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清
裴湛从不知她竟还有这样调皮可爱的一面。
明明害羞得要命, 却还是直勾勾地看着他:“敢不敢让我亲一口嘛?”
他忍不住,头往下低了一寸,感受到她清浅的呼吸, 看着她的脸一点一点染上嫰粉色, 像一颗熟透的剥了皮的水蜜桃,诱|惑着他。
他尽量克制着自己不趁人之危:“倘若我现在不是你的夫君呢?”
她闻言有些气恼:“你方才明明说是我的夫君, 现在又说不是,那你到底是还是不是嘛?”
“我本来是, 后来你不喜欢我了,便与我和离了。”他凝视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 不舍得放过她任何一个微小的表情, “所以我现在不是你的夫君了。”
“我不喜欢你?”她显然糊涂了, 努力想了好一会儿, “我怎么会不喜欢你?我好像很喜欢你……”
他心中微微一颤,伸手抚上她的脸, 指腹轻轻婆娑着她莹润的唇, 欲望与理智在脑中天人交战,最终还是决定做回了君子,放弃了采撷, 低声笑了一下:“你若是清醒着说这话, 我便给你亲了。”
他直起身子, 打算去外面冷静一下,撩起袍子刚要走, 却被她的小手轻轻扯住了衣袍。
明明极小的力道, 却能轻易将他定在原地。
他转过脸去看她, 她一张清瘦的小脸委屈巴巴的,眸子雾蒙蒙地望着他:“我好像想起一点了, 我知道你是谁了……”
嗯?药效散得这么快么?
“你想起我是谁了?”他问。
她嘴角绽出一个甜甜的笑来:“你是陆家二郎,对吗?”
好一个陆二郎!
裴湛气得拂袖离去。
褚瑶的笑容登时凝在脸上,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呆愣了好一会儿,喃喃道:“啊,难道我记错了……”
那他到底是谁啊?
空茫茫的大脑里走马观花似的闪烁着以前的记忆,渐渐地变得清晰,直到所有的事情都在大脑中串联起来,褚瑶想起了自己现在在东宫,她是来看儿子的。
可是她那会儿在纠结什么问题呢?
好似很重要的问题,可是现在突然想不起来了。
罢了罢了,那会儿脑袋糊里糊涂的,鬼知道她在纠结什么。
她从床上坐起,许是琼酥散的药效还在,她并未感觉身上很痛,只是刚下床走了几步,外面值守的宫女许是听到动静便走了进来,忙将她扶回床上:“娘子,殿下说您须得静养,有什么事唤奴婢们来做便是了。”
褚瑶尚不适应被人这般恭敬地伺候着,有些拘谨道:“我只是想去看看鸣哥儿。”
没想到眼前这宫女比她还要局促,莽莽撞撞道:“娘子少待,小皇孙殿下醒了有两刻钟了,奴婢这便去找奶娘将小殿下抱过来。”
“多谢姑娘。”
“娘子不必客气,以后唤我阿圆便是。”阿圆朝她福了福身,这便出去了。
不多时,便听见小孩子咿咿呀呀的声音传来,褚瑶翘首看去,奶娘抱着鸣哥儿走了进来,边往褚瑶身边走便握着鸣哥儿的小手向褚瑶打招呼:“鸣哥儿快看,是谁来啦?”
鸣哥儿的小脸上一团懵懂,顺着奶娘指的方向憨憨地看了过来。
褚瑶终于见到了日思夜想的儿子,几欲泫然泪下。儿子瘦了,原本肉嘟嘟的铃铛似的脸小了一圈,鼻头红红的,下面还挂着一溜清涕,小下巴上也起了一片红红的疹子。褚瑶心疼坏了,张开手臂,柔声喊他:“鸣哥儿,娘来了,让娘抱抱……”
鸣哥儿依旧怔怔地窝在奶娘怀里,将她看了许久,好像不认识她了一般。
褚瑶往前走了两步,又唤了几声他的名字,小人儿终于将她认出来了,咧嘴笑了一下,露出了两颗小小的牙齿,而后忽然又变了脸色,嘴角往下一撇,哇得一声哭了起来:“娘亲,娘亲……”
他张着小胳膊,向她扑来。
褚瑶顾不得身上的伤,抬手将他抱到怀中,轻声安慰。
小人儿许久没见到她,可是伤心坏了,那眼泪大颗大颗的滚落下来,比他刚长出的两颗牙都大。
褚瑶一边哄他,一边跟着一起哭,娘俩哭了好一会儿,小人儿抽抽噎噎的才算哭完。奶娘端来一本温水,褚瑶喂他喝了半杯,拿帕子将那哭得满是鼻涕眼泪的小脸擦干净了,娘俩儿这才开开心心地玩起来。
奶娘同褚瑶说鸣哥儿晚上还是老踢被子,前天晚上不仅踢了被子,还尿了床,她困极了没能及时发现,让他在尿窝里睡了许久,如此便着凉了,一直打喷嚏流清涕。
下巴上的红疹是因为出牙期间牙床发痒总流口水,他人小脾气却大,不肯叫人碰自己的脸,所以才洇出了些许疹子。
“如今娘子你总算来了,瞧瞧鸣哥儿高兴的,是脸也叫擦了,鼻子也叫擦了,”奶娘欣喜道,“若娘子早点过来便好了,咱们哥儿的病兴许早就好了。”
褚瑶抱着鸣哥儿满心的愧疚:“是我对不起鸣哥儿,我以为他在这里一切安好,没想到他竟病了这么久。”
“那娘子这次来,便不走了吗?”
褚瑶低头看着怀中的小人儿,虽然心中万分不舍,却也要接受眼下的现实:“等鸣哥儿的身子好些了,我就回去。”
“唉……”奶娘并不知他们二人和离的实情,只是心中也猜测是太子殿下看不上褚瑶才会抛弃她。“再过几日便是鸣哥儿的周岁生辰宴,听说皇后娘娘要大办,娘子怎么着也得等生辰宴办完再走吧?”
褚瑶见他们这般重视鸣哥儿,很是欣慰:“我原还担心他们会因为我身份低微而不重视鸣哥儿,如今看来是我想多了……”
奶娘见她心思单纯,欲言又止道:“其实哪里是他们重视鸣哥儿,是因为、因为……”
“因为什么?”
奶娘一咬牙,索性直说了:“听说是因为皇后娘娘想借这次周岁宴,将各家大臣的女眷聚到一起,给太子殿下选太子妃呢?”
褚瑶一愣,随即自嘲道:“是我想得浅了,他们要借宴席选妃也没什么,他如今贵为太子,确实需要一个女人帮他打理后院……”
“娘子就不着急吗?”奶娘见她一副不嫉不妒的模样,心里都替她着急,“听说昨天是太子殿下亲自将娘子接进宫里来的,我瞧着他心里还是有你的,且鸣哥儿又是你所出,母凭子贵,只要你肯放下身段,对太子殿下主动一些,想必这东宫里也是有你的一席之地的。”
“谢谢你同我说这些,”褚瑶亲了亲鸣哥儿的小脑袋,对于奶娘的话,心中并无多少波澜,“我这次来只是为了照顾鸣哥儿,其他的我什么都没想……”
奶娘见她这般油盐不进的模样,便叹了口气,讪讪的没再多说什么。
鸣哥儿许久未见到娘亲,像是生怕她再不要自己了,一整日都黏着她,下午小厨送来了青菜肉糜粥,以往他连两勺都吃不下,今日竟由着褚瑶喂了小半碗,才抿着小嘴不吃了,奶娘瞧着乐坏了。
小半碗粥显然没填饱他的小肚子,他哼唧哼唧地拱进褚瑶怀里讨奶喝,拱得褚瑶肋骨都疼了,只好叫奶娘抱过去喂了一顿,吃饱餍足后,又爬回褚瑶怀里,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她。
褚瑶被他看得心都化了,侧着身子轻拍着哄着他睡了个黄昏觉。
小人儿睡了不到半个时辰便醒来了,冲她咧嘴一笑,蹲下开始撒尿,将床榻尿湿了一大片。
瞧她这个做娘的,两个月没见,都忘了小人儿现在还是个控制不住拉尿的,只得唤阿圆进来换了床褥,又在床上逗着他玩了一会儿,才给他穿上鞋子,让他去地上撒欢了。
阿圆端了饭菜过来,说是太子殿下特意交待小厨做了一些补血的菜。
褚瑶今日最后一次见裴湛还是服用琼酥散的时候,眼下直到天黑也没再见他,听阿圆提起他,便想着随口问一句,可话未说出口便及时打住:她来宫里本就惹人蜚语,更须谨言慎行,撇清自己与裴湛的关系才是。
于是便默默无言,低头吃饭。
夜深至亥时,鸣哥儿被奶娘抱回去睡觉了。褚瑶本想自己搂着的,但是她前胸后背都有伤,晚上不能保持一个姿势太久,来回翻身怕扰得孩子睡不好,便叫奶娘抱走了。
她因着白日睡了两回,这会儿委实不困,便问阿圆有没有布匹针线,她想给鸣哥儿做件衣裳。
鸣哥儿马上就要满周岁了,她这个做娘的还未给他准备生辰礼物呢。
阿圆说下去找找,褚瑶便坐在床上等着。
她身上的锦衾因为被鸣哥儿尿湿了,所以换成了绒毯,像是个天然的画纸,她在绒毯上勾勒着衣服的纹样,觉得不好看,便拂手抹了去,再重新勾勒……
鸣哥儿生肖属羊,她打算在衣服上绣一个小羊,正专心勾绘着,耳边听到有脚步声传来,她以为是阿圆,便叫她过来看:“你瞧我画的这只小羊好看吗?”
“嗯,”对方说,“好看。”
她听着声音不对,一抬头,发现竟是裴湛。
他面上无波,负着手去瞧绒毯上的纹样,而后又将目光移到她的身上:“怎的还不睡?”
褚瑶有些尴尬:“白日里睡多了,这会儿不困。鸣哥儿快满周岁了,我想给他做件衣服。”
“他的衣服有尚衣局量身定做,你无需费神。”
“可我拿不出其他像样的礼物,只能给他做件衣服……”
“你很喜欢做衣服吗?”
“嗯?”他的语气似乎隐隐有些不悦,但褚瑶也没想太多,“只是亲手缝做一件衣服而已,聊表心意而已……”
他愈发不满:“所以你表露心意的方式,就是给别人做衣服?”
褚瑶一时闹不懂,与他争辩一句:“不是别人,鸣哥儿是我的儿子。”
“那你给江清辞做衣服,是为了什么?”
怎的忽然扯到江清辞身上了?
褚瑶倏忽想起来,洪杉之前提过,他先前给裴湛写信汇报她的一举一动,连她熬夜给江清辞做衣服这件事,也写给了裴湛。
可是这都是好久之前的事情了,他怎的还记着?
“我给江衙内做衣服,是因为他帮我搬家划坏了自己的衣服,我做衣服给他只是为了还他人情罢了……”
“搬家?”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你现在住的新宅,是陆少淮送你的那座吧?”
褚瑶一时语噎,一会儿江清辞一会儿陆少淮的,他这是来翻旧账的么?
可是他们已经和离了,不管是衣服还是宅子,这些都是她的事情,与他这位前夫有什么相干?
她委实提不起兴趣解释,颇为无奈地开口:“不是送,我本不想要的……”
当初知晓那座宅子是陆家的产业,她便不想要,只是后面他派人送了宅契过来,母亲不顾自己意愿按了手印,而她那一千两银子送出去之后,又被他派人默默地送还回来,母亲瞒着她收下,她那会却不知情……
这件事情解释起来太复杂了,况且最终的结果确实是她没花一两银子就住进了那座宅子里,如今那一千两银票纹丝不动地躺在她装着衣服的包袱里,打算找个机会还给陆少淮的。
只要将那一千两还给陆少淮,日后她住在那座宅子里,才算理所当然。
他纹丝不动,还在等她继续说下去。
褚瑶张了张口,心累之余,委实觉得没有必要和他解释这么多,反正自己过几日就回绥州了,两人日后也不会再相见,他怎么想是他自己的事情。
“我困了,想歇息了,劳烦殿下出去吧。”褚瑶转移了话题,不想再谈论以前的事情了。
他却不走:“这是孤的寝房,孤睡习惯了……”
这好办,褚瑶这便要下床穿鞋:“既如此,我去找奶娘和鸣哥儿凑合几晚……”
他伸出长臂拦住她:“就这么不想和我在一处?”
“殿下,我们已经和离,正经家的小娘子哪能做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事情来?”
“既是正经家的小娘子,又怎么能张口就要亲别人?”
褚瑶不解:“什么意思?”什么亲别人?谁要亲别人?
莫名其妙!
那双眼尾微翘的瑞凤眼盯着她看了许久,似乎没有看到自己想要的结果,最终收回目光,掸掸衣袍站起身来:“孤去书房睡。”
*
不多时阿圆送来了布匹和针线,褚瑶用针线大致绣了个样式,次日仔细量了鸣哥儿的尺寸,趁着鸣哥儿睡觉便缝一会儿,若他醒了,她便搁下针线陪他玩。
小厨今日要做炸酥鱼,用的是半个小拇指长的小细鱼儿,特意留了几条鲜活的送来给鸣哥儿玩。
褚瑶又要了一个小笊篱,陪儿子一起捞鱼,将鱼儿从这个盆里捞到另一个盆里,末了再捞回来。
母子俩玩得不亦乐乎之时,阿圆忽然进来传话,说是陆家三娘子过来了。
褚瑶问:“陆明姝么?”
“娘子认识她?”
“嗯,以前见过。”
阿圆提醒她:“陆三娘子如今在尚衣局做事,她的妹妹□□娘子是惠仁公主的伴读,陆家是朝中新贵,她们都是宫里的热人儿……”
“好,我知道了。”她知道阿圆这是好意,让她注意言行不要冒犯了她。
原先陆家在绥州城便是富甲一方,如今进了京城仍是如鱼得水,想来是沾了陆少淮与裴湛互换身份的功劳。
复又想到当初陆少淮回陆家那日,陆夫人与她说过的话,要将陆明芙嫁给裴湛,裴湛也是点头同意了的。
如今陆家两个姑娘都在宫里,想来不久之后就会有一人入住东宫了。
当初褚瑶搬离陆家的那日,与她们闹得并不愉快,陆明姝今日忽然过来,想必也是知道她如今身在东宫,以为她是为了裴湛而来,所以沉不住气了。
褚瑶不怕她来找茬,自己无无权无势,却也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她若是来为难自己的,大不了闹得难堪,叫她们也丢了面子。
阿圆将陆明姝迎了进来,褚瑶正握着儿子的小手捞鱼,抬头瞧了她一眼,并没有先开口说话。
她不会宫中的礼仪,也并不喜欢陆明姝,所以连招呼也不想打。
陆明姝趾高气昂走进来时,原也是端着架子想给她一个下马威的,但见对方根本毫不在意,既不起身恭迎,也不说些客套话,只随意瞧了她一眼,便继续低头哄孩子玩,显然没有将她放在眼里。
陆明姝虽然生气,但在宫里待的这段时间也让她学会了做表面功夫,不轻易将喜怒展现出来。
“听说褚姐姐来了,我特意推了尚衣局的活儿,过来瞧瞧你,”陆明姝脸上挂着笑意,蹲下身来摸了摸鸣哥儿的头发,“鸣哥儿瞧着可比前些日子精神多了,早知道应该劝太子哥哥早点将褚姐姐接过来的。”
她这两句话,既表明了自己与裴湛的亲近,又暗示褚瑶,自己经常来东宫,对鸣哥儿的身体情况很是熟悉。
“是么?”这般炫耀的意味,褚瑶不是听不懂,只是不想理会罢了。
鸣哥儿似乎不喜欢被她摸脑袋,往褚瑶怀中躲了一下,见她还不收手,便挥着手中的笊篱朝着陆明姝打去,小脸凶狠:“打!打……”
陆明姝不妨,被那笊篱打了个正着,小孩没什么力气打在身上自然不疼,但上面携着腥气的水,弄湿了她的衣服,这可是上等的散花绫!她登时不悦,却也不好发作,只僵着收回手来。
“不好意思了,小孩子调皮,”褚瑶随口提鸣哥儿道歉,而后直接问她,“你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没什么事,就是想来看看你,”陆明姝又端起虚情假意的笑来,“毕竟咱们以前也做过三年的姑嫂不是,日后若你留在东宫,说不定咱们还能一起作伴呢。”
果然是来试探她的。
“听说四姑娘也在宫里,是公主的伴读,既然有四姑娘在,你又何须找我作伴呢?”褚瑶不喜欢这样试探来试探去的,便给了她一个笃定的答案,“等过几日鸣哥儿身体康健了,我就回绥州老家。”
陆明姝一听这话,果然脸上的笑容就真了几分,嘴上却仍虚与委蛇:“我以为褚姐姐以后就不走了呢?太子殿下想必也舍不得姐姐回去吧?”
