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蒸汽机的事情暂且不急,胤礽又问起另外一件事:“阿玛,石英儿是怎么回事?”

    康熙挑眉:“你看到了?如何,朕是不是很懂你的心意?”

    胤礽懊恼道:“您明知道她从小就想做女将军的,又做什么不准她免选呢?如今将人架在这儿,当真是进退两难了。”

    “免选?石文炳这么跟她说的?”

    康熙呵呵,“她天真你也天真,就凭你小时候对人家那样,石文炳能舍得给她求免选?”

    胤礽愣了一下:“所以,石文炳骗她的?”

    “不然呢,你以为朕那么闲,还会去管一个秀女免不免选吗?”

    康熙不屑道,“石文炳这几年倒是上进,如今已是正白旗汉军都统,朕打算过两年叫他去补福州将军再历练历练,这种情形,你觉得他能舍得下太子妃之位?”

    “别说是正经的太子妃,便是侧福晋,她家里只怕也是愿意的,也就是怕她闹,忽悠她说朕不准她免选罢了。”

    胤礽犹记得小时候石文炳对石英儿是何等的宠爱,仿佛当成眼珠子一样捧在手心里,可如今竟也为了自己的前程,宁愿牺牲闺女一生的幸福了吗?

    “保成,你也别觉得石文炳不好,父母之爱子女,则为其计深远,石英儿便是再有能力,当真能比得过那么多将领吗?便是叫她真做了女将军,这一生也不过就如此了,能比得上太子妃的尊贵?”

    康熙劝道,“朕知道因为小时候的缘分,你对她有几分怜惜,若你当真为了她好,也该为她考虑一下将来,而不是只看重眼下的片刻高兴。”

    “可我只是将她当成小妹妹,从未曾有过旁的想法。”

    胤礽辩解道。

    他认识石英儿的时候才多大,怎么可能会对一个软萌的小姑娘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呢?

    他又不是变态。

    只不过是觉得这个时代难得有个志向不同的小姑娘,想要帮她一把,或许那是他自己也过于天真,帮她的方式有些逾矩,但绝不是存了什么别的心思。

    然而在这个时代,男女之间更没有什么纯洁的友谊可言,在康熙看来,儿子长这么大亲近过的异性一只手都用不完,别说是石英儿,便是孙婉,康熙都想叫人送到乾安宫里去。

    甚至之前康熙还曾私下暗示过胤礽可以将身边的宫女收用,说的正是念珠,被胤礽严词拒绝了。

    “保成啊,朕知道你洁身自好,不愿意在男女之事上放纵,但乾安宫里也不能一个女子都没有吧?”

    康熙十分发愁,“朕早就与你说了,不管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哪怕是出身不好的,都可以带进宫来,朕给她个合理的身份便是了,绝不会叫你操心。”

    康熙如今已经彻底放弃了他的太子妃养成计划。

    之前选出来的那些名门秀女虽然如今出落的各个端庄规矩,但怎么看都不是他儿子会喜欢的样子。

    就看他儿子将姐妹们都宠成什么性子,以及身边唯有的几个女子的个性,便能猜到他儿子喜欢什么性情的女子了。

    康熙在这些女子里扒拉扒拉,觉得也就石英儿论出身年纪都合适,故而怂恿道:“保成啊,朕看就定下石英儿吧,她不就是喜欢弓马么,等成了亲在京中给她招募一支娘子军,叫她带着玩便是了。”

    胤礽绝倒,这又不是过家家呢,还能哄着石英儿玩一辈子?

    这些年来他偶尔也能收到石英儿的消息,知道她并非靠着石家姑娘的身份才能在军中立足,而是真的弓马娴熟,沙盘演练也不输男子。

    康熙的话或许有些道理,石英儿虽然出色,但未必将来就能将所有男将军都比下来,但就算她只能带一营兵马,也是她自己想要的人生,是真真正正的为国尽忠,而不是康熙说在京中组建一支女兵玩乐的游戏。

    然而在这个时代,跟统治者谈一个小女子的理想抱负,仿佛真的是笑谈,胤礽不知该如何劝服康熙,只能坚持道:“反正我不愿意,阿玛您答应过的,叫我自己做主,不会勉强我的。”

    康熙拿这个倔强的儿子没有一点办法。

    他也不是不能做个专制的阿玛,直接下旨赐婚,就像是胤褆那般,成亲前也没人想过要问问胤褆的意见。

    但这毕竟是他的保成,从小到大便是一口饭菜他都未曾勉强过他,更别说是亲事了。

    只要不是朝政大事,康熙对胤礽几乎就是全然的溺爱,根本舍不得叫胤礽不高兴,只能哄着:“是是是,不勉强你,但你总得多去认识认识姑娘们,才能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吧?”

    “朕让你在庄子上跟她们相处几日,你又自己跑回来了,除了石英儿,你可还看清了其他秀女的样子?”

    康熙叹气道,“保成啊,你大哥十五就成亲了,你十六了,却连个侍妾格格都没有,你知道外边人都是怎么议论的吗?说朕忌惮你在朝中的势力,故意不给你指婚,不叫你有后,你听听,这像话吗?”

    胤礽:……

    还真别说,年少时他真就打的是这个主意。

    “阿玛,您还在乎那些人胡言乱语吗?”

    胤礽凑过去讨好道,“我还小呢,不着急,下次,下次选秀我一定好好挑挑,行吗?”

    康熙坚决不被糖衣炮弹打败,摇头道:“你少糊弄朕!朕又没叫你马上成亲,这次就先将太子妃的人选定下来,这筹备大婚至少也得一两年,等真正成亲的时候,你都十八了,还早吗?”

    真要等下次选秀再挑,那胤礽岂不是要二十了再成亲?

    那他得什么时候才能抱的上孙子!

    “从明儿起,你就给朕挨个看那些秀女去,太子妃的人选可以再琢磨,但侧福晋和格格,总得选几个,不然朕都没脸去上朝了!”

    康熙威胁道,“你要是不听话,朕就直接替你做主了,到时候可别说朕委屈了你!”

    “什么侧福晋格格的,阿玛,我不要那么多女人!”

    胤礽也不乐意了,“我就算要成亲,也只要太子妃一个人就够了,其余的一概不要!”

    康熙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什么叫只要太子妃一个就够了?你可是太子,怎么可能只要一个女人!朕就知道你跟纳兰性德在一起学不了什么好东西,他就是头倔驴,你也跟着学!”

    胤礽气道:“这是我的亲事,跟容若又有什么关系?阿玛您不要迁怒好不好?”

    “朕看就是他把你给带坏了的!”

    康熙比胤礽更大声,“他儿子都多大了,还沉湎于过去不肯再娶,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朕告诉你,明儿朕就给他指个续弦,再送过去几个妾室,朕就不信他敢抗旨!”

    “阿玛您到底讲不讲理了!”

    胤礽简直快要气哭了,“容若好端端的什么都没做错,您干嘛非要去为难他!他有儿子,还有弟弟,纳兰家有不缺后嗣,明珠都不着急,您为什么要插手?他遇到喜欢的自然会求娶,没遇到单着也没什么不好,非要夫妻不睦再铸就一对怨偶,您才高兴吗?”

    康熙直接站了起来:“这些年就是你非惯着他,帮他当了多少次了?这次绝对由不得你们再胡来,朕明日就召明珠进宫!”

    原本好好聊事情的父子俩突然就吵了起来,吓得梁九功浑身发麻,康熙他是不敢劝的,只能在背后拉了拉胤礽的衣裳,然后端着茶盘讨好道:“太子爷,这是皇上特意叫奴才给您准备的茶,您坐下用点?”

    小祖宗,可别闹了,真惹恼了皇上,吃亏的不还是你吗?

    胤礽也不想跟康熙再这么争执下去,哼了一声,转身就走了。

    康熙气得指着他的背影怒道:“看看这脾气,都是被你们给惯出来的!”

    梁九功:……

    可得了吧,这紫禁城里还有谁比您更惯着太子的?

    自己宠出来的脾气,您就自己受着吧!

    ……

    胤礽憋着一肚子气冲出了乾清宫,毫不犹豫的直接奔往慈宁宫——

    告状。

    太皇太后靠在躺椅中,盖着毛绒绒的虎皮,一派悠闲的模样。

    那虎皮还是年初的时候胤礽亲手打来的老虎制成的,就这么一张,康熙也眼馋,但还是叫太皇太后得了,如今冬日里正是得用,稀罕的很。

    “乌库妈妈,您说阿玛是不是很过分?”

    胤礽对着太皇太后念叨完康熙欺负他的事情,然后问道,“非叫我现在就定亲也就算了,好端端的非要去攀扯容若,容若这些年一直在四处历练,甚少在我身边,又哪里得罪他了?”

    太皇太后笑眯眯的说道:“我记得你小的时候啊,也就椅子那么高,刚得了纳兰家那小子当侍卫,就整天容若长,容若短的喊人家的字,一点都不生分,酸的你阿玛直跟我抱怨,说这儿子白养了,跟纳兰性德比跟他都亲。”

    胤礽能想到那时候的情景,忍不住笑了。

    “你阿玛嘴里总念叨着要将那小子调走,省的你被他被骗了,却从来只是说说,不但没将他调走,还一直提拔他,护着他,这些年来,何时叫他真的吃过亏?”

    太皇太后继续说道,“你阿玛其实啊,也很欣赏那小子,他就是嘴里不饶人,其实惜才着呢。”

    “我知道的,但不喜欢他拿容若来威胁我,”

    胤礽嘟囔道,“容若跟了我十几年,一直任劳任怨,多次救我护我,我信任他,也感激他。阿玛说是我惯坏了容若,可他也没做什么错事啊,不就是在男女情事上执着了些么,就罪该万死了?”

    第172章

    “他在亲事上犯浑,只要他阿玛额娘乐意顺着他,便不算什么错事,”

    太皇太后拉着胤礽的手柔声道,“可你刚刚也说了,人家有子嗣,纳兰家并不是后继无人,明珠当然不愁了,可你呢?若是如今你那乾安宫里也是儿啼声不断,热热闹闹的,你阿玛至于亲自过问你后宅之事吗?”

    胤礽解释道:“乌库妈妈,我不是愿意成亲,是我还小呢,不想急于一时而已。”

    “还小?你都十六了!”

    太皇太后不认同道,“在朝堂上,你说的哪个字旁人敢当成孩子的戏言?保成啊,你不是经常说,做人不能双标,如今你这言行,不正是你口中的双标么?”

    胤礽不知还能如何辩驳,只能低头不语,但却始终愿意答应。

    “当然了,这毕竟是你的终身大事,自该叫你自己愿意才行,”

    太皇太后见胤礽这模样,也转了口风,“乌库妈妈也不愿意你盲婚哑嫁,娶个自己不喜欢的太子妃,但你总得去跟那些秀女们都认识认识,才能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儿的吧?”

    “就连公主们的婚事,你都主张让她们在可行的范围内自己选呢,不会到了你自己这儿,你要跟我说什么男女不可私相授受吧?”

    太皇太后话里有话,“都是风华正茂的年轻男女,一起出去玩玩认识认识怎么了?难得人家姑娘们都愿意,你倒是腼腆上了,传出去丢不丢人啊?”

    胤礽闻言不由得涩然。

    好像也是这么个理。

    虽然他觉得年纪小成亲不好,但太子成亲也不是短时间内能办成的,即便是现在定下来,只怕也要后年才能成亲,到时候他也是真的不算小了。

    太皇太后说的对,在这个年代未婚男女本就没有什么相处的机会,大多都是盲婚哑嫁,而如今康熙都愿意叫他自己去认识秀女们,自己来挑选,而他也不是真的想孤单一辈子,好像真的没什么好不愿意的。

    “我也不是不愿意见她们,就是怕传出去对她们的名声不好,”

    胤礽给自己找个台阶下,“而且现在年关将至,外面冷得很,也不好约着玩一起出去游玩,不若再等等——”

    “等什么等,你不着急,有的是人着急,朕难道将这批秀女都留到明年开春,再陪你一起出去踏青?”

    在门外听了许久的康熙终于忍不住现身,“你嫌外面冷,那就在这慈宁宫里见,从明儿起,就叫那些秀女们挨个过来请安,让几个公主也过来,有她们在,你也不必觉得尴尬。”

    胤礽:……

    说白话点,这不就是古代版的相亲吗?

    只不过这是他单方面的去相看那些秀女,还带上姐姐妹妹们,这阵仗,能看出些什么来!

    虽然他没怎么跟外面的姑娘接触过,但能上了康熙名单的,难道还能有不会装一会儿淑女的?

    然而事实证明,胤礽真的想多了。

    或者说,他对选秀的印象完全停留在上辈子看过的电视剧中,当真以为秀女们会像电视剧里演的那般,各个才貌俱佳,环肥燕瘦,都是厉害人物。

    可实际上,这些秀女大的不过十七,小的才十四,大多都是从小在深闺养大的,并不怎么见外人,到了宫里能举止得当的已经是凤毛麟角,大部分还是难免会惧怕畏缩。

    就比如现在,他们面前这个姓瓜尔佳氏的秀女,从一进来就浑身发抖,头都快缩到脖子里去了,好似不是来相看的,而是来受审的。

    胤礽不敢开口说话再去吓她,只能求助的看向三公主,三公主会意的开口宽慰了她几句,只说未来可能都是亲戚,只是想提前认识一下,便叫人送她出去了。

    “这是今儿第四个了吧?”

    二公主掰着指头数着,“以前我见我额娘提起选秀就捂脑袋,还以为她醋了呢,如今才知道,跟这些各不相同的秀女们打交道,还真是叫人累得慌。”

    一直帮着佟佳皇贵妃打理公务的三公主更清楚内情:“这些已经是几位额娘甄选过一次的了,而且知道太子哥哥喜欢长得好的,那些身世不错但相貌不出众的,都没叫过来呢。”

    胤礽忍不住抗议:“谁说我只喜欢长得好看的了?我是那种以貌取人之人吗?”

    “要不你看看你身边那些个得用的人,再来说这句话呢?”

    二公主如今也是愈发的不饶人了,“你会不会以貌取人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身边就没一个长得不好看的!”

    胤礽:“……巧合,纯属巧合,我也很看重内在的好不好!”

    二公主:“呵呵。”

    三公主:“嗯,内外兼修,自然是更好的。”

    胤礽:……

    他在姐姐妹妹心中的形象到底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他最多,最多就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而已。

    “我还叫了工部的人进宫议事,今儿就先到这儿吧,”

    胤礽起身准备脱逃,“剩下的明儿再说。”

    他刚抬脚要走,就见到下一个秀女被宫女领了进来,却又停下了脚步——

    这也是巧了,来人正是石英儿。

    二公主侧头张望了一下,坏笑道:“你不是有事儿吗,怎么还不走?”

    胤礽看着石英儿的身前从欣喜变成失望,仿佛眼里快要没有光了,不由得生出几分不忍。

    他若是此时离去,想必会叫她遭人嘲笑,毕竟有缘相识一场,他总不忍让她难堪的。

    “没想到他们竟是叫你也来了,”

    胤礽主动开口缓解尴尬,“旁人是需要认识一下,可咱们都相识多少年了,还用得着这个?”

    石英儿这才松了口气,福了福身:“臣女拜见太子爷,拜见两位公主。”

    “想来这就是太子哥哥常挂在最边上的英儿妹妹了,”

    三公主开口招呼,“既是旧相识,那便不用客气了,快来这儿坐下说话。”

    石英儿应声上前,坐在三公主身侧,胤礽也不急着走了,再次落座。

    三公主对着站在门口的宫女挥了挥手,宫女会意的出去,客气的将还在外面等着的秀女们请回去。

    里面这位可是天大的造化,太子爷亲口承认的旧相识,想来定是要好好叙叙旧的,今儿怕是再没工夫见旁人了。

    秀女们互相对视了几眼,虽有人明显不悦,但却无人敢在慈宁宫放肆,只得悻悻而去。

    二公主和三公主对于石英儿都十分好奇,而石英儿本也不是腼腆的姑娘,见二公主和三公主亲切,便很快打开了话匣子,给她们讲当年与胤礽初相识的事情。

    其实那时她年纪还小,虽然依稀记得个大概,但很多细节却是记不清了,只能自己凭想象来圆。

    说到不确定的地方,她就会偷偷的去看胤礽,胤礽却只是含笑听着,没有一点要纠正她的意思。

    姑娘们聊天嘛,那就那么较真了,胤礽虽然没谈过恋爱,但他姐姐妹妹多啊,总也知道该闭嘴的时候就闭嘴,不要扫了女孩子们的兴致。

    三个姑娘这一聊,就是个没完,胤礽是真的有事,只能叮嘱了三公主说够了记得叫人送石英儿回去,然后在姑娘们的嬉笑声中,独自离开了慈宁宫。

    此时此刻,他突然有几分能体会贾宝玉的心思了,有时候能偷得浮生半日闲,听着姐姐妹妹们叽叽喳喳的聊天,也是人生一大乐事。

    然而身为太子,他必须得苦逼的继续去面对堆成山的公务。

    蒸汽机的研究还没有什么进展,但他让孙婉带回来的钟表,却在京城里卖的火热。

    原因很简单,方便。

    没有钟表之前,大清的小型家用计时工具大多以铜壶滴漏为主,但那玩意一到了冬天就不怎么好用,所以很多人家也会用流沙代替水来计时。

    虽然也有浑天仪、日晷等大型计时工具,但用起来也没那么方便。

    可钟表不一样,不管是大座钟,还是小怀表,都是只要学会看了,一眼就能看明白时间,特别是怀表,日常往身上一挂,随手拿起来就能看时间,又贵气又方便,故而刚露面,便深受贵族的喜爱。

    有了胤礽做靠山,孙婉更有底气,干脆拿出了后世预售的那一套,明明有货,却非要预定,这价格更是一批比一批高。

    眼看着平日里跟自己玩在一处的人早早放下身段去预定,已经拿到了货,四处显摆,那些端着架子的人也忍不住去打听,可以问,这价格早就不是当初了,翻了几倍有余。

    自然有人心怀不满想要闹事,但胤礽叫鄂伦岱去给孙婉撑了两日场面,便再也无人敢胡闹,只能乖乖的付钱,等着孙婉何时心情好,再将怀表交给他们。

    孙婉也没有太过分,赶在年前便将大部分的货都送了出去,只留下最后一批不卖,就存在库房里。

    有皇商眼红孙婉得利,但他们自己又没准备,手里并没有多少怀表,只能咬牙往那些不在京城的皇商手里高价收购,运回京城后,几乎叫出了天价。

    他们喊的价格过高,京中贵族也没着急出手,都在观望孙婉还能不能拿出货来,然而孙婉却迟迟没再开下一批预售。

    就在皇商们暗自得意,觉得孙婉定然已经没了货,这次轮到自己大赚一笔之时,内务府终于将手中的怀表抛出来了。

    皇商们之前没有预料到怀表能如此受追捧,除了孙婉之外,收货量都不多,便是再怎么凑,与内务府的货量相比,依旧是沧海一粟。

    而内务府对外的售价却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低得多的多,因为工部下属的营造司在研究了大量了怀表后,宣布大清也可以量产了。

    第173章

    其实在很早的时候,营造司就受命开始研制钟表了,只不过之前他们手中的样本比较少,座钟这种大型的钟表还好些,像是怀表这么精密的机械,虽能做,但良品率却无法保证,故而成本相对来说就会更高。

    这次出海,孙婉收了大量的成品钟表,而内务府则是用重金收了几套外国制表的工具,甚至还请回来一位来自比利时的制表师傅。

    在孙婉炒起钟表市场的时候,营造司则是在那位制表师傅的带领下,快速熟悉国外的技术,突破了困扰他们已久的几个技术难点,将良品率大大提升,单就怀表而言,成本下降了一半有余。

    至此,营造司终于敢上奏申请大规模生产,胤礽建议成立专门钟表厂,扩大生产规模以进一步降低成本,致力于将钟表推广至全大清,方便百姓生活。

    至此,内务府方才得康熙旨意,将手中的存货全部抛出,并宣告国产钟表的好消息。

    消息一出,原本还指望着奇货可居,将价格越叫越高的皇商们顿时傻了眼,有内务府的供应,他们手中的外国货,瞬间就无人问津,哪怕是他们降价到跟内务府一样的价格,依旧卖不动。

    而此时,孙婉却出手了。

    贵华楼中,皇商们听了孙婉的话后,互相对视了几眼,有人开口问道:“你当真愿意用内务府的价格收走我们手中全部的存货?”

    孙婉笑道:“诸位也能猜到,我手中如今已经没有存货了,但如今钟表盛行,迎来送往的总还是需要备着些。之前我就听说诸位筹集了一批外国货不太好出手,便想着左右也是要买的,与其去内务府凑热闹,不如就收了诸位同行的,与我而言没什么差别,诸位也能回收些银钱,利人利己罢了。”

    原本还对孙婉之前炒高钟表之事颇为不满的皇商们此时却是变得热情起来,他们有自己的消息渠道,知道第一批国产的钟表马上就要售卖了,他们觉得到时候自己手里的外国货更不好卖,故而对孙婉的提议,自是无比心动。

    虽说按如今的价格他们赚不了钱,但也赔不了多少,要是再晚,等孙婉得了消息,那他们可就要全砸手里了。

    一个愿意收,一个急着卖,两方再也没了之前的敌对之势,各自欢喜的签下合约,钱货两讫,买定离手。

    胤礽在孙婉送进来的密信里看到这些事,琢磨了一下,对林抱节道:“这个孙婉,当真是好手段,钟表之事咱们只是给她递了些内务府的消息,她从中可是赚了个盆满钵满。”

    林抱节道:“难得的是孙姑娘懂得适可而止,她肯出钱收了同行手中滞销的货,虽然自己亏了些,但也弥补了之前因为钟表售卖之事与他们生的嫌隙,并不算亏。”

    胤礽笑着摇头:“你还是太老实了,要不要来打个赌,她收的这批货不但不会亏,以后只怕还能赚一大笔。”

    林抱节不信,便应下了胤礽这赌约,胤礽只道若是林抱节赢了,他就许他一个恩典,可若是他赢了,林抱节也得应他一个条件。

    主仆二人正说笑间,外面有小太监来报,说是太皇太后请他过去用午膳。

    胤礽进了慈宁宫后,发现好生热闹。

    康熙在,皇太后在,二公主、三公主、四公主甚至石英儿以及几个见过的秀女都在。

    胤礽迈入门槛的脚步顿了顿,正想着自己是不是该转身逃跑,就被人从后面推了进去。

    胤礽回头去看,果然是胤褆扶着大福晋进来。

    “乌库妈妈,皇玛嬷,汗阿玛,我来给你们道喜啦!”

