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顾樟是一个非常周到仔细的人, 知道牧引风和霍玉兰纯粹是来山里面放松的,并不欲参加他组织的那些聚会,所以等两个人下车之后, 就让服务人员带两个人直接回了房间。
这温泉山庄建造的时候大概将整片山的地皮都囊括在其中, 因此每一幢房屋都十分宽敞。
每一间屋子都取了非常雅致的名字,什么滕王阁、风波亭、澜月轩……
这些建筑也都古香古色非常精巧, 雕花镂空,摆设古朴, 就连服务人员穿的也都是汉服,开口闭口都是客官,让人有种穿越到古代世界的奇妙感觉。
四面环山错落有致,最中间的位置建了一个大型汤池,顾樟组织的开业party就是在这里开的。音乐喧闹, 仙气飘渺的池塘里面漂浮着数条小船,船上面都是精美的食物冰镇的水果, 还有各种酒和香槟。
各路俊男美女全都衣着清凉, 他们在池子里面泡着, 笑着, 闹着,乍一看去很是有种酒池肉林的淫.靡和奢张。
霍玉兰推着牧引风迅速从喧闹的地方离开,两个人旁若无人地低头凑近说话, 举止亲密, 神情甜蜜。
他们确实对那酒池肉林的盛景没有任何的兴趣, 眼中就只有彼此。
殊不知他们之间仿若排斥这世间所有人的一幕,看在了默默观察着他们的几个人眼中, 让这几个人表情不一,各怀鬼胎。
“肯定是霍玉兰。”庄飞拿起池中的一杯红酒, 仰头一饮而尽,带着些许切齿的意味。
他模样长得好,眉目锋冷气质强悍,荷尔蒙爆棚。
本身又是个大明星,在这水池当中泡着,有不少人的眼睛都流连在他的身上,悄悄地凑近准备搭讪。
但是几乎没什么人能够顶得住他的冷眼,很快都会“知难而退”。
薛竟原虽然人泡在水里,但是身上穿得严严实实,裹着一件浴袍,手里也端着一杯香槟,看着霍玉兰和牧引风走远的脚步,点头道:“是她。”
这世界上竟然真的有这么荒谬的事情,一个人又怎么能变成另一个人呢?
几个人不约而同地全部都想到了一切是霍玉兰的计谋,但是没有人愿意相信是什么借尸还魂一类的说法。
毕竟霍玉兰本身就诡计多端,更大的可能是她设法顶替了慕方懿,而不是她真的死了。
他们都不愿意相信霍玉兰是真的死了。
薛竟原和庄飞是五个人中比较具有攻击性的,剩下的三个人基本上就很少说话。
霍玉兰喜欢的类型并不一样,每一个都不一样。
“姐姐肯定是有苦衷的。”之前下车阻拦庄飞冲动的那个年轻俊秀的男人开口,“姐姐不会去抢夺别人的东西,或许这一切都是慕家的阴谋。”
“慕景龙不是一直都对牧家虎视眈眈吗?或许他……用了什么办法威胁姐姐顶替自己的女儿。”
俊秀的男人名叫宋蕴和,和霍玉兰同岁,是这几个人里面最年轻的一个。
他和霍玉兰认识的时间是最长的,他曾经是霍玉兰的邻居,也几乎是在霍玉兰的帮助之下长大的。
可是他和霍玉兰在一起的时间又是最短的,少年时的情窦初开扛不过现实的摧残。
他的姐姐为了让他能获得好的学习名额,设计把他让给了当时有些喜欢他的美院校长的女儿。
宋蕴和很有绘画天赋,可是这世界上从来不缺少拥有天赋的人。
缺少的是拥有机会并能抓住机会的人。
宋蕴和自然也抗拒过,更崩溃过。
但是他从来没办法去拒绝姐姐的任何命令。
他和美院的校长的女儿结过婚又离婚了,现在是在校教授。
他并不像庄飞和薛竟原一样怨恨姐姐,或者是奢求姐姐能够回头。
宋蕴和结过婚,也有了女儿。
虽然他如今独身,可是他知道姐姐从来不会回头。
他的姐姐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不会向后看。
他只是……只是当时惊闻姐姐去世的消息,实在是难以置信。
他记得姐姐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亲人,所以才会想要为姐姐收敛骨灰。
没料到当时要为姐姐收尸的人那么多,才莫名其妙地入了群。
当时姐姐和他分开后,决绝地对他说两个人不要再联系,不要找她,他们要过各自的生活。
宋蕴和其实一直都非常思念姐姐,这甚至无关情爱,因为他是姐姐一手带大的,也是姐姐将他推向那个本来他根本够不到的世界里面去的。
他很听话,一直都没有找过姐姐。
可是姐姐“死”后,他非常想知道那些年里姐姐都在做什么。
他加了群,很少说话,只看着他们交流姐姐的事情。
今天之所以会跟过来,也是想要亲眼见证姐姐是不是还活着。
如果姐姐真的被慕家挟持做什么,他会想尽一切办法帮忙。
“宋蕴和,你是画画画傻了,你把你姐姐想得太好了,她还能被人威胁?”
宋蕴和身后的一个男人上前,越过几个人看向霍玉兰身影消失的转角处。
“与其想你姐姐会被威胁,你不如想是慕景龙被威胁了。”
“你姐姐当年和劫匪都能周旋七八个来回毫发无损,差点劝对方弃暗投明。”
“她不可能被任何人威胁。”
男人长相周正无比,气质沉稳内敛,却因为生了一双狐狸眼,显得有些邪气。
但是他看着转角的空空长廊,神情甚至是惆怅的。
“这世上有谁能用什么手段留住那个女人呢?呵。”
“你们几个玩吧,我走了。”
“看见她还活着我就放心了,我觉得你们更应该担心那个牧总,可别被她抽筋剥皮给吃了才好。”
“姚泽,你要走?”薛竟原看向从小池子里起身的姚泽,“不是说好要一起确认吗?”
姚泽闻言一顿,有些玩世不恭地笑了一下,他这一笑就显得更加邪气,“那还用确认吗?她就算是化成灰我都认识她!”
他是姚途地产的少东家,在圈子里面也算有名,毕竟是私生子上位成功,把原配和原配儿子都差点送监狱去。
不过姚泽已经结婚了,虽然是商业联姻各玩各的,可是利益永远比感情更加难以分割。
他和霍玉兰在学校里面相识相爱,她陪他走过了最艰难的时候,在他几番差点被原配和原配的儿子联手搞死的时候,帮他一起反杀上位。
但是他们注定不能同甘。
姚泽可没有薛竟原那么执着,因为他太清楚霍玉兰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
她爱你的时候你就是天是地,是她能舍弃生命去保护的人。
一旦她准备抽身,你就是下跪哭求都没用。
姚泽这一辈子……连自己的亲生母亲都没有跪过。
但是他当年因为家里传出了商业联姻的消息,霍玉兰就提出了分手。
他们一起被绑架,他们在生死边缘那么多次,姚泽本来以为这世上已经没有什么能将他们分开了。
但是他跪在她的门外一整夜,她甚至都没有出来看过一眼。
姚泽从那个时候就已经死心了。
本想念着旧情给她收尸,谁想到碰到了一群想收尸送遗产的。
姚泽觉得有些有趣,又有些怆然。
他不知道在哪里听过一句,人在年轻的时候不能遇见太惊艳的人。
任何和霍玉兰在一起过的人,都很难真的放下。
哪怕是多年来刻意不去关注她的消息,可她就像是刻在骨子里的记号。
无论何时只要被拉出来,永远都那么刻骨铭心。
姚泽知道自己这一辈子再也遇不见那样的爱,那样刻骨铭心的好,那样你甚至可以放心把性命交付在她手上的感情。
任何人被那样爱过,都很难再抽身。
即便是被迫抽身,这一辈子也再没有办法遇见那样的人。
可霍玉兰就像呼啸而去的岁月,永远不会回头。
姚泽今天来也是想看看她是不是还真的活着。
看来她活得很好,那个牧氏总裁其实是一个非常好的拯救人选。
这一次她应该能拯救好久吧。
毕竟在姚泽有限的了解之中,也知道那是个真正的神经病。
“薛竟原,你去尝试接触她吧,如果她真的被人胁迫需要帮助的话,你再找我。”
姚泽说完之后就上了岸,披上衣服向他自己的屋子走去了。
池子里剩下的四个人表情都很奇怪,庄飞巴不得这些人全都走,又有点恼怒他们竟然连试探一下都不敢。
而池子里面最后那个始终没有说话的人,也看着转角的那个长廊。
许久才推了下眼镜,开口慢条斯理,但是断句奇怪地道:“她,很喜欢,那个牧总。”
“我赞成,姚泽,她不会被……胁迫。”
“曲听,你不会也要走吧?”庄飞回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问。
曲听又下意识推了下眼镜,摇头。
他比所有人都奇怪,他穿着一身西装在泡温泉。
再怎么昂贵笔挺的西装进了水里,也都像是湿哒哒贴在身上的咸菜干。
但是他不介意,他的金丝眼镜上覆了一层水雾,挂在白皙俊挺的鼻梁上。
但是他没有拿下来去擦,修长的指尖抵着镜片中间,轻轻朝下勾了一下。
露出了一双丹凤眼。
眼睛下意识地眯起,看上去是一个十足禁欲莫测的斯文败类。
他问:“什么办法,测试?”
“直接问,她不会承认。”
曲听是这些人里面和霍玉兰在一起时间最短的,但那对曲听来说,却是最难以忘记的。
但他如今已经是江城人人趋之若鹜的科技新贵,就算只是兼职顾问每月只去几次,都需要五位数的那种。
他当年也只是个死读书读死书的书呆子。
大学校园里面霍玉兰几乎是他们那一届的温柔女神一样的存在。
成绩好,美丽且毫无瑕疵。
当时的曲听因为口吃还近视,整个人阴郁而自卑,尤其他是个靠成绩破格考进来的贫困生。
学校虽然设有奖学金,但他还是需要生活费。
他家里光孩子就六七个,他还是中间的那个,他妈妈一直希望他辍学去打工贴补家用,他每天的食物,除了馒头和免费的汤再没有别的。
是霍玉兰笑眯眯地过来和他交朋友,无视他的窘迫和贫穷,故意打多了饭菜请他吃。
给他介绍专业对口的兼职,帮助几乎不敢在人多地方开口的他想办法顺畅地说话。
带他去换了一副看上去高深莫测的眼镜,甚至手把手教他淘换二手却体面的衣物。
她像他晦暗人生中的一束光。
可是光怎么可能会为任何人而停留呢?
随着他变好,接触的人变多,兼职越来越好,学会了打扮和开始自信后,变得越来越耀眼,可在他手上的钱多一些,甚至才开始实习时,她就开始疏远他了。
曲听一直都不明白,为什么她会在自己终于有能力给她买礼物,甚至在大学旁边租一个属于他们的小家的时候,她会提出分手。
他当然忘不了她,当然也歇斯底里地挽回过。
都失败了。
他们最后甚至连朋友都做不成,曲听……曲听这么多年一直都有关注她的动向,更是辅修了心理学,了解了她的病症。
他早在建群之前,就已经和薛竟原取得了联系。
是他们一起想办法让霍玉兰去做心理咨询的。
曲听到现在也没有结婚,他不是没有尝试过谈恋爱,但是他再也没有找到过一个像霍玉兰那样温柔美丽,能让他所有卑微和缺陷都变为熠熠生辉的骄傲的女人。
他是真心地希望她变好,而不是迫于父母双亡造成的童年心理疾病,周旋在一个又一个男人之间。
他愿意等她康复。
姚泽走了之后,他们又稍微商量了一下。
最后由薛竟原拍板,他们再正面试探她一次。
如果她始终不肯承认,他们只能从那个牧总下手。
而霍玉兰当然不知道一群王八蛋组团在靠近,她推着牧引风到了他们院子的门口,抬头看着“玉兰台”三个字,眼皮突突直跳。
他们这间院子的名字叫“玉兰台”。
还盯着门两面做成烧灼焦黑的题词看了半晌。
左书——翠条多力引风长,
右书——点破银花玉雪香。
她有种怪异的感觉,甚至还没忍住询问了牧引风一句:“他这间屋子不会是特意为你准备的吧?连你的名字都刻这了。”
霍玉兰指着“引风”两个字,藏住眼中的诡异和疑惑,笑着问。
“是吧。”牧引风习以为常,“还有人把大师的著作署名让人搞掉,印上要送礼人的印章送礼呢。”
“他这个山庄我有投钱,给我留间屋子不是很正常吗?”
尤其是这里距离江城周边比较近,算是难得的短途游玩的好地方。
因为地方足够大还可以举行各种Party。
这里甚至都不是用来招待寻常游客,因为是会员制,只招待圈子里的人。
“哦……”霍玉兰长长地哦了一声说,“你们这些该死的资本家。”
这样倒也说得过去,至于“玉兰台”这三个字,应该是巧合吧。
毕竟诗词里面带“引风”的不多,顾樟估摸着也是找得眼睛要瞎了,才能好歹找到这么一首诗,合上这个满含诗意的名字。
两人回到了房间里面之后,霍玉兰就和牧引风一起把屋子里面稍微布置了一下。
外面看着古香古色的,但到底也不是什么真的古代,屋子里的布置和正常的酒店区别不大。
两个人合力支起了一个帐篷。
躺在帐篷里面,手边放上一些小零食和水果,并没有急着出去转,也没有急着去泡温泉。
而是轻声细语地聊着天。
牧引风说:“我小的时候经常被我妈妈逼着做事,难过的时候就会躲进我屋子里面的小帐篷蹲一会儿。”
“后来我妈妈发现让人把帐篷……当着我的面破坏掉了。”
“她不允许我软弱。她总说,这世上没有人会容忍你的软弱无能,一旦发现了你的弱点,只会想着把你拆吃入腹。”
霍玉兰并没有评论对方的妈妈到底怎么样,她只是沉默地倾听。
毕竟在霍玉兰心中的那个模具里面,父母有他们特定的姿态,超出这种范围的父母一律不配为父母。
“你现在可以自由地在帐篷里面待着。”
霍玉兰笑着说:“如果你喜欢的话,我们今晚就在这里睡。”
牧引风侧头看着她,满头细软的白发都散落在鬓边,包裹着他精致绝伦的眉目,浅红色的眼睛饱含情愫,看得人心中不由一热。
“你又用这种眼神看我……”
霍玉兰撑着手臂起身:“是想让我怎么样?已经下午四点了,快到晚饭的时间了。”
“我们今天一天几乎什么都没干……要是再胡闹的话就到晚上了。”
牧引风和霍玉兰近距离地对视着,片刻后他微微张开玫瑰色的唇瓣说:“可是出来玩不就是这样吗?”
“是我在网上看到的说法,就是换个地方瘫着,把自己在家里做的事情带到陌生的地方去做,才最快乐。”
霍玉兰一时之间竟然觉得十分有道理。
帐篷挺大的,但是并不能完全容纳两个人,他们半个身体躺在帐篷里面,大腿以下全部都落在帐篷的外头。
霍玉兰轻笑了一声说:“那你什么意思?不吃晚饭了?”
牧引风凑近霍玉兰,圈住了她的脖子,小声说:“我还不饿呢,你饿吗?”
屋子里静悄悄的,帐篷旁边就是偌大的落地窗,落地窗外面是独属于他们这一间院子的汤池。
霍玉兰承认自己现在真的有点被美色所惑。
她的一双眼睛离不开牧引风的注视,像跌进了一片玫瑰花海。
她好一会儿才轻声道:“我吃你……也一样能饱。”
很快帐篷外的四条腿交叠,帐篷松散的垂帘遮不住喷薄而出的春音浪语。
霍玉兰从没试过和一个人这样抵死纠缠。
不激烈却因为清缓而感官越发的清晰彻骨。
感受着对方的气息,韵律,在撕磨和缠绵之中攀至一重又一重的高峰。
帐篷外的四条腿从交叠到缠得像是麻花劲儿。
最后转战到床上,那点零食被他们休息的间隙吃完了。
等到霍玉兰终于在大床上饿着肚子咕咕叫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已经彻底黑透了。
他们还纠缠着,霍玉兰忍不住抵在牧引风的肩窝,唇齿细细密密啃咬他的锁骨说:“我今天晚上想吃糖醋小排……你快点吧。”
牧引风整个人红得简直像糖醋小排,他也有点着急,额头都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但是出不来他能怎么办?
“要不……先吃饭吧。”牧引风汗津津地亲吻霍玉兰的眉眼,十分温柔道,“你饿了,先吃饭。”
霍玉兰:“……可是你还没出来。”
她似乎是从来没想过这种事情,还能半路停下吗?
“不难受吗?”
牧引风粉着脸,看了她片刻说:“没关系的。”
“没关系?”
牧引风点头,“是我用不上力才这么久,先吃饭。”
说着真的抽身撑着手臂坐起来了。
霍玉兰有点犯傻,她是爽完了,但是牧引风还没有。
而且这和能不能使得上力气关系不大吧,牧引风似乎一直对自己都不是很自信。
可是他真的无论是硬件条件和软件条件都很牛。
霍玉兰看着他把上衣都穿上了,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
牧引风穿好了衣服还回头催促她:“快点穿,我打电话给前台让他们准备吃的。应该都是现成的,今天院子里面人多,他们肯定会提前准备,别急,会很快。”
牧引风坐在那里打电话,语调平稳,虽然连指尖都透着潮热未退的粉,可是人很平静。
没有那种搞一半被打断后要杀人的表情。
他的克制力真的已经登峰造极了。
要不是霍玉兰看着他的睡裤依旧是支帐篷的状态,简直怀疑他是冷淡派了。
电话挂了,他的帐篷还支着。
霍玉兰看着他,又看看小小的他。
犹豫着说:“不然我帮你?”
她说着上前来,却被牧引风抱了个满怀。
霍玉兰愣住。
牧引风亲了亲她的耳朵,白发扫在她的侧脸上,大提琴一样的声线刻意压低还带着笑意的时候,其杀伤力堪称巨大。
他说:“我真的没关系,别影响了你的食欲。”
“快去稍微洗漱下,前台说饭菜马上送来,只有糖醋小排需要现做。但也在十五分钟内。”
霍玉兰去洗漱了。
对着镜子里面满面红光的自己勾了勾嘴唇。
她其实和牧引风一样,比起这种事情最终那几秒的巅峰,她更喜欢撕磨和亲近的过程。
一起盖着被子,缠缠绵绵的过程。
等到霍玉兰整理好了自己出来,牧引风也在套间的另一个浴室之内整理好了自己。
服务人员适时地敲门送饭,一整个下午的缠绵过后,两个人肚子其实都空荡荡了。
吃得格外香,几乎把好几个菜一扫而空。
吃完饭之后他们没有再躺着,毕竟这是出来玩呢,外面吵闹的party已经结束了,这个时间大部分人都去吃晚饭了。
霍玉兰穿着泡温泉的浴袍,推着同样穿着浴袍的牧引风从院子里面出来,一边走一边嘟囔着:“吃撑了……”
“吃撑了之后不要马上泡水,要不我们现在院子里转转?”
这院子设计得却是很别致,九曲回廊都连在一起,各种花花草草也移植了不少,还挺赏心悦目的。
假山曲水,亭台水榭,到处热气袅袅,确实值得好好转一转。
他们一边聊天一边在回廊里面散步,在到处弥散的蒸气里面灯光显得昏暗而暧昧。
霍玉兰最后几乎是趴在轮椅上向前顶着跟牧引风说话。
牧引风也侧头看着她,两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最后在一个无人的拐角处,终于不得不用舌尖去对方的嘴里挖一挖,才知道对方的意思。
等到气喘吁吁地分开,霍玉兰有些迟疑地看了一眼牧引风的帐篷,哭笑不得道:“要不……温泉不泡了?”
牧引风却摇头:“泡,不然白来了。”
“你还撑吗?”
“不撑了。”
“那走。”
“好!”
霍玉兰推着牧引风加快速度,甚至跑了起来。
牧引风坐着的本来就是电动轮椅,但是电动轮椅也没有这种速度和挡位。
可是他一点也没有害怕的样子,完完全全地信任着霍玉兰。
轮椅咕噜噜的声音很快远去,刚才那“无人的角落”后面的假山,一块石头做的隐形门被推开。
这里是办公室入口,只不过第一次来的霍玉兰肯定是不知道。
而从里面走出来的两个人,一个是这温泉山庄的主人顾樟,一个竟是到这个时间还没有去休息区吃饭的薛竟原。
“你也看到喽,他们两个连体婴儿一样粘在一块,一整个下午都没出门呢,也不是我不给你创造机会……”
顾樟说:“说得未免太过荒谬了,我早就认识‘慕方懿’,她和牧总结婚好几年了,怎么可能是什么霍玉兰?”
“他们结婚好几年一直连面都没有见,为什么突然这么如胶似漆,你不觉得奇怪吗?”
顾樟:“说真的,薛总,我不奇怪,我对人家夫妻生活感觉到奇怪干什么哈哈哈……”
顾樟那张精致的脸,在这热气袅袅的廊下一笑,一双桃花眼灼灼生姿,简直动人心魄。
但是荡人心魂的同时,又显得格外的不端正,不正经,任谁看一眼都会给他扣上花花公子金玉其外的形象。
而实际上顾樟可不是什么花花公子。
他的业务能力仅次于自己的妹妹顾红枫,而在自己妹妹不幸去世之后,那些由他妹妹负责的所有工作落到他手上,他依旧是这样游刃有余。
但“纨绔子弟”的气质却把他面前的薛竟原衬得格外沉稳老成。
“顾总大概无法理解,我实在是无法相信我的未婚妻死了。”
“顾总帮我这个忙,以后顾总有什么忙,我都会竭尽全力。”
顾樟笑了笑,看上去依旧那么不端正,可是眼中露出了两分凌厉。
他有什么不懂呢?
他现在也不敢相信自己的妹妹突然死了。
他明面上维持着顾氏的一切,却发了疯了一样寻找他妹妹的一切踪迹。
哪怕拿到了妹妹的骨灰,也觉得不可能。
他们是双胞胎,所有人都觉得双胞胎的心灵感应是扯淡的,但他就是能感觉到她还活着!
顾樟本来以为自己的妹妹是因为彻底恼了他才会跑了,上天入地找不到对方的踪迹,他甚至拿着他妹妹的骨灰去做检测。
他爸爸觉得他疯了。
顾樟却觉得自己没疯,他的妹妹就是还活着。
她怎么能死呢?
如果她再回来,顾樟一定不会为了逗她奓毛,逗她和自己多说几句话,故意抢她东西了。
他无比怀念自己小时候,妹妹缠着他叫哥哥的时候。
顾樟本来就一直在寻找自己的妹妹的踪迹,自然对那场爆炸也彻查了许久了。
自然也查到了自己妹妹在外的几个要好的小姐妹。
他甚至调出了自己妹妹要“买凶”杀自己的聊天记录,抱着那些聊天记录又哭又笑。
他早就找到了二手煤气罐售卖的作坊,只是一直在放线钓鱼。
可是那二手作坊突然被举报了,还上了当地新闻。
顾樟顺藤摸瓜,摸到了牧引风家的保姆身上。
这时候他还没有怀疑什么,后来这个保姆竟然冒充死去的人之一,顾樟妹妹的小姐妹霍玉兰的亲人想去拿骨灰。
到此他还是没有怀疑什么,以为这保姆或许真的和那个霍玉兰有什么亲属关系。
但顾樟一直都关注着火葬场那边。
直到“慕方懿”亲自要去拿骨灰,不成功后还加了薛竟原的群又退了。
而这个“玉兰是树”最终彻底引起顾樟怀疑的,是她前段时间参加自己的生日宴会,被庄飞认错,又和自己加了好友之后。
顾樟之所以会同意薛竟原的请求,是想要求证一件事。
如果那一场煤气爆炸之中霍玉兰逃脱了,哪怕真的荒谬到借尸还魂了。
那他妹妹在哪里。
他妹妹一定还活着!
他要找到他妹妹顾红枫。
思绪万千只在一瞬。
被亲生父母认为因为失去妹妹而疯了的顾樟,对着薛竟原笑了笑说:“放心,他们这不是去泡温泉了?”
“等我会设法把牧总引出来,你再去私下接触下那个‘慕小姐’。”
“不过我劝你不要太冲动,牧总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就你那一点……不好意思。”
顾樟顿了顿,调整了一下有些轻蔑的表情说:“你涉及的产业虽然和牧总没有重合,但是惹毛了牧总,他能让你寸步难行。”
薛竟原是从底层一步一步爬到现在的。
这种人都会有一种思想叫“我命由我不由天”。
虽然他趋炎附势也蝇营狗苟,但是他打心底里面就看不起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少爷。
觉得他们如果没有一个好的家庭背景,绝对混不到如今的地步。
不过在外面混了这么长时间的薛竟原也知道,不能把内心的想法表述出来。
他笑了下,堪称谦卑地说:“我知道,牧总家大业大,我这小船不会不自量力的。”
顾樟点了点头,很快和他在假山的旁边分开。
薛竟原回到几个人的屋子里头,对屋子里的人点了点头,表示一会儿有机会。
庄飞坐在茶几
铱驊
边上,像是在啃谁的骨头一样咔嚓咔嚓地吃着干果。
低声嘟囔道:“感情真好啊,一整个下午都没出门。”
薛竟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吐出。
其他的人表情各异。
姚泽已经离开这里回公司了,宋蕴和开着电脑处理邮件,无动于衷的俊秀侧脸映着电脑屏幕的光。
曲听站在窗边朝外看,推了推眼镜,镜片下的眼睛透出一些阴郁。
而霍玉兰此时此刻,正在和牧引风贴在一起泡温泉。
两个人红得像两颗熟透的桃子,相交的视线比这池水中的热气还要缠绵。
“你又起来了。”
“你亲我我怎么忍得住……”牧引风的呼吸微微凌乱。
霍玉兰低低笑起来。
她被牧引风唤醒了恶劣的心态,一直都在有意无意地“折磨他”。
可是牧引风就像一块棉花糖,怎么捏都好,还入口即化。
没有任何的攻击性。
霍玉兰捏着他脸蛋又凑近的时候,牧引风靠着池边一脸纵容地张嘴,艳红的舌尖宛如等待采撷的玫瑰。
但是就在两个人的嘴唇要碰上时,突然间牧引风的手机响了。
霍玉兰一顿,牧引风回身用岸上的毛巾擦了擦手,然后把电话接起来。
是莫宁。
一听是工作上的事情,霍玉兰就后退回去,坐在牧引风身边,拉起他一条腿,缓慢地按揉。
牧引风嗯嗯两声,没忍住“嗯~”了一声。
这一声被霍玉兰的手劲儿搞得九曲十八弯的。
莫宁可不是什么黄花大小伙子,闻声死亡凝滞了片刻,迅速挂了电话。
霍玉兰捧着牧引风的腿,恶作剧成功之后笑得极其狡黠。
她的湿发贴脸上,熏红的脸蛋正应了那句人面桃花。
牧引风痴痴地看着她,一脸纵容。
霍玉兰放下他的腿凑近他,扶起另一条说:“你的腿一直都有知觉,以后开始做康复吧……”
牧引风的表情微微顿了一下,正要说什么,这一处院子的木门被敲响了。
很快顾樟的声音响起:“打扰一下二位。”
“牧总,我有点事情急着跟你说。”
“什么事情非要这个时候说?”牧引风的表情有一点不耐烦。
但是顾樟很快在外面陪笑说道:“也是非常突然的,今天詹姆斯来了,你不是一直想要开拓海外市场?詹姆斯并不好约,我想为你们引荐一下。”
牧引风有点迟疑,看了下霍玉兰。
竟然回绝道:“算了,以后有机会再见吧,我现在这样子也不太合适。”
他承诺了要陪霍玉兰,就不打算干别的。
最后还是霍玉兰看出他是为了守诺才不见那个詹姆斯。
笑着哄他:“去吧我正好泡得有点热了,去弄一点果汁,一会儿咱们两个一起喝……”
牧引风还是不愿意,顾樟在外面站着不走。
霍玉兰只好率先穿好了浴袍,随便把头发拢了拢,打开了门。
顾樟进去和牧引风聊,霍玉兰趿拉着拖鞋朝前台走,想到牧引风刚才的样子,忍不住嘴角带笑。
他真的好好欺负。
他怎么就能软成这个样子呢?
他喜欢喝西瓜汁,她也喜欢。
刚刚泡完温泉喝太冰的不好,只加两块冰的话应该没关系吧。
不过小王子的身体不好,还是不要给他加冰了。
霍玉兰转过院子的转角,还没等想好到底给不给小王子加冰,突然被一只筋脉凸起的大手,抓住了纤细的手腕。
猛地一拉。
她的身体顺着这强横的惯性向前一扑,就撞入了一个人坚硬的怀抱中。
她下意识伸手去撑了下。
惊魂未定地抬眼,那熟悉无比的脸被放大在她面前,山雨欲来地喊了一声:“小兰。”
霍玉兰的浑身汗毛都在这瞬间竖起来了。
尤其是她越过面前这人的肩膀,看到了后面的三个人和同样致命熟悉的脸,都在死死盯着她时,更是如遭电击,浑身僵直。
这可真是个……转角遇到“鬼”的恐怖故事。
第二十二章
短时间内, 霍玉兰的小脑差点就萎缩了。
这些人为什么会混到一起去?!
霍玉兰很快又想到了之前的那个前男友群……难道他们一直都混在一起?有病吗?
电光石火之间,霍玉兰的视线在所有人的身上转了一圈后,遽然扩张的瞳孔恢复正常。
她现在这个样子确实和她以前的样子有些相像, 可现在她是“慕方懿”。
只要她不承认就没有人能认得出她!
因此霍玉兰心里翻江倒海, 面上却保持着那种震惊的表情,随后挣扎了一下说:“这位先生麻烦你放开我。”
霍玉兰的手没能在第一时间抽出, 就故伎重施,像是那天对庄飞一样, 开始剧烈地挣扎起来。
一边挣扎一边还看着庄飞的方向说:“是你!我认识你!”
“那天就是你拉着我不放!你又来了!”
“还找了这么多帮手,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一时之间众人的表情实在是精彩纷呈,虽然他们早就料想到霍玉兰肯定不会承认,但是真的看到霍玉兰装着不认识他们,当下的心情还是无比的复杂。
而且她刚才震惊的时候扫过他们的目光, 明显不是被陌生人抓住的那种惊讶。
她就是在抵死不认。
而霍玉兰像一只奓毛的猫一样喵喵叫,很快就把这山庄里面的服务人员招了过来。
“小兰, 你别闹了。”薛竟原声音低沉地说。
霍玉兰扭头对工作人员喊:“救命啊!还站在那里看着做什么?我根本不认识这群人, 他们在集体耍流氓请帮我报警。你们这个山庄里的安保实在是太差劲了!”
工作人员迅速上前来, 哪怕薛竟原已经抓着霍玉兰的手腕, 像是抓住了自己的一个虚无缥缈的美梦,也不得不暂时把人给放开。
他看着霍玉兰的眼神十分深沉晦涩,霍玉兰却根本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很快躲到工作人员的后面, 扭着手腕催促这些人打电话报警。
所有人都在看着霍玉兰所在的方向, 她始终没有再看他们一眼, 就在工作人员的护送之下回了她和牧引风的玉兰台。
而这时候和牧引风“刚好”聊完的顾樟也正出来,笑嘻嘻地缓和两边僵硬的气氛, 阻止了服务人员要打电话报警的行为。
顾樟一直都在给霍玉兰道歉,让人把那几个前男友联盟的人给引到别的地方去了。
而牧引风从水里穿好了衣服上来, 头发湿漉漉的,有几缕贴在脖颈之上,穿着一身浴袍,操纵轮椅快速朝着霍玉兰的方向赶过来。
停在她身边时,拉住了她的手,简单询问了几句之后,亲自拿出了电话报警。
并且他打的电话甚至不是报警电话,而是江城的一把手。
地方已经答应迅速出警,来抓流氓。
顾樟一直看着牧引风面带哀求,事情闹这么大他确实有点面子上过不去。
可是牧引风被他惹怒了,牧引风已经意识到刚才的对话,是顾樟故意支走了他的妻子,让她遭遇了那些变态流氓。
牧引风面无表情地回视顾樟,眼中竟带着无冕君王一般不容忤逆的气势。
顾樟花孔雀的尾巴都抖不起来了,只能捏着鼻子赔笑。
他们这一群人虽然全部都是掌控家族企业的最能干的青年一辈,但是没有什么人能和牧引风相比。
在他们还在学校里面念书,搞什么争强女人的富二代游戏的时候,牧引风已经可以独立挑起项目了。
因此哪怕是年龄差不多,他们其实也不太能和牧引风说得上话。
牧引风是和他们父辈做生意的那一拨。
就连长袖善舞的顾樟,能把牧引风请来参加party也要讲究一个天时地利人和才行。
左右牧引风的决定,他也根本不够分量。
牧引风每次出门身边都会带上安保人员,这一次也不例外,一路上都跟在他们的车子后面的,正是莫宁安排的海庆等人。
海庆他们一直都在不露面的情况下围绕在牧引风的不远处,现在被牧引风叫出来,立刻就把那几个人全都像压制“歹徒”一样,压制在走廊的边上。
到底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薛竟原自诩在江城已经如鱼得水,而庄飞干脆就是个明星,这两个人被背着手压制住,当然是不肯服软的。
可是他们的身体素质和雇佣兵同等级别的海庆他们,根本就是天壤之别。
更别提剩下两个更是文弱,四个人狼狈不堪没有一个能够挣脱。
庄飞气得额角的青筋鼓起,唯一还算冷静的薛竟原对着牧引风的方向叫了一声“牧总”。
而后道:“事出有因,牧总可以借一步说话吗?”
牧引风把薛竟原的话当成狗放屁,明明听到他说话了却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薛竟原被这么当着一群人的面把脸皮给扒下来一样,有一些过不去的变了脸色。
偷偷探头探脑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了,他今天要是真的被警察给带走了,就等于扣上了一个骚扰他人妻子的帽子。
以后在江城还怎么混了?