褚瑶抬眸一笑:“那你得去问他……”
陆明姝被她怼得一时语歇,背着褚瑶翻了个白眼。
“你今日过来,刚好帮我一个忙,”褚瑶有伤不方便起身,便托阿圆将她随身带的那个包袱拿过来,从里面拿出一千两的银票递给陆明姝,“我在绥州时从你二哥手里买下了一座宅子,这是买宅院的一千两银票,请帮我转交给你二哥。”
陆明姝瞧着她手中那厚厚的一沓银票,疑惑道:“我怎的不知道这件事……”
“你拿了银票给你二哥便是,他知道的。”
陆明姝想要接下,却忽又收回手去,她转眸想了想,俄而笑道:“褚姐姐,并非我不愿意帮你这个忙,只是这么一大笔银子我不清不楚的拿回去,万一有什么是非我也说不清楚。你还是亲自交给我二哥比较稳妥……”
她不愿意帮忙,褚瑶也不强求:“那便算了,回头待我出宫后我再去找你二哥便是。”
“也不用非要出宫才能见到我二哥,”陆明姝说,“过几日不是鸣哥儿的周岁生辰宴么,我回去同二哥说一声,让他也进宫参宴,届时你们见一面就是了。”
褚瑶想想也行:“那便劳烦你了。”
陆明姝灿然一笑:“褚姐姐不必客气,我乐意帮你这个忙,想必二哥见到你也会很开心。”
中午裴湛回来用膳,小厨端来了那道炸酥鱼,褚瑶身上有伤不能吃鱼,桌上的排骨汤和炒猪肝是特意为她准备的补血益骨的药膳,给鸣哥儿准备的是山药粥和鲜虾肉饼,褚瑶在他身前系了一块棉帕,教他用勺子自己喝粥。
小人儿第一次自己用勺子吃饭,很是新奇,小手晃晃悠悠从碗中舀起粥,再摇摇摆摆送到嘴边,结果一小半喂到了嘴里,一大半洒在了桌上和衣服上。
褚瑶却不嫌,还笑眯眯地夸他做的好,小人儿得到鼓励,又兴冲冲地吃起来。
这样一边吃一玩,吃的满脸是米糊糊,桌上桌下也一片狼藉,褚瑶心里却很高兴:这一顿虽然吃的也不算多,但鸣哥儿显然对吃饭萌生了兴趣,以后便不用再哄着他喂饭了,这可是一件大好事。
裴湛在一旁默默用饭,虽然桌子的另一边被儿子造得乱七八糟,但也没有出声阻止。儿子吃得开心,褚瑶也教得开心,他在一旁看着,心里也十分怡悦。
鸣哥儿吃好之后,便被奶娘抱下去换衣服,褚瑶方吃了个半饱,趁这会儿功夫,又盛了一碗排骨汤吃起来。
裴湛让她慢慢吃,他要去公署处理公务。
褚瑶忙搁下碗筷:“对了,鸣哥儿生辰宴定在哪一日?”
“这个月十六,在三日之后。”
褚瑶“嗯”了一声:“有一件事,我想同你说。”
“什么事?”裴湛现在心情很好,她主动同他说话,这让他心情更好。
“那一日陆二郎也会进宫吧,能不能安排我和他见一面?”
裴湛的目光倏得变得冷冽,迸射出阵阵寒意:“你要见他?”
“嗯。”
“所为何事?”冷眸迫人,黑的发沉。
“还钱。”
冰封的眸子才算有些消解:“什么钱?”
“你那晚不是说,他送了我一座宅子,”褚瑶说,“他要白送,我却不能白要,我要把买宅子的钱还给他,我们就算两清了。”
两清?
裴湛很喜欢这两个字。
所以那晚他说的话,她全然听到心里去了吧,才会主动提起还钱的事宜。
“多少钱?孤替你给他。”
褚瑶却有自己的坚持:“我有钱,不用你帮我还。”
“只是还钱?”他又问她一遍。
褚瑶郑重其事道:“当然只是还钱!”
他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唇角:“好,孤会安排。”
*
三日后,还未到傍晚,永和宫便来人将鸣哥儿抱走,说是今晚皇后娘娘会抱着鸣哥儿给诸位皇室宗亲和朝中大臣们看一眼。
奶娘自然也跟着一并过去了。
裴湛临走之前又问了她一遍,要不要去参加鸣哥儿的周岁宴,他可以带她一起去。
她身上的伤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不必一直拘于床上,可以随意走动了。
只是褚瑶不想引人注意,虽然错失了儿子这么重要的时刻会觉得遗憾,但自己终究还是要离开这里的,不给儿子招惹太多的流言蜚语,也是对儿子的一种保护。
“我就不过去了,不过你答应我的事情,莫要忘了。”她指的是找陆少淮还钱的事情。
“没忘,”他伸手扣住她的后颈,婆娑着她的头发,像是不放心似的再次叮嘱她,“只是还钱而已。”
褚瑶无奈道:“真的只是还钱而已。”
“嗯。”他放开她,“安心等着,安排好了会叫人传话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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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离开后,褚瑶将银票又数了一遍,确认一千两一张不少之后,又拿起针线忙活起来。
鸣哥儿的小衣服已经做好了,余下的布料她打算用来缝几个小布包,里面装上大小不一的豆子,回头让鸣哥儿捏着玩。
刚缝好一个,便有一名宫女进来,向她福身行礼:“褚娘子,陆二郎已经到了,奴婢带您去见他。”
这么快?
还以为至少要等宴会结束了才能见到呢。
“好。”褚瑶将银票收好,起身随宫女往外走。
今日是宫中第一次举办这么大的宴会,很多侍卫和宫女都被调去宴会那边帮忙,隔着几道宫墙,褚瑶听见那边传来热闹的喧嚷声。听奶娘说宫里还特意请了戏班子前来助兴,办得很是隆重。
褚瑶往那边看了一眼,只瞧见那边的上空灯火通明,其余却是什么都瞧不见。
那宫女带着她穿梭在小径和游廊之中,七绕八绕的快把褚瑶绕晕了。
裴湛也真是的,不过是还个钱而已,怎的安排到这么远的地方去,走路走得她身上汗津津的,背上的伤口都隐隐作疼了。
终于,那宫女领着她在一处偏僻破旧的宫苑门前停下,那门上生了锈的锁已经落下,宫女将手中的宫灯递给她,恭敬地请她进去:“褚娘子,陆郎君他就在里面,您进去便是,奴婢在门口等着您。”
“好。”褚瑶不疑有他,抬脚迈过腐朽的门槛,一脚踏进杂草丛生的院落,循着一条被人踩踏过的小路,挑着灯笼往宫苑深处走去。
“怎的好像是见不得人似的……”她咕哝了一句,委实想不通裴湛为什么会安排在这种地方让他们见面,越走心里越奇怪。
石阶之上果然站着一个人,往她这边看来:“褚娘子,是你么?”
听声音,确然是陆少淮没错。
“是我。”褚瑶原本放慢的步子,因为他的话又加快了几分,临近之时,她因没能发现没在杂草中的石阶,险些摔了一跤,幸亏陆少淮出手扶住了她。
“没事吧?”手上那盏宫灯忽然熄灭,照出了他一瞬而过的脸。
褚瑶愣住,由着他将自己拉上了台阶:“你怎的……带起面具了?”
月光之下,他的上半张脸隐在一张玉制的面具里,挡住了与裴湛最为相像的眉眼,使得下半张脸看起来,倒没那么像裴湛了。
不过这面具做工精致,与长身玉立的他十分相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这张脸与太子殿下太过相似,自然不能再叫人轻易看到。”他解释道。
“是这样啊。”褚瑶也曾想过这个问题,当初他说要随陆家一起来京城时,她便想过他顶着一张与太子十分相似的脸留在京城,难道不会引人注意吗?他还会继续做太子殿下的替身么?
如今看来,他从此以后在众人面前竟是不能以真面容示人了。
“那你现在能摘了面具,让我看一眼你的脸吗?”她说,“反正这里也没旁人。”
陆少淮微怔:“为何要看我的脸?”
褚瑶颇为不好意思道:“我今日是来还钱的,你却带着面具,天色又暗,灯笼也灭了,万一你不是真的陆少淮怎么办?”
陆少淮没想到她竟是因为这样一个淳朴的理由来看他的脸,他还以为……
还以为……
他忍住不做遐想,问她:“你真的要看么?”
“就看一下,”她羞赧地笑了一下,“总归要确认一下才放心。”
“好。”陆少淮抬手解开系着面具的锦带,却是没有立即拿下来,而是扶着面具,提醒她一句,“我脸上多了一道疤,你见了莫要吓着……”
随后缓缓将面具从脸上撤下,褚瑶仰头去看,并不明朗的月色下,却能清晰看到他脸上隆起的一道疤,自右边的眉毛至左眼的上下眼睑,长达三寸,割裂了那双星眸郎目。
纵使心里才做了准备,却还是被这样长的一道伤疤骇住:“怎么……弄伤的?”这样长这样隆起的一道疤,可想而知当初伤得有多深?
“吓到了吧?”他将面具重新系上,低头苦笑,并不作答。
褚瑶心中却有了猜测,不由打了个寒颤:“是裴湛做的?”
“不是太子殿下,如今战乱已平,我不必再做太子殿下的替身,这张脸留着是个大忌,”他平息了一下语气,才接着道,“是我自己毁去的。”
“你……”褚瑶难以想象一个人要下多大的决心,忍受多大的疼痛才能对自己下这样狠的手。这样的行为,即使发生在一个陌生人身上,褚瑶也会为他感到心疼,“那你那时候……一定很疼吧?”
他没说疼不疼,只是低语:“用这一张脸,一道疤,换陆家的显赫与富贵,是值得的。”
褚瑶才回过神来,阿圆同她说过,如今陆明姝进了尚衣局,陆明芙做了公主伴读,陆老爷成了朝中新贵……
她原因为这些是靠着陆少淮给裴湛做了三年的替身换来的,却没想到他为此还要付出毁容的代价。
相比于他的大义与决绝,自己却还在执着于那一千两银子,便觉得自己委实格局小了。
“这一千两银子,是当初我买你家宅院的钱,”她将银票递到他面前,“虽然以你家目前的富贵,想必也看不上这些银子,但是你若不收下,那座宅院我便不能住得心安……”
“所以你今晚,只是为了来还我钱么?”他竟也问出了和裴湛一样的问题。
“嗯,”见他一直没接,她索性将银票塞到了他的手里,“你收下,从此以后我便不欠你们陆家什么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却忽然捉住她的手,言语苦涩:“你从来不欠我们陆家,是我欠了你。”
这句话他以前曾对她说过一次。
“你为何说,是你欠了我?”她回想当年与他见过的寥寥几次面,“虽然我曾在山中救了误实毒菌的你,但你后来也赊药给我救母亲,我们之前的恩情已经扯平了……”
“不是这些,是……”
他正欲说些什么,忽然听到外面传来细碎急切的脚步声。
“有人过来了。”他拉着她的手,闪身躲进了最近的屋子里。
有个娇媚的声音传了过来:“奴家不想被这些草屑脏了裙子,你抱奴家嘛……”
随即是宠溺又孟浪的男人的声音:“好好好,我的娇美人儿……”
褚瑶与陆少淮在黑暗中窘迫地对视一眼:糟了,怕不是撞见来这里偷情的野鸳鸯了?
幽会
月光自屋顶空缺的瓦砾缝隙中投下些许黯淡银辉, 叫人只能辨出模糊的影子,却瞧不见对方的面容。
幸而不能被瞧见,褚瑶那红得滴血的脸。
她怎的这般倒霉, 竟撞见了这种不堪入目的事情?
偏生那两人进了隔壁的那个房间, 仅一墙之隔,能清晰的听到那边传来的衣物婆娑声以及暧昧的娇喘声。
褚瑶听不得, 尤其是她面前还站着血气方刚的陆少淮。
她指了指门外,无声询问他, 能不能偷偷溜走?
陆少淮摆摆手,让她不要打草惊蛇:毕竟他们尚不知晓隔壁那两个人是什么身份?外面是否有人暗中守着?若贸然出去, 恐有危险。
隔壁忽然传来一声吟哦, 听在褚瑶耳中却犹如一声惊雷, 将她劈傻在原地。
陆少淮立即捂住她的耳朵, 她自己的手也捂了上去,捂紧一点, 再紧一点, 不想听,一点也不想听!
陆少淮的面具下的半张面容隐在夜色里,他眼下是什么样的感受, 褚瑶已经顾不得了, 她不敢看他, 内心只期盼着隔壁快些结束,她能快点离开这里。
不晓得过了多久, 褚瑶自己耳边的力道松懈了下来, 陆少淮将自己的手抽了回去, 并指指她的手,示意她可以把手放下来了。
隔壁的那对鸳鸯这会儿尚在温存, 说着一些甜腻调情的话。褚瑶听着还是觉得臊得慌,正要重新捂住耳朵,却被陆少淮捉住手腕。
她不解,用力挣了挣。
手腕仍被他稳稳地握住,他俯身凑到她的耳边,用极小的声音同她说:“不对劲,听一下。”
嗯?哪里不对劲?
褚瑶偏过头看他,额头撞到他玉制的面具上,他立即扶住她的身子,捂住她的嘴不让她发出痛呼。
褚瑶凝重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不会发出任何声音,待他松开她之后,暂时放弃了羞耻之心,竖着耳朵和他一起听起了墙角。
“那件事你和父皇说了没有?”那男子问。
父皇?这男子莫不是个皇子?