    胤褆笑成一朵花,“我媳妇儿有了!四个月了!”

    慈宁宫里一静,然后又瞬间快活了起来。

    这可是康熙第一个孙子辈,尽管他已经坚持在孩子们面前保持严肃了,可眼睛却忍不住往大福晋肚子上扫了扫。

    苏麻喇姑笑道:“这可了不得了,本只是寻常家宴,却不想竟是五世同堂,老祖宗好福气!”

    太皇太后也十分欢喜,立刻叫大福晋坐到身边来,然后嗔怪的瞪了胤褆一眼:“既然知道你媳妇儿有了身子,怎么大冬天的还折腾她进宫?该叫她在府里好生将养才是!”

    大福晋羞涩的红着脸道:“乌库妈妈放心,太医说我这胎很安稳,出来走动走动也不碍事。我们只是想着亲口向您报喜,好叫您高兴。”

    “高兴,我可是高兴极了,”

    太皇太后爱不释手的拉着大福晋,“你是个好孩子,胤褆能娶到你,是他的福气。”

    胤褆嘿嘿傻笑,十分像个呆瓜,眼神却一直停在大福晋的身上,不肯错开分毫。

    感觉自己吃了一嘴狗粮的胤礽撇了撇嘴,却被人轻轻扯了扯袖子,他回头看去,却是石英儿手里捧着一个托盘送到他面前,轻声道:“太子,您吃果子。”

    胤礽轻笑,当真伸手拿了一个,然后压低声音对石英儿道:“这果子甜的很,你也快尝尝。”

    石英儿不疑有他,直接捡了一个送进嘴里,然后顿时酸得小脸皱巴巴。

    “哈哈哈,快,给她拿碗蜜水来,”

    恶作剧成功的胤礽笑得像个孩子,“我说甜你就信啊,还吃这么大口!”

    二公主看不过去,上前将石英儿拉到身后,三公主赶紧端了蜜水叫石英儿喝,将那酸涩压下去。

    四公主叉着腰瞪着胤礽:“太子哥哥,你再欺负石姐姐,下次狩猎我可不让着你了!”

    胤礽挑眉:“我何时需要你这小丫头让了?”

    四公主得意道:“那要不现在出去比比箭术?石姐姐最近一直在教我,她可比你厉害多了!”

    “比就比,现在就去,不过先说好,输了不准哭,也不准说我欺负你们。”

    “指不定谁会输哭了呢!”

    “好了,大冬天的,比什么射箭!”

    康熙被这兄妹两个吵的头疼,“四丫头,你石家姐姐那可是能领兵的,骑射自是不输男儿郎,保成嘛,正日研究他那些火1枪,只怕弓箭上生疏了。”

    胤礽不服:“阿玛,要不咱俩去比比看?”

    康熙挑起眼睛看他:“跟你阿玛比,你羞不羞?你怎么不找你弟弟比呢?”

    胤礽:……

    那当然是因为,比不过啊!

    他又不傻,为啥要自己送上去找虐呢?

    其实胤礽这些年并没有落下功夫,于拳脚身法上都大有进步,比试摔跤之时,也能跟胤褆过上百招不落下风,但碰到天生神力的胤祉,他就没办法了。

    都说以巧破力,但殊不知一力降十会。

    胤祉其实并不怎么喜武,平日里读书更多些,但那把与生俱来的神力,却叫他靠蛮劲就能轻松制服大部分人。

    别说胤礽了,便是胤褆碰到胤祉都打怵——

    力气大又毫无章法的对手,真的会叫人输的心头火起,却又无能为力。

    胤礽不肯接茬,四公主却不肯放过他,非求着康熙要去慈宁宫花园里练练看,康熙被她缠的头疼,太皇太后却开口道:“今儿难得热闹,还得一会儿才开席呢,就叫他们玩吧。我也好几日没出门了,苏茉儿,将我的大氅拿来,我去给他们做个见证。”

    四公主开心的欢呼,胤礽却是故意做出一副苦相,逗得石英儿忍不住偷笑。

    慈宁宫花园里这小箭亭,是太皇太后命人给公主们建来玩的,自然比不上真正的箭亭那么远,但相对而言,靶子也更加小巧,对力量要求不高,对精准度的要求却更严格。

    这也算是正好撞在了胤礽的强处上,他力气比不上胤褆胤祉,但准头可不差,公主们的小弓又轻便,试射了两箭后便回头道:“来来来,今儿来个车轮战,我一人战你们全部!”

    二公主第一个出来:“我来会会你!”

    然而她是真的天赋有限,第二箭就射歪了。

    姑娘们发出一阵惋惜之声,二公主懊恼的顿了顿脚,回头去找援兵。

    三公主知道自己的深浅,摇了摇头,然后将四公主给推了出去。

    年仅九岁的四公主却是当仁不让,接过二公主手中的弓,刷刷刷连中三箭,然后得意的看向胤礽。

    胤礽也中了三箭,再等四公主射,兄妹二人你来我往,射到第四轮,年纪小力量不够的四公主手一抖,失了准头。

    “不错,四丫头的箭术不输你这年纪的兄弟们,在公主里,当属第一!”

    康熙开口安慰有些不开心的闺女,“等明年秋天,朕带你去打豹子,定叫你比过他们!”

    四公主嗯了一声,然后转了转眼睛,跑到石英儿的身边,拉着她的手道:“石姐姐,你快帮我去教训教训太子哥哥,别叫他这么得意!”

    周围人都看向石英儿,她身边的几个秀女的目光更是各有深意。

    谁都知道这是出头的好机会,但能出现在这儿的秀女都不傻,也明白这个头不是那么好出的。

    有两位公主珠玉在前,她们若是射的不好,就会被嘲笑还比不上九岁的四公主,可若是射的好,只怕会叫二公主不悦。

    至于能赢过胤礽,她们更是想都不敢想。

    在弓箭上赢了太子爷,怕不是疯了吧,她们是想选太子妃,不是来当女将军的!

    然而偏偏在场就有这么一位想当女将军的姑娘。

    石英儿原本也不是什么小心谨慎的性子,刚进宫那会儿还能装装,如今跟公主们熟悉了,见太皇太后的次数也多了,早就不认生了,四公主叫她去比,她就敢去。

    胤礽看着昂着头走过来的小姑娘,忍不住逗她:“石将军可要手下留情啊。”

    石英儿耸了耸鼻子,拉开弓箭:“我可是要报刚刚的一酸之仇的!”

    第174章

    年关将近,即便是紫禁城里也几乎没了颜色,往日里姹紫嫣红的慈宁宫花园,如今却是白雪压青松,然而此情此景,却更衬得上眼前的一幕。

    石英儿不似二公主四公主射箭是为了玩儿,她是真正军营里练出来的箭法,不够优雅也不够端庄,但她一开弓,气势便立马不一样了。

    一箭,两箭,三箭。

    石英儿的眼神锐利而坚定,仿佛面前的不是靶子,而是真正的敌人。

    迅速,果断,一击毙命。

    石英儿惯用快箭,擅长速射,用来弥补女子天生的臂力不足,此时不过三箭,完全体现不出她的实力,射罢后,她有些意犹未尽的放下弓,看向胤礽。

    胤礽竟也放下了弓,问道:“你往常能连发多少箭?”

    石英儿并不刻意谦逊,照实答道:“若是这弓,我至少能连射半个时辰。”

    宫里阿哥们的武课一天也要一两个时辰,故而石英儿这话并不夸张,甚至还让人觉得毕竟是女子,就算在军中也不过如此。

    但胤礽却并不这么想。

    他对石英儿这几年的情况偶有了解,她可是敢亲自带兵去剿匪的主儿,弓马上有怎么可能不娴熟?

    她说的连射半个时辰,只怕跟他们印象中的射法是不一样的。

    故而胤礽干脆将自己的箭也都放进了石英儿的箭袋中,说道:“今日难得乌库妈妈有兴致,劳烦石小姐让我们见识见识军中速射的风采吧。”

    石英儿自无不愿,等胤礽退远后,她沉下气息,立稳脚步,一手持弓,一手搭箭,连续不断的将箭袋中的箭一一射出。

    石英儿并没有搞什么三箭齐射之类的噱头,只是规规矩矩的一箭一箭射出,可却叫围观的众人都没了声响,瞪圆了眼睛仔细看。

    无他,唯快尔。

    疾如风,密如雨,看似信手拈来,偏偏箭箭中靶,无一箭落空。

    众人仿佛能看到石英儿的对面有一个不断辗转腾挪想要躲避的敌人,然而不管他如何躲闪,都逃不过石英儿手中的快箭。

    这完全不是姑娘家的玩乐,而是真正的战场杀技。、

    胤礽在心里评估了一下,觉得在石英儿的射程范围内,即便是他手持火1枪,也未必能取胜。

    目前就算是连珠铳,每一发之间依旧需要上膛、瞄准,而这看似短暂的时间内,已经足够石英儿多发两三箭,每一箭都是致命的。

    当然,石英儿这手快箭也有致命的弱点,就是有效杀伤距离不够远,更适合近距离搏斗。

    几乎没有多少功夫,石英儿的箭袋就空空如也了,而她面前的靶子,却是变成了一只刺猬。

    “厉害!”

    胤礽第一个带头鼓掌,随即所有人都给石英儿喝彩。

    就连一开始将姑娘们射箭当成戏谈的胤褆,都是一脸激动,仿佛刚刚石英儿当真干掉了一个敌人。

    石英儿放下弓,又重新从杀伐果断的神射手变成了纯真可爱的小姑娘,红着脸福身道谢,颇有些不知所措。

    四公主激动的小脸通红,对着胤礽得意道:“怎么样,太子哥哥,还比吗?”

    胤礽失笑摇头:“不比了,石小姐是真正的女将军,我这点儿耍把式的箭术,就不拿出来献丑了。”

    “可不就是个女将军嘛,”

    太皇太后也高兴,“看着她啊,我就想起我小时候在草原上偷偷跟着额祈葛去杀马匪,我可没有她这么厉害的箭术,只敢躲在额祈葛身后放冷箭,别说,还真叫我给捡了几个漏,可把我额祈葛高兴坏了,当晚就叫烤了羊来庆祝。”

    “这好办啊,梁九功,叫御膳房准备着,咱们今儿也烤羊庆祝!”

    康熙开口说道。

    周围众人立时都笑了起来,三公主说要将几个小阿哥也请来一起吃,康熙点头允了,让奴才们去传话。

    这样一来,几乎变成了皇室家宴,秀女们再在此处便不合适了,自该叫她们退下。

    但石英儿是今日魁首,这烤羊便是给她的庆功宴,她自是不用走的,这么一来,却显得她尤为突出些,叫那几个离去的秀女心里不悦。

    论家世,石英儿算不上这里最好的,论相貌,她虽秀美可人,却也称不上一句绝色。

    论才华,笑话,什么时候射箭成了女子应有的才华了?

    这些秀女中不乏有饱读诗书或是精通书画歌舞的,都自诩是真正的才女,叫一个军营里长大的“野丫头”给比了下去,她们又如何不恼!

    慈宁宫里难得热闹了一下午,石英儿爱说话,又熟悉军中,跟几个小阿哥也说得来,不知不觉间,就变成了孩子王,被一群小阿哥围着讲军营里的故事。

    太皇太后吃不下多少,便靠在躺椅上看着孩子们,康熙陪坐在一旁。

    “我瞧着这丫头不错,你总说她桀骜,但你瞧瞧,孩子们都喜欢她呢,”

    太皇太后含笑道,“她也是真的有耐心,这么多小娃娃围着她叽叽喳喳的,也不见她不耐烦。”

    “她是军中的神射手,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康熙对石英儿也有些改观,“以前总觉得她在军中只是胡闹,今日瞧着她这一身本事,可见也是下过苦功夫的,难怪保成舍不得叫她放弃。”

    太皇太后转眼看向胤礽,只见他亲手切了烤肉,正在挨个投喂弟弟妹妹们。

    也不知是胤礽真将石英儿当成了妹妹,还是不好落下一人,正好叫太皇太后瞧见胤礽将一块羊肉用筷子喂进了石英儿的嘴里,还贴心的叫她吃饱了再搭理这些小崽子们。

    “你瞧瞧,保成像是不喜欢她吗?”

    太皇太后眼明心亮,“他啊,就是认识那丫头太早了,一时没往别处想,但旁人不知道,你还不了解他么,除了自家姐妹,他对哪个姑娘这般亲近过?”

    康熙还是有些犹豫:“那依玛嬷的意思,就她了?可我总觉得这丫头没收心,只怕还惦记着当将军呢。”

    “当将军不好吗?”

    不知道什么时候凑过来的皇太后纯真的问道,“大将军最厉害了,可以保护保成!”

    太皇太后和康熙都忍不住笑了。

    “这话说的,话糙理不糙,”

    太皇太后笑道,“谁说女子只能安居后宫,做菟丝花了?年少夫妻若是能同心协力,互相扶持,一辈子做彼此的依靠,也是人生幸事。”

    康熙兀自不愿意:“话是这么说,但胤礽毕竟不是寻常百姓,她若是嫁了胤礽,便是太子妃,未来就是皇后,堂堂一国之后在外领兵,这像话吗?”

    太皇太后如今却是比前几年通透得多,她拉着皇太后的手,指着康熙道:“瞧瞧,这儿有个老古板呢!如今京城里女子也能经商,我听说保成正在张罗女学的事情,将来指不定女子都能做官呢,怎么就不能领兵了?”

    康熙也是很久没有跟太皇太后认真恳谈过了,不知自家祖母何时变得如此开明,竟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啊,这些年全当我老糊涂了,再不愿意跟我商量事,可我也不是真的就闭目塞听,保成可愿意跟我说话呢,”

    太皇太后看着胤礽的眼神满是慈爱,“不瞒你说,二十四年那会儿啊,我就觉得自己熬不住了,想着就这么蔫吧蔫吧没了,也是好事,可保成察觉我没精神,不管再忙,也要往慈宁宫来陪我说话,说朝廷大事,也说世间百态,天下趣闻。”

    “我说我老糊涂了,可给他出不了主意,但他非要问我不可,我没法子啊,就只能绞尽脑汁帮他想,这想着想着,就觉得好像自己又有了精力,有了盼头,”

    太皇太后苍老的双眸依旧泛着光彩,“我其实也知道,保成哪里需要我来帮,他是想让我了解一下日新月异在不断进步的大清呢,我听他说着外面的变化,就觉得,想要再多撑一撑,多知道知道新东西,才算是没有遗憾。”

    “前几天他说又得了什么蒸汽机,说要不了几年,就能做出来会自己跑的车,到时候就能带着我出去玩,不怕颠簸呢,”

    太皇太后重新看向康熙,“你瞧瞧,老婆子我都向往新鲜事物,你这当阿玛的,怎么比我还保守?大清如今国力强盛,又有多少战事当真需要太子妃亲自上战场?左不过就是在京城里领八旗兵马,阿哥们将来也是要做的,怎么太子妃就做不得?”

    “咱们的公主们将来出嫁了,也都是要自己领护军的,别人家的姑娘嫁给咱们,也不能厚此薄彼吧?要我说,别管是太子妃还是阿哥福晋,只要她们爷们能领兵,她们都可以在军中挂个名头,那鄂罗斯的皇后不是都能称陛下么,咱们也要,也要——苏麻喇姑,保成说那词儿是什么了来着?”

    苏麻喇姑俯身答道:“太子爷说,叫与时俱进。”

    “对,就是与时俱进。”

    太皇太后点头,“咱们大清入关之后,一直在学汉人的东西,但不是有句古话说,择其善者而从之么,咱们也不能一味的只去学汉人,连那些古板糟粕的东西也都一起学了来,那最后,咱们大清不就又是一个大明么?”

    “皇上自己也是喜欢研究新鲜东西的,又何必要去学汉人对女子的苛刻?没入关之前,咱们满人的姑娘也是能提刀杀敌的,怎么如今几十年过去了,反倒不行了呢?”

    康熙被太皇太后问的哑口无言。

    人在高处久了,有时候难免体会不到他人的苦,他有后宫佳丽三千,逐渐习惯了女子的恭敬顺从,以他为天,并不想改变现状,或者说,有点害怕改变现状。

    若是有一日,后宫中的嫔妃从军的从军,经商的经商,做学问的做学问,那她们还能像现在这般眼里只有他吗?

    当她们不再需要依赖他生存,那他还能如现在这般高高在上吗?

    “男人的雄心与成就,从来都不该建立在女子的牺牲上,你啊,回去慢慢想吧,”

    太皇太后也不急,“就像保成从不觉得他的功绩需要通过压迫兄弟们来获得一般,或许天真了些,但也可见胸襟气魄。”

    太皇太后的话,让康熙思索良久。

    夜里他去了承乾宫,哄着六公主睡下后,问佟佳皇贵妃:“表妹,你当年未曾进宫之前,可有什么理想吗?”

    佟佳皇贵妃倒也不瞒着他:“我小的时候,每日里看着额娘为了家里那点儿事儿算计来算计去,就觉得累得慌,想着将来等我长大了,定要嫁一个穷人家,要娶不起其他妾室的那种,这样我就可以守着我的小家,不用那么累了。”

    然而如今,她却嫁到了这世间最大的家里,管着比她额娘更多出数十倍的事情。

    “那若是朕不是皇帝,是个穷书生,要指望着你的嫁妆银子过日子,你还会对朕这般温柔体贴吗?”

    康熙靠着佟佳皇贵妃喃喃问道。

    佟佳皇贵妃忍着笑将康熙推开,叉着腰道:“穷书生,还不快去给我打洗脚水来?既是指望着我过日子,那你就得好好的伺候好我,你听话,我才给你买书看!”

    “那敢情好,小生今晚便好好伺候伺候夫人,”

    被自家皇贵妃调戏了的康熙奋起反抗,伸手握住佟佳皇贵妃的脚踝,“先让我来瞧瞧,夫人这脚到底用不用洗!”

    承乾宫中一片笑闹之声,而此时北五所秀女的住处,石英儿看着自己被泼了水的床铺,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冬月里这般冷,她屋子里该有的炭火不知所踪,水泼在被褥上竟是结了冰,根本无法再用。

    “姑娘恕罪,奴才傍晚真的送了炭盆过来,那会儿还好好的呢,不知道怎么会这样。”

    伺候她的小宫女委屈的直掉眼泪,可秀女们每日烧的炭都是有数的,这会儿叫她去要,也要不来啊。

    “石家妹妹,当真是对不住了,我们以为你今日会留在慈宁宫不回来了呢,便将你屋里的炭盆借用了,”

    同院的秀女此时方才将石英儿的炭盆送回来,“索性还没熄,要不你就凑合一晚?”

    石英儿看去,却见那炭盆里大半都是灰,只剩下零星的火星,一看就是有人故意将没烧完的炭挑了出去,只将炭灰还给她。

    这随时都会熄灭的炭火根本暖不了屋子,更不可能烤干结了冰的被褥。

    石英儿虽然纯真,却并不愚蠢,为什么会有这么一遭,她心里很清楚。

    今日她在慈宁宫出了彩,让其他秀女嫉妒了。

    可那是因为今日比的是箭术啊,等明日可能就会比琴棋书画,到时候她们不是一样可以出彩么?

    她不明白,为什么她们非要用这种不入流的手段来出气,而不是光明正大的一展所长,让所有人也能看到她们的风采。

    “你说的对,我今夜本就没打算回来。”

    石英儿不想因为这种小事跟她们吵闹,只觉得没意思极了,她拉起那个不知所措的小宫女,转身就往外面走去。

    同院的秀女此时才有些急了,在背后问道:“这么晚了,你要上哪儿去?”

    石英儿头也不回:“去找个暖和的地方睡觉!”

    她可不想真的冻一晚上,若是病了,受苦的也是自己。

    这偌大的紫禁城虽然陌生,但至少还有一个人,她随时都敢去找他帮忙。

    ……

    乾安宫中,胤礽正在看折子,有小太监匆匆而入,说有个秀女擅自过来,要见他。

    秀女中有这么大胆子敢往乾安宫跑的,除了石英儿之外,胤礽也想不出旁人,于是赶紧叫人将她带了进来。

    乾安宫里铺了地暖,一进来,石英儿就舒服的长出了一口气。

    “出什么事了?”

    胤礽一边叫人给石英儿上热茶,一边问道。

    石英儿进宫这么久,还从来没来找过他,如今天黑上门,定然是出事了。

    石英儿有些委屈的瘪了瘪嘴道:“我屋里炭火不够,太冷了,想到你这儿来取取暖。”

    “秀女的炭火供给这么少吗?”

    胤礽还真没关注过这些事,“没事,明儿我叫他们给你们多添一倍炭火,年节里你们不能回家,也不能让你们在宫里受苦。”

    今年选秀的时日定得晚了些,再加上胤礽的亲事一直迟迟未决,除了已经指婚出去的秀女之外,其他秀女尚且居于北五所,还没定下去处。

    眼看着就要过年了,这些秀女又不能回家,是该叫人给她们多添置些东西,日常供给也该多些,让她们在宫里也能过个好年。

    “宫里给的炭火虽然不多,但正常用也是够的,”

    石英儿不想让旁人担责,解释了一句,“只是今日我一直都不在屋里,就冷了些。”

    胤礽皱眉,按理说人不在屋里应该能省下更多炭火晚上用才对,怎么会反而不够了呢?