但是薛竟原……确实够不上牧引风。
他只能侧头去看顾樟,但是顾樟对他耸了耸肩。
那表情非常明显——我事先都跟你说了,不要把事情做得过分,牧引风不是你能惹得起的。
眼看着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霍玉兰其实也有一点心慌。
霍玉兰本来没想把事情闹得这么大,说报警也只是吓唬那群人而已。
而且她因为些许的“移情”作用,不可能不给自己二姐的哥哥面子,这些人肯定是顾樟请过来的客人。
但是牧引风就完全没有这个顾虑,他根本不管那几只被摁住的“小蚂蚁”,也不理会任何人的话,只让服务人员拿来了一条小毛巾。
拉着霍玉兰的手给霍玉兰擦手腕。
就是她说的“被抓了一下”的那一只手腕。
开始的动作还挺轻柔的,但是到了后面随着他眉目的逐渐阴沉,力度就越来越重。
顾樟眼看着牧引风把霍玉兰的手腕擦得通红,竟然还没有放开,已经换了好几条小毛巾了。
霍玉兰一直在低声安慰:“只是抓了一下,有点疼你轻一点呀……”
眼看着细嫩的手腕都已经擦出了血丝,换一个女孩子可能会尖叫着逃脱。
可是顾樟看着霍玉兰,发现她竟然带着些许笑意,纵容着牧引风堪称病态的动作。
偶尔疼得皱眉,却也根本压不住嘴角的笑意。
刚刚顾樟名义上是为了詹姆斯去的,詹姆斯也确实是来了。
可是牧引风这样的身份,其实根本没有必要太过奉承詹姆斯。就算要开拓海外市场,詹姆斯也不是唯一的选择。
顾樟把霍玉兰弄走后,对牧引风说的是:“你的妻子有可能不是你的妻子,你有没有兴趣听一下?”
牧引风这才给了顾樟一些时间解释。
牧引风本来就觉得顾樟这个本来就不稳重的人,听完他说的话,更觉得他越来越能扯淡了。
但牧引风没想到解释的这段时间里面,他的妻子竟然被人欺负了。
牧引风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容忍。
“吃醋了啊?”霍玉兰低头,凑到了牧引风耳边问,“是不是?”
玫瑰小王子刚刚泡完了汤池,整个人还是绯红未散,那张过度俊美的脸上,弥漫上了堪称阴鸷的冷肃。
可是霍玉兰却半点也生不起什么恐惧心理,毕竟她还是第一次看到牧引风吃醋的样子。
他紧抿的嘴唇和比平时红了两个多的眼睛,让他像一只嘴里含着草的红眼小白兔。
牧引风终于停下了擦拭的动作,慢慢地抬起头看向了面前的霍玉兰。
他刚才听了一个非常荒谬的故事。
那种只有在志怪书籍里面才会描述的……顶替身份,甚至是借尸还魂。
牧引风的余光里又出现了非常多的黑影,他晚上的药还没吃。
但是他一错不错地借着走廊里面昏黄的暖光,看着他的妻子。
他其实不是一点也不相信顾樟的话。
他早就察觉到了慕方懿在一夜之间性情大变。
而他也已经下意识地,许久没有用“慕方懿”去称呼他的妻子了。
牧引风原本一辈子都不可能去原谅一个背叛过他的女人,更何况他对这个女人从来就没有任何的情感可言。
数年的婚姻不光是两地分居,他们之间可以说没有任何联系。
但是自从“慕方懿”性情大变,牧引风对她再也没办法抗拒。
不自觉地被她吸引注意力,她每一次靠近,都让他心跳加快。
牧引风一直都没有想通是为什么,这也是他刚才给了顾樟说“胡话”时间的原因。
可是看着她被自己擦破了手腕,依旧笑吟吟还揶揄的脸,牧引风把所有的疑问和不解都压了下去。
他抓住了霍玉兰的手,扔掉了小毛巾,说道:“我泡好了,我们回屋吧。”
霍玉兰看了一眼那四个被牧引风的人压制住的人,轻飘飘的眼神掠过他们,没有丝毫的留恋和怜悯。
就说了一声“好”,推着牧引风从走廊离开。
最终顾樟的开业party以警察闯入而结尾。
一大群把所有人都“逮捕”归案的警察,最后带走的不光是四个“流氓”,还有一些只是喝醉了但是被怀疑嗑药的业界有头有脸的人物。
这一下子得罪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场子是顾樟组织的,顾樟简直快哭了。
接下来的一两个月他不用干别的事,专门给人上门赔礼道歉吧。
而霍玉兰和牧引风回到了玉兰台,牧引风被霍玉兰推到沙发边上,他却抓着霍玉兰不松手。
“还在生气吗?”
“我……”霍玉兰想说我真的不认识那些人。
但是她不愿意对着牧引风撒谎,就没有说下去,只是一直看着他。
上一次也有这种事情发生,霍玉兰的心跳有点快,她生怕牧引风要问她为什么。
为什么这种事情会一直发生在她的身上。
但是牧引风什么都没有问,又隔了一会儿,有服务人员送来了一个小药箱。
牧引风先是进里屋换衣服,顺便把药给吃了。
然后出来接过霍玉兰手里的棉签,给她的被擦破的手腕上碘伏。
“对不起。”牧引风垂头,音调低柔,神情愧疚,和刚才在外面指挥着人把那四个王八蛋给抓住,似君王一样“生杀予夺”的人完全不是一个模样。
他低下头,拉着霍玉兰的手腕,凑到自己的唇边,挑拣着没有碘伏的地方轻轻地落下吮吻。
霍玉兰觉得火辣辣的手腕顿时变得清凉,而且止疼效果拔群。
“对不起。”牧引风知道自己有病,他刚才……
刚才和那些混蛋又有什么区别呢?
那混蛋只是抓了他的妻子,而真正让他妻子受伤的,却是他。
牧引风自责不已。
他对霍玉兰说:“我发誓再也不会伤害你的……我……”
他抬起手,突然把自己的手腕送到了唇边,在和霍玉兰同一个方位狠狠地张口咬了下去。
力气用得十分大,血几乎瞬间就顺着齿缝流了出来,他用力到差点把自己手腕上的肉给咬下来。
“哎!你干什么呢!快松开!”
霍玉兰把牧引风伤害自己的嘴给掰开,看着手腕上狰狞的伤口,一时间被狠狠慑住。
“你这是……你这是做什么!”她恼怒低吼,是真的有一点生气。
更多的是心疼。
“我不该伤害你的。”牧引风的嘴角带着一点血迹,粉宝石一样的眼睛被水雾给蒙上了。
“我是个疯子……我无法接受别人碰你。”
“我伤到你了。”
“你放心,以后再也不会了,我会控制的,我真的会控制的,你相信我!”
“我宁可伤害自己也不想伤害你。我会让那些人付出代价!”
霍玉兰的呼吸像是什么东西给堵住了一样。
她根本就没有在乎自己手腕上的伤。
一点点擦伤而已……她知道牧引风不是故意的。
可是他这样在意,甚至还为了所谓的“公平”给自己咬成这样。
鲜血滴滴答答落在地毯上,这种程度的伤碘伏根本是没有办法处理的,需要缝针。
他果然是个疯子,可是霍玉兰一点也不觉得他可怕。
她立刻从药箱里面拿了纱布,把牧引风的手腕好赖缠了起来。
而后给他抹掉滑落而下的眼泪,说道:“你这样不行,我们得赶紧去医院里面缝针。”
霍玉兰说着就拿起了电话打给莫宁。
莫宁那边显然也已经接到了温泉山庄里面出事的消息,正在朝这边赶过来。
挂了电话之后,霍玉兰神色无比复杂地看向牧引风,走到他身边抬手抱住了他的脑袋。
把他的头压在了自己的腰上。
她说:“不要再说对不起了,只有对方觉得受了伤害的时候才要说对不起。”
“我并没有觉得受到伤害,我还觉得……你今天保护我的样子很帅。”
霍玉兰说的是真话,她真心地觉得牧引风保护她的样子很帅。
不光是这一次,上一次她被庄飞“认错”的时候,和对上慕景龙的时候,牧引风都是无条件地偏向她的。
他只是……只是因为生病了,控制欲特别强,不能容忍她被别人触碰。
霍玉兰抱着牧引风,低头亲了亲他的头顶,“手别乱动别抱我,别再动出血了,我们赶紧去医院,莫宁正在来的路上了……”
这一次温泉旅行到底没有圆满结束。
莫宁在赶过来的路上遇到了好几辆警车,了解了事情的所有起因经过,他正在跟顾樟通话。
顾樟在电话里简直都快哭了。
但是顾樟并没有把真正的原因说给莫宁听。
莫宁赶到的时候,霍玉兰和牧引风已经穿好了衣物,在海庆和其他几个彪形大汉的围拢下出了温泉山庄。
牧引风因为不听话抱了霍玉兰几下,手腕上的纱布浸透了血色,一些还没来得及离开的人远远看到,咋舌惊心地凑在一起叽叽咕咕。
“牧氏企业的这个小牧总,真的……比他妈妈好像还疯,以后可得离他们远着些。”
他身边一个人撇了撇嘴说:“可拉倒吧,你能够得上吗?”
霍玉兰和牧引风上车,车子很快如离弦的箭一样冲出了温泉山庄,朝着城郊最近的一所医院去了。
这医院是牧氏企业慈善机构的疗养院,牧引风的妈妈就住在这里。
当然霍玉兰并不知道。
她陪着牧引风下车的时候,疗养院里面的领导已经带着两个小护士等在门口。
引着牧引风他们上楼,亲自给牧引风处理伤。
因为牧引风自己把自己给咬得太狠了,为了保证那块肉不从手臂上脱离,整整缝了二十多针。
霍玉兰听这个数都觉得心惊肉跳,还好缝针的时候打了麻药,牧引风没什么表情就缝完了。
之后两个人并没有立即准备离开,那个医生提出给牧引风做其他方面的检查。打一些什么蛋白一类的东西,促进伤口愈合。
霍玉兰听了有点不合时宜地想笑。
人被狗咬了需要打血清,需要打免疫球蛋白,人把自己给咬了也需要打吗?
霍玉兰出来在走廊里面等着,莫宁也在走廊中。
等待的途中莫宁接了一个电话,而后面色非常复杂地看了霍玉兰一眼。
之后说今晚先不走,带着她去休息。
“这里是牧氏企业旗下的疗养院,牧总那边要得一会能结束,回程的车程要两个小时左右,太久了,今天住在这里。”
“我先带你去房间,等下我打电话让刘虎派人送来明天牧总上班要穿的衣服。”
霍玉兰看了一眼病房的方向,莫宁说:“放心吧,会有人专门送牧总回去的。”
霍玉兰还是起身和牧引风说了一声,牧引风正在扎针,闻言点了点头,还不忘安抚她:“疗养院里面的食物味道不错,让他们给你做一点宵夜。”
霍玉兰点了点头,确实折腾得有点饿了。
“那我等你一块回来吃……”
牧引风躺在病床上面点点头。
房门关上之后霍玉兰和莫宁走了。
病房里医生拔出了冰冷的针管,对着牧引风说:“这一段时间以来牧元蔓女士的状态都很不错,牧总既然来到这里要见一见她吗?”
“不见。”牧引风说,“没有什么好见的。”
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他和他妈妈之间的关系非常复杂。
从前是统治者和臣服者的关系。
后来是叛逆者和成王败寇的关系。
唯独没有亲情。
而牧引风经由医生安排正在注射和检查的时候,霍玉兰被莫宁带着,穿过偌大的病房楼,到了后面一栋独栋别墅旁边。
莫宁把霍玉兰送到了门口,里面的灯还开着,厨房里有几个人在忙活。
莫宁说:“你自己进去吧,牧总一会儿就回来了。我需要亲自去别墅取一些牧总明天开会要带的资料。”
霍玉兰点了点头。
走进了别墅里面。
里面灯火通明,霍玉兰并没有上楼而是坐在了偌大的客厅沙发里面,朝着厨房的方向看了看。
那边亮着灯,食物的香气渐渐飘了过来。
一个身材极其高挑,穿着一身柔软家居服的中年女人,手里正抓着一个铲子,动作极其熟练地翻炒着锅里的菜。
她站在厨房灯光下的侧影极其好看,纤白的脖颈,身后披着大波浪卷发,家居服的袖口稍微挽起了一些,皓月一样的一截手腕连接着一双过分纤柔的,光泽饱满能够去当手模的手。
她看上去太突兀了。
一点也不像一个给人做饭的人。
大概是注意到了霍玉兰的视线,她微微侧过头,看向了霍玉兰。
她的容貌极其精致,保养得极其好,之所以说保养得极其好,是因为一个人皮囊再怎么年轻,经历过世事变迁的眼睛也能够透露出年龄。
看眼睛她的年龄在四十多岁五十上下。
但是她的气质在她转过来的那一刻,压迫感和熟悉感让霍玉兰几乎是瞬间就确认了这个人的身份。
——她是牧引风的妈妈牧元蔓。
他们娘俩长得实在是太像了,哪怕牧引风的妈妈没有一头白发,可是她过于精美得简直一个模子里面刻出来的眉目,还有一头蓬松的波浪大卷,都出卖了她的身份。
她并没有对霍玉兰露出任何表情,大概是天生和牧引风一样,表情稀薄美到肃杀。
她端着那盘香气扑鼻的炒菜过来,轻轻放在桌子上面。
然后用一种审视的眼神,毫不客气地上下扫视坐在沙发上的霍玉兰。
片刻之后竟然什么都没有说,转身又进了厨房,继续炒菜去了。
霍玉兰心中愕然,目光一直追随着牧引风的妈妈牧元蔓的方向。
她也没有主动开口说话,她知道一些牧引风和牧元蔓在剧情里面的纠葛,但是并不知道这母子两个人私下里到底如何相处。
而且牧元蔓的气势真的太足了,直视人的时候,简直让人无法呼吸。
如此暴君女王一样的气场,霍玉兰都有些不解,她是怎么生出牧引风那样柔软重情又“软弱可欺”的玫瑰小王子的。
牧元蔓在厨房里炒了三个菜,最后把汤调完了口味之后,用抹布擦了擦手,就径直走出了厨房,直接走出了别墅。
再没看霍玉兰一眼,更别提和霍玉兰说话了。
而牧元蔓一走,牧引风就回来了。
霍玉兰惊魂未定,毕竟这个猝不及防的“见家长”太过突兀和诡异,让她一时间回不过神来。
好在牧引风很快回来了,他被好几个医护人员送回来,一进门就对着等在桌子边上的霍玉兰笑起来。
“怎么没先吃呢还在等我?”
牧引风洗了一下手,就操纵轮椅来到了桌子边上。
“干什么这么看着我?不用担心都已经没事了,”牧引风问。
“我也有点饿了,还渴。”
餐桌旁边站着的人听到牧引风这么说,立刻给他和霍玉兰都盛了一碗汤。
霍玉兰还是第一次吃饭的时候让人站在旁边伺候着,牧引风却非常习以为常。
自然地端起汤碗喝了一口。
霍玉兰刚想说“你妈妈刚才来了”。
就看到牧引风含着那一口汤还没等咽进去表情急遽变化,那么爱干净的一个人,竟然“噗”地一口,把那一口汤直接喷在了地上。
他看上去不像是喝了一口汤,而像是被谁灌了一口滚烫腥热的鲜血。
他整个人都哆嗦起来,猛地看向霍玉兰说:“刚才……是不是有人来过?”
牧引风抓住霍玉兰的手臂说:“她跟你说什么了?!”
“无论她说什么话你都不要相信,知道吗?!”
霍玉兰还没等说话,牧引风又突然之间操纵轮椅离开了桌子边上,直接就出去了。
霍玉兰“哎”了一声,到底没有追出去。
牧引风一路操纵着轮椅风驰电掣的去到了距离这院子不远处的一个院子里。
砰的一声推开了门,牧元蔓正背着牧引风坐在那里倒茶。
听到声音连头都没有回,直接开口,声音和牧引风是如出一辙的提琴般:“我以为你只是有点懦弱,却没想到你竟然愚蠢到这种地步。”
牧元蔓的声音很冷淡,听不出任何的疾言厉色,却让人无端的心肝发颤。
牧引风也在心肝发颤,只不过他并不是因为牧元蔓说的话,那是还未彻底长成的小兽,对成年猛兽的忌惮。
“连自己的妻子被人冒名顶替都不知道。”
第二十三章
如果说其他人都是抱着试探的心理, 在用各种各样的方式试探霍玉兰。
甚至现在就连顾樟都不敢相信什么借尸还魂,只是抱着稀薄的,想要找到自己妹妹的愿望在做自己都认为很荒谬的事情。
可牧元蔓只是看一眼就已经确定, 刚才那个女人绝对不是她精挑细选为自己儿子挑选出来的妻子。
牧元蔓一生要强, 从来都信奉自己,这个世上没有她做不到的事情, 没有她得不到的东西。
大概“过刚易折”这句话就像一个诅咒,并没有印证在牧元蔓的身上, 而是印证在了牧元蔓这辈子唯一的孩子身上。
她的儿子生性柔和软弱,过于善良到了愚蠢的程度。
牧元蔓在牧引风少年的时候,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孩子没有办法通过外力去改变本性的时候,彻夜都在害怕。
她知道这个世界是怎样的残酷,知道这世上的人心是如何的险恶而黑暗。
她根本不敢去想象, 如果自己有一天不在了,她生的这个小废物要怎么好好地存活下去。
她再怎么要强, 吃再多的苦都能当成良药, 却根本没有办法摆脱作为一个人, 作为一个母亲的唯一的软弱。
她绝对没有办法想象更无法接受自己的孩子……未来会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吃尽苦头, 甚至凄惨死去。
因此牧元蔓在牧引凤很小的时候就一直在压迫强迫他,甚至是逼迫牧引风成长。
骨子里面的那些稀薄的叛逆和恶意全部都激发到了极致,按照某种模子, 想要把牧引风塑造成一个和她一样的人。
虽然最后还是失败了, 但牧元蔓至少能够确认, 牧引风因为她的塑造,哪怕最终没有成为她想让他成为的样子, 却至少不会再被人轻易地吞噬残害。
而这还不够,还不够。
人的一生有非常多的关卡需要过, 这其中除了能力之外,婚姻在有的时候也是极其重要的一环。
因此牧元蔓早早就开始寻觅未来儿媳的人选,而这个人选和商业联姻其实没有任何的关系。
甚至不需要任何的家世背景,这个人选在牧元蔓心中只有一个标准,那就是够蠢。
只有一个彻头彻尾从内而外的蠢货,才能配她的蠢儿子。
慕方懿生长在慕景龙的大男子主义压迫之下,像极了她那个软弱无能只会听命行事的母亲。
一般在这样家庭中生长的孩子容易内心阴暗,可是慕方懿从小生活富足,慕景龙虽然在精神上掌控家里面的人,却至少不会在生活上苛待。
因此慕方懿在这样扭曲又极端的家庭之下,长成了一个内心单纯又娇生惯养的蠢货。
实在是和她的儿子太配了。
只有这样的女人才能无法发现并且利用牧引风的那些弱点,才能够被自己的儿子掌控。
因此刚才牧元蔓只看了那个坐在桌子旁边的女人一眼,就知道她即便是再像,也根本就不是慕方懿。
而牧元蔓也是万万没有想到,她的儿子居然连慕方懿都掌控不了,不仅让对方被引诱出轨,好不容易学会了把人给关起来,却连人被顶替了都不知道。
牧元蔓真想把自己儿子的脑袋挖开看一看,里面是不是只有一堆浆糊。
基因真的太重要了,她当初就不应该凭借自己的喜好去找一个男人,牧引风完完全全继承了软弱无能的劣质基因。
房门开着,牧引风坐在轮椅上面,卡在门口不进不出。
不说话只是充满敌意地死死盯着牧元蔓。
牧元蔓将自己面前的茶杯水都倒冒出来了,这才不得不转过头看自己的儿子。
她的外表看上去比牧引风还要冷漠,却也更加精美艳丽。
两个人对上视线,无形的压力在屋子里弥散,碰撞,撕扯,但是最后先败下阵来的,竟然是牧元蔓。
她微微挪开了视线,抿着唇隐忍了牧引风的攻击性。
小狼在成长的过程中,很多行为都是以挑战狼王为目的的,狩猎也是这样学的。
因此牧元蔓可以容忍甚至是纵容这样的行为。
但她哪怕是挪开了视线,气势也太强,又已经习惯了对牧引风说教,开口就是训诫。
“我不管你身边的人是谁,是男是女是人是狗,你至少要能够掌控得住。”
“你现在被人耍得团团转,还有脸跑来质问我?”
“牧氏企业目前是还在你手里,我今天如果不看一眼的话,你是不是很快就打算拱手送人了?”
牧引风根本不理会牧元蔓的训斥,只是手指紧紧抓着轮椅的扶手,瞪着牧元蔓说:“我不需要你管。”
“无论我做什么,或者我身边的人是谁,都跟你没有关系!”
“你别逼我,我可以让你失去在这院子中间走动的自由。”
牧元蔓看着自己充满攻击性,浑身毛发都奓起来的儿子,片刻后伸手挠了挠自己的眉心。
秀丽的手指带着些许颤抖的意味,不是被吓的,是被气的。
这要她怎么教呢。
他把她“关”起来,却给了她足够的自由。
如果牧元蔓真的想做什么,早就做了,他拦得住吗?
可是很快牧元蔓又深吸了几口气,把自己的怒火压下去了。
“我什么都没有说,不信你回去问那个女人。”
牧元蔓看着牧引风说,“你这么急匆匆地跑过来质问我,难道是她说了挑拨的话吗?”
“她如果现在就挑拨你我,这个女人你不能留在身边,未来牧氏……”
牧元蔓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和缓,但是说出来的话都带着一股浓浓的颐指气使。
她就差明白地告诉牧引风,你根本玩不过那个女的。
那个女的刚刚明明认出了她的身份,却没有任何表示甚至没有主动开口说话,这么沉得住气,她儿子怎么可能玩得过?
怕别是让人给玩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你如果真的喜欢这种女人,可以放在身边一段时间,但你还是要找回慕方懿,她才是适合你的。”
“她顶替慕方懿的身份接近你肯定有其他目的。你可以给那个女人一部分钱或者把手下的慈善机构交给她管,你先看看她会不会在把持金钱的时候产生贪欲,你……”
牧元蔓手把手教牧引风怎么去掌控,怎么去用金钱利诱,又不放手太多,让对方一直处于满足和渴望的间隙中。
但是牧引风显然什么都没有听进去,听到牧元蔓指责他的妻子贪图钱财,立刻就说道:“她根本就不在乎钱!”
牧引风瞪大了眼睛,但是很快眼睛又眯起来,屋子里的光线太刺眼了。
牧元蔓简直想站起来指着牧引风的鼻子骂醒他。
一个人冒名顶替别人的身份去接近对方的丈夫,还能是图什么呢?!
难道是图你精神分裂,还是图你根本站不起来是个瘸子吗!
但是这种话……从前牧元蔓会直接说出来,但是现在她和牧引风的关系好不容易才缓和那么一点,至少牧引风会跟她说话了。
所以牧元蔓不会再这么直白地去戳牧引风的痛点。
牧引风还在继续说:“她也没有开口挑拨你我!她根本就没说话。”
没说话问题更大,这是更高层次的挑拨,敢情这个女的还是个高级绿茶吗?
牧元蔓气得脑袋发昏。
牧引风看着对方的表情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冷笑了一声说:“你我之间还需要挑拨吗?”
牧引风操控轮椅转身,很快“砰”地一关门,把牧元蔓喋喋不休的训教都砸碎在了门口。
牧元蔓感觉自己的后脑突突直跳,那是几条大血管因为高速流动的血液在疯狂冲刷着自己的脑子。
她扶着秀美的脖子重新坐在沙发上面,看着门口牧引风消失的身影,眼神中掺杂着恨铁不成钢的恼怒。
但是很快那双透露出年纪稍微有些浑浊的双眼,就只剩下满满的无奈和悲哀。
而牧引风同样气得不轻,他和自己的妈妈每一次见面都是这样不欢而散的结局。
他不应该过来的。
这样反倒中了牧元蔓的计。
牧引风在外面转了两圈,把所有的怒火都通过深呼吸宣泄出去,这才回到了屋子里面。
他正要打开门的时候,门从屋子里面打开了。
霍玉兰微微垂着头看向他,眼神里是如有实质的担忧。
“可算回来了,饭菜都冷透了,幸好我有先见之明重新热了一下。”
霍玉兰对着牧引风哪怕是控制和宣泄过后,还冷得简直能掉冰碴的脸,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
屋子里的光线已经调到了暖光,牧引风心头涌过酸涩。
他慢慢抬起眼,看向他的“妻子”。
是的,他其实也早就察觉到了不太对劲的地方。
他再怎么生性柔软难以塑造,却也是牧元蔓的儿子,他不可能真的什么都意识不到。
而且牧元蔓从来不会无的放矢,她的决策,她的决断,曾经是牧引风唯一的导航。
从没有出过错。
今天顾樟劝他试探的时候,牧引风坚决拒绝了。
可是现在……他真的想知道,她到底是谁。
她到自己身边的目的又是什么。
这不是刻意忽视和回避后就可以当不存在的事情。
不过牧引风眼中的动摇一闪而逝,就连霍玉兰都没有捕捉到。
两个人重新回到了桌边,牧引风本来没有任何食欲,他从十几岁后开始就再也没有入口不过牧元蔓做的任何食物。
正准备找个理由说自己不饿,竟发现桌子上面全部都是一些新炒的菜。
他的妻子说的“热一热”是重新做了一份。
牧引风微微抿了下嘴唇,也没能压住嘴角流露出来的些许笑意。
他看向霍玉兰,粉宝石一样的眼睛闪闪亮亮的,像是刚刚抛光过。
霍玉兰在牧引风横冲直撞地出去之后,就已经尝了饭菜,味道非常好。
牧引风之所以像喝血一样一口喷在地上,归根结底不是因为饭菜的味道。
恐怕是因为他不吃他妈妈做的东西。
霍玉兰什么都没有问,什么都没说,却什么都懂。
但是牧元蔓做菜……就和她做其他的事情一样都很干脆利落又完美。
霍玉兰甚至在重新做菜的时候,没忍住啃了两块牧元蔓女士做的小羊排。
真好吃啊,还是椒盐的。
外酥里嫩好像油炸过。
牧引风沉默地吃东西,还吃了不少。
霍玉兰陪着他一起吃,吃过了之后询问了一下牧引风检查身体的结果。
两个人在这座独栋的二楼休息,躺在床上计划着明早上吃什么,和从这里分开之后,分别都去做什么。
其实牧引风非常想把霍玉兰带到办公室里面去,一直和她在一起。
可是……明天他准备重新见一见顾樟,还有那几个人。
因此在霍玉兰提出要回别墅遛狗骑马的时候,就没有说什么,只是温和道:“要不我把温斯顿送给你吧。”
“送给我?”霍玉兰噗嗤一笑,“我不要,纯种夏尔马我可养不起。”
牧引风看着她,心中因为她这句话生出一些难言的滋味。
不受控制地想起了那只邻居家的小白狗。
“有什么养不起,不就养在围栏里?”牧引风慢慢地说。
霍玉兰的笑容微微凝了片刻,但是很快恢复正常。
“那也不要,我想骑的时候去骑就好了。”
她似乎在有意识地抗拒和任何生物建立长久的关系
牧引风其实还想问一句其他的,问一句关于自己的,可是他犹豫了一下并没有开口。
他需要先把其他的一些事情搞清楚。
于是两个人虽然各怀鬼胎,却温暖而惬意地紧紧相拥而眠。
第二天早上,霍玉兰回别墅,牧引风去上班。
当天上午的工作结束,中午休息的时候牧引风并没有睡觉,给霍玉兰发了条消息说,“我睡个午觉”之后。
就让莫宁开车,去了公司大楼不远处的商业街上面的私房菜馆,去见顾樟了。
“牧总难得这个时间竟然还能出来。”
顾樟赔笑着给牧引风倒茶,刚坐回去,就听见牧引风开口说:“那天你说的事情……你想怎么试探?”
如果会伤害到她的话,牧引风绝不同意。
顾樟俊美的脸上表情微微凝滞,还以为今天来是被对方警告和绝交的。
如果牧引风护着,就算是顾樟也再不敢动任何的心思,更别提那帮人。
那样他还怎么找到妹妹?
顾樟听到牧引风松口,情绪有些激动。
他没有马上说出办法,而是问:“牧总突然愿意听我的办法,是不是也发现了‘慕方懿’的不对劲?”
“哪有女儿连续几个月不见自己妈妈的?慕景龙前段时间从楼梯上摔下去的事情你知道吧?”
“听说是他的女……”
“我的时间不多。”牧引风抬起手腕看了一下手表,面无表情地看向顾樟说。
顾樟的声音一顿,心里有数了。
看来前段时间慕景龙从楼梯上滚下去摔得那么重,却根本没敢报复和提起是谁干的,其中少不了牧引风的手笔。
看来那个女人无论是谁在牧引风的心中都很重。
因此顾樟再开口,态度非常端正,端正到连他这个人看上去都变得正经了。
他正经起来的样子,和他的双胞胎妹妹顾红枫简直如出一辙。
顾樟说:“你放心我的办法绝对不会伤害到你的妻子。”
“那天那些人,是曾经认识霍玉兰的一些……人。”顾樟巧妙地把前男友这三个字换成了一些人。
“他们手上有霍玉兰的一些手写的东西,牧总只需要设法让你的‘妻子’书写一些特定的字,就可以做笔迹鉴定。”
“可是笔迹鉴定并不能完全作为判断的标准。”牧引风说。
“牧总,我们不是要审判谁,笔迹鉴定虽然并不完全具有法律效力,但用来辨认一个人足够了。”
“人在成年之后很难改变笔迹,就像一个人很难改变一些细微的习惯。”
“我之所以敢找牧总提出这样的事情,肯定是经过一系列其他方面的求证。”
“你或许不认识霍玉兰这个人,但是我手上有一些关于霍玉兰这个人的生平资料,她曾经是我妹妹的好朋友。”
“我不知道她是用什么方法顶替了‘慕方懿’,但是我只想确认她的身份,或许牧总不相信,但我能感觉到我的妹妹也没死。”
“如果霍玉兰还活着的话,那我妹妹一定也还活着!”
这句话那天单独找牧引风的时候,顾樟就说过一遍,当时因为生怕牧引风不答应,甚至是不相信,说得非常压抑和隐忍。
直到今天才暴露出了一些真实的情绪。
而因为他突然之间提高的声音吸引了牧引风的注意力,牧引风看到他的眼皮在飞速抖动,额角的筋脉鼓起,显然是真的非常着急印证“霍玉兰”是真的。
“牧总如果感兴趣的话,今天把我资料都带来了。”顾樟把那些资料都拿出来,放在桌子上面推给牧引风:“这些资料牧总一看肯定就会明白,如果对方真的是霍玉兰,佐证的方式有很多。”
“毕竟和对方真正生活在一起,能窥见对方一些细小习惯的,只有牧总。”
牧引风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可是抓握在轮椅扶手上的手指却有些青白。
他对着顾樟的方向看了一眼,看到了顾樟眼下透出的些许青黑。
牧引风拿过了那些资料,却没有当着顾樟的面打开。
他们一起吃了一顿非常迅速又没滋没味的饭。
等回去公司的时候,秘书小雯跟在牧引风的身边,牧引风回到了总裁办公室。
他让助理把门关上后,声称自己要休息,然后又把办公室的光线调得非常昏暗。
这才坐在椅子上,深吸一口气,打开了那份所谓佐证对方身份的资料。
霍玉兰的学生时代的青涩照片,赫然撞进眼睛里面,牧引风的眼睛都深红了一圈。
那张照片没有十分像他现在的妻子,可神色却毫无二致。
神色是灵魂的表述。
牧引风抖着手,按在了纸张上,瞪大了眼睛,一点点朝着下面看去。
父母意外双亡。
牧引风盯着这几个字,猛地想到了那天……那天她毫不留情且狠辣,甚至还会躲避监控把慕景龙踹到楼梯下面说的话。
原本监控里是听不见声音的,可是那一栋大楼里的监控都带有声音记录的功能。
后来牧引风拿到监控之后把那一段记录从头到尾都看了一遍,他是为了确保哪怕慕景龙真的发疯,也绝对不会不利于他的妻子。
他的妻子做得很好,在监控里面看,顶多算是被迫反击自卫。
那时候她在慕景龙摔倒后,居高临下地看着台阶下说了一句:“你女儿死了,忘记你有一个女儿的事情。”
牧引风听到这一段的时候,还以为自己的妻子是因为曾经被出卖的事情而生气,想要和对方断绝关系。
后来牧引风提出让他们断绝关系,他的妻子也答应得那么干脆。
他有两次提出要从慕景龙手里救出对方的妈妈,他的妻子是怎么说的?
她说:“不了,我不想见他们。他们……他们不是我的爸爸妈妈”。
牧引风那时候也只是以为他的“妻子”是伤心欲绝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可原来,她只是在说实话吗?
牧引风停顿了片刻继续朝下看。
她住在哪里,哪一年进入小学,在哪里读的小学,成绩如何……
她在哪里读的初中,又在哪里读的高中……
高中……防疫站旁边的那个江城三中。
牧引风闭了闭眼睛,把头抵在了纸张上面,深呼吸。
他想到了当时他的“妻子”被狗咬了,半夜三更地去打疫苗,然后突然间失踪了,牧引风以为她趁机跑掉了。
后来发现她只是去买饼了。
那个卷饼很好吃。
可是那个摊位在防疫站根本就看不见。
如果不是那里上学,或者上过学的学生,绝对不会知道的。
慕方懿不会知道,她是在江城贵族私立学校读书的,从小学一直到高中都是在那里。
牧引风的头抵在桌子上好一会儿,看上去像是睡着了。
突然被口袋里面的手机震动“吵醒”。
他打开手机,那是一张在阳光下,骑在通身雪白有些渐变金色的夏尔马身上,正在越障的照片。
照片上大部分被太阳曝光了,但是他还是能够看到那个骑在马背上回过头,对着拍照片的人的方向露出灿烂笑容的人。
她像一颗从太阳里面分支出来的火球,肆无忌惮且精准地投入了牧引风这个畏光者的怀中。
照片是他的妻子发过来的。
炫耀的意味非常明显。
她从来都不把他当成一个残疾人,不会顾及他根本站不起来再也不能骑马的事实。
牧引风在她面前,也不会把自己真的当成一个残疾人。
他在她面前不是一个废物,而是一个具有十足的性吸引力,魅力十足的男人。
她会看着自己发呆,会在醉酒后“情不自禁”,一见到他就会笑,亲吻他拥抱他似乎永远都做不够。
他分明连腿的力气都使不上,可她永远都能够满足。
那是连他的亲人都没有给过他的自信。
牧引风的手指在手机照片上摩挲,片刻后手指轻快地跳动,输入一句话。
——别气我,早晚我也能骑。
——等你哦,你要快点好起来!
