您可别乱点鸳鸯谱了!”

    胤礽急道,“我跟孙姑娘只是合作关系,人家另有所爱!”

    康熙啧了一声,评价道:“真没眼光。”

    胤礽:……

    他阿玛大概忘了,孙婉当初连可是敢不惧生死当面拒绝伺候康熙的主儿,又怎么可能会想要攀附于他。

    人家姑娘凭自己的本事赚钱,不能平白被污了名声。

    “林抱节跟着出海是因为他想成为像三宝太监那样的人物,跟孙家小姐没有关系,我叫他跟着孙家的船,只是因为想叫他在暗中多了解船队的详情,有些事是端坐在主船上看不到的,”

    胤礽解释道,“他和容若一明一暗,刚好能了解全貌。”

    康熙并不在意这个,继续问道:“那你看上的是谁家的姑娘?满人,蒙古人还是汉人?哎,这也不重要,不管是谁,赶紧将人接进来,你大婚之前,乾安宫里也该有个人帮着张罗。”

    胤礽绝倒。

    敢情康熙这么着急叫他将人接进宫来,是为了让人家为他准备大婚?

    别说没有这么个人,就算有,他也不可能叫一个喜欢自己的姑娘为自己准备娶别的姑娘的事情啊,这不是杀人诛心嘛!

    “阿玛,我真的没有喜欢的姑娘,我也不打算这么早就成亲,”

    胤礽只能继续劝说,“宗室里有许多小子正等着娶媳妇呢,您赶紧将秀女都安排好,别耽误了她们。”

    他虚岁才十五,成什么亲?

    别说他如今还没有喜欢的姑娘,就算有,也至少等到成年之后再说。

    这么早成亲,对他,对他未来的媳妇儿都不好。

    胤礽无力现在就改变这个时代的婚嫁观念,但他至少可以管住自己。

    有他这个先例在,自然就会有人愿意效仿,潜移默化之中,或许能更加柔和的带来改变。

    然而康熙却不这么认为,他第一个反应就是,儿子这就是因为还不知道其中的妙处。

    胤礽的事对康熙来说是没有秘密的,他知道胤礽已经成人了,并且早就给胤礽准备好了侍寝的宫女。

    可胤礽在这件事上却没有正常少年人的欲望,也没拿成人之事当回事,从不见他多看任何宫女一眼。

    康熙虽然着急,但也不能强押着儿子睡女人,只能时不时叫那些美貌的宫女往胤礽面前晃一晃,想着但凡儿子对哪个有那么点意思,他就立刻将人给送过去。

    然而时至如今,依旧没能实现。

    为了这事康熙是愁得不行,只能跑去找佟佳皇贵妃商量,佟佳皇贵妃看不下去康熙这做作的安排,便说许是太子眼光高,看不上宫女们。

    这样一来,康熙倒是不再折腾宫女们了,而是盯上了这一届的秀女。

    他知道儿子不想这么早大婚,但可以先将太子妃的人选定下来,在宫中养两年好好教导教导嘛。

    再说了,就算不大婚,也可以先纳几个格格,漫漫长夜,他儿子总是一人独眠,想想都觉得可怜。

    康熙早就想好了,不管是满蒙汉哪一旗的秀女,只要能入了胤礽的眼,就都给他,权当是解语花,能叫儿子在忙碌之余纾解一下就好。

    若是其中有人有福气,在太子妃进门之前能怀上,到时候就给个侧福晋也是可以的。

    然而他想好了的这些安排,全都卡在了胤礽这里。

    面对康熙叫人拿来的各种画像,胤礽全然一副非暴力不合作的模样,让看就看,看过全都摇头。

    康熙忍不住怒道:“朕瞧着有好几个都长得极好,你怎么就看不上呢?”

    胤礽钦佩道:“能从这么些画得几乎一模一样的画像里分辨出真人的长相,阿玛您是真的厉害。”

    康熙:……

    臭小子故意的是吧?!

    工笔人像不都是这么画的吗?

    那眉眼鼻子嘴的,总是能看出来点不一样的!

    康熙在御书房里来回踱步,许久之后突然说道:“行,看画像看不出来,朕就叫你看真人!过几日复选之时,朕给你安排个位置,到时候看上哪个你就暗示一下,叫皇贵妃给你留下。”

    胤礽诚恳的问道:“人家秀女们在遴选,我坐在那儿阿玛您觉得合适吗?”

    康熙大手一挥:“这有什么不合适的,上次选秀朕还亲自去看了呢,你就当是,像你以前说过的那个,模拟人生?”

    胤礽:!!!

    阿玛,咱能不总去打听孩子们私下里说的话吗?

    打听就算了,您还学,以后叫他怎么还敢说!

    ……

    不管康熙怎么安排的,胤礽反正是绝对不肯出现在选秀现场,复选当天,他干脆一大早就出宫去找小伙伴玩。

    张廷玉自出宫之后便一直在陈廷敬家里潜心读书,上个月才被放了出来,送进了国子监。

    胤礽许久未曾见过他,正好今日无事,便想去探望一下,顺便也见识见识国子监。

    既是访友,那自然不好表露身份,胤礽便叫侍卫先去传话,自己则是在门外等着。

    张廷玉虽是初入国子监不久,但他曾是太子伴读,又师承陈廷敬,在国子监里也算是一号人物,听说是来找张廷玉的,门口的小厮也没刁难,受了银子就进去传话了。

    不多时,张廷玉便从里面出来,见到胤礽后忍不住笑着摇头:“我就说有谁会找到国子监来寻我,果然只有小爷您了。您微服而来,我不便行礼,就充作向导,请您进去一观,如何?”

    胤礽啪的一下甩开手中的折扇,在胸前摇了摇道:“正有此意,前面带路吧!”

    两个好友相视一笑,仿佛又回到朝夕相伴之时,这些年虽未能多相见,但幼时的情分却是抹杀不掉的。

    一路同行,张廷玉将国子监的情况捡着重要的向胤礽一一道来,一路上遇到了许多监生,有只是一礼便匆匆离去的,也有上前探问胤礽身份的。

    张廷玉只说是家里的弟弟,来年也有机会进国子监,便提前带来了解一下情况。

    胤礽很喜欢这些单纯热情的监生,跟他们胡乱聊着,一直都说到约定明年同住的时候,张廷玉终是忍不住将人都赶开,拉着胤礽往更深处走去。

    “小爷您不知道这些人记性多好,今日您答应了这玩笑,来年他们必将会日日烦我,非叫我给他们变出来个弟弟不可,”

    张廷玉无奈道,“到时候我怎么办,让他们往乾安宫里去找?”

    “倒也不是不行,”

    胤礽继续扇着他那小扇子,“等明年谁要找我,你就将人送进宫来,正好小四还缺个教字的先生。”

    胤禛的学业进度很快,但也许就是因为太忙于课业,练字的时间就少了,他那笔字,只能说一句态度端正,就是没有自己的风骨。

    胤禛之前一直学的都是胤礽的字,但胤礽生性随意洒脱,字也带着肆意无拘之感,胤禛年纪小性子谨慎,怎么仿写,也是写不出胤礽的风姿,反倒是不伦不类,并不好看。

    就连康熙都看不下去了,如今正琢磨着给胤禛换个更适合他的字帖。

    阿哥的事,胤礽说得,张廷玉却是说不得,他只是含笑听着,继续引着胤礽往里走。

    胤礽此行想看的主要是目前在国子监里的留学生。

    大清日益繁盛,特别是与鄂罗斯签订和平协议后,大清的威名更是经由鄂罗斯传遍欧洲。

    欧洲诸国不再满足于通过传教士来获取大清的消息,他们请求派出本国的学生来到大清求学,希望能够将东方的先进文化带回去。

    这些留学生能来到大清亦是历经艰辛,康熙感慨于他们的求知若渴,故而大开方便之门,将他们都纳入国子监,单独开班,向他们传授中华文化。

    胤礽得知此事后,也想挑选合适的学生往西方去留学,却遭到了朝中守旧派的一致反对——

    就连索额图都私下跟他表示,并不赞同这件事。

    原因也很简单,他们认为西方远比不上大清的繁盛,派学生去西方留学,是在浪费人才,得不偿失。

    胤礽并没有强求,因为他其实并不清楚此时欧洲的真实状况,派遣留学生之事不急,先等商船回来之后,了解一下目前世界的情况再说。

    他今日来主要是想看看来自朝鲜和东瀛两国的留学生。

    实不相瞒,因为某些缘故,他对这两个国家都抱有一些成见,甚至曾经想过干脆将他们收归己有,断了他们的根基,以免三百年后那段黑暗的历史重现。

    但毕竟他们不像台湾和蒙古,若是大清对他们开战,不是收复失地而是侵略,师出无名,胤礽只能先想想罢了。

    朝鲜和琉球与大清的往来并不少,除了商贸和留学生之外,他们还上书请求将公主嫁到大清来。

    对于此事,康熙并未点头,却也没明确拒绝,只是暂时搁置,但竟有朝臣出面为这两国说话,倒是叫胤礽觉得有些新奇。

    打听之下才知道,原是这两国的留学生常在京中走动,重礼拜访朝臣,说是为了自己等人受大清照顾而致谢,但实际上许以重利,请朝臣为他们说好话,为他们的公主能到来铺路。

    胤礽并不反对他国留学生前来大清求学,也希望他们能将中华文化带回去,让世界听到中华之声,但他却很不喜有留学生不好好求学,只一味钻营,不想以己身为国家之崛起奠基,却只想着将公主送来,将国家的命运寄托在一个无辜的女子身上。