    不用问,定然是趁着石英儿不在,被别人占了去。

    既然内务府给的炭火是够用的,又为什么有人要来占石英儿的呢?

    这或许就是整个紫禁城后宫的缩影了。

    若真论份例,便是庶妃也不至于不够吃用,更遑论嫔位妃位了。

    但她们要的只是衣食无忧吗?

    当然不是。

    她们自然想要更高的位份,享受更奢靡的生活,而想要往上爬,就免不了要踩着旁人。

    今日只是一盆炭,明日可能就是阴谋算计,因为没了石英儿,她们才可能爬得更高。

    “英儿,我送你回家去吧,”

    胤礽担忧的说道,“留在宫中,以后只会面对更多的算计,这里不适合你。”

    她是向往天空的小鹰,不该被困在宫墙之内,被后宫腌臜的手段折了翅膀。

    “可是,三公主跟我说,二哥哥你也不喜欢后宫争斗,”

    石英儿定定的看着胤礽,“你以后,一定要娶那么多女人吗?”

    胤礽摇头:“不,我不会,我只愿如容若所写那般,一生一代一双人。”

    石英儿咬了咬嘴唇,鼓起全部勇气问道:“所以,不能是我吗?”

    胤礽愣了一下:“可,可你是妹妹啊。”

    是他幼年就相识,在他的印象里还是软萌萌的小姑娘的妹妹。

    啊,不对,不是妹妹,是外甥女。

    他们中间还差着辈儿呢。

    “可我不是小姑娘了,我会长大的,”

    石英儿也不知自己哪里来的勇气,面对胤礽,她就是想要将所有的心里话都说给他听,“二哥哥,其实来之前,我就猜到了阿玛在骗我,他根本就没为我求免选,他从一开始就是想叫我进宫选秀的。”

    “但我还是顺从的来了,那日在皇庄,我鼓起勇气去见你,想叫你知道我来了,不是为了让你帮我回家的,而是想叫你看看我,可你,却只想送我走。”

    石英儿的眼中流露出一丝委屈,“我以为,你许是会高兴再见到我的。”

    “我没有不高兴见到你,我只是,只是知道你想做女将军,觉得皇宫不适合你,所以才想帮你离开这里,”

    胤礽急急解释道,“我以为这是你想要的,如果是我擅作主张让你不高兴了,我向你道歉。”

    石英儿摇了摇头:“不,我不是想说这个,我是想当女将军,可我也想要来到你身边,对不起,我是不是太贪心了?”

    年少时的惊鸿一瞥,早就深深埋在她的心底。

    这么多年,她从未曾忘记过那个果断一枪除掉山匪的少年,更忘不了那个给她讲平阳公主的故事,又送给她弓马,鼓励她追逐梦想的二哥哥。

    他是她年少时的一束光,是她这些年面对身边非议不断却能坚持自我的力量,所以她装作受骗,踏入紫禁城,就是想要试着去寻找来到他身边的机会。

    女将军是她的梦想,他也是。

    她就是很贪心,什么都想要,她不管未来会不会什么都得不到,便如那扑火的飞蛾,非要亲身去感受一下被火焰包裹的温度,才肯罢休。

    胤礽一时间当真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他是真的从没想过要改变与石英儿的关系,曾经在他的心里,石英儿和孙婉是一样的,都是在这个压迫女性的时代想要努力绽放出自己的光的姑娘,都是值得他去尊敬和帮助的。

    但如今,面对小姑娘炙热的目光,他下意识的躲开了眼神,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他的心里很乱,一边觉得自己该拒绝她,放她回去继续追梦,一边又觉得自己这么做,跟那些枉顾她的心意,去肆意决定她命运的人没什么区别。

    她勇敢的说出了自己的心意,可却也太过突然,让他没有一丝心理准备,不知该如何回应。

    他一直都觉得自己年纪还小,并不着急考虑亲事,可如今比他还小的石英儿都已经在表达自己的心意了,他是不是也该去好好考虑一下了?

    她问,不能是她吗,可他,现在却还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胤礽沉默,乾安宫的空气里都飘荡着尴尬,石英儿不知道胤礽的犹豫,只当是他无声的拒绝。

    “哎呀,我就是这么一说,你不用放在心上,”

    石英儿突然不想知道答案了,倏然站起身来,“我是气着了,才会突然跑来说这些,不早了,我,我先回去了。”

    “等等,你不是说没有炭火屋里冷吗?”

    胤礽喊住她,“你再坐一会儿,我叫人拿了炭去你屋子,总得烧一会儿才能暖和起来。”

    石英儿福身道:“多谢太子,只是真的不早了,我不该再留在这里,我去四公主那儿挤一宿便是了,她白日里还邀我去同住的。”

    说罢,她不等胤礽再说,便快步走了出去。

    胤礽看着石英儿的背影消失在夜幕中,却是久久伫立,脑子里一片混乱。

    她就这么突然闯了进来,与他说了那样一番话,之后又这么突然就走了?

    他只是还没想过这个问题,也没有,拒绝她啊。

    “林抱节,快叫人跟着去送,天黑路滑,别叫她一个人走!”

    胤礽突然反应过来,高声喊道。

    林抱节走进来道:“主子放心,念珠亲自去送了,还给石小姐准备了厚披风和手炉,不会叫她冷着呢。”

    胤礽这才松了一口气,又道:“叫人去北五所吩咐一声,以后不管她在不在,屋里都烧着炭盆,不要叫屋里冷了。还有与她同住的秀女,看看有哪个不老实的,叫换个院子住。”

    旁的不说,今日她定是受了委屈,才会突然而至。

    她原本好好的,若不是今日与他比箭出了头,想来也不会被旁人为难,说到底也是他连累了她,总该由他来护着她才对。

    ……

    紫禁城里没有秘密,石英儿从北五所到乾安宫,又从乾安宫去了西三所,还是胤礽身边的大宫女念珠亲自相送的,这消息便像是长了翅膀一样,很快就在宫中传开了。

    更别说林抱节亲自去了趟北五所,将石英儿屋里的铺盖都给换了新的,又添了一个新炭盆,说是叫日夜都烧着,炭走乾安宫的份例,这动静可不小,还能瞒得住人?

    秀女独自前往太子寝宫,这自然是不合规矩的,可太子爷这般明里暗里维护着,又有谁敢说个不字?

    北五所的嬷嬷多精明,直接将石英儿被谁拿了炭盆,被谁泼湿了被褥之事都说给了林抱节,第二日石英儿从四公主处回来的时候,正好瞧见昨晚那个秀女被两个太监看着收拾东西。

    “石小姐回来了?路上可冷,快进屋暖暖,炭盆烧了一夜,可暖和呢。”

    嬷嬷亲自来扶了石英儿进屋,果然是热气扑面而来。

    “太子爷吩咐了,给您多加一个炭盆,您只管放心使,份例是从乾安宫走的,管够,”

    嬷嬷又指向床铺,“您瞧瞧,那也是太子爷吩咐为您换的,全是最好的料子,软和极了。”

    石英儿问道:“那个秀女她——”

    “皇贵妃娘娘知道了她昨儿对您做的事儿,吩咐了将她送出宫去,”嬷嬷答道,“也不只是她一个,皇贵妃娘娘说马上过年了,凡是家在京中的秀女都许出宫回家过年。”

    石英儿点了点头,对那嬷嬷道了谢,给她塞了个银锭子。

    嬷嬷直接收了起来,又道:“奴才姓花,以后姑娘有什么吩咐,只管来找奴才。”

    石英儿送走了花嬷嬷,坐在床上,摸着那温润柔滑的被子,眼前浮现出胤礽含笑的眼睛。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明明是不想要她的,却又偏偏还要对她好,如此这般拖着,倒不如决然一些,叫她彻底死心,回她的边疆去。

    秀女这些事,佟佳皇贵妃自然不会自己做主,都是问过康熙的。

    康熙之前还嫌弃石英儿心野,不适合做太子妃,可这会儿知道自家儿子知道护着姑娘了,又欣慰的偷笑。

    “瞧见了没,还跟朕大言不惭的说不想成亲,人家姑娘就是少了点炭火,他就巴巴的叫人求到你这儿来了,说是还叫人家以后炭火都走乾安宫的份例?这简直是司马昭之心啊——”

    康熙肆意的嘲笑儿子。

    佟佳皇贵妃却摇头:“我瞧着,太子怕是还没想明白呢,不然也犯不着绕个弯来求我了。”

    “他就是死要面子,你等着吧,有他来求朕的那天,”

    康熙开心极了,“从现在开始,谁都不要跟他提选太子妃成亲的事儿,朕要看看他能挺到什么时候!”

    佟佳皇贵妃无语的翻了个小白眼,然后不再搭理康熙,处理宫务去了。

    ……

    康熙二十七年新春,阖宫同庆。

    除夕夜宫宴之上,康熙受过了百官祝贺之后,便推说醉酒,早早的离席,将宫宴交给了胤礽。

    胤礽端坐高台之上,直至夜深散场,都未曾离去,百官争相敬酒,却又无人敢逾越分毫,离了康熙,太子之威依旧尊贵,镇得住场面。

    于百官而言,这一夜,他们也再一次看懂了康熙的心意。

    太子尚未成亲的年纪,皇上已经开始放手太子去独享尊荣了,可见圣心简在,储君之位不可动摇。

    也是这一夜,索额图当众向胤礽询问太子妃之事,一向与索额图不合的明珠竟也站起来附和,直言请胤礽为国祚计,早日册立太子妃,绵延后嗣,以保江山民心。

    在场诸位宗亲大臣皆未有人对此提出质疑,这就意味着,于他们而言,册立太子妃就如同立后一般,乃是国事,是可以拿来商讨的。

    而于胤礽而言,却叫他压力更大。

    他很清楚,对于皇室而言,朝野重视并不一定是好事,也意味着一言一行都会备受关注,稍有不慎就会被口诛笔伐。

    他想起那个真挚纯粹的女孩儿,反复思量着,她真的想要这种万众瞩目的生活吗?

    虽然对胤礽而言,石英儿是个很不错的选择,论家世人品,她皆堪为太子妃之选,与他又是幼年相识的交情,想必成亲后也能夫妻和顺,一生携手。

    可即便是全天下人都觉得石英儿合适,就连石英儿自己也愿意,但他就是还在犹豫。

    被石英儿说破之后,他就忍不住会去多想她,他以前是拿她当成小姑娘,可现在她已经长大了,若说要娶她,好像,他也并不抗拒。

    她如太阳般炽烈,身上有一种与他截然不同的自信和坚持。

    所有人都说他是天之骄子,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心中那抹不去的自卑。

    他曾经是个不被爱的孩子,是个普通平凡碌碌无为的人,天降狗屎运成了胤礽后,也是一直在纠结犹豫,甚至将自己的懦弱归于对历史的恐惧,不敢承认他其实就是觉得自己担不起这个身份背后的重任。

    时至如今,他已然是真正的太子,即便是康熙,也不能忽视他的意见,他几乎能决定这世间所有人的命运,但却依旧在婚事上举步不前。

    夜深人静之时,他也会扪心自问,既然他已经是胤礽了,为什么不能像是真正的太子那般,顺应现在的世情,娇妻美妾,享尽齐人之福?

    然而他却始终不敢踏出这一步,因为他已经向这个时代妥协了太多太多,唯有亲事是他不曾逾越的底线。

    他害怕,如果有一天自己也如同这个时代的男人一般不将女子摆在同等的位置上,就会彻底的失去自我,成为史书上那冰冷的文字。

    到那时,也许不是他这缕来自未来的幽魂占据了胤礽的身体,而是胤礽将他吞噬殆尽。

    所以他需要一个锚点来支撑自己的灵魂不会被抹杀,而这个锚点,就是他的妻子。

    他其实也曾想过自己未来的太子妃会是什么样的女人,可以是温柔的,贤惠的,或者泼辣爽快的也不错,她或许被闺训教养的失了自我,那他就一点点的教她平等自由,帮她找回属于自己的灵魂。

    他不会强求她做任何她不喜欢的事情,他希望她能活的像太阳,照亮他心里阴暗处的彷徨和迷茫,陪着他一起坚定的走下去。

    然而如今,太阳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可她又太过炽烈,让他觉得,嫁给他,只会叫她失了光芒。

    他没办法保证能给她所有她想要的,他也没办法确定自己能帮她挡住来自世俗风言的利刃,他害怕将她困在宫墙之中会折了她的翅膀,他更恐惧,将来有一天,她会后悔自己的选择,后悔喜欢上他。

    若是当真盲婚哑嫁,或许他反而没有这么多苦恼,正是因为他清楚她的理想,知道她为此付出了多少努力,才会更加不愿困住她。

    他喜欢她吗?

    应该是喜欢的吧。

    若不喜欢,何至于不愿困住她,又舍不得放手呢?

    康熙在等着胤礽开口,而胤礽却依旧不敢面对。

    然而秀女们不能一直这么等下去,等过了暮春之时,康熙终于不想等了,将能指婚的秀女都指婚了,剩下的几人中,一个董鄂氏定下了给胤祉做福晋,不过要再等上两三年,才能成亲。

    石英儿在北五所里,每日都能听到太监前来宣旨的声音,从期盼慢慢变成了失望,也没等来她想要的。

    等到最后,只等到了其余未指婚的秀女皆出宫回家等待圣意的通知。

    石英儿靠在床上,抱着胤礽亲自叫人送来的抱枕枯坐了一夜,第二日天亮之后,便收拾起行装,往慈宁宫向太皇太后和几位公主辞行,准备回盛京去了。

    太皇太后将她叫到身边,拉着她的手道:“丫头,你别慌,回家好好等着,会叫你如愿以偿的。”

    石英儿浅笑摇头:“太皇太后,我的愿望就是当女将军呀,阿玛答应我了,这次回去后,就准我亲自领兵,说不定将来有一日,我还能入京受赏呢,到时候我就带亲手做的萨其马来给您吃,好不好?”

    太皇太后惋惜的拍了拍石英儿的手,又叫几个公主去送送她。

    二公主和三公主还好,四公主却是难得的红了眼眶。

    从小到大,能陪她习武射箭的姑娘也就只有石英儿了,她是真的舍不得。

    “太子哥哥真讨厌。”四公主嘟囔道。

    石英儿微笑着揉了揉四公主的脸颊:“四公主不是最喜欢太子了吗?”

    四公主瘪了瘪嘴,转头正想将脸埋在二公主怀里,省得叫人看到她哭丢人,却是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呀,太子哥哥来了!”

    四公主欢呼了一声,“石姐姐是不是不用走了?”

    二公主跟三公主对视了一眼,一起拉着妹妹退到一旁,将空间留给胤礽。

    胤礽一路快步而来,气息有些不匀:“你也走的太急了,我给你准备了好多东西,都还没来得及给你。”

    石英儿往后看去,果然见一队小太监们手里捧着许多东西。

    “奴才先带他们将东西送到孙小姐的马车上去。”

    林抱节上前说了一句,然后就带着人往外面去了。

    石英儿低头道:“我是要回家,又不是要远嫁,给我这么多东西做什么?”

    听到远嫁二字,胤礽倏然握紧了拳头。

    “阿玛他,没给你指婚。”胤礽干巴巴的说道。

    石英儿抬头看他:“现在是没指婚,但以我的家世,迟早都是要指婚的,总不会叫我终身不嫁吧?”

    “你若不愿意嫁,我可以帮你,”

    胤礽语气中带上几许焦急,“我总不会看着你嫁给你不喜欢的人的。”

    石英儿盯着胤礽的双眸中终于带上了怒气:“所以呢?我喜欢谁没有告诉你吗?你不准我嫁给不喜欢的人,我喜欢的人又不要我,就算你是太子,也不能这么不讲道理吧!”

    胤礽被问得一滞。

    “太子爷,我不知道你究竟在想什么,可今日若是我离开这紫禁城,就不会再回来了。”

    石英儿目光灼灼,“今日要么你就留下我,要么你就叫我死心,男子汉大丈夫,拖拖拉拉的有什么意思!”

    第175章

    能在军中吓的住那些兵油子的女子,又怎么会是真的没有脾气呢?

    石英儿愿意在胤礽面前永远做个小姑娘,是因为喜欢他,也知道他喜欢护着她,可却不代表就会一味忍让。

    她知道男女之事不可强求,她敢说出自己的心意,就敢承受被拒绝的后果,但胤礽不愿接受又不愿放手的样子,却叫她怒从中来。

    他难不成还指望她等他一辈子?

    那怕是看错她了!

    胤礽实在不想石英儿负气离去,咬了咬牙,伸手拉住石英儿的胳膊,将她拉到了转角处的宫墙下,空无一人之处。

    石英儿羞恼的想要甩开胤礽的手,胤礽却不肯放开她。

    “你到底要做什么,是不是觉得我不配做你的太子妃,想叫我等着你立了太子妃之后再说?”

    石英儿终于问出了这些天反复有人在她耳边嘀咕的话。

    她原本是不信的,可他这般不敢示于人前的模样,叫她如何能不多想?

    “英儿,你冷静些!”

    胤礽终于敢直视石英儿的双眸,“我就是怕这个,才不敢留下你!我若要将你留在身边,必将给你准备好一切,让你不必困于宫墙,让你能继续实现自己的理想,让你,不必为了其他女人伤心难过!”

    “可如今我却什么都给不了你,英儿,若我现在松口应下婚事,那进乾安宫的就不止是你,还有其他尚未指婚的秀女,我虽是太子,也拒绝不了圣意,”

    胤礽终于将自己的顾虑说出来,“我知道这是我的问题,但你能给我一点时间来处理吗?”

    他曾对康熙多番试探,可却依旧没能得到康熙的认同。

    如今乾安宫里没有女主人,他还能硬顶着压力,但若是石英儿成了他的准新娘,他不松口,自然会有人将压力给到她头上,到时候,她又该如何自处?

    他是可以心安理得高高兴兴的准备成亲,也可以遵从内心不去看其他姑娘,但她呢?

    她如何去拒绝一个太子妃应尽的责任,如何去抵抗来自帝王和世俗的施压,如何去面对那些他能逃避,她却必须得面对的莺莺燕燕?

    他是太子,康熙不会让他“犯错”,那么来承担他任性的后果的又会是谁呢?

    叫他折了她的双翼将她困在宫墙之内,还要去承受这么多不该她承受的痛苦和折难,他于心何忍!

    石英儿有些怔忪的看着胤礽,眼中的怒气散去,多了几分迷茫:“所以,你真的想要一生一代一双人?”

    她以为,那不过是他随口而言罢了,他可是太子啊,又怎么可能只有一个女人呢?

    进宫之前,她咬牙劝服自己妥协的,没想到竟然是他的坚持。

    “这段时日,我想了很多,你说的,我其实,其实也是愿意的。”

    胤礽第一次跟姑娘说这些,忍不住红了耳朵,“我叫人时刻顾着你,你,没发现吗?”

    石英儿搓着手指,脸颊上也浮现绯红,小声埋怨:“你,你也太隐晦了,显得我,特别不矜持。”

    胤礽拉着石英儿的手缓缓向下,改为将她的手团住。

    她射得那么好的箭,可手却是小小的,软软的,能叫他轻易包住。

    “我的心思,阿玛最了解,他迟迟不给你和那几个秀女指婚,就是在逼着我低头,”

    胤礽低声解释,“可是英儿,我不想低这个头,也不想享齐人之福,但我现在还没有资本去跟阿玛谈,我还需要一点时间。”

    他用另外一只手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放进石英儿的手中,“这是我为自己准备的筹码,可我不能确定何时能实现,短则一两年,长则三五年,在此之前,我不想将你困在京中,我是因为希望你能过自己想过的生活,才愿意放你走的,你明白吗?”

    石英儿没有打开手中的荷包,因为她看到要送她离宫的人已经要过来催了。

    她咬了咬嘴唇,忍着哭意道:“那你可得快点儿,不然我若是遇到喜欢的人,可不会等你了。”

    胤礽低笑:“那你可得好好看看,得喜欢个比我更好的才行。”

    “石姑娘,时辰不早了,咱们得出发了!”

    送行的太监在不远处停下脚步,说道。

    石英儿抬手抹去泪,然后对着胤礽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一如当年初识般纯粹美好。

    胤礽站在宫门,挥手与石英儿道别,心里除了不舍,还有很多的担忧。

    怎么都觉得这姑娘太单纯了啊,怎么几句话就信了他?

    这么放回去,不会被别人给骗走了吧?

    好想任性一点,将她带回来藏进乾安宫里,可又怕她会生气,会讨厌他。

    他要快着点了,不然他的小鹰,就要飞远了。

    马车上,石英儿独自打开了胤礽给的荷包,里面是一个镯子和一张纸。

    镯子是颜色很浅的翡翠镯子,种水极好,只怕价值连城。

    镯子上绑着一条细布,上面写着:

    【这是乌库妈妈送给曾孙媳妇的见面礼】

    石英儿将镯子套在手腕上看了又看,然后还是摘了下来,翻出一个匣子仔细的放好。

    她爱动,万一磕着碰着怎么办?

    得收收好,等将来进宫的时候,要戴上给太皇太后看的。

    石英儿收好镯子,又打开那张纸,上面却是一张地图。

    旁的姑娘或许看不懂这个,但石英儿在军中数年,对地图再熟悉不过了。

    她用手指轻轻点了点地图上被胤礽用红笔勾出来的地方,忍不住笑了——

    原来,他想用这么大的地方来换她呀,那她可太贵重了。

    也不能让他一个人努力,她要好好带兵,说不定等到那一天,她能成为他真正的助力。

    ……

    乾安宫中,胤礽送别了石英儿后,就又开始看折子了。

    如今康熙越来越倚重他,送来乾安宫的折子早已不是当年的请安折子,而是几乎所有要事都要经他走过一遍,康熙也会参考他的建议来批复。

    故而现在康熙是清闲了不少,而他却是愈发忙碌了。

    念珠从外面匆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精美的空盒子,满脸焦急,正要开口,却被林抱节给拦住了。

    林抱节用眼神示意念珠出去说话,二人走远了之后,他才道:“里面的东西让咱们主子送人了。”

    念珠一愣:“送给石小姐了?”