牧引风把手机按灭,看到了映在上面的自己都有些陌生的笑容。
甜蜜无比。
他倒扣手机,面上的纠结因为这一张过度曝光的照片一扫而空。
他继续看资料,下面是霍玉兰的变为文字后堪称简短的生活。
她十几岁的时候把所有的零用钱省下来,又打黑工,居然偷偷地养了邻居家的小孩。
她在学校的成绩优异,年年获奖学金,进入江城a大甚至没有参加高考,而且小学还越过级。
她高中期间谈的男朋友,是姚氏企业的私生子姚泽。
她大学谈的男朋友是江城如今的科技新贵曲听,后来是大明星庄飞。
再后来毕业了和兰原狗业的薛竟原一起创业。
兰原狗业。
嗤。
牧引风发出了一声冷漠的嗤笑。
最终一页上印着的是精神类疾病诊断书。
霍玉兰因童年父母双亡的创伤——诊断为白骑士综合症。
牧引风的瞳孔遽然舒张,从来平静的眼中,山洪暴发大地开裂一般涌现了山崩地裂的惊愕。
他不是第一次看到这种病症,因为那个死去的男人,诊断中就有这一类的心理症状。
而他正是因为这一系列的心理症状,才引发了后续被牧元蔓囚禁之后的抑郁和焦躁,甚至是自杀预演等等其他的症状。
抓着这薄薄的纸张,牧引风感觉自己的呼吸都被剥夺了。
他好久都没能回过神,余光都是各种黑影,张牙舞爪地狰狞着面孔朝着他飞扑过来。
他感觉到一阵被撕扯和挤压的窒息感,趴在桌子上仅仅几分钟就已经冷汗涔涔。
他哆嗦着手,放下纸张拉开抽屉找药。
胡乱倒出来,大致看了一眼数量,然后一仰头都吞进去,一摸杯子却没有水。
他呼吸剧烈,汗水贴着额角攀爬,他已经没有力气去倒水了。
只好生生咀嚼了这满口的药,苦涩如同锵然的可怖兵器,穿透他的四肢百骸,融进他的每一寸筋脉,每一滴血液。
他吃过了药,再次把额头抵在了桌子上。
这一次又过了好久。
久到他的额头都麻木了。
他再一次被电话的声音唤醒。
牧引风接起电话,嘶哑地“喂”了一声。
那头霍玉兰“咦”了一声,问:“嗓子怎么哑了?”
“我……咳。”牧引风清了清嗓子,还是很嘶哑。
他隔着电话把嘴角强行提起,僵笑着说:“可能是因为刚睡醒,怎么了?”
“没怎么呀,就是打电话提醒你该午睡起床啦!下午不是还有一个长长长长的跨国会议吗?”
牧引风轻笑了一声,这一次的笑是真心的。
“幸亏你惦记着,要不然我都忘了。”
“嗯,咳咳,最近……启动了一个新的项目,可能会很忙。”
“我每天……”牧引风的声音顿住。
霍玉兰原本躺在客厅的沙发上坐着,听到牧引风这么说,下意识地坐了起来。
面上的表情带着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失望。
她无数次在电话里面听到过这种类似的话。
“最近的课业有些忙……我可能没时间陪姐姐。”
“最近家里有个项目交给我负责了,我可能没时间陪你过周末,抱歉了,等我从国外回来给你带礼物。”
“最近手上有的兼职又加了一个,我……我时间不太多,不能去给你送饭了。”
“最近我的通告太多了,回家住不太方便,还容易被狗仔拍到,先在外面住一段时间……”
“最近我想发展一个分公司,要去一趟外地,三五个月吧……回来后我们就可以着手投入狗粮的生产线。”
霍玉兰闭上眼睛,这一瞬间耳边闪过非常非常多熟悉的话,熟悉的说辞。
她安安静静地坐在沙发里面,外面的阳光非常盛,可是她拉着纱帘,屋子里的光线都被挡住,屋内对常人来说不够明亮,甚至是有些昏暗。
她没有察觉到自己都已经习惯了这种光线。
通话短暂凝滞,霍玉兰慢慢地勾起嘴角,声音艰涩无比地开口。
一如既往乖巧懂事地主动说:“没关系,我……”
“我每天可能要晚回家半个小时。你别等我,自己要先吃完饭,你想吃什么我都从市里给你带回去,”牧引风继续道,“行吗?”
霍玉兰:“……”
她压在头顶一样的大山,轻飘飘地在落下的时候,变成了满头的玫瑰花瓣。
霍玉兰“砰”地一声,软绵绵地躺进沙发里面。
这一瞬间她像一条奔跑了数千里的野狗,连一只爪子也抬不起。
说话都变得小声了。
她顿了顿,问:“那要是……我说不行呢?”
她因为没有力气,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个字,几乎是气音。
牧引风却精准地捕捉到了。
他毫无犹豫地说:“那就把时间调整到早上,早上你还没起的时候,我提前去公司处理也是一样的。”
霍玉兰听着电话,“嗯”了一声。
挂断了。
她挂断之后在沙发上抻了一个懒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然后笑着埋进沙发里,使劲蹬蹬腿。
抬起脸后,起身去开了一瓶汽水喝。
“啊……”气流顶上来,她惬意地叹息了一声。
阳光透过落地窗的纱帘里面钻进来,很快烤干了真丝沙发靠垫上的几点潮湿。
牧引风挂掉电话之后,先给莫宁打了个内线说:“新项目的一些对接,调整到早上。”
“有什么难?吃午饭和晚饭改成吃早茶不就行了?”
谁家谈生意起早扒眼吃早茶呀?
但是如果合作方是牧氏,半夜也是有人来的。
牧引风挂了电话,又给自己的妻子发了条消息——晚上要不我们出去吃吧?
——好呀。
牧引风勾了勾嘴唇,拿起手机照了一下自己,毫不意外地看到了自己的笑容。
他像是找到了无限的勇气一样。
继续低头,看那一系列的诊断结果各项检查的结果。
最后那双淡粉色的双眸,停留在了停在白骑士综合症的症状上面。
——“白骑士综合症,是指患者通过帮助、牺牲,拯救他人的过程之中获得成就感的人。患者通常对伴侣,或是其他人,有强烈的救赎欲。
白骑士综合症患者极度渴望拯救和引导一些人生或情绪上低谷的人,专以帮助他人走出低谷为目标和乐趣。
备注:一旦对方恢复正常,他/她反而不开心,会迅速失去兴趣。”
第二十四章
牧引风盯着这种病症的注解, 看了很久很多遍。
他曾经的那个生物学上的父亲也患有这种病症,当时牧引风第一次看到这种病症,根本不明白这其中的看似温和, 实则真正的“厉害”之处。
这种病症需要持续不断的救赎成就感来维持内心的满足, 一旦伴侣或者身边的人没有办法给予这种感觉,他们就会寻找下一个目标, 并且毫不犹豫绝不回头。
而这种症状在白骑士综合症里甚至算是比较轻微的。
真正严重的那一种是患者先去救赎对方,在对方得到了救赎, 患者失去了救赎的成就感后,就会设法将对方毁掉,再重新进行救赎。
而被“救赎”的人,不断生活在拥有希望和希望毁灭的深渊地狱里面。
不过很少有白骑士会发展成重症,被牧元蔓囚禁的那个男人, 到最后甚至发展成抑郁自杀,也没有真的想要摧毁谁。
他最终摧毁的是他自己。
牧引风靠在办公椅上久久沉默着, 面前这一张薄薄的纸, 其实根本就不需要再去用笔迹鉴定来辅助确认。
自己的妻子确实不是慕方懿, 而是……霍玉兰。
她的一系列行为, 包括救助之后再也不会看一眼的那一只小白狗。
都在昭示着她的真实身份。
而她从没有模仿过“慕方懿”的任何行为,她一直都在直白且直接地展示着自己的一切。
牧引风在记忆之中从头到尾搜索了一遍,竟然丝毫找不出她的欺骗, 哪怕一点点。
而牧引风看着资料上面那个青涩的, 完完全全属于“霍玉兰”的面孔, 又确定了一件事情——这不是一场冒名顶替。
他从来都没有让“慕方懿”离开过自己的视线,那段时间正是牧引风发病最严重的时候, 他险些不小心把对方囚禁致死,根本没有冒名顶替的可能。
她是在一夜之间发生了转变。
如果不是冒名顶替的话, 那就只能是另一种最荒谬,最不符合科学的事实——借尸还魂。
霍玉兰死了。
又重新在慕方懿的身体之中复活。
牧引风并不打算把这个结果告诉任何人,因为除了他之外,就只有顾樟因为自己的妹妹去世,受到的刺激过大,有一些这方面的怀疑。
除此之外连牧元蔓都觉得是冒名顶替。
牧引风甚至还要制造出一个“冒名顶替”,慕方懿挟款潜逃国外的假象来。
他当天晚上准时回家,当天晚上……没有吃药。
牧引风想得非常简单,既然对方需要持续不断的“救赎感”,那他就可以永远不吃药。
永远给她这样的救赎感就行了。
牧引风根本就不在乎他的妻子不是“慕方懿”,因为按照他动心和喜欢的时间线来看,他爱上的人原本就是霍玉兰。
但是他依旧拜托了海庆他们,要他们去设法查出霍玉兰这个人的更加详细的生平。
与此同时,他也准备抽出一些时间,见一见那天被他送到警察局后,现在个个哑了火各自散去的……被霍玉兰抛弃的前男友们。
但是牧引风因为被白骑士综合症的刺激,加之当天晚上没有吃药,毫无意外地发病了。
他原本就因为曾经的那个男人的死心里无论如何也过不去,他“见死不救”的自愧和自责,深深地埋在他的骨血之中,会在他失去理智的时候化为恶鬼,将他吞噬撕扯。
他每一次都会歇斯底里地推开所有试图靠近他的“恶鬼”。
然后又不出意外地,他不小心失手推倒了他的妻子。
她的额头撞在了沙发的茶几上,并没有破,却有一声巨大的闷响。
但是她却毫无迟疑地又朝着牧引风扑过来,紧紧抱住了他,抢夺掉他手里的茶杯碎片,生怕他伤到自己。
“没事的,没事了……”霍玉兰心疼地抱着牧引风说,“我在呢,小风……”
霍玉兰圈着牧引风的双臂,用柔软的声线在他的耳边安抚着。
等到牧引风发作的劲头过去,轮椅跌倒在地,两个人也坐在沙发旁边,紧紧地抱着彼此。
“没事了……那些事情本来就不能怪你。”
霍玉兰一直在轻声地安慰牧引风,虽然并不是很了解牧引风到底是因为什么才会持续看到幻影,却坚信事情绝对不能怪她的小玫瑰。
他这么善良,这么温柔,在压迫和强行的塑造中长大,也没有真的扭曲变态,他无论做了什么,肯定都是迫不得已的。
他一直无法挣脱的自责和噩梦,就是最强有力的佐证。
霍玉兰真的心疼不已,心疼得不断在亲吻着牧引风的侧脸。
牧引风渐渐地从那种发病的浑噩状态里面脱离,但他下一秒浑身僵硬血液凝固,因为他看到了霍玉兰的伤,额头包括侧脸都被撞击得通红且已经肿了。
他对这种伤势太过熟悉,他从前不肯好好吃药的时候,在他身边照顾的人,哪怕是莫宁那样的大男人也会猝不及防地受一些伤。
他为了试探她的真情,也故意不吃药过,那时候她也会像这样受伤。
可是牧引风已经忘了当时的感觉,或者说当时的他对自己的妻子受伤,并没有过多在意。
他甚至还将她送上过电椅……
可是在牧引风稍微清醒一些的此时此刻,看着他的妻子……霍玉兰脸上的伤,简直像是心口上被人狠狠地捅了一刀。
他近距离看着霍玉兰,看着她眼中毫不作伪的关心和担忧,抬起手去碰了一下她的脸。
霍玉兰疼得“嘶”了一声。
牧引风心口的刀子又像是被人抓住,狠狠地转动了一圈。
他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动了动嘴唇,却觉得一句对不起太过轻飘和无力。
他怎么能……为了留住她就伤害她呢?
牧引风从霍玉兰的鬓边离开的手,突然狠狠地照着自己的脸抽了一下。
“啪”地一声,非常响,牧引风的侧脸当时就透出了一个通红手掌印。
“你……你这是做什么!”
霍玉兰连忙抓住了牧引风的手,迅速因为他的愧疚的眼神读懂了牧引风的意思。
“你是因为我的脸,我不疼的。”
霍玉兰摇头笑着说:“我真的不疼。”
胡说。
怎么会不疼呢?
你只是患有心理性的病症,又不是真的丧失了感知。
牧引风曾经和患有这样病症的人朝夕相处过,他太清楚了,这样的人……甚至会因为同情心和救赎欲过剩,产生一定程度的牺牲和自我湮灭诉求的症状。
但是正因为如此,对疼痛和冷漠更加敏感。
她得多疼啊。
牧引风抱住了霍玉兰的肩背,低头将眼睛压在了霍玉兰的肩膀上。
心里默默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霍玉兰听到了牧引风心里面的话。
拍着牧引风的后背说:“没关系的,我真的没有关系,你又不是故意的,你只是生病了……”
我是故意的。
因为我以为只有这样,一直一直发病,才能够让你永远留在我的身边。
牧引风在心里这样回答着,可是他已经决定以后再也不用这样的办法。
因为他根本没有办法看着霍玉兰在他面前受伤。
尤其是这伤……是他带给她的。
“再也不会这样了,我保证。”
霍玉兰倒是觉得真没什么,她喜欢牧引风需要她的样子。
她喜欢他所有的样子,不发病也好,发病也好,都喜欢。
她这样想着,也就这样说了出来。
她从不吝啬表达自己的爱意,她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和一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会奉送自己全部的赤诚和爱意。
像当初她的爸爸妈妈对她做的那样。
牧引风借着洗澡的时候把药吃了,等到人恢复正常后,亲自给霍玉兰上了药,又抱着她在床上贴了好久,才压下了心里的难过。
这个办法很显然是行不通的。
如果他继续这样做的话,为了留住她而故意发病,发病就会伤害她,和当初强行留住他父亲的牧元蔓又有什么区别?
牧引风抱着霍玉兰一夜没怎么睡。
昏昏沉沉的梦境里面,起先是他童年的时候,牧元蔓把他和那个男人以培养亲子关系为理由,关在一个房间里的时候。
那个男人对他这个弱小的,被自己母亲摧残到精神有些呆滞的小可怜,确实比较和善。
他们相处得还算融洽。
但是牧引风经常看着他站在顶楼,展开双臂想要跳下去的样子。
后来那个身影,不知道为什么就变成了他的妻子霍玉兰。
牧引风眼睁睁看着她像一只鸟儿一样一跃而下——悚然从梦中惊醒。
他猛地挣扎了一下,然后极速地看清了眼前的窝在他臂弯睡觉的霍玉兰。
牧引风的心脏狠狠地落回胸腔,嘴角下意识勾起笑意。
但是这笑容还未达眼底,他的眼中就已经满目疮痍。
因为他看到霍玉兰转过了头来,笑着对他说“早上好”。
遮盖脸颊的头发散开之后,昨天晚上他故意发病导致的那一处红肿,现在变成了可怕的青紫。
牧引风的心被狠狠地揪了起来,他甚至觉得这一刻自己变成了可恶又该死的家暴男。
他昨天故意把药断掉的行为,是在仗着他妻子的爱和病症,蓄意伤害她。
恶劣又恶心。
牧引风的情绪一直都非常低落,但是这一次他没有忘记吃药。
他甚至把那些药瓶带在自己的身边,准备以后一旦有发病的征兆,就赶紧吃药。
两个人看似甜蜜地吃了早饭,而后牧引风按照他的承诺,比平时提前了半个小时去公司。
临走的时候,还亲手给霍玉兰上了药,愧疚地在她的面颊上落下了无数的亲吻。
“明天早上开始你不需要这么早就跟我起来,多睡一会。”
“你的脸如果到了下午还疼的话,就让刘虎开车送你去医院检查一下。”
霍玉兰点头。
牧引风想了想她根本不喜欢出门,唯二的两次出门,还被她的前男友纠缠。
于是轻轻地蹙眉说:“如果实在不喜欢出去的话,就让刘虎联系家庭医师。”
“之前取了狂犬病疫苗的药物过来给你打的那个,再找他就行了。”
牧引风温声细语地交代着,霍玉兰低头笑着听。
她心里涌起一阵阵的暖意,而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股暖意的来源,并不是因为牧引风需要她。
而是牧引风回馈给了她同样的关心和温柔。
莫宁比平时早到了一个小时,此时此刻坐在车里面看着两个人在车外头缠缠绵绵,摇头叹息。
空气里仿佛都洋溢着万物发芽开花的气息。
心里想着他是不是也应该抽出一点时间来陪陪孩子他妈。
他好像也很久没有陪孩子他妈出去吃一顿她喜欢的麻辣烫了……
“等我晚上回来。”牧引风最后说完,霍玉兰为他打开车门,他撑着双手利落上车。
莫宁这才下来把轮椅折叠后放在车后。
“回屋去吧,再睡个回笼觉。”牧引风开车窗对着霍玉兰挥手。
霍玉兰点了点头却站在那里没有动。
一直等到牧引风的车子彻底消失了,她才哼着歌,悠哉悠哉地回去。
回到了屋子里拿了两个桃阿姨烤的蛋挞,还有一杯咖啡准备上楼。
桃阿姨却叫住了霍玉兰。
看着她的脸欲言又止。
霍玉兰本来还想解释一下的,但她突然想到了剧情里面的女主角出现……正是因为桃阿姨身体不太好,把自己的亲戚介绍来了。
然后那个并不会伺候人的女孩因为频频出错,给这个坟墓一样的别墅里面,增添了一分从来没有的生机。
也和剧情里变得越发抑郁,甚至有了自杀倾向的牧引风,展开了一系列阴差阳错的误会和纠葛。
最后那个女孩以自己的真诚和阳光打动了牧引风,撕开了他因为前妻背叛和母亲的专横而尘封多年的心扉……
这其实是一个非常美丽的救赎故事。
至少到昨天为止,霍玉兰都是这么想的。
她想着等到牧引风好了,等到他像个正常人一样,她就会离开,为这个美丽的故事让路。
她向来都是如此,也清楚自己的病症,她不太可能和一个人维持长时间的亲密关系。
这世上……似乎没有谁,会永远和另一个人在一起。
但是霍玉兰此时此刻,手里端着冒着热气的咖啡和蛋挞,并没有去解释她脸上的伤是牧引风不小心弄的。
她站在那里,像是站在一个分叉的路口。
过了一会儿,在桃阿姨关心的视线之下,鬼使神差地开口说:“是牧引风打的,你也知道,他,嗯……”
霍玉兰心跳如雷地说,“他有些时候会狂躁,不认人。”
桃阿姨又想劝霍玉兰,但是又不知道如何劝。
她以前确实是被关起来了,可现在明明能跑的,但是为什么不跑了呢?
肯定是老板用了什么其他的方式,让她不敢跑,连挨打了都不敢跑!
造孽啊。
霍玉兰低着头,盯着自己盘子里的两个蛋挞说,“我上楼了!”
她因为自己给牧引风“抹黑”的事情心惊肉跳。
霍玉兰生平时第一次做这种事情。
她后来一边吃着蛋挞喝着咖啡,一边去分析自己当时心里的想法。
她竟然是希望桃阿姨因为误会,就不会把她的亲戚,也就是这本书的女主角介绍来工作了。
霍玉兰在意识到这个事实之后,掐着最后半个蛋挞顿住了。
她竟然……竟然在设法阻断男主角和女主角的缘分。
她心虚地在脑中搜索了一下系统的踪迹,系统已经好久没有出现了,久到霍玉兰已经把系统这件事情给忘了。
但是刚才她做了那样的事情,等同于扰乱世界剧情,系统为什么没出来管呢?
系统不管的话……是不是就证明她做的事情,不是不能做?
霍玉兰脑子乱糟糟的。
一直乱了一个下午。
忍不住给牧引风发信息——你晚上会按时回来吗?
——想你了。
牧引风接到消息的时候,正是中午午休。
他在昨天的那个私房菜馆的相同包间里见一个人。
正是才从警察局出来不久,费了不少力气才把新闻压下来,把照片买回来的大明星庄飞。
两个人对坐着好半天了。
牧引风神情寡淡一个字不说,侧脸苍白眉目漠然,像一朵不可攀折的高山雪莲。
而庄飞今天刚赶完一个通告,此刻半长的头发做了精美的造型,看上去闪闪发亮,像一株生长在钢铁丛林里的钢铁之花,每一个棱角都那么锋利,折射着寒光。
至少肉眼可见地在气势上面,庄飞暂时没输。
不过霍玉兰的一连两条消息,打破了两个人之间僵持的氛围。
牧引风从贴身的裤兜里面掏出手机,看了消息之后,脸上不吝啬地露出了笑意。
他平时不会笑得这么夸张,专门给对面那个人看的。
“我也想你了。”牧引风的声音优雅地响起,像是带着一个小夹子,尾音都像颤抖的弦音。
“等我晚上回去。”他没有用消息回复,而是难得地发了语音。
霍玉兰接收到语音之后先愣了一下。
而后点开,偌大的客厅里回荡着牧引风的两条语音,霍玉兰差点把手机给扔出去。
片刻后躺在沙发上低低地笑起来,牧引风被夺舍了吗?
平时在床上都不见得能哄出来这种调子,这青天白日的……发什么骚呢?
霍玉兰也发送了一条语音,把声音调整得甜了两个度。
说道:“小王子,要我晚上去接你吗?”
牧引风把语音点了公放,霍玉兰甜腻的语调,在这间不大的包房里面回荡着。
撞进庄飞的耳膜,将他故作冷漠的外表撕碎。
他陡然坐直,看着牧引风说:“你今天找我过来,应该就是已经确定了她就是霍玉兰吧?”
“没想到牧总这么通透,自己的妻子被人冒名顶替,你还能和那个人甜甜蜜蜜。”
“怎么,觉得霍玉兰更好?”
牧引风一句话也不说,默默地把双手放在自己的腿上,十指交插。
这是一个发动攻击之前蓄力的姿势。
庄飞嗤笑道:“我还真不知道她用了什么办法顶替了你的妻子。”
“但是她的能耐确实很大,总有很多的办法,达到她自己的目的。”
“不过牧总别太乐观,你要感谢你自己是个瘸子。”
“千万坐住了,可别恢复,要不然牧总就能领会到什么叫转首无情!”
“你以为霍玉兰爱你吗?她的甜言蜜语从来都是不要钱一样的大放送。”
“牧总如果一辈子坐轮椅的话,恐怕也不行。”
“既然能找到我来说话,想必牧总对她的了解一定非常透彻了。”
“她的那个病……她注定不可能一辈子围着一个瘸子转。毕竟比起牧总这样的,那不是还有高位截瘫和植物人吗哈哈哈哈……”
庄飞笑得极尽讽刺,是在讽刺现在竟然敢在他面前秀恩爱的牧引风,也是在笑他自己。
只可惜牧引风完全不受庄飞的刺激。
等到他笑完之后仿佛没有话说了,阴着脸沉默下来的时候,牧引风才开口。
“你仿佛对她的敌意很大,但是根据我的了解,你之所以有今天的成就,站在星光熠熠的舞台上实现你自己所谓的梦想,是她为你倾家荡产才达成的。”
庄飞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片刻后哂笑道:“牧总难道还没了解清楚吗,她只是爱死了这个拯救的过程,而我,我们!”
“都是她的试验品,她的小白鼠。”
“一旦她失去了兴趣,就会毫不犹豫地抛弃,你也别以为你会是什么例外,她现在对你还没玩腻罢了!”
“小王子?”
“她从前可是叫我亲爱的呢。”
牧引风的额角鼓起一些细小的青筋,呼吸微微凝滞了一下。
不得不说,他真的被气到了。
不仅仅是因为庄飞的出言无状,也是因为……因为霍玉兰曾经的过往。
嫉妒是人无法剥离的毒血管。
他也不能避免。
但是牧引风闭了闭眼睛说。
“你这么恨她,扒着她不放的原因又是什么?”
“她的病症确实特殊,但是一个连因为父母双亡应激和创伤后引发了精神类疾病的人,患的都是救赎他人这样的疾病……你竟觉得她坏?”
“她为你倾家荡产求来的那个‘伯乐’,成就了你现在的一切。”
“在此期间,她对你的事业全面支持,她有任何对不起你的地方吗?”
“她只是把我……”庄飞还想说什么。
却被牧引风抬手打断。
他的手指轻轻一扬,像是按下了一个暂停键,气势如山压下,不容违逆,这是他长年在谈判,还有身处上位积压出来的。
庄飞面红耳赤,不甘心地闭上了嘴。
牧引风说:“抛开情爱不谈,她是你的恩人。”
“你的愤怒怨恨都是因为这个‘恩人’不肯再帮助你,你才会恼羞成怒,才会歇斯底里,丑态百出。”
“你放屁!你又知道什么!我已经准备和她求婚了,我的公司都是以我们的名字命名!”庄飞忍不住站起来爆发。
牧引风却依旧神色淡漠地坐在那里,看着他像是在看着一个跳梁小丑。
“庄俊良,这种名字在娱乐圈里的传播度不会高的。庄飞……这个名字是她取的。”
“希望你振翅高飞,鹏程万里。”
“而你回馈给她的是什么呢?”
牧引风的身体微微前倾,那是他攻击开始的预兆。
“是你越来越繁忙,因为各种各样原因和借口,不再和她见面的冷漠。”
“是你对她的话,十句里有九句都是敷衍,总让她无望等待的冷暴力。”
“是你背着她和各种制作人还有投资人,参加各种party找机会的时候,对她的欺骗。”
“是你越来越没有下限,甚至为了找灵感跑去寻求刺激后,彻底转变的模样。”
“你怎么能知道?”
庄飞瞪着眼睛,双眼赤红,“我都是为了我们的以后!我想赚足够的钱能自己出来创业,这样才不用去参加那些推不掉的通告和聚会!”
牧引风连语调都没有一丝变化。
继续说:“你会忘记她的生日。”
庄飞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话来。
“你会忘记你们独属于你们之间的一些小手势。”
庄飞的嘴唇微微发抖,他不光是因为无言以对,还因为他对牧引风生出的恐惧。
他……竟然能把事情查到这种地步吗?
牧引风其实也很痛苦,他在回顾这样的过往的时候,也是对他自己人性的一种巨大的考验。
但更多的是心疼。
心疼霍玉兰。
她所有付出的爱意,最后得到的都是些什么狗屎?
“你敢说你没有和人故意炒绯闻,没有和人暧昧吗?这世界上并不是只有和谁睡了才叫做出轨。”
“当然这些事情……你觉得霍玉兰是肯定不会知道的。”
“就你也配谈感情?”
庄飞手臂上的青筋都鼓起来了。
牧引风轻轻笑了一声,不带任何的讽刺,却让庄飞恨不得钻到桌子下面。
“你之所以连她假死之后都扒着她的骨灰不放,无非是想要满足你自己罢了。”
“看啊,我多深情?我已经变成了一个大明星了,但是我还没有忘了当初的糟糠。”
“看啊,我多深情?她没有亲人,最后还不是要我来为她‘收尸’吗?离开了我之后,她就只能活得这么凄惨!还不赶快回到我的身边来吗?”
“你真的爱她吗?不,你只是觉得,她当初那么爱你,为你牺牲了一切,她就应该一直牺牲下去。”
“她要收回这一份牺牲,这怎么能行呢?这简直是对你人格魅力的挑战。”
“她就该永远等着你,永远为你痴狂,直到被你欺骗到死。”
牧引风说:“出门喷一点香水,糜烂腐臭的味道已经熏到我了。”
庄飞的眼角剧烈地抽动着,他还想再狡辩什么,可是他无法确定牧引风都查到了什么。
“还有很多我连说出来都觉得恶心。”
牧引风轻飘飘地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能一直瞒得住,枕边之人的改变永远是最直观的。”
“我不会把这些事情告诉她,但是你能确定她真的不知道吗?”
“你也说她那么聪明,能轻而易举地就达成自己的所有目的。”
“她之所以没有揭穿这一切,是还念着你们当初的那点所谓的稀薄感情。”
“你最好抱着你这点感情老老实实地不要再说任何一句话。不要再做任何没有意义令人恶心的事情。”
牧引风轻轻摇着头闭着眼睛说:“你需要庆幸,要跪下来感激她。”
“因为她当初本来可以毁了你。”
“你觉得她毁掉你很难吗?”
“以后只要她出现地方我都希望你能远远地绕开。哪怕是真的躲不开,也要在地上爬行不要让她看到。”
牧引风睁开了眼睛,自下而上地看向了眉目有些狰狞的庄飞。
他依旧是刚刚进屋那一副目下无尘高高在上的模样。
他寡淡的发色和眸色,却已经彻底剔除了脆弱和无辜感,透出了失温的冰冷锋利。
“她当初没有忍心毁了你……才让你生出这么多的怨恨。”
牧引风慢慢向后靠,最终彻底靠回了椅子里面。
他轻声,像叹息一样说:“没关系,我会替她毁了你。”
“你可以准备一下,我给你逃走的时间。”
牧引风看了一下手腕上的腕表,认真道:“你和她在一起三年,我给你三天时间。”
“七十二小时,我希望从此江城、还有荧幕上再也没有庄飞。”
第二十五章
这几乎就是在逼着如日中天的庄飞退圈, 还要远走他乡。
庄飞故作凌厉和深沉的姿态终于有些维持不住了,但是还没等他说什么缓和的话,牧引风就已经对外面喊了一声:“莫宁。”
莫宁从外面进来, 直接推着牧引风从屋子里出去, 根本就没有给庄飞任何说话的机会。
庄飞独自留在屋子里面色青青红红,最后停留在一个有些狰狞的表情上面。
他当然不肯也不会受到牧引风的威胁, 真的甘心放弃现在自己努力打拼出来的一切。
因此他并没有听牧引风的话,在72小时之内宣布退圈并且远走他乡。
他甚至还自诩“先发制人”地买了些水军, 又联系了一些比较熟悉的经常合作的媒体,让一些营销号放出“天才歌手遭人潜规则,坚决不从后对方放话要毁了他”这种模棱两可似是而非的谣言。
庄飞身为一个新生代迅速崛起的歌手,因为歌曲的传唱度相对来说比较高,还是有很大一批粉丝的。
这些粉丝整天哥哥哥哥的喊着, 把庄飞的每一张专辑的销量都冲得很好看,每一个参加的综艺节目都刷屏, 更是把他所有参加的活动影视剧等等等等都无条件地支持。
这给了庄飞一种错觉。
他错觉自己已经站在了巅峰, 是一个身披星光, 轻易不可以撼动的人物。
再加上他手里已经有了相当可观的积蓄, 并且成立了自己的娱乐公司甚至还签了一些小艺人。
他觉得自己已经不是承受不起风浪的那种类型。
他准备迎接牧引风的挑战。
而且他的手中,还掌握着一个“绝杀”,如果牧引风一定要步步紧逼, 他就要“鱼死网破”。
72个小时过去, 并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网上连一个新冒出来黑他的水军都没有。
等到第四天, 原本战战兢兢地在家中等待暴风雨的庄飞出去录节目,还没等到录制的地方, 手机差点被人给打爆了。
网上爆出了一些年代久远的模糊视频。
视频里还很青涩的,二十岁左右的庄飞手里抱着吉他, 腿边放着一瓶酒,嘴里叼着一根烟,在一个屋子里面吞云吐雾。
他的表情迷醉边弹边唱,一口烟一口酒的,半长发遮盖住迷离的双眼,那么青春又那么糜烂。
但这本来也没有什么,这只是一幕年代久远的监控画面。
就算当红歌手抽烟又能怎么样呢?人之常情,广大国民倒是不至于连一个人私底下抽根烟也要“出警”。
只是有损形象是必然的,他的团队甚至瞬间就商量出了好几种应对方式。
让他在录制综艺的时候帮自己“洗白”一下。
最好的办法就是非常坦诚地承认自己有一段时间创作,沉迷烟酒的刺激,并且因此身体变得不太好,然后劝阻一下粉丝们千万不要和自己学习。
这种真诚的道歉,还有知错就改的行为可以有效地博取好感度。
说不定这个风波过去之后还能收获一波粉丝。
但是无论团队的预设多么美好,在庄飞自己本人看到这一部分监控画面的时候,却是瞳孔骤然收缩,浑身僵死在了车子里面。
保姆车停在录制场地,但是庄飞却始终没有下车。
他手脚冰凉,连骨头缝里都散发出了冷意。
他僵着手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号码。
嘟嘟的声音响了好久,对方才总算是“大发慈悲”地接通了。
只不过接通电话的不是他想要找的那个人,而是莫宁。
莫宁似乎已经预料到了这个电话,接通之后顿了顿,语调轻快地说:“庄大明星,这只是开始。”
“牧总从来不说空话,那天为什么就是不听劝呢?”