    胤礽今日来,就是想私下了解一下朝鲜和琉球留学生的真实情况,以免后续处置的时候,冤枉了他们。

    然而他是到了国子监,可朝鲜和琉球的留学生却没到。

    找人一问,才知道他们昨晚又去赴宴了,今天天亮才醉酒而归,这会儿还在呼呼大睡呢。

    胤礽顿时沉下了脸色,张廷玉轻声解释道:“这些留学生不是大清子民,更不会参加科举,虽然是皇上安排他们来国子监求学,但先生们并不会以监生的标准要求他们,课是照上,他们听不听,先生们是不管的。”

    “所以就任由他们以求学为名,肆意在京中贿赂朝臣?”

    胤礽皱眉问道。

    “其实谁都不傻,钱财或许会收,但却没人真的将他们当一回事,”

    张廷玉继续道,“其实他们在国子监里也送礼,连我都收到过笔墨,想必先生们处更是少不了,故而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胤礽倒也理解这种情况。

    国子监里的先生们大多是汉臣,只凭朝廷的俸禄过活,日子过得并不算充裕。

    那些留学生愿意送礼,又与他们没有利益关系,也没什么事能求到他们头上,最多就是不去管闲事罢了,这东西收着他们也不心虚,拿便拿了。

    至于那些留学生到底能不能学到真东西,跟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胤礽倒是不反对国子监的先生们那些油水,但这些留学生管理这么混乱,却是失了严谨治学的风范,叫欧洲的留学生们看在眼里,只当是大清风气如此,并不利于大清的名声。

    “这样不好,既是求学,那便该有个学生的样子,”

    胤礽说道,“你引我去祭酒处,我与他说一说。”

    如今的国子监祭酒却是胤礽的老熟人了,正是他在上书房的第一位师傅,王掞。

    王掞离开了上书房后,曾在户部历练过一段时间,但他为人古板,不怎么会做人情世故,一直也得不到重用。

    后来他自己上折子请求去国子监任教,康熙对他的印象尚佳,便准了,这些年历经升迁,今年年初前方才做了祭酒。

    王掞见到胤礽进来的时候,一时间有些恍惚,仿佛又回到了当初在上书房里跟小太子斗智斗勇的时候,还是张廷玉连连咳嗽了好几声,才唤回他的神智来。

    王掞起身至胤礽面前,就要跪下行大礼,却被胤礽一把拦住。

    “王师傅,今儿我就是您的弟子,来探望探望您,不必行礼了,”

    胤礽上下打量了王掞几眼,“多年未见,王师傅丰腴了不少。”

    王掞:……这是个什么形容词?

    这绝对不是他教出来的学生!

    胤礽知道王掞的性情,也未再多玩笑,师生三人坐下来,张廷玉煮茶,胤礽则是跟王掞说起了留学生的事情。

    “我知道他们并非大清子民,先生们没必要多做约束,但毕竟国子监不比平常,还是要给真正来求学的留学生一个好一点的学习环境,”

    胤礽说道,“留学生也要将考勤抓起来,但凡住在国子监的学生,都要一视同仁,不得轻易旷课,更不能随意进出。若有不愿意的,便叫他们走读,自行去外面租赁住处,每日早晚放他们出入,若是错过了时辰,便不许他们再进来打扰旁人了。”

    王掞沉吟:“不若干脆封闭了大门,不开这个特例呢?”

    胤礽摇头:“他们来大清留学,又不是入狱,既然不情愿,咱们也不强求。您只管保证真心想求学的学子们能好好上课,其余人便是从此再不进来,也不必过问。”

    若是将人都关在国子监里,那岂不是再难抓到把柄了?

    胤礽还等着他们闹出事来,好给他一个找他们本国清算的理由,最差也能光明正大的拒了他们联姻的请求,省的他阿玛还要纠结。

    紫禁城里已然风光无限,就不需要再添几抹异域风情了。

    皇贵妃娘娘执掌后宫十分辛苦,还是别给她添乱了。

    管理留学生这点小事,胤礽自是能自己做主的,王掞听命行事,亲自写下新的规章给胤礽看,师徒二人有商有量,将其完善好后,胤礽便起身告辞。

    王掞想要亲自相送,却被胤礽拒绝了。

    他以后还想时不时的过来瞧瞧,说不准还蹭几堂课听听,张廷玉弟弟的身份挺好的,可别被王掞给揭穿了。

    张廷玉引着胤礽往外走,却是正赶上国子监放午膳的时候。

    热情的监生们非要留胤礽尝尝国子监的午膳,张廷玉无力阻拦,只能眼看着胤礽被他们拉进了饭堂。

    国子监乃是朝廷的最高学府,监生们都是未来栋梁,膳食上自是不会亏待,两荤两素,营养搭配,味道竟是出奇的不错。

    “好吃吧?咱们王祭酒可是有名的饕餮,自从他来了之后,国子监的膳食便越来越好了,我如今衣服都紧了。”

    拉着胤礽过来的监生边吃边笑谈。

    胤礽尝了几口,果然不错,正要夸赞,却见监生们突然都站了起来,他抬头看去,却是王掞和一众国子监的先生们到了。

    王掞看到坐在那儿嘴里还嚼着的胤礽,顿时停下了脚步。

    张廷玉赶忙解围道:“禀祭酒,这是舍弟,今日前来探望学生,承蒙同窗相邀,一同用一顿午膳。”

    王掞:……

    他就说怎么太子爷去而复返,原来是中途被这些小猢狲给拦住了。

    行啊,敢拉着太子爷一起吃饭,也算是有出息。

    希望将来他们得中之后在殿试之时见到太子爷后也能像如今这般淡定,可别当场吓得发抖,不会写文章了!

    王掞虽然震惊于自家监生的大胆,但他也算是见过大世面的,只是淡然的点了点头,便与其他先生们一起去用膳了。

    胤礽不敢在外面多吃,只是每样盛了一点,很快便吃了个干净。

    监生们直说他吃的太少,非要他再去盛一点儿,他推拒不过,正要起身去盛,却见几个人摇摇晃晃的从外面走了进来。

    乍一看都是黑发黑眸,与其他学子并无两样,但仪态气质却全然不像是大清的监生,不用介绍,胤礽也能猜出他们正是朝鲜和琉球来的留学生。

    这些留学生一进来便呼啦一下子就想盛菜的桌子给围住了,有人嘴里念念叨叨的说着什么,听不懂,但却能感受到其中的嫌弃。

    然后他们嘴里嫌弃着,手上的动作却不客气,国子监的餐盘是胤礽着人仿照后世打造的经典四格布局,学子们都是每一个格子打一道菜,再拿一碗盛好的米饭,而那些留学生却是完全不管格子,直接将餐盘盛的满满登登,甚至堆成小山。

    拉着胤礽的监生忍不住出言道:“你们盛这么多菜,能吃的完吗?勤拿少取懂不懂?”

    一个操着胤礽在红色电视剧里总能听到的某国口音的留学生不屑的说道:“我们问过了,午膳是随便吃的,愿意拿多少就拿多少,你管不着。”

    监生皱眉道:“是随便吃,但你也不能浪费吧?又不是不让你吃,吃完了再盛不行吗?”