“哪件事呀?”女子娇滴滴的,显然故意在装傻。
“太子殿下偷偷招募武士的事情,你还没和父皇说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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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瑶一听他们竟是在说裴湛,心头不由一惊,俯身将耳朵贴在了墙上,以便听得更清楚一些。
那女子娇嗔道:“这种事情奴家实在不好开口嘛,万一陛下治我一个霍乱朝纲的罪,你岂不是将我往火坑里推?”
“我哪里就舍得将你往火坑里推?”那男子哄道,“这件事情我已经安排人秘奏给父皇,想来他已经起了疑心,只需你再吹吹枕边风……”
“可陛下这些时日忙于朝政,都没有来我宫里,我哪有机会同他说……”
褚瑶倒吸一口凉气:这女子……竟是皇帝后宫的妃嫔。
皇帝的儿子和皇帝的妃嫔,他们竟然……苟且在一起?
褚瑶的道德底线受到了严重的冲击:这这这……不是乱|伦么?
“父皇老了,力不从心也理所当然,”他调侃着自己的父亲,逗着那女子,“都说父债子偿,父皇满足不了你,不是还有我么?”
女子娇笑一声,似是扑到了那男人身上,又传来了一阵莫可名状的吸吮声。
脑中开始联想到一些旖旎的画面,褚瑶尴尬的脚趾抠地:杀了她吧,就现在,这个破地方她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不晓得过了多久,隔壁的温存终于结束,褚瑶听到了他们穿衣服的声音。
“窈窈,有机会一定要和父皇说这件事,”那男子的声音比方才正经了许多,“私自豢养武士可是涉嫌谋反的大罪,或许能扳倒太子也不一定……”
“知道啦!”不晓得是谁又吧唧亲了谁,总之那两人又黏黏糊糊好一阵儿。
院墙之外,忽然传来了一个沉稳有力的声音:“什么人在里面?”想来是巡逻的侍卫,发现了这座破落宫苑里的异样。
隔壁那两人立即停止,褚瑶听到那女子惊慌失措的声音:“殿下,有人发现我们了!”
“莫慌!”那男子说,“我的人在外面守着,他们一时进不来,我带你离开这里。”
墙外果然传来兵器交接的铮锵声,褚瑶这才领悟过来,为何那会儿陆少淮不让她溜走,外面竟有人给隔壁的野鸳鸯放风。
趁着外面打斗起来,隔壁那个男人抱着女人跃上墙头,往别处跑了。
坏了!他们一跑,待会儿那些侍卫进来捉的可不就是她和陆少淮了么?
“追!”幸好那些侍卫发现了跃墙逃跑的两个人,循着那个方向追去了。
褚瑶那颗慌乱的心才算回到心窝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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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外面重归平静,禇瑶也要回去了。
“我先走了,”她甚至不敢抬头看陆少淮,低着头从他身边匆匆走过去,“以后珍重。”
今日还清了银两,日后想必也没有再见面的必要。
“阿瑶,”陆少淮拉住她,似乎还有话早说,“我有件事情想同你说……”
“那便改日再说罢。”今日这地点和气氛,委实不适合他们两人继续待下去。
“可下一次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你?”
“我可以出宫去见你的,”为了尽快离开这里,褚瑶随口许诺道,“回头我同殿下说说,改日我出宫一趟去找你……”
陆少淮微微一哂:“太子殿下想必并不希望你去见我……”
“不会的,放心好了。”这一次见面不就是裴湛安排的么。
她挣开他的手,走得头也不敢回。
踩着杂草走到宫苑门口,先前说守在这里的那个宫女果然不见了踪影,否则那对野鸳鸯也不会在这里缠绵。
今晚所见委实太过荒唐,褚瑶只想快点回到东宫,把今晚的所见所闻告诉裴湛。
可是往东宫的路,怎么走来着?
来时有宫女引路,她便未曾留意,如今她只凭着模糊的记忆走了一段,便迷失在这偌大的宫闱里。
兜兜转转走了许久,幸而遇到了巡逻的侍卫,她上前问路,对方听她说是东宫的人,问她:“可是褚娘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褚瑶点点头:“我是。”
“太子殿下正命属下们找你,”领头的侍卫抱拳道,“属下送你回去!”
“好。”裴湛正在找她?他不是知道她和陆少淮见面么,找她回去作甚?
侍卫将她送至东宫门口,褚瑶拍拍自己蒸红的脸,努力想把脑海中那些奇怪的画面赶出去,奈何思绪总不受控制,那些绮思遐想一直萦绕在脑中,盘旋着挥之不去,她只好捧着一张热气腾腾的脸走了进去。
月色倾洒,铺泄在庭院之间,院中清绝的身影被月华覆盖,颀长玉立,却莫名散发出阵阵的寒意。
“你怎的这么快就回来了?”褚瑶只当时寻常与他说话,“鸣哥儿的生辰宴这么快就结束了?”
他转身看她,目光乍冷还凉,好似带着极力压制的波涛汹涌,看的褚瑶有些不自在。
“怎么了?”怎的好像不高兴的样子。
良久,他启唇,冷冷抛出几个字:“去哪里了?”
“去见陆少淮了,”她道,“不是你安排的么?”
“孤今晚根本没有见到他……”
褚瑶惊讶道:“怎么会?”
他慢慢走近她,抬手捏住她的脸,寒眸压下:“脸为什么这么红?”
“是因为、因为……”要怎么说得出口,说她今晚亲耳听到,他的父皇被自己的亲儿子带了绿帽子。
见她期期艾艾说不出缘由来,他眸中怒意更甚,将她箍在身前,借着宫灯橙色的光晕,细细检查她的脸颊与耳后,脖颈与锁骨。
褚瑶被他毫不温柔的摆弄着,不解之余,难免生气:“你这是做什么?”
“他碰你了么?”凉飕飕的语气,蓦的说出了这样一句。
“你怎么会这么想?”褚瑶被他钳着无法动弹,忍受着他侵略的目光和几近羞辱的话语,“我和陆二郎清清白白,我只是想还他钱而已……”
“我戌时离开,眼下已近亥时,你和他待了近一个时辰,还钱需要这么久么?”宫灯昏暗,他找不出她被人触碰过的痕迹,便将她扯进了屋内,将她抱到屋内最亮的琉璃灯山下的桌子上,挑起她的下颌,目光寸寸下移。
“方才有侍卫发现有人在西北冷宫的殿内偷情,是你们么?”
“当然不是!”她按住他欲勾开她衣襟系带的手,这才将前后发生的事情在脑海中串联起来。
他说他今晚并未见到陆少淮,言下之意便是他今晚并未安排她和陆少淮见面,可是今晚分明有人带她去了偏僻废弃的宫苑,陆少淮也确实在那里等她。
这是怎么回事?
偏生在那个宫殿又发生了苟且之事,所以他以为那对偷情的人就是她和陆少淮!
她来不及解释具体的细节,立即否认道:“偷情的另有其人,我和陆二郎只是不小心撞见了,迫不得已躲了起来,所以才耽搁了那么久……”
“何人偷情?”
“我不知道他们……”她不知道对方的姓名,但是知道他们的身份。
不等她把这句话说完,身上衣襟的系带旧被他粗暴地扯开来,身上,衣服被他扯至腰下。
“你这是发什么疯?”她推搡着他,捶打着他,背上刚刚愈合的伤口也因为她的动作而挣裂开来,可她此时已经顾不上疼痛了,“你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
他的目光在她身上逡巡扫视,许是因为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痕迹,这会儿才算稍稍冷静下来。
“你说。”看完了前面,他又将人按进怀里,去检查她的后背。
“我听到他们说话了,那个男人口中喊的是‘父皇’,那个女人好像是陛下的妃嫔……”褚瑶不适地动了动,“我背上都是伤口,有什么可看的?”
“有道伤口挣开了,”他转身去拿药,“我给你止血。”
褚瑶拉起衣服,想重新穿好,赌气道:“不用你帮我止血,让阿圆来。”
“她们都去宴席上帮忙了。”裴湛拿了药过来,“现在这里只剩孤和门口的侍卫。”
“那我去找沈女医?”
“她这两日家中有事,不在宫内。”
褚瑶暗暗咬了咬牙,只得忍气吞声地背过身去。
裴湛边给她上药,便让她接着说今晚遇到的事情。
“他们说你偷偷招募武士,要向陛下告发你……”
他手上动作一顿,随即轻声“哦”了一声,好似对这件事情并不在意。
褚瑶转过头去看他,不解道:“你不担心吗?他们要诬陷你啊?”
方才明明因为误会她和陆少淮偷情便气得发疯,这会儿听到别人要害他的事情,怎的反应如此平静?
他扬起唇角,似乎颇有几分得意的意味:“不算诬陷,孤确实私自招募了些武士,你身边的洪杉就是其中之一……”
药已经上好,他扶着她转过身子来,低头整理好她的衣服,慢条斯理地将她衣襟的带子重新系好:“抱歉,方才对你无礼了。”
现在是无礼不无礼的事儿吗?
她听那个男人说了,私自招募武士可是涉嫌谋反的大罪,他现下这算是认罪了吗?
“你、你真的……”
裴湛见她那张潮红的小脸迅速褪去了血色,眼中满是惊恐,却是比方才看着顺眼多了。
嘴角笑意更甚:“你在担心孤吗?”
“你若真的……”真的要谋反,那鸣哥儿怎么办?
裴湛欣赏了一会儿她小脸吓得煞白,惶恐无措的模样,将她从桌上抱了下来,这才浅浅与她解释了几句:“是私募武士,也是招抚旧朝遗部,若论前者是大罪,论后者却是有功。”
他捏了捏她的小脸,很是喜欢看到她为自己担忧的表情:“你觉得孤是有罪,还是有功?”
褚瑶虽有些听不懂,但见他成竹在胸,毫不在意的样子,心中也跟着安稳一些:“那你知道是谁要害你吗?我听那个男人喊她‘窈窈’还是‘幺幺’,应该也算是一条线索吧。”
“嗯,孤大概能猜到他们是谁……”
“那你要不要把他们揪出来?他们一个是皇子,一个是妃嫔,他们、他们……霍乱后宫,”褚瑶一想到那些声音,脑海中就难免联想到某些不能描述的画面,热气又腾腾往脸上爬,“我能辨识出他们的音色,我和陆二郎都可以为你作证。”
他想也不想便拒绝:“不必!”
“为何?”
他看着眼前这个傻女人,捏着她的下巴,哭笑不得地从牙缝里挤出两句话来:“你难道要所有人都知道,你和陆少淮在他们偷情的地方幽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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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难道要所有人都知道, 你和陆少淮在他们偷情的地方幽会么?”
他说这话的时候,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褚瑶忿忿驳斥道:“怎能算是幽会?我以为是你安排的,所以才放心与他见面, 哪里就想到遇到了那样的事情?那些不堪入耳的话, 我情愿从没听到过!”@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件事情确实透着古怪。
他前脚刚走,她后脚就被人带了出去, 他问过守门的侍卫,那个宫女自称是永和宫的人, 守卫看她也算眼熟,便没多问便容许她将褚瑶带了出去。
这般说来, 那个宫女想来就是宫里的人, 似乎也并不害怕被人认出来。
这倒是有意思, 是什么人能这般有恃无恐呢?
“你要见陆少淮的事情, 还有谁知道?”他问褚瑶。
褚瑶回想片刻:“先前陆明姝来见过我,我原是想托她将钱还给陆二郎的, 可是她不知我从陆二郎手中买宅院的事情, 便不好没帮我转还,但也说会转达给陆二郎,让他进宫参加鸣哥儿生辰宴, 如此我才同你说, 想让你安排我和陆二郎见一面的……”
她说着说着, 才恍然大悟:莫非这次的见面,是陆明姝安排的?
是了, 裴湛说他今晚在宴席上并未见过陆少淮, 想来他一进宫, 便直奔了那处偏僻宫苑。
陆明姝在宫里做事,想必对宫内各处都算熟悉, 只是她将见面地点定在那么偏僻的地方,委实有些太过小心了,毕竟还钱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她心中想明白了这件事,也不好去责怪陆明姝,毕竟对方也是好意安排,只是瞧见裴湛的面色有些不对,莫非是在迁怒陆明姝?
“殿下,若真的是陆明姝做的,想必她也是好意,你莫要责怪她。”
“孤知道了。”但是他觉得这件事并没有褚瑶说地这么简单,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明日须得好好查查。
眼下亥时已经过了一半,奶娘还未抱着鸣哥儿回来,褚瑶频频往外面张望,裴湛便派人去永和宫将孩子接回来。
不消一刻钟,遣出去的那人便回来了,说是永和宫那边的嬷嬷说,鸣哥儿已经睡下了,夜深寒气重,今晚便不叫奶娘抱着孩子走夜路了。
褚瑶虽想念孩子,但是有奶娘在那边陪着,她也不用太过担心,于是与裴湛各自去睡了。
次日清晨,裴湛早起去上早朝,而后去公署处理公务,今日事务繁多,早膳和午膳都是在公署用的,傍晚又有事务处理,忙到戌时才得以抽身。
他回到东宫时,褚瑶还没用晚膳,她看起来情绪低沉,见他过来也只是抬头勉强笑了一下。
先前这个时辰,她早已用过晚膳,陪鸣哥儿玩闹了。
他当即了然:“鸣哥儿还没回来?”
褚瑶点了点头。
她今日等了一整天,鸣哥儿和奶娘都没有回来,她托阿圆去打听,永和宫那边的人将阿圆凶了回来,不许她多问。
阿圆回来之后委屈得直掉眼泪,褚瑶心里愧疚,安慰了她许久,心中明白是永和宫那边不想让鸣哥儿回来了。
算算她来宫里也有十余日了,鸣哥儿的身体状况已经好了许多,对她亦是重新产生了依赖。
她虽万分珍惜和鸣哥儿母子相聚的时光,但是若鸣哥儿对她的依赖心太重,她离开之时对小人儿来说,免不得又要遭受一场惨烈的母子分离之痛。
如今皇后将鸣哥儿留在永和宫亲自照顾也不是什么坏事,她是鸣哥儿的祖母,总归是会让自己的孙儿得到最妥帖的照顾,而自己这个做娘亲的,也是时候该离开了。
裴湛叫来自己的贴身侍卫:“你亲自去永和宫,将鸣哥儿和奶娘带回来,就说是孤的命令!”
“等一下!”褚瑶叫住那名侍卫,伸手拉了拉裴湛的衣袖,示意他坐下来,“殿下,我有话同你说。”
裴湛坐在她旁:“你说。”
“我来这里也有十多日了,如今鸣哥儿瞧着也没什大碍,”褚瑶强忍着难过,尽量平静地与他说道,“我觉得我可以回去了。”
他面上神情不动,眸中如古井无波,周身却霎时森冷起来:“你要回去?”
“是。”
他毫不犹豫地否决了她的话:“不行!”
“为什么不行?”
他的唇角绷得紧紧的,几息之后才冷硬说道:“鸣哥儿的身子还未好利落,你不能回去!”
“可是……”
“没有可是!”他侧目去看那侍卫,呵斥道,“还不去永和宫把人带回来?”
那侍卫领命,立即转身走了。
“用膳!”他不悦道。
侍奉的宫女立即给他递来擦手的毛巾,他擦净手后拿起筷子给她夹了些菜,褚瑶吃得如同嚼蜡。
一盏茶的功夫,那侍卫便回来了,只是仍是他自个儿回来的,神情有些难堪:“殿下,永和宫那边不让属下将小皇孙殿下带回来,还让属下给殿下转达几句话……”
料想不是什么好听的话,裴湛连问也不问,冷着脸搁下筷子:“孤亲自去接!”