“你现在悬崖勒马也没有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最好趁新闻没有彻底爆炸,赶紧卷包跑吧。”
莫宁说完之后就已经挂了电话,透过偌大的玻璃窗,看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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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会议室里面端坐在轮椅里面,面容肃冷,君王一样的牧引风。
轻轻叹了口气。
虽然牧引风没有和莫宁说出事情的全部前因后果,但是根据莫宁在他身边多年对他的了解,和这段时间的事情各种猜测。
也能猜测出这一系列事情的最终的原因是什么。
他的老板……真的是爱惨了那个冒牌货。
不过对于牧引风来说,要绞杀一个歌手,尤其是在对方有很多黑料落在自己手上的时候,实在是太简单了。
第四天,网上又爆出了一段关于庄飞的久远的录像。
庄飞好几次试图找牧引风通话,但是从头到尾只打通了那一次,对方根本没有任何要跟他协商的意思。
庄飞还是没有像莫宁说的一样,卷包就跑。
毕竟……他是真的放不下现在的这一切。
而且他自大自傲,刻入骨髓的性格并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改变的。
他当初在酒吧驻唱的时候,如果不是因为这种孤芳自赏的性格,也不是完全没有其他的出路。
但是他太傲了,也太要脸了。
就连之后和“伯乐”接洽的一系列事情,谈起钱这一类,都是霍玉兰做的。
他只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音乐才子罢了。
但是后来这“折翼的倔鸟”,开始钻营,开始沉醉在这世界的纸醉金迷里面。
当他一伸手就能够碰到“天花板”,稍微做一些事情,就能得到从前仰断了脖子也够不到的成就。
他很难守住底线。
而正是因为这种性格的原因,也正是因为他曾经被霍玉兰无微不至地宠着捧着,他自大到极致。
而且这么多年都侥幸没有掉下来。
他必然不会“畏惧风雨”,到这个时候还存着侥幸的心理。
或许牧引风只是拿到了这段录像,并不知道背后的事情。
或许……或许……
可惜他的白骑士早就离他而去,他直面的是体型庞大到扇动翅膀就能弄死他的“恶龙”。
因此第五天,关于他的新闻爆炸,有人将那久远的录像按帧扒过,发现他身后的一面镜子里有一群人影。
并且根据各种技术手段处理过之后,这些人影全部都和娱乐圈的一些人对上了号。
但如果仅仅只是聚会抽烟喝酒倒也没什么。
可是这些人里面其中有一个因为吸.毒进去了。
而当天第二批视频放出来,正是这些人横躺竖卧在沙发上地板上,刚刚吸完刺激的东西,全部都处于精神状态不正常的样子。
网上瞬间炸开了花,庄飞彻底完了。
他的手机,公司的手机,全都被打爆。
而且还有司法机关强制勒令他必须出面配合调查。
他在自己的公寓被带走的时候,门口全部都是各种新闻媒体,闪光灯下面庄飞形容狼狈,半长发盖住了大部分的脸。
他在媒体的最后面,看到了一辆熟悉的车。
正是那天牧引风和他见面的时候开的车。
庄飞眼球暴突一般,霎时间血红,他挣脱开众人,朝着那辆车的方向冲过去。
但是车子很快开走了。
他反倒是被各路媒体拍到了凶狠狼狈的照片。
这几天新闻的热烈程度可谓是空前绝后,因为涉及的人物不仅仅是庄飞,还有娱乐圈里面的很多明星,甚至有一个影帝一个视后。
相对来说庄飞在里面算是比较小的人物了。
这群人没有任何狡辩的余地,全部祭天。
而因为这件事,庄飞手上积攒多年的那些钱,用来赔他身上的各种代言,还有参与的还未上映或者已经上映的各类综艺和影视后,到最后根本剩不下什么。
牧引风帮他计算得特别精准。
他一个空荡荡赤.条条的假王子,被白骑士送上了“王座”。
如今从那不该属于他的“王座”上下来,自然也该是浑身上下不挂一丝才好。
其实庄飞还是里面最轻微的一个,他只吸了一点,且只吸了一次“麻”。
而且是被那些老前辈们带着,甚至是胁迫着的。
这是进入他们的资源“圈子”唯一的渠道,那就是彻底变成自己。
但是关乎每一个人生死的视频,就连庄飞都不知道是谁录的。
他或许因为情节不够严重而轻判,但是时间过去太多年了,他已经找不到自己当初“被迫”的证据。
下面就是众星陨落的时间。
各种代言解约,官方媒体的各种批判,各家粉丝的哀嚎和攻击……
而在这样热闹得堪比过年的时刻,牧引风依旧按时定点回家。
陪自己的老婆吃饭。
他这些天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异样,霍玉兰也没有察觉到他的不对劲。
但是牧引风再也没有故意断药,甚至还恢复了关于腿部的训练。
她快要过生日了。
不是慕方懿的生日,是……霍玉兰的生日。
九月末,马上步入十月。
根据资料来看,霍玉兰的生日,是十月二十二日。
她从小只过阳历生日,不过阴历。
而这一天,也是当年的霍玉兰爸妈进入山中,一起跌落山崖的时间。
因此她这么多年,故意不过生日,每年的这个时候她都在祭祀父母。
多残忍。
一个小女孩在生日这天开开心心地和爸爸妈妈去山里玩。
却因为一场意外,从此失去了一切,就连生日似乎也变成了罪恶。
可是牧引风想告诉她,不是的。
想告诉她不要这样继续下去。
她生日的这一天,依旧是一个极其珍贵的日子,如果她的爸爸妈妈还活着,肯定不会希望自己的小公主如此自苦自责。
而牧引风天天在加紧训练自己的双腿,他希望能在霍玉兰生日的那一天对她坦白所有的事情。
并且亲口告诉她,她从今以后,还有他一直有他。
他会照顾她,她不必再做白骑士,可以重新做回小公主。
他有能力照顾她。
而说这些话的时候,牧引风至少不能坐在轮椅上面。
他这段时间了解过霍玉兰所有的一切,所有的过往。
但是牧引风越是了解就越是心疼,也更加爱她。
她那么善良,聪明,那么坚强温柔。
她没有病。
她只是一个困在了父母死去那天,那年、那个时空里面,到现在也无法醒过来的小公主罢了。
她在惊变后自愧自责,自伤自害,用拯救别人的方式,想要填平的是对自己父母的愧疚,想要赎罪补偿的,是她自认害死父母的罪。
她有什么病?
她只是……和自己一样,在那场过于惨烈的意外之中,因为无法自赎,醒不过来罢了。
因此他一边迅速解决着霍玉兰的几个前男友。
一边又在艰难却充满期待地复健。
两个人每天睡在一起,相拥相贴,美好得令人心碎。
霍玉兰这一段时间每天待在家里,遛遛狗骑骑马,坚决不出门。
一出门就要碰见鬼,她决定以后都不出去了。
她懒散地待在别墅里面,每天最快乐的事情就是数着时间,等待着牧引风回家。
只要到了时间,牧引风总是会风雨无阻地出现在门口。
从未食言。
霍玉兰从没体会过这样的“恋爱”,她总是想对牧引风更好一点。
因为她仿佛在两个人的关系当中,渐渐变成了被照顾的那一个。
可是明明牧引风才是需要照顾的那一个啊。
因此霍玉兰白天找家庭医生学一些复建按摩的手法,晚上挥汗如雨地帮着牧引风按摩。
趴在他的腿上,无比期待地说:“如果有一天,你真的能站起来就好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是抱着单纯的希望牧引风变好的期待说的。
他这么好的一个人,就应该四角齐全,不该有任何残缺。
哪怕他彻底恢复不再需要她,霍玉兰也希望他尽快好起来。
“你有没有去好好做检查?做心理咨询?”
“要不然我给你介绍一个心理咨询所吧,虽然不是很专业但是是一个很神奇的地方。”
一个可以令人死而复活的地方。
结果两个人一对,霍玉兰竟然发现牧引风也在那个sos心理咨询所做咨询!
霍玉兰也不敢说自己在那里做咨询,只说:“我有个朋友就是在那里!”
不过很快她想到什么,说道:“你做咨询可以,可别在她那买那些没有用的保健品啊!坑得要死!”
牧引风:“……”说晚了,已经买过好几次了,十几万都砸在里面了。
看牧引风的表情霍玉兰就知道他已经上当了!
“你怎么这么傻啊,不能她说什么你都信啊!”
霍玉兰耳提面命道:“以后可不能再买了知道吗?”
“知道了。”牧引风乖巧地说。
霍玉兰继续给牧引风按摩,但是和每一天都一样,按着按着,两个人就开始叠叠乐。
牧引风虽然腿用不上力,但是腰力还是很不错的。
他们面对面相拥,头发纠缠在一起,汗水溶落在一处,肌肤摩擦带来的愉悦,比这世上任何一种成瘾的东西还要令人欲罢不能。
不过这样一连几天的纵欲,霍玉兰倒是没什么,牧引风有一点吃不消。
不是不能起立的那种吃不消,是觉不够睡。
他之所以先找庄飞动手,其实是因为庄飞是个公众人物,事情闹得比较大所有人都能看到,这是杀鸡儆猴。
而他答应霍玉兰晚上不能太晚回来,连最近的一些需要出差的项目都暂时搁置了。
他不能在这个紧要的关口之上离开她。
就像她也不会在自己发病,甚至是故意发病受到伤害的时候离开自己那样。
不过这样一来牧引风的工作时间就必须挤压向前,他一天比一天提前走,甚至有一天两个人才做完不久,夜里三点,牧引风洗完澡楼下就传来车子接他的动静。
霍玉兰再迟钝也意识到这些天他有点过于忙。
揉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看着牧引风穿得西装笔挺,知道他要去工作。
也知道他是因为晚上按时回来,必须把工作推向前。
但是霍玉兰动了动,体贴的话到了喉咙口,却最终还是没有吐出那句“你以后不用按时回来”。
她无意识地在牧引风面前,展露自己的任性和私心。
她甚至看了他半天开口说道:“你不会是个时间管理大师吧?从我床上爬起来,还要去下一趴?”
牧引风现在基本上已经能够随时随地跟上霍玉兰的脑回路。
毕竟霍玉兰正经的时候实在是不多。
他爱极了她这样和他调侃玩笑。
他们之间朋友一样的说笑时,甚至互损打闹时,牧引风总能觉得自己那些童年的意难平,得到了安慰。
他对着镜子打领带的手一顿,顶着一头刚刚洗完吹完,还没有造型的蓬松浪漫的白色卷发,回头看向霍玉兰说:“你难道忘了我是个残疾人吗?”
“每天都要……交公粮,有几粒你难道不清楚吗?”
他难得说这样一句荤话,说完没等霍玉兰怎么样,他先脸红个透彻。
换成霍玉兰在床上愣了片刻,然后哈哈笑起来。
抱着枕头在床上一边笑一边滚,一边砸着床说:“完了完了,你现在是彻底学会了!居然连这种话都会说了!”
牧引风的嘴角一直带着压也压不下去的笑。
不过临出门之前还是提出了一个非常好的解决办法。
“我明天会让莫宁买一只录音笔,我会从早到晚带着,每天晚上回来,你可以听,不会有时间断层,你就能知道我一天都在做什么。”
“我让人在办公室里面安监控,”牧引风说,“休息室也安。”
“但是会议室那边是公司公共的监控,不录声音的。”
“以后晚上专门让人整理好给你。”
霍玉兰的笑声止住,坐起来抱着个枕头看着他说:“那倒是不必吧……我又不是什么偷窥狂。”
牧引风看着霍玉兰眼睛不动了。
霍玉兰片刻反应过来之后又开始笑:“没有说你是偷窥狂啦,你喜欢看我就看呗……哈哈哈,你不是要去工作吗,赶紧去吧。”
“不过以后可不要这么早就走,你还是要睡觉的。明天晚上我不缠你搞了哈哈哈。”
牧引风最后操纵轮椅到床边,探身亲吻霍玉兰的眉眼和双唇。
温柔缠绵至极。
霍玉兰要送他,她喜欢送他,也喜欢等他。
就像小时候等着爸爸妈妈从学校里接她,或是等着爸爸妈妈下班回来一样。
他们都会给她带来“惊喜”。
牧引风也会带。
经常是一些特色小吃,送了几次奢侈品之后,发现霍玉兰不爱那些东西,就只带各种能入口的小吃。
搜罗了整个江城,实际上这几天,也开始往里面混霍玉兰小时候喜欢的一些食物。
有些厂家都已经黄了很难找,但是对牧引风来说,就算重启一个生产线也没什么难度。
不过牧引风做得不明显,好几个零食里面混入一个。
既让霍玉兰觉得惊喜,回念过去,又不会让她产生怀疑,或者睹物伤心。
牧引风给她的一切,都像他这个人,他的吻一样。
温柔,缠绵,浪漫,悠远。
像源头活水,潺潺不绝。
霍玉兰沉浸在这种刻意营造的氛围之中,每一天都在期待之中度过。
她觉得这一切,过于美丽,像一场不堪细看的美梦。
她不可抑制地沉浸其中。
而牧引风走后,她继续睡觉,就连梦里做的也是回到童年的美梦。
只不过这次她的童年有些新奇之处,隔壁院子中多了一个白发红眼,会躲在落地窗窗帘后面看她的小男孩。
霍玉兰睡着时嘴角都是带着笑意的。
而牧引风从别墅出门,却不是去公司。
他去见人。
这些天的发酵已经差不多了,庄飞彻底废了。
尤其是牧引风专门交代,一定要把庄飞那一头半长发给剃了。
他现在是个寸头的秃子。
牧引风看到手机上看守所里面传出来的照片,心里舒服多了。
装个屁的深情,还一直留长发,这个发型实在是很配庄飞。
有种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的完美气质。
牧引风把手机放在自己的腿上,在自己公司的办公桌后面等着。
屋子里透着昏暗的光线,凌晨四点,外面的天色蒙蒙亮,但是大楼里面的员工还没有上班。
只有保安得到消息提前开了门,现在正在底下拿着手电装模作样地巡逻。
没多久,一辆灰色的轿车驶入了地下停车场。
电梯上行到顶楼三十二层。
“叮”一声打开,莫宁揉了一下眼睛,上前道,“薛总这边请。”
牧引风今天提前从家里走了好几个小时,就是来见霍玉兰的前男友里面,最难搞的薛竟原。
两个“总”虽然不是一个级别,可薛竟原因为年纪颇长一些,气度更加的沉稳,也更加的棘手。
所以牧引风对他比对庄飞更警惕。
那个玉兰受害群,他是组织者。
也是他霸占着霍玉兰的骨灰不放,集结这些人要搞什么测试。
办公室的门打开,薛竟原迈步进来。
两个人的眼神在办公室中交会,情敌相见分外眼红。
然后还没等握手,分别打了个哈欠……
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莫宁强行压抑着自己打哈欠的欲望,把办公室的门关上出去。
表情难以言喻。
谁家好人半夜四点见面啊?
牧引风对着办公桌的对面一个椅子上伸了下手,示意薛竟原坐下。
对庄飞的时候他步步紧逼,但是对薛竟原这样的老油条,牧引风知道上来就威胁是没有用的。
他们涉及的领域也不太一样,牧引风想要全面压制住薛竟原,短时间内是办不到的。
不过所有的人都有弱点,薛竟原的弱点是太贪了。
他什么都想要,什么都不肯放手,这也是牧引风抓住他把柄的主要原因。
但是这张底牌在一开始不能亮出来。
薛竟原应该早就料到了牧引风会找他。
只是他没有料到牧引风竟然在半夜三更找他。
接到约见电话的时候半夜2点多,他从居住的地方开车来牧引风公司,要一个多小时。
“不知道牧总这个时间叫我过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别跟我来打官腔推推拉拉那一套了。”
牧引风直接把交叉的十指放在办公桌上,倾身道:“关于我妻子的事情,我们来做个交易吧……”
薛竟原贪。
这样的人说难对付,其实也好解决。
利诱或者威逼,利诱先上,对方意动了再先礼后兵。
牧引风手里压着一个任谁窥见一丝,都会红眼睛的好项目。
这项目遮遮掩掩的,到如今也没有开始对接,更没有招标,其实有些其他的原因。
不过就连慕景龙都惦记得睡不着觉,抛出来给薛竟原这样一辈子都不可能摸到边的人,他自然是被天上掉下来的巨大的馅饼砸懵了。
“牧总是说……要邀请我参与江城原始森林周边的建设项目?”
薛竟原虽然表现出恰到好处的惊讶,但收缩的瞳孔出卖了他的震惊和意动。
“是啊,这是项目资料,薛总可以看一看。”
牧引风把资料推给薛竟原,薛竟原越看神色越凝重。
这真的是一个堪称肥肉,不,比肥肉还要夸张的项目。
真做下来的话,只是分一个边角,他现在的身价都能翻上两倍。
薛竟原其实一直都想转行,只是如今江城的地产要么被一些大拿把持,要么已经饱和。
他只能赚一些“快钱”,狗业虽然能起家,但是国内很多大品牌的狗粮和狗狗的各类玩具和用品已经有了非常多的成熟品牌。
想要把产业彻底品牌化,需要的时间太漫长了,也太艰难了。
而牧引风邀请他加入的这个项目,基本就是跟着飞升的。
但是薛竟原根本不相信这种好事会落在自己的头上。
看着牧引风所以也不拐弯抹角,单刀直入道:“我和牧总萍水相逢,甚至还有一些……误会,牧总为什么会想到我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来合作?”
“况且地产开发……不是我的本行。”
“放弃霍玉兰。”牧引风直接道。
“她现在是我的妻子,我希望你从今往后不要再出现在她的面前,把她的骨灰给我。”
薛竟原闻言瞬间表情一变,从桌子旁边霍然站起来,看似温和沉稳的面貌也跟着一变,攻击性十足。
“牧总信了那种借尸还魂的荒谬说法?”薛竟原问。
“什么借尸还魂?只是冒名顶替。”
“我妻子慕方懿携款逃到了国外,霍玉兰是被她抓来顶替的受害者,你也知道两个人长得很像。”
“但无论她是霍玉兰还是慕方懿,她现在都是我的妻子。”
“牧总!”
“她是我的女朋友。”
“在她……变成你的妻子之前,她是我的女朋友,我们已经准备结婚了!”
“哦,是吗?”
“难道不是前男友吗?”
“她从来都没有答应过你的求婚。”
“牧总,我想我们没有什么好说的了。”薛竟原说,“霍玉兰是我的未婚妻,我甚至已经为她准备好了婚纱,只等她点头,我们就会结婚。”
“我劝牧总不要夺人所爱……”
“夺人所爱?”
牧引风神情有些奇怪地看着薛竟原。
对方好歹也算长得人模狗样,但是牧引风不明白,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多不要脸的混蛋呢?
“先不论她爱不爱你,确定你真的爱她吗?”
“当然!”薛竟原说,“我们在一起整整五年,一直都很好,她只是病了才会离开我!”
“在她成为你的妻子之前,她一直在进行治疗,我在等着她恢复。”
“她没有病。”牧引风说,“有病的是你!”
“你们在一起五年?”
“你知道她喜欢什么颜色吗?”
“白色。”薛竟原虽然非常愤怒,根本不想再和牧引风说任何一句话,但是他还是迅速回答。
并且微微扬了扬下巴,宣示主权的意味非常明显。
牧引风却自下而上看着他,说:“确实。”
“在一起五年,果然和其他的不一样。”
“牧总如果觉得我像庄飞一样傻,就打错算盘了。”薛竟原满含敌意地说。
牧引风却用手撑着头,顿了片刻,又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晚上真的不能弄太久,睡眠不足导致他最近面对这些人时思维容易变得混乱。
牧引风撑着手臂问:“你知道她喜欢白色,那你知道她为什么喜欢白色吗?”
薛竟原嘴唇动了动没说话,眉头却皱得更深。
“牧总跟我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牧总已经知道霍玉兰被迫顶替你的妻子,就应该放她自由。”
牧引风不理会薛竟原的话,继续说:“因为她父母死的那天,她穿着白色的公主裙。”
“她没有病。”
“她只是被困在了那一天,到现在也没有办法摆脱心里的阴影。”
牧引风的声音很和缓,但是语调却变得无比冷漠强硬:“我不许你再说她有病。”
“牧总以为随便查一些她的过往,就算是很了解她了吗?”
“我和她在一起五年,我……”
“和她在一起五年,但是除去应付酒局,创业的初期各自跑出路,为了打开市场出长差,长期两地分居……”
“除去这些时间,你和她在一起的时间有多久?恐怕还没有庄飞多吧?”
“嗤”薛竟原嗤笑。
“她和我一起创业,一起规划未来的时候,牧总恐怕还在听妈妈的话。”
圈子里面的人,基本上都知道牧引风是个“妈宝。”
这个妈宝的称号在牧引风“自立门户”之前确实属实,那时候的牧引风从精神到身体都被牧元蔓控制着。
多年以来,他都在隐忍,伺机反抗。
薛竟原算是一下子戳到了牧引风的肺管子上。
牧引风表情瞬间变得非常难看。
薛竟原犹自不知死活地说:“牧总,恕我直言,你要好好感谢你妈妈,好好感谢你投了个好胎。”
“否则你一辈子也达不到这个地步,更不配站在这里跟我说什么让我放弃我未婚妻的话。”
薛竟原自诩草根逆袭,向来不把任何富二代什么的放在眼里。
他总觉得这些人都是承荫受庇护的废物,只会叼着奶嘴咩咩叫,一旦失去背后的支撑,根本没有办法独立行走。
“牧总,我想我没有必要再在这里浪费时间。”
“霍玉兰有没有病,你且看着,等她玩够了你,玩腻了你,自然就会回到我身边。”
薛竟原说完了就走。
人都已经走到门口了。
牧引风把那股怒火压下去,淡淡开口说:“她和你一起创业,陪着你整整五年。”
“这五年她的青春,她的感情,她所有的一切都倾覆在你身上。”
“可是你做了什么?”
“你在察觉了她想离开你之后,不顾你们之间所有的情谊,让她自己净身出户,如果没有她那几个小姐妹的帮扶,她在最开始的时候,连吃饭的钱都没有了。”
“这就是你所说的爱吗?”
薛竟原站在门边,手按在把手上,极其细微地抖了一下。
牧引风说:“你的爱还真是廉价,他妈一分钱都不值!”
牧引风几乎从没有这样骂过人,但是他今天骂了,实在是太生气。
他极其厌恶别人说霍玉兰有病。
更厌恶说这话的人是薛竟原。
这个人享用了霍玉兰提供的一切,情感青春和所有。
但是他竟然在得知霍玉兰的心理创伤之后,选择断掉她所有的一切生存资源,逼迫她回到自己的身边。
牧引风说:“你知道她喜欢白色,却不知道她为什么喜欢白色。”
“你不在乎她爱吃什么,只逼她吃你喜欢的。”
“你不在乎她所有生活习惯,只给你想给的。她一度是你用来炫耀‘作品’的人形娃娃,像你驯养的那些狗一样!”
“你甚至切断她交朋友的渠道,不允许她平时闲着的时候出门,导致她现在都不能正常地提出自己的诉求,甚至不愿意出门逛街!”
“你对她精神囚禁,生活暴力了那么多年,竟然还不肯放过她。”
“你把她的心理创伤当成疾病,不愿意去直面向来完美的她这样的‘残缺’,就用极端的手段逼着她‘痊愈’。”
“甚至还拉拢了所谓的被她辜负的人,一起对她的心理创伤进行指责和强制压迫。”
“你甚至没有把她当成一个拥有独立自主思想的人来看待!”
“你装什么深情,不过是习惯了她的照顾和迁就,喜欢她的随叫随到和奉献一切罢了!”
“这样的人太难找了是吧?漂亮,聪明,能和你一起‘上战场’,拿得出手,还能给你暖床!”
“这是你对你的合作伙伴说的话,还记得吗薛竟原!”
牧引风“啪”地一砸桌子,竟然在愤怒之下从桌子边上站起来了!
薛竟原正这时候转头,看到牧引风站起来,眼睛遽然瞪大。
薛竟原的表情终于有了些许变化,他没料到牧引风竟然连这个都能知道。
那是他一次喝醉后的醉话。
“你大概不知道,她当时就在门后面。”牧引风轻飘地说出这一句,薛竟原的神色先是空白了片刻,而后表情堪称狰狞。
“她那样都没有怪你,她之所以离开你的身边,和任何的情情爱爱都无关,而是为了逃命!”
“你根本就是生活之中的‘暴君’,只要有一丁点的不如意,都会把怒火想方设法地发泄在你最亲密的人身上!”
“她做了你那么多年的出气筒,她只是累了想离开,可你做了什么?”
“薛竟原,你竟然敢说你爱她?”
“玉兰受害者联盟……呵呵。”
薛竟原瞪着牧引风,霍玉兰听到过他说那样的醉话?那是当年连他都不知道的事情……
薛竟原神色微微扭曲,他算是知道为什么霍玉兰一定要和他分手,甚至愿意一分钱都不要。
牧引风看着他,薛竟原撕碎沉稳的外皮暴露出凶狠的神色,证明他根本毫无悔改决心。
牧引风看着他,嘴角弧度讽刺:“兰原狗业……呵。”
“你也配用她的名字命名?当初你只会训狗的时候,拉下脸活跃爱心人士投资的分明是她。”
“我知道你悄悄施舍了一点股份,弄成了她的名字,可是你扪心自问,你给她的东西,是不是比喂狗还吝啬?”
薛竟原已经找不到任何的话来反驳了。
他站在门口,保持着那个半扭身的姿势,看着牧引风扶着桌子坐下,眼中闪过阴狠的算计。
牧引风说:“狗贩子就好好做你的狗贩子,竟然还接触医疗器械?看来在你心里人和狗是一样的,都是可以驯化和随意对待的。”
“所以你觉得人和狗用一样材料制作的东西也没有关系……我看有病的恐怕是你吧。”
薛竟原额角的筋脉凸起,突突跳动,他投机取巧捞了一笔,确实就是医疗器械。
牧引风抬手看了一下手表,一个小时了现在是五点整。
他语调轻快地说:“你觉得我是靠着我妈妈才走到今天,这其实也没错。”
“不可否认人生来就不平等,但是我出生就拥有的一切,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是靠我先辈的努力而得来的。”
“你如果不满意,觉得上天不公,你可以去死,然后重新投个好胎。”
“不过你如果不死,我会让你知道,我这个‘妈宝’,到底有什么本事。”
不出意外的话,今天薛竞原一去公司,就会被带走接受相关调查。
五点十分,薛竟原被强制送出了牧氏企业的大楼。
五点半,牧引风买好了早餐,驱车朝着别墅的方向而去。
六点半,车子进入别墅区的林荫道,牧引风打了一下霍玉兰的电话,温声问她:“有没有吃饭?”。
“还没有,正要下楼呢……你吃了吗?”
六点三十五分,车子驶入了别墅,牧引风挂掉了电话,回家和霍玉兰一起吃早饭。
霍玉兰清早上从楼上洗漱好下来的时候是六点四十五分。
她看到坐在桌子旁边的牧引风,惊喜地两步并三步,从楼梯上蹦下来。
然后冲到牧引风身边,从他的身后紧紧搂住他的脖子。
“你怎么又回来了!”
“和你一起吃早饭,”牧引风说,“今天凌晨的工作有点倒胃口,我一个人吃不下。”
霍玉兰美滋滋地在牧引风的脸上吧唧吧唧亲了好几口。
然后又搂着他说了一下自己之前做的梦。
“我们如果小时候就认识的话该多好……”
霍玉兰说:“你小的时候一定像一个娃娃一样漂亮!”
牧引风勾了勾唇,头抵在霍玉兰的肩膀部位,把她整个人抱在自己的轮椅上,让她坐在自己腿上。
操纵着轮椅慢慢朝着餐桌边上驶去。
闷声道:“不是的,小的时候上过幼儿园,被里面的孩子们孤立,他们说我……有传染病。说我是兔子成精。”
他低着头,闷闷的声音让霍玉兰心疼坏了。
一顿饭都在控诉那些孩子怎么那么不懂事。
牧引风吃了早饭,又马不停蹄地准时去上班。
霍玉兰待在家里,美滋滋地溜了狗以后,收到了一份同城快递。
“我记得没买东西啊。”
霍玉兰把快递拆开,居然是一支录音笔。
非常小巧,整个只有拇指大小,形状还非常像个打火机。
她想到之前牧引风说的,要买个录音笔,记录他的一整天给自己听。
按照说明摆弄了一下,发现上面竟然有一段录音之后,抱着难以言喻的甜蜜心情,点开了录音。
“你今天找我过来,应该是已经确定了他就是霍玉兰吧?”庄飞桀骜又警惕的声音,从录音里面传来。
“没想到牧总这么通透,自己的妻子被人冒名顶替,你还能和那个人甜甜蜜蜜。”
“怎么,霍玉兰更好?”
……
“你以为霍玉兰爱你吗?她的甜言蜜语从来都是不要钱一样大放送!”
……
“牧总还没了解清楚吗,她只是爱死了这个拯救的过程,而我,我们!”
“都是她的试验品,是她的小白鼠!”
……
“一旦她失去兴趣,就会毫不犹豫地抛弃,你也别以为你是什么例外,她现在还没对你玩腻罢了!”
“小王子?”
“她从前可是叫我亲爱的呢”
……
霍玉兰的呼吸顿住,人也维持着拿着录音笔的姿势僵着,甚至连嘴角的笑意都僵硬地定住。
可随着录音播放,她的面色却肉眼可见地变白。
第二十六章
霍玉兰并没有听到牧引风的声音, 录音就已经戛然而止了。
期间牧引风似乎从头到尾都没有开口过。
霍玉兰坐在沙发上浑身僵硬,面色惨白,她有种周遭的一切开始旋转和坍塌的错觉。
直到她举着录音笔的手和保持着笑意的脸已经彻底僵麻。
等到有无数只蚂蚁从她的脊髓和心脏开始攀爬撕咬, 她才终于悚然回过神来。
牧引风已经都知道了。
霍玉兰对此没有任何的侥幸心理, 因为她从来就没有隐瞒过自己的本性。
她总觉得她和原身虽然长得像,但是她的骨灰在那里摆着, 只需要咬死不认就好了。
牧引风和她从前认识的那些人,无论在生活和工作上都没有任何重合的可能。
她能以慕方懿的身份顺理成章地活下去。
实际上就算她现在咬死不认, 也没有人能从她的身上找出任何实据。
可是怀疑一旦开始就不会结束。
听到这个录音,她已经明白,是牧引风主动找的庄飞。
按照牧引风的性格,他如果没有怀疑,甚至如果没有确定什么, 绝不可能私下里见庄飞。
霍玉兰有种心惊肉跳的慌张,同时又有一种尘埃落定和“果然如此”的平静。
其实对于自己的身份会不会被发现, 霍玉兰没有多么在意。
但是她比较在意的是牧引风显然已经通过庄飞, 知道了她患有的病症。
这一刻霍玉兰忍不住去回忆, 以往每一次她身边亲近的人知道了她的病症, 都会有什么样的表现和做法。
没有一个正常人会喜欢一个患有精神疾病的人。
没有一个正常人能接受一个患有精神疾病的人。
虽然霍玉兰从不认为自己的病症有什么危害,但她对他们来说,就像一颗不定时的炸弹。
他们总是战战兢兢猜疑不断, 甚至会……在她发病之前, 先做出什么离谱的事情来未雨绸缪。
试探、漠视、疏远, 打压、拘禁,甚至是试图精神驯化, 逼着她吃药或者做出改变。
他们因为病症,不再相信她的感情。
正常人尚且如此, 更遑论牧引风不是一个正常人。
他本身就是个需要药物来维持理智的精神疾病患者。
霍玉兰在沙发上坐了很久突然间笑了。
一个精神不稳定,安全感极其薄弱,甚至拥有超乎正常人的控制和占有欲的人,要怎么能接受呢?
她可没忘记这个世界的走向,一直都是她穿越的这身体的原身,被牧引风囚禁致死。
霍玉兰以为自己已经跳出了那个圈子,如今看来她一直在圈子里面跳来跳去。
霍玉兰捏着那支录音笔,脊背慢慢地,一寸寸地放松,最终彻底坍塌一样靠在沙发上。
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她原本是想等着牧引风恢复正常,等着剧情里面的女主角应该出现的时候,就跟他和平分手。
她想陪伴玫瑰小王子一段时间,因为他实在是太美好了,霍玉兰只要想到有一天会离开他,甚至会有些不舍的情绪。
因为这种时常就会冒出来的情绪,她甚至前两天还做了在桃阿姨的面前抹黑牧引风的事情,好让桃阿姨不要把她的亲戚,也就是这本书真正的女主角介绍过来。
如今看来有点可笑。
一切都完了。
霍玉兰在脑中召唤系统。
“这个世界估计要失败了,我可以提前在那个白榆创建的群里说一句话吗?”
系统出现,用毫无感情的机械音拒绝了霍玉兰的请求。
“抱歉宿主,只有求生成功才能加入那个群。”
霍玉兰没有再说什么,她手里一直捏着那支录音笔在沙发上面躺着。
录音不知道是哪一天的,牧引风找庄飞的时候,必然要先经过一系列的调查。
根据牧引风那天提出加班的时间来推断……牧引风应该就知道了吧?
那这两天他一直装着不知道,表现得那么正常,却私下里去见庄飞。
她其实能够猜得出牧引风知道了真相之后,都会做什么。
无非就是把从前那些人会做的事情再重新做一遍。
或许因为他本身的心理疾病,他会做得更加极端。
霍玉兰早就已经习惯了。
而霍玉兰并不打算装聋作哑。
她装聋作哑了太多次,最后的结果只会更加不堪。
她会在今天晚上和牧引风彻底挑明一切,无论他是发疯也好,还是索性把她重新囚禁起来也罢。
她今天晚上就要一个结果。
她这一次不要再和任何人虚与委蛇。
她把录音笔丢在沙发上面,上楼去收拾行李,同时也把自己这段时间在和牧引风相处的过程中,并不应该出现的期待一起装进行李箱。
其实她没有什么东西好带的,她因为经历了太多次的分别,从一开始的时候就会做好离开一个人的准备。
因此需要的东西收拾完后,竟然连一个行李箱都没有放满。
收拾好这一切,霍玉兰拎着行李箱下楼,就放在沙发的旁边。
她其实现在就可以走,刘虎他们绝对不会阻拦霍玉兰,她现在至少是拥有绝对自由的。
可是霍玉兰坐在那里,生平第一次不敢去剖析自己的内心,到底为什么这次非要一个鲜血淋漓的结果。
她像一个赌徒,一个极端分子,一只被踩了尾巴之后奓毛的猫,一个明明知道挑明了一切,会得到怎样惨烈的结果,却非要把刀子狠狠捅进去见血才肯罢休的疯子。
可她真的把期待装起来,准备一起带走了吗?