    “我们都是交过学费的,比你们大清人交的要多上好几倍,我们当然能随便吃,”

    那留学生理直气壮道,“就算吃不了丢掉又如何,我们有银子,可以多交。”

    胤礽突然想起来,在现代的时候,刚上学的孩子都要背的那首诗——

    悯农。

    粒粒皆辛苦的道理,果然是要从小教起的。

    不然就会如同这些留学生一样,丢人丢到别人家去了。

    第168章

    “他们交了多少学费?”

    胤礽回头问张廷玉。

    张廷玉毫不避讳的直接答道:“一年束脩二百四十两银。”

    胤礽又问:“那你们呢?”

    张廷玉:“我们每年膏火费二十四两银。”

    那留学生当即大笑:“听到没有,我们比你们多交了十倍的银钱,便是浪费些饭菜又如何?”

    他本以为周围的监生会羞愤,可没想到所有人都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盯着他。

    一个站在后面的监生大声问道:“你们国家的国子监,每个学生每年收多少束脩啊?”

    那留学生骄傲道:“我们的国学,每年学费百两,只有贵族才能入学,膳食极为精致,可不会不许人多盛。”

    “一年百两银,啧啧,果然有钱啊,”

    监生嘲讽道,“怪不得你们连什么是膏火费都不知道,还只有贵族才能入学,你们那也能叫国学?怕不是贵族少爷们的玩乐之所吧!”

    周围的监生和先生们都忍不住笑出来。

    “今儿就叫你们涨涨见识,”

    那监生见没有先生开口阻拦,更加大声的说道,“膏火费是朝廷发给我们这些国子监监生的蜡烛、灯油钱,我们国子监不收学费,凭考试入学,家境贫寒的监生还能再多拿一份贴补,为的就是让我们能安心求学,将来考取功名,为朝廷,为天下百姓出力!”

    “国子监的膳食费,亦是朝廷贴补,故而我们绝不会浪费分毫,也见不得别人糟蹋,今日你们盛到餐盘里的饭菜都能吃完便罢,若是吃不完,我塞也要给你塞进去!”

    “对,不许浪费,必须吃完!”

    “我力气大,等会儿我来塞!”

    “蛮荒小国来的果然上不了台面,读书人竟然不知粮食珍贵,还想拿银子砸人,就你那点儿银钱,还不够买小爷我屋里的一个摆件!”

    最后说话这位,显然是贵胄子弟。

    国子监的学生无论是何出身,只要进了监门,便都是同窗,吃穿用度全都一模一样,也不许家里单独送吃食进来。

    就算之前是山珍海味娇养着长大的公子哥儿,只要做了国子监的监生,都要习惯简单的饭菜,朴素的衣衫,谁都不能例外。

    因为康熙对汉学的尊崇,八旗子弟如今也多读书,成绩优异者也愿意前来国子监读书,搏一搏正经的仕途。

    所以这些监生中也有一些家世显赫的,但他们既然来了国子监,就会努力入乡随俗。

    以前也不是没有人仗着出身颐指气使,但国子监的祭酒都是能直达天听的人物,敢在监里胡来之人,都会被清理出去,一来二去,国子监的风气日渐清正,再没有敢仗势欺人之辈。

    这些个留学生不知内情,只听说监生们一年二十四两银,而他们则是交了二百四十两,便从心里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可却没想到不过是吃顿膳食,就踢到了铁板上,被所有人指责。

    “祭酒大人,我觉得国子监的学费还是收得太少了些,既然他们有钱,那便叫他们十倍交之吧。”

    胤礽对着王掞说道,“另外,这里的膳食是朝廷贴补监生们的,他们又不是监生,如何能与大家分食?以后用膳之时叫他们自行去吃,但不准他们将膳食带进国子监,以免污了书香气。”

    王掞还没说话,那留学生先急了:“你是什么东西,我以前没见过你,你根本不是国子监的监生,凭什么出来说话?!”

    拉着胤礽那监生立刻将他护在身后道:“他现在不是,但明年就是了,怎么不能说话了?”

    胤礽拍了拍那监生的肩膀,示意他不必与那留学生吵,然后转头看向王掞:“王师傅,孤的话,你听见了?”

    王掞越众而出,深深一鞠:“是,臣领旨,即刻便令他们补齐学费,并清理监舍,令他们不可在监内留宿、用膳。”

    胤礽点了点头,然后扫了一眼那几个留学生手中的餐盘,又道:“还是要给番邦留些颜面的,今日便容他们再吃一餐吧,叫人带他们出去吃,别叫了他们浪费了粮食。”

    王掞对着门外招了招手,立刻有听到动静早就过来的护卫进来将那几个留学生给架了出去。

    此时监生们方才反应过来,那个之前一直领头跟留学生对峙的监生颤抖着问道:“您,您是太,太子?”

    胤礽含笑点头:“今日孤本只想微服前来看看各位监生们是否有困难,却不想遇到这种事,惊扰到诸位了。留学生的安排是朝廷设想不周,今后必会严格管理,不会叫他们打扰到你们读书的。”

    众监生纷纷跪下请安,一直拉着胤礽那监生更是扑通一头磕在地上,吓了胤礽一跳。

    “都快起来,继续用膳吧,”

    胤礽哭笑不得的亲手将那实诚监生给拉了起来,“孤少时师承王师傅,与你们也算同门,不必如此大礼。”

    监生们这才纷纷起身,却无人敢继续用膳。

    胤礽干脆拿着自己的餐盘又盛了些菜,回到原来的位置上坐下继续吃,监生们见他自如,慢慢也放松下来,也都继续吃饭,只是再不敢多言语。

    身份既然已经暴露,胤礽便不能再多待,午膳过后,他就与王掞再次告辞,往监外而去。

    刚走出几步,就被几个金发碧眼的留学生给拦住了。

    他们的汉话说得还不好,叽里咕噜说了半天,胤礽也没听懂是什么意思,最后还是张廷玉找了之前那个实诚监生过来翻译,才知道这些留学生并不像是朝鲜琉球的留学生那么有钱,二百四十两的学费对他们来说已经是倾尽所有,实在拿不出更多了。

    “你告诉他们,若他们愿意像大清的监生一样遵守国子监的规矩好好求学,大清就会对他们一视同仁,不但不收学费,还依例也给他们膏火费,”

    胤礽说道,“但在此期间他们也不再享有外交豁免权,一切皆以大清子民,国子监监生而论。”

    那监生愣了一下:“外交豁免权?可是律法上对他国人有不同的规定吗?”

    “你先与他们说清楚,如果你对外交之事有兴趣,孤叫人给你送几本相关的书过来。”

    那监生大喜,先是打发了那些留学生,然后对着胤礽拱手道:“太子,学生有志于进理藩院,为大清之外交出力!”

    胤礽点头:“你外文学的不错,若有志于此,当多读相关策论,研究西方的文化,或可考虑报名理藩院的招考。”

    如今朝廷里对外国不屑者居多,很少有朝臣愿意去学习他国语言和文化,对外交流多依靠招募的翻译。

    但这些翻译多为他国来京的传教士,在翻译的过程中是否准确并不好说,若没有其他人能听懂,就很容易闹笑话,甚至因为翻译夹带私货而导致大清利益受损。

    之前大清使团跟鄂罗斯谈判的时候,特意都用军中懂俄语的士兵来做翻译,才能保证在谈判中不落于下风,而如今大清开始试探着同世界交往,那么懂得相关语言的人才就得赶快培养起来。

    为此,理藩院设立专职翻译一科,便是意在培养大清自己的懂各国语言的人才,将来无论是出使还是接待来使,才不会失了风度,叫人笑话。

    回宫之后,胤礽将自己搜集的各国语言文化相关书籍以及他自己学习英文时翻译的各种文稿一起叫人送去了国子监。

    监生们连夜誊抄,后又将原本小心翼翼的送了回来。

    这些拓本,特别是胤礽翻译的文稿,在国子监里广为流传,几乎人手一份,监生们这才知道,原来太子也在努力学习外国的语言,而他们也努力效法太子,去更多的了解其他国家的语言和文化,世界这个概念,慢慢在监生们心中成型。

    如今大清还没有完整的世界地图,只能靠传教士、留学生的描述让世人对世界有了初步的印象,也让更多人对大清以外的天地有了向往。

    与此同时,第一次远航的内务府船队,在大清水师的护卫下,满载而归,即将回到天津港。

    胤礽在得知这个消息的第一时间,就对康熙说,他亲自去天津迎接他们的船队,却被康熙给拦住了。

    “这是皇贵妃看过后挑出的秀女名单,前面是家世品貌都不错的,后面是相貌出众但家世普通的,你从中定下太子妃的人选,再挑几个你看得上的做格格,选定之后,朕就先叫人将格格们送进乾安宫去。”

    胤礽瞬间颓了:“阿玛,您怎么还在惦记着这件事啊!难道商船回港不比挑格格来的重要吗?”