    林抱节含笑点头。

    “这可是天大的喜事!”

    念珠双手合十,“天地保佑,咱们主子总算是动了心了!”

    “嘘,可不能往外传,”

    林抱节往四周张望了一圈,“主子叫你把之前收起来的木鱼,还有太皇太后那儿拿回来的经书都找出来,他有用。”

    康熙知道胤礽去送了石英儿之后,自是满心得意,跟佟佳皇贵妃显摆,说且等着胤礽自己送来门来,可谁知他等来等去也没等到儿子来低头,反而听说他家太子这段时间开始念起佛经来。

    康熙:……什么情况?

    莫不是石家那丫头来临别之时跟他家太子说了什么狠话吧,不然怎么刚动了心的保成竟然开始信佛了?

    他是故意晾着他们不给赐婚,就是要让儿子先低头,顺势好将自己选好的侧福晋和格格们一起塞给他,但也是默认了儿子娶个女将军的,可没想拆散他们啊!

    难道是他逼的太紧,反而适得其反了?

    康熙百思不得其解,只好将胤礽叫到乾清宫来试探。

    胤礽手里握着佛珠,一副超然的模样,微笑道:“个人有个人的缘法,强求不得。”

    康熙有些慌了:“你若是喜欢她,朕下旨给你们赐婚就是了,又没说不让你娶她,做什么做出这副模样?大不了朕就答应你,成亲之后,她可以将后宅之事交给侧福晋来打理,两红旗里让她自己挑个位置,满足她当将军的心愿,还不行吗?”

    胤礽继续微笑,然后不知从哪儿掏出来个小木鱼,当着康熙的面铛铛铛的敲了起来。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施主,您着相了。”

    康熙:……混蛋玩意!!!

    康熙抄起镇纸冲着胤礽就冲了过去,口中喊着:“你叫谁施主呢,你再叫一句试试!”

    嘴瓢了的胤礽转身就跑,也高喊:“领会其中含义就行,不要计较字眼!”

    康熙继续追,胤礽继续跑,梁九功劝说未果,还差点叫康熙踹一脚,最后干脆直接走出了御书房,把门一关,耳朵一堵。

    管他呢,爱打就打吧,反正就算将御书房拆了,重修也不花他的银子。

    康熙自然知道胤礽是故意气他的,而胤礽也知道康熙知道,但还是故意气他。

    康熙很清楚胤礽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但他绝对不会同意的。

    能不迁怒于石英儿,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儿子这心思已经存在好些年了,并非是石英儿之过,但在他快要忍不住的时候,还是将石英儿拿出来威胁。

    “朕告诉你,再叫朕看到你那木鱼,朕马上就下旨将石丫头嫁给沙皇,让你一辈子都见不着她!”

    胤礽岿然不惧:“您若是下旨,那我就想办法帮她弄死沙皇,让她登基做女皇,然后我就去给她当赘婿!”

    “你要不要脸了?还当赘婿,你怎么不上天呢!”

    康熙气得鼻子都要歪了。

    胤礽嘻嘻笑道:“上天有什么难得,营造司早就做出来热气球了,还不是阿玛您不敢上去试试。”

    康熙:……

    鬼知道那能上天的玩意到底靠不靠谱,万一在空中炸了怎么办?

    “阿玛,您自己也愿意研究科学,为什么不相信科学呢?”

    胤礽继续道,“说不定将来有一天,我们都能在天上飞着出行,从北京城到盛京城,只要一个时辰呢!”

    康熙呵呵冷笑:“朕看是你的心长了翅膀,想飞到盛京城去了吧!”

    胤礽:……

    骂人不揭短啊,不带这么玩的!

    他是真的有点想念远在盛京城里的姑娘了。

    ……

    康熙二十七年秋,准噶尔进犯喀尔喀蒙古,皇太子胤礽请战。

    康熙不允,第一次与太子在朝堂上发生争执,吓得一众大臣缄默不语,怕不管支持哪个,都会惹祸上身。

    乾清宫中,康熙看着胤礽呈上来的详细奏报,黑着脸道:“你这是准备了多久了?”

    胤礽回道:“从二十四年大姐姐非要嫁去漠北开始,已经三年了。”

    大公主远嫁土谢图汗部是为了守护大清的安全,而他,不可能让姐姐活在准噶尔的威胁下,所以从一开始,他就是坚决不同意跟准噶尔部和谈,必要将本该属于中国的领土尽数收回。

    三年了,大公主已经在归化城立稳了脚跟,并以此为据点,逐步收服喀尔喀小部落,一点点的扩张势力范围。

    到如今,土谢图汗部几乎尽归大公主麾下,西边的三音诺颜部也有臣服之意,大公主故意放出消息,说想将公主府从归化城迁至乌里雅苏台,而这里如今是扎萨克图汗部的控制范围,这就意味着,大公主随时可能会对扎萨克图汗部动手。

    准噶尔部之所以会这么突然进军喀尔喀蒙古,也与此事有关。

    “别以为朕不知道你们姐弟俩私底下都在密谋些什么!”

    康熙怒道,“好端端的,为什么非要现在就与准噶尔开战?”

    “此时不打,阿玛,您想等到什么时候呢?”

    胤礽反问,“据我所知,准噶尔部此时正在同哈萨克汗国交战,意图将其收入囊中,继而与西方诸国建立贸易通道,若到那时,准噶尔部从西方买到了更多的火器,阿玛,咱们再想取胜,就得用人命去堆了。”

    “大姐姐不过是放出个没撇的消息罢了,为什么噶尔丹就这么容易急了?因为他知道,若是他不先动手,等到大姐姐动手的时候,他就会腹背受敌,准噶尔部如今还经不起双线甚至三线作战。”

    “既然大清与准噶尔终有一战,那我认为此时就是最好的战机,有哈萨克汗国在西边牵扯他们的精力,东线大清的军队就能长驱直入,若噶尔丹敢将西边的兵力调出来,那咱们甘肃、四川、云南的兵力就能直接收复青海,直逼西藏和新疆。”

    “阿玛,不能再养寇了,必须在准噶尔打通与西方的通道之前,断了他们的后路,不然遗患无穷。”

    胤礽这话绝不是危言耸听,准噶尔如今的战力依旧主要是骑兵,大清凭借火器与之一战,能将损失降到最低,可若是等再过上几年,准噶尔也有了火器,就算没有大清的厉害,交手的时候也难免会有更多伤亡。

    胤礽觉得,只要准噶尔有本事打通陆路通道,西方诸国就一定会卖给他们武器,支持他们与大清相争,好坐收渔翁之利。

    随着大清在马六甲地区租借的贸易港建成,如今的大清在西方人眼中,恐怕就是一座金山,他们之所以还没动,是不知道这座金山下有没有藏着能杀人的武器。

    一旦大清在对外的战争中退让了,或者失利了,就会有无数人蜂拥而上,都想瓜分走一份黄金。

    记忆中那段深刻而黑暗的历史决不能重演,大清越是富足,就越要强硬,绝不会对敌有丝毫的手软。

    武器藏在金山下,依旧会叫人心生妄念,只有架起来打死几个敌人,才能让人知道它的威力,从而望而却步。

    “行,你要战,那便战,”

    康熙让步了,“但我大清良将繁多,怎么就非要你亲自请战了?保成,朕告诉你多少次了,君子不立危墙,你是大清的太子,便是多少个准噶尔部,朕也不会拿你的安危去换!”

    胤礽早就想过这个问题:“阿玛,首先,我就算亲自领兵,也是坐镇中军,不会亲自上战场,所以不会有危险;其次,我之所以要去,就是因为我是大清的太子。”

    “准噶尔部占领的土地那么大,咱们要是一寸一寸的打过去,得要多少年?如今正是大清快速发展的时候,不能让准噶尔拖慢了咱们的脚步,所以这一战,我要将噶尔丹引出来,擒贼先擒王。”

    “只要噶尔丹死了,准噶尔部就是一团散沙,想要收复,便不费吹灰之力。”

    “其三,这一战不比之前的小打小闹,我怕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所以想亲自去督战,以免军令无法通达,导致功亏一篑。”

    康熙按了按额头:“那朕去,你留在京城里监国。”

    他承认,儿子说的很有道理,但他就是不放心儿子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若非要去,那就他去,有儿子镇守后方,他也放心。

    “阿玛,您不能去,”

    胤礽劝道,“您是大清的天子,噶尔丹不过是叛将,不值得您亲征,显得咱们多重视一般。咱们越是举重若轻,越是更叫人畏惧,您就当是让儿子们去锻炼锻炼,我保证看好大哥和三弟,绝不会叫他们胡来的。”

    康熙伸手怼在胤礽的额头上:“朕最不放心的就是你!你素来主意正,朕的话都不听,朕还能指望其他人看得住你?你现在答应的好好的,到时候非要去前线,有人能拦得住你吗?”

    胤礽立刻抗议:“怎么可能,我又不傻,我没事跑到前线去干什么,难不成我还需要亲手杀敌来立功吗?阿玛您教过的,我手底下的人立的功,都有我一份,我只管坐镇中军,督促他们大胜就是了。”

    胤礽说的十分合理,但康熙就是觉得,还是有些担忧。

    胤礽自小就养在他身边,几乎没分开过,更别说是去那么远的地方。

    就算他真的乖乖待在中军,但衣食住行呢?

    要是睡的不好,吃的不好,累病了,可怎么办?

    看着眼前跟自己一般高的儿子,康熙却还是觉得他是个孩子。

    又没成亲呢,怎么就不是孩子了?

    康熙还是没松口,转头就去了慈宁宫,想让太皇太后帮忙劝劝胤礽。

    太皇太后却道:“你像胤礽这么大的时候,都敢喊着撤藩了,怎么如今大清兵马更强,你反倒不放心了?”

    “那怎么能一样呢,”

    康熙振振有词,“我那时候是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干,可现在又不是非得他不可,玛嬷,保成还没成亲呢,也没有后嗣,他如何能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太皇太后切了一声:“你当年带他去雅克萨城的时候,怎么没说这话?不过就是当年你在,如今保成要离开你眼皮子底下了,你就患得患失了。要我说啊,保成比你谨慎,他才不会叫自己置身危险之中呢,你若是得空,多去后宫转转,自打九阿哥出世后,怎么这么多年都没动静呢?”

    康熙无语:“玛嬷,我都有九个儿子了,您还时不时的催我,保成一个都没有,怎么不见你催催他?”

    “正是因为保成在这事儿上不上心,你才得更努力些,”

    太皇太后直言道,“我这把年纪了,也不跟你绕圈子,懿文太子前车之鉴,你不得不防。”

    康熙眼神一紧:“玛嬷这说的是什么,保成身体康健,怎么能与无福之人相比!”

    “咱们保成自是最有福的,我只是想让你好好想想,防患于未然。”

    太皇太后点到即止,“至于出征之事,我是依着保成的,宝剑锋从磨砺出,他需要出去闯荡闯荡,才是对他好的。”

    康熙没从太皇太后那儿得来支持,气呼呼的又去了承乾宫。

    刚进院子,就听到六公主奶声奶气的说要搬到西三所去跟姐姐们一起玩。

    康熙顿时怒上心头:“一个个才多大点儿就想飞了?父母在不远行的道理都不懂吗?”

    六公主哪里见过这个场面,吓得当场就哭了起来,佟佳皇贵妃心疼的搂着闺女哄了哄,见她好些了才叫奶娘抱下去陪着玩。

    “皇上哪里惹来的气,往六公主头上发?”

    佟佳皇贵妃看康熙的眼神不善,“六公主才多大,您跟她说得着这些吗?”

    康熙也知道自己这脾气发得不对,有些尴尬道:“朕就那么一说,等会儿叫人去拿了好玩的过来了哄六公主开心。”

    佟佳皇贵妃无奈的摇了摇头:“皇上这脾气如今是越来越像孩子了,得亏有太子性子好,乐意哄着你。”

    这些年来,胤礽不知在康熙发火的时候救过多少人了。

    如今不管是前朝还是后宫,都知道皇上生气的时候去求太子,绝对管用。

    “就他最爱惹朕生气,”

    康熙坐下来哼哼道,“如今人大了,心野了,非要带兵出去打仗,你说朕能让吗?”

    佟佳皇贵妃想了想道:“太子这么做,应该有他的道理,皇上该好好与他谈谈才是。”

    康熙:……

    行行行,一个两个都护着太子是吧?

    就朕是恶人是吧?

    朕就不信,这天底下就没人跟朕同心!

    后宫里找不到同盟,康熙就往前朝去找。

    索额图那是肯定支持胤礽的,根本不用问,明珠在这事儿上竟然没跟索额图唱反调,也觉得太子亲征是好事。

    康熙又问了几个大学士,不是打哈哈就是偏向胤礽,气的他大晚上的将常泰给喊进了宫。

    别人都不行,他不信常泰这个亲舅舅也能同意胤礽上战场!

    乾清宫中,烛火之下,常泰幽怨的看着康熙,仿佛康熙对他做了什么不可言说之事。

    康熙被小舅子看的浑身发麻,强撑着说道:“你说你是不是跟朕一条心吧!”

    常泰:……

    好大一个坑,他又不是瞎子,怎么可能往下跳。

    康熙想了想又道:“你要是能劝服保成,与准噶尔之战,朕还叫你去!”

    常泰耿直的问道:“要是太子非要去不可,皇上您难道不叫奴才去守着太子吗?”

    康熙:……

    真的是好有道理哦。

    “皇上,您与其在这儿为难奴才,不如去请太皇太后帮忙,”

    常泰建议道,“太子爷或许不会理会奴才的建议,但绝不会不顾太皇太后的想法。”

    康熙冷笑:“太皇太后要是肯帮朕,朕还用得着找你?”

    “那既然太皇太后都同意了,皇上您又为何非要阻拦呢?”

    常泰的想法十分直白,“她老人家历经三朝,眼明心亮,又最是疼爱太子爷,若觉得不妥,是绝不会同意的。”

    康熙其实也明白太皇太后的意思。

    太皇太后之所以提起懿文太子,是因为如今的胤礽与懿文太子有很多相似之处,但又有不一样的地方。

    懿文太子在子嗣上亦是十分艰难,但这确不能影响他生前在朝中的地位,更不会有人怀疑是朱元璋的刻意打压。

    而如今胤礽迟迟不婚,朝野上下却是非议颇多,甚至有风言风语说是他故意压制胤礽,不叫胤礽有后,来遏制胤礽的势力,简直是无稽之谈!

    他恨不得胤礽现在就给他生十个八个孙子!

    太皇太后提及此事后,他也是仔细思量过,为何明明处境差不多的两人,甚至胤礽的年纪还要更小,但舆论却是全然不同呢?

    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胤礽在朝中的地位,还远不及懿文太子稳固,才会总叫旁人觉得,储君之位是可以动摇的。

    所以太皇太后才会支持胤礽出征,毕竟军功是最坚实的积累,此役若是胤礽能带领大清军队大获全胜,诛杀噶尔丹,收复准噶尔占领的大片土地,那么太子之功将会彻底盖过所有阿哥,有生之年,将无人能出其右。

    这就像他急于收复三藩稳固皇权一样,虽冒险,但只要能成,便再无后顾之忧。

    道理康熙都懂,只是依旧舍不得胤礽去冒险。

    他觉得,只要有他在,胤礽不需要去拼命,也能安安稳稳的接过大清,他不会让任何人动摇胤礽的太子之位的,他希望胤礽能依赖他,信任他。

    然而到如今,太皇太后依旧不信他,就如当初在盛京城一般,认为胤礽必须通过其他方式来稳固储君之位。

    康熙不知道胤礽是不是也是这么想的,他也不想知道。

    他怕答案太过伤人。

    第二天一早,康熙放过了常泰,又喊来了胤礽。

    “保成啊,朕打算把户部和吏部交给你来管,再加上原本就在你手中的工部,六部其三都在你手里,”

    康熙十分突兀的说道,“礼部和刑部自成一脉,暂且不论,兵部如今在你舅舅手中,你也该放心。朝中内阁多与你有故,你若愿意留下来监国,在此期间折子不必送到军中,朕全权交给你来处置,如何?”

    不就是要稳固太子之位吗?

    军功固然重要,但胤礽背后有常泰支持,又手握两红旗,并不差什么。

    他可以直接将朝权送到儿子手中,让他掌控最至关紧要的户部、吏部,让他以监国之名行帝王之权,这难道不比军功更来的直接?

    他要让所有人知道,他的太子,不需要冒险去立什么功劳,他会亲手将这江山送到他手里的!

    胤礽愣了半晌,才稍微猜到了康熙为什么突然抽风。

    “阿玛,这不合适,”

    胤礽劝阻道,“天无二日,国无二君,我虽是太子,但也只能是太子,绝不能行帝王之权,否则恐为他人所趁,肆意挑拨,致朝局动荡,人心不安。”

    现在有些人只是想换个太子,若真叫康熙这么干了,那他们就会想换个皇帝了。

    “您之前还教我要与兄弟们拉开些距离,怎么如今却又叫我逾矩?”

    胤礽笑问,“您可不能‘双标’啊!”

    康熙怒瞪他:“若不是你非要去战场,你以为朕会想出这馊主意?你乌库妈妈担心你地位不稳,才会支持你亲征,朕就是觉得,没必要叫你去冒险。”

    说到底,康熙就是不想胤礽有一点点危险。

    他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太子,怎么能经受战场的风霜?

    就算是擦破点皮,都能叫他日夜难安!

    “保成啊,你就不能老老实实的在宫里待着吗?你要什么,朕去给你拿来,朕只希望你能平安康健,”

    康熙像小时候一般摸了摸儿子的头,“这大清的江山,一定是你的,你只要好好的等着就够了,剩下的都可以交给朕。”

    胤礽觉得,他阿玛可能真的快到更年期了,不然怎么突然变得这般患得患失起来?

    以前不是总想着叫他锻炼锻炼,很小的时候就敢带他去攻打雅克萨城,怎么如今他长起来了,他反倒不放心了?

    “我每天都给您写信?”

    胤礽试探着安抚康熙,“保证让您日日都能得到我的消息,行吗?”

    康熙又瞪他:“你就是打定了主意要去吗?”

    胤礽纠结了一下,还是解释道:“其实我想自己去,一则是像之前说的,引出噶尔丹,二则是想见见大姐姐,帮她彻底将喀尔喀蒙古握在手中,三则,我若是能成,想用功劳跟阿玛换个条件。”

    康熙皱眉:“什么条件还要军功来换?你想要什么直说便是了。”

    “就是那种就算您答应了,朝野上下也不一定会答应的那种条件,”

    胤礽讨好的对着康熙笑,“阿玛,您就让我去吧,我不想您为难,所以想用军功来堵住朝中那些人的嘴,我保证绝不会胡来。”

    康熙眯着眼睛盯着儿子,总觉得他没打什么好主意。

    他才不信胤礽的条件会是他能同意的,十有八九是什么他肯定不答应的,这小子才会想走歪门邪道。

    可他连朝权都愿意给他,还有什么是不能答应的呢?

    康熙一时间也想不到,但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他也明白了儿子想要去的决心。

    罢了,这小子连暗藏的小心思都拿出来说了,可见是真没有底牌了,他若还是拦着,那保成只怕要埋怨他了。

    保成这么乖,想来也不会说出什么真叫他为难的条件。

    “算了,你想去就去吧,”

    康熙最终还是妥协了,“就按你说的,每天一封信,不许停了,不然朕就亲自去抓你回来。”

    这信也不为别的,就是为了能给这小子加一把无形的锁,让他想冒险之前好好考虑考虑。

    “但是,不准离开中军,不准进入对面射程之内,不准甩开朕给你带去的人,特别是御厨和太医,都必须时刻随行,”

    康熙仔细叮嘱,“什么事都不准瞒着朕,身子有任何不适,就立刻回京,知道吗?”

    胤礽乖巧点头,说啥都答应。

    康熙还是觉得,将这小子放出去就很难管住他了,但他也是实在拗不过儿子,只能化作一声叹息:“哎,真希望你能慢些长大。”

    小鹰终是要自己去飞翔了,他是拦不住的,他总不能剪掉他的翅膀。

    或许他是真的开始老了,才会有这么多的不舍和惆怅,但终究,还是要放手的。

    太子要亲征准噶尔的消息一经传出,朝中议论纷纷,猜测不断。

    有人觉得这是太子长大了,按捺不住要立功争权,有人觉得战场危险,康熙不该放太子前去,而更多的人则是在盘算,如何将自家崽子塞进太子的军中。

    很明显,这一战太子就是冲着军功去的,那跟在他身边的侍卫护军,也一样能有一份功劳。

    皇上是不可能让太子冒险的,所以这份功劳就跟白捡的一样,谁能不动心?

    那些个平日子一说要去军中历练都躲得远远的纨绔子弟,这会儿倒是一个个都积极得很,嘴里喊着要为国尽忠,心里是什么样的心思,所有人都能看得出来。

    胤礽瞧着桌上那明显比平日里高一大截的请安折子,完全没有看一看的兴趣,全都丢给了胤禛去处理,就像当初康熙将请安折子都丢给他看一样。

    胤禛倒是认真,竟是列出一张名单来给胤礽,将那些想要随军出征之人给分门别类,有些是还算有点本事的,有些是纯纯来添乱的。

    “太子哥哥,我觉得,倒不用全都推拒,这些功夫还可以,平日里也没什么不好名声的,可以带着去历练一番,”

    胤禛建议道,“如今天下太平,难得有上战场的机会,这些八旗子弟也需要这份军功来承袭家业,该给他们一个机会。”

    胤礽看着像个小大人一般的弟弟,笑了笑:“好,那你拿着这名单去乾清宫找汗阿玛,请他帮着看一看。”

    胤禛应下,当真往乾清宫去了。

    康熙看了看手中的名单,又看了看一脸期待的四儿子,无奈的摇头:“你太子哥哥又耍滑藏奸,将得罪人的事情推给朕了!”