褚瑶心情复杂地放下碗筷:裴湛亲自去接,想必定是能将鸣哥儿接回来,她心中既为将要见到儿子而感到开心,又为接下来的日子感到忧虑。日后总要总别,她照顾鸣哥儿越久,分别就越痛苦,对她是这样,对鸣哥儿这么小的孩子更是。
她都不知道以后要怎么面对鸣哥儿了。
裴湛进了永和宫,自然无人敢拦,他进门之后便听到东侧暖阁中传来鸣哥儿的哭声,循着声音找过去,推开门,鸣哥儿正趴在奶娘肩头上嗷嗷大哭,声音听着已然是哭哑了。奶娘急得来回踱步颠着,有宫女拿着各种小玩意逗鸣哥儿,可小人儿哭得根本睁不开眼睛……
“太子殿下,您终于来了!”奶娘看到他进来,如获救星一般,“皇后娘娘不让我抱着小皇孙回去,小皇孙从昨天夜里哭醒好几次,今天也只吃了一顿,闹着要找褚娘子……”
裴湛伸手抱过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鸣哥儿:“跟我回去。”
永和宫的嬷嬷闻讯而来,恭敬地拦住裴湛的去路:“太子殿下,皇后娘娘请您过去说几句话。”
“没空!”鸣哥儿哭成这般样子,他哪里还有心情去跟她说话,拂袖扫开那个拦路的嬷嬷,抱着鸣哥儿大步离开。
嬷嬷无奈,只得快步回去禀报皇后。
褚瑶一直在东宫门口等着,远远听到了鸣哥儿的哭声,便赶紧寻了过去。
穿过长长的甬道,拐弯踏上游廊,廊子那头,裴湛抱着鸣哥儿,奶娘跟在他的身后,正遥遥走了过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褚瑶提裙奔跑过去,心疼地将鸣哥儿搂入怀中,瞧见小人儿哭得嗓子哑得不成样,自己也禁不住落下泪来。
裴湛扶着她的肩头,拥着她慢慢往回走:“孤已经叫人去太医院请柳华过来了,奶娘说鸣哥儿从昨晚哭到现在,不晓得有没有哭坏了身子?”
褚瑶一听这话,更是心疼得不能自已。
回到东宫的时候,鸣哥儿已经渐渐止哭,褚瑶喂他喝了些水,又叫奶娘喂养了一顿。
小人儿一刻也不肯离开她,就连在奶娘怀中喝奶,小手也是拽着她的衣服,湿漉漉的眼睛一直望着他,喝饱之后便立即扑回了她的怀里。
柳华在外面等了有一会儿了,而后进来细细给小人儿诊断了一番,说是鸣哥儿哭了太久,嗓子红肿导致发热,且因为喂养不足肠胃也有些不安宁,这几日须得细心照料,莫让孩子再受了委屈。
“多谢柳太医,我记下了。”
鸣哥儿在褚瑶的怀中睡着了,褚瑶用帕子蘸着温水帮他擦脸,奶娘从昨晚累到现在,也终于能回屋安心休息了。
裴湛走进来,坐在她的身边,默默看着她和鸣哥儿,两人谁也没再提她要回去的事情。
此后几日,褚瑶在东宫安心照料着鸣哥儿,她也是后来听阿圆说,永和宫几次三番派人过来,想趁着裴湛不在把鸣哥儿抱走,都被门口的侍卫拦了回去,没能闹到褚瑶跟前。
裴湛将他们娘儿俩保护得很好,外面的风雨虽波及不到他们,但是她和鸣哥儿也被困在了这座东宫里不能出去。
日子久了,鸣哥儿把东宫都跑遍了,褚瑶觉得他应该去外面玩一玩,见识一下外面的风景,纵然他现在只是一个一岁多的小人儿,也是需要长长见识的。
她和裴湛提起此事,裴湛笑着说好:“过两日是十五,城隍庙那里有庙会,孤带你和鸣哥儿去逛逛。”
“好啊。”褚瑶来京城这么久,一直待在东宫未曾出去过,很是好奇京城中会是怎样一番热闹景象呢。
既然有机会出宫,褚瑶还惦记着一件事:“殿下,上次我见陆二郎的时候比较尴尬,他还有话没说完我便走了,同他说回头出宫去找他。趁这次出宫游玩,你带我去见他一面可好?”
裴湛原本笑意融融的眸子,一瞬又冷了下来。
他自是不想她去见陆少淮,可是又见她这般坦坦荡荡的央求于他,甚至并不避讳和他一起去见陆少淮,若是自己拒绝,反倒显得自己胸襟狭窄:“好,孤来安排。”
“谢谢殿下!”她并未察觉他百转千回的心思,得了他的许诺后,便喜滋滋地去陪鸣哥儿玩了。
*
裴湛决定亲自去见一下陆少淮。
一是为着去问他,究竟还有什么话想和褚瑶说,二是为了陆明姝的事情。
这些时日他调查的两件事都有了结果,他不仅查明了那晚安排褚瑶和陆少淮见面的人就是陆明姝,而且还查出褚瑶进京的那一日,有人给套车的两匹马投喂了有毒的草料,以及在内城放箭射杀褚瑶的人,都是陆明姝安排的。
陆家纵女行凶,这件事,该有一个说法。
先前陆家进京之后,念及陆少淮代替他在外三年奔波的功劳,他向父皇进谏,给陆员外封了一个正五品开国男的爵位,后来陆少淮自毁面容,念其识大义,母后便同意安排陆明姝与陆明芙进宫。
当初在陆家时,陆夫人还曾暗示过他,希望他恢复身份后能将陆明姝接进宫里。他知道陆夫人是想让他将陆明姝纳入东宫,可是他对陆明姝并无什么感情,陆明姝骄纵,不是他喜欢的样子,他把陆明姝安排进尚衣局,已经是最大的照顾。
至于陆明芙,念其与惠仁公主同龄,也读过些书,才推荐她进宫做了惠仁的伴读。
至此,他对陆家的恩情已经还得所剩无几,再无亏欠,如今陆明姝胆敢在他眼皮子殿下杀人犯罪,他绝对不能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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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知那晚你和阿瑶在冷宫见面的事,有人故意透露巡逻的侍卫,”他对陆少淮说,“那些侍卫原本要捉的人,是你和阿瑶,只是恰巧碰到另一对了而已。”
陆少淮立即听懂了他的话:“殿下是想说,是三妹故意引人过去的?”
“你那三妹没有你想的那般良善,她想毁了阿瑶,甚至不惜牺牲你这个兄长,”他声调很冷,深邃的瑞凤眼眸中幽幽泛起杀意,“在此之前,她亦安排人刺杀过阿瑶……”
“不可能!”陆少淮站起身来,难免激动,“明姝只是任性了些,绝不可能做出杀人之事,还请殿下重新彻查!”
“孤会将所有证据交由大理寺,是不是陆明姝做的,大理寺自有论断。”
“请殿下慎重!”陆少淮恳求道。
陆家才在京城立足,根基尚且不稳,倘若陆明姝被捉进了大理寺,坐实了杀人的罪名,那陆家辛苦三年的经营,也将全部付之一炬。
孰轻孰重之间,陆少淮在短暂思量之后,选择保全陆家的声誉。
“明姝所做的错事,陆家自会给殿下和褚娘子一个满意的交代,还望殿下看在陆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不要将明姝送入大理寺。”
裴湛冷眼睥睨着他:“孤给你们陆家的已经够多了,爵位、府邸、良田、财富,孤不欠你们陆家了!”
“殿下以为只这些身外之物就足以偿还了吗?”陆少淮抬起脸来,玉色的面具下,是一双与他极为相似的眸子,此刻爬满了痛苦之色,“那殿下抢走了我喜欢的人,要如何偿还?”
裴湛眼神微微一沉:“什么意思?”
“阿瑶她……是我先遇到的,”陆少淮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用这件事来和裴湛谈条件,有些话,他原本是想说给她听的,“倘若当年不是殿下忽然要与我交换身份,原本要娶阿瑶的人,是我……”
交易
“原本要娶阿瑶的人, 是我……”
陆少淮的话,如同一声惊雷,在裴湛脑中炸开。
他向来克己慎行, 大多时候喜怒不形于色, 唯两次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一次是褚瑶与他和离时, 称她当初想嫁的人是陆少淮,她对陆少淮早就心生好感。一次是前些日子, 她因为琼酥散的作用短暂失忆,将他认成了陆少淮, 还说喜欢他……
他以为褚瑶对陆少淮就算念念不忘, 也只是一厢情愿, 陆少淮不可能娶一个成过亲的女人, 自己多费些心思哄着,她的心迟早还是会属于自己。
今日方知, 竟不是褚瑶一厢情愿, 而是他们二人彼此都有意?
可那又如何?
“是你的母亲将她嫁给了孤,想来你和阿瑶当初并未到谈婚论嫁的地步,孤娶她时并不知道你对她的心意, 如何算抢?”
“殿下当初不知情, 确实算不得抢, 是我言辞有失,”陆少淮脸上却不见任何歉意, 他说, “我当年向母亲表明了求取阿瑶的心意, 母亲不同意,所以才会趁着我与殿下交换身份之际, 故意将阿瑶嫁给殿下……”
“你既知晓是你母亲故意为之,又凭什么觉得是孤抢了她?”
“因为殿下当初用的是我的身份,阿瑶以为殿下是我,才同意嫁到陆家的。”他眼底满是不甘,“殿下可明白?倘若当初不是陆家二郎求娶,阿瑶她不一定会嫁。正是因为她以为是我要娶她,才阴差阳错嫁给了殿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陆少淮盯着他,缓声质问:“如此,难道不算是殿下夺人所爱么?”
裴湛没有说话,他坐在那里,神情纹丝不动,身上笼罩着一层难以言喻的肃杀之气。
陆少淮的话他无法反驳,也不需要反驳。
须臾之后,他忽而笑了,嘴角扯起一抹讽刺:“你同孤说些,就是为了利用孤对你的亏欠,换陆明姝一命?”
陆少淮跪下相求:“只要殿下愿意将明姝交由我们陆家自己处置,我向殿下保证,永远不让阿瑶知道我的心意!”
褚瑶还不知道他的心意啊?
裴湛微微倚靠在太师椅上,扶盏喝茶,心情好了许多:褚瑶不知道陆少淮喜欢她,她每每说起陆少淮时神态清朗坦荡,想必对陆少淮也再无其他念想,倘若趁此机会彻底斩断陆少淮对她的妄念,倒也不失为一桩划算的交易。
他已经决定答应陆少淮,甚至帮陆少淮想好了处置陆明姝的办法,既能不损害陆家的声誉,也能叫陆明姝永远没有机会作恶。
故意将陆少淮晾了一会儿后,他才悠悠说道:“陆明姝……孤暂且不送她进大理寺了。通州那边有座皇家寺庙,先前后宫犯了错的太妃们都在那里苦修,叫陆明姝去那里侍候太妃,终身不得下山!”
陆少淮压下心中翻滚的苦涩,伏身拜谢:“谢殿下恩典。”
“起身吧。”裴湛搁下茶盏,拂了拂衣袍,起身准备离开时,方想起自己来此还有一事。“孤听阿瑶说,那晚你们见得匆忙,你还有话未曾说完?”
陆少淮敛着眸子立在那里,面上覆着一层薄薄的哀伤:“我已经……没什么可同褚娘子说的了。”
裴湛眉毛微挑,大抵猜到了他原本想同褚瑶说的话。
幸亏今日自己亲自走了这一趟,否则简直后患无穷。
“既没什么好说的,日后你们也不必再见面了。”他拂袖离开,“三日之内,将陆明姝送走!”
“是!”陆少淮躬身相送,宽广的大袖挡住了他阴霾的容颜。
*
城隍庙会一年只举办三次,这是新帝继位后的第一个庙会,京都府尹有意大办,特意从淮南一带请了有名的戏班子,在城隍庙的牌楼上连唱三天。
庙会上游人如织,热闹非凡,熙熙攘攘挤了数百丈,各式生意让人眼花缭乱,珠宝玉饰、绫罗绸缎、花鸟虫鱼、古玩字画,叫卖声此起彼伏。木偶戏、说评书、舞狮子等武艺杂耍被人群围了一圈又一层……
裴湛单手抱着鸣哥儿,另一只手时不时去捞偶尔被人群挤到后面的褚瑶,避免她被拥挤的人群冲走。鸣哥儿怀里搂着一个憨态可掬的磨喝乐,褚瑶手中拿着面人儿、糖人儿和竹蜻蜓……
旁人瞧着只以为是一对年轻恩爱的小夫妻抱着孩子出来游玩,哪里能想到他们如今只是单纯的为了孩子才凑到一起。
城隍庙在庙会的中央,四方百姓来此进香摆供,祈福祈寿,自外面往里看去,香客们摩肩接踵,一步一挪往里面流动。
褚瑶原也想进去上一炷香的,见里面乌泱泱的一片,怕挤着鸣哥儿,便歇了这个念头。
恰逢午时,鸣哥儿开始犯困,裴湛将他交给奶娘,让她抱着鸣哥儿去马车上睡个午觉。
奶娘抱着鸣哥儿离开,他牵起褚瑶的手:“走,进去祈福。”
褚瑶不适,本能地想抽回手来,对方却牢牢握着不肯松手,一脸正色地给出理由:“人多,莫走散了。”
“我们并非夫妻,也非对彼此有情之人,”她试图挣了挣,“这样不好……”
正说着,身后忽有人撞了她一下,她身形不稳往前趔趄了一步,被裴湛眼疾手快地捞到怀里:“都和你说了,人多。”
他终于肯松开她的手,下一瞬却是直接拥住她的肩膀:“走吧。”
她很想说不进去祈福了,可是被泱泱人群往庙内涌去,若是转身逆流离开,只怕是更困难。
褚瑶只得硬着头皮往里面走,几乎半个身子都被裴湛拥在了怀里。身后也不知是何人,时不时的撞裴湛一下,每撞一次,他就将她拥得更紧一份。
她十分怀疑身后那人是故意撞上来的。
于是在下一次对方撞过来时,她没忍住回头怒斥了一声:“为何不能好好走路?总撞我们作甚?”