    “子嗣大过天。”

    康熙不为所动,“你想自由的出去飞,除非先给朕生几个皇孙出来。”

    胤礽:……救命,怎么古今中外的家长,都这么喜欢催婚催生啊!

    “阿玛,您想想您刚成亲那会儿生的子嗣们,是不是都没能养活?您就不曾研究一下,为什么他们都不康健吗?”

    胤礽无奈的说道,“我还小,秀女们更小,这时候便是有了孩子,也会如同您当年那般不好养活,又何必非要他们来世上受苦呢?等再过些年,我长成了,咱们再谈这件事行吗?”

    胤礽少时幼稚,想着不成亲没有孩子,他跟康熙之间可能就不会有历史上的矛盾,故而不想要太子妃;

    而如今他虽然已经想开了,不再去在意记忆中的历史,但依旧不想这么早成亲,也对三妻四妾没有兴趣。

    一来他毕竟受过二十年的现代教育,一夫一妻的观念根深蒂固,对于如今的婚嫁观念并不认同;

    二来他以自己的处境而论,也不觉得多妻妾多子女是好事。

    即便他如今自问储君之位稳固,康熙对他信重,朝中亦有诸多支持者,但却依旧压制不住想要挑拨他们兄弟关系,明里暗里怂恿阿哥们出来争斗的声音。

    他不知在未来的几十年里,如今信赖尊重他的弟弟们是不是会一如往昔,还是会在听多了外界的声音后,真的站在他的对立面,为了权势与他争斗。

    每每想到可能有一日他会跟亲密无间的兄弟们形同陌路甚至不死不休,他就觉得心惊胆寒。

    他不是怕,而是不愿看到骨肉相残,更不愿与至亲刀兵相向,时至今日,他依旧有个初衷不改,那就是希望有个温暖的家。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不会让他的孩子也如同他这般纠结为难,若他当真能登上帝位,那他的孩子并不需要异母兄弟来相争,若他如历史上那般被废,那他能力有限,也护不住那么多孩子。

    他并不是逃避成亲,而只是想在一个合适的年纪,娶一个他心爱的,也爱他的姑娘,共同孕育属于他们的孩子。

    无论在外面他们是多么尊贵,关上门,他们就是平凡又温馨的一家人。

    而他也不愿他和他的妻子之间再有旁人,她一心一意待他,他也还以此生唯一。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

    虽然在这个时代他的想法过于理想化也好似并不现实,但他都是太子了,还不能按照自己的想法活么?

    康熙是不懂胤礽的心思,他只觉得儿子大概是还没开窍。

    也是,这些年胤礽整日读书理事,哪里见过几个女子,更别说是体会女子的妙处了,所以才会如此抗拒。

    康熙不想强压着胤礽,毕竟这种事胤礽若是不愿意,也成不了事,反而会铸就怨侣,让胤礽埋怨他。

    所以他思来想去,应下了胤礽想去天津港之事,但条件是,他要带上他指定的秀女同去。

    胤礽不愿,觉得秀女们跟着他出去不合规矩,他倒是无妨,但恐会叫秀女们饱受非议。

    康熙笑道:“说你懂事吧,你又对女子十分抗拒,说你不懂吧,偏又会怜香惜玉,也不知你到底懂还是不懂。罢了,朕也不为难你,你先叫上胤褆和胤祉一起去天津吧,其他的事等回来再谈。”

    胤礽总觉得其中有诈,但又没有证据。

    不过时不等人,他急着去天津,就只能先将此事放下。

    胤礽出行惯用车驾,而胤褆和胤祉却更爱骑马,故而刚出城的时候,只有胤礽一人在马车里。

    他本以为这一路就是如此了,却不想没过多久,胤褆突然钻了进来,就跟小时候他们一起出门时一样。

    “那个啥,我骑马骑累了,来讨点茶喝。”

    胤褆一边说一边往胤礽身边一坐,却不去拿茶。

    胤礽忍不住笑了,亲手倒了一杯茶送到胤褆面前,笑道:“怎么,不跟我怄气了?”

    胤褆哼哼两声,接过茶杯一饮而尽,然后说道:“我就是一时觉得下不来台,回去想想,将来你做了皇帝,我跪你的时候还能少么,这会儿也不知道矫情些什么!罢了,看在你亲手为我倒茶的份儿上,我就不计较了。”

    胤褆其实心里跟明镜儿一样,很清楚他的憋屈跟胤礽没有半点干系。

    从小看着长大的弟弟是什么性子,他还能不知道?

    估计最反对康熙这么做的,就是胤礽了。

    可没办法啊,谁叫他们生在皇家,如今长大了,总不能还一直像小时候一样不讲究吧?

    他媳妇说的对,私下里也就算了,当着外人的面若是他不敬着胤礽,那别人说不定也会学着他对胤礽不恭敬。

    一想到有别人下他弟弟的面子,不拿他弟弟当回事,胤褆就忍不住怒从中来,也就有些明白了,为什么康熙非要逼着他当众臣服。

    他是大阿哥,不止朝臣,其他弟弟们也都在看着他。

    所以必须是他先低这个头,给他人打了样儿,才能叫胤礽稳稳的站得高高的。

    若是因为他好面子叫弟弟以后被人欺辱,他怕是要懊恼死的,这么一想,好像之前的事也不算事了。

    “弟啊,你可长点心吧,”

    胤褆苦口婆心的劝道,“长兄如父,如父懂不懂?别整天跟他们娘似的,好脾气惯着他们无法无天。”

    胤礽一头黑线:“……你才是长兄,你才是娘!”

    胤褆扬起眼角,对着胤礽就攻过去:“好啊,你敢说我娘!”

    胤礽自是不让,兄弟俩就在马车里打起了把式,吓得在外面护送的侍卫赶紧叫停了下来,车里这两个小祖宗将车给掀翻了也不妨事,可要是摔了他们,那就要命了!

    胤祉见状策马过来,侍卫小心问他怎么办,暗示他进去管管。

    胤祉却是满不在意的说道:“没事,不用管他们,一会儿就好了。”

    他俩哥哥感情好着呢,用太子哥哥的话说,兄弟间打闹不叫打闹,叫情感交流。

    果然,不多时马车里就安生了下来,胤礽捂着脑门爬起来踢了胤褆一脚,怒道:“你真下手啊,带着伤到了天津,叫我怎么见人!”

    胤褆捂着下巴也爬起来,鼓囊着:“好像你没下手一样!快看看我下巴是不是掉了!”

    胤礽:……哼╭(╯^╰)╮!

    胤褆:……哼╭(╯^╰)╮!

    兄弟二人互相瞪着,一直到胤祉忍不住开门来看,才有各自坐下,揉着自己身上发疼的地方。

    胤祉笑道:“哥哥们,咱们能走了吗?”

    胤礽对他招招手:“来,过来一起坐。”

    然后对着车窗外吩咐继续前行。

    有了胤祉的加入,马车里更加热闹了,胤褆跟胤礽闹够了,又想去欺负胤祉,可如今的胤祉再不是需要他相让的小不点了,天生神力的他能轻而易举的将胤褆制服,甚至还大胆的在胤褆屁股上拍了拍,问他服不服。

    胤褆当场炸毛,回头对胤礽怒喊:“你就看着他欺负我,不管啊!”

    胤礽一边揉额头一边喝茶,慢悠悠道:“活该。”

    胤褆:……

    他真的是猪油蒙了心了才会心疼弟弟,简直没有一个有良心的!

    “你们都给我等着,总有一日我要让你们知道知道谁才是大哥!”

    胤褆无能狂怒。

    胤祉笑嘻嘻,胤礽则是看向窗外的天空,悠悠道:“那你得快点儿,不然过几年小八都能骑在你脖子上了。”

    胤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他这辈子都不会让人骑在他脖子上的,弟弟也不行!