    草拟名单这点小事,胤礽十岁的时候就能处理得当,怎么还能叫胤禛来问他?

    这混小子,就是看着他太闲了,非给他找点事做!

    胤禛都来了,康熙也不好再叫他回去,只能认命的拿起笔,挨个圈起要带去的八旗子弟,有胤禛列出来有能力的,也有被胤禛列为纯混的。

    胤禛不解,便问康熙原因。

    康熙左右无事,干脆挨个给他讲明白,却发现胤禛聪慧,一点就通,能举一反三。

    后来康熙干脆将笔给了胤禛,叫他来圈剩下的,胤禛仔细思量,竟是圈出了十之八九。

    “不错,怪不得太子喜欢将你带在身边教导,”

    康熙含笑夸赞,“虽然如今还稚嫩了些,但天资的确出众,再磨炼几年,就能为朕分忧了。”

    往日里康熙的心思都在胤礽身上,对其他儿子难免忽略了些,也就胤褆因为年纪大又跟胤礽亲近,才能多得他些教导,其他小阿哥们,都是师傅在教,他最多考考他们日常的功课,于朝政上,却是从不曾问及。

    今日难得有机会与小儿子讨论朝中事,也算是十分惊喜了。

    “老四,如今你太子哥哥都叫你做些什么?”康熙问道。

    胤禛恭声道:“太子哥哥叫我帮着整理请安折子,列出重要的事情给他看。”

    康熙点头,他以前也是这么锻炼胤礽的,如今胤礽也用来教导胤禛,也算是一种传承了。

    “等太子出征后,你每日下了课便来乾清宫,依旧整理请安折子,朕帮太子带你一段时日。”

    康熙吩咐道。

    胤禛惊喜的瞪圆了眼睛,差点跳起来,还是梁九功清了清嗓子,他才反应过来,磕头谢恩。

    胤禛离去后,康熙感慨道:“如今连老四都开始得用了,朕也是真的要老了。”

    梁九功赔笑:“当初太子爷开始看折子的时候,您也是这么说的,如今这么多年过去,奴才一点都看不出您跟当初有什么变化,恍惚间好像又回到当年您说这话的时候了。”

    康熙斜眼看他:“那是因为你也老了,记性差了。”

    梁九功故意唉声叹气:“皇上这是嫌弃奴才了。也罢,奴才如今带了几个小的也算得力,以后就叫他们伺候皇上吧。”

    康熙挑眉:“那今儿就叫进来吧,正好朕也看够了你这张老脸。”

    梁九功夸张的扑跪在地上,哭丧着脸道:“皇上,奴才离不开您啊!”

    康熙被他逗得哈哈大笑,站起身来轻踢了他一脚:“行了,别耍宝了,跟朕去一趟乾安宫,朕要亲自看看他们给保成收拾的行李。”

    乾安宫上下就没一个老成的,可别少带了东西,委屈了他的保成。

    第176章

    康熙二十八年春,清太子胤礽亲自挂帅,领兵出征。

    康熙帝昭告天下,言准噶尔部本为大清附属,却横生逆心,侵占大清领土,侵扰大清百姓,应喀尔喀蒙古土谢图汗部所请,大清以太子为帅,亲征准噶尔。

    在誓师大会上,胤礽携众将领立下军令,誓要夺回属于大清的领土,以噶尔丹的人头祭奠无辜百姓的亡灵。

    出征之日,康熙携百官出城相送,一直送到京郊十里外,方才停下告别。

    “盔甲沉重,若非必要,就不要一直穿着了,”

    康熙伸手摘下儿子头上的头盔,“长途漫漫,又不是急行军,不要总在外面骑马,好生养精蓄锐,记得你答应朕的,每日一封信,只可多,不可少。”

    纳兰性德上前接过康熙手中的头盔,康熙又摸了摸胤礽额头上被头盔压出的红印,满眼都是担忧和不舍。

    儿行千里母担忧,他虽是阿玛,但胤礽从小没了额娘,是他护在身边一点一点养大的,看着他从嗷嗷待哺的小团子,长成如今这般英俊出色的儿郎,如今却要亲自送他上战场,心里如何不惆怅。

    “阿玛,男子汉大丈夫,可不能做这般小儿女的姿态,明珠大人要笑话您的。”

    胤礽玩笑着安慰康熙。

    康熙哼道:“他还不是巴巴的跑来送儿子?半斤八两,谁也别笑话谁。”

    胤褆在胤礽身后凑趣道:“汗阿玛,您就不打算也叮嘱我跟小三儿两句?”

    胤祉也上前,期待的看着康熙。

    康熙松开握着胤礽的手,一手拉住大儿子,一手拉住三儿子,明明手握得紧紧的,嘴里却依旧傲娇:“都这么大的人了,朕还有什么好叮嘱的?有保成在,还能叫你们吃了亏不成?”

    胤祉有些憨厚的笑道:“那是,有太子哥哥在,我们肯定会大胜而归的!”

    以前都在身边的时候,康熙也没多重视胤礽之外的阿哥,如今要送别的,却是看哪个都舍不得了。

    然而送君千里终有一别,他再是不舍,也知道该叫孩子们出发了。

    “去吧,都去吧,朕在京城里等着你们凯旋而归,”

    康熙挨个摸摸儿子们的头,“都记得给家里写信,老大老三也是,朕会看顾你们额娘的。”

    胤礽领头半跪于地,向康熙道别。

    康熙强笑着挥了挥手,目送儿子们重新上了马,看着大军缓缓开拔。

    胤礽最后叮嘱了一句:“阿玛,我不在,您不要熬夜看折子,叫小四帮着您,他能得用的。还有,不许偷偷去试热气球,别以为我不知道您偷偷叫人做了一个!”

    康熙笑骂:“朕又不是小孩子,还用得着你来叮嘱,快走快走吧。”

    胤礽对着康熙挥了挥手,然后调转马头,与胤褆胤祉一起,往前面奔去。

    很快,他们便连背影都看不清了。

    “皇上,咱们也会去吧。”

    明珠上前劝道,脸色却有些不好。

    康熙偷偷按了按泛红的眼角,然后扫了一眼明珠道:“昨儿没睡着?”

    明珠叹气点头:“心里总有些不踏实。”

    “心放肚子里吧,有太子在,还能叫容若去冒险?”

    康熙转身也往回走,“他啊,自小最喜欢容若,去哪儿都带着。”

    明珠:“皇上,您这话听着怎么冒酸气呢?”

    康熙:“……滚滚滚,朕亲生的,还用的着酸你儿子?”

    明珠拱手:“皇上说什么就是什么。”

    踏上马车之后,康熙又探头对明珠道:“等容若回来,你也该给他张罗个媳妇了,太子都叫他给带坏了!”

    明珠拱了拱手,等康熙的御驾远去后,方才苦笑着自言自语:“我也想给容若张罗个媳妇儿啊,可这混小子犟得很,如今年纪大了,总不能还拿鞭子板子逼着他吧?皇上,您可舍得逼太子啊?”

    康熙已然走远,自是不会给他回答,但答案早已在不言中。

    ……

    同样是远行,出征可比出巡无聊多了。

    既然有太子銮驾,胤礽也没非要跟大家一起骑马,一般都是在车驾中看军报的。

    正好胤祉也不爱骑马,便也进了胤礽的车驾,帮着他整理文书。

    胤祉虽然天生神力,却自小喜欢读书,性子虽然慢了些,可胜在谨慎,几日下来,竟是没出过什么差错。

    他不似胤禛那般喜欢思考问题,也没有太多自己的想法,胤礽叫他整理文书,他就当真只是整理文书,但经他手整理的文书,却好似比以前旁人整理的更有条理些。

    胤礽有心锻炼弟弟,便叫胤祉整理之余,也要归纳总结,提取要义,胤祉依言而为,却只是客观的提炼主要内容,完全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没有掺杂一丝个人的情感。

    胤礽玩笑道:“你这与世无关的心境,倒是很适合去编书。”

    胤祉却摇头:“我可不喜欢编史书,之前我去武英殿瞧过,那些个所谓大儒,为了一个前明的将领喜不喜欢吃肉都能吵上一架!虽说是在编纂史实,可我瞧着,其中掺杂了太多的权衡,一点儿都不真实。”

    这话说的,倒是很有道理。

    虽说编纂明史之前,康熙曾有言要据实而论,又有万斯同等前民遗民来共同编纂,但实际成稿中还是会有一些没有依据,全凭个人想象的评价。

    这其实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历时已久,很多细节早已无从考证,只能从起居注以及宫人口耳相传中找寻历史的真相。

    为了能更加真实,康熙还特意遣使往朝鲜、琉球等周边小国抄阅他们当时的记载,带回来作为佐证,但最终还是会有很多需要后人依靠联想去填补的部分。

    在这个过程中,对于成功者自是多加褒扬,对于失败者则是更多贬低,终究还是会有偏颇之处。

    “太子哥哥,我若是要编书,定要编一本全都是事实的书,”

    胤祉说出自己的想法,“要让后世看书之人,不必再去探究其中是否有虚构之处,让他们可以通过这套书来了解真实的世界。”

    胤礽惊讶:“你想编一部百科全书?”

    “百科全书,”

    胤祉琢磨了一下,然后突然兴奋起来,“这名字好!等咱们大胜归来,我就开始搜寻资料,要编出一部采撷广博,包罗万象的百科全书来!”

    胤礽看着在畅想未来的弟弟,感觉这样也挺好的。

    谁说生在皇家就一定要去争权夺利?

    若真如胤祉所言,能编纂出一部百科全书来,于这个时代而言,只怕无上的功绩。

    时代的进步,并不是统治者一句话的事情,而是需要百姓对世界认知的提升。

    封建愚昧往往是因为信息闭塞造成的,这就像是后世的魔术表演,看似神奇,一旦揭秘,其实也不过如此。

    如今大清也在各地努力办学,希望能让更多的孩子能读书知事,但毕竟科举艰辛,如同过独木桥,能真正到达对岸之人百不存一,更多的是半途而废,甚至读了半辈子书,连个秀才都考不上。

    胤礽也曾师承诸位大儒,但他却从未曾如同正常的学子般死记硬背那些经史子集,康熙充分尊重他的想法,一直在培养他更加宽广的眼光,而不是让他拘泥于经典,被所谓的规则束缚了思想。

    他看过解剖,学过几何,还跟康熙一起做过物理实验,观察过日食月食,还曾亲自丈量土地,测绘地图,甚至亲手设计过一把枪,就是他给孙婉防身的那一把。

    凡是他感兴趣的,康熙都愿意让他去尝试,对其他阿哥,亦是如此。

    但这是因为他们身在皇家,有机会接触到很多世人接触不到的东西,而这些知识想要普及,却是十分的艰难。

    旁的不说,就是搜集这么多各个学科的书籍已然很难,想要挨个读懂,更是几乎不可能的。

    但如果有一部书,它是所有学科的汇总,不需要多深奥,而是要全面易懂,让世人只要看这一部书,就能大致了解世界,能接触到平日里接触不到的知识,能通过这部书找寻自己最感兴趣的事情,再去深入研究学习,甚至从事相关的行业,那对着整个时代来说,必将是巨大的推动。

    如今这时代,多少人被出身束缚着一生的命运,农民的孩子从小只能学着种地,商人的孩子从小就要会打算盘,他们不是没有能力,而是没有选择。

    胤礽想要改变这个时代,并不是想要封建统治绵延万世,而是想要中国真正的强大起来。

    少年强则国强,必须要让孩子们能摆脱出身的束缚,去尝试更多的选择,才能发掘出更多的人才,真正做的百业俱兴。

    “胤祉,你知道你想要编纂的这部书,对大清来说有多么重要吗?”

    胤礽满眼期待的看着弟弟,“将来有一日,或许大清所有的孩子从小都会看着你编纂的这部书长大,他们会从中找到自己人生的方向,从此以后大清再也不缺人才。”

    胤祉眼睛亮晶晶的看着胤礽:“真的吗?我编的书能有这么大的作用吗?”

    “当然是真的,你的书可教化万民,乃是万世之功。”

    胤礽肯定道,“你只管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无论需要人手还是相关书籍,哥哥都会帮你寻来。”

    一个人的精力太过有限,胤礽自己再努力,也不能做到所有事。

    所以他从未想过要独掌乾坤,而是更希望他的兄弟们也都能尽己所能,为这个天下,为天下的百姓尽一份力。

    他的兄弟们都是极有能力的,不该在争权夺利中无谓的蹉跎岁月,他希望他们每个人都能找到自己的理想,都能有精彩的人生。

    ……

    胤礽此次逼战噶尔丹,便是打定了主意要一劳永逸,绝不会像历史上那般给噶尔丹留下一条生路,导致康熙三次亲征,历经数年才彻底平定准噶尔。

    所以在前期的准备上,就做得十分充足。

    从去年秋天准噶尔犯境开始,康熙就从全国各地的兵营中调兵遣将,仅八旗和汉兵营就有近十万之数,此外还有漠南蒙古诸部以及喀尔喀蒙古土谢图汗部和车臣汗部的骑兵。

    大清的军队分四路行军,其中胤礽所在的中军,是最后出发的,目的地是土谢图汗旗,将在此建中军大帐,进行督战。

    东路军以黑龙江将军萨布素为主将,出贝加尔湖,至色楞河畔。

    这就是得益于大清与鄂罗斯签订的《贝加尔条约》了,才能让大清军队畅通无阻。

    西路军则是以福全为主帅,从甘肃出发,穿越沙漠,直指扎萨克图汗旗。

    其实若按胤礽的想法,西路军该由常泰来做主帅,他才放心,可无奈康熙下了死令,常泰必须留在中军跟着胤礽,所以无奈之下,胤礽只能同意福全出征。

    胤礽对福全这个伯王并不怎么放心,不过好在西路还有费扬古、孙思克两员满汉大将,至少行军应是不成问题的。

    土谢图汗旗汗王大帐内,土谢图汗察珲多尔济面色凝重,久久不语。

    大公主端坐在下,伸手接过婢女送上来的茶,轻抿了一口,皱眉道:“这用的是什么水,怎么一股子土腥味?”

    婢女立刻跪下,俯身道:“公主恕罪,奴才用的是大帐后的井水,想来是往日里落了尘土进去,沾染了味道。”

    “这也不怪你,起来吧,”

    大公主和颜悦色道,“去问问本宫存的雨水送来了没,再过两日太子就要到了,他可喝不惯这井水。”

    婢女这才恭敬的起身退下。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乎什么井水雨水!”

    敬安公主忍不住怒斥,“大清的军队都要占据土谢图汗部的王庭了,你如今可是得意了?!”

    “敬安公主这话本宫就听不懂了,大清乃是你我的母国,亦是土谢图汗部的宗主国,如今准噶尔部犯境,大清派兵前来是帮助土谢图汗部守住家园的,怎么到你嘴里,却是到反天罡了?”

    大公主淡然道,“与其在这儿说这些有的没的,不如好好打扫打扫王庭,怎么说也是汗王大帐所在,这般邋遢,也不怕被人笑话。”

    说罢,她竟是直接站起身来,招呼都不打就径自出去了。

    敬安公主气得一口气差点仰倒,敦多布多尔济赶紧上前扶住他额吉。

    敬安公主却不叫他扶,一把甩开,指着他怒道:“瞧瞧你那点出息,竟是叫自己的女人爬到头顶上作威作福了!就算她带来了几千护军又如何?你是她的丈夫,她就应该听你的!”

    敦多布多尔济看了一眼一直没开口的额祈葛,然后说道:“可是额吉你不也是当家做主的吗?”

    敬安公主怒而拍案:“她跟我能一样吗?我是你额吉!”

    敦多布多尔济往后退开两步,说道:“确实不一样,额吉您当年嫁过来的时候,可没有几千护军和那么多的嫁妆,也没有归化城的公主府和大清官员的敬重。”

    敬安公主气得伸手就往敦多布多尔济脸上招呼,口中怒斥:“混账东西!如今你还敢看不起你额吉了?你以为当了大清的额驸,你就能为所欲为了吗?!”

    敦多布多尔济也不躲闪,任由敬安公主在他身上抓挠,只是眼神越来越冰冷。

    “行了,噶勒丹,管管你媳妇!”

    察珲多尔济黑着脸怒斥,“天塌不下来,闹个什么劲!敦多布,你先出去,带纯禧公主在王庭里转转,她虽然嫁过来数年,却也没怎么来过这里。”

    敦多布多尔济抚胸为礼,然后毫不犹豫的退了出去。

    大公主并未走远,就在外面等着敦多布。

    见他出来,大公主招手叫他到身边,然后伸手轻抚他脸颊上的伤痕。

    “都说了叫你别招惹她,吃亏了吧?”

    大公主又去牵敦多布的手,“不是说如今功夫练得很好了么,怎么还躲不过呢?不行,等回去我得再给你寻个更厉害的师傅教你。”

    被大公主温声细语一哄,敦多布多尔济心里的闷气散了不少,他长出一口气,拉紧大公主的手道:“等这次战事了了,咱们就回归化城去,再也不回来了。”

    “说什么胡话呢,那毕竟是你的亲人,”

    大公主嗔怪的瞪了敦多布一眼,“我可以不来,你还是得在意着些的,不能叫旁人觉得你不好。”

    草原上未开化的小鹰被迫见识了万里长空之后,又怎么会还看得上脏乱的小窝呢?

    从木兰会盟将敦多布多尔济带回北京开始,她就在一点点的教他去看看真正的世界,眼界开了,自然不需要她多说,便知道是非对错。

    当年敬安公主未出嫁时,也曾是天之骄女,可惜这么多年来一直心怀怨怼,被草原的风沙遮住了眼睛,再也看不到广阔的天空了。

    “敦多布,以后喀尔喀广袤的草原,都会是咱们的,”

    大公主笑着哄自己的小额驸,“你要学着大度些,不要去生不必要的气,只要咱们好好用牛羊金银供给着土谢图汗王庭,叫他们金尊玉贵衣食无忧,他们自然就会念着咱们的好,总有一天,会放下成见的。”

    敦多布多尔济喃喃道:“我只是不想你跟着我受委屈。”

    草原上有那么多好男人,可他的公主却坚定的选择了他,嫁给他,还教他文武,教他处理政事,也放心将权利给他。

    她做了很多本该他额吉做的事,让他成长起来,变成一个真正的男人,他为什么不尊重她爱惜她呢?

    额吉给了他生命不假,可他的公主,给他的却是可以自由翱翔的天空,他虽然不算聪明,但也懂得感恩,只此一生,绝不会背叛她。

    “公主,我会永远做您的鹰,只向着你指的方向飞翔。”

    敦多布多尔济郑重道。

    大公主却只是笑着摇头,娇嗔道:“好啦,小鹰,咱们快回去上药吧,要爱惜自己的羽毛哦,下次可不许轻易受伤啦!”

    ……

    康熙二十七年五月,皇太子率军抵达土谢图汗旗,固伦纯禧公主携额驸及护军至三十里外相迎。

    大公主特意换了一套新制的衣裙,用的是去年胤礽叫人送来的蜀锦,在阳光下漾着琉璃一般的光泽,衬得她如同天上的神女,熠熠生辉。

    车驾稍停,胤礽刚一出来,就瞧见了大公主俏生生的等在车前,就那么温婉的笑着,眉目间与当年出嫁之时,没有半分差别。

    “大姐姐。”

    胤礽轻轻的唤了一声,眼眶忍不住泛红。

    敦多布多尔济与前来迎接的护军皆跪于地,高呼千岁,大公主却没有行礼,只是含泪道:“保成,你来啦。”

    胤礽快步往前,一把将自家姐姐紧紧抱住,哽咽道:“可算是见到了,姐,你可安好?”

    大公主轻拍他的后背:“好,有你一直惦记着,我哪里都好。快放开我吧,这么多人看着呢,我的太子爷,你还是得矜持着些吧。”

    胤礽有些不好意思的放开了大公主,才挥手叫众人平身。

    之后他便叫大军继续前行,然后拉着大公主一起上了马车。

    胤褆和胤祉却没有跟上来,而是一起去找敦多布多尔济“聊聊天”。

    第177章

    马车里,胤礽听大公主说着这段时间他们侦查到的准噶尔部的动向,思绪却是有些飘忽。

    见到大公主之前,他还曾想过,若是大公主过得不好,等平定准噶尔后,他就要将大公主带回京城去。

    管他什么仁义不仁义的,康熙的仁义不该建立在大公主的牺牲上,他瞧着喀尔喀蒙古全部内附于大清也没什么不好的,这么广袤的大草原,也挺适合种土豆的。

    然而此时瞧着容光焕发,眉眼之间比在京城是更加自信的姐姐,胤礽又在想,是不是紫禁城高耸的宫墙束缚了她灵魂,而这片无垠的天地,让她解放。

    “大姐姐,你还想回京城去吗?”

    胤礽突然问道。

    大公主怔忪了一下,不解道:“怎么突然问这个?我自是会思念京城的,毕竟我的亲人们都在那里,不过我在这儿过得也挺好的。”

    大公主对着胤礽眨了眨眼睛:“其实以前在宫里的时候,我从未曾觉得公主这个身份有多么尊贵,可如今到了这里,才知道母国强大的公主,是多么有底气。说出来你可能不信,自从嫁到这里,我从未曾向任何人低头过,无论到哪里,我皆是上座。”

    胤礽有些不信:“难道敬安公主也对你恭敬吗?”