没想到身后也是一对小夫妻,丈夫护着妻子,妻子护着自个儿的肚子,褚瑶在看到那女子隆起的腹部的时候,就后悔了。
被褚瑶这一声斥责,那男子连连道歉:“抱歉,我家娘子有身孕了,不得已冲撞了二位,实在对不住……”
褚瑶为自己方才的动怒而感到羞愧:“没、没事,既然怀孕了,自然该好好护着。”
她满脸通红地转回脸来,良心受到了极大的谴责。
感受到依附的胸膛微微震颤,汩汩笑意从上方传了过来。
不用抬头,就知道裴湛在笑她。
可恶,事先也不提醒她一下,就知道笑话她。
她伸出手,暗暗在他腰上掐了一把。
他身子一僵,随即笑得更不加掩饰了。
终于走到佛堂门口,守在一旁的小道士熟练地递给他们各自三炷香,裴湛拥着褚瑶正要进去,小道士伸手将他们拦下:“施主,要付钱。”
“扑哧……”这次轮到褚瑶笑话他了。
祈福之后,裴湛带着她去庙会上吃了些东西,饱腹之后边逛边买,估摸着鸣哥儿快睡醒了,才往回走去。
鸣哥儿睡足了午觉,裴湛便抱他去牌楼下听戏。
眼看离天黑还有一个多时辰,他却一直未提安排她和陆少淮见面的事情。
褚瑶想着他既已经答应自己了,想必应该早有安排,便也没开口问。况且难得看到这么好的戏班子来演出,看着看着,便将与陆少淮见面的事情忘之脑后了。
天际逐渐染上霞光,牌楼上的戏唱完了一段,要回后台休息换装。打杂的人逐一往点亮牌楼上的灯笼,说晚上还有表演,叫大家吃罢晚饭莫忘了回来看。
裴湛起身准备离开:“鸣哥儿太小,不宜在外面过夜,回宫吧。”
褚瑶跟着一起离开,走到马车旁边才忽然想起来:“殿下是不是忘记了一件事?”
裴湛停下脚步,偏过头来看她:“没忘,他白天不想出门,所以特意安排的晚了些。”
他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朱雀桥:“你去那里等候,想必他一会儿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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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那朱雀桥边有个卖甜水的摊子,摊子边上立着一盏不太明朗的灯笼,许是因为光线不算明朗,所以生意不是很好的样子,只有两桌客人坐在那里聊天喝水。
倒是个安静说话的好地方,只是怎的好像是他随手指出来的一处似的?
“我便不过去了,叫洪杉同你一起。”裴湛对她很是放心的样子,抱着鸣哥儿上了马车。
褚瑶在那甜水摊子上坐了一会儿,一碗鹿梨浆下肚,天色愈发昏暗了些,翘首四顾,终于瞧见了姗姗来迟的陆少淮。
他身穿月牙白开襟长袍,腰间系丝帛束腰,颇有几分风姿绰约,玉制面具雅致秀气,在他温润的脸上并不显怪异,反而衬得面庞更为俊逸柔美。
他翩翩而至,在她对面的长凳上坐下,背对着那盏昏黄的灯笼,颔首向她打招呼:“叫褚娘子久等了。”
他嗓音有些喑哑,和之前听到的声音不太一样。
“咳咳,”他抬袖掩住口唇,侧身咳嗽了几声,“我不慎染了风寒,莫要传染了你。”
“无碍,你既身体不舒服,我便也不耽搁你太久,”况且裴湛还抱着儿子在马车里等她呢,“上次在宫里见面,你说还有件事情要同我说,是什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想着你如今住进了东宫,我那两个妹妹也在宫里,你们可以互相照料。”
原来是要说这个啊?
还以为是什么很紧要的事情呢?
“其实谈不上什么照料不照料的,我住进东宫这些时日,也只见过明姝一人,还未曾见过明芙。她们是亲姐妹,而我只是她们的前嫂嫂罢了,甚至连前嫂嫂都算不上,至多只是认识的人罢了,我照料不了她们,她们也不需要我的照料。有你们陆家做倚靠,她们在宫里自然不会受什么为难,你不必担心……”
他倒也没有多说什么,随口附和道:“你说的对,是我多虑了。”
既没有什么大事要说,褚瑶便也不便久留:“倘若没有别的事情……”
“褚娘子这次进宫,是来与太子殿下重修旧好么?”他忽然抛出这样一个问题来。
他们的关系,好像还没到可以交心的地步。
不过同他解释一下也没什么:“不是,鸣哥儿身体不好,所以我过来照顾他一段时间。”
“我有一事不解,郁结心中许久了,”他的手臂撑在桌子上,微微向前倾身,却仍垂着头,面具两侧的发丝柔软地随微风摇曳,“褚娘子当初与太子殿下和离,是因为我吗?”
暂离
“褚娘子当初与太子殿下和离, 是因为我吗?”
“怎么……突然问这个?”褚瑶没有预料到他会问这样一个问题,只是听到他说因为这件事郁结于心,想了想, 还是如实告诉他, “陆郎君不必自责,我并非是因为你才与殿下和离的……”
幽暗的光线下, 她看不清他的神情,却好似看到面具之下他的唇角飞速上扬了一下。
“是这样啊, ”他侧过身去咳嗽几声,才转过脸来继续和她说话, “既然不是因为我, 那你究竟为何要与殿下和离?难道只是因为殿下欺骗了你?”
“也不全然是因为他欺骗了我……”耳边依稀是庙会上人头攒动的热闹气息, 记忆在喧嚷中拉开帘幕, 有些话她在心里藏得太久了,从未给旁人说过, 如今因他这一问, 蓦的就有了倾诉的欲望。@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反正日后也不会再见到他了,同他说说也没什么。
“我家中原还有两个哥哥,我父亲去世的早, 母亲心软糊涂, 被娘家人所求无度, 幸好家中有两位哥哥撑着,才勉强过了下去。前几年动乱频繁, 他们二人被强行征兵, 至今未有音讯传回来。”纵然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但提及起来,仍是让人伤感, “所以我讨厌那些制造动乱的人,若不是因为他们,我的两位哥哥也不会至今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而裴湛的父亲,未称帝时作为一方藩王却起兵谋反,挥军北上直至京城,伤及的百姓何止少数?
陆少淮沉默了,半响未曾言语。
当然还有另外一个重要的原因,便是陆夫人当初同她说过的,她身份地位,即便住进东宫,也不可能做他的太子妃。他日后会有很多女人,陆夫人甚至想把陆明姝也嫁给他,褚瑶自知没有那么大的胸怀,不能忍受自己的夫君雨露均沾,所以才下定决心一定要和离。
只不过这件事□□关陆夫人和陆明姝,褚瑶不想在陆少淮面前说她们的坏话。
“陆郎君,先前你两次说过你亏欠于我,莫非便是因为我与殿下和离这件事?”
对方迟疑了片刻,点头道:“……是。”
褚瑶笑容明媚:“陆郎君从来都不曾亏欠过我什么,如今既然误会都解开了,郎君心头的负担想必也能卸下来了,望郎君以后开开心心过日子。”
“好。”
褚瑶起身告辞:“那我先走了,殿下和鸣哥儿还在等我。”
“倘若当初……”他忽的叫住她,在她回眸之际,却又像是泄了一口气,将剩下的话咽了下去,“没什么,褚娘子慢走,我还想坐一会儿。”
褚瑶笑笑,转身继续走了。
回到马车上,却只见到奶娘抱着鸣哥儿,裴湛并不在马车内。
“殿下呢?”她问。
奶娘道:“殿下说那会儿看戏的时候丢了件东西,带着侍卫去寻了。”
褚瑶“哦”了一声,瞧着鸣哥儿正睡着,便凑过去盯着儿子得睡颜看:这般小的孩子,醒着时活泼可爱,睡着了也有另一番可爱模样。
没过多久裴湛便回来了,手里拿着两串糖葫芦,递给了她。
“怎的买了两串,鸣哥儿一串也吃不了。”她瞧着那裹着糖霜的山楂,想着鸣哥儿一定会非常喜欢,只不过他那两颗小奶牙怕是啃不动。
“鸣哥儿吃一串,你吃一串。”他伸手从她怀中将鸣哥儿抱到自己怀中,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我抱着他,你吃。”
褚瑶笑了一下:“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话虽这样说,眼睛却是一直盯着这两串鲜艳欲滴的糖葫芦,隐隐想起她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却也是鲜少能吃到糖葫芦。父亲在世时,月底结了工钱,偶尔会买两串回来。
三个孩子分着吃两串糖葫芦,她和哥哥抢着把上面最大的两颗给爹娘吃,一家人吃得其乐融融的,日子虽清苦,却也是她最幸福的回忆了。
褚瑶鼻头一酸:大抵是那会儿同陆少淮说起两个哥哥,所以才会格外伤感。
“怎的不吃?”裴湛见她盯着糖葫芦怔怔出神,“我让老板多裹了一层糖霜,不酸。”
褚瑶将糖葫芦递到他的唇前,她以前从未吃过上面那颗大的,如今也不想吃:“这颗大的,殿下吃。”
他有些不明所以,却也随即咬上了那颗糖球,清冽的甜在口中弥漫开来,内里裹着的山楂也尝不出酸味了,一路从舌尖甜到了心头。
*
转眼已至深秋,褚瑶收到了苏念的来信,落款写了苏念、秋荷和知叶的名字。
信中问及她的近况,为何一直不归,若有事耽搁也不必担心家里,家中一切安好,她的母亲身体尚还不错,给她和鸣哥儿做了两件秋衣,一并寄过来了。铺子生意回暖,先前隔壁那家甜水铺子最近不再挤兑她们,价格恢复了正常。她们打听清楚了,那家铺子的掌柜先前那些作为皆是江家授意,如今江通判被调去儋州做知州了,举家都搬走了,所以那掌柜也没有必要再赔本赚吆喝了。
褚瑶将信细细看了两遍,心中很是安慰。家中事宜幸得她们三人帮忙照料,她才能安心留在东宫照顾鸣哥儿。
如今明儿身体瞧着并无大碍,柳太医每日来请平安脉,不外乎只是一些肠胃方面的小毛病,深秋时节昼夜温度差别大,一不小心就凉了肚子,鸣哥儿这两日有些轻微的腹泻,幸而不算太严重。
她提笔回信,言辞间感谢她们的相助,提及一些鸣哥儿的近况,而后估算了一番,自己大抵用不了多久就能回去了。
火漆封缄后,她将信交给阿圆,劳烦她帮忙寄出去。
阿圆捧着信走了出去,那封信在出宫之前去裴湛手上走了一遭儿,裴湛盯着信上那句“不日即可回去”良久,而后重新封好了信,才叫人送去了驿站。
当天忙完公务后,他在回东宫之前去了一趟太医院,与柳华喝了一盏茶。
次日,柳华来给鸣哥儿请平安脉,说鸣哥儿的病症虽看起来不严重,实则不能轻视,若是一个看顾不周导致病情反复,对小孩子的伤害极大。
总之说得很严重的样子,让褚瑶听得心里毛毛的。
恰好此时奶娘也来和她请辞,说是离家太久了,家里那边催自己回去了。
当初她与鸣哥儿一起来的京城,转眼已经过去三个月了,让她操劳这么久,褚瑶心里也觉得过意不去,便多拿了些钱给她,感谢她这段时间对鸣哥儿的照顾。
奶娘离开后,褚瑶便立即同裴湛说了这件事,想让他再给鸣哥儿物色一个奶娘。
裴湛却道:“鸣哥儿已经一岁多了,可以喝些羊乳或牛乳,不必非要奶娘喂养。”
“我知道,我只是觉得须得找一个能全心全意照顾鸣哥儿的人,可以是宫女,也可以是嬷嬷,又或是,你有没有要娶的姑娘,只要她为人温柔善良,日后我也好放心将鸣哥儿嘱托给她……”
他的眉头皱了皱,脸上起了些许变化,不悦道:“孤没有什么要娶的姑娘,鸣哥儿这么小,不会说话,若是旁人照顾不好,他受了委屈也不会说,你是他的亲娘,除了你亲自照顾,其他人我都不放心。”
褚瑶当然明白,所以才要仔细物色人选:“我总归是要回去的,照顾不了他太久。”
“总要等到鸣哥儿的身子彻底康健,你再离开也不迟……”
“可是……”
“我最近要出宫一趟,”不等她把话说完,他话头一转,同她说起另一件事情来,“我去查一件事,大抵要三四天的时日,你安心待在这里等我回来,不要到处乱跑。”
“好,”她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还是想和他商量寻找新奶娘的事情,“那个……”
他似乎有些不满:“你怎的不问我去哪里?做什么事?”
“嗯?”这有什么好问的,他要做的事情,和她有什么关系?
“算了,”他烦躁地揉揉她的头发,“若是这次能查出些眉目,再告诉你也不迟。”
“那奶娘的事情……”她试图再一次提起。
“天色不早了,早点歇息。”
又打断她的话。
次日他便离开了,褚瑶睡醒时,阿圆同她说太子殿下走时天色还未大亮,他悄悄过来看了一眼鸣哥儿后才走的。
褚瑶看看还在自己怀中酣睡的小人儿,低头亲了亲,这便起身洗漱去了。
半个时辰后鸣哥儿也睡醒了,醒来看不见娘亲,咿咿呀呀哭了两声,褚瑶闻声走进来,小人儿看到她,从床上爬起来哭唧唧的要抱抱。
用完早膳后,柳华照例过来给鸣哥儿请平安脉,依旧是昨日那般的说辞,病还未好利索,易反复,要仔细照顾。
这些话褚瑶已经听过许多遍了,从一开始的心慌紧张到现在冷静下来的疑惑,她没忍住问他:“柳太医,其实鸣哥儿的身体已经无碍了是不是?”
柳华暗暗惊了一瞬,迅速想出了说辞:“褚娘子不可掉以轻心,小孩子的肠胃本就脆弱,尤其是现在开始喝羊乳,初时怕是会有些不适,出现腹泻的可能性也极大。”
“哦好。”她还以为是他故意将鸣哥儿的病情往严重里说呢。
“我教你一套推拿手法,褚娘子日后可以自己给小皇孙多做做,对他的身体有好处。”
“多谢柳太医。”
柳华教了一套十分简单的的推拿动作,只要能找准穴位即可。褚瑶学了两遍就学会了,柳华说今天就学到这里,明天再教她另一套推拿手法。
而后便拎着药箱离开了,步子颇有些急促。
午时鸣哥儿午睡的时候,永和宫那边来了人,说是皇后娘娘想请她过去说说话。
这是褚瑶进宫这一个多月以来,皇后娘娘第一次要求见她。
又或许不是第一次想要见她,只是先前几次都被裴湛挡回去了。如今裴湛出宫办事,没了他的阻拦,褚瑶自然不好拒绝,于是便叫阿圆守着鸣哥儿,自己随那人去了永和宫。
在去永和宫的路上,褚瑶设想过场面定然不会很好看,皇后娘娘应该很讨厌她,毕竟她没名没分地住在东宫里,定然对裴湛的影响不好。
况且奶娘当初也同她说过,鸣哥儿的周岁生辰宴其实是太子殿下的相亲宴,上有许多官宦人家的大家闺秀在,皇后娘娘本意借着这次宴会给太子选妃,最后却不了了之,想来也与她脱不了干系。那一晚她被人莫名引到偏僻宫苑和陆少淮见面,裴湛得知她不在东宫后早早从宴席上回来,派人四处寻她……
平心而论,若她是皇后娘娘,自己的儿子和前妻之前不清不楚的住在一起,她也会很糟心,会十分讨厌这个“前妻”的。
所以在进入永和宫之前,褚瑶就已经做好的最坏的打算。
最坏的莫过于打骂一顿赶出宫去。
她不怕被赶出宫去,就是放心不下鸣哥儿。
带着几分忐忑,她走进了永和宫,被引到配殿中等候。
不多时,便见庑廊下走来两人,年长的嬷嬷扶着一位身穿绛紫色褙子的女子,那女子气质雍容华贵,容貌端庄典雅,眉眼间依稀有裴湛的影子,想来便是太子的生母,当今的皇后了。
她比褚瑶想象的年轻许多,想来是因为贵族女子大都极为注重保养,全然不像是已经做祖母的人了。
褚瑶比手行了一个万福礼,这些日子在宫里多少学了一些礼数,只是一直未曾有发挥的机会,如今算是第一次行礼,生涩中带了几分局促。
皇后缓步走到她身前,目光轻柔扫过,语气是她意料之外的和善:“你便是褚瑶?先前只从旁人口中听说过你,一直未曾见过,原来是这般清秀的佳人,难怪太子对你格外珍重……”
“谢皇后娘娘夸赞……”
“坐吧。”皇后从她身边走过,在主坐上落座,有宫女随即过来奉茶。许是瞧出她的紧张不安,皇后嗓音含笑,“莫要紧张,本宫叫你过来,是有件好事要同你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褚瑶疑惑地看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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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宫想着,你既然是鸣哥儿的生母,总是一直没名没分地住在东宫,对你或是对太子总归是不太好。你是太子在民间以正妻之礼娶进来的,做昭训或奉仪太委屈你了,你若愿意,可从承徽做起,想来凭着太子对你的情分,日后慢慢升至良娣也只是迟早的事儿,”她弯起唇角,温和中带着几分上位者施舍的怜悯,“你觉得呢?”