    ……

    大船之上,纳兰性德立于船首,眺望着远处的码头。

    他们离去之时是初夏,如今归来之时,已然是深冬。

    这一趟的行程比预想中要短得多,本以为至少要在外面待上一年,却没想到不过大半年就返航了。

    原因其实也很简单,第一次出行内务府准备的货物并不多,到了南洋不过月余就已经销售一空,采买上也没遇到任何麻烦,很快就将船只都填的满满的,索性立刻返航。

    当然,之所以这么顺利,全赖大清水师的战舰护航。

    他们一路过来收拾了几伙不长眼的海盗,还一炮轰沉了不知道归属于哪国,拦着他们去路还敢对着他们开枪的破烂战舰,之后大清水师炮口所指,再无人敢停留片刻。

    当然,毕竟是第一次出海,也不是没有意外。

    一些皇商因为贪心,不顾劝阻在自家船上装了超过运载量的货,有一艘船在归途中船体悄然开裂,在风雨之夜,突然裂成了两半。

    底仓里的货自是全都掉进的海底,而沉船形成了旋涡,让船队想要救援都没有办法,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艘船连着上面的人和货,一起被大海吞没。

    最后还是水师出手,将超载船只的货分去一些,才叫他们撑到了靠岸。

    “纳兰大人,前面就是天津港了,我们的船进不去,就护送到这儿,准备返航了。”

    施琅走到纳兰性德身后说道,“我们船上的货估计要等我们到江浙的港口靠岸后,再想办法送回京城了。”

    纳兰性德回头去看,只见水师将士们正在两艘船之间搭绳梯,准备将主船上的士兵都接回去。

    “将军说笑了,水师的军舰上怎么会有货物呢?”

    纳兰性德嘴角浮现出一抹微笑,“不过是商人们的劳军之物,就地处置了便是了,运到京城来也卖不出更好的价钱。”

    施琅拍了拍纳兰性德的肩膀,哈哈大笑:“人都说你纳兰容若是谦谦君子,我瞧着却是很有些匪气,不错不错,以后有空,欢迎你到水师里来玩,我还带你去打海盗!”

    纳兰性德含笑拱手与施琅道别,施琅卷起下摆,直接顺着绳梯就爬回了军舰上,没有一点当将军的样子。

    很快,水师的将士们就都离开了商船,舰队放缓速度,慢慢转向,不需告别,就这么离去了。

    那些货还在军舰上的商人傻了眼,却只能望洋兴叹。

    罢了罢了,就当是买路钱吧,难道还真敢追上去讨要不成?

    孙婉靠在船舷上看着这一幕,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

    在海上颠簸半年,她有些晒黑了,却也更加成熟,举止中带上了几分独属于海员的洒脱和坚毅。

    胤礽送给她的子弹少了两发,而她船上的船员,也有里两个“不小心”掉进了大海里,永远也回不来了。

    人心本就贪婪,再面对这一船可成为金山银山的货物,而货主又是她这么个弱女子的时候,贪欲就会无止境的生长。

    她自问出手算是大方的,胤礽的货虽然不能动,但她从自己带的货里许诺分给这些船员半成,足够他们以后什么都不干也能舒舒服服过一辈子的。

    可惜,有人不知足,想要十成。

    茫茫大海和水师炮口威胁下外国人的恭敬,让有些人失去了判断力,当真以为他们又能里吃下这么大的饼,然而结局就是让她终于有机会试一试胤礽送给她的枪。

    不错,便捷精准,在近距离就连她这个没摸过枪的人,都能轻而易举的击中两个壮汉。

    当然,准头不够也不足以一击毙命。

    不过不重要,孙婉也没有亲手杀人的兴趣,她只是麻烦林抱节等人帮她将那两个中枪的人丢下了船,至于他们能不能变成鱼在大海中活下来,就跟她没什么关系了。

    “姑娘,回舱里换身衣裳吧,”

    林抱节上前道,“我已经帮您熨烫整齐,定然不会叫您失了颜面。”

    孙婉收起了有些过于不讲究的姿势,对林抱节笑道:“还是林兄想得周到,多谢啦,我这出海一趟,好像愈发不像姑娘家了。”

    林抱节低笑:“我觉得,也没什么不好的。姑娘是洒脱之人,就像这大海一样,倒是我为世俗所困,难免着相。”

    “林兄是心细之人,比我更适合与那些满肚子心眼的外国人打交道,这次也是多亏了你,咱们才能满载而归。”

    孙婉看着面前儒雅俊逸的林抱节,心里暗叹一声可惜。

    多好的男儿郎啊,怎么就进宫做了太监呢?

    她断不是歧视太监,只是一旦有了这身份,便有了天然的桎梏,哪管他再出色,也很难立于人前。

    以林抱节的才能,若是个世家子弟,绝不会比纳兰性德差,可惜生在了穷人家,可惜这个时代负了他。

    “林兄,回京之后你是如何打算的?”

    孙婉问道,“我瞧着太子爷也是愿意叫你出来闯一闯的,不若你来与我一同为太子爷经营如何?这么大的摊子,我一个人也的确有些支应不过来。”

    林抱节愣了一下,委婉拒绝:“姑娘说笑了,以我的身份,自是要回宫去的。”

    孙婉也知道是自己乱出主意了,赶紧道歉:“对不住,我在海上待久了,有点飘,我先进去换衣裳了。”

    说罢,她对着林抱节福了福身,便回船舱里去了。

    林抱节坐在了孙婉原来的位置上,试图摆一个像她一样的姿势,可最终却是忍不住自嘲的笑了笑,放平手脚,端正的坐好。

    当真是出来久了,心野了,他怎么敢想——

    不,他什么都没想过,他就是思念他家主子了。

    乾安宫里的那些小兔崽子都皮得很,他出来这么久,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好好伺候主子。

    船队逐渐靠近港口码头,胤礽远远的就瞧见立在船头的纳兰性德,想要对着他挥挥手,却又碍于太子的威严,只能焦急的搓着手指张望。

    “不就是出去买卖货物吗,又不是打了胜仗,你激动个什么劲儿,”

    胤褆将激动的弟弟拽住,以免他飞出去,“先说好了,可别忘了我那份儿。”

    胤礽努力忍住不翻白眼,不耐烦道:“知道了知道了,我还能饿着你不成?你又不会做生意,等货出手了之后,我叫人将银子给你送去不就得了。”

    其实一开始,胤礽是想让胤褆自己处理那船货的。

    但因着之前的事,他不想让胤褆再出面跟宗室对上了,别好处没拿到多少,反而惹来一身怨恨,再叫那些人暗中给胤褆使绊子。

    阿玛不是说了么,兄弟们好的坏的都该由他来处置,他总不能白占着兄弟们的好处,遇到麻烦事儿就躲开吧?

    既然他身为太子免不了要分兄弟们一份功劳,那这好处带来的风险,就该他来承担,他哥哥弟弟们只等着分钱便是了。

    胤褆自是信得过胤礽的,搓手道:“那行,到时候你直接分出一成给胤祉,也别叫他白陪着咱们跑一趟。”

    胤褆和胤祉虽然从小就打闹惯了,但感情也是真的很好。

    胤褆这人看着鲁直自大,但其实心里自有柔软之处,对他在意的人,一向都是乐于付出的。

    胤礽还记得胤褆刚搬到南三所的时候,但凡能得到什么宫里不常有的东西,就会立刻给他送来,每次出宫去的时候,也会给他带各种好吃的好玩的。

    康熙总说他出去的时候喜欢给弟弟妹妹们买东西,却不知这习惯原是从胤褆那儿学来的。

    要不怎么胤褆存不住钱呢?

    但凡他有,但凡他在意的人需要,他就会倾尽所有。

    然而他并不善于表达,又从小习惯了康熙的打压式教育,很多时候做了好事无人知,唯有闯了祸天下闻,才造就了他如今这般名声和性子。

    他自己不在意,也不愿意解释,而那件事之后,朝中难免有嘲讽他的声音,胤礽听在耳里,心里着实难受。

    胤礽正在想着再给胤褆多些东西的时候,船队已经靠岸。

    太子的仪仗十分明显,船上的纳兰性德和内务府官员自是早就看到了,船刚停稳,众人便赶紧顺着木梯下船。

    该有的大礼自是不能少,胤礽上前令众人平身,听了内务府官员的简要汇报后,夸赞了几句,便叫他们散去,去处理货物上岸之事。

    纳兰性德没走,就立在胤礽面前。

    胤礽上下打量了片刻,笑道:“黑了,瘦了,但更英气了。”

    纳兰性德失笑:“奴才都多大年纪了,太子还这般夸赞?再过几年,富尔敦都要娶妻生子了。”

    “那你就不打算给你孙子再寻个正经玛嬷?”