她从早晨一直坐到了晚上。
桌子上摆放的午饭和下午茶,都没有动过一下。
期间桃阿姨和宋阿姨来劝了两次,虽然不知道霍玉兰是怎么回事,但她们猜测她和牧引风之间应该是吵架了。
而霍玉兰只是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
整个下午她把这个录音听了很多遍。
她知道录音是被剪辑过的,或者说寄这个录音的人,刻意不把牧引风说的话剪进来。
霍玉兰甚至已经猜到了这个录音出自庄飞,因为庄飞的创作灵感总是突如其来地爆发,所以他经常在身上带各种各样的录音笔用于记录。
而且娱乐圈的那个地方,带着录音笔记录一些什么东西总是没有错的。
所以庄飞的录音设备形态各异。
他和牧引风见面会故意录下这样的对话,再正常不过了。
而他那样自矜自傲的性子,被牧引风挖出了黑历史弄进监狱,他当然要想尽一切办法让牧引风不痛快。
正因为知道是恶意剪辑,霍玉兰才更想知道牧引风的想法究竟是什么。
等到天色彻底黑下来,霍玉兰动了动身子,屁股硬邦邦的,腰都快要失去知觉了。
她去上了一次厕所,看见自己的样子实在是太狼狈了,面色也太过吓人。
她骨子里的倔强涌上来,她不要以这样的“真面目”去面对牧引风。
看了一下时间,距离牧引风回来还剩下两个半小时。
她重新回到楼上去自己的房间洗了一个澡。
她心里揣测着,脑子也里面想着,疯狂地运作着。
她料想牧引风接下来的各种举动,也分别想出了拆解的办法,至少刘虎他们碍于霍玉兰手上有他们的把柄,今夜不会帮着牧引风。
但是越想,霍玉兰觉得身体越是冷,一直冷到骨头里面。
她在生理性地抗拒着她和牧引风之间的关系变成那样。
她可以在一开始穿越的时候,对牧引风的囚禁无动于衷,巧妙地去化解,耐心地去等待牧引风转变。
因为她最开始总觉得,慕方懿不是她。
可在牧引风很清楚“现在的她就是她”的情况之下。
但是如果牧引风再试图把她关起来,霍玉兰会想尽一切办法逃脱,如果最终无法逃脱,她会不死不休。
这世上没有任何人能囚禁她,改变她。
等到霍玉兰洗完了澡,再次看向镜子里面,却发现自己的面色更加难看了。
她愣了一下,而后后知后觉地回手摸了一下,才发现她竟然是用凉水洗的澡。
霍玉兰看着镜子里面惨白到有些青灰的面色,不得不承认,玫瑰小王子的威力太大了,她竟然走神到失去了冷热的知觉。
霍玉兰笑了一下,但是镜子里面的人脸上却全是苦意。
她深吸一口气,对着镜子狠狠地拍了几下脸。
面颊上才终于有了几分血色。
看一眼手机上面的时间,距离牧引风回来还剩下两个小时。
而此时此刻,牧引风其实并没有在公司里面,他竟然破天荒地早退了。
而且让莫宁开着车,在一个他绝对不会出现的时间,出现在了城郊的牧氏疗养院。
他来这里不是检查身体,而是见牧元蔓。
牧元蔓正在别墅后面的菜园子里面挖菜,当然了,挖的不是野菜,是她自己种的菜。
听医务人员说牧引风来找她的时候,牧元蔓手里正掐着几片因为深秋已至而老了不能吃的生菜叶愣住了。
“谁找我?”
“小牧总。”医务人员是个面目温和的小姑娘,她是牧元蔓手下的慈善机构资助出来的医学生。
这一瞬间牧元蔓的表情变化得十分精彩,她的好儿子主动来找她……难道是牧氏企业破产了吗?
地球被外星人入侵了吗?
还是马上就要世界末日了?
牧引风竟然会主动找妈妈了。
在牧元蔓久远而漫长的记忆之中,牧引风只有在五岁之前,才会主动找妈妈。
而且通常都是因为饿了渴了或者尿了裤子。
不过牧元蔓的愣怔也就那么片刻。
牧氏企业不可能破产。
那么无论是世界末日还是外星人入侵,哪怕是她的大儿子又尿了裤子,牧元蔓都觉得问题不大。
她在冰凉的水龙头旁边洗了洗手,手上被激起了红。
她拢了拢自己的大波浪卷发,把裤腿放下去,在身边的小护士帮助下换了一双平底鞋。
这才不紧不慢地朝着屋子里走去。
一进屋,她就看见牧引风就坐在大厅里面,牧元蔓是从后门进来的,看向牧引风的眼神有些惊奇。
她主动到饮水机旁边倒了一杯水,送到牧引风面前。
牧引风原本是万万不会接的,说不定还会直接扫翻了。
但是他竟然接了。
牧元蔓的眉头高高挑起,和牧引风如出一辙的眼睛睁大,虽然并不是简单的颜色,也没有牧引风那双宝石一样的瞳仁。
但是因为实质的震惊,她此刻竟然显出一点不符合她年龄和气质的“天真”来。
牧元蔓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慢吞吞地喝着,看着牧引风。
她还是没有主动去开口询问,因为谈判的过程当中,沉不住气的那一个,才是会长篇大论的那一个。
她的攻击性和无时无刻的戒备,已经融入了骨血,哪怕是对待自己的至亲也没有例外。
所以最后自然还是牧引风主动开口。
他没有任何拐弯抹角或者是不必要的前奏,直接问道:“我想知道,当初那个男人……”
牧引风盯着手里的杯子,顿了顿说:“我的亲生父亲,你们为什么会走到那一步。”
牧元蔓几乎从来不会和牧引风私下说什么话。
两个人随着牧元蔓日复一日的精神压迫,还有长时间的强行塑造,母子之间的感情已经彻底破裂了。
如果不是牧引风天生多情温柔又柔软,牧元蔓根本不可能在这个疗养院里安度晚年。
他们母子已经有多久没有这样心平气和地说过话了?
说话的内容居然是……牧引风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询问过的亲生父亲。
牧元蔓曾经在名义上的丈夫根本就不是牧引风的父亲,只是一个商业联姻罢了。
牧引风真正的父亲,是那个被牧元蔓用手段拘禁在别墅里面,除了被牧元蔓带着,根本没有出门自由的男人。
而因为牧元蔓在家里是绝对的暴君,还没有长成翅膀的牧引风根本不敢挑战她。
他尚且自顾不暇,又如何能顾得上他的亲生父亲?
可他什么都不说,却什么都明白。
这么多年,他一直不赞同,甚至是极其厌恶牧元蔓的手段。
可是他从没有开口问过他亲生父亲的事情。
牧元蔓也没有强行告诉过牧引风,因为那个男人,对牧元蔓来说,是她一生之中唯一的败笔。
是她穷尽所有的手段,一身的本事,软磨硬泡软硬兼施,威逼利诱到了把他所有的亲人都捏在手上,也没有办法得到的程度。
她那么骄傲,不会主动把这种失败展现给自己的儿子。
如果牧引风是年少时问起这个问题,牧元蔓一定会非常激烈地训斥他。
可是现在……他们母子的关系已经冰冻三尺,而牧元蔓试图缓和,却无论做什么样的努力都没有半点效果。
牧引风这个时候主动问起他的亲生父亲,牧元蔓自然会如实相告。
“你爸爸他啊……其实一切都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牧元蔓难得出一些带着些许愤怒,些许咬牙切齿,却又非常伤感的神色。
她向来和牧引风一样稀缺表情的脸上露出了这种神色,竟然让她冷硬的气质消退了不少,给人“温和”的错觉。
她也没有拐弯抹角说什么废话。
直接说:“他有病,想必你也已经知道了。”
“那种病症……根本没有治疗好的可能……呵。”牧元蔓冷笑了一声。
她坐在桌子的边上,和牧引风面对面。
他们母子中间只隔着差不多两人的距离,视线相对,心平气和。
牧元蔓说起当年,没有什么怀念的神色,语调也非常寻常。
而且言语非常简练,三言两语把过去就说得明明白白。
“创业的时候他帮过我,他出自书香世家,家底也很雄厚。”
“创业的钱都是他从家里偷出来给我的,那时候我发誓,我一辈子都爱他,我不知道对他说过多少次我要一辈子和他在一起。”
“他永远都那么淡淡地笑着,永远都温声细语,我经常觉得,我是找了一个落入人间的天使。”
“我的一辈子,他的一辈子……从那个时候我就从没有想过有分别的可能。”
“后来我的事业渐渐有了起色,甚至是突飞猛进。”
“在我开始小有所成,向她求婚然后筹划我们的婚礼时,他爱上了别人。”
“他爱上了别人。”牧元蔓重复这一句话的时候,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面搓出来的。
“我当然不能允许,但是仔细询问他的家人后,才知道他患有白骑士综合症。”
“他帮助了我之后就觉得完成了自己的使命,然后他又遇见了一个重度烧伤无亲无故的可怜女孩。”
“他给那个女孩端屎端尿,无微不至地照顾她,要和她结婚。”
“而他要和那个女孩结婚的时候,我们甚至还没有分手。”
“或者说我没有同意分手,那个时候……我连婚礼的请柬都写好了,结婚的消息早就放出去了。”
“我能怎么办?我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跳进火坑里吗?”
“重度烧伤的人一辈子都不会好的,他和那个女孩结婚之后,就是把一辈子都砸在里面。”
“他们之间哪来的爱情?他们才认识几天?!”牧元蔓的声音陡然加大。
常年受她压迫被她骂的牧引风下意识地抖了一下。
牧元蔓立刻舔了舔嘴唇,将声音减小,语气放软。
“我尝试过很多种办法,我真的什么办法都试了……他那么温柔的一个人,竟然不肯再看我一眼。”
“我只能把他关起来。”牧元蔓最后平淡地说,“我们之间许诺过一直都在一起,那就只能一辈子都在一起。”
“他不肯跟我结婚,还要死要活的……我只能用他的家人威胁他。”
“没办法,我只能……”牧元蔓说到这里突然间嗤笑了一声。
“我只能临时找了一个新郎,幸好你妈妈我当时有的是人想娶。”
“至于为什么会走到最后一步……”牧元蔓看着牧引风说,“你不是都知道吗?”
“我已经不再是他救赎的对象,他宁死也不肯跟我在一起。”
牧元蔓的声音无比轻柔,近乎深情:“我一辈子就爱过一个男人,他就算是死,也得死在我的手里。”
牧引风却一针见血道:“你不是临时找了一个新郎,你是早就已经策划好了商业联姻,当年你的那个联姻对象,对你的事业帮助良多。”
“他是发现你要和别人结婚,才会和你分手的吧。”
牧元蔓闭了闭眼睛,深吸一口气靠在座椅里面。
看着牧引风说:“小风,你真的太单纯了。”
“你以为牧氏企业做到如今的这个地步,靠我自己真的能行吗?”
“我答应过他,是商业联姻而已,我不会和那个男人上床,我那个时候已经怀了你爸爸的孩子,也就是你。”
“可他……疯了一样,他见到了那个女人之后,就和我提出了分手。他没有办法控制病情,他随便找个女人就要结婚,我又能怎么办呢?”
“我甚至一直在让人照顾那个重度烧伤的女孩直到她死。”
“你明明有很多办法。”牧引风今天就是来找办法的。
他对白骑士综合症的了解限制在了书面和曾经和他亲生父亲的接触上。
他想知道当年的事情,想知道两个人最后走到了那一步,闹得不死不休,到底是谁的错。
很显然,牧元蔓根本不觉得自己有错。
“他爸爸当时摊上了一点事情,被人坑了,他们一家人都单纯得令人发指!”
“他们家根本没有人脉能够帮忙,如果不是我和别人联姻,共享利益,上下活动,他那几个家人能保得住吗?”
“任何人站在我当初的位置上,都会和我做出一样的选择。”
“结了婚还可以离婚啊,他为什么就不能明白我的苦衷呢?”
牧引风已经不想再听下去了,不知道当年发生的所有事情。
可是他犯了一个错误,那就是他不应该来找牧元蔓寻求什么办法。
牧元蔓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她总能为她各种恶劣的行为找出看似光鲜无比的理由。
牧引风操纵轮椅到门边,牧元蔓难得和人提起那个男人,情绪还有一些激动。
追到门口说:“不是你想知道吗?你是不是……”
你是不是想他了?
后面的话牧元蔓并没有问出口,因为牧引风回头看向了牧元蔓,眼圈有些发红,眼中尽是失望。
牧元蔓其实想说“我也很想他”,下个月要不要一起去他的墓地。
但在牧引风这样的眼神之下她没有办法说出任何一句话。
牧引风迅速离开,牧元蔓在门口深深叹了口气。
外面的灯光将一切割裂,她留在门内看着远去的儿子,这一刻终于忍不住地想。
——我真的错了吗?
——当初真的还有其他的办法吗?
——不,我没有错。
——当初那种情况如果我不出手的话,他的家人明明一个都保不住,就连他自己都保不住。
——我有什么错?
——我错就错在不应该见到那个重度烧伤的女人!
而牧元蔓的心理有怎样的变化,牧引风完全不知道也根本不关心。
他上车之后,就一直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回想刚才牧元蔓说的那些话。
白骑士综合症……
无论当初那个男人是真的因为被背叛的愤怒离开,还是因为牧元蔓已经不需要他拯救。
他会选择和一个全身瘫痪的女人结婚,确实是因为他的病症。
他确实非常温柔,无数次站在窗口上想要跳下去。
但最终还是选择为了家人坚持,他分明怨恨牧元蔓,却对牧引风从来没有过疾言厉色。
牧引风想到当初他被囚禁,如一朵逐渐枯萎的花,最终失去了所有生存的欲望,像一具行尸走肉一样被牧元蔓摆布。
他想到了霍玉兰。
他不能不吃药,虽然自己会变得严重,能够让她一直对他保持救赎欲望,可是那样会伤害到她。
他不愿意骗她。
更不愿意像她从前的那些男朋友一样,试图去逼迫她改变,甚至是精神驯化。
但他也绝不能像牧元蔓一样囚禁她。
她会像那个男人一样渐渐枯萎。
可牧引风一想到霍玉兰会离开他,他就觉得连空气里面都带着刀子。
一呼一吸都那么疼,他这时候只要设想一下,其实就能理解牧元蔓当时的极端做法。
因为她除了用那种办法,还能用什么办法留住他呢?
可是白骑士不为任何人停留,他们只会走在救赎的路上。
牧引风愁得五脏六腑都要扭转在一起。
他靠着座椅,看着车窗外面不断掠过的树木,夜色之中,那些树冠像一只只自地狱幽冥伸到人间的大手,挥舞着要把人给拉进去。
他抱着这样万分焦灼和痛苦的纠结心情回到别墅。
停车之后他没有马上下车,而是对着后视镜竭力调整自己的状态和表情。
伸手在自己的脸上揉搓了好久,直到有了些许血色,看上去精神一些才下车。
他自己操纵轮椅回去,莫宁开车离开。
但是等到房门一打开,屋子里白炽灯的光亮就让牧引风忍不住眯了下眼睛。
霍玉兰故意把灯光开成这样,她也不太适应,可是今天晚上她必须看清牧引风的每一个表情。
霍玉兰抱着手臂坐在沙发上,那是一个充满了防备的姿势。
她的面色也是从没有过的严肃,看向门口的牧引风,正要张口。
牧引风抬手稍稍挡了一下眼睛,而后叫道:“老婆?”
霍玉兰预想的那十几种开场白,被这两个字给冲得七零八落,她张开嘴,但是喉咙却像是被堵住了一样。
“你等急了吧?”
牧引风操纵轮椅到霍玉兰身边,嘴角带笑地看着她:“我也好饿了,我们快点吃饭吧。”
他其实不饿,是心慌,特别慌。
尤其是在见了牧元蔓之后。
牧元蔓再怎么爱撒谎,爱粉饰自己的行为,可她如果不是无路可走,绝不会做出那么极端的事情。
至少牧引风从小看着她,她确实是真的只爱过那个男人。
他对牧元蔓的能力从来没有任何质疑,当年的事情,如果牧元蔓都没有办法,不能阻止白骑士换人救赎的话……牧引风不可能不心慌。
他现在面对霍玉兰,就像是在面对一捧注定要流逝的沙。
他甚至想不出任何的办法来阻止。
就像庄飞说的,这世上无力自救需要骑士的人太多了。
除了他这样的瘸子,还有全身瘫痪和高位截瘫的人。
“老婆。”牧引风把声音放得特别软,伸手拉了一下霍玉兰的胳膊。
霍玉兰用一整天构建的确保自己不会受伤的“防线”,就这么在牧引风的两声“老婆”和伸过来的手之下轰然倒塌。
她开口,声音有点低哑地说:“饿了的话……我们就先吃饭吧。”
“这行李箱……是要让桃阿姨拿去卖的东西吗?”
不怪牧引风过度敏感,霍玉兰一直都有拿一些东西让桃阿姨出去卖,都是她不喜欢的,这牧引风是知道的。
可是今天这一个行李箱,在牧引风极度恐慌的心理下,让他全身上下的敏感神经都被触动了。
他有些干渴地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地看向霍玉兰问:“东西都卖了,需不需要一些新的?明天我把工作推了……陪你去买吧?”
霍玉兰看向他,神色难掩复杂。
她很想残忍地现在就戳穿一切,但是她终究没有忍心。
然后含糊地应了一声,对牧引风说:“先吃饭吧。”
两个人一起吃饭向来都是甜甜蜜蜜眉飞色舞的。
但是今天这一顿饭却安静得出奇,牧引风敏锐地察觉到霍玉兰有点不对劲,加之今天去见了牧元蔓后他过度恐惧,连看向霍玉兰的眼神都是小心翼翼。
霍玉兰把这种表现……归列为心虚。
等到一顿饭吃完,她虽然不忍心,却还是直接挑明。
她从兜里掏出了一支录音笔,放在桌子上,推给牧引风。
“这个是我今天收到的录音笔。”
“你听一下。”
牧引风的眼皮突突直跳,有些迟疑地伸手,白皙修长的指尖如玉,却僵硬无比地勾过了那个“打火机”。
按下之后,庄飞的声音响彻空荡的客厅。
“你今天找我过来,应该就是已经确认了她就是霍玉兰吧?”
……
录音播放,霍玉兰已经听了一下午了,现在自然是面无表情。
她坐在餐桌旁边,又一次抱起了自己的手臂,但是细看,她的两侧手指,都死死掐着掌心。
而牧引风在这录音播放的过程中,面色急剧变化。
等到录音结束的时候,他的整张脸都白得不能看了。
霍玉兰的心脏像绞着一样。
牧引风听到了录音,手指发抖地把录音拍在桌子上,说道:“不要……不要听他胡说!这个是,是……”
他看向霍玉兰,急得眼中有些模糊。
霍玉兰却无比冷静道:“他没有胡说。”
“他说的都是真的。”
“我不是慕方懿。”
霍玉兰说出的每一个字都那么清晰,但又那么沉重。
虽然牧引风知道一切,却从来没想过让霍玉兰知道。
他悄悄地把她那些恶心人的前男友都处理掉,然后找到一种能够留住她的办法,和她长长久久地在一起。
可是他百密一疏,没想到庄飞那个冲动又脑子短路的混蛋,竟然会录音。
他在监狱里面是怎么寄出快递的?
薛竟原!
牧引风目眦欲裂,额角的青筋都鼓起来了。
但是他看向霍玉兰的眼神却堪称祈求,祈求她别再说下去。
可是霍玉兰的声音未停。
最后一句话也如同悬顶之剑一样落了下来。
“我也确实有病。”
牧引风整个人都像是被一剑穿胸,活生生钉在了原地。
连呼吸都会牵动剧烈的,令人眼前发黑的疼痛。
他知道事到如今,他们之间必须尽快把话说清楚。
因此牧引风开口道:“这个录音被剪辑过,我的声音没有录进来,而且这对话也没录到最后……”
“我知道。”霍玉兰说,“庄飞我很熟悉,知道他的性格和惯用伎俩。”
“我是在告诉你,他说的都是真的。”
霍玉兰坐在桌子的另一边,分明表现得很平静,可眼中的疯劲儿简直要化为实质。
她说:“而且他说的不是全部,你查到的或许也不是全部。”
“我并没有冒名顶替你的妻子慕方懿,”霍玉兰说,“我是借尸还魂。”
牧引风的眼眸收缩了片刻,虽然他已经猜到了这种可能,但是霍玉兰直接说出来,他还是难以克制地感到震惊。
霍玉兰靠坐在餐椅上,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实际上掐进掌心的手指带来的疼痛,是支撑她这副模样的唯一支柱。
她甚至轻笑了一下,想让自己显得潇洒一点。
“现在牧总都知道了,是打算找个道士驱邪,还是……直接把我像从前一样锁起来,锁到死?”
牧引风的嘴唇哆嗦着,一头白发在白炽灯下显得那么刺目。
他好看的眼睛像是悬在一汪水的上方,将落不落,波光晃动掠过,看上去好生可怜。
俊美的眉眼在隐忍又崩溃的神情的衬托下,好似下一刻就要碎了。
霍玉兰突然问:“你晚上吃药了吗?”
牧引风点头,但是随着他点头,眼泪也跟着滑出眼眶。
吃药了就好,省得发病。
霍玉兰狠了狠心,轻笑一声说:“哎,好可惜。”
“牧总这么迷人,原本我想着和牧总好好地来一段难忘的恋爱。”
“但是牧总慧眼如炬,我们也就只能走到这里。牧总为什么不说话?想清楚要拿我怎么办了吗?要是牧总不找道士收我,也不打算把我锁起来……”
“我这就离开啦。”霍玉兰说完最后一句话,尾音都没能压得住颤抖。
太狼狈了。
她这辈子也没分过这么狼狈的手。
她从前那些男朋友,虽然纠缠不清,可是霍玉兰至少自己从无留恋和心软。
但她现在不敢多看牧引风。
还是那句话,玫瑰小王子的杀伤力太大了。
可霍玉兰又很清楚,小王子看着再怎么温柔无害,他也是这个世界的男主角。
他曾经十七次把霍玉兰这个角色囚禁到死。
霍玉兰最不敢面对的,甚至不是冰冷暴力,不是手铐锁链。
是他们最终要变成……她连想一想,都觉得心痛。
她必须要趁事情还没有发展到那种地步的时候尽快离开,这样至少……至少他们之间还能保留一些美好的记忆,不是像前几次一样,
最终只剩下满地狼藉和不堪回首。
牧引风还是一直坐在那里默默流泪,几次嘴唇颤抖,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他的脑子乱极了,霍玉兰听了那残缺不全的录音,又这样毫无转圜余地地说出一切,她甚至收拾好了行李,她去意已决。
牧引风的身边全都是各种黑影,张牙舞爪扭曲咆哮,他根本不知道说什么,才能留下她。
像噩梦突然降临,而他无力挣脱。
直到霍玉兰突然从桌子边上站起来。
椅子“刺啦”一声,尖锐刺耳。
霍玉兰的声音却依旧温柔好听,如潺潺流水,“那么,再见了。”
霍玉兰转身离开桌子边上,牧引风瞪着她的背影,瞬间整个人都被黑影吞噬。
吃了药又有什么用?
他一辈子不见天光,好容易见了一次,那束光却正在远离。
他脑中不受控制地闪过牧元蔓极端的话:“我已经不再是他救赎的对象,他宁可死都不肯跟我在一起。”
霍玉兰走到了沙发边上,弯腰去碰行李的时候,她的手抖得几乎抓不稳东西。
而牧引风沉浸在噩梦和幻象交叠的深渊之中。
他想到了霍玉兰那些前男友。
想到了那只被她无情抛弃的小白狗。
想到了自己。
以及牧元蔓裹挟着无奈和恼恨的话:“我只能把他关起来。”
霍玉兰提起了行李箱,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碎成了两半。
一半还在胸腔苟延残喘地跳动着,支撑着她的行为和身体,另一半鲜血淋漓地摔碎在地上,化为了一滩肉泥。
果然……还是和从前一样啊。
但是为什么这一次她不是麻木地离开,而是这么疼呢?
霍玉兰咬咬牙,直起身。
就在这时候,她突然听到了一阵“乒里乓啷”的声响。
好像椅子被撞翻。
然后是杂乱急促,跌跌撞撞的脚步声。
她愕然回头,就看到牧引风已经到了她身后,正张开了双臂,以一种……大鹏展翅一样的姿势,扑向她。
霍玉兰猝不及防,被直接扑倒在了沙发上,迎面撞在了什么东西上,她眼前一花,白炽灯晃得她连忙闭上眼睛。
手里的行李箱因为手肘磕在了茶几上而“咚”地翻在地上。
而她因为在震惊和急促的情况下吸了一口气。
这口气尽是怀中砸得结结实实的玫瑰香氛味儿。
霍玉兰的脑子不合时宜地想——牧引风下班之前又洗澡了?
一天洗多少遍?也不怕秃噜皮。
第二十七章
霍玉兰很快就意识到, 现在不是纠结牧引风一天到底洗几次澡的时候。
而是他刚才是怎么过来的?!
他刚才是不是站起来了?
他朝着自己扑过来!
霍玉兰越过牧引风的肩膀,看向饭桌旁边倒在地上的轮椅,那就是刚才她听到的乒铃乓啷的声响来源。
牧引风为什么能站起来?
为什么还能走路……
霍玉兰一时之间有些呆滞, 而牧引风把霍玉兰给扑倒了之后, 紧紧地抱住了霍玉兰,连日以来的嫉妒、焦灼和恐惧, 被霍玉兰的一句“我们就只能走到这里”彻底激化成了一场狂风暴雨。
他扑倒了霍玉兰之后,紧紧抱住了她的脖子和她的腰身, 像是恨不得将她凭空按进自己的身体中一般。
对霍玉兰来说,玫瑰小王子的杀伤力太大了,大到让她有些反常。
不,是非常反常。
而对牧引风来说,霍玉兰又何尝不是轻轻一碰, 就能惊动他天地的开关?
他没有过朋友,没有过爱人, 甚至……在牧引风的心中, 他连亲情都没有在真正意义上得到过。
“霍玉兰”这三个字, 代表了牧引风活到如今拥有的一切情感。
过去的那些年里面, 没有任何一个人像霍玉兰一样,用一种极其强势又极其温柔的力量,势不可当摧枯拉朽一般侵入他的人生。
他根本就不在乎霍玉兰到底是霍玉兰还是慕方懿。
“你是谁都没有关系!”
牧引风颤抖着吼出了这一句后, 把霍玉兰抱得更紧, 几乎要勒得她不能呼吸。
牧引风此时此刻根本就不敢睁开眼睛, 因为他的眼前全是扭动的黑影。
那些黑影全部都在声讨他,也在蛊惑他。
他是牧元蔓的儿子, 他被牧元蔓亲手塑造成这个样子,他似乎注定要走上和牧元蔓同样的道路。
为了留住自己的爱人, 不惜彻底拘禁对方。
他能想出很多借口和理由,纵使他的内心也疯狂地想要那样。
这诱惑无疑是致命的,只要把霍玉兰给关起来,她就只能看着自己,只能待在自己的身边,只能听到自己的声音。
只能和他一个人耳鬓厮磨。
再没有什么前男友,不用再看着那些查到的资料去幻想去揣测,霍玉兰对他们到底倾付了怎样浓烈的情感,是不是也像对他一样……对那些人说尽了密语甜言。
那些过往像一把一把嫉妒的尖刀,几乎把牧引风所有的理智都在这几天短短之内凌迟掉了。
否则他也不会在今天回家之前,竟然去找了牧元蔓。
他再怎么不愿意承认,他也确实是牧元蔓的儿子。
他也从内心深处没有办法不把牧元蔓当成母亲,当成依靠。
他希望母亲能为他指一条明路,可是母亲……从来都只能让他踏入歧途。
牧引风不受控制地浑身发抖,用他的双臂用他的身躯,把霍玉兰困在沙发上面,锁在他的怀里。
他颠三倒四的语言,贴着她滚烫的脖颈,钻入她的耳朵。
“我不在乎你是借尸还魂,还是大彻大悟,是冒名顶替,还是什么别的……我一点也不在乎。”
牧引风说:“别离开我,我,我还没有痊愈。”
“别走,我什么都不会做,你看看我。”
牧引风抬起眼,泪水将他淡粉的眸子涤洗成一种十分透彻的惊心的红。
“我还没好,白骑士不应该在这时候离开,对不对?”
“只要你喜欢,我可以一辈子都不再吃药。”
“我不吃药就会有很强的攻击性,那也没关系,你把我捆起来就好了。”
霍玉兰被牧引风勒着,压着,感受着他因为恐惧自己离开而颤抖的身体。
她原本撕心一样的疼痛,那种“果然如此”的死灰一般的下沉状态,也慢慢地停滞了。
她看着牧引风,凌乱的白发贴在他的脸上和颈项上,被他的眼泪和汗水浸湿了一些,他的眼泪也在那张英俊无比的脸上描摹出了一条条伤心的弧度。
霍玉兰所有混乱的思维,都在牧引风这一双充满了祈求和脆弱的漂亮的眼眸之中像是被按下了定格键。
她心中扭曲的还在呼啸着的极端思想,都像是重新被扯回牢笼的猛兽,安安静静地在牧引风的眼泪之中蛰伏回去。
霍玉兰甚至产生了一些迷惑。
其实霍玉兰的每一次分手,都是有意无意地暴露出自己的本性所致。
当她不再“完美”,无论对方反馈给她怎样恶劣的行为,都在霍玉兰的预料之中和心理能够接受的范围之内。
但是唯独这一次……霍玉兰躺在沙发上,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无措。
因为她每一次暴露出来自己的病症,迎接的必然是一场暴雨狂风。哪怕不在明面上爆发,也会化为各种冷暴力,山呼海啸而来。
这一次甚至是提前暴露,她也闻到了山雨欲来的味道,可最终裹挟着汹涌浪潮一般漫天倾覆而来的,依旧是无害且馨香的玫瑰花瓣。
她慢慢地抬起手,抹掉了牧引风的一滴眼泪,指尖捻了一下,声音柔和,堪称心平气和地问他:“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你不在乎我不是你的妻子?”
牧引风:“我不在乎。细算起来,我对你难以抗拒,正是因为你……你借尸还魂的那时候。”
“我从来都没有爱过慕方懿,我甚至不太记得她长什么样子。”
牧引风说:“我心中的妻子,从头到尾都只有你。”
牧引风到这个时候还不忘宽慰霍玉兰:“你放心,借尸还魂这件事情匪夷所思,我没有告诉任何人。那些王八蛋也以为你是冒名顶替,我已经为慕方懿伪造了潜逃到国外的证据,没有人能够查到你的身上。”
霍玉兰用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看着牧引风,手指抓在沙发的侧面,指尖都已经深深陷进沙发里。
她的身体非常僵硬,呼出来的气息都带着焦躁的滚烫。
她又开口问:“那你既然已经知道了我的过去,你总该知道我真的有病吧?”
“我有病你也不在乎吗?”
“我和从前的男朋友之间发生的那些事情你应该也都知道了,你也不在乎?”
牧引风愣了下,片刻之后把眼睛压在霍玉兰的肩膀上蹭了一下,再抬头后眼睛又是亮亮的。
秋水浸过一般明润剔透。
“你没有病。”
牧引风说,“你的行为和思维都很正常,你不会看到幻象,也不需要用药物来克制幻觉。”
“你只是被困在了……某些心理阴影之中,像应激障碍。”
“你父母的离世并不能够怪你,他们那么爱你,他们都是你的骑士,我真的很羡慕。”
既羡慕霍玉兰拥有那样的父母,也羡慕她的父母能那样经年日久地占据着霍玉兰的全部的心。
“我也想像你的父母一样,做你的骑士。”
“这次换我来做骑士,你继续做你的公主。”
霍玉兰的瞳孔都因为他这句话骤然扩张。
他想做……她的骑士?像她的父母那样?
怎么可能呢?
霍玉兰下意识地想要反驳,可霍玉兰动了动嘴唇,最终却因为喉间过于干涩,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她根本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感觉。
牧引风看她神色黯然,还以为自己戳到了她的伤心处。
慌忙放开了霍玉兰僵硬的腰身和脖子,改为双手捧着她的脸,无比心疼地看着她说:“抱歉,我私自查了你的过去。”
“除了这种方式,我没有办法从其他方面去了解你。”
毕竟牧引风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通过正常的方式去慢慢了解一个已经死掉的人。
“至于那些所谓的男朋友,都是一群混蛋王八蛋,根本就不配得到你的喜欢!”
牧引风的鼻尖抵着霍玉兰的鼻尖,竭力忽略余光之中的扭曲黑影,蛊惑一样说:“他们忽略你,蓄意冷落你,精神虐待你,疯狂压榨你。”
“我帮你把他们全部都毁掉好不好?”
“然后我们就还像之前一样,没有任何人会再来打扰我们。”
“老婆,好不好?”
霍玉兰一直浑身紧绷,没有给牧引风回应,牧引风急切地寻求宣泄的出口,捧着霍玉兰的脸,吻上她干燥的双唇。
牧引风很少有这么强势且霸道的时候。
不允许霍玉兰躲避,也不允许她喘息一般,一直到将她所有混乱的思维都吮吸干净,将她僵硬的肢体用舌尖勾画到彻底柔软下来。
两个人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来。
近距离看着彼此,而后同时开口。
“你为什么这么烫?”
“可是你已经好了,你已经能走路了。”
霍玉兰并没有感觉自己很烫,她甚至有些浑身发冷,她觉得自己身上所有的热度,都伴随着高热的呼吸渐渐离开了自己的身体。
但她被强行压抑的纷乱思绪,却在这个时候格外清晰起来。
牧引风已经能走路了。
他刚才撞翻了轮椅,朝着自己扑过来。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能走路的?
肯定是最近发生的事情,因为他过于纤长且肌肉量不足的双腿,她把玩过太多次,他如果之前就会走路的话,肌肉不会退化成那样。
他已经会走路了,却不告诉自己……是因为他知道了自己的病症,想要用欺骗和隐瞒来留住她吗?