    “她啊,就是嘴上厉害,其实没什么底气,”

    大公主不在意的说道,“以她的出身,能得个公主的封号已经是乌库妈妈和汗阿玛天恩,但也仅止于此了,她没有护军,手中就没有权利,土谢图汗部只拿她当个精美的摆设,放着好看罢了,可偏偏她认不清自己的身份。”

    “她倒是想插手我跟额驸的事情,但我们婚后一直在归化城,而她远在土谢图汗旗,最多不过就是写几封信过来斥责一番,我全当是乐子,无聊的时候才拿出来看看。”

    大公主看向窗外与胤褆胤祉并行的敦多布多尔济,“额驸虽然年纪小些,但胜在听话,也懂感恩,知对错。我对他好,他自是爱重我,至少如今我与他感情还算不错。”

    胤礽有些忧虑:“如今他年纪尚小,自然好拿捏,可毕竟人心叵测,姐姐当心养虎为患。”

    “放心,我也留着底牌呢,”

    大公主拍了拍胤礽的手,“再说了,我倚仗的是大清,归化城的官员不会认不清主子的,而土谢图汗部——等这次灭了准噶尔,他们自然知道该听谁的!”

    大军继续前行,一路上能看到土谢图汗部的探子在策马往返。

    土谢图汗部贵族齐聚王庭,但除了大公主夫妻之外,却无人出来相迎。

    眼看着大军离王庭只剩十里,却依旧不见前来迎接的队伍,大公主的脸色逐渐阴沉了下来。

    “土谢图汗部那些个短见之人,当真是一点都看不清局势!”

    大公主恼怒道,“这是还在王庭里等着你去见他们呢,简直不知所谓!”

    敦多布多尔济也察觉不对,凑到马车边上道:“公主,要不我快马回去一趟,叫他们赶紧出来相迎吧。”

    胤礽却阻拦道:“不用,姐夫只管与大哥三弟他们聊天去,等晚上安顿下来,我请你喝酒。”

    大公主对胤礽歉然道:“我没想到这些人昨儿嘴里答应的好好的,是到临时又出幺蛾子,倒是叫你被怠慢了。”

    “姐姐,我压根没想过要去土谢图汗部王庭,”

    胤礽轻笑,“中军四万人,我怕当真去了,会吓死他们,所以让五叔先带着先锋营在王庭西边十里外清理了空地作为中军大帐所在,本以为他会先与你说一声,却不想你竟还不知道。”

    大公主惊喜道:“我阿玛也来了?”

    胤礽:“汗阿玛本想让五叔跟二伯一起领西路军的,可五叔想念你,非要领了中军先锋营,就是想能来看看你。想来他是想给你个惊喜,可却叫我给说破了,等会见到五叔,姐姐可得装一装,哄哄他。”

    说话间,大军已经偏离的原定路线,往西而去。

    再走出几里,便有先锋营的探子前来相迎,大公主眼尖,立时发现了探子里有个熟悉的身影。

    “阿玛他还真的是孩子脾气,竟然换了兵卒的衣裳来吓我!”

    大公主嘴里抱怨着,可却是立刻下了马车,完全忘了刚刚答应了胤礽要装一装,直接扑向进了探子堆里。

    敦多布多尔济吓了一跳,正要上前,却被胤礽拦住了。

    “姐夫莫急,五叔与大姐姐多年未见,让他们先说说话吧。”

    还在努力低头假装自己不在的常宁被大公主扑了个正着,差点吓炸毛:“哎哎哎,这么多人呢!你怎么认出我的?”

    大公主红着眼眶娇声道:“阿玛您就算是穿一身宫女的衣裳,我也能认出来!”

    “那下次我就换女装,试试你的眼力,”

    常宁揽着闺女胡说八道,“快叫阿玛看看你好不好。”

    大公主抱怨:“阿玛您一点儿都不想我,不然怎么来了这么久都不来看我,非要等保成到了才现身?”

    常宁赶紧解释:“阿玛不是怕耽误了太子的正事儿嘛,乖啊,阿玛给你带了好多好东西,等会儿到了大营,你自己去挑。”

    大公主不乐意:“怎么还要挑,难道不是全给我的吗?”

    常宁连忙哄道:“是是是,当然是全给你的,我是叫你挑点不喜欢的,给你公婆送一些去。”

    大公主却娇蛮道:“不要,既然给我的,就都是我的,我才不要分给旁人。”

    常宁觉得,闺女跟三年前他来送嫁的时候,不一样了。

    那时的闺女还谨慎沉稳,没有半分新嫁娘的娇羞和喜悦,只想着如何能在土谢图汗部稳稳立足,算计着自己手中的筹码到底有多少。

    可如今,她变得开朗了,爱撒娇了,丝毫不在意他人的眼光了。

    这恰恰说明了,闺女如今已是大局在握,地位不可动摇,所以她不用再去顾虑其他人,只要自己高兴就好。

    挺好的,这下福晋该放心了。

    “五叔,大姐姐,上车上来说话,让大军继续前行吧。”

    胤礽招呼道。

    常宁这才上前行礼,然后跟闺女一起上了胤礽的车驾——

    还额外附赠一个敦多布多尔济。

    胤礽靠在软垫里,悠闲的看着常宁如何为难女婿,明明是行军路上,却也是难得的有烟火气。

    有时候他真的会觉得,像这样平凡的生活才更叫人向往,但他这一生,应该是体会不到敦多布的感受了。

    毕竟他未来的老丈人,应该不敢为难他。

    思及此处,他突然想起了石英儿。

    她回到盛京之后,他能得到关于她的消息更多了。

    他知道她真的去了边关,还曾经带兵突袭了朝鲜人伪装的山匪,一手连珠箭声名鹊起,在军报里也时常能看到女将军的消息。

    只可惜,她身为秀女,虽为国领兵杀敌,却始终得不到一个应有的名分。

    女将军只是大家对她善意的称呼,也不知何时,她能真的成为朝廷任命的将军。

    她刚离开的时候,康熙还总念叨着要给他们赐婚,后来她的名声越来越响,康熙反倒闭口不谈了。

    他知道,尽管太皇太后先松了口,但康熙心里依旧不情愿。

    对康熙而言,太子妃在军中挂个名头和真的亲自领兵杀敌,是完全不一样的概念。

    他能接受给儿媳妇们一个更尊崇的名位,让她们的地位不可动摇,从而减少儿子们后宅的争斗,但却无法接受一个手染鲜血的太子妃。

    胤礽其实心里很清楚,她越是出色,他们之间的距离就越远,但他还是想努力试一试,用一场大胜的功绩,能不能换来两全。

    常宁办事还算靠谱,营地选的位置不错,主帐也已经搭好,大军到了之后,胤礽等人径直进了大帐,其他士兵则是各自分区安营扎寨去了。

    此时已是黄昏,各营的火头军急急的打起了炉灶,炊烟在营地各处陆续升起。

    胤礽留了常宁和大公主夫妻俩在大帐说话,自己则是带着胤褆和胤祉奔走在营地各处,确保所有战士都能吃上一顿热乎的晚饭。

    这一路而来,他们坐车的坐车,骑马的骑马,而战士们却是仅靠双脚步行,自是要辛苦的多,好在他们还要在此盘桓许久,等待东西两路的消息,也能让战士们好好休息一下。

    等到胤礽兄弟三人巡查回来的时候,随行的御厨已经张罗好了一桌美食,大多都是宫中常吃的样式。

    大公主在宫里的时候,曾经很嫌弃御厨的手艺,觉得他们总是翻来覆去有做那几个菜,吃起来味道都一样。

    可如今离家三载,再次尝到这些熟悉的饭菜之时,却是忍不住掉下眼泪来。

    敦多布多尔济掏出帕子给大公主擦拭,大公主兀自嘴硬:“一别三年,御厨的手艺一点都没进步,还是那么难吃。敦多布,你快尝尝这鸡汤,我以前最喜欢这个,咱们公主府的厨子怎么都做不出这个味道。”

    敦多布有些憨憨的尝了之后,却说自己尝不出有什么差别,大公主气得瞪他,他就又乖乖的给大公主夹菜。

    常宁颇有些欣慰的看着闺女女婿,转过头来敬胤礽的酒:“太子啊,你看看你姐姐姐夫这是不是挺和美的?你若是也能娶个像你姐姐这般温柔的女子,岂不是人生一大乐事?”

    胤礽:……为什么这么温馨的时候,他要被催婚?

    就说临出发之前康熙为什么单独召见常宁,原来是搁这儿等着他呢!

    “五叔这话好像有点道理,”

    胤礽故意接着常宁的话说,可还没等常宁笑出来,他就又问道,“大姐姐,公主府如今是你当家啊,还是姐夫当家啊?护军是听你调遣,还是姐夫在管啊?”

    常宁:……

    敦多布多尔济是个实诚人,开口说道:“我都听公主的。”

    大公主瞪了他一眼,然后又看向胤礽:“你少来诓我的话,我跟你又不一样。再说了,不管婚后如何,你先定下亲来才算本事,我且问你,太子妃人在哪儿呢?”

    胤礽:……

    胤褆立刻附和:“就是啊,别说太子妃了,你身边连个侍妾都没有,我说保成啊,今儿也没外人,你能不能给哥哥交个底,你是不是不喜欢姑娘?”

    胤礽:……

    胤祉看到大哥哥大姐姐统一了战线,立刻也投奔而去:“就是就是,等这次回去,我都要成亲了,太子哥哥你到底行不行啊。”

    胤礽:……

    这日子没法过了!

    好不容易离开京城,本以为能清静清静,结果呢?

    现在这是什么情况,四大门派围攻光明顶?

    “国未定,何以为家?”

    胤礽说不过,干脆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一想到还有百姓在准噶尔的铁蹄下受苦,我就食不下咽,夜不能寐,哪有心思谈及儿女私情!”

    大公主精准插刀:“说的好像准噶尔侵扰大清了一样,怎么,如今喀尔喀蒙古的牧民,也归太子爷操心了?”

    胤礽:……

    “姐,咱还是先吃饭吧,你看,鸡汤都要凉了,”

    胤礽殷勤的给大公主添满鸡汤,“快多喝点,这鸡可是御膳房养的,不远万里带过来,就是为了让你尝到正宗家里的味道。”

    胤褆也喊着想要,却被胤礽丢了一眼刀,胤祉张了张嘴,最终也没敢跟着起哄。

    常宁可不傻,自然不敢在胤礽面前托大,不过眼看着闺女能将太子拿捏得死死的,他笑得那叫一个荡漾。

    瞧见没,他闺女,那绝对是太子爷的亲姐姐,就问天底下还能有几个人能叫太子爷亲自伺候着?

    这叫什么来着,啊对,之前听皇上说过,叫血脉压制。

    果然诚不我欺啊!

    ……

    与噶尔丹的第一次交手,比想象中的来得更早一些。

    就在中军驻扎之后的第七日,准噶尔部骑兵越过乌里雅苏台,进入三音诺颜部复地,直逼土谢图汗旗。

    察珲多尔济终于坐不住了,亲自往大帐请见胤礽,胤礽也没故意怠慢,但谈及出兵之事,却拒绝道:

    “我大清东西两路大军尚未到达预定位置,此时贸然出手,恐会中了圈套。如今准噶尔骑兵离中军还远,过几日看看情况再议。”

    胤礽不急,但察珲多尔济很急。

    他愿意请大清直接进入土谢图汗旗,就是想要借大清之力,确保王庭无虞。

    而如今胤礽不肯主动出击,若是当真将战火引到此处,若胜了,王庭只怕也要受战火损伤,若败了,大清军队可以后撤,他的王庭如何能撤?

    然而任凭他如何劝,胤礽就是不松口,说的不耐烦了,就叫人送客。

    大公主在屏风后听了个全场,转出来问道:“保成,咱们真的不出兵吗?”

    “我已经叫斥候去查看情况了,”

    胤礽解释道,“出兵是肯定要出的,不可能让他们探到中军之前来,但出不出兵都是我们的事,不会受土谢图汗的干涉。”

    大公主点头:“也是,他们就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我来之前一直以为漠北蒙古民风彪悍,自该是战力非凡,然而深入了解才知道,也就不过如此。”

    胤礽轻笑,却也不解释。

    大公主的护军可是康熙和他精心挑选的,各个都是军中精锐,更别说那支火器营了,那可是当今世上最强悍的战力之一,放在别的国家,都得是王牌部队的存在。

    若非如此,他怎么可能放心大公主来独掌漠北呢?

    大公主平日里见惯了这种级别的战力,自然瞧不上土谢图汗部那些老把式,也不能就真的说漠北战力不行了。

    至少他们对上同样以骑兵为主的准噶尔部,也能抗衡一二,总比那些如今连骑射都练不好的漠南蒙古贵族强些。

    “舅舅的意思是,不能让准噶尔部越过拜德拉格河,”

    胤礽在地图上指给大公主看,“所以咱们的先锋营会西进,在此设防。”

    大公主并不太懂打仗的事儿,但她相信胤礽的判断,点头道:“好,需要我的护军做什么,你只管吩咐。”

    “倒还真的需要姐姐帮忙,”

    胤礽又沿着行军路线划了一道,“中军会陆续往拜德拉格河附近移动,我需要你的护军来帮我守住后面的补给线,确保大军无后顾之忧。”

    这也是大公主在此最大的缘由。

    以大清的军力,自是不怕准噶尔部,但大清此役的目的并不真的是保护喀尔喀蒙古诸部这么简单,而是想要彻底将准噶尔部斩草除根,收回属于大清的国土。

    这就意味着,大清的军队必将深入准噶尔腹地进行追击,而对于大军来说,最至关紧要的,就是后勤补给。

    大公主入蒙三年,与归化城众官员齐心协力,终将这一路彻底打通,让大清军队可以长驱直入,后续补给亦能源源不断。

    长枪火炮是大清此战必胜的倚仗,而大公主以自己的终身为代价打通的这条补给线,是大清敢与准噶尔部在如今的领土之外开战的真正底气。

    为了这一天,大公主准备了三年,如今任务交到她的手上,她坦然接受,自信道:“你放心,护军早已沿途驻扎,彼此呼应,我们演练了三年,绝不会出差错!”

    ……

    康熙二十八年夏,大清与准噶尔部交战于拜德拉格河畔,准噶尔部三千骑兵尽数溃败,只有数十人逃回了乌里雅苏台。

    与此同时,大清东路三万大军渡过色楞河,与中路军成犄角之势,直逼乌里雅苏台。

    胤礽坐镇拜德拉格河畔,看着今日送来的军报,却是眉头紧锁。

    东路军要绕行,自然赶来的要晚些,这是在之前意料之中的,可西路军本就是提前出发,又不需要绕路,按理说应该是最先到达乌里雅苏台附近的,怎么会至今没有消息呢?

    那可是三万装备精良的大军,就算是路途中遇上准噶尔部的大军,也能抗衡,怎么可能悄无声息的没了呢?

    “别担心了,咱们的探子一直在盯着准噶尔的军队,没有往西路军那边去的,十有八九是他们穿越沙漠的时候迷失了方向,但他们补给充足,人手也够多,最多就是慢些,不会出什么大事。”

    常泰安慰道。

    胤礽叹了口气:“我如今就是后悔叫二伯去带兵,虽还有其他将领,但他是亲王,旁人总不敢置喙的。”

    “没事,我叫探子往西边去迎迎他们,咱们请了不少熟悉沙漠的向导,如今正好派上用场。”

    常泰其实早有准备了。

    行军在外,什么事情都有可能会发生,他早就习惯了万事提前准备好。

    福全这人他接触的不多,却也是有所耳闻,据传闻性情执拗,不大听得进去旁人的意见,叫他领兵,出现点意外也正常,只要不损失了兵力,都好说。

    二人正盘算下一步该如何继续的时候,外面有探子急报,说是噶尔丹王旗有异动。

    大清对准噶尔宣战多日,噶尔丹一直隐身,只叫部分骑兵试探,如今终于忍不住了。

    按探子的密信来看,噶尔丹的王旗是往乌里雅苏台而来,算时间,估计七八日之后,就能进入乌里雅苏台。

    看样子,噶尔丹是打算以乌里雅苏台为中军主帐,与大清在此决战了。

    “他不想被咱们逐一击破,想全力一击,若胜了,正好可以收归喀尔喀蒙古战力,直逼漠南,威胁大清,”

    常泰分析道,“若败了,这个位置也方便往西南逃窜。”

    胤礽道:“叫探子给西路军传讯,让他们直接往西北走,堵住噶尔丹的退路,不能让噶尔丹逃回西域去。”

    常泰点头,立时出去吩咐,第二日,东路军的战报送到大帐,胤礽才知道为什么噶尔丹突然动了——

    东路军渡过色楞河的时候,恰巧遇到了一队准噶尔骑兵前来侦查。

    萨布素可是个手狠心黑的,既然遇到了,自然不可能放他们安然离去,当即下令追击。

    数百准噶尔骑兵怎么可能与三万清军抗衡,即便后续大部队还没渡河,只凭先渡河的先锋营,就足够围剿他们了。

    这支骑兵队几乎尽数被歼灭,人杀光了之后才知道,原来领头的那个竟是噶尔丹的亲弟弟,多尔济扎布。

    莫名其妙就立了一个大功,萨布素也毫不吝啬的给参战的将士们请功,胤礽打开请功的折子,想看一看到底是谁这么好的运气,拿到了多尔济扎布的人头,可没想到却是个十分熟悉的名字——

    石英儿。

    这丫头竟然也跟来了,竟然还敢亲自跟准噶尔的人动手!

    胤礽吓得直接跳了起来,直接往后看伤亡名单,确认没有石英儿后,方才松了一口气,伸手抹掉额头上的冷汗。

    真是个胆大包天的姑娘啊,还真就叫她立了大功。

    这一次,他定要为她请封,绝不会在叫她打白工!

    第178章

    多尔济扎布的人头随着萨布素请功的折子一起送到了中军大帐,东路军旗开得胜斩敌军一员大将的消息自是很快传开了。

    在外面跟着火器营操练的胤褆得知后立刻赶回来,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起哄:“保成,你这媳妇儿可是够给劲儿啊,还不赶紧将人调到中军来,说不准还能叫她取了噶尔丹的人头,得个头功呢!”

    “别闹,我与石将军并无婚约,大哥,你不要在外面胡说,”

    胤礽赶紧堵住胤褆的嘴,“她是跟着她阿玛石文炳的正白旗汉兵营过来的,手底下一支速射队跟随她多年,十分神勇,在盛京之时便立下过不少功劳,所以才会被征调至此。”

    胤褆挑眉:“你在宫里给人家塞定情信物的时候不是挺大方的么,怎么这会儿反倒不敢承认了?要我说,你若是喜欢人家,就赶紧给娶回来,放在身边才安心不是?”

    “大哥!”

    胤礽有些不悦,“她是靠自己的本事拿的军功,你对她尊重些!”

    胤褆啧啧两声,盯着胤礽看了一会儿,方才又道:“我怎么瞧着,你提起她的时候不像是提起心上人,反倒更多是惜才之意?保成,来之前汗阿玛可是千叮咛万嘱咐,叫我必须得催着你早点定下来,你可不能到手的媳妇儿又不要了啊!”

    胤礽愣了一下。

    他不是一直在维护石英儿吗,为什么胤褆会觉得,他不像是说起心上人,而只是惜才呢?

    所以,提起心上人的时候应该是怎样的?

    难道还要叫他如同小姑娘一般娇羞才算吗?

    胤褆见胤礽神色怪异,警惕道:“你不会真的想反悔吧?汗阿玛那边好不容易松口了,你不会这时候告诉我,你又不喜欢石将军了吧?”

    胤礽垂下眼眸,转开话题:“好了,别总纠结我这些小事,眼前的战事要紧。西路军至今未到,但噶尔丹的王旗却是已经动了,我跟舅舅商量了一下,不打算等西路军了,让他们直接去阻截噶尔丹的退路,等噶尔丹到了乌里雅苏台,咱们就发动总攻。”

    胤褆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先说好,我不是胤祉那傻小子,你别想将我丢去管后勤补给,此役我必是要去冲锋陷阵的!”

    “你确定?”胤礽表情古怪的问道。

    胤褆总觉得弟弟又在给自己挖坑,警惕的说道:“我非常确定,所以你休想诓我。”

    “行吧,那你就去领个骑兵营吧,”

    胤礽故意叹了口气,“我本想着大哥你整日在火器营晃悠,定然是想领着火器营远程攻击的,没想到你竟然想去冲锋陷阵,那就只有骑兵营最合适了。哎,可惜了,原本还想让你来开第一炮呢。”

    胤褆:!!!

    “我要开炮,我要开炮!”

    胤褆一下子就蹦了起来,“我不去骑兵营,我就待在后面开炮!”

    胤礽故意阴阳怪气:“此役我必是要去冲锋陷阵的——”

    胤褆二话不说直接扑到了胤礽身上,兄弟二人滚倒在地上,纠缠作一团,谁都不肯认输。

    门口正要进来汇报的常泰额角跳了跳,不敢相信里面那两个泼猴是他看起来早熟沉稳的外甥们。

    “大阿哥与太子的感情一向很好,”

    纳兰性德波澜不惊的微笑解释,“这是他们表达感情的方式,国公爷习惯就好。”

    常泰:……

    不,他一点都不想习惯。

    这要是传出去,说他们大清的大阿哥和皇太子这么打了还在地上打滚,他们大清不要面子的吗?!

    常泰沉着脸虎步向前,一手一个将地上的两兄弟都提溜了起来,甩向两边。

    纳兰性德上前接住胤礽,扶他站好,而胤褆就没那么幸运了,晕头转向的竟是直接撞在了椅子上,发出一声惨烈的“哎呦”声。

    “舅舅啊,你也太狠心了,瞧瞧,都把我磕坏了!”