    胤褆也玩笑道,“来之前明珠大人还嘱托我看看你这一路可有什么艳遇,说是不管什么样的都叫你带回去呢。”

    纳兰性德看向大海:“艳遇没有,鱼倒是吃了不少,在海上待久了,真的是再也不想闻到鱼腥味,希望今日晚宴上可别再吃鱼了。”

    周围众人皆笑,胤礽回头吩咐人去叮嘱一声,将晚上的鱼脍都撤掉。

    正说着,孙婉与林抱节等人穿过忙乱的人群,走到胤礽的面前。

    孙婉换了林抱节精心为她熨烫过的衣裙,林抱节又巧手为她梳好了精美的发髻,款款而来时,仿佛与这杂乱的码头格格不入。

    “孙小姐辛苦了,”

    胤礽迎上前去,“听容若说,此行并不平静,好在你无碍。”

    孙婉福身道:“太子爷送的礼物甚为有用,于危难之时护我周全,更倚仗林兄和诸位兄弟维护,才有惊无险,也算是满载而归。”

    “船上的东西先交给林抱节他们负责,孤叫人给你安排了一个院子,你可以先去好生休息休息,晚上的宴会你若是愿意来,孤给你单独安排一桌,若是不想来,就叫婢女过来说一声,只管留在房里休息。”

    胤礽又压低声音道,“有人悄悄过来寻你,孤让他去院子里等你了。”

    孙婉目中立刻露出欣喜来,将货物的清单交给林抱节,然后便与胤礽告辞,上了准备好的马车离去。

    林抱节看着马车有些怔忪,胤礽问他怎么了,他只是笑道:“没什么,就是觉得孙小姐实在是洒脱。”

    这么一船货,除了胤礽的部分,她自己的也不少,就这么都交给他了,也不留个心眼。

    但凡他坏一些,就能叫她这一趟血本无归,也求告无门,她就当真一点都不怕吗?

    “你记得将孙小姐的货物单独取出来,叫人好生运回京城她铺子里,咱们的东西仔细分一分,挑好的送进宫来,其余的也交给孙小姐一并处置。”

    胤礽吩咐道,“对了,去之前我与你说过的那艘船,你也一并接手吧。”

    林抱节的表情顿时变得古怪,他看着一脸期待的胤褆,欲言又止。

    胤礽心生不妙:“有话就直说。”

    林抱节小心翼翼道:“那艘船,装载的货物太多,压沉了。”

    胤礽:……

    胤褆:……???

    啥意思,他的钱,没了?

    ……

    晚上的宴会上,众人皆欢声笑语,唯有胤褆饱受打击,神色恹恹。

    胤礽亲手给他斟了一杯酒,哄道:“好了,不就是一船货嘛,你又没出本钱,没了亏的也是那些宗室,等回去看他们哭去。”

    胤褆一口饮尽,苦着脸道:“你不懂,出来之前我都跟你嫂子保证了,定然会带稀奇的好东西回去给她玩,这下啥都没了。”

    “那还不容易?你的船沉了,不还有我的吗?实在不行,内务府那么多船,等会儿晚上我带你去挑,绝不会叫嫂子拿不到好的。”

    胤礽继续哄,“如今这样也好,不用你再出这个头得罪人,咱们只管看戏就好了。”

    胤褆想象一下那些个嘲讽过他媳妇的人家赔了钱哭天抢地的模样,心里倒是也没那么难受了。

    “罢了,也是我没有发财的命,”

    胤褆又自己倒了一杯酒,“我之前还说要给胤祉也分一成,如今倒是成了空话。”

    “放心吧,少不了你们的,”

    胤礽微笑,“不还有我呢么,再说了,这才是第一次,等明年开春还要继续出海呢,到时候单给你们一条船,也省得沾了那些奢靡无度之人的晦气。”

    胤褆被胤礽哄好了,又活跃了起来,端着酒往下面去跟那些内务府的官员乱作一团,胤祉不爱热闹,吃饱了就说要回去,胤礽也不拦他,只是嘱咐人跟着,不许他往海边上去。

    待到酒过三巡,孙婉才匆匆而来,却是独自一人,不见于准的身影。

    她原本是说不来的,胤礽就没叫人单给她开一桌,如今各桌都在喝酒,她一个姑娘家不方便,胤礽便叫她坐在自己这边,撤了胤褆的碗筷,上了新的给她用。

    孙婉笑得有些勉强,只吃了几口菜,便去拿酒杯。

    胤礽不知她酒量如何,不想她酒后失态,伸手拦了,叫人将酒撤了下去,换了蜜水来。

    “你若是想喝酒,晚些叫人准备了酒菜送你屋里去,此处人多,还是小心为好。”

    孙婉面露苦涩:“其实也没什么打紧的,就算我喝多了失了态,在他们眼中应该也是常事,不会觉得惊讶。”

    胤礽眉头轻蹙:“有人在背后说你什么了?于准人呢?”

    孙婉苦笑:“他是清贵出身,又怎么叫我这市侩之人污了名声?他在这儿不合适,我叫他回去了。”

    胤礽记得之前在京城的时候,于准是很支持孙婉做生意的,还私下里替她往江宁一带进货。

    本以为于准这人虽然看着呆板,但本性开明,与孙婉也算是良配,怎么如今两人竟是为此起了争执?

    “等回去之后,你再与他好好聊一聊,若是想安定下来,以后出海之事我另寻他人便是,你只管在京中支应好铺子。”

    胤礽不想因为自己的差事毁了孙婉的良缘,“其实铺子里的事情也不必非要你日日出面,找个信得过的掌柜,你只管大方向的事情也是一样的。”

    谁知孙婉却摇头:“那可不行,如今这么多货回来,正是缺人手的时候,别说短时间内找不到合适的掌柜,便是找到了,我也放不下心。我离开之前虽然已经规划好了铺子,但这一趟下来所得的东西跟之前预想的并不完全相同,还是得再仔细盘算一下。”

    她是喜欢于准,可她才不是什么恋爱脑,凭什么为了一个男人乱了自己的人生规划!

    管他是怎么想的,她就要做出点名堂来,让他知道知道女人也一样能立起来!

    第169章

    这一趟远航虽然略显匆忙,但所得不菲,内务府的几条船货物繁杂,许多都是要内供的,所以需要统一运回京城整理后再由康熙定夺,而其他皇商则是各有各的运法。

    大部分皇商都是在天津港就进行了分装,一部分上岸走陆路运往内陆诸地,一部分换了小船,往江浙或者更南边进行售卖。

    孙婉船上的货,也是在码头就整理好了,一部分胤礽指定的东西,以及不适合在民间售卖之物,全部直接送进宫里,剩下的则是由孙婉负责运送回京,之后的售卖定价等事项,孙婉说她要再跟熟悉京城商路的掌柜们商量商量,做一份具体的方案呈给胤礽。

    孙婉将自己的位置摆得很正,虽然这船货物她出了不少本钱,也是亲自冒着危险去跑的船,但她心里很清楚,如果不是胤礽提拔,她根本不可能碰得到这座金山,所以她万事皆听胤礽之令,事无巨细,都会向胤礽汇报清楚,绝不会自作主张。

    其实胤礽对于民间的商贸了解不深,既然交给孙婉去做,他自是会信任她,不会随意指手画脚影响她的决策,但就算他明说了这些事项孙婉可以自己决定,孙婉却依旧还是坚持要事前向他汇报清楚。

    用孙婉的话说,胤礽可以不插手,但她必须得全盘告知,这是她替胤礽做生意的本分。

    孙婉这话,对胤礽却是另有一番触动。

    胤礽虽然活了两世,但前世他不过是个清澈愚蠢的大学生,并不怎么明白人情世故,而特殊的家庭中也没有人曾经教过他这些道理,所以他有时会有些不合时宜的天真执拗,想法过于单纯。

    而孙婉虽与他有着相同的经历,但一看就知道前世是见过世面的,之前在江宁帮他处理守贞堂事情的时候,呈给他的方案便是十分详尽,如今帮他做事后,行事之时更是谨守本分,恰到好处的边界感让他们相处的更加融洽,也让他从心里更愿意相信她。

    推及自身,他突然对康熙的坚持有了新的领悟。

    说白了,他之所以不愿意白占一个名声,是因为他脑子里还残留着在学校里的观念。

    他就像是一个班级的班长,虽然在日常管理上有那么点权利,但同学们有了什么成绩,他能说是他选了那同学去参加的活动,所以就有他一份功劳吗?

    当然是不能的。

    但如果换做职场,同样的情况下,一个员工能取得某个项目上的成绩,能说跟带他的经理没有关系吗?