霍玉兰经历过太多次不尽相同的欺骗和改变,她浑身奓起的毛发,此刻全部都化为了刚刺。
欲要将一切靠近她的生物全部都扎得鲜血淋漓。
而牧引风听到她这句话,忍不住浑身一僵。
这一瞬间他脑里闪过了非常多的想法,他到底是个商人,商场之上的尔虞我诈,并不亚于真的战场。
霍玉兰对牧引风最大的误解,就是他绝不是一个真的单纯到底,透彻如宝石的人。
他会撒谎,会各种各样的话术,也能在温声细语的谈笑之间,让对方倾家荡产扒皮抽筋。
只不过……牧引风从来没有把自己的这种能力展现在霍玉兰的面前。
而他思考的时间看似短暂无比,却百转千回地犹豫了多次,最终依旧选择了坦白。
他是真的心疼和怜惜霍玉兰。
他在得知那些前男友们纠缠不清的缘由之后,就已经暗自在心中发誓,自己绝不会像他们一样对待霍玉兰。
因此牧引风说:“是前段时间……我自己私下偷偷地做了复健。”
霍玉兰看着牧引风,眼眶有一些发红,眼中逼问的攻击性显露。
她问牧引风:“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我那么希望你恢复,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如果他回答是因为害怕她离开,霍玉兰今夜绝对会毫不犹豫地离开。
她已经厌恶透了这样“为你好、为我们好”的说辞,那其中必然裹挟着绝对自私的欺骗。
而霍玉兰其实没发现,此刻她自己也和牧引风一样,脊背已经被汗浸湿,散乱的长发也湿贴在那张柔软无害的面颊上。
她故作凌厉地瞪视着,整个人腰背僵死得像一张拉满的弓,可她秀美温润的眉宇之间,却都是藏不了盖不住的慌张和脆弱。
他们对视着,像一对尖刺全都竖起来的刺猬。
霍玉兰当然不肯先翻开柔软的肚皮,她经历过太多次“背刺”。
牧引风在她的逼视下,终于开口说:“我本来想要给你一个惊喜的。”
牧引风在身上摸了摸,把贴身放着的手机摸了出来。
手指在上面划了几下,打开了一个页面,递给霍玉兰。
“你的生日快到了,我想在那天,用这个跟你求婚。”
霍玉兰低头看了一眼,眼中刚刚凝聚起来的防备,又一次在牧引风的直白,甚至是有些羞赧的神色之中粉碎。
那是一家定制戒指的店铺,戒指的花样是牧引风亲手画的,他确实是一个时间管理大师,一边搞前男友一边和霍玉兰亲热,一边工作,一边还能跨行设计戒指。
由此可见古往今来,大多数的成功者都是精力极其旺盛的,甚至有些旺盛到变态。
戒指的花样很简单却又不简单——是一朵盛放的玉兰花。
中心镶嵌了一颗钻,并不夸张,却非常别致。
“我想着求婚需要单膝下跪,就一直在做复建没有告诉你。这段时间之所以瞒着你,也是想着将他们全部都处理好了之后,再全部一起对你坦白。”
最重要的是牧引风不希望那些人接下来的遭遇,会有让霍玉兰产生什么怜悯之心的可能。
“骑士不能一直坐在轮椅上,那样怎么保护公主?”
牧引风说这句话的时候,神色是充满了憧憬和期待的。
霍玉兰一直瞪着的眼睛,此刻酸涩无比,简直想要落泪。
牧引风自己都不正常,他被自己的亲生母亲生生逼成了精神分裂,生生将人格塑造成扭曲的姿态,可是他竟然想保护她。
他竟然想竭尽所能地给她“健康正常”的爱。
到底是怎样善良的灵魂,才能在可以那样扭曲的塑造之下,依旧保持迎着光生长的姿态?
他甚至都不能见光。
霍玉兰像是被烫到一样,在他的目光下有种无所遁形的羞耻。
她想到了自己穿越那天,拉开遮光帘,在阳光下骤然看到牧引风的样子。
明明他当时的神情那么阴郁,明明他没有在笑,明明他的基因病让他畏惧阳光。
可是霍玉兰却有种见到盛日之下耀目的天使一样惊艳的感觉。
而此刻他银白色的长发,在白炽灯下泛着近乎神圣的光泽,俊美的眉目下垂,视线落在霍玉兰的脸上。
满是虔诚和坦诚。
可霍玉兰却没有办法相信他说的这些。
因为她根本就不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一个人能像她的父母一样爱她。
她是真的不知道自己的病症根结,真的不知道她的“真心”换不到她想要的爱吗?
不是的。
霍玉兰一直都知道。
从最开始,她就非常清楚地知道一段关系的开始和结局,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虽然最初相遇的时候,那些前男友们全部都是正常的好人。
只是有些野心,有些骄傲。
可是人性是这个世上最容易得寸进尺的东西,在她刻意纵容和放逐之下,必然会发生不可逆转的病变。
她抱着一捧注定点不燃的,用自己父母的骸骨打磨的柴火,妄图用同等的爱意将其点燃。
注定是不可能的。
而她在救赎过程中获得的“养料”,是支撑她继续走下去的动力。
在对方“病变”之后将之放逐,是她从一开始就预设好的结局。
她的身躯在长大,灵魂却被困在二十几年前的那一天。
就如牧引风说的那样,她在一场长达二十几年的应激之中,片刻没能脱离。
她活成了死去之人的样子,用“像爸爸妈妈一样做骑士”来维持着自己的行尸走肉般的躯壳。
而她少女的灵魂,随着多年的消磨早已经晦暗无光,将行就木。
牧引风曾经有一次觉得,霍玉兰站在落地窗的旁边,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
那是他在自己的亲生父亲身上感觉到过的,对死亡的隐秘的憧憬。
他感觉的是正确的。
霍玉兰如果一直这样下去,她的灵魂将燃烧殆尽,她最终也没有办法寻觅到同等的爱意重新点燃灵魂,一定会走向灭亡。
就像当初牧引风的父亲一样决绝。
牧引风的嘴角带着一些羞涩的笑,用灿烂到灼人的视线看着霍玉兰说:“我想和你结婚。”
“不是和慕方懿,而是和霍玉兰。”
“戒指的样式是我定的,但还是要你同意才行,婚礼和婚纱还有宴客地点什么的,我们再慢慢商量就好了,都按照你喜欢的来。”
牧引风居高临下地看着霍玉兰,宝石般的眼睛捕捉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他又喃喃重复了一遍:“我想和你结婚。”
一辈子都不分开。
他把自己的胸腔撕开挖出心脏,称好了斤两,奉送到霍玉兰的手上。
霍玉兰不知道这样看了牧引风多久,可能只是一呼一吸的时间,也可能是好久。
她突然就觉得自己好累。
像一头连夜犁了一百多亩地的老黄牛,浑身上下每一块肌肉和骨头,都在发出摇摇欲坠的尖叫。
霍玉兰颓然地放松了一直紧绷的腰骨和手臂,放松了深陷于沙发之中的手指。
她像死了一样,贴服在柔软宽大的沙发上,四肢垂落,胸腔之中一直吊着,梗着的那口气,悠长地吐了出来。
她闭上了眼睛,却能感觉到牧引风还在看着她。
还在等待她的回答。
可是霍玉兰抬起了手臂,挡在了自己的眼睛上面。
再开口,声音都带了一些鼻音:“屋子里的光太亮了,你去换成柔光吧。”
这是她习惯性地在从前那些男朋友质问她什么,或者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跃跃欲试地想看她的反应的时候,她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和注意力的方式。
她给不了牧引风回答。
牧引风当然很听话,尤其是听到了霍玉兰的音调好像是要哭了,立刻起身扶着沙发起来,哆哆嗦嗦地去摸墙上的开关。
期间还摔了一跤。
刚才牧引风从餐桌的旁边跑过来,凭借的全部都是一股激劲。
他生怕霍玉兰真的走了,是怎么过来的他自己都不太清楚。
虽然一直都在做复建……但是真的走起路来还是很艰难。
不过他咬着牙,成功
依誮
把灯光调暗了。
然后一路扶着墙扶着沙发又扶着茶几走回来,腿哆嗦得不行,额头的汗水都多了一层。
霍玉兰把右手臂压着的眼睛露出一点缝隙,在注意着牧引风,确切地说是看着他走路。
他竟然真的能走路了。
虽然看上去很辛苦,但再经过一段时间的锻炼就应该彻底好了吧?
在原本的剧情之中,他明明是在救赎他的那个阳光开朗的女主出现之后,才开始对站起来有了向往。
他因为坐在轮椅上面太久,有一些神经已经坏死掉,前前后后还做了几次手术才重新能站起来。
现在这么容易就好了?
他好了,连吃药也能控制得很好。
他应该不再需要她了。
霍玉兰抽了一下鼻子,觉得自己的喉咙和胸腔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有些无法呼吸。
牧引风摸回沙发旁边坐下,伸手摸了下霍玉兰放在沙发上面的手。
说道:“你身上真的好烫,热得不正常。”
他说着,又倾身过来,想要测试霍玉兰的额头。
不过霍玉兰的手臂在自己的眼睛上面横着呢,牧引风拉了一下没拉动。
他顿了片刻后低头,细细密密地在霍玉兰的下巴和脸颊上亲吻。
“别哭了,我以后无论遇见什么事,都会第一时间和你说的,再也不让你着急了。”牧引风的声音低沉温柔得令人耳膜发颤。
“谁哭了?”霍玉兰开口反驳,但是音调变了十八个度。
她这才悚然反应过来,原来她的眼眶一直这么酸,是因为她在哭啊。
霍玉兰不懂自己为什么哭。
但是牧引风再一次尝试把霍玉兰的手臂拉开,这一次拉开后,霍玉兰微眯的眼睛暴露在柔光灯下。
泥泞不堪。
太狼狈了。
霍玉兰就不明白了,她怎么跟牧引风谈个恋爱还能谈得这么狼狈。
她抽着鼻子说:“别看了,我只是……只是生病。”
她确实又热又冷的,这不太正常,想到自己之前洗了一个冷水澡,估计是后劲儿找上来了。
这是一个非常好的托词和借口。
霍玉兰人死了二十多年,尸体都腐烂没了,嘴还是硬的:“我发烧烧的。”
“嗯,我知道。”牧引风的语调竟然带着很认真的认同。
“烧的时候确实会眼睛酸酸的。”他以前也是。
那时候他无论再怎么厌恶牧元蔓的控制,也会期盼她回家。
小王子向来都是以己度人,他抱起了霍玉兰,温柔安抚她的后背,整理她鬓边的头发说:“我们去医院,让医生给你看看,你的嗓子有点哑,看看是不是发炎了。”
霍玉兰本来有点别扭,坐在沙发上还扭着脸。
但在脸上的眼泪和哭出来的清鼻涕都被牧引风拿着纸巾轻轻抹掉之后,就完全抛弃了羞耻之心。
而且她好像真的病了。
之前等牧引风回家的时候,她还设想过自己今晚要是跑路的话,刘虎虽然能帮她牵制牧引风,却不敢真的开车送她。
她必须推着行李箱靠两只脚走出别墅区。
她那时候还觉得自己身上有用不完的牛劲呢。
但是这会儿好像每一颗过度拉扯的细胞,都在放松后发出了叽叽哇哇的哭喊声。
她发现自己浑身酸痛,甚至头晕目眩,敢情刚才被扑一下就倒了,不是牧引风那个大鹏展翅有多厉害,是因为她在晕。
“不去。”霍玉兰闷声说了一句,声音很闷,她的整个脑袋都在牧引风的怀里塞着呢。
片刻后她说:“王子殿下,你没去过医院吧?这个时候不需要处方就直接给你扎针的小诊所早就全部都关门了,去医院检查明天早上结果都不一定能出来,别说是挂水,我连一片药都吃不上。”
“家里不是有医疗箱吗,里面有退烧药,吃两片睡一觉就好了……”
牧引风确实没有在这个时间去过医院,他从小到大都是有家庭医生的,去也是走专属通道的私立医院。
但是他没反驳霍玉兰的话。
而且这里是别墅区,比他小时候和牧元蔓居住的那一栋别墅还要偏僻一点。
家庭医生也是人,这个时间都休息了,强行出诊也能出,但是折腾过来估计要两个多小时以后。
霍玉兰埋在牧引风怀里,片刻后指使他:“你去给我拿药嘛……”
牧引风顿了片刻,“嗯!”了一声。
显然非常喜欢霍玉兰这个依赖他的样子。
被她类似撒娇的一个“嘛”搞得也晕头转向,一个激劲儿就从沙发上站起来了。
然后走了一步就跪在那了。
霍玉兰本来在抽鼻子,听到“咚”的一声,看到牧引风像床前尽孝一样,在她身边跪得笔直。
身体里的那些恶劣因子瞬间冲散了因为着凉而趁机入侵的病毒带来的眩晕,发出了一阵放荡又没有礼貌的尖笑。
“哈哈哈哈哈……”
牧引风羞耻得满脸通红,但是想到霍玉兰正在发着烧呢,扶着茶几哆嗦着又站起来。
他当然可以叫人过来帮忙,但是这是一个太适合表现的机会了。
他这一辈子都很少有这样的表现的机会。
牧元蔓一直都用“软弱”,“懦弱”,“愚蠢”和“天真”来形容他,打击他。
这样展现“担当和气概”的时候,对他来说也算弥足珍贵。
因此牧引风用不怎么优雅的姿态,又是扶墙又是摔倒,甚至还爬了几步去了餐桌旁边把轮椅扶起来了。
坐上去终于能正常行动,他呼出一口气,去拿小药箱的时候,快速看了一眼霍玉兰的方向。
她不出声了,但是身体在颤抖,还憋不住笑呢?
刚才他的姿态是不是太难看了?
其实他知道霍玉兰在看他,又故意在地上多爬了两步。
他们说开了一切,似乎顺利度过了这一次的“危机”。
但是牧引风还没忘了霍玉兰喜欢救助弱者。
他是故意“弱”给她看的。
当然,他的腿也是真的不太好使。
牧引风拿过了药箱,又倒了一杯温水过来,操纵轮椅过去,把水放在茶几上,然后去推霍玉兰。
霍玉兰突然从沙发上面坐起来,牧引风发现她竟然又哭了。
霍玉兰哭红着一双眼睛,汗津津水淋淋地,嘴角却带着笑,脸蛋不知道因为高烧还是刚才笑的,像盛放的玉兰花。
美丽娇柔和眼角眉梢的恶劣完全融合。
她的真实穿透了她过于温顺的皮相,终于对牧引风展露出了一点踪迹。
她说:“牧总,你刚才爬得挺好看的。”
牧引风的脸唰地就粉了。
她看透了他的故意吗?
霍玉兰勾过他的脖子,吻上他的嘴唇说:“我要把你也传染了。”
他到底是为什么啊。
为什么啊!
他那么高贵,那么骄傲。
他为什么要为了满足她的恶劣心理,在地上爬啊。
霍玉兰的唇辗转流连在他的唇上,亲吻吮吸纠缠,眼泪却簌簌滚下来。
你到底要我怎么样啊,我的小王子。
第二十八章
霍玉兰真的生病了, 高烧烧起来不退,吃了药人还是晕乎乎的。
而且在她又哭了一场之后,人越来越晕, 到最后哪还顾得上什么吵架什么离家出走?
行李箱就扔在客厅里, 霍玉兰迷迷糊糊地和牧引风上楼,往床上一躺, 拉起被子一窝,就不动了。
吃的感冒药里面有助眠的成分, 再加上这一整天霍玉兰的精神还有身体都紧绷到了极致,现在骤然之间全部都放松下来,人好像一下子就垮了。
她很快就昏睡得人事不知。
像是多年艰难独自跋涉的旅人,意料之外地遇见了温暖安逸甚至堪称奢华的无主房屋。
她当然觉得美丽,当然想要借用屋子的温暖来驱散旅途的疲惫和寒意。
但是她也当然会觉得, 这屋子不属于她,只想着借住一段时日, 再整装待发。
可是现在突然间有人告诉她可以永远在此定居。
流浪了一辈子的人, 显然在一时之间对这样的事实无法置信。
可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已经适应了房屋的温暖, 她提着行李只是稍微在外面站一站,就觉得寒风入骨,前路漆黑。
她怀抱着难以置信的心情, 重新回到房屋中, 温暖浸湿了她的骨头, 融化了她的血肉。
她打算……先放纵自己瘫软下来,先奢侈地享受一番温暖再做打算。
霍玉兰做什么事情都是有计划的, 唯独这一次,牧引风的态度, 他的坦诚,他在暴雪狂风的夜里,对她无偿敞开的温暖房门,都在霍玉兰所有的计划和意料之外。
霍玉兰此时此刻缩在被子里面,感觉到牧引风的微凉的手指,每隔一会就要伸进被子,在她的头顶上面碰一碰,浑噩之间,她有意识地用头去蹭他的手指。
如果时光停在这里就好了。
如果一切都停在这里就好了。
在这个她私心放纵的夜里,她不需要纠结,不需要试探。
他们之间没有疾病,也没有分别和死亡,他们只是在这样冷雪寒凉的夜里,用身体贴近彼此取暖的人。
霍玉兰沉入无边的梦境之中,脑中只剩下这一个想法。
她以为自己会陷入多个混乱的梦境中,她总是乐于在梦里重逢多年以来一直停留在她记忆之中,随时用一个梦境就能召唤出来的父母。
有时候霍玉兰甚至能够和梦境之中随着她年岁渐长,面容也跟着有些变化的父母进行对话。
他们总是鼓励霍玉兰继续走,不要停下。
就像那天晚上,濒死的父母血肉横流地躺在荒无人至的山林。
他们在不能动也无法拯救自己心爱的女儿的时候,仍希望在最后奄奄一息的时刻,能为女儿换一条出路。
“别看我们了,走吧。”
“顺着这一条小路一直往前走,下山去,你会看到灯光。”
“顺着灯光一直走,就能出去了……”
“走吧。”
别看了。
别再守着尸体止步不前。
霍玉兰曾经无数次梦回那一天,她的脑海因为这么多年来反复重温,对这一天的记忆清晰刻骨,历久弥新。
但是比较诡异的是,霍玉兰一整个晚上什么梦都没有做。
一觉酣睡到天明,第二天早上起来,她不光退烧了,整个人都精力充沛且容光焕发。
绝了。
她就不能扮一回柔弱的豌豆小公主吗?
霍玉兰还以为这一病能让自己“缠绵病榻”一阵子,也就不需要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只先养好病再说。
结果她的身体壮得像一头牛,她早上六点钟就从床上坐起来,感觉自己还能去犁一百亩地。
烦死人了。
大概之前她总是照顾人的那个角色,身体默认她就算是头天血槽空了,第二天也必须满血复活。
她还想再体验几天牧引风的照顾呢,他显然并不会照顾人,或者说他照顾人的方式甚至有一些烦人。
哪有人每隔两分钟左右就来不断骚扰生病的人,就为了确认她的体温是不是降下去了?
可是霍玉兰却是在这样的抚慰下睡着的,然后一夜之间像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又像是吸了人精气的妖精。
呔。
牧引风被她吸得不轻啊。
他还睡着,面色看上去非常不好,霍玉兰怀疑他是不是真的被自己给传染了?
但是着凉这个东西吧……又不是流行性感冒,不传染的吧?
可事情就是那么的“不尽如人意”,牧引风真的“被传染了”。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一夜之间霍玉兰身上的病丝全部都被牧引风两分钟一碰的手抽出来了,估摸着现在全部都钻进了牧引风自己的身体中。
他开始像接力一样,一大早就发起了高烧。
好在白天可以找家庭医生,没多久牧引风就被挂上了水。
他的喉咙和扁桃体加上呼吸道合起伙来一起“发言”,控诉着牧引风这段时间不好好吃饭不好好睡觉的事实。
牧引风那一把大提琴一样的嗓子,现在说话像是公鸭成了精。
“你好了。”牧引风嘎嘎地说。
霍玉兰正端着一碗粥坐在床边上,手拿着汤勺在粥里面搅和着,这样能让粥快速冷下来。
温度差不多了,才把大清早桃阿姨和宋阿姨还有霍玉兰三人联合出品的——皮蛋肉末粥递给牧引风。
“别说话了,喝吧。”
牧引风接过粥,像一个厌食的豌豆公主一样,优雅地起身艰难地喝了两口看一眼都让人觉得没食欲的粥。
他像吃药一样,面上露出了憔悴隐忍的神色,好像粥里被人放了黄连似的。
然后他就放下了。
用手绢细细地擦了嘴,伸出玉一样的指尖,轻轻揉了揉太阳穴,嘎嘎道:“粥好像有糊味儿,熏得头疼。”
“没糊……是里面放了点腊肠。”她提议的。
霍玉兰神色复杂,她刚才在楼下干了三碗。
她这样强壮如牛,这么“力拔山河气盖世”,可怎么做回小公举啊。
牧引风这样的“骑士”真的拿得动剑吗?
“你不会为了让我怜惜你,半夜去冲冷水澡了吧?”
霍玉兰的怀疑并不是毫无道理,牧引风昨晚上在地上爬的样子实在是太让霍玉兰心中难言。
但是牧引风听了之后,虚弱地看着她说:“我真的没有,我一直都在检查你的体温,后来发现你的温度降下去了,就一直在睡觉。”
“因为我昨天亲你的那一下,真的把你传染了?”
牧引风摇头,“我没事的,今天不能去公司,正好陪你。”
霍玉兰:“……”咱们俩到底谁陪谁呀?
显而易见,霍玉兰一上午“御前侍疾”,忙得很呢。
牧引风因为早上喝了两口加了腊肉的粥,被熏得去卫生间的力气都没有了,还是霍玉兰推着他去的。
他其实主要是因为这些天精力透支,加上昨天情绪大起大落,又看到霍玉兰连行李都收拾好了,活生生被吓得生病了。
他倒是挺开心的,因为他这一生病,霍玉兰肯定就不会走了。
牧引风现在连问也不敢问霍玉兰心里是怎么想的,只尽情且虚弱地看着霍玉兰忙进忙出。
霍玉兰也没有主动在提起什么,两个人心照不宣地把“大被”一盖,仿佛昨天的那些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
但是他们之间的相处产生了一些非常微妙的变化。
因为被彻底识破身份,更因为牧引风昨天表现出的不在意,霍玉兰在有意识或者无意识地显露着自己的本性。
例如她不会在每次对视的时候,都温柔地对着牧引风笑。
也不会无时无刻都轻声细语地说话。
冷着脸的时候比较多,她的眉目生得十分秀美柔和,可是她彻底冷下脸的时候,那张脸天然温和的脸像是覆盖了一层薄冰。
哪怕是勾唇的时候,笑意也不达眼底,让人不敢轻易亲近。
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牧引风叫她,她会冷冷看过来。
回答的也都是简短的“嗯”或者“哦”。
此刻正是中午,她坐在客厅沙发里面,并不像平时那样端端正正地坐着,而是把双脚抬起来全部放在茶几上,整个人仰在宽大的沙发上。
晒太阳。
没有拉窗帘的那种。
因为牧引风畏惧阳光,她从穿越过来开始都在为了配合他而拉纱帘。
阳光奢侈而肆意地洒在她身上,霍玉兰眯着眼睛,被晒得细细痒痒,却舒服极了。
手边的扶手上放着咖啡和小饼干。
牧引风今天没有去上班,一大早上在楼上磨磨蹭蹭地非要洗澡,洗完之后果然刚退下去一点的热度就烧回来了,现在在楼上躺着哼哼唧唧地吵着自己难受。
霍玉兰本该在这时候温声软语地哄着人,但是她留下了一句“谁叫你不听话,不是活该吗”就径自下楼了。
她不是故意在冷落牧引风,她……就是这样的人。
她都忘了自己到底多久没有像这样完全真实地表露过自己的想法。
霍玉兰非常有经验,因为从前的每一次,一旦她表现得不再完美,收起无微不至的温柔,就会引起对方的控诉和指责。
说不定一会牧引风就会下楼来,对她的“不温柔不体贴”展开控诉。
他说要做骑士,让她做回小公主。
她应该让他见识一下,她真正的样子。
真正的公主或许并不娇柔脆弱,或许还有些冷漠。
公主大多不会讨好谁,因为公主不需要讨好谁。
而果不其然,霍玉兰才这么想没多久,电梯的提示音响起,牧引风下楼了。
他的头发蓬松凌乱,正衬他那一身家居服,让他整个人显得非常柔软而慵懒。
但实际他的脑子嗡嗡叫,洗过澡之后重新烧起来的体温比之前的还要凶猛。
但是水也挂完了,药也吃了,再没有别的办法了。
他浑身上下每一寸裸.露的肌肤,包括脚踝都是粉色的。
坐在轮椅上从电梯里面出来,还没到客厅,就被拦在了走廊里面。
是被阳光拦住的。
他只要在家,客厅的窗帘从来不会这样大敞四开,即便是他想要趋光想要温暖的时候,也只是拉着特制的纱帘。
而现在阳光已经侵占了整个客厅,他就像被阳光驱散的阴翳,缩在角落里面不敢出来。
霍玉兰眯着眼看了他一眼,等着他开口说话。
她忍不住猜测,他会说什么呢?
是指责她为什么没有照顾他,陪着他,还是要求她立刻把窗帘拉上?
两个人一个在阳光下,一个在阴影里,无声的沉默也是无形的对峙。
霍玉兰甚至有些自弃地想着——不是想让我做小公主吗。
先让你见识一下本公主骄慢的本性。
但是霍玉兰在阳光下面,等到阳光越来越烈,她都快晒冒油了,牧引风也一句话都没有说。
他没有指责,也没有要求。
他就坐在轮椅上,躲在阴影里面,静静地看着霍玉兰。
甚至也有些惬意地半眯着眼睛,靠坐在轮椅上。
目之所及的盛日里面,是他的爱人。
“因病休息”而理直气壮的休息时刻,对他这个真霸道总裁来说也是很奢侈的。
他故意把工作的手机关了,没人知道他现在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闲。
而他对霍玉兰,其实从来都没有什么要求。
他不会因为霍玉兰前后对待他态度的落差而感觉到难过,他…更多清水完结最新文在气俄群思而而二无九依思其…因为常年被至亲压迫逼迫,对亲密关系的“正常”姿态不甚了解。
从来都是霍玉兰给他什么,就是什么。
如果感觉到霍玉兰不对劲,他也只会在自己的身上找错处。
例如他把霍玉兰现在的不靠近,归结为她还在生气他隐瞒知道她的身份,和背地里搞她的前男友的事实。
而现在牧引风唯一害怕的就是霍玉兰跑掉,只要她不走,她怎么样都行。
牧引风羡慕她能尽情沐浴阳光,却从来不会因为嫉妒而剥夺旁人晒太阳的权利。
因为他本身,他的内心,也是趋向光亮的。
因此霍玉兰余光捕捉到了牧引风的安静和从容,更是捕捉到了他人不敢来太阳底下,却把手和脚分别都伸出来,感受热度的样子。
霍玉兰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不重,甚至是软绵绵的。
尤其是在牧引风坐在那里,伸手试探了一会儿,从阳光里面迅速把昨晚上就一直扔在茶几旁边的那个行李箱拖进阴影的时候,霍玉兰险些没忍住笑出声。
“电梯上行——”
牧引风拖着她的行李跑掉了。
行李里面空荡荡的,其实没什么重要的东西。
可是他竟然天真地觉得,把那箱子拉走,她就不会离开。
霍玉兰在电梯上行的提示之中笑起来,心脏是被灼热的阳光融化成的热流,在她胸腔来回激荡。
玫瑰小王子真的……好可爱。
霍玉兰没有上楼去追牧引风说什么,牧引风正在给霍玉兰的东西归位。
行李箱打开,衣服都挂回去,而洗漱用品……都收到了牧引风的房间。
他做这些的时候,神情无比雀跃,整个人明亮得简直比外面的阳光都晃眼睛。
尤其是霍玉兰看着他把行李拖走,却没有追上来阻止,牧引风嘴角的笑意压都压不住。
她肯定是不会走了!
霍玉兰没上楼,她出去遛狗了。
几条斗狗因为霍玉兰长时间以来的接触和驯化,已经变得相对来说比较温顺了。
只要分批牵出来,不让它们碰到一起,或者避免让它们碰到会引起它们应激的陌生人,就不会乱咬乱叫。
霍玉兰今天溜的是“白毛风”。
“白毛,洗完了果然挺白。”因为毛长还带点卷,和牧引风真的很像。
霍玉兰遛狗时也在院子里跟着跑,一边跑一边骂:“傻狗,慢点!”
然后她被“白毛风”扯着,像离弦之箭一样冲了出去,正冲向大门方向。
“呜汪汪汪!汪汪汪!呜呜呜——”
霍玉兰险些人跟着跑,魂没跟上。
等到她终于人魂合体,就看到白毛风龇牙咧嘴地叫唤,明明吃饱了还口流涎水,而它身前竟然躺着一只小白狗。
半个身体染血,瘸着一条前爪的小白狗——雪莉。
“操?”霍玉兰瞪着小白狗皱眉,“你不会又跑出来出车祸了吧?”
她立刻把白毛风送回去,霍玉兰把身上血糊糊的小白狗弄进来。
一检查,不是车祸,竟然是撕咬伤。
像是被比小白狗还大一些的狗或者是其他的动物咬伤的。
小狗通人气,上一次濒死就是被霍玉兰救回来的,虽然这个人类把它救活之后就不再理它了,可是畜牲最知道谁对他才是最好的,这一次它又来找霍玉兰救命。
霍玉兰让保安把门打开,把它从大门外头放进来。
抱起来后快速走向屋子方向,而后轻车熟路地给它清洗和处理伤口。
这时候牧引风也下楼了,霍玉兰已经把小白狗的伤口处理好了。
毛发也简单冲洗过,至少看不见血了。
一条腿包着,温顺地躺在霍玉兰怀里,哼哼唧唧的,抱委屈一样。
莫名让霍玉兰想到早上洗澡后哼哼唧唧的牧引风。
她抱着小白狗笑起来,这时候牧引风也正好归置好了东西,吃过中午的药下楼。
霍玉兰已经把纱帘拉上了,正在用小饼干喂小白狗。
牧引风出了电梯之后,径直操纵轮椅过来,但是在看到霍玉兰怀中的小白狗的时候,神色出现了非常难以言喻的变化。
“它……小白吗?”
“是雪莉。”霍玉兰说。
“你不是……不要它了吗?”牧引风看着小白狗,又看向霍玉兰。
但是很快他就抿住了嘴唇,眼中瞳孔轻微舒张,他发现了小白狗受伤了。
牧引风到现在也没有忘记,当时霍玉兰一心一意地把小白狗从车祸濒死的状态救回来,然后毫不留恋地把它送回给它的小主人。
后来小白狗独自跑回来好几次,霍玉兰都视而不见。
可是现在她又抱着它,好像很喜欢,这是为什么……
牧引风看向小狗的伤腿。
“它又跑出来出车祸了?”
“不是,是撕咬伤。”霍玉兰看着牧引风说,“我刚才让保安去问过了,他们家里新养了一条大型犬。”
“是大型犬咬的。”
牧引风没说话,坐在轮椅上表情几番变幻。
霍玉兰却没注意到牧引风的神情变化,她在专心致志地喂狗。
等到把盘子里的小饼干都喂完了,小狗应该是累了,在霍玉兰的腿上睡着了。
霍玉兰把小狗放沙发上,简单洗漱换了衣服后,一出一楼卫生间的门,就看到牧引风像鬼一样在门口。
“你干什……”
牧引风张开双臂,突然紧紧抱住了霍玉兰。
霍玉兰顿了一下,然后把手上的水,弹在了牧引风的脸上。
霍玉兰低头,用自己的双唇贴了下牧引风的额头。
好歹不烧了。
“以后发烧不能洗澡。”霍玉兰说。
牧引风的头埋在她肚子里,含糊嗯了一声。
牧引风有千言万语想说,但是都因为害怕而哽在喉间,只是紧紧地抱住了霍玉兰,不肯放开。
他其实想问“你是不是因为我生病了才没走?”
但是他不敢。
他怕得到肯定的回答。
他依旧不知道怎么留住她。
“我们去院子里转转吧,我们好像还没一起转过?你也好久没看温斯顿了吧?那马跑起来更有韵律了……”
两个人一起去看马,之后霍玉兰还叫那个照顾马的人特意定制了一套马鞍,下肢力量不太行的人也能用的那种。
在外面晃悠了好久,还一起去了后面的花房。
花房里面的电椅和测谎仪还摆着,霍玉兰推着牧引风到了电椅旁边,命令道:“你坐上去,我有点事想问你。”
“我会把电量开到最大,你如果骗我,你就会在这里变成一具焦尸。”
牧引风几乎是毫无犹豫地起身,撑着手臂一股劲儿站起来,没用霍玉兰搀扶,三步拌了两步,跌上了椅子。
坐直之后,满脸兴奋得发红,看向了霍玉兰,对她点了点头:“来吧!”
他不怕测谎,不怕被电,最怕的是霍玉兰不言不语执意要走。
而霍玉兰愿意问他,就证明她还在意自己!
电椅开启,蓝光流转。
霍玉兰拿着遥控器一按,牧引风就被完全扣在椅子上了。
他面如春桃,白发圣洁,看着她的眼神,却像自甘堕落的神明一般,充满了献祭般的期待。
他勾着唇,对着霍玉兰笑了一下。
霍玉兰举起了遥控器,然后按下了关闭按钮。
她想问的答案,已经知道了。
就像当初的牧引风从来没有想要真的电击霍玉兰一样。
主动坐上这个椅子,愿意在谎言的代价之下变为焦尸,就已经证明了一切。
她难道真的要让一个还生着病的人接受电击“审讯”?
她又不是什么魔鬼。
“嗡……”椅子关闭,束缚手脚的环扣自动打开。
牧引风震惊地望向霍玉兰,神情之中居然有一些不解和遗憾。
“你怎么不问了?”
“我可以的,我可以回答你的任何问题。”
牧引风坐在那里没有动,像一只主动跳入了蜘蛛网里面的小飞虫,急速地煽动着翅膀,对着狩猎者发出尖叫——快吃我!
——吃我,快吃我快吃我啊!