察觉
皇后的话, 听起来格外耳熟。
当初她得知裴湛与陆少淮互换身份的那日,陆夫人也曾说过类似的话。她说太子妃的位子虽不敢肖想,但至少也能做个良媛或是承徽, 最不济做个奉仪, 那也是旁的姑娘一辈子都求不到的福气……
这个福气,她从前就拒绝了, 今日再次提起,她也并不会改变心意。
“多谢皇后娘娘的好意, 只是我与殿下已经和离,并无再续前缘的想法。我来宫中照顾鸣哥儿, 待的日子是有些久了, 才会叫娘娘误解, 是我的不对。太子殿下已经同我说好, 待鸣哥儿病好,我就可以离开了。”
皇后闻言笑了笑:“本宫不知该说你天真还是故意装傻, 你真的以为, 鸣哥儿病好之后,太子就会放你离开?”
褚瑶心中一激。
她其实也一直隐隐感觉裴湛似乎并不想让她离开,且他昨日也说, 他不放心将鸣哥儿交给旁人照顾, 而她是孩子的亲生母亲, 对孩子总是最真心的。
“太子殿下只是不放心将鸣哥儿交由其他人照顾,我已经同他提过, 另给鸣哥儿择一位奶娘……”
皇后笑着打断她的话:“压根儿不是奶娘的事儿, 太子他想留你在东宫, 不是冲鸣哥儿,而是冲你……”褚瑶正想辩驳, 对方却不容置喙,补充了一句,“太子他喜欢你,你难道察觉不出来么?”
褚瑶自是能察觉到裴湛对她有几分特殊,毕竟两人曾做过三年的夫妻,相处之中是与其他人有些不同的,只不过,再特殊也抵不过已经和离的现实:“我与殿下已经和离,缘分也早就断了。”
“倘若你能说了算,也不会直到今日还待在宫里。”皇后的话里染上几分戏谑,“欲擒故纵的把戏本宫见得太多了,你越是不肯依着他,他越是想要征服你,男人的占有欲罢了,其实究竟是不是真的喜欢,又有谁知道呢?”
这些话绵里藏针,褚瑶听得出来。
方才还觉得皇后娘娘观之可亲,现下才晓得那是贵人的涵养,大抵对任何人都会温声细语,但并不妨碍她厌恶自己。
皇后娘娘不信她是真的想要离开这里,所以才会以退为进,主动提出纳她做太子承徽。
现在恐怕不管自己怎么辩解,皇后都不会相信她。
既然所有的解释都徒劳无功,她也无需多费口舌:“皇后娘娘,民女愚笨,烦请皇后娘娘指点一二,民女要如何做,才能让太子殿下放民女回去?”
皇后眼底闪过轻微的诧色,大抵没有想到她将问题直接抛了回来,且她问得一脸真诚,好似真心请教一般,自己若顺着她的话给她出主意,回头她再找太子告上一状,那太子少不得又要过来埋怨她。
她眉头微拧:“这是说的哪里话?本宫今日叫你过来本是想赐你承徽的位份,让你名正言顺住在东宫里,怎的说的好像本宫要拆散你们似的?”
不管她是真心也好,假意也罢,褚瑶都不想接受:“皇后娘娘的好意民女心领了,只是民女牵挂故土,总归是要回去的,东宫的位子我便不占了。娘娘放心,民女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了。”
她起身告辞:“鸣哥儿应该快睡醒了,眼下东宫没有奶娘哄着,鸣哥儿醒了怕是要哭闹一番……”
皇后一时也摸不透她真实的想法,摆摆手便让她先回去了。
那嬷嬷将褚瑶送出了永和宫,回来后与皇后嘀咕道:“皇后娘娘,您说这位褚娘子连承徽的位份都瞧不上,莫不是非要做那太子妃?还是如她所说什么都不要,只是单纯来照顾鸣哥儿,过些日子就走?”
“走?”皇后不信,“唾手可得的富贵与尊崇,她舍得?”
皇后当年还是晋阳王妃的时候,就见识到了后院女人的各种手段,若非多年来她小心经营,加上娘家的助力,今天也不能做到这一国之母的位子上。
如褚瑶这般的手段,并不比那些女人的手段高超,她能拿捏住太子的心,不过是仗着她是太子的第一个女人,太子尚不知其他女人的好,一颗心除了用在公务上,余下的便全系在她身上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嬷嬷问:“那娘娘为何不趁着太子殿下不在的这几天,抓紧把她送走?”
“不急,眼下太子也未曾说过要立她做太子妃的事情,想来心里也是清楚,凭她这般出身是不配做太子妃的,本宫不至于现在为这事儿伤了母子和气。若真有一日太子被她哄得迷了心窍,再将她送走也不迟……”
*
褚瑶自永和宫回来之后,将皇后说的话翻来覆去地思量了好几遍,而后开始反省自己,原来自己没名没分地留在东宫照顾儿子的行为在旁人眼里叫做欲擒故纵。
原来裴湛之所以不想放她离开,不是因为要照顾儿子也不是因为喜欢她,而是因为男人的占有欲,她越是想要离开,越是激起了他的征服欲……
如此这般,倘若她日后一味的顺从他,依赖他,讨好他,做一个名副其实的爱慕虚荣的女人,同他要财要物,要那高高在上的太子妃之位,他是不是就会因此厌恶她,远离她,届时离开时也不会再挽留她……
可是,一定要这样做吗?
可万一假戏真做,对方更不会放她走了怎么办?
褚瑶辗转反侧一夜,终于想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裴湛那边她是要花些心思讨好的,不会再动不动提离开的事情,但是奶娘也是一定要再挑选一个的,这件事情左右都绕不开他的点头,所以她须得找个机会再和他提一下,自然不能是之前那般说辞,要换一个更柔和的说辞才是。
讨好他的第一步,是女为悦己者容,《孙子兵法》中也叫“美人计”。
是以在裴湛回宫的那日,褚瑶特意请阿圆帮忙,盘了一个高耸蓬松的云髻,簪了一套三式花钗,依着花钗的颜色对应选了一件银紫色的薄缎对襟直袖褙子,内里是藕荷色纱缎中衣,同色的帛带下,系着一条浅苏芳鸢色百叠裙,衬得整个人纤秾合度,淡雅文静。
柜子里的衣服都是她进宫之后,裴湛让尚衣局的人缝制的,大多布料考究,花纹秀丽,样式也颇为繁复旖旎,她平日里鲜少去穿,毕竟要照看孩子,不好穿得太过累赘。
今日这般隆重的打扮,叫阿圆看的眼睛愈发圆了:“娘子穿这身衣服可真好看,就是面容素净了些,奴婢给娘子搽些胭脂,更显娘子面色红润气色好!”
“那便劳烦你了。”
阿圆将胭脂在她的两腮和眼睑处各搽了些,耳垂和鼻头也轻微扫了两下,唇上涂了同色的口脂,这个妆容就算完成了。
铜镜中的美人云鬓蓬松,娇艳欲滴,褚瑶对镜自赏,很是满意。她转头问阿圆:“你觉得太子殿下会喜欢吗?”
阿圆用力点头:“殿下喜欢您,您怎么打扮殿下肯定都喜欢?”
“你也觉得殿下喜欢我?”皇后也说裴湛喜欢她,可是她能感受到的似乎并没有多少。
阿圆十分肯定道:“殿下当然喜欢您,先前您受伤那次,因为琼酥散的药效还没散,您迷迷糊糊地非要亲殿下,殿下也不拒绝,俯下身子让娘子亲……”
“你说什么?”褚瑶瞳孔剧震,颤抖着问阿圆,“我非要亲……殿下?”
“是啊。”阿圆那会儿就在门外守着的,瞧得清楚,也听得分明,“不过殿下他是正人君子,想来顾及娘子那会儿头脑还不清醒,殿下最后也并未真的让娘子亲罢了……”
褚瑶一瞬松了口气,登时又面红耳赤起来:“我记不得了,那时定然是脑中糊涂了才会做这样的事情……”
阿瑶抿唇笑了笑:“是了,所以奴婢也一直未曾和任何人提起过此事。”
“好阿圆,”褚瑶握住她的手,“日后也要继续替我保密,好吗?”
“娘子放心!”
褚瑶和阿圆正说着话,忽然听外面传来说话的声音,隐隐约约地听不太清楚,但是褚瑶却听到了“殿下”两个字。
她以为是裴湛回来了,忙以手做扇,试图驱散脸上的热意,随即收拾好情绪,起身提裙往外走去。
行至正殿,只见一位身着金色水波烟羽纹长袍的年轻男子坐在最靠外的位子上喝茶,阳光自庑廊斜照进来打在他的半边身子上,他一半流光溢彩,一半隐匿于灰暗之中。
褚瑶被他身上的衣服晃了一下眼睛,虽未看清容貌,却也知那不是裴湛,裴湛他不会穿这般惹眼的衣服。
只是她人以至殿前,瞧见那人的同时,对方也瞧见了她。
他转过脸来看他,脸庞轮廓肖似裴湛,五官却是不一样,裴湛是瑞凤眼,对方却是眼尾长而上翘的桃花眼……
这样的眼眸,真的是看狗都深情。
她猜想那人应该也是一位皇子或是皇室宗亲的子弟,总归是富贵身份,她朝那人比手行了个礼,这便要转身回去。
“等一下……”
那人甫一开口,褚瑶便如遭雷击。
这个声音她一下子便听了出来,是那晚在偏僻宫苑,隔壁那对偷情鸳鸯中的男子的声音。
是他!
那个想要陷害裴湛的皇子!
褚瑶不想面对他,一想到那晚的情景,她就恶心的想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抬步往回走,没想到那人竟追了上来,拦住了她的去路。
褚瑶偏过头去,不想看到他的那张脸:“我不认识你,麻烦你让开!”
“你怎的会不认识我呢,褚娘子?”他倾过身子,似笑非笑的声音传入了她的耳中,“那晚你都听到了,不是么?”
她没有想到会在宫里见到他,除了前几日皇后召她去永和宫那次,她几乎没有踏出过东宫的门,万没想到他竟敢来这里。
甚至,他主动提起那晚的事情,面上丝毫不见任何羞愤惧怕之色,甚至言语带笑,好似在说一件有趣的事情。
世上怎么会有如此恬不知耻之人?
褚瑶先前听裴湛说过,当今圣上共有五个儿子,裴湛是嫡长子,二皇子裴瑞是宫里的俞贵妃所出,俞贵妃当初怀孕后,为了固宠让自己的陪嫁丫鬟伺候了陛下一段时间,很快那丫鬟也怀上了身孕,所以三皇子与二皇子年纪相仿,三皇子的生母也因此母凭子贵,慢慢做到了美人的位份。四皇子与裴湛一母同胞,亦是皇后所出,今年方十岁,五皇子是丽妃所出,今年八岁。
至于那晚褚瑶听到的声音,后来裴湛查过一番后告知她,那男人应该是三皇子裴易。
裴易因为生母出身低微,在诸位皇子中一直最为不受重视,他的母亲曾是俞贵妃的奴婢,所以二皇子裴瑞便也将他当成自己的奴仆,经常使唤他、欺负他。父皇因为宠爱俞贵妃,所以对这件事也只当没看见……
裴湛说,裴易之所以会与父皇的嫔妃私通应该是为了报复父皇的轻视,而他教唆嫔妃给皇帝吹枕边风污蔑太子,应该是受人指使。
褚瑶都不用多想便能猜出来:“你说二皇子把他当成奴仆使唤,莫不是二皇子指使他陷害你?”
“大抵是了。”裴湛解释道,“我在绥州城蛰伏的那三年,二弟一直是父皇身边最得力的助手,听闻也立下了不少军功,他有了夺储之心也实属正常。”
褚瑶见他波澜不惊的模样,不由问道:“你怎的一点也不害怕的样子?”
“父皇故意抬高他与我相互制衡,是不想我风头太盛罢了,御政的手段,跟你说太多你也不懂,莫要为我担忧了……”
她哪里是为他担忧,她是为鸣哥儿担忧:“如你所说,三皇子因为生母出身低微,所以自幼被人所欺,那鸣哥儿的生母是我这样一个民间妇人,日后你有了其他孩子,莫不是也会欺负他?”
裴湛与她保证道:“鸣哥儿跟裴易不一样,他是孤的第一个儿子,孤重视他,便不敢有人欺负他!”
褚瑶心中仍是为鸣哥儿的未来担心,郑重其事地恳求他:“殿下,倘若日后你娶了太子妃,生下了嫡子,一定要教他们兄弟友睦,万不可再发生你和二皇子、三皇子这样的事情……”
裴湛调侃她:“你若担心,便留下来看着鸣哥儿长大。”
她讪讪地笑笑,没再说话。
思绪回到眼前,虽然知晓裴易此人自幼成长坎坷,处处受人打压,但是一想到他和自己父皇的女人私通,心底的那点同情心便消失殆尽。
而且不仅不知羞耻,大抵也心机颇深,褚瑶不想与他多说什么,后退几步躲开他,满是戒备:“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我去见过陆明姝了,她说那晚她安排你和陆少淮在那里相见,算算时辰,你们应该比我和窈窈早到一步吧?”
所以那晚她和陆少淮见面,果然是陆明姝安排的。
他既说得如此不避讳,褚瑶索性也不装傻了:“所以你是来和太子殿下认罪的吗?”
“当然不是,”他眼神满是邪气,“我是来灭口的。”
褚瑶惊愕道:“你敢?”
他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还真是不禁逗,这就吓到了?”
这人有病!
褚瑶在心中暗暗骂了一句。
“太子殿下……”门口侍卫的声音传了过来,“您受伤了?”
褚瑶与裴易听到声音,立即往门口看去。
只是听到“受伤”二字时,褚瑶忙用袖子遮住眼睛,免得自己看到血晕倒。
裴湛扶着肩膀走了进来,他被刺客用箭刺伤了左肩,已经叫人去喊柳华来此帮他拔箭了。
他甫一进入宫苑内,便瞧见褚瑶与裴易相对而立地站着,裴易笑嘻嘻的没个正行,褚瑶更是见到他就遮住了自己的脸,就好似……做了什么亏心事被他发现了一般……
裴湛的脸登时黑了下来。
尤其是她今日的打扮,分明与平日很是不一样。
她打扮成这样,是要去见谁?