    很显然,也是不能的。

    有时候机会是摆在那里,但让谁去,决策者本身就承担了风险,也同样也有资格收获功绩。

    这道理与康熙提拔人才是一样的,就比如与鄂罗斯和谈的使团,当初他力荐明珠同行,而在谈判过程中,明珠和索额图一唱一和,看似不合实际上为大清争取了更多的利益,这就说明让明珠去是一个对的选择,而他作为推荐者,自然的接受了朝臣的赞美,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可偏偏到了胤褆这儿,他就轴上了。

    明明当初也是他觉得胤褆合适,才叫胤褆去找康熙,接下了收账这个差事,最后胤褆表现良好,他作为一开始选择了胤褆的人,难道不应该一样收下这份功劳吗?

    胤礽拍了拍脑袋,自嘲的笑了笑。

    之前康熙说了那么多,又找了万斯同,又找了太皇太后,他就是过不去心里的坎儿,虽然最后他先低了头找康熙和好,但心里还是不痛快的。

    可如今出来一趟,亲眼见到了孙婉的行事,却又轻而易举的自己想通了,回头想想自己这几个月的脾气,也不知闹得哪般。

    果然“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他这些年总喜欢一个人闷在乾安宫里读书,以为自己所学甚丰,在处理朝政上也颇为自得,但如今才恍然明白,为什么康熙看他的眼神会越来越担忧——

    他就像是象牙塔里的学子,有着丰富的理论知识,然而思维脱离实际却不自知。

    “干啥呢,本来就不怎么聪明,再打傻了。”

    胤褆捉住胤礽的双手,“前面不远处有一座温泉庄子,咱们难得出来一趟,去玩两天再回宫吧。”

    胤礽也正想找个地方好好想想清楚,也没多心,就点了头,完全没注意胤褆闪烁的眼神。

    因为康熙喜欢泡汤泉的缘故,京郊的皇庄大多都引了汤泉,胤褆说的这一处算是规模比较大的,是仿着江南样式而建,亭台楼阁俱全,因为地下有汤泉的缘故,虽是冬日,庄子里也披红戴绿,一派美景。

    这庄胤祉是第一次来,一向稳重的他难得飞扬跳脱的欢呼着跑进去,然后很快,又慌张的跑了出来。

    “太,太子哥哥,里面,里面好多人!”

    胤祉结结巴巴的说道,“女人!”

    胤礽心里突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拉着胤祉就想回马车上去,却被胤褆给拦住了。

    胤褆笑嘻嘻的说道:“哎呀,来都来了,还能就这么走了?里面就是些秀女,又不是母老虎,不能吃了你们!”

    “你怎么知道是秀女?”

    胤礽眯起了眼睛,“胤褆,今儿这事儿你不说清楚了,我就带走所有的马,叫你腿着回去!”

    胤褆举起双手讨饶:“我也是没有办法啊,汗阿玛有令,难道我还敢不从吗?而且汗阿玛也没叫你真干什么,就是想让你亲自见见她们,万一哪个让你看上眼了呢?”

    胤礽怒道:“你说的倒是简单,我这一进去,但凡没选中的,都会担上一个太子爷没看上的名声,对女子而言,这是小事吗?”

    虽然胤礽并不在意外面的风言风语,带他代表不了这个时代,如今连他自己都还在努力学着融入,又如何敢不顾他人名声呢?

    他唯一试图改变的,只有孙婉的命运,也是因为她与他来历相同,又孑然一身,不惧世俗之言。

    然而虽然孙婉不说,但他也知道,于准和孙婉之间定然是因此发生了争执。

    于准此人家世品性皆上佳,孙婉若能嫁给他,也算是良缘,可如今却不知会不会因为他未经深思的抬举,耽误了她的一生。

    胤礽打算等回京之后再找个时间去跟孙婉好好谈一谈,他总该知道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不能随意决定她的命运。

    而如今,他的先解决一下眼前的麻烦。

    很明显,康熙是预谋已久,想来答应他去天津的时候就一已经打算好了一切,他便是强行离去,康熙也会再想其他办法,甚至不经过他的同意,将人送进乾安宫。

    到时候就不是名声不名声的问题了,圣旨一下,他便是再不情愿,又当如何?

    “让我进去也可以,但先说好,叫秀女们都去后院住,没事不许往前面来,毕竟男女有别,该有的规矩不能少。”

    胤礽如是说道。

    胤褆急了:“那不行,见不到面不是白安排了吗?回去之后汗阿玛是不会为难你,但非得记我一过,觉得我办事不得力!”

    “你急什么,我又没说不见,”

    胤礽又道,“白日里可以设宴款待一下她们,她们若是不怕冷,也可以安排她们骑骑马放放风筝什么的,但叫她们注意别冻病了。”

    只要胤礽愿意见,胤褆就没有任何意见,他生怕胤礽会后悔,赶紧点头应下,然后拖着胤礽往里走,口中道:“不管怎么说,今儿先叫她们请个安,总不为过吧。”

    胤礽无奈,只能被拉进了庄子里。

    庄子里倒也没有胤祉说的那么夸张有很多人,加起来也就七八个秀女,都穿着一样的衣裳,低着头请安,完全分不出来谁是谁。

    胤礽觉得有些尴尬,叫她们平身之后便匆匆而去,胤褆赶紧跟上去劝他再看几眼,胤祉满脸通红,比胤礽跑得更快。

    秀女们留在原地,面面相觑。

    其中一个有些英气的姑娘看着胤礽离去的方向张了张嘴,最终却还是没有说话,只是跟着其他秀女一起回房去了。

    虽说是在庄子里休息几日,但胤礽依旧不得闲。

    他放了纳兰性德回京去跟家里人相见,但林抱节还在,正好跟他说一说这一路上的情况。

    林抱节得胤礽的吩咐,在外多与人交谈,将各国的情况带了回来,其实与胤礽估计的差不多,如今这个时候,工业革命尚在萌芽中,欧洲各国争权严重,还没有实力觊觎东方。

    “奴才不太懂您说的机械什么的,但孙小姐花重金买了一样东西,说是送给您的礼物,”

    林抱节不是很能说的明白,“她买到之后就一直收在自己的房间里,亲自看管,十分重视,想来应该是您想要的东西。”

    胤礽顿时惊喜,急切问道:“那东西呢?”

    林抱节道:“就在咱们带回来的货物里,奴才叫人现在抬进来?”

    那东西不大,却很沉,几个侍卫一起才将其搬进了院子里。

    打开箱子一看,里面是一个金属圆柱体,外面装着一个大齿轮,从外表看,还真看不出来是做什么的。

    “孙姑娘说,要往这里加水,然后在下面烧炭。”

    林抱节一边说一边叫小太监拿来了热水和烧红的炭,放进那圆柱体里,“可能需要等上一段时间,说是要水变成气然后才能动。”

    胤礽听到此处,顿时瞪圆了眼睛——

    水变成气之后就能动了,这不就是蒸汽机吗?!

    他刚还觉得工业革命还早,如今蒸汽机就出现在他的眼前了?!

    第170章

    胤礽充满期待的看着眼前这仿佛能跨越时代的机器,然而半晌过后,虽然能听到里面水在沸腾,外面的大齿轮却是岿然不动。

    林抱节有些尴尬的蹲在地上,恨不得将头塞进那机器里查看自己是不是哪里搞错了。

    胤礽轻叹道:“罢了,一路颠簸而来,许是里面什么零件坏了也未可知,等带回去让戴梓拆开研究研究吧。”

    他正想叫林抱节撤了炭火,就听到后院出传来争执的声音,抬头看去,却是一个秀女正在跟侍卫说话,似乎想要到前院来。

    被蒸汽机的热闹吸引过来的胤褆搭着胤礽的肩膀笑道:“瞧瞧,人家姑娘都知道上进,叫过来看看呗,你这么冷清,得有个愿意热乎你的才行。”

    “说得好像你懂很多一样。”

    胤礽嘀咕了一句,正想叫人去劝那秀女回去,可定睛一看,却又觉得那秀女似乎有些眼熟,仿佛在哪里见过。

    那边的秀女瞧见胤礽看过来,蹦跶着挥着手喊道:“二哥哥,二哥哥,是我,石英儿!”

    竟然是她!

    乍然见到故人,胤礽也是有些惊喜,赶紧挥手叫侍卫将石英儿放过来。

    多年不见,当初那个软萌可爱的小姑娘,已经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少女,明媚秀丽,不变的是她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胤礽的时候,仿佛眼里有光。

    “二哥哥!”