    胤褆惨兮兮的控诉。

    常泰:……

    他发誓他完全没使劲儿!

    堂堂大阿哥,怎么搁这儿碰瓷儿呢?!

    胤褆坐在地上不肯起来,继续道:“你要是让我开第一炮,我就当刚刚的事儿没发生,如何?”

    常泰:……

    常泰看向胤礽,胤礽敲了敲纳兰性德的铠甲:“容若,你这身瞧着不错,挺结实的哈。”

    纳兰性德微笑不语。

    “就非得去碰那火炮?我给你一支骑兵队,等前面的部队攻破的城池后,让你去冲一冲还不行吗?”

    常泰感觉十分头疼。

    胤礽对着胤褆做了个鬼脸,胤褆从地上跳起来,高声道:“不行不行,太子爷一言九鼎,说好了的怎么能反悔?!”

    常泰回头看向胤礽,胤礽无辜的摊了摊手:“我就是顺口那么一说。”

    常泰:……真行,可真会顺口啊!

    更善于弓马的常泰对于火1枪火炮这些武器还是保有一颗敬畏之心的,在他看来,这些火器威力惊人,但安全性有待商榷。

    军中亦是用火炮多年,炸膛之事时常有之,每年都有将士因此受伤,甚至丧命。

    所以他虽重视火器营,但却也视之为十分危险的所在,自出征至今,胤褆提出过多次要去带领火器营,都被常泰给否决了。

    既然康熙信任他,将他放在中军来看着太子和阿哥们,他就必须得保证他们能安全回京,若是非要上战场,也只能在城破之后带齐护卫上去冲一冲,绝不同意他们去玩火炮那种可能会伤到自己的东西。

    “舅舅啊,太子爷就算是吐个吐沫都是钉,怎么能说话不算呢?”

    胤褆继续死咬着不放,“如今太子爷都认了他说过,您不能让太子爷失了信吧?”

    话至此处,常泰如何能不明白这是这兄弟两个在这儿故意给他设套呢?

    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刚刚他过来的时候候在门外不进来的纳兰性德,突然反应过来,这小子也是帮凶。

    纳兰性德是什么人啊,那可是世人公认的最得太子爷信重之人,他会不敢进来阻拦太子爷和大阿哥胡闹?

    怕是早就猜到了太子爷的用意,故意等在门外,用言语激他进来跳坑吧!

    “也不知道上书房的师傅们都教了你们些什么东西,一个个都是狐狸,连我都算计!”

    常泰抱怨道,“行行行,太子爷金口玉言,奴才不敢不从,大阿哥想去火器营也可以,但亲手开炮是不可能的,最多让你在十米,不,二十米外看着。”

    胤褆还想再争取一下,胤礽却开口帮他应下:“好,那就这么说定了。”

    傻哥哥,等会儿舅舅反应过来味儿来,说不定就反悔了。

    管他十米二十米,只要能领了火器营,都是一样的。

    噶尔丹的速度比预期中的更快,五日后,探子回报,乌里雅苏台的城墙上已经挂上了噶尔丹的王旗。

    胤礽立刻令中路、东路两军开拔,往乌里雅苏台的方向行进。

    三日后,中军在乌里雅苏台南东南十里外安营,东路军则是在绕路往西北而去,准备与中军两面夹击。

    中军前锋营扫平了大营往乌里雅苏台方向的路,一直到距离乌里雅苏台城五里的位置,皆畅通无阻。

    胤礽亲至前线,以千里眼观察准噶尔部动向。

    “太子您看,他们依山而建阵地,打算凭地势之利与我们一战,”

    常泰给胤礽讲解,“此山在乌里雅苏台城东南,可以俯瞰全城,若我们不击溃山上的敌阵就攻城,便会受到山上敌军的攻击。咱们的东路军虽然已经到了城西北,但就算他们先一步破城,依旧会面临同样的困境。”

    “所以要想攻城,必须得先破阵。”

    胤礽总结道。

    常泰点头:“就是这个意思。”

    “那依舅舅看,破这个阵很难吗?”

    胤礽问道。

    常泰又点头:“准噶尔部占据高处,我们若要破阵,必须得逆山而上,从上面攻击下面容易,而我们爬山的过程中想要攻击对面却很难。”

    胤礽:“那若是从远处攻击,破坏敌方阵型呢?”

    常泰:“太子有所不知,准噶尔这阵法名为‘驼城’,是以上万头骆驼围成的,骆驼被绑缚了四腿,形成一道血肉围墙,即便我们在远处击杀的骆驼,尸体依旧还能为他们抵挡攻击,并不能破阵。”

    草原上哪有那么多能快速修筑防御工事的材料,准噶尔部这驼城,也算是就地取材,用最容易得到的东西最快速的建起阵法,迅速形成战斗力,在如今这个时代,已经是十分厉害的战术了。

    然而胤礽却放下千里眼,对常泰道:“舅舅,你知道我第一次上战场是什么时候吗?”

    常泰点头:“听说之前雅克萨之战的时候,皇上曾带您去瞧过攻城。”

    “那你知道,雅克萨城是如何攻破的吗?”

    胤礽又问道。

    常泰是看过军报的,但因康熙授命,军报中将武成永固大将军炮和连珠弩尽数隐去,常泰只知曾炮轰城墙,但具体的细节,却知之不详。

    “那么厚的,能双人并行的城墙,被我们轰开了一个偌大的缺口,”

    胤礽浅笑,目中带着骄傲,“我们的骑兵可以长驱直入,我们的火1枪,可以轻易收割鄂罗斯守军的性命。舅舅,你觉得,骆驼和砖石相比,哪个更坚固些呢?”

    常泰的瞳仁紧缩,一时间不敢判断胤礽所言究竟有没有夸大的成分。

    “舅舅当年也曾亲眼看过武成永固大将军炮在京郊试炮,对其威力应该有些了解,炮弹轰到山石上都能炸碎,更何况是血肉之躯,”

    胤礽收起千里眼,翻身上马,“舅舅,这次我带来的,不是武成永固大将军炮,而是再次改良过的神威大将军炮,重量更轻,但射程却更长。”

    胤礽抬起马鞭指向驼城的方向,“就在这个距离,神威大将军炮就能轰破驼城,噶尔丹眼中的神奇阵法,在如今大清的火炮面前,就是个笑话!”

    常泰站在原地,抬头看向马背上的胤礽。

    大清的太子高高在上,再不是当初那个抱着他的腿喊舅舅抱的小家伙了。

    火炮之事过于机密,连他都并不知其详,太子所言,当真吗?

    此处距离驼城尚有五里之远,以千里目都只能勉强看到,难道这世上当真有火炮,能在这么远的距离攻击?

    若是真的,那他们还打什么仗,多造些火炮,岂不是能叫天下臣服?

    胤礽看着驼城的方向,却是微微一笑——

    就喜欢打这种固定靶,若是噶尔丹以骑兵冲锋而战,他还真没把握减少清军伤亡。

    毕竟在混战之中,火炮几乎是发挥不了任何作用的,即便是连珠铳,也要谨慎注意不要误伤袍泽,不可能火力全开。

    冲锋陷阵短兵相接,这是准噶尔铁骑的长处,也是胤礽最忌惮的地方,他珍惜将士们的性命,不希望他们用自己的性命来换这场胜利。

    而如今噶尔丹舍长就短,竟是当起了铁王八,简直是太合他的心意了。

    那么大个乌龟阵,还摆在山顶最显眼的地方,这是生怕他们的神威将军炮瞄不准目标啊!

    既然噶尔丹这么客气,那这份大礼他就收下了。

    ……

    七日后,在东路军到达既定目标点的消息送来后,胤礽下定,中路军开拔。

    准噶尔部严以待阵,却发现清军在城外四五里处便停了下来。

    噶尔丹亲至驼城,用从欧洲人手里买来的千里眼观察清军的动静,在看到清军似乎在架起火炮的时候笑道:“大清人这是在为自己安排撤退之路啊!”

    他早年间也曾与鄂罗斯交好,暗中购买了一些火器,再加上从欧洲购得的,自诩对火炮十分了解,而准噶尔军中也装配了一定数量的火绳枪,并非当真单纯依靠冷兵器。

    噶尔丹知道大清有火1枪火炮,但在他看来,大清的火炮总不可能比鄂罗斯、欧洲的更好,他这驼城是用自己的火炮试过的,绝对能抵挡得住几轮齐射——

    当然,如果大清能将火炮运上山的话。

    噶尔丹看着自己的杰作,心里满满都是得意,他相信在大清的火炮运上来之前,他们就能将清军打得溃败,叫清军丢下火炮逃跑。

    清军阵地上,胤褆亲自监督火器营架好火炮,然后在常泰派来监督他的侍卫劝阻下,依依不舍的退到了十米之外。

    火炮手最后一次校准炮口方向,确认无误后,放出响箭。

    胤礽看向常泰,常泰上前道:“回太子爷,各营皆已准备完毕,只待冲锋之令!”

    胤礽微笑:“不急,让大家先原地待命,等准噶尔骑兵冲出来,再下令进攻。”

    如果他们还有命冲出来的话。

    常泰还是觉得胤礽有些过于相信火器营了。

    噶尔丹敢建立驼城,自是该试验过足以抵挡火炮之威,又如何会轻易被轰出来?

    但胤礽才是主帅,军令不容置疑。

    所以尽管常泰心里觉得还是得想办法冲入敌阵,但还是依胤礽之令,让其他军队待命,然后放出信号,让火器营率先开火。

    胤礽坐于中军高台之上,以千里目注视着驼城的方向,只听得前方几声巨响过后,驼城所在的山上火光乍起,烟尘漫天。

    “啧,瞄了这么久,还是有一炮轰偏了。”

    烟尘弥漫,胤礽看不清驼城的情况,但却能看到一共轰出去三炮,有一炮偏的离谱,竟是落在了乌里雅苏台城墙上。

    “回去之后还得叫南怀仁好好调一调膛线,怎么能偏出去这么多呢?”

    胤礽自言自语道。

    他兀自在抱怨,可同样拿着千里目的常泰,却震惊到失语。

    神威大将军炮竟然真的能打这么远!

    这足足有四五里的距离,怎么就能这么精准的命中敌阵?

    而且看这漫天烟尘中掺杂的血红之色,只怕威力也十分惊人。

    常泰死死盯着驼城方向,直到尘烟散去,视野里清晰可见原本完整的阵地,有一处已经焦黑一片,形成了一个缺口。

    胤礽叹了口气:“原来是歪了两炮,竟然只打中了一炮。发响箭,让火器营再射一轮试试准头。”

    就说还是得实战吧,演戏的时候打得再准,一到战场上就掉了链子。

    本以为一轮三炮足以摧毁驼城,可谁知只有一炮命中,还只是擦边而已,这固定靶看起来也没那么好打啊。

    响箭再次升空,唤回了常泰的灵魂。

    常泰抬头看向胤礽问道:“太子,火炮需要冷却多久?”

    胤礽伸出三根手指。

    常泰:“三刻钟?不至于那么久,三炷香的时间?”

    胤礽学着以前在网上看过的梗,笑眯眯的开始收回手指头:“二,一——”

    话音未落,只听前方阵地又是一阵巨响,常泰吓得一哆嗦:“三,三息?”

    胤礽高深莫测的看了常泰一眼,仿佛这不过是十分平常之事。

    常泰却是心跳如雷,只觉得这哪里是什么火炮,根本就是传说中的神器!

    射程远,准头足不说,三息就能齐射一轮,这是人力能阻拦的吗?

    别说区区一个驼城了,就如同胤礽所言,即便是再厚的城墙,也禁不住几轮齐射啊!

    他之前与鄂罗斯人交手的时候,自己也曾经用过火炮,也面对过鄂罗斯的火炮,在他看来,火炮虽然强大,但弊端也很多,每次冷却的时间都足够骑兵冲锋到身前了。

    一旦被近身,火炮就是个没用的铁筒子,所以常泰才会对火炮没有那么重视。

    而如今,他被彻底改变了对火炮的认知。

    早知道大清的火炮有这样的威力,他又何必担忧!

    以后若是能在边关架上一排这种火炮,还有谁敢进犯大清?

    他怕是也能早些回京养老了!

    就在常泰被神威大将军炮之威吓得胡思乱想的时候,胤礽有些兴奋的一拍大腿:“这次都中了!”

    常泰连忙抬起千里眼去看,却是入目一片狼藉,整个驼城被这三炮轰得稀烂,根本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这也,太恐怖了些。

    即便是己方的武器,也叫常泰心中惊骇至极。

    “差不多了,舅舅,叫大军出发,去清扫战场吧。”

    胤礽开口吩咐道。

    常泰捏了自己一把,让自己镇定下来,然后十分冷静严肃的开始调遣军队。

    胤礽所在的中军却不急着前进,要等前面部队将城门打开,入城清扫之后,太子銮驾才会进入乌里雅苏台。

    他们这边炮轰驼城之时,东路军依约定,也开始了攻城之战。

    东路军行军路线较远,所以并没有重炮相随,但轻便的野战炮依旧是攻城的利器,军中的神箭手,亦是大展所长,以远距离攻击清扫守军大半力量,然后再又骑兵、步兵攻城。

    石英儿带领的速射队,是一道特别的存在。

    按攻击武器算,他们应该是远程部队,但实际上,他们却归属于近战骑兵,纵横于战场之上,出手如闪电,射速甚至比连珠铳更快,所到之处,无往不利。

    萨布素远远看着石英儿在战场中带队穿梭的身影,咽了咽唾沫,忍不住问身边的石文炳:“我说石大将军,你就真放心侄女冲阵杀敌?这要是有一点损伤,太子爷那儿我可没法交代啊!”

    石文炳面色平静:“这是她自己选的路,太子爷将她送回军中,而不是留在宫里,便是支持她的,若有损伤,亦是她的命。”

    话是这么说,他的眼睛却是分毫没有离开闺女,手亦握得紧紧的。

    “行吧,我是真的看不懂了,那可是太子妃啊,未来的皇后主子,你们石家竟然不叫闺女赶紧去占了位置,还将人往军中放,”

    萨布素吐槽道,“说太子爷没瞧上你家丫头吧,他还巴巴的帮着她在军中立稳,说瞧上了吧,又迟迟没有圣旨赐婚,你就不怕她在军中日久,传出什么风言风语的,毁了自己的前程吗?”

    石文炳苦笑:“太子爷的心意,谁人敢说摸得透?索性这丫头是在我身边,便是再差,就是我养她一辈子,也不至于叫她受苦便是了。”

    说话间,乌里雅苏台的守军已经彻底败退,城门洞开。

    萨布素下令大军向前,进入乌里雅苏台,占领城墙高处,等待中军指令。

    而此时东南战场的清扫几乎没遇到什么阻碍,唯一叫常泰心惊的只有——

    胤褆竟然胆大包天的亲自带队去驼城抓噶尔丹了。

    常泰赶紧调遣骑兵队去帮忙,胤礽宽慰他:“没事的,大哥身边有一队连珠铳手贴身保护,若噶尔丹真的在驼城阵中,此时就算不死,也被轰得七荤八素,不可能是连珠铳的对手。”

    第179章

    然而噶尔丹并没有那么好抓,胤褆奔着头功而去,却是悻悻而归。

    “抓到几个没被轰死的准噶尔人,说咱们这边刚一开炮,噶尔丹就溜了,”

    胤褆懊恼道,“这老王八是真的滑溜,也不知这会儿他是混在城里,还是趁乱跑了。”

    “城里已经叫人在挨家挨户的搜了,”

    胤礽说道,“不过我估计他不会傻到往城里自投罗网,十有八九是往西南逃窜了。”

    清军中路占据乌里雅苏台东南,东路则是从西北攻城,西北是东路军的补给线,沿途不止有清军后勤部队,还有大公主的护军和喀尔喀蒙古的骑兵,对于噶尔丹来说,都不是生路。

    所以他一定是会往西南跑,想办法穿过沙漠回到西域去。

    “西路军已经在西南沿路等他了,你若想要这个功劳,也可以带人往西南追上去碰碰运气。”

    胤礽并不打算拘着胤褆,“不过尚不知噶尔丹的残部有多少人,你必须要带齐人手,不可冒进。”

    胤褆自是愿意,领了兵符便带人出发了。

    其实胤礽倒是有些羡慕胤褆的。

    如果他不是太子,他也想亲自带兵追击,即便不能亲手斩下噶尔丹的人头,也要亲眼看到噶尔丹的尸体,才能确保这个在历史上给大清带来几十年麻烦的人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然而他不能。

    谁都能去追,只有他,大清的皇太子,必须得留在乌里雅苏台主持大局。

    好在如今的胤礽已经不是当年在雅克萨城里什么都不懂的小太子了,他跟着康熙打理朝政数年,如何收管一座城对他来说,并不算困难。

    更何况,乌里雅苏台城内比当年的雅克萨城更加空旷,几乎没什么常驻人口,只有些残存的准噶尔军队,全都被收押起来。

    处理完今日的奏报后,胤礽难得清闲了下来,便走出了居所,往乌里雅苏台最高的城楼上去,俯瞰全城。

    清军这次攻城只炮轰了城外的驼城和部分城门,炮火并未怎么落在城内,所以放眼望去,只有一片粗旷的孤寂,看似简陋的建筑,却带着莫名的恢宏,整个乌里雅苏台仿佛是一个草原莽汉,散发着原始的气息,又蕴藏着让人不可忽视的力量。

    “二哥哥。”

    身后突然传出一个熟悉的声音,胤礽勾了勾嘴角,回头看去,却见石英儿穿了一身蒙古少女的服饰,行进间环佩叮当作响,衬得她愈发鲜活。

    石英儿手中拿着一支乌里雅苏台到处都很常见的花,站定后递给胤礽。

    她的眼神中充满了忐忑和不安,但胤礽却被那朵花吸引,并未发现。

    那是一朵浅红色的小花,虽然已经离开了土壤,却依旧奋力的昂着头,仿佛在同命运抗争。

    这花,有点像她。

    胤礽伸手接过小花,掐断枝条,插在了石英儿的发髻上。

    少女乌黑的秀发略有些散乱,但却是极配这朵小花,有一种生机勃勃的不屈之感。

    然而还没等胤礽夸赞两句,石英儿突然伸手摘掉了头上的花,狠狠的丢在了地上。

    胤礽微愣,不解的看向石英儿,却见眼前的少女双目含泪,委屈而又不甘的看着他。

    “你怎么——”

    胤礽的问话才刚出口,就被石英儿一把捂住了嘴。

    “二哥哥,你不要说话,你听我说,”

    石英儿强忍着哭意急急的说道,“在宫里的时候,是我太一厢情愿,直接冲到你宫里跟你说了那样的话,你当时就已经拒绝我了,可我还心存侥幸,非要留在宫里等你的回应,逼着你因为可怜我所以才应了我。”

    “回家之后,额娘就跟我说,我不该主动与你说那些,若你当真喜欢我,你会留下我的,若你没有开口,就是心里没我,我不该用少时的情谊去为难你,利用你的善良逼你许下承诺。”

    “额娘说,我若是真的打定了主意要与你一处,就不该再离开紫禁城,该一直守着你,而不是为了一己之私让你为难,我既然选择离开你回到军中,便不该再要求你遵守承诺,因为我也没为你付出过什么。”

    “我以前不懂,只觉得我喜欢的都想得到,想要领兵征战,也想要你,可却从未曾替你着想过,没有考虑过你的处境,没有想过,你背负了多少,才能与我许下终身。”

    “二哥哥,这一年来,我一直奔走在边境上,见过了太多的生离死别,也明白了人生时难两全。我很感激你当年对我的怜惜,但既然你心里没我,那我也不能再强占着你。”

    石英儿终是忍不住哭了,眼泪划过脸颊,落在项圈上,在夕阳下反射着珍珠般的光。

    “我们,还是重新做回朋友吧,之前那事,便算了。”

    石英儿说出了这句话后,才放开了捂住胤礽的手。

    胤礽被她这突如其来的话说的晕头转向,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正要问清楚,石英儿却又道:

    “你别说话,求你了,别亲口对我说那些话,”

    石英儿往后退去,“镯子我会还给你的,我,我先回去了!”

    说罢,她转身就跑,差点撞翻了拿着披风走过来的林抱节。

    林抱节一头雾水的看向胤礽,试探着问道:“主子,您跟石小姐吵架了?”

    不会吧,久别重逢不是应该郎情妾意你侬我侬吗?

    石家小姐特意打扮得这么漂亮,难道他家主子就这么不解风情?

    胤礽苦笑:“若真是吵架倒还好些,可我一句话都没说,她就自说自话的哭着跑了。”

    林抱节给胤礽披上披风:“是不是怪您不够关心她了?这一年来,您加起来才给石小姐写了三四封信,她心里不痛快,也是正常的。”

    “可她也从未曾给我写过信,我以为,她不在意这个。”

    胤礽从没与女子交往过,其实也不知道,该如何与这时代的女子谈恋爱。

    他是想过,就算分隔两地,至少也该有书信往来,然而几封信寄出去,却如同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信。

    后来,他从军报上看到石英儿杀敌的功绩,以为她领兵在外太忙了,没空给他回信,便想着等她回了盛京再给她去信,可又赶上了要准备出征,自己也忙得不行,就又忘了这件事。

    明明出宫之前两个人还拉了小手,互许终身,可这一年来,他们依旧如之前一样,他只能从军报上看到她的消息,而她,或许也只能从朝廷的旨意上,探知他的点滴。

    他们这哪里算是谈恋爱,与盲婚哑嫁,或许也就只多了个认识罢了,当真说不上有什么深情厚谊。

    所以,她不高兴了,不愿意了,也是对的吧?