“随孤进来!”他经过她身边时,冷声斥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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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瑶依旧不肯落下袖子,将脸藏在袖子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不妨他忽然停住脚步,回头与裴易说话,褚瑶一下子没止住,撞到了他的背上……
“三……呃!”裴湛被她撞得伤口一痛,侧目睨了她一眼,才继续与裴易说,“三弟有什么事,进来说话!”
裴易这才甩甩袖子,做出一副关切的模样,要过来搀扶裴湛:“皇兄小心伤口,让弟弟来扶你……”
裴湛面色冷峻:“不必!”
几人一起进了殿内,褚瑶虽是将胳膊放下来,却仍不肯看裴湛,眼神左右飘忽,随即便要告辞:“殿下,鸣哥儿想必快醒了,我去瞧瞧他。”
她眼神故意躲着裴湛,自然也没有看到在她说完这句话的时候,裴湛的脸冷得像寒冬腊月里的冰一样。
甚至他没有开口同意,她便像是被火灼了一般抬脚便走了。
裴易看着自家这位皇兄的脸,嘴角牵起一丝玩味的笑来:“唉,褚娘子也真是的,皇兄这么大一个人受伤了,她连一句关心的话都没有……”
放肆
柳华还没来, 肩上的伤口虽疼却并不致命,裴湛尚还有精力与这位不请自来的三弟说会儿话。
“你来这里,所为何事?”
裴易拱拱手, 讪皮讪脸道:“先前做了对不起皇兄的事, 今日特来补偿。”
“那一件?”他可是帮着二弟做了不少事情,裴湛先前吃了他们不少暗亏, 就连今日遇刺,说不准也是他们的手笔。
“皇兄可是误会我了, 我可没……”
“哪一件?”裴湛没那么多耐心听他废话。
“褚娘子听到的那一件。”
他还有脸提?
“裴易,你该死!”与父皇的女人私通, 将皇家颜面置于何地?
“皇兄别生气嘛, ”裴易还在狡辩, “窈窈入宫前我们就互定终身了, 谁知父皇年纪那么大了还要选秀,窈窈是迫不得已才做了父皇的女人……”
“这不是你霍乱后宫的理由!”
“是二皇兄他逼我这么做的, ”他自嘲道, “你知道的,二皇兄让我做的事,我没办法拒绝。”
“呵……”裴湛冷笑一声, 早就料到他会这般替自己辩解, 仿佛将所有的事情推到裴瑞身上, 自己就是无辜的。
裴易比手保证道:“皇兄放心,二皇兄他已经知道我和窈窈的事情被人发现了, 想来日后也不会再逼迫我做这样的事情了。”
裴湛并不信他的说辞, 他已经暗中命人盯着那个叫“窈窈”的妃嫔, 只等哪一日找到了证据,将两人一并处置了。
“裴瑞如何得知你们的事被阿瑶发现了?”他问裴易。
“从陆明姝那里得知的, ”裴易道,“皇兄你一向对陆家恩泽深厚,可陆明姝莫名被送去皇家寺庙苦修,你却并不出手维护,二皇兄察觉此事有异,便派人去调查,得知她暗中安排褚娘子与陆二郎在冷宫幽会的事情……”
“不是幽会!”
冷不丁被他打断了话语,裴易稍一怔,随即心领神会地改了说辞,“二皇兄将褚娘子与陆二郎私下见面的事情告知我,与我和窈窈相会的地方和时辰都对的上,所以推测褚娘子定然是听到了我和窈窈之间的谈话,想必褚娘子也已全然告知了皇兄你……”
“既然你知道我对这件事已经心知肚明,你又来作甚?”
“我方才已经说过了,污蔑皇兄实非我所意愿,我今日是特意来补偿皇兄的。”
“你要如何补偿?”
“陆明姝一事让陆家与皇兄你有了嫌隙,二皇兄他现在趁人之危,正在试图拉拢陆家……”
“就这?”裴湛还以为他要和自己说一件极为利害的事情,没想到只是这么一件轻飘飘的小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皇兄不要小看了陆家,”裴易看出他对陆家的轻视,难得正经地与他分析了一通,“陆家目前虽势力尚小,但抵不住这朝中还追锦江连载文,加企鹅君羊以污二二期无儿把以有许多如陆家一般的新贵,今日皇兄失了陆家,明日或许还有王家、李家、赵家……”
“陆家不会背叛孤,陆明姝之所以被送去皇家寺院,本就是陆家自己的选择……”
恰好此时柳华背着药箱匆匆赶来,裴湛挥手撵客:“茶喝够了,自己回去。”
而后便与柳华一并入了侧殿治伤去了。
“都不听我把话说完,日后莫要后悔才是……”裴易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轻视,脸上并未流露出任何的不悦,仍有闲情逸致将茶喝完,而后负着手,踱着步子慢悠悠地走了。
*
柳华给裴湛处理好了伤口,嘱咐他这几日不要碰水,尽量静养,每两日他会来换一次药。
裴湛问他,自己不在的这几日,鸣哥儿的身体怎么样。
说起这个,柳华便忍不住倒起苦水:“小皇孙的身体确实并无大碍了,虽有轻微腹泻,但也只是初喝羊乳的轻微反应,过些日子就好。臣实在编不出其他的症状了,只好教褚娘子一些推拿手法,拖延时日……”
“辛苦了。”
“那往后……”
“往后亦一如既往。”
柳华苦兮兮地应下:“是。”这差事委实太难干了!
柳华退下后,裴湛倚靠在软枕上歇息,平复着方才拔箭处理伤口时的疼痛。
他不肯服用琼酥散,方才是硬生生拔出的箭。
柳华还问他为何不肯服用琼酥散,先前又不是没服用过?
呵,先前他又不知那琼酥散服用后会叫人短暂失忆,回想当初褚瑶那般迷迷糊糊的傻模样,他可不想自己也变成那个样子。
脑中正想着她傻乎乎要亲自己的模样,忽听外面传来她小声向宫女打听的声音。
“太子殿下伤口处理好了么?还流血么?衣服换过了么?里面可还有沾血的衣物没处理干净?”
宫女回答:“殿下的伤口处理好了,不流血了,衣服换过了,沾血的衣服和棉布都拿去焚烧了……”
对方等宫女全部回答完,才道:“那我进去看看他……”
不一会儿便传来她轻轻推开门,迈着小心翼翼地步子走进来的声音。
裴湛不想睁开眼睛看她:那会儿躲他躲得那么快,这会儿又巴巴凑过来作甚?
“殿下,殿下……”她轻轻唤了他两声。
裴湛理都不理。
“难道吃琼酥散了?”
他听到她的喃喃低语,而后一直柔软的小手落在自己的脸颊上,用力捏了捏。
大胆!
放肆!
竟敢捏孤的脸!
“脸色这么苍白,莫不是疼晕过去了?”她手上动作不停,从捏改成了扯,语气似乎很是气馁,“真是的,我打扮了那么久……”
嗯?
难道她今日打扮得这么隆重,是为了给他看?
裴湛倏忽睁开眼睛,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
她不妨他竟突然醒来,显然吓了一跳,张口辩解:“我不是,我没捏!”
“你倒是没少捏?”他将她扯至自己身前,不顾她伏低身子的辛苦,目光攫住她的眼睛,“你说你今日这般打扮,是为了我?”
“你没睡着?”她有一种被愚弄的恼羞。
“回答我的问题。”今日她用了许多胭脂来润色这张恬静若水的脸,妩媚娇俏,宜嗔宜怒,就连现在怒目圆睁瞪着他,都显得像是在撒娇。
“我知你今天回来,特意叫阿圆帮我装扮的!”褚瑶没好气道。
果然是为了他。
“那为何方才一直躲着我?”甚至不惜拿袖子遮着脸不看他。
褚瑶嗫嚅片刻,无奈说出了缘由:“你受了伤,我不敢看你……”
“为何不敢看?”
“因为我……我一看到血……就会晕过去……”
他一怔,鬼使神差地揭开自己的白色衣衫,将缠在肩头上的渗出微微血色的棉布给她看:“……这样?”
下一瞬,她便毫无征兆地软软地趴在了自己的裸了大半的胸膛上。
裴湛揭开衣服的手凌空停滞,委实懵了。
蓦的想到一事,当初她初入京城那一日,他得知她在内城受到刺杀,便带着柳华亲自出宫去接她。
在马车内,柳华简单帮她止血后,她也是莫名其妙就忽然晕了过去。
当时以为她是因为惊惧过度,现在才知,是因为她不小心瞥见了血色才晕过去的。
这世上……竟还有这样奇特的病症?
胸膛上传来清浅的呼吸,轻轻柔柔的喷洒在他的皮肤上,引来一阵阵酥麻的感觉。
凌空的手缓缓放下,放在她蓬松的发髻上。
她发髻上的簪子戳得他有些疼,于是便一根根抽了出去,浓密的吾发倾泻铺撒开来,捶在他的身侧,他以手作梳,一下一下的帮她梳理顺畅。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也不知自己为何要这么做,以前两人做夫妻的那三年,也不曾有过如此缱绻小意的时刻。他与她相聚的日子并不算多,大多时候他都在外面奔波,有时好几日都不能回家。偶尔不忙的时候能在家里与她待上三五日,自己年轻气盛,白日里还好,晚上挨着她便总控制不住,缠着她没羞没臊地行房事,第二日睡到日上三竿,很是餍足,却从未想过除了这种事,夫妻之间还有许多其他的趣事可以做,比如丈夫给妻子梳头画眉,带妻子去逛瓦肆庙会,陪妻子去量身裁做一套衣服……
以前他不知道夫妻之间的感情也需要经营,只以为时不时送些礼物给她便足够了,也难怪她知道他的身份后,毫不顾及三年的感情,坚持要和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大抵对她来说,那三年也没什么值得留恋的吧。
她并没有昏睡太长时间,不到一刻钟便醒来了,彼时他已经将衣服整理好,免得她再见到血色。
褚瑶自他身上爬起来,对上他那张清淡无波的脸,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殿下,这样不好玩。”
“下次不会了。”这确实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若是哪一日她遇到危险,见了血色便晕倒,岂不是不堪设想。“回头孤带你去一趟太医院,让太医们都瞧瞧,如何能治好。”
看在他还算诚恳的份上,褚瑶便也不跟他计较了。
随即又觉得头发不对,甫一伸手去摸,才发现自己的发髻被他散开了,那套首饰就被他随意扔在了床的内侧。
“你拆我发髻作甚?阿圆帮我盘了许久呢?”她试图自己将头发拢起来,奈何自己不会盘那样的发髻,只好随意绾了一个高椎髻,腾出一只手指了指床上的簪子,“帮我拿一支簪子。”
裴湛随手拿了一支,却不递给她:“我帮你簪。”
她伸手去要:“我自己来就好。”
他坚持要自己给他簪,僵持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褚瑶妥协了,低下头指着发髻的一处:“簪到这里来。”
他扬起唇角,将手中的簪子稳稳的簪入她的墨发之中。
桃腮两侧有未被拢好的几缕细丝,轻拂芙蓉面,宛若明月生晕,薄水烟纱。
她一抬眸,与他的眼睛正好对上。
他也不避开,将手垫到脑后,大大方方地看着,反正她说过,今日这般打扮就是为了他。
褚瑶被看直剌剌的目光看的有些无所适从,想到此行来的目的,也只得硬着头皮坐在这里:“殿下,其实我有事想同你说……”
“何事?”
“我还是希望能给鸣哥儿找个奶娘……”
他本心情怡悦,闻言嘴角笑容微收:“哦?”原来是美人计
“我只是觉得一个人照顾鸣哥儿太累了,有个奶娘帮我,总能轻松一些……”
“阿圆不能帮你么?”
“阿圆也只是个小姑娘,没有照顾孩子的经验,我还是想……”
他启唇:“好。”
“……”嗯?他答应了!
这么痛快?
“你同意了?”褚瑶颇有些惊讶,还以为他会随便找个理由打发了她。
“孤不想你太辛苦罢了。”为了这种小事,连美人计都用上了,他还有什么不能同意的。“还有,美人计……只给看是不够的……”他指了指她的唇。
褚瑶惊骇地往后缩了一寸:“作甚?”
他将指尖的胭脂给她看:“你的口脂花了……”
褚瑶:“……”
他的笑容忽然玩味:“你想到哪里去了?”
褚瑶:“……”
“你该不会以为,孤想让你亲吧?”
褚瑶:“……”
许诺
裴湛同意给鸣哥儿找奶娘的事情后, 不出两日,便有人领着三个奶娘来给她挑选,她顺着眼缘, 挑了一个圆脸微胖、笑容开朗的妇人。
鸣哥儿与新来的奶娘熟悉了两三日便接受了对方, 于是白日里奶娘照顾鸣哥儿多一些,到了晚上, 鸣哥儿还是闹着要她搂着睡。
白日里褚瑶虽不用一直照顾鸣哥儿,却也不得清闲。裴湛在宫里养伤, 动不动就喊她过去,提一些奇怪的要求。
一会儿要给她画眉, 一会儿要个她描花钿, 一会儿又要给她点胭脂。
他画眉用的是最为珍贵的螺子黛, 据说是外藩进贡的, 十分稀少,陛下后宫的女人都不够分的, 他手上这两支还是特意差人去皇后娘娘那里要来的。
只是再珍贵的螺子黛也拯救不了他糟糕的画眉手法, 她原本两道弯弯的柳叶眉,被他涂得像两条蜿蜒爬行的毛毛虫,刚画完时他还藏了小镜子不给她看, 后来她跑回自己的住处, 照了铜镜才发现的……
后来他说在书上看到了一种很奇特的花, 描成额间的花钿肯定好看,结果画着画着便连她的脸颊下巴一起画满了, 她顶着一张大花脸回去把鸣哥儿吓得咧嘴大哭……
他说要帮她点胭脂, 还说男人手指的温度最适合晕染胭脂, 后来……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不说也罢。
这几日褚瑶一直事事顺着他,被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顺便向他索要一些珠宝首饰以示自己是个爱慕虚荣的女人,但他似乎并不厌恶她的索取,甚至给她的比她索要的多很多。
她心虚地收下,却甚少佩戴,总觉得那并不是属于她的东西。
期间他带她去了一趟太医院,将她晕血的病症说给太医,太医们翻阅医术典籍,也试过几种方法,却都不见效果,探讨过几番后,最后得出结论:这是心病。
心病还须心药医,解铃还须系铃人,她这病症起自至亲,想来也只有至亲能治好。@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可是如今她的至亲只剩下母亲一人,她与母亲生活这么多年,显然母亲并不能治愈她。
柳华问她:“除了你的母亲,还有没有别的亲人让你牵肠挂肚?”
“有的,”她说起自己还有两个哥哥,随即又叹息道,“只是不知道何时才能找到他们?”
*
下元节至,裴湛带伤出去了一整日,他代表皇家去道院祭奠祖先,回来后休养了没两日,又和她说要去洛阳谒陵寝。
褚瑶听他说又要出远门,有些担忧:“殿下身上的伤还没好,非得亲自去么?旁人不能替你去么?”
“谒陵寝是大事,不好让旁人替代,”裴湛见她为自己担心,不由眉梢染笑,“你担心孤?”