    石英儿脆生生的喊了一声,然而才意识到自己失礼了,赶紧又端庄的福了福身。

    胤礽低笑:“好了,别装了,这儿没外人。这是我大哥,大哥,这是我之前跟你说过的,去盛京的路上遇到的石家妹妹。”

    石英儿也不怕生,对着胤褆也福了福身,喊了一句“大哥哥好”,胤褆回忆了一下,然后恍然:“啊,就是你那根绑着红绳的马鞭的主人?”

    当年胤礽从石英儿那儿哄来的马鞭,一直留在身边,胤褆曾嘲笑过他那马鞭过于娇俏,一点都不像是男儿郎用的,但他用惯了,也舍不得丢掉。

    “二哥哥还留着那马鞭?”

    石英儿惊喜道,“你送我的玉佩我也一直带着呢,你看——”

    她显摆似的拿起压襟晃了晃,果然正是胤礽当年送给她的玉佩改制的。

    “我还以为,石将军会为你求了免选,”

    胤礽问道,“你不是说想做大将军吗?选了秀嫁了人,再想从军可就难了。”

    说起这个,石英儿立刻垮了脸:“我阿玛是为我求了的,可皇上不让!阿玛之前都答应了明年让我亲自带队去边境巡查,如今我却只怕是再也回不去了——”

    边说着,她的眼眶开始泛红。

    “可惜了二哥哥当年特意为我求情,还送了我战马和弓箭,阿玛才许我习武,让我在军中行走,”

    石英儿垂下双眸,“我日夜苦练,以为终有机会达偿所愿,做一个真正的女将军,但现在,却只能食言了。”

    胤礽轻轻握紧双手,心里对石英儿十分愧疚。

    他知道康熙为什么会不许石英儿免选,自是因为他,因为他小时候曾对石英儿亲近,让康熙觉得,他是喜欢石英儿的,所以康熙不可能放石英儿自由,非要她来选秀,还将她直接送到了他面前。

    “你别担心,此事我来帮你,”

    胤礽承诺道,“你先想想,你想要怎样的结果。”

    石英儿不懂,疑惑的看向胤礽。

    胤礽耐心解释:“你既然已经来选秀,那便不可能再走免选后婚嫁自由的路子,以你的身世,落选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落选不止会影响你一个人,还会影响你家里妹妹们的前程,我想你定是不愿的。”

    石英儿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

    “那么如今便只有两个结果,”

    胤礽给她说明白,“要么就是中选后暂不指婚,但按规矩你也不能自行婚嫁,要等到过了年纪,才能另寻佳婿,只是这么一耽搁,你年纪便不小了,想要寻到合适的夫婿,怕是不易。再不然就是你与家里商量,选出一门能叫你成亲之后也能继续实现理想的亲事,我去帮你求来。”

    胤礽的朋友不多,与石英儿虽只是少时偶遇,但却很欣赏这个有志向的小姑娘,不想她被婚姻折断翅膀,一生耽于后宅,变成一个寻常妇人。

    但如今的胤礽再不会像少时那般天真,他很清楚他如今并没有办法撼动世人根深蒂固的思想,他想帮石英儿,也只能遵循世俗规则,否则他给她的特殊,会给她和她的家人带来伤害。

    石英儿有些犹豫,胤褆却是急急的将胤礽拉到一边,低语道:“你是不是傻?我看这姑娘挺喜欢你的,汗阿玛特意给你送来,你还想将人家嫁出去?你若喜欢她,收了她之后可以宠着她,让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难道这世上还有比你更开明的夫君吗?”

    胤礽不接这茬,而是狐疑的反问:“汗阿玛到底许了你什么好处,让你恨不得立刻将我给卖了?”

    胤褆嘿嘿一笑,眼神闪烁,顾左右而言他:“你看人家英儿妹妹都快哭了,偏你是个不解风情的,她要是心里有旁人,还能二哥哥二哥哥这么亲的喊你?弟啊,你可长点心吧!”

    胤礽:……

    简直胡说八道!

    没听到石英儿是求了免选的吗?

    人家小姑娘有自己的志向,怎么就非得耽于情情爱爱了!

    胤礽觉得,他哥满脑子糟粕,十分值得他去大福晋面前告一状,他正待威胁胤褆不许胡说之时,却突然听到石英儿的惊叫,随即林抱节高声道:“哎,转了转了,太子爷,这铁疙瘩转了!”

    胤礽回头一看,却是那个他以为坏掉的蒸汽机开始工作了,硕大的齿轮开始缓慢旋转起来,速度慢慢变快。

    所有人都围了过来,惊讶的看着这沉淀的的铁轮仿佛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不停的转动,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若是放在晚上,非得随机吓死几个人不可。

    “这玩意怎么动起来的?”

    胤褆问出了所有人都想问的问题。

    胤礽简单解释道:“是蒸汽膨胀推动活塞运动。”

    其他人:……听不懂……

    “你们都见过烧水吧,若是烧开了不去管,热气是不是会将壶盖顶飞?”

    胤礽更简单的说明,“这蒸汽机就是利用这个热气作为动力,推动里面的机械进行运动,从而带动外面的齿轮转动。其实就跟咱们的风轮差不多,只不过它不用人来转,而是用蒸汽。”

    众人似懂非懂的一起点头,石英儿脑洞大开:“那若是将这个装在马车上,岂不是不用马拉着,车就能跑?”

    胤礽:!!!

    可以,他才说了一个蒸汽机,这姑娘就想开火车了!

    果然社会制度会束缚人的思想,却无法压制人类的脑洞。

    “若是这蒸汽的动力足够大,你说的不需要马拉的马车,是完全可能实现的,”

    胤礽对石英儿的脑洞表示认同,“不过现在这台蒸汽机动力还很小,等拉回去叫工部的人仔细研究,看能不能做出来个大些的。”

    火车什么的,胤礽目前并不考虑,他更想让蒸汽机能应用在冶炼、纺织、制造等行业,用来提高生产效率,解放人力。

    如果真的能用,那么对于大清来说,这就是工业革命的开端,也许不久之后,大清就会先于欧洲踏入工业时代。

    就算科技无法发展的那么迅速,也会显著提高各个行业的产量,配合正在开发的海上贸易,能为大清迅速的积累财富。

    而蒸汽机提供的动力运用在冶炼和铸造业上,还会大大提高火1枪、火炮的产量,能更快速的武装大清军队,为接下来同准噶尔的一战,带来更大的胜算。

    思及此处,胤礽再也不想在皇庄上耽搁了,他叮嘱石英儿给家里人带信商量一下,有结果了使人告诉他后,便马不停蹄的回京城去了。

    被丢下的胤褆气得在后面指着胤礽的车驾骂他没良心,胤祉上前问道:“大哥,那咱们是不是也该回宫去了?”

    胤褆深吸一口气,回头对着胤祉搂住一个可怕的微笑:“三儿啊,咱不能跟他学,咱乖乖留在这儿泡汤泉,顺便跟秀女们认识认识,汗阿玛说你不小了,也该选个福晋了。”

    胤祉:……

    救,救命,太子哥哥,你快回来把我也带回去啊!

    胤礽一路回到京城,先去了火器营,将那蒸汽机交给了戴梓,叮嘱他千万小心对待,不要给弄坏了,然后才回到了宫中。

    康熙见到胤礽一点都不意外,笑道:“朕就知道胤褆靠不住,就凭他还能拦的下你?”

    胤礽不理会康熙的玩笑,将蒸汽机的事情说了出来,包括他对未来的畅想。

    对于胤礽来说,这是他认知中历史应有的发展方向,而对康熙来说,却是如同天方夜谭一般的不现实。

    什么机械代替人工,生产效率能提升十倍百倍,这不就跟小孩子说大话一样吗?

    若是那劳什子蒸汽机当真有这么大作用,法兰西等国不是早就遍地黄金了么,还用得着专门写信给他,求着想要与大清通商?

    更何况大清百姓万万,最不缺的便是劳动力,但碳火和铁却昂贵,怎么看都不划算嘛。

    “朕知道你想强盛大清,但也不能太过急躁,好高骛远,”

    康熙不想打击儿子,尽量委婉的劝道,“蒸汽机你若是想要研究,就叫戴梓试着做出来给你玩,至于要用它代替人工,还是以后再论。”

    胤礽如何听不出来康熙的不信,只是如今他没有实物,想要空口白话劝服康熙,确实不太可能。

    胤礽平复下自己激动的心情,告诉自己不要急,等机器做出来摆在康熙面前,康熙自然就能相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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