霍玉兰把遥控器一扔,嘴上说着:“我要是把你给电死在这儿,我估计你妈妈会把我剁成八块了。”
“给你写免责声明,想问什么尽管问。”
牧引风是认真的。
霍玉兰却摇了摇头,靠着花房里面的一个大树盆栽,看着牧引风笑。
片刻后霍玉兰踉跄了一下,赶紧转身扶要倒的盆栽,却发现这盆栽的品种很熟悉。
是玉兰树。
是牧引风悄悄让人买回来的,他打算在今年的秋天求婚,明年二三月份重新举行婚礼。
这期间还要安排公司的一切,空出蜜月时间,时间很紧迫,加上准备婚礼,然后再和霍玉兰结婚。
那么到了明年的二三月,或者三四月份,玉兰花开,他们正好结婚。
但是这些惊喜还没来得及送,就被提前戳破了。
这玉兰树也是。
霍玉兰的手指摸着树干,背对着牧引风站在那里好一阵子。
才回过神一样。
她慢慢转头,眼神之中晦涩难辨的情绪翻搅成了色泽深暗的漩涡,好像只需看一眼就能把人吸进去。
那是深渊开启,恶龙欲出的预兆。
“你过来。”
霍玉兰微微红着眼圈,对着电椅上坐着的牧引风说:“走过来。”
到玉兰这里来。
只要你走过来,我就……试一试。
她骑士的铠甲嵌入了血肉,手中斩龙的长剑自灵魂生长。
她不知道应该怎么样改变一切,可是如果牧引风走过来,她愿意试一试。
牧引风虽然没听到霍玉兰心中的未尽之言。
可是他依旧是那么听话,从电椅上勉力站起,朝着霍玉兰的方向走来。
他做的训练不算多,腿部的肌肉并没有快速生长,他依旧走不稳。
哪怕是咬牙强撑,脊背笔挺得像是被插入了一柄尖枪。
可他还是很快摔了。
摔得很狼狈,砸在一盆花上,花盆都砸碎了。
但是他很快撑着身体又站起来了。
冷汗浸透脊背,淋漓滴落像眼泪,又像是兴奋的蜜液。
汇聚在他额角下颚,伴着他的笑。
霍玉兰始终站在那里没有动。
看着他站起来,摔倒,站起来,摔倒。
他像个蹒跚学步的小孩,又怕自己的样子太狼狈被嫌弃,想迫不及待地化身孙悟空,一个跟斗翻到西天去。
爬行……又站起来,咬着牙,鼓着青筋,一点点地挪,跪地。
他将这一段短短的路程,走得像是一生。
他是从万花丛中苏醒过来的玫瑰王子,要挣脱束缚掩盖身体的万千荆棘,才能抵达玉兰树的旁边。
断裂的荆棘是他身体的一部分,但他不疼,断口中渗出的鲜血,是他走向幸福必将流下的汗水。
他最终走到了霍玉兰的身边,在又要跌倒的时候张开了双臂。
这一次终于被霍玉兰接住了。
霍玉兰抱住了浑身热汗淋漓的牧引风,清早洗过的澡这时候变成了最美好的嗅觉刺激。
玫瑰香氛味道被汗液激发,霍玉兰有种自己抱住了一捧热腾腾的玫瑰的错觉。
她循着牧引风的双唇亲吻,两个人在并没有开花的玉兰树里面忘情唇齿纠缠。
但是亲到一半牧引风跪下了。
腿没力气,他臊得满脸通红。
单膝跪地,一只手拉着霍玉兰,像极了在求婚。
霍玉兰也用一只手拉着他的手臂,低头看他,双唇水润嫣红,她看到他充满了窘迫,却俊美潮红到令人失神的脸,揶揄道:“倒也不用这么客气……”
两个人的关系似乎又有了不一样的改变。
在当天晚上霍玉兰两个人情之所至地滚一起,但是碍于牧引风发烧,只能借用了他修长的手指之后。
牧引风臊得闷在被子里,露出两只眼睛,被子里手指蜷缩着发抖,说:“其实我没事的。”
“你38度2。”霍玉兰躺在他身边说,“摩擦还生热,我怕烫伤啊。”
牧引风一下子就缩进被子里头,就露了一点白毛。
霍玉兰躺在那里把自己开成震动,一直笑。
最后发自内心地温柔说道:“睡觉吧,明天不退烧就去医院。”
相拥而眠的夜晚,是能抵抗这世上一切霜刀雪雨的。
第二天早上牧引风退烧了,主要也是因为心里的担忧和恐惧都散干净了。
不过这两天堆积的工作实在是不能再拖了,莫宁打不通牧引风的电话,只能上门抓人。
九点多钟,吃过早饭,牧引风就被莫宁抓走了。
他当然抗议了,还在霍玉兰的面前扮柔弱。
说实话两人在某些方面还挺像的,只不过两个人之所以早上九点多才吃早饭,是因为牧引风六点发现自己退烧,觉得自己能犁地了。
去洗了个澡后就压着同样洗漱过后,正准备吃早饭的霍玉兰蒙着被子激动地说:“你摸摸,好像不会烫伤了吧……”
最后饿着肚子测试“能否烫伤”到了九点。
期间牧引风竭力展示了一下他真的没事,区区感冒简直是为助兴而来的。
霍玉兰这会儿光顾着吃饭,没心情管牧引风不想上班的哀嚎。
她等会吃完饭还有事要办呢。
牧引风到底没办法,悻悻地上班去了。
还专门叮嘱霍玉兰:“不用送我,吃你的。”
本来也没打算送,并且正在吃第五个小笼包的霍玉兰:“唔唔唔……”滚蛋吧。
吃过了饭,霍玉兰也打算出门。
但是刚换好了衣服,还没等下楼,手机就来了电话。
“夫人,那个……老夫人来了。”
“谁?”
“就是老夫人啊……”
“哎呦你能不能说明白,给我!”
很快桃阿姨似乎抢过了刘虎的电话:“老夫人就是老板的妈妈!”
很快电话又递给了刘虎。
刘虎说:“她的车牌没有门禁,直接开进院子了,我本来要过去拦的,但是她带了……一二三四五……八个黑衣壮汉!怎么办啊,我也不敢拦啊!”
霍玉兰:“……她现在人呢?”来者不善啊这是。
之前在疗养院里碰见的时候,霍玉兰就觉得对方一点也不像是被限制了自由的样子。
其实也猜到了牧元蔓那天是想说什么,只是没想到她会在这个时候直接杀过来。
电话那边刘虎用一种听起来像是在压着声音,但实际上他的声音特别大,几乎是低吼着:“在客厅里把你的咖啡喝了!吃了你的小饼干!”
“刚才还用脚扒拉了你的小白狗!”
第二十九章
吃她的小饼干就算了, 居然还扒拉她的小白狗,过分!
霍玉兰愤而下楼,电梯门打开之后, 就看到牧元蔓坐在平时霍玉兰坐的那一侧沙发上。
听到电梯开门的声音连头都没有侧过来, 而是指挥着迅速占领了屋子,把刘虎和两个保安给挤到门边上的黑衣大汉, 让他们把整个别墅的供电设备切断了。
霍玉兰走到牧元蔓的对面,并没有像小媳妇初见婆母那样, 恭恭敬敬地叫上一声尊称,然后拘谨地等着对方反应。
而是直接大马金刀地坐在了牧元蔓的对面,向后一靠,那姿势比牧元蔓还要霸气。
牧元蔓今天穿了一身非常笔挺的西装,鼻梁上还架着一副眼镜, 加上她那张和牧引风相似度极高的脸,高冷肃杀, 实在很难不让人从内心深处产生惧怕。
只不过霍玉兰和牧引风在一起, 牧引风什么样子她都看过了, 对这张看似建模般冰冷无情, 实际上红起来哭起来都像是要碎了一样的脸,已经没有了什么敬畏之心。
不过霍玉兰还是看着牧元蔓微微愣了愣。
那天晚上霍玉兰虽然猜出了牧元蔓的身份,但是也没敢仔细盯着牧元蔓的脸看, 今天这么仔细一看……了不得呀。
如果牧引风老了之后长成这样子的话, 那还真是让人期待。
清晨的阳光已经非常厉害, 虽然已经进入十月,但秋老虎依旧十分凶猛。
落地窗旁边的窗帘半拉着, 牧元蔓和霍玉兰一起对坐在窗帘遮蔽出来的阴影里面。
黑衣大汉将所有的电源切断,并且拿出了不知道是做什么的仪器, 对着监控开始一顿鼓捣,最终对着牧元蔓的方向点了点头。
牧元蔓这才换了一个姿势,身体微微前倾,双手十指交叉放在自己的膝盖上。
霍玉兰的眉梢微微挑了挑,这个姿势她还挺熟悉的……
只能说牧元蔓和牧引风不愧是母子。
虽然牧引风从内心深处没有办法接受牧元蔓的各种观点,毕竟他是牧元蔓亲手带大,亲手塑造出来的。
他们有很多地方都很像。
霍玉兰轻轻呼出了一口气,对着和牧引风这样高度相似的牧元蔓,她真的很难升起什么警惕和敌意。
而因为霍玉兰长时间不开口,只是一个劲地盯着自己看,牧元蔓也难得地在谈判之中主动开口。
她伸手轻轻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对霍玉兰说:“我不知道你用什么方式取代了我的儿媳妇,我竟然没有查到任何的踪迹。”
“但是我劝你趁早把我的儿媳妇还回来,否则下次跟你说话的人就是我的律师。”
霍玉兰实在是没忍住,开口问了一句:“你戴的是老花镜吗?”
这句话没有任何的侮辱意味,只是单纯好奇而已。
眼睛方面的某些疾病是会遗传的,霍玉兰没有看过牧引风戴眼镜,她正在透过牧元蔓这张脸,想象牧引风戴眼镜的样子。
有点想呲溜。
牧元蔓明显愣了一下,她很显然把霍玉兰的这句话当成了侮辱。
她轻轻哼了一声,向后靠在沙发上面,看着霍玉兰说:“你的依仗无非就是牧引风在帮你掩盖事实。”
“但是你最好不要对他的期待太高,他从小生性懦弱愚蠢,并不能成为谁的保护伞。”
霍玉兰本来对牧元蔓没有什么敌意,可是她一开口就在说牧引风的不是,霍玉兰微微皱着眉说:“可我觉得他聪明、英俊、温柔、善良,不知道有多可爱!”
牧元蔓失笑出声。
她的身体再度前倾,看着霍玉兰说:“在我面前就不需要装了,你不就是喜欢他站不起来的样子,不就是喜欢他有精神疾病吗?”
“你们这些人……”牧元蔓说起这句话,不受控制地想起了那个她爱而不得的男人,声音中带上一些愤恨。
“想要什么我会不知道吗?”
“但我劝你死了那条心吧,我绝对不允许我的儿子成为满足你私欲的工具。”
牧元蔓情绪上的变化只有非常短暂的时间,快到难以捕捉,很快就恢复了那一副高高在上,所向披靡的霸总模样。
牧元蔓的音调抑扬顿挫,如果说牧引风的嗓子像一把大提琴,那牧元蔓就是首席。
“你如果想要获得救赎的快感,我名下有很多慈善机构,我可以安排你到里面工作,甚至给你一个机构都可以。”
“我希望你能见好就收,尽快离开我的儿子。”
来了,霍玉兰有点忍俊不禁。
这个“给你xxx离开我儿子”的梗真的是虽迟但到。
霍玉兰憋笑憋得实在是太明显了,牧元蔓一辈子所向披靡,叱咤风云,很少被人冒犯成这样。
她整个人都冷了下来。
霍玉兰笑眯眯地说:“流程是不是有点不对?让我离开你儿子的话,不应该给我一张支票吗?然后让我自己填数字?”
霍玉兰每一次在小说和电视剧里面看到这种情况,都会忍不住想,如果有一个人给她支票的话……她绝对填个九亿九千九百九十九万九……
一下把对方掏成一个空瓤子,看对方还敢不敢搞这种乱七八糟的。
“再说了,”霍玉兰脸上的笑意瞬间收得干干净净,看着牧元蔓眼神堪称犀利地问她,“是谁告诉了你,我患有……从人身上获得救赎感的毛病?”
牧元蔓没有真的被拘禁这件事霍玉兰上一次就确定了。
牧元蔓会把她的人安排在牧引风身边的这件事,霍玉兰也觉得非常寻常。
她的控制欲那么强,肯定会无时无刻都关注自己儿子的动向。
可是牧引风绝对不可能把霍玉兰的病症,对身边任何人透露。
牧元蔓再怎么手眼通天,还能每天把牧引风的脑袋扒开看吗?
霍玉兰有一种不太好的猜测,神情变得有些凝重。
牧元蔓听到霍玉兰这么说,还真的对她带过来的人使了一个眼色,那个人很快递来了一个文件袋。
牧元蔓把文件袋递给了霍玉兰。
霍玉兰把文件袋打开,那上面是关于她过去所有的资料,还有她的那些男朋友们……
霍玉兰的眼皮微微一跳,把文件袋放在腿上看向了牧元蔓。
“是薛竟原找你了吗?”那几个人当中,除了薛竟原之外没有人擅长使用这种阳奉阴违的鬼祟手段。
他一边找牧引风谈判,一边又越过牧引风去找牧元蔓,他总是机关算尽太聪明。
“是谁找我不重要,这些人都是你最完美的‘作品’,如果你想让这些作品好好留存的话,我劝你现在就收手。”
牧元蔓没有把这些人称为前男友,而是称为‘作品’,是因为她患的白骑士综合症,这种病症有一种非常深刻的,比霍玉兰对自己还要深刻的认知。
他们救赎了人之后,往往对自己救赎的那个人,有着超乎寻常的感情。
这种感情不是亲情爱情和友情,而是创作者和救赎者对自己的完美‘作品’,有维护欲望的感情。
这种感情有的时候甚至会超出人类的其他感情。
而这种情况,经常发生在白骑士综合症轻度和中度的患者身上。
最严重的白骑士综合症,会极端到亲手毁掉自己的‘作品’,再将对方打成一滩烂泥之后重新塑造。
在塑造和毁去的过程之中反复获取救赎感,那才是真正的人间地狱。
牧元蔓是一个非常狡猾的商人,她根本一分钱都没想掏,她擅长用最小的损失获取最大的利益。
在做好了一系列的背景调查之后,精准地抓住了霍玉兰的弱点,今天来这里也根本就不是谈判而是胁迫。
利用这些“作品”,胁迫霍玉兰离开牧引风。
只不过牧元蔓通过对霍玉兰过去的调查,对她的了解到底只是浮于表面。
她根本一点也不在乎自己的“作品”。
她之所以在和那些人分开的时候没有做什么极端的事情,是因为她觉得不至于,没有必要。
他们走到最后的那一步,有一部分是霍玉兰亲手诱导的结果。
她不可能产生什么怨恨情绪,也把自己的感情处理得干干净净。
在爱和恨都没有的情况之下,还出手伤人或者摧毁对方,那不是变态吗?
如果霍玉兰真的在乎,牧引风已经把庄飞弄进监狱好几天了,她又怎么可能会不闻不问呢。
霍玉兰低头看着这些资料,一时间心中有些晦涩不明。
而她的这种表情和行为,看在牧元蔓的眼中就是动摇。
牧元蔓向后轻轻地靠在沙发上面,放软了声音说道:“这个世界上有非常多的值得拯救的人对不对?”
“如果你只是想要挑拣模样比较好的,我可以帮你挑。光是站不起来有什么意思呢?我的机构里面收容了一个因为拍戏而伤到了脊柱导致全身瘫痪的大明星。”
“无论是长相还是条件都非常符合你的要求吧?”
“我就只有一个儿子,我作为一个母亲……不想让我儿子变成这样的‘作品’,你也有过非常爱你的父亲和母亲,想必你能够理解吧?”
霍玉兰的视线从那些资料上移开,她抬起头看向牧元蔓说:“别这么说。”
“你既然查到了我的过去,就应该知道我的父母都是因我而死。”
霍玉兰不怎么客气地说:“你才是为了满足你自己的私欲,活活把你儿子搞成了精神分裂,你哪来的自信和我的父母相比?”
“和这天下的父母相比呢?”
牧元蔓的脸色微微一变,霍玉兰伸手直接把那些资料扬了。
“哗啦”一声,在纸张翩然而下之间,两个人隔着茶几对峙,眼中都是寸步不让。
霍玉兰说:“我与这些人确实交往过,但是人这一辈子谁还没谈过几个对象呢?牧总不会就只谈过一个吧?”
就只谈过一个的牧元蔓:“……”
最后一页纸张落在地上,飘到了牧元蔓的脚边。
那一张是关于霍玉兰心理分析的报告。
但很显然那上面的分析没有一个字是准确的。
霍玉兰说:“谈过也不代表我从此以后就变成了他们的创造者,牧总别说是想毁了他们,你就是把他们的祖坟都挖了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你专门挑着你儿子不在家的时间找过来,又是断电又是处理监控的,不就是怕他知道杀回来跟你吵架吗?”
“现在我也劝你赶紧就走吧,要不然我马上就给他打电话,把他找回来跟你吵架。”
霍玉兰说着就把手机拿出来,真的作势要拨号。
霍玉兰一边低头戳着手机,一边头也不抬地说:“而且牧总你这一招真的过时了,连张支票都不愿意给,就想让我走?”
“我也不怕你的律师,你尽管找。”
霍玉兰是真的死猪不怕开水烫,她人都已经死了,就算是拉她去做DNA她也是“慕方懿”。
这个世界上应该还没发明出来能够识别灵魂的机器吧?
牧元蔓的面色终于变得有些狠辣,她看着霍玉兰,如果眼神能化为实质的话,已经把她给扒皮抽筋了。
“你如果想要支票也不是不行。”牧元蔓说,“想要多少你自己填,不过我劝你填一个能够兑现出来的数额,否则小心竹篮打水一场空。”
霍玉兰想说就你聪明,就你是奸商?
还把她当傻子,霍玉兰曾经也是和人一起办过公司的人,当然知道填多了不能兑换。
更知道钱不能乱要,容易被人反咬一口,需要签一系列的赠与合同之类的。
但是她懒得和牧元蔓说那些乱七八糟的了。
霍玉兰假借着威胁的借口,发送出去一条消息,却不是给牧引风的。
她一点都不害怕牧元蔓,这个世界上有一种勇敢,叫我无父无母无亲无故无师无友还没有医保。
她有一种六无人员的彪悍。
她抬起头看向牧元蔓,有些顽皮地说:“牧总既然把我查得那么仔细,就应该知道我这个人和别人不一样,我不要钱也不要房子,不要工作也不要什么公司,我就喜欢牧引风这个人。”
“我和他是真爱呢。”这句话是霍玉兰自己根据影视剧加的台词。
牧元蔓的表情真的非常精彩,霍玉兰也是看她脸色很好,唇色也很好,不见有什么身体方面的疾病,才敢这么气人的。
果然牧元蔓的自制能力非常强,值得所有总裁将其当成标杆。
她很快收回了那些或胁迫或引诱的表情,向后靠着沙发眯着眼睛看向霍玉兰。
“我挺喜欢你的。”这一句是实话。
很少有人能在牧元蔓的面前,表现得这么坦然,这么应对自如甚至是隐隐压牧元蔓一头。
尤其是在牧元蔓看来,面前的这个人,比她小了太多,分明还只是个小女孩。
一个小女孩无论有没有背景,拥有这样超强的心理素质,就已经成功了一半。
牧元蔓在她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未必有几分她在面对这种情况时的淡然。
更何况她还有心理疾病。
谁料牧元蔓说完,霍玉兰嘴欠接了一句:“喜欢我也白扯,我不搞母子盖饭。”
牧元蔓是一个和其他年纪比较大的群体不太一样的人,她因为工作等等需要,常年泡在网上,对于时尚前沿的一些网络用词虽然不热衷,但是都得搞懂。
因为她的合作对象,通常都是一些才刚刚进入家族企业的年轻人。
因此霍玉兰嘴欠的这一句话,牧元蔓一下子就听懂了。
她的嘴角微微抿了一下,被霍玉兰彻底激怒了。
愤怒的原因并不是因为这句话的本身,而是因为对方对她这个“牧引风的母亲”的态度。
因此牧元蔓陡然坐直,看向了旁边的几个黑衣大汉。
大汉们显然已经等候多时了,接收到牧元蔓的眼神之后,一下子就冲了上来,把霍玉兰的手机从抢走到把她按在沙发上只用了五秒钟。
“敬酒不吃吃罚酒,年轻人太牙尖嘴利没有好处。”
“你连个亲属都没有,还敢跟人这么叫板?”牧元蔓从沙发上站起来,高跟鞋敲击在地上,缓缓走到霍玉兰的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说,“我可以把你关到死,也不会有任何人知道。”
霍玉兰的表情却没有丝毫的慌张,虽然脸都被挤变形了,可是她竟然在沙发上呵呵呵地笑起来。
接着整个人都像是开了震动,按着她的两个大汉都感觉要按不住人了。
霍玉兰被两个人抓起来,脚都不沾地了,头发被搞乱,她像个小疯子一样看着牧元蔓说:“你是不是就这点能耐?这么多年了就只会把人关起来这一招?”
挣扎的过程中,霍玉兰的脚尖在地上点了两下,跟跳芭蕾舞似的。
“我当然相信你有能力把我给关到死,但牧总觉得我怕死吗?”
“你把我关起来用不了两天,牧引风用他那不好使的膝盖都能想到这事是你干的。”
牧元蔓冷笑了一声,稍微抬了抬手,几个大汉就拖拽着霍玉兰朝着门外走。
刘虎急得满头冒汗,但是他们的手机全部都被收走了,而且还被人看管着根本就不敢找“外援”。
霍玉兰被人拖着,嘴还不老实,一直不停歇故意气牧元蔓。
“你应该知道他前段时间定制了一把测谎仪电椅,就是为了测试我到底是不是真的爱他。”
“但你不知道的是昨天我让他坐上那把电椅,我说要把他电成外焦里嫩的牛排,但是他竟然毫不犹豫地就坐上去了!”
牧元蔓听到这里,终于掩饰不住眉眼之中的愤怒转过了头,死盯着霍玉兰说:“你在对我炫耀?”
霍玉兰撇了撇嘴说:“这还不明显吗,我当然在炫耀。”
“你把他的亲生父亲囚禁到死,你们之间的母子感情因此破裂,你为了挽回他,不惜退位让贤住进了疗养院。”
“你说你要是把他心爱的女人给弄死了,你这个儿子还能有吗?”
牧元蔓美丽的脸上简直霜雪覆盖。
但是她竟然片刻之后又笑了。
“你果然有点能耐。”
“不过你也别太乐观,我之所以在这个时机过来,你以为是因为什么?我完全可以伪装成是你被识破之后跑掉了。”
“你和牧引风才认识几天?你大概不知道他不光懦弱愚蠢,还非常擅长妥协。”
“他只要认定你是自己跑掉了,无论他再怎么爱你,用不了多久就会放弃。”
“从小就是这样,无论他有多么喜欢那个玩具,只要我拿走,他就会忘记。”
“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你儿子喜欢的玩具你为什么要拿走呢?”
霍玉兰是真的有一些为牧引风打抱不平,这也是她对牧元蔓一点都不客气的原因。
“你是什么魔鬼吗?自己的亲生儿子你为什么要折磨他?”
牧元蔓冷笑一声说:“什么叫我折磨他?如果没有我亲手塑造,他怎么可能做得了牧家的家主?”
“他那种天真又软弱的性格,在现在这个社会当中,根本就生存不下去,会被人扒皮吃肉生吞活剥!”
牧元蔓用一副“我都是为他好”的嘴脸,把一切都粉饰得漂亮极了。
霍玉兰的神色却微微扭曲片刻说:“你作为他的母亲,作为一个年幼的孩子唯一可以依赖的人,因为怕他被别人生吞活剥,所以你就提前动手把他给撕碎。”
“撕碎之后你又随心所欲地把他胡乱拼凑在一起,不在乎他的心理问题,不在乎他的喜怒哀乐,然后让他坐上你以为别人求而不得的位置,你到底有没有把你的儿子当成一个人啊?”
“你是不是觉得这样挺伟大呀?”
“你竟然觉得我和牧引风在一起会伤害他,这么叭叭跑来耀武扬威地收拾我。”
“你怎么不想想你自己这些年都干了什么,我就是把牧引风甩了八百个来回,也比不上你这个亲妈亲手把他的心掏出来踩碎痛吧?”
霍玉兰的脸色彻底沉下来。
牧元蔓也因为她这一系列的指责,脸色冰冷如刀。
两个人站在门口对峙着,从牧元蔓进门到现在这么久,双方终于图穷匕见。
气氛凝滞,像不断绷紧的弦一样,空气肃杀而锋锐。
但是牧元蔓一辈子独断专行刚愎自用,她怎么可能因为霍玉兰三言两语的指责就幡然悔悟,从此以后做一个温柔知心的好妈妈?
因此牧元蔓半晌之后又冷笑了一声,抬起双手给霍玉兰鼓了鼓掌。
“精彩。”
“我真的很喜欢你。”牧元蔓说,“像你这样的小姑娘现在真的不多见。”
如果这个小姑娘没有白骑士综合症,牧元蔓真的不介意将错就错,让她留在自己儿子的身边。
说不定还能辅助一下自己那个软弱天真的儿子。
可是她偏偏有白骑士综合症。
牧元蔓一辈子深受其害,太清楚那种病症最终会导致的后果。
患有白骑士综合症的人,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会让你感觉到这世间所有的美好全部都倾向你一个人。
而一旦他们离开你的时候,哪怕你跪地哀求以头抢地以死相逼也没有用。
白骑士不会为他拯救的人而停留。
强留的结果……也只能是不死不休。
而被那样毫无保留的爱意,无微不至刻骨铭心地爱过,在对方离开的时候你的爱意也会被全部带走。
你这一辈子再也无法爱上任何人。
牧元蔓绝不肯让牧引风重蹈自己的覆辙,就算她儿子真的不认她……她也不能放任。
因此很快牧元蔓继续让人拖拽着霍玉兰朝着大门的方向走。
她的脚步是有一些急的,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儿子每一天都会盯着家里的监控。
她带来的人和那些设备,对监控能做的手脚也只有一两个小时的时间。
而霍玉兰一通长篇大论,根本没有办法撼动心如磐石的人。
她看似彻底落了下风,被人拖着像死狗一样朝着门口拽去。
她会面临拘禁,会不会遭受虐待也未可知。
但是她却感觉非常轻松,甚至想借两个大哥坚实的臂膀打悠悠。
牧元蔓回头看一眼,发现了霍玉兰面上的神情,心里正想着她可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不知死活。
正这么想着,却突然间听到了一阵狗叫的声音。
“汪!汪汪汪汪汪!”
“呜呜呜——汪!”
牧元蔓顺着叫声的来源看过去,瞳孔陡然睁大。
接下来就精彩了,好几条半人来高的大狗,朝着众人的方向狂奔过来——
就连那几个训练有素的黑衣大汉的面上都出现了片刻的凝滞,在狗扑到跟前之前,迅速松开了霍玉兰,手忙脚乱地从身上掏武器。
当然,牧元蔓又不是什么黑白通吃,她只是个纯粹的商人。
因此这些黑衣大汉手忙脚乱掏出来的都是电击棒一类的东西。
而牧元蔓迅速被那些大汉围在中间,几个人迅速朝着门口的方向撤退,但是两条腿的人肯定跑不过四条腿的狗。
尤其还是斗狗。
这群斗狗在牧元蔓来之前刚刚被霍玉兰遛过,早上吃的东西消化得差不多了,中午那顿还没吃呢。
朝着一群人扑过去的姿态尤其凶狠。
而猝不及防被松开的霍玉兰跌坐在地上,索性就坐在那盘膝没站起来。
所有猛兽一类的动物,发起攻击的时候都会挑拣着看似最强壮的那些猎物。
所以站着甚至跑起来的那一群人才是最大的目标。
你不跑狗也不追啊。
牧元蔓那一张保养得宜的脸上,终于出现了恐惧。
她瞬间就想到了刚才霍玉兰假装打电话,在手机上戳戳戳的样子。
那是料定了自己会强行带她出来,提前让人放狗呢!
好机灵,好可恶!
牧元蔓当然认得这些狗……都是当初她派人从各处搜罗来送礼,最后没送出去要安乐死的那一批。
而因为牧引风生平第一次求她,牧元蔓答应让牧引风把这些狗都养着。
果然对畜生不能有什么恻隐之心!
人狗大战再次在这个院子里面展开。
上一次还是霍玉兰刚刚穿越的时候,原身那个什么情人杰瑞来找她的那天。
牧元蔓被一群人围在正中间,一时半会儿伤不着,但是周围帮她挡着的人就没那么幸运了。
斗狗的战斗力非常强悍,它们被专门训练过,越是疼,战斗力就越是强。
霍玉兰就坐在院子正中间,隔着一群人和牧元蔓对视。
她的表情非常淡定,大老远就对着牧元蔓喊道:“给你查资料的人还是不尽职,没查到我这个人的真实性格啊!”
牧元蔓彻底恼羞成怒,但她被一群人给拉扯着,穿着高跟鞋又非常不习惯,在砖地上崴了脚跌坐在地上。
虽然很快被人给重新拉了起来,可是她这一辈子都没有这么狼狈过。
牧元蔓咬牙切齿地对着霍玉兰的方向喊道:“一群小畜生!”
当然小畜生里面也包括霍玉兰。
霍玉兰笑起来,双手放在自己的嘴边上拢成一个喇叭的形状,对着正疯狂咬人的几条狗喊道:“白毛风!杀马特!正面冲!”
霍玉兰假装在指挥,牧元蔓和那一群人闻言表情更加惊恐忌惮。
霍玉兰又对着其中一只全身漆黑的长毛狗喊道:“这条狗我一直都没起名字,我现在终于知道它应该叫什么了!”
“老巫婆,上!”
而这个时候一群人终于退到了大门的边上,可是大门竟然是锁着的。
“哎呀这可怎么办!大门是电动的,你把电断了!”霍玉兰幸灾乐祸地喊。
牧元蔓:“……”
她要是真有什么心脏病一类的,摊上这样的儿媳妇,估计这一会已经送去医院急诊了。
一群人十分狼狈地被堵到贴着大门,有两个大汉托着牧元蔓朝着铁门上面爬。
而那些狗遭受了电棍最大的电伏袭击,在地上稍微躺一会儿就能重新爬起来冲锋。
毕竟它们的皮毛特别厚。
“扫地僧从侧面攻击!”
霍玉兰假装在指挥,让那些人更加忌惮,看着霍玉兰的眼神也逐渐惊恐。
但其实……霍玉兰根本就指挥不了。
她虽然和这些狗都有接触,在喂养的时候也会摸一摸,但平时根本不会把它们全部都一起放出来。
而且这些都是被人用过药物的斗狗,根本不认主。
霍玉兰也只敢在它们吃饱的时候才摸一摸,牵出来遛一遛。
也就是说,放狗之前,霍玉兰根本就不知道这些狗会不会攻击她。
这才是她的疯狂之处,牧元蔓想要把她给关死这件事情从头到尾就行不通。
因为霍玉兰做事情根本就不计什么后果。
而现在几个月以来的喂养确实给了她“护身符”,那些斗狗就算从她身边跑过去也不会撕咬她。
看上去真的像是她在指挥一样。
好几个人都爬上了大门,当然也有好几个人被撕咬了大腿屁股和手臂,哎哎叫着,手里拿着电棍在地上垂死挣扎。
血腥在正午的阳光下弥散,霍玉兰不可能真的让狗把这些人给咬死。
他回头对着刘虎喊道:“还缩头缩脑看什么,拿家伙什来抓狗啊!”
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几条狗分别被霍玉兰早早就为防止发生意外,从兰原狗场买来的专业的抓狗网给逮住了。
牧元蔓坐在大门上面,看着院子里面的这一幕,眼角不住地抽搐,额头都因为切齿,鼓起了细细的青筋。
她看着霍玉兰根本不敢去靠近那些被抓住之后的狗,也已经确定,这个小姑娘……根本就指挥不了这些斗狗。
她是个疯子,自己控制不了还敢放狗,也不怕自己被狗撕了!
保安们把鲜血淋漓的狗给送回去,霍玉兰又让人打了救护电话,别墅的电也重新通了。
牧元蔓一只脚穿着高跟鞋,另一只脚的鞋不翼而飞,她骑在通了电的一侧大门上面,被电动大门带着慢慢地朝旁边送。
场面一时之间十分难以言喻。
牧元蔓看着霍玉兰的眼神比此刻的场面还要复杂。
但是很显然,两个人之间的强势和地位一下子就来了一个天翻地覆的转变。
现在牧元蔓丢盔弃甲,再怎么绷着脸皮,也维持不住气势了。
霍玉兰走到大门下面,自下而上对着牧元蔓伸出手道:“下来吧亲爱的妈妈,这回咱们两个可以好好聊一聊了。”
“谁是你妈妈?!”牧元蔓恼羞成怒地喊了一声,抬脚踢霍玉兰,却差一点从大门上栽下来。
她到底是年纪大了,实在经不起这么折腾。
最后还是霍玉兰和两个保安把她给扶下来的。
因为别墅里面已经通了电,牧元蔓不肯再进屋子,于是霍玉兰就主动和她上了停在别墅外面的车。
牧元蔓现在甚至只要让人开车就能把霍玉兰给带走。
可是经历过这一遭,牧元蔓也非常清楚,霍玉兰不是她带走就能解决的。
而霍玉兰本身对牧元蔓所有的气都来自她对牧引风不好,牧元蔓对霍玉兰的不认同,也因为她料定霍玉兰以后会伤害牧引风。
归根结底都是牧引风。
她们在经历了鸡飞狗跳之后,总算是能心平气和地说话了。
牧元蔓稍微整理了一下头发,说了今天的第三次:“我真的挺喜欢你的,可是你们真的不合适。”
“你不了解小风,他不是你表面看上去那么……”
牧元蔓轻轻叹了口气,整理了半天头发还是有点狼狈。
她看上去竟然有些脆弱,而美人脆弱,当然也是赏心悦目的。
霍玉兰靠在座椅上,侧头看着牧元蔓和牧引风高度相似的脸,有点想自己的玫瑰王子了。
她对着脆弱的牧元蔓,也不再故意气她了。
“我曾经遇见过你这样的人……”牧元蔓说,“小风的父亲,和你是一样的病症。”
霍玉兰的眉梢微微一动,身体又侧过来一些,这是一个认真倾听的动作。
牧元蔓终于没有任何隐瞒,原原本本地把那天晚上对牧引风说过的真相又说了一遍。
霍玉兰对人家的爱恨纠葛没有任何置喙的意思。
因为牧元蔓很快说:“小风的心理疾病很严重,我知道是我当初逼得太紧了,可是后来等我意识到的时候再去治疗就已经来不及了。”
“他看上去柔软懦弱,可是……属于他的另一半,我想你还没有见过。”
牧元蔓看着霍玉兰说:“你应该知道,他把你的其中一个前男友庄飞弄进了监狱里面。”
“但这只是你看到的表象。”
“他已经让人准备在监狱里毁了庄飞的嗓子和手,”牧元蔓说,“你知道是因为什么吗?”