“是啊,万一再有人刺杀你呢?”他毕竟是鸣哥儿的父亲,不管怎么样,她也不想鸣哥儿那么小就没了父亲。
“上次出去是为私事,带的人少,所以中了暗算,这次不同,这次孤带着皇室的人去洛阳,随行侍卫众多,不会有事的。”
他既如此笃定,褚瑶便也不多费心了:“那殿下这一次要去多久?”
“约莫七日能回。”
七日啊……
褚瑶的嘴角不由往上翘了翘。
她的小表情自然逃不过目光敏锐的裴湛。
方才明明还是一副担忧不已的模样,现下却是暗藏欢喜,仿佛很乐意他出远门。
“洛阳那边有一座小镇盛产红宝石,回头孤命人采买一些,回来给你打一副首饰……”
“谢谢殿下。”她喜盈盈地应下,可似乎并没有那么期待。
先前同他讨要的那些首饰,也很少见她佩戴。
裴湛后知后觉地感到不太对劲:这段时日她变得乖顺许多,也不再动不动提回绥州的事情,明明先前她不是这样的。
“殿下没别的事情,那我便回去照看鸣哥儿了。”她起身要走,却被他一把抓了回去,跌坐在他身上。
“你不会是想着趁孤不在,偷偷跑回绥州?”他单手箍着她的腰,不许她逃,方才还和煦生风的表情,这一瞬却忽然变得阴沉。
褚瑶也是在这一刻也终于确定皇后所说的话是真的:这男人有着该死的占有欲,果真是不想放她离开,至少短时间内不会。
她在京城孤立无援,当初来时以为待几日便能回去,连知叶都被她留在了家中照顾母亲,如今便是她想逃,也找不到人来帮自己。
唯一的办法,只能暂时顺从着他,或是哪一日找个机会溜走,或是哪一日他厌烦自己了,再提出离开。
“殿下怎么会这么想?我便是想走,也要等到你回来。你这个做父亲的不在,我自然要留在这里好好照看鸣哥儿……”
这话自是有几分是真的,眼下鸣哥儿还未完全依赖新的奶娘,她确实不放心离开这里。
裴湛端视着她的脸,箍着她的力道渐渐松驰许多,拇指微动,轻轻婆娑着她的腰身:“你留在这里,孤可以帮你找你那两位哥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褚瑶闻言,忍着他手上的小动作问他:“殿下能找到?”
“已经有些眉目了,先前孤离宫的那几日,便是去查你哥哥的事情了。”那时他说有事情要办,她也不曾多问一句,故而当时便也没说。
“真的?”她欣喜道,“我那两个哥哥在哪里?”
“现下只查到他们曾在肃州的军队里待过,后来被人挑走了,孤查过那些一起被挑走的人,都是最为年轻力壮、在战场上英勇拼杀之人。这些人在此之后便全部失去了下落,他们的家人也和你一样,再未收到他们的任何音信。所以孤猜测,他们有可能被挑去做了什么秘密任务,又或是,被训练成暗卫或是死士……”他沉默片刻,才接着道,“相较于暗卫,可能他们做死士的可能更大一些……”
褚瑶脸色一白:“死士?”听着便知是个可怕的存在。
“死士主要执行突袭和暗杀任务,他们一般见不得光,也不与外界联系,幕后者甚至会用毒药或是蛊虫来控制他们,以保证他们不会背叛……”
裴湛见她小脸变得煞白,呆愣地望着自己,显然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之中。
不小心和她说得太多了,这是吓到她了。
“这也只是孤的猜测,事情可能并不是这个样子,”他摇摇她,唤她回过神来,“别想太多,等孤从洛阳回来,会继续追查下去……”
这些消息让她又惊喜又害怕,她由衷地感激他:“谢谢殿下。”
他却挑了挑眉:“只是一句感谢吗?”
可他要的可不是一句空口的承诺。
他做这件事,自然是有他的目的。
“若孤真的能找到他们,你日后还做孤的女人,可好?”
褚瑶并不意外他说这句话,毕竟她早就知道他对自己的占有欲有多么强,可有他帮忙寻找哥哥,比起自己一味的等待,总归多了几分希望。
一边是两位哥哥的下落,一边是她以后的自由,她低头沉思许久,才终于做出决定:“好!我答应殿下!”
随着她的应下,他眉间的阴云霎时散去,云销雨霁后又恢复了一片朗煦。眸中凝笑望着怀中的女人,落在她腰上的手将她往身前送了送,视线随即下移至她的唇畔上,小巧莹润如同干净通透的红玉,清秀诱人……
大手一路向上,自她的背爬上她的后颈,最后修长有力的手指穿透她的发丝,稳稳扣住她的后脑勺,推着她往前送去。
近在咫尺的俊颜偏了半分,那双微挑的瑞凤眼半阖看着她,显然在迎接她的到来。
褚瑶立即伸出手捂住他的嘴,顺势撑开两人之间的距离:“殿下未免太猴急了,还未曾找到我哥哥呢?”
“孤如今找到了点线索,难道不该奖励一下么?”他一说话,惹得她掌心痒痒的。
“只找到了一点线索就要亲,那日后再找到多一些的,岂不是……”
“岂不是什么?”
果然男人一旦起了情|欲,往日的清冷与涵养便全不见了。
想着如今有求于他,褚瑶硬是把“下流”那两个字咽了下去:“岂不是……要得寸进尺?”
幸好他没有真的下流到继续追问“得寸进尺”是什么,见她如此抵触便也没有强求,只是折中提了个要求:“那让孤抱一会儿吧。”
他很是会拿捏人性,当他提出一个过分的要求后,再提出一个不那么过分的要求时,对方显然更容易接受第二个要求。
尤其是在对方有求于自己的时候。
比起亲吻来,拥抱确实更容易接受一些。
她本就坐在他的怀里,稍一侧身,整个身子便都歪了进去。
“这样可以吗?”这话颇有几分不情愿的意味,这是和离后,她第一次与他这般亲近,羞赧之余,难免有几分尴尬和不适。
只是她硬邦邦地依偎在他怀中,显然让他不满意。
“手,搂着孤。”他提醒。
过分!
于是褚瑶便环住了他的腰。
“不是腰,”他说,“是孤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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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瑶气呼呼地勾住了他的脖子,那张红得滴血的脸不可避免的仰起几分,瞧见他凸起的喉结,和流畅利落的下颌。
他终于满意了,单手揽住她,将微微冒出青茬的下巴搁在她堆起的云髻上……
瑞兽熏炉里的沉香袅袅散发着令人安宁的香气,裴湛甚至看起了书。
褚瑶在他的怀中十分难挨这时光,心中估算着抱了好一会儿了,正欲开口问他还要抱多久时,听到外面传来敲门的声音。
是奶娘领着鸣哥儿过来了,说是鸣哥儿想娘亲了。
褚瑶正想找个理由离开,闻言欣喜地动了动:“殿下,我去看看鸣哥儿。”
他的手臂依旧圈着她的身子,没有要放开的意思,却是提高了些声音对外道:“带鸣哥儿进来。”
房门很快被打开,奶年牵着鸣哥儿的小手,帮着他一起迈过门槛。抬眼不经意瞧见里面的光景,将鸣哥儿送进来之后便赶紧退出去并关上了门:非礼勿视。
鸣哥儿一看到娘亲,便举着小手跌跌撞撞朝她走来。
“娘亲,娘亲……”他喊着喊着,忽然定定地站了一会儿,看到自己的娘亲被爹爹抱着,忽的瘪嘴便要哭。
他扑过来去推裴湛,试图将揽着娘亲的那只胳膊移开:“我的,我的……”这是他的娘亲,爹爹怎么能抱着他的娘亲呢!
褚瑶瞧见儿子都哭了,便顾不得裴湛愿不愿意,忙从他怀里挣了出来,弯腰将儿子抱到怀中哄:“鸣哥儿不哭,娘亲是你的,是你的……”
小人儿紧紧搂着褚瑶的脖子,在她怀里哭得一抽一抽的。
而裴湛怀中空空如也,软香温玉的感觉一下子消失了干净。
他抬眸去看那个霸占着褚瑶的小人儿,突然意识到一件事:原来他最大的情敌,不是江清辞,也不是陆少淮,是眼前这个小东西啊……
消失
褚瑶抱着鸣哥儿便拍边哄, 小人儿不一会儿便破涕为笑,在她怀里咯咯笑得停不下来。
“娘抱累了,让爹爹抱抱你好不好?”褚瑶抱着鸣哥儿往裴湛那边走去。
“不要!”小人儿一把搂住她的脖子, 将小脸埋进她的肩窝里。
裴湛冷呵一声:他还不想抱呢!
褚瑶陪着鸣哥儿在书房里玩了一会儿, 便以裴湛明早要出宫,今晚要好好休息为由, 带着鸣哥儿回寝殿睡觉了。
自她来这里便一直住在他的寝殿中,他初时夜里便宿在书房, 后来在偏殿又辟了一间卧房,总归比书房住着宽敞舒适些。
次日清晨, 他先去寝殿里坐了一会儿, 原想着看一眼他们娘俩再走, 没想到褚瑶没睡, 正抱着鸣哥儿呵欠连天的坐在床上。
鸣哥儿在她怀中倒是睡得香甜。
“怎的抱着他睡?”他轻声问。
褚瑶头发凌乱,一脸的惺忪疲惫:“鸣哥儿不晓得是白日里吓着了, 还是晚上做了什么噩梦, 夜里忽然尖声大哭,我叫他,他也不睁眼, 只是一味的哭, 方才哄好……”这一晚上哭醒了好几回, 她也没睡好。@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孤叫人去请太医过来瞧瞧……”
“倒也不急于这一时,”天色还未大亮, 怎好因为这一点小事就把太医叫过来, “柳太医每天早上都过来给鸣哥儿看平安脉, 我等他便是了。”
“你受累了。”他弯腰扶着她的肩膀,示意她她慢慢躺下, 而后托住鸣哥儿的小屁股,让他稳稳地落在床上。
小人儿嘤了两声,幸好没有醒过来,窝在褚瑶怀里继续睡了。
裴湛帮娘儿俩盖好被子,顺手摸了摸褚瑶的头:“再睡会儿吧。”
“嗯。”她已然困得睁不开眼睛,马上就要睡去之前,咕哝了一句,“殿下路上小心。”
裴湛闻声笑了笑,掖好了被角,才转身走了。
她这一觉睡得沉,迷蒙中奶娘走了进来,说是柳太医已经到了。
褚瑶一动,鸣哥儿也跟着醒了过来,咿咿呀呀哭了一会儿。她困得实在没有力气哄,便叫奶娘先抱去给柳太医看看,她梳洗之后也会过去。
结果奶娘将鸣哥儿抱走之后,她一头栽到枕头上,一不留神又睡着了。
再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阿圆端来洗漱的水,说奶娘正带着鸣哥儿在院子里追小兔子玩。
“柳太医有没有说鸣哥儿的身体怎么样?”她问阿圆。
阿圆道:“柳太医说的话和之前差不多。”
“昨晚鸣哥儿哭闹得厉害,也不知是因为什么?”她本想今早见到柳太医问一问的,没想到自己睡过了头,“我待会儿去太医院问问……”
洗漱之后简单吃了点早膳,去院子里与鸣哥儿玩了一会儿,同奶娘说了一声自己去太医院,一会儿便回来。
前几日裴湛带她去过太医院,她记得路,不一会儿便找到了。
柳太医听过她的描述后,安慰她不要过于紧张,小人儿应该只是单纯的小儿夜啼罢了,可能是白日里看到什么没见过的东西被刺激到了,晚上夜啼的情况才会严重一些。并同她说,以后睡觉前半个时辰尽量不要让孩子出现太大的情绪起伏,比如大哭或者大笑,这样晚上夜啼的情况也会少些。
褚瑶想到昨天晚上在裴湛那里,鸣哥儿的情绪确实大起大落了一番,想来是因为那个原因,昨天晚上才会哭闹的比平常厉害些。
知晓鸣哥儿并无什么大碍,褚瑶才算放下心来,言谢之后便离开了。
*
关于褚瑶来太医院这件事,沈方妤在给皇后按摩头颈时,顺嘴提了一句。
她本也是好意为褚瑶说话,因为这些日子有一些关于褚瑶不好的流言传进了永和宫,听说她这些日子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老是缠着太子殿下,就连殿下养伤期间,她也时常进去打搅,不是让太子画眉就是让太子点胭脂,扰得殿下不能静养。
更过分的是,她还时常向太子殿下讨要东西,寻常的珠宝首饰便罢了,就连特供给后宫嫔妃的螺子黛,都被她缠着太子从皇后娘娘这里要走了两支。
这些形容做派,与先前那般无欲无求的样子大相径庭,莫不是终于露出狐狸的真面目了?
为此皇后特意安排人去东宫盯着褚瑶,今早那人来永和宫禀报,说是昨晚褚瑶又去了太子殿下的书房,中途奶娘牵着鸣哥儿进去打扰,房门一开一关之际,有人看到褚瑶坐在太子殿下腿上,双手还搂着太子殿下脖子……
沈方妤过来的时候,皇后与身边的嬷嬷正在谈论这件事,倒也没有避讳她。
嬷嬷道:“先前褚娘子过来时,还信誓旦旦地说只是单纯地来照顾小皇孙殿下,等小皇孙身体好了就离开,如今却又缠着太子殿下不放,想来到底还是舍不得这宫里的富贵,从前那副清高的样子也都是装出来的……”
皇后便是因为这件事忧虑过重连着几日失眠,才又犯了头疾:“本宫先前便觉得这女子不简单,对她说的话也只是将信将疑罢了。她不是蠢笨之人,如今这番做派委实张扬了些,不像是她能做出来的,把她叫过来,本宫再问问……”
嬷嬷应下,这便安排人去东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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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方妤也是在这个时候插进话去:“皇后娘娘,我方才在太医院遇到褚娘子了。”
“她去太医院作甚?”
“说是昨晚小皇孙夜啼,担心是受了惊吓,特意来太医院询问……”
“小儿夜啼罢了,太子小时候晚上也没少哭闹,都是本宫亲自哄着的,”太子是皇后的第一个孩子,幼时她亲自带了三年,如今想起仿佛并不是很久远的事情,可转眼间自己的孩子都有孩子了。
母性相通,皇后倒也能理解褚瑶为着这么一点小事就紧张到去太医院亲自询问,“且不论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总归对待鸣哥儿是真心的……”
诚然皇后是不喜欢褚瑶一直留在宫里的,上一次她以退为进,主动提出纳她做承徽,不出意料的,她果然拒绝了。
今日皇后便不打算与她虚与委蛇了,直接问她何时离开,她若愿意离开,便赏赐她些银两,派人送她回去,她若不愿意离开,那……自然也由不得她不愿意。
褚瑶自太医院往回走,才至东宫没多久,永和宫便来人,说皇后娘娘请她过去说话。
上次也是这般,裴湛才出宫,皇后娘娘便要见她,仿佛故意躲着裴湛似的。
奶娘正给鸣哥儿喂南瓜玉米羹,小人儿自个儿拿了一个木质的勺子,吃得香甜。他如今已经吃得很好了,很少撒在衣服上,只是嘴边脸上都是糊糊,褚瑶也不嫌弃,叫奶娘等鸣哥儿吃完了再给他擦脸,免得扰了小人儿吃饭