    她很快就能得到朝廷的封赏,成为真正的女将军,而他,依旧还给不了她两全的选择。

    胤礽的心里酸涩的厉害,只觉着好像突然之间失去了什么想要却未曾拥有过的东西。

    他其实一直都不知道自己对石英儿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欢,但她舍他而去的时候,他心里还是很难过的。

    胤礽自嘲的笑了笑。

    或许是他太自以为是了,因为她先说了喜欢他,他就理所当然的将主动权归在自己的手里,总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只要他愿意,就一定能成,所以也从未用心去经营。

    而如今,她那么果断的抽身而去,只留下他一人,心里空落落的惆怅。

    “林抱节,我好像搞砸了,”

    胤礽喃喃道,“你说的对,我以为我在为这段姻缘而努力,但实际上,却不曾为她做过什么,她该生气的。”

    林抱节想了想,却道:“主子,奴才觉得,石小姐可能不是为了这个生气,不然她也不会特意去找大公主借了衣裳首饰,盛装打扮来见您,您要不再好好回忆一下,您刚刚是不是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惹她不高兴了?”

    胤礽不确定的道:“我,往她头上插了一朵花?不应该啊,那花是她自己带来的,怎么会不喜欢呢?”

    “你说的有道理,她不是那种会莫名发脾气的姑娘,其中定然有我不知道的事情,”

    胤礽吩咐道,“你想办法找熟悉她的人打听打听这一年多的情况,要事无巨细。”

    林抱节应了下来,胤礽则是又重新看向城里的方向。

    他看着那道宛若云霞的身影策马而去,逐渐消失在视野里,也仿佛带走了乌里雅苏台的光辉,原本宏伟的城池,如今看起来,却是愈发荒凉。

    那日后,胤礽一直想着他该主动去找石英儿再谈一谈。

    在这段关系里,他一直都是被动的等着石英儿靠近,或许消耗了她太多的热情,才叫她失望而去的。

    他想试着挽回一下,也许情况也没那么糟糕呢?

    也许她也是在等着他主动迈向她一步,也许他们能彼此交心,找到合适的相处之道,慢慢的培养起感情来。

    在这个时代,胤礽遇到的女子里,石英儿是唯一一个能牵动他的心的,他不敢说自己多爱她,但至少想到以后跟她在一起的日子,是能叫他向往的。

    自从接受了石英儿喜欢自己的事实后,胤礽逐渐开始认清自己想要的婚姻的模样。

    他不需要一个端庄贤惠的太子妃,因为他的乾安宫只会有一个女主人,所以不需要太子妃有容人之量,也没有那么多女人之间繁琐的事情需要太子妃来操心。

    他不想要一个恭敬驯顺的妻子,因为他不喜欢什么举案齐眉,他的妻子,不需要做他的臣子,他的奴才,只需要做她自己。

    他想要一个家,一个能让他关上门只做胤礽,而不是大清太子的家。

    他知道,石英儿并不是世人眼中合格的太子妃应有的模样,可他就是喜欢她的鲜活和勇敢,欣赏她追求梦想的努力和执着,也心动于她红着脸忐忑的看着他那小鹿一般的模样。

    或许他们之间如今的感情尚浅,还远不到相爱的程度,但他为她心动,她也喜欢他,那他们为什么不试着好好相处呢?

    虽不知将来能否真的相伴终生,但至少如今,他不想如此莫名的同她分开,他想将自己的心意,也告诉她。

    然而胤礽终究是太忙了,他还没来得及彻底安顿好前来乌里雅苏台汇合的喀尔喀诸部,又传来了西路军阻截到噶尔丹残部的消息。

    本以为噶尔丹残部不过寥寥数百人,对上装备精良的三万西路军,定然毫无还手之力,可谁能想到,随着噶尔丹伏诛消息一起传来的,还有西路军副统领佟国纲的死讯!

    噶尔丹的残部手里一共就只有几把火绳枪,怎么就能那么凑巧,正好一枪打中了佟国纲!

    细问之下,才知道原来是佟国纲和福全因为行军路线问题起了冲突,佟国纲主张按胤礽军令立刻前往阻截噶尔丹残部,而福全则是以大军穿越沙漠过于疲惫为由,想要原地休整数日再说。

    二人因此大吵了一架,佟国纲不满福全,带了一队兵马自行离去,其他将领劝说福全尽快出发,福全却是说什么都不同意,当真在原地休整了三日。

    好巧不巧的,佟国纲这一队人当真堵到了噶尔丹,但他们也不过千余人,交手之下竟是吃了大亏,若不是胤褆带人及时赶到,只怕噶尔丹这数百人的残部就能全歼佟国纲这千余人,然后潇洒离去。

    胤褆如愿以偿的亲手击毙了噶尔丹,但佟国纲却被噶尔丹拼死一击,射中的胸口,即便胤褆带着军医同往,却也依旧回天乏术。

    佟国纲死后,福全才率领大军姗姗来迟,他一边往中军送信,将阻拦噶尔丹说成西路军的功劳,一边决口不提与佟国纲的冲突,只说佟国纲这一支是他派出来的先锋队。

    然而胤褆却不傻,亲自询问了西路军其他将领,终得知其中真相,连夜命人给胤礽送信,讲明了真相。

    胤礽看罢之后,气得额头青筋直跳,砸了半桌子的折子。

    他筹谋良久,带了那么多先进的火器,就是想尽可能的减少人员损失,可如今却因为福全躲懒,葬送了近千大清将士。

    要知道正面进攻乌里雅苏台之战,清军歼灭俘虏准噶尔士兵近万,损失也还不足百!

    当初调兵遣将之时,他就反对福全领兵,可康熙念及兄弟之情,想给福全一个立功的机会,坚持要用福全,他们争论再三,最后决定将福全放在西路军里。

    西路军进蒙路程最短,承担的只有阻截的任务,可以说是最轻松的一路,只要福全按军令行进,这功绩就是白送到他手上,甚至还有机会亲自取了噶尔丹的性命,拿个头功。

    若不是康熙非要坚持用福全,胤礽都想让胤褆来领这一路,也正是因为用了福全,可谁能想到,这位裕亲王,竟然会如此无能!

    穿越个沙漠,能带着三万大军迷路,好不容易走了出来,又敢枉顾军令,甚至事发之后,还想遮掩抢功!

    “传令下去,让西路军直接回去,不必来乌里雅苏台汇合了,”

    胤礽沉声吩咐,“佟国公,还有那些为国尽忠的战士们的尸身,皆仔细辨认身份,分别火化,将骨灰带回京城去。”

    这么热的天气,尸体根本无法保存,只能原地火化。

    忠骨不该埋于荒漠,胤礽要带他们回家去。

    盛怒过后,胤礽只觉得分外疲惫。

    噶尔丹伏诛,准噶尔必将土崩瓦解,于大清而言,这是天大的好消息,可如今,他闭上眼睛只能看到近千大清将士倒在血泊里不甘的模样。

    他们执行的是他阻截噶尔丹的军令,与噶尔丹残部奋战到底,他们没有做错任何事情,英勇的战士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只是因为他跟康熙错信了福全,是他们对福全太过纵容,才让福全敢于违抗军令,那千名战士的死,福全是罪人,他也有责任。

    如果他能早点叫人去接应西路军,而不是只传达军令就相信福全会依令行事,或许就不会发生今日的惨剧,不会有那么多忠魂无辜葬身于此了。

    而如今,他又该如何替他们伸冤呢?

    福全是亲王,是他的王伯,康熙的亲哥哥,就算犯了错又如何?

    最多就是受到斥责,罚他思过,就连亲王的爵位都不可能削去,甚至为了安稳人心,康熙会替福全遮掩,真的将阻截噶尔丹的功劳安在福全的头上。

    这就是封建社会不可改变的弊端,亲缘关系成为统治阶级的枷锁,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任人唯亲之事,永远不可避免。

    胤礽走出住所,行于城中。

    噶尔丹伏诛的消息已经传遍乌里雅苏台,每个人都在为了胜利而喜悦,那一千忠魂的枉死,却似乎无人知晓。

    “国公爷下令封锁了消息,”

    纳兰性德陪在胤礽的身后,给他解释,“未免军心不稳,只说是西路军阻截了噶尔丹,一切细则,还得等回京后请皇上决断。”

    胤礽知道常泰这么做是对的。

    战事初歇,人心不稳,他们又身处喀尔喀蒙古深处,尚有准噶尔余部需要清理,此时那些战士们的死只能归于阵亡,不可能将其中缘由公诸于众,否则只怕会军心浮动,再难令行禁止。

    “可是容若,你有没有想过,等回京之后,一切已成定局,汗阿玛不可能再反口说裕亲王有错,那些枉死的忠魂,就再也无处伸冤了。”

    胤礽什么道理都懂,但就是心有不甘。

    他很害怕自己一次又一次的妥协之后,却逐渐屈从于这个时代,他怕自己心里的这点正义和热血,在妥协中,彻底消散。

    可是这么多年他受到的教育又告诉他必须要以大局为重,不能冲动,任性而为。

    纳兰性德也知道事难两全。

    若是放在二十年前,或许他会少年意气,非要将事情挑破不可;

    若是放在十年前,或许他会想办法从中周旋,至少要给那些忠魂讨一讨公道。

    但如今,他不是没了勇气,而是看透了世事,知道自己无论做什么都改变不了结果,一切执着,只是枉然。

    胤礽不想回去,也不想再看着这些欢庆的人,便干脆上了马,往东路军营地去找石英儿。

    不知为什么,他此时非常非常想要见到她。

    胤礽也不许人通报,径直进了军营,没想到却听到阵阵惨叫,走近一看,却是营中正在执行军法。

    瞧着足有十数人被按在地上挨军棍,人人都被鲜血染红了后襟,痛呼声不断。

    石英儿立于上首,一身戎装,青丝束于头顶,面色冷峻严厉,眼瞧着下面人行刑,却是没有一丝动容。

    胤礽从来不知道,原来石英儿在军营里是这般模样。

    在他面前,她一向是可爱的,娇俏的,会红着脸害羞,亦或者是红着眼眶流泪。

    她与他生气的时候,都是娇滴滴的,叫人心疼的,他从不知道,他的小姑娘冷下脸来,也能这么有气势,压得周围的士兵无人敢抬头。

    军棍打完,士兵上前汇报,石英儿冷冷的看着伏在地上的受刑者,开口说道:

    “我不管你们是谁家的亲戚,既然进了我的军营,就必须得听我的军令。你们入营的第一日,就开始背诵军规,如今既是知法犯法,也怪不得我不给你们留情面。今日这顿军棍,只是叫你们长长记性,若再犯,就休怪我直接军法处置了!”

    石英儿扫了一圈,却是无人敢抬头与她对视。

    “将他们抬到露天的棚子里去,让军医给他们治伤,什么时候伤好了能操练了,什么时候许他们回营帐。”

    石英儿冷冷的吩咐道。

    立时有士兵以令而行,上前将那些被打得皮开肉绽之人抬走,无人敢有多说半个字。

    小广场上很快就被清理一空,胤礽此时方才现身,朝着石英儿过去。

    石英儿在看到胤礽的一瞬间惊讶的瞪大了眼睛,然后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戎装,摸了摸头发,顿时捂住脸就想逃跑。

    胤礽一把拉住她,忍笑道:“刚刚打人的时候不是挺有气势的么,这会儿人都送去示众了,你却不好意思了?”

    石英儿捂着脸跺脚:“你怎么突然过来了,也不叫人说一声,我,我,你放开我,让我去梳洗一下再来说话!”

    她操练了一天,满脸尘土一身汗,如何能见他!

    “你哭得满脸鼻涕眼泪的样子我都瞧见过,还有什么怕叫我看的?”

    胤礽不让她走,“别去了,我想跟你说说话。”

    石英儿分开手指,露出一双黝黑的大眼睛,确认胤礽脸上含笑,没有嫌弃的意思后才慢慢放下了双手。

    胤礽:……噗。

    刚刚还挺好的,可这一捂脸,却是变成了小花猫了。

    第180章

    又是一次沐浴在夕阳下的“约会”,但与上一次不一样的是,石英儿没有盛装打扮,却更加放松了。

    胤礽与石英儿并肩漫步,一边是质朴的城墙,一边是军营里袅袅升起的炊烟和训练结束后三五成群谈笑的将士们,这座原本叫胤礽觉得孤寂的城,此刻却沾染上了人间烟火,好似从高冷的铁血战士,突然就变成了憨笑的邻家大哥。

    “刚刚听你的意思,那些受刑的人都出身不凡?”

    胤礽开口问道。

    石英儿“嗯”了一声:“是啊,大多都是八旗勋贵子弟,要么就是中军将领的亲戚,我身边的护卫队里基本都是这些人,足有几十人。”

    “你怎么会用他们做护卫队?”胤礽诧异的停下脚步。

    不是他有偏见,而是他很清楚这些所谓的勋贵子弟十之八九都是来军中蹭功劳的,就连他的中军里也有,他都给编到后面的队伍里去了,眼不见为净。

    没想到,石英儿竟然将他们留在身边。

    “旁人都觉得,我是女子,又身在自己阿玛的麾下,定然是能干着最轻省的活,拿着最大的功劳,所以他们便将儿子强送进我军中,觉得凭着家里的情分亦或者是我被优待的把柄,轻轻松松的分一杯羹,”

    石英儿只是平铺直叙,语气中并没有愠怒,“我把他们留在身边做护军,一来面子上过得去,不让阿玛为难,二来也是不放心叫他们去祸害旁人。真叫他们去了那些没什么背景的将军营里,只怕要鸠占鹊巢,坏了大事的。”

    石英儿这话正中胤礽此时心中的纠结和伤痛。

    可不就是如此么,若不是康熙将福全放到了西路军去,让福全这个外行占了军权,又怎么会导致那等惨剧?

    若是当时他再多坚持一些,如同石英儿这般将福全留在中军,让常泰去带西路军,最多就是他平日里烦了些,但却不用担心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他学了这么多年的治国之道,真到实际用人的时候,竟还没有一个小姑娘通透。

    石英儿见胤礽神情落寞,心中念头一转,猜到了什么,又开口道:“其实我能这么安排,主要还是因为阿玛虽然与他们家里有旧,却也没有到过命的交情,不过是人情往来,自是可以按照我的想法来安排,但若当真是阿玛都得罪不起的人物,我也只能妥协。”

    却也的确是这个道理。

    若是其他人,胤礽早就给扔到不重要的队伍里去了,可福全是他的伯父,是康熙的亲哥哥,就连康熙都对他礼让几分,更别说他这做侄子的了。

    他虽是名义上的主帅,但却也不能无缘无故的撤换掉福全,而如今明明福全犯了错,他除了将他赶回京城之外,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大义灭亲这种话,说起来容易,可他若是敢动福全,只怕这天底下,无人会站在他这一边。

    就连康熙,也保不住他。

    “既然他们都是有来历的,那你为何还要当众行刑,叫他们公然示众,一点颜面都不留呢?”

    胤礽又问道。

    “这就是将他们留在身边的好处啦,”

    石英儿道,“既然做了我的护卫,那自然一举一动都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他们犯了什么错,我都一清二楚,依律处罚,也并未冤枉了他们。至于为了要公开示众——”

    石英儿轻笑,“自然是因为他们出身高贵,更要脸面喽。若是换了寻常士兵,其实根本不会在意治伤的时候会不会被‘示众’的,做错了事挨了军棍还能有军医看顾,他们只会高兴。”

    “二哥哥,你会在意这个事情,是因为你也觉得脸面十分要紧,但其实对于很多人来说,脸面哪有性命来的重要?今日我这么罚他们,他们自己觉得丢人,但很快就会发现其他人根本不这么觉得,甚至还会羡慕他们能被公开照顾,不需要私下讨好军医就能得到最好的医药。”

    “所以,你是在给他们一个能真正融入军队的机会?”

    胤礽有些懂了,“如果他们能真正放下颜面,那今后就能跟其他士兵打成一片,不再是来军中混功劳的少爷公子,而能成为真正的军人。”

    石英儿笑弯了眼睛:“二哥哥最聪明了!我不止是要让他们学会放下颜面,也要让其他士兵看清楚,这些公子哥们犯了错也会挨打受罚,也会毫无形象的嗷嗷喊疼,也是跟他们一样的人。”

    在这个时代,出身的不同会将人分成三六九等,贵族与平民之间有着天然的鸿沟。

    石英儿是在用这种方法消弭人与人之间的差距,让那些贵族公子们当众露出最狼狈的样子,彻底跌下神坛。

    就像是刚刚他对石英儿说的那句话,他看过石英儿哭得狼狈的样子,所以石英儿也不会再去在意让他瞧见她身沾尘土的模样。

    出发点是好的,可会不会将人性想得太过美好了?

    “若是他们不肯放下颜面,甚至记仇,事后报复呢?”胤礽追问。

    “你放心,我早就叫人盯着呢,”

    石英儿答道,“但凡他们有任何不该有的举动,我就会将他们送到回京的队伍里,反正如今噶尔丹已经伏诛,他们想要的功劳也已经到手,就没必要留在军中了。”

    “二哥哥,你的征程已经结束了,要不了多久,就可以班师回朝,而对于我们这些军人来说,距离最终的胜利,还早。”

    石英儿伸手指向西南方,“噶尔丹死了,可准噶尔部还在,还有大片的土地等着我们去收复,而后面我们即将面对的是很多熟悉草原,善于隐匿,没有固定城池的敌人,你的火炮能攻城掠地,但却打不中善于奔跑的草原狼。”

    “之前我们能躲在你的庇佑下,几乎无伤的拿下胜利,但之后,我们就只能靠自己了。我看过军报,知道为了阻截噶尔丹死伤了多少同袍,也知道你为什么心情不好,可这才是战争,不是每一次都能提前架好火炮,我们只能尽量提前将可能会导致问题的因素排除,但却总还会有意外发生。”

    “我相信,你在给西路军下达指令之前,已经推演过很多次战力,确定有必胜的把握的,但就像是我如今再怎么想办法去试探去挑选,也不能保证留下来的人都能成为合格的军人一样,你也没办法保证军中的每一个将领都与你同心。”

    “二哥哥,我也曾经犯过错,盲信却信错了人,那时候我把自己关在军中的黑牢里,觉得我可能再也没有勇气领兵了,但最后,我还是自己走了出来,”

    石英儿的神情有些飘忽,又带着几分释然,“因为我想明白了,若不是我,换成其他人可能还会重蹈覆辙,不如是我,牢记教训,永不再犯。”

    胤礽有些发愣的看着石英儿,突然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完全不了解她。

    他觉得自己有些喜欢她,还曾许诺要与她共度此生,但实际上,他对于她的了解,却始终停留在幼时的印象和军报上冰冷的文字,他根本不知道她能走到今天,到底曾经经历过什么。

    或许这就是他们之间好像隔着一层纱的原因吧。

    他们的约定过于虚浮,有点像小孩子过家家,其实与这时代的其他姻缘,也并没有什么差别。

    “英儿,之前在城楼上,你为什么会哭?”

    胤礽不想再等林抱节暗中调查了,他选择直接开口问她。

    他既然想与她在一起,就该彼此坦诚对不对?

    然而石英儿却是倏然看向他,皱着眉,眼中带着不敢置信:“你不知道我为什么哭?”

    胤礽茫然。

    石英儿盯着他良久,突然问道:“所以,我给你写的信,你没看?”

    信,什么信?

    胤礽更加茫然,他给她写过信,却是从未曾收到过她的回信啊!

    “原来如此,”

    石英儿释然的笑了,“没看,就没看吧,也没什么要紧的,只是些家常话罢了。”

    直觉告诉胤礽,石英儿给他的信上绝不只是家常话那么简单,但他如今,却不能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他跟她都明白,这世上敢拦着,能拦着她给他的信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康熙。

    他在没问清楚之前不想妄加揣测自己的阿玛,而她,更不会妄议君王。

    “都这么晚了,二哥哥你饿了吗?”

    石英儿岔开话头,“要不要去尝尝我营中的伙食?我请你喝酒。”

    胤礽挑眉:“我要是没记错的话,军中平日里是不许喝酒的?”

    石英儿回头看向军营的方向:“是啊,平日里是不许的,但今日不一样,。”

    胤礽顺势看去,却瞧见几处军营里升起了白幡。

    “白日里,我们庆祝过胜利了,日落之后,该祭奠同袍的英灵,”

    石英儿伸手拉着胤礽往回走去,“一起去吧,他们回来后看到你来相送,也会多些欣慰的。”

    胤礽白日里一路过来,见到的都是欣喜和欢庆,还以为军中无人在意那些阵亡的将士,而此时见到各处肃穆的白幡,才知道原来大家不是忘了他们,而是在等着天黑,引领他们的英魂归来。

    夜色降临之后,哀乐响,灵歌起。

    那是一首满语的老歌,大概的意思就是呼唤远在他乡的儿郎快些回家。

    火头军准备了豆饭,军中上下每人都分到了小半碗酒,大家都无声的吃着,送战死的同袍最后一程。

    豆饭没什么味道,还有些粗粝,不好下咽,但胤礽还是跟大家一样吃光了,没有浪费一点。

    军中的酒也并不怎么好,入口辛辣,呛得胤礽直咳嗽。

    周围的士兵善意的笑了,石英儿拍了拍胤礽,示意他学着她的样子,喝过一口送别酒后,就将剩余的酒撒在白幡之下,敬那些归魂。

    很快,士兵们能喝的都喝干了,不能喝的就都撒在此处,军中德高望重之人上前收起白幡,就埋在那洒了酒的地方。

    “军中的老人说,那些战死的袍泽会一直停留在此处,等离开之前,会有人将白幡挖出来装好带走,这样他们的英灵就会一路相随,陪伴我们一起迎敌。”

    石英儿解释道,“二哥哥你看,白幡取下埋起来的时候并有任何异常,就说明战死的同袍是愿意归来继续与我们并肩作战的,他们为国而战,死得其所,或有不甘,但并无怨言。”

    胤礽知道,她这是在宽慰他,但他还是没办法心安理得的接受这个事实,等回京之后,他还是会想办法替他们讨一个公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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