霍玉兰神情有些严肃,摇了摇头。
“因为小风觉得你是他的女人,而庄飞用他的嗓子蛊惑过你,说过爱你,用那双手抚摸过你,也背叛过你。”
“他不会允许庄飞好好地从监狱出来。”
“而薛竟原之所以去找我,也是因为小风在用尽一切办法摧毁他的公司。甚至不惜用一些……比较不合法的手段,试图栽赃陷害薛竟原。”
“那个公司还是你和薛竟原一起创立起来的。”
“而小风这样做,是因为你和薛竟原在一起的时间最长,他不光不会允许薛竟原继续风光,他甚至想要他死。”
霍玉兰动了动嘴唇,却没能说出什么。
牧元蔓看着霍玉兰说:“你现在之所以还没见识过小风的另一面,是因为你一直都在他的身边。”
“你没有激发过他的另一个人格,你知道他曾经把慕方懿锁起来的事情吗?”
“他早就知道慕方懿有其他的情人,他一直对其置之不理,但是他突然把慕方懿锁起来的原因,是因为慕方懿和他提出离婚。”
“他不爱慕方懿,但是慕方懿要提出离婚,他就要把人锁在身边。”
“小风对自己的东西,有着难以理喻的掌控欲和占有欲。”
“我阻止你和小风在一起,实际上保护的人是你。”牧元蔓看着霍玉兰。
那神情竟然有一些苦口婆心。
“白骑士不会为任何人停留,小风却已经把你当成他此生最爱。”
“你终有一天要离开他,而那个时候……你会被他抓住,你知道他会做什么吗?”
“连我都没有办法想象。”
牧元蔓说完之后,就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我为他处理过太多类似的事情,庄飞的那件事情我也已经派人给截住了。”
“我只希望,我的小风能够像一个正常人一样平安到老。”
“我不想让他锒铛入狱,我知道我从前做的事情很极端,可是我……不能拥有一个补偿的机会吗?”
牧元蔓将一个老母亲为了不让自己的儿子走上违法犯罪的道路操碎心的样子,演绎得淋漓尽致。
也将一个为了给自己儿子收拾残局,憔悴又可怜的女人克化得入木三分。
只可惜……她这演技虽然是炉火纯青,令人听了看了下意识地想要相信。
可是霍玉兰……她有一个四妹妹。
她的四妹白榆,是一个活体匹诺曹。
那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能把人说成鬼把鬼说成人的绝世撒谎高手。
相比白榆,牧元蔓还差点意思。
因此霍玉兰微微吸了口气,咬了咬嘴唇,然后实在是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我应该把这段话录下来让牧引风听一听,他妈妈为了拆散他的姻缘把他给抹黑成什么样子了!”
“我那么可爱的玫瑰小王子,必然不是像你说得那么邪恶。快停吧,你这个老巫婆。”
“我知道你很聪明,在你的行业中是顶尖人物,可是牧元蔓女士,你能不能不把我当成一个傻子?”
牧元蔓悲伤的表情开裂。
片刻后,她把那一副故作脆弱的老母亲样子彻底收了起来。
冷冰冰地看着霍玉兰说:“既然你不相信你不妨试一试啊。”
“你离开他试试,十天……不,只需要七天。”
“你只要在七天之内让他完全找不到你,收不到你的任何消息,他就算是挖地三尺也会把你找出来,抓住,锁起来。”
“你到时候就知道什么叫不见天日的日子。”
霍玉兰闻言微微收起了戏谑的神情,牧元蔓从进入别墅之后,说的每一句话霍玉兰都觉得像笑话。
唯独这一句,她无法反驳。
她没忘记,她之所以借尸还魂,是因为这个世界崩溃过十七次。
十七次,都是牧引风囚禁死了她的这个角色,然后世界崩溃毁灭。
牧元蔓见霍玉兰终于被她戳中了“弱点”,立刻乘胜追击道:“我们来打个赌吧,你离开他七天。”
“这七天我来试图帮你隐藏踪迹,七天之后我让他找到你,到时候他如果不把你抓起来囚禁,我从今以后再也不管你们的事情。”
“也不会再强迫牧引风做任何事情。”
霍玉兰对这个提议非常动心,她知道牧元蔓是蓄意禅位,牧引风其实还在牧元蔓的控制之中。
而牧引风自己未必不知道。
这种精神工作上的双重压迫,实际上一直都是极其不利于他的身心恢复的。
牧元蔓就像一朵笼罩在牧引风头顶的阴云,只有挥散,她的玫瑰才能真正晒到阳光。
但是霍玉兰这时候也没有丧失理智。
她勾唇笑了一下说:“我为什么要跟你打这个赌?”
“你非赌不可。”
牧元蔓说:“我知道你无亲无友无所顾忌……但是这两个人你不会完全不在乎吧?”
牧元蔓拿出了自己的手机,调出了一张照片。
霍玉兰倾身一看,瞳仁不受控制地收缩——是老五的爸妈。
霍玉兰一直都设法让桃阿姨去送一些东西,并没有真正地出现在老五的爸妈面前。
她收回之前说给牧元蔓查资料那个人不尽心的话。
太他妈的尽心了。
差点把她的祖坟给刨了。
霍玉兰顾忌的神色被牧元蔓尽收眼底。
牧元蔓总算在这个小辈面前找回了一点场子,但是也不敢过于嚣张。
毕竟怕她真的掀棋盘。
于是她像一条毒蛇一样凑近,温和哄劝道:“怎么样成不成交?”
“你那么心疼你的小玫瑰,你就应该让他摆脱我的掌控才行。”
“只要你躲七天,我保证如果到时候他真的囚禁你,我会帮你脱身。”
霍玉兰近距离看着牧元蔓,突然说:“你离我远点,你和小王子长得太像了,我怕忍不住亲你。”
牧元蔓:“……”
霍玉兰看到她吃苍蝇一样的表情笑起来。
然后又微微收了一些笑意说:“你这个提议还有点意思,我也想知道他如果发现我跑掉了,会不会把我囚禁起来。”
这一句话是真的。
唯有这一句话是真的。
她也非常想知道,牧引风到底会怎么做。
不过霍玉兰继续说:“但是赌注就这一点的话没意思。”
“这样吧,只要他到了七天没有把我锁起来,你必须彻底放手公司所有的事情,不能再对牧引风今后的决策有任何的干涉,哪怕他要把公司捐出去。”
“牧总,敢吗?”
牧元蔓阴沉沉地盯着霍玉兰,半晌后笑了一声道:“有什么不敢?”
“那好,我们找人立个字据,我就和你赌。”
牧元蔓:“……”
这种赌博一样的字据并不具备法律效益,但是逼着牧元蔓这样一个女强人立下这种字据,如果有一天牧引风看见的话,牧元蔓还有什么脸再管公司的事?
霍玉兰最后和牧元蔓走了一趟,双方都认为达成了各自的目的。
然后霍玉兰又回到了别墅,用牧元蔓重新派过来的设备和人,对监控做了些手脚,重新收拾了行李。
其实她也不是完全受到牧元蔓的诱惑和胁迫才答应打这个赌。
她确实有一些自己的事需要处理。
她的“作品”,她就算是要毁要撕,也是她自己来。
她那天在心中答应牧引风,只要他走到她的面前,她就要和他试一试。
她不知道一个人能不能违逆“病态”,但是她想试一试。
这个试一试之中,包括她要先料理干净所有会阻碍他们的人。
霍玉兰提着行李离开别墅的时候,回头在心里道——小王子,你可别让我输。
第三十章
牧引风是在晚上快下班的时候发现监控出现了问题, 监控中的霍玉兰躺在客厅的沙发上整整睡了一个下午,一动没动。
但凡是一个正常人,即使在睡眠的状况下, 也根本不可能一动不动。
更何况霍玉兰每天下午都要喝下午茶, 而且家里的桃阿姨和宋阿姨,也会主动出现在监控之中投喂霍玉兰, 询问霍玉兰晚上吃什么。
可是牧引风什么都没有看到,监控始终只有那一个定格的画面。
他先是给霍玉兰发消息, 毫无意外地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
后来又给刘虎打电话,结果刘虎说霍玉兰上午的时候就出门了,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牧引风还不知道刘虎早就已经被渗透了。
虽然他觉得一边拿老板的工资,一边欺骗老板,这实在是畜生的行径。
但是他被人捏着命门呢, 现在不仅是被霍玉兰捏着,老板的妈妈也捏着呢。
刘虎连一句乱七八糟的话都不敢说, 只敢按照霍玉兰交代他的去说。
当然刘虎手下的那帮人也是一样。
霍玉兰平时根本就不怎么出门, 但是也不是完全不出门的。
牧引风心里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牧引风加紧速度把手上需处理的工作草草处理做好标记, 心慌意乱地早退了。
等到牧引风回到家之后,果然没有看到霍玉兰的踪影。
而且监控画面还定格在之前的画面上,牧引风询问刘虎的时候, 刘虎愕然说:“这监控怎么回事?是不是坏了呀?”
然后刘虎在电脑上随手拍了几下, 画面闪烁了两下, 竟然就……恢复正常了。
好像之前一整天的定格故障就只是产生了卡顿。
牧引风并没有在监控上过多纠结,因为霍玉兰确实不在家里。
他询问了刘虎还有两位阿姨霍玉兰是什么时间离开的, 大家的口径都非常一致,霍玉兰是在吃完午饭之后, 睡完午觉离开的。
那就有可能只是出去玩……现在天色还没黑,或许她只是出去买东西。
牧引风之所以会有这种猜测,是因为他去了霍玉兰的屋子看过,并没有发现任何东西被动过。
他拉开了衣柜,里面三个行李箱都好好地在衣柜里蹲着呢。
之前霍玉兰偶尔会用这些行李箱装一些不要的衣服,让桃阿姨去给她处理掉。
这些行李箱没动,就连浴室里面的洗漱用品都好好地摆着。
牧引风虽然心中慌得不行,却反反复复地在告诫自己,不要有过多的猜测,霍玉兰是一个四肢健全的人,她偶尔起了兴致想要出去逛一逛,自己又没有时间陪她,这不是很正常吗?
虽然牧引风希望霍玉兰一直留在家里等着自己,可是牧引风也知道这是一种病态的思维。
至于霍玉兰一直没有接通电话……或许她去看电影了呢?
或许……或许她现在不太方便呢。
或许手机不小心就静音了,牧引风贴身放着的手机有的时候也会不小心碰到。
总之因为屋子里面的东西都没有动过的迹象,牧引风竭力地去排斥那个他根本不愿意相信的可能。
他坐在那里给霍玉兰不接电话找了无数种理由,也在自己身上找了无数种毛病。
甚至在想着自己是不是哪里惹了霍玉兰不满意,她是在故意吓唬自己呢?
总之思绪万千,却没有一种是责怪霍玉兰。
他甚至还专门多吃了一遍药。
吃过药之后平心静气,让桃阿姨和宋阿姨准备了丰盛的晚饭,就一直坐在桌子边上等待霍玉兰回来。
手机一直都没有回消息,最开始的时候牧引风打电话还能打通,只是无人接听,到后来的时候……手机直接关机了。
霍玉兰其实收拾了行李,但拿走的都是一些平常不用的,只是一些备用和替换的东西。
所以牧引风不太可能在第一时间就发现。
牧引风手上也有一些人,想要找到霍玉兰的踪迹很容易,所以霍玉兰一开始还真的必须依靠牧元蔓的遮掩才能让牧引风找不到。
而牧引风坐在桌子边上一直等到了深夜。
他一遍一遍拨打号码,直到自己的手机也电量耗尽自动关机。
他又去查看监控,可是故障的那一段时间所有的画面都是空白的。
他又询问刘虎和阿姨们,甚至把院子里面的保安全部都叫来问过。
大家一致的口径……让现在看似冷静,实则已经丧失理智的牧引风并没有意识到有什么违和的地方。
如果牧引风稍微清醒一点,就会意识到都这个时间了,为什么所有人都没有休息,所有人全都衣着肃整,好像随时等待着他的传唤和询问。
只可惜……牧引风吃下的药已经失效了。
现在他的余光之中全是各种各样扭曲的黑影,耳朵里面哇哇乱响,全部都是没有意义的鬼叫。
所有的一切全部都指向了一个他最不愿意相信,也不敢去相信的事实——霍玉兰跑了。
他们那一天明明……明明已经把一切全部都说清楚了。
他照顾霍玉兰的时候,能够感觉得到霍玉兰的软化,也能够感觉得到霍玉兰对他的依赖。
牧引风以为他已经成功了。
他以为他和霍玉兰之间不会再重蹈覆辙,他那么坦诚,剖白了自己的一切,他什么都愿意为她做,唯一的诉求就是希望她不要离开自己。
可是她还是离开了。
而且是用这种……不告而别的方式离开了他。
牧引风坐在桌子边上,看上去只是在出神,可他的灵魂已经抽离了身体,和周围扭曲的黑影融为一体,再也分不出你我。
他修长的手指紧紧扣住轮椅的扶手,垂头盯着自己的双腿,片刻之后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眼眶一片通红,眼中细密的血丝在游动着,像活蛇一般。
他被抛弃了。
意识到这个事实的时候,牧引风感觉自己浑身的力气全部都被抽离,好像下一秒就要顺着轮椅流淌到地上去。
他慢慢低下头,抬起了僵硬的手指,深深插入了自己的鬓发。
他撕扯着自己的头发,狠狠揉搓着自己麻木的脸,想要通过痛苦让自己获得短暂的清醒。
可是并没有作用。
他睁开了眼睛,眼前是一片鲜红的血色。
他根本看不清周遭的一切,操纵着轮椅想要离开这里。
他知道自己现在应该立刻打电话给莫宁,让莫宁去指挥海庆他们立刻找人。
只要是人过的地方就会有踪迹,尤其现在到处都是监控,找到一个只离开家里半天的人,并没有那么艰难。
他应该迅速托人调查所有的乘车和乘飞机的记录,他应该很快就会摸到霍玉兰的踪迹,他很快就会找到她的去向。
他应该迅速让人监视和从前的霍玉兰包括慕方懿有关系的所有人,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排除霍玉兰不是被他们引诱,或者将她带到了什么地方藏了起来。
他应该立刻做这一切。
可是牧引风什么都没有做。
因为霍玉兰已经离开他了。
他很清楚,不是她被谁抓走了,也不是被人引诱胁迫。
牧引风和霍玉兰在一起的时间虽然不长,可是他非常清楚,霍玉兰不是慕方懿那种随便谁都能够哄骗的人。
她就是……就是抛弃他了。
监控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就坏掉,她或许为了离开他已经做了好多天的准备。
可是明明前天晚上……不,昨天早上他们还在抵死缠绵,亲密无间,不可分割。
她竟然真的忍心就这么离开,甚至还为了不让他找到在监控上做了手脚。
牧引风想起霍玉兰那些前男友控诉的话。
她根本就谁也不爱,我们这些人全部都是她的小白鼠,是她获取养料的途径。
一旦她没有办法从我们身上获得救赎的快感,一旦她失去了兴趣,就会毫不犹豫地决定离开。
牧引风都觉得那些混蛋王八蛋根本就是辜负了霍玉兰的爱。
他一直都不肯相信他们说的任何话,一直都觉得只要赤诚以待,霍玉兰就一定能够感觉得到。
他甚至觉得霍玉兰那么善良,连生病都是帮助别人拯救别人的症状,她怎么可能狠心抛弃谁?
肯定是那个人做得不够好,她才会毅然决然地选择离开。
可是……可是牧引风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做。
他已经把自己从里到外扒皮抽骨地展现在了她的面前,她却依旧不想要。
牧引风又不受控制地想起了他的亲生父亲。
他们两个是一样的症状,也是一样的温柔到底,也决绝到死。
原来那句虽然没有存在诊断之中,却在遭遇过白骑士之后的人都非常明白的规则是真的——白骑士不会为任何人停留。
他们一直都在拯救的路上。
那么霍玉兰下一个拯救的对象是谁呢?
牧引风想起庄飞发疯的时候说的那句话——这世上还有高位截瘫,还有植物人啊。
他只要稍微想象一下,霍玉兰和别人在一起,霍玉兰周到而细致地照顾别人,她抱着他,和他睡在一起。
甚至和那个人做一些……和他也做过的事情。
牧引风就觉得自己的胸腔之中烧起了一把火,这把火在升腾起来的瞬间,就已经像强压电流一般,窜过他的心肝脾肺肾,让他整个人都焦糊不堪。
他那天坐上了电椅,他愿意证明自己的忠诚。
可是原来这一切霍玉兰早就已经不想要了。
他焦糊的腥臭的心意,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她急切想要逃离的一切。
她甚至连贴身用的东西都没有带走,是为了来去空空,好彻底摆脱他吗?
为什么……
为什么啊!
他明明还没有痊愈,他的精神疾病是毕生都不会被治愈的。
他还不能顺利地行走……
牧引风想到了什么,陡然之间狠狠地打了一个哆嗦。
他那天……他那天为了留住她,毫无理智地从轮椅上面站起来扑向了她。
那时候她说过“可是你已经好了,你已经能走路了。”
牧引风感觉自己被惊雷劈中,被电闪灌身——原来是这样吗?
原来那天的坦诚以待,毫无保留,才是她彻底对自己失去了救赎欲望的根源吗?
他应该一辈子都伪装自己站不起来……不,他应该彻底把自己弄成一个永远站不起来的真残废,她才会留在自己的身边!
牧引风的双眼早就已经模糊一片,他能
忆樺
看到的一切都无比的扭曲,所有的物体在他眼中失去了原本的形态。
牧引风深深埋在自己的双手之中,恨不得将自己的头发活活撕扯下来。
他压抑无比,嘶哑无比地出声,而后却低低地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拼尽全力,想要用残缺而分裂的灵魂,供给她一点鲜红的健康的爱意。
他那么努力地想要为了她变好。
可是她原来根本不希望自己变好。
白骑士当然不希望自己救赎的人变好了。
是他太傻,竟然觉得……
“啊哈哈哈哈……”
牧引风呜咽着,痉挛着,他痛苦地将自己蜷缩在一起,剧烈颤抖的身体带动轮椅向前走了一点,他撞到了餐桌才停下。
牧引风伸手胡乱地推了一把,正巧抓住了餐桌上的一把长柄叉子。
今天晚上他准备了烛光晚餐,他想要和霍玉兰度过一个浪漫而美满的一晚。
牛排已经彻底僵冷,蜡烛烧到了尽头,烛泪淋漓了整个烛台,鲜红如血,像极了他们之间糜烂的结局。
牧引风抓住那冰冷的叉子,突然扬起手,而后狠狠地插向自己的腿。
“呲”的一声,非常细小的声音。
那是上等的定制西裤被戳破,叉子刺进皮肉的声音。
剧烈的疼痛让牧引风的神志陡然一清,眼前的黑影如同被浇了圣水褪去的鬼影。
他又笑起来,白发凌乱,唇眼鲜红,在烛台最后摇晃将熄的灯火之中,他看上去像是疯狂到了极致。
片刻之后他再度扬起了手——“呲!”
“呲!呲!呲!”
“呲!呲!呲!”
并没有鲜血迸溅,但是牧引风一边笑着,一边在自己的双腿上不断刺入。
都怪他!
他不应该突然间暴露自己能够站起来。
他应该早在发现她病症的第一时间,就想尽办法把自己变成真正的残废。
都怪他!
是他逐渐恢复的身体,让她彻底失去了拯救的欲望。
牧引风疯狂地刺着自己的腿,同时也在大声笑着,越笑声音越大,笑容越美。
一直到他疼痛到麻木,双手彻底染上刺目的鲜红,淋漓的血液顺着他的西裤浸湿了脚踝,流淌在地上。
而他也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哑声笑着停下。
他又拿起了手机,用那双已经用自己的血染成鲜红的手指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重新拨通了电话。
他想告诉霍玉兰,她可以回来了。
他愿意为她做任何的事情,可以当着她的面把双腿彻底锯掉。
只要她别再离开他。
那天他为了引起霍玉兰的怜惜,主动在地上爬。
可是牧引风很想告诉霍玉兰,爬行也不算什么。
一个人为了抓住他的所有,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可是他带着凄切的,讨好的微笑拨通了电话,片刻后那边却响起——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牧引风一连打了十几次,脸上的笑容终于彻底消失了。
手指上的鲜血也已经凝固干涸,只有腿上传来的疼痛,还在不断地游走在他的神经之中。
他慢慢松开了僵硬的手指,手机落在地上。
他感到一阵阵眩晕,觉得自己实在没有任何办法了,也没有任何力气了。
但是就在牧引风觉得自己连轮椅都坐不住的时候,突然间听到了一声细细的狗叫声。
被人关在客卧一整天的小白狗,刚才趁着桃阿姨和宋阿姨钻进房间说悄悄话对口供的时候跑出来了。
它很饿,它的腿已经恢复了不少,本身也没有伤到骨头,咬伤也在精心照顾之后不再疼痛,它已经能正常走路。
它在屋子里面转了一圈,并没有看到那个为它治疗伤口,温柔照顾它的主人,也没有看到平时喂养它的人,客厅里面就只有一个它并不熟悉的牧引风。
如果放在平时,小白狗可能并不会靠近牧引风。
可它太饿了,又渴又饿整整一天,它只是一个小动物而已,它又能知道什么呢?只是为了活着。
因此它壮着胆子,跑到了牧引风的脚边,伸出舌头舔了舔牧引风的皮鞋,尝到了鲜血的味道,而后它低下了头,开始贪婪又忐忑地舔食地上顺着牧引风脚踝滴落成片的血迹。
嘴里还发出“呜呜呜”的讨好叫声。
牧引风的眼前、耳边、包括脑子里面的狂风暴雨像骤然之间被按下了暂停键。
他借着屋内最后一点将灭的烛光,看到了地上正在吞吃他血液的小白狗。
牧引风死死盯着它。
像是在盯着一个仇人的遗孤。
最后牧引风的颤抖和恸哭全部都停止了,眼泪和血液一样干涸在他的身体表面。
他弯下腰一把捞起了小白狗。
亲昵无比地摸了摸:“我的血好喝吗?”
“我该给你的主人也喂一点的……”
“哦……她不是你的主人,她根本就不要你,哈哈哈……”
“我们都是被她抛弃的废物。”
“吃吧。”牧引风将被血染得红彤彤的小白狗,放在了餐桌上,让它吃了他今晚为霍玉兰准备的牛排。
然后再度弯下腰,去捞那个掉在血泊里面的手机。
还好,已经有些凝固的血液并不像水那样,能够轻而易举地浸入手机的电路板。
手机还能用。
牧引风无比镇定地,像是每一天坐在工位上处理工作一样,拨通了莫宁的手机。
在对方接通之后他说道:“通知海庆他们,准备找人,还有张局那边打个招呼,我想要截一个最近出入江城的人……”
“让海庆分出一部分人,去监视我给你发的那个人员的名单。”
“再深挖一下霍玉兰的过去,所有可能和她有关系或者是她认识的人都要查一下。”
……
莫宁半夜三更接到这个电话就已经很胆战心惊了,听到这一系列的安排更是陡然清醒,立刻从床上坐起来。
“人跑了吗?”
“嗯。”牧引风冷淡的声音从听筒里面传来,片刻后甚至带着一些笑意说,“她跑不了的。”
“还有……”
牧引风向后仰着,红红白白的长发因为他的动作,跳舞一样在一片漆黑的屋子里,划过银亮的弧度。
他仰头看着一片漆黑的天花板,喉结缓慢地在他惨白的皮肤上面顶起滑腻的弧度。
他生平第一次不再畏惧黑暗。
耳边是饿了一整天的小白狗贪婪咀嚼的声音。
这声音似乎被放大了无数遍一般,让牧引风那一丁点保留着鲜红的内心,也彻底被吞噬掉了。
他已经彻底坠入黑暗。
他的余光中不再有什么鬼影,因为他的灵魂,就是最黑暗扭曲的那个鬼影。
“我受伤了。”牧引风说,“嗯,大腿一直在出血,应该是伤到了动脉吧,叫个救护车来吧。”
莫宁哆嗦着穿衣服,他的老婆翻了个身抱怨了一句,如果平时这个时候莫宁一定会上前温柔软语地哄一哄。
但是这一次莫宁什么都没能顾得上,勉强把裤子套上,上衣都来不及穿了,抱着东西就冲了出去。
他老婆也意识到了哪里不对劲,赶紧从屋子里面光着脚下地跟了出来。
“出了什么事吗宁宁……”
莫宁只来得及说了一句:“小风受伤了!”
然后“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砰”地一声,车门关上。
梦境里霍玉兰被救援人员抱上了车后,被偌大的不知道是谁的衣服包裹住了身体。
她麻木地坐着,□□因为带着体温的外套回暖,可是灵魂却还在山下那个黑渊之中。
已经好几天没有做梦的霍玉兰,又一次梦到了她爸爸妈妈去世的那个时候。
但是这一次似乎和从前每一次都不一样。
因为这一次的霍玉兰竟然是一个旁观者的视角。
她看着那个小女孩坐在车子里面,甚至没有朝着车窗外面看一眼。
她的爸爸妈妈被人从山下用裹尸袋抬上来,尸体让几个成年人都皱紧了眉。
死状实在是不怎么好看,身体被山下的树枝穿透后挂在上面,并没有当场死去,而是失血而亡。
“这两个人都不是当时死的,这小姑娘在下面……眼睁睁看着她爸爸妈妈咽气的吗?”
车窗外面的声音清晰地传了过来。
霍玉兰看着那个面无表情的小孩,那个面无表情的童年的自己,心脏遽然缩紧。
原来当时她并不是对父母的死去无动于衷,而是像一个彻底被抽掉了灵魂的木偶。
梦境的画面很快倒退,他们回到了山崖下面。
霍玉兰看着幼小的自己,试图用她白色的公主裙,堵住父母被树枝贯穿的伤口。
山里信号不好,电话打出去对方也没有那么快赶到。
她的妈妈爸爸知道来不及了。
因此他们拒绝了自己女儿的徒劳做法。
而是催促她:“快走吧,你顺着小路先爬上山坡……然后,然后顺着灯光走。”
“手里拿着一根树枝,千万要探清脚下的路。”
“爸爸妈妈……对不起。”霍玉兰看着童年的自己哭着道歉。
可是那时候面色已经青灰的妈妈说:“不怪兰兰,这怎么能怪兰兰呢?”
“是爸爸妈妈……不够厉害。”
“厉害的骑士都是可以飞檐走壁的。”
“兰兰,听话,快走吧。爸爸妈妈一会也会被骑士王国的人接走的。”
霍玉兰在梦境之中,看着那个被吓傻的女孩,真的听话朝着有灯光的地方走去。
可是没多久,她又扔掉了棍子疯狂地朝回跑。
她没来得及。
她回来的时候,爸爸妈妈已经彻底咽气了。
他们用最后的力气,阻止女儿看着他们死亡,想要以此来减少女儿心里的阴影。
但是他们不知道,他们闭眼之后,他们的女儿重新跑了回来,和他们的尸体待了整整一夜。
霍玉兰看着那个小女孩躺在爸爸妈妈失温的身体上。
轻轻地,静静地,没有闭眼,也不说话。
她什么都懂。
却又什么都不懂。
妈妈说,她和爸爸都是骑士,是国王派来拯救她这个小公主的。
爸爸说,等到爸爸妈妈回到了骑士王国,国王会再派其他的骑士拯救她。
而在那之前,公主要勇敢地自己走向灯光亮起的地方。
霍玉兰不要做等待拯救的公主,她要做勇敢的骑士,最终和爸爸妈妈一起,回到骑士的王国。
霍玉兰用一个局外人的视角看着一切不断重演,心里唯一期盼的是救援快点来。
而后她似乎听见了救护车的声音,陡然从床上坐起。
噩梦让她汗水淋漓,半边枕头都被浸透了。
屋子里面安静极了,并没有救护车的声音。
她也不是那个束手无策的小孩,她已经成为了大人。
霍玉兰按着额头,心里乱跳。
她不想再等了。
霍玉兰起身穿衣服,紧身黑色牛仔套装加上鸭舌帽和口罩。
她把自己伪装成平时从不会有的样子。
她今夜不是骑士,是恶灵。
她住在牧元蔓提供的地下室,深夜出去也没有任何人阻拦。
她打了个夜班的出租车,报了一个地址。
到了地方之后,她一直等在巷子口。
天色逐渐亮起来,凌晨五点钟,巷子另一头传来脚步声。
是成年人的,并不闲散,甚至是有些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转弯,脚步声临近。
站了将近两个小时的霍玉兰突然闪身出现,拦住了那个人的去路。
“你……”
霍玉兰摘下了口罩。
“姐……姐?”
霍玉兰微微仰着头,看向她小时候第一次尝试做骑士,磕磕绊绊偷偷摸摸养大的小孩——宋蕴和。
她一句话都没有说,抬起手一巴掌抽到了宋蕴和的脸上。
“啪”地一声,力道用得很重。
宋蕴和被打偏了头。
清晨的阳光中,他偏着头没动,额角的青筋却迅速跳动。
他虽然长得温文儒雅,但是他的身高足足比霍玉兰高了一个头还多。
两个人体型的差距也是非常明显,一个身量和身高都不如男人的女人做出如此挑衅的行为,简直像是找死一样。
“啪!”霍玉兰还是一句话没有,反手又是一个巴掌。
宋蕴和被打得转过来。
却依旧垂着眼,不敢看霍玉兰一样。
“啪!啪!啪!啪!”
巴掌一个接着一个,霍玉兰抽到手都已经麻了,宋蕴和不光没有还手,脊背甚至越来越弯,平时像松柏一样的身姿此刻佝偻得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他如今是江城著名的美院教授,他的身份和地位在业内算是受人崇敬。
但是谁又能想到,平时仙鹤一样让人不敢轻视的人物,在自己小区的后巷,被一个不到他肩膀的瘦小女人抽得“毫无还手之力”。
此刻他看着很窝囊,不敢躲也不敢动。
嘴角都被抽出了血之后,他突然“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张开一直像小学生一样紧紧抵在裤缝的手,一把抱住了霍玉兰的腰。
“姐姐我错了!”成年男人的嘶吼和悔恨,总是显得格外惊心动魄。
可是霍玉兰没有任何的表情,看着他的眼神也没有什么怜悯。
“我知道错了!”
“我……”宋蕴和竟然抽噎着哭了起来,“我当初真的不是……我只是想要一个好的机会,我饿怕了,穷怕了姐姐!”
“我到现在,看见面条就想吐,姐姐,我错了。”
“你想怎么都行,姐姐,你别生气了。”
宋蕴和的丝毫没有褶皱的笔挺西裤,跪在脏兮兮的巷子地砖上。
他每天早上都会从这里经过给自己的女儿买早餐,他没有料到霍玉兰竟然会来找他。
他是真的后悔,也是真的连乞求原谅都不敢。
可是她来找他了!
宋蕴和是真的不必在霍玉兰的面前要什么脸。
当年他父母双亡,是霍玉兰把他偷偷养大的。
“姐姐……我……”
“你错不在当年想要更好的生活,我当时除了面条也给不了你别的。”
“你错在不该和那些人混在一起。”
“还有把你女儿的名字改了,望春就是玉兰,你别以为我不知道。”
“不觉得恶心吗宋蕴和?”
“当初的路我给过你选择,你既然想要更好的生活,就不要再怀念什么过去,不要回头。”
“霍玉兰推开他,后退一步说,退群,从今往后不要再打听我的消息,就当我们从来都没有认识过,带着你的女儿出去旅游一段时间。”
“否则我会亲手揭穿你代画的事情。我知道你绘画的习惯,也知道你会在自己的作品中留下什么样的记号,你根本抵赖不了。”
宋蕴和的瞳孔骤然收缩,果然姐姐一切都知道。
不仅是……不仅是当年他想要攀龙附凤的事情,还有他做下的那些令人不齿之事。
可是他总算知道姐姐还活着,只想默默收集姐姐的消息。
现在竟然要当成他们从来都没有认识过……
宋蕴和那张儒雅的脸彻底开裂,痛苦犹如实质爬上他的脸。
他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却最后耻于开口。
他真的爱姐姐。
他这一生追名逐利,可是只爱过姐姐。
可是现在姐姐连最后一点念想也不让他留下,宋蕴和简直像被人活生生挖了心一样,眼睛一片赤红。
他并不害怕任何人来找他,打压他。
他在行业之内的地位不是谁轻易就能够撼动的,就算真的什么都没有了,他靠着一双手还是可以过活。
可是姐姐亲自来……宋蕴和根本拒绝不了,也没有胆子拒绝。
她是他的初恋,是他的梦,也是他说一不二的家长。
“孩子”不敢拒绝家长的要求。
霍玉兰说完之后,把帽子重新戴上,口罩也重新拉好。
又缓和了声音,拍了拍宋蕴和的肩膀说:“巷子马上要来人了,起来吧,去买早餐,你女儿还在家里等你。”
霍玉兰说完就迅速离开了。
阳光穿过巷子照射在久久跪在地上不动的伟岸男人身上。
恍然间消融了那年十几岁,他们躲在巷子里亲吻的懵懂。
那年青涩的少年甚至还没霍玉兰高,他满眼都是星星,看着霍玉兰像是看着整个世界。
“姐姐,我,我想一辈子跟你在一起,嗯……就像是你看的那个童话一样,做你的骑士!”
爱不是假的,可是爱中掺杂了现实,掺杂了太多的东西,变质后的爱又怎么能称为爱呢?
说要做霍玉兰骑士的人不止一个,可是……可是最终都是这样狼藉收场。
不过霍玉兰知道,宋蕴和会听话的。
小公主捧着她的真心,穿着不合身的骑士服披荆斩棘,最后骨肉融进骑士服中一起生长,彻底成为了一个真的骑士。
她其实已经不需要什么骑士来保护她了。
她现在只需要……一个王子。
她昨夜在梦境之中,就想告诉自己的爸爸妈妈,她累了,挥不动剑了,也救不了任何人了。
她爱上了一个王子。
她想独占一个王子。
一个不会像这些骑士们背信誓言的玫瑰王子。
霍玉兰迎着阳光在街道上快速地走着,奔向下一个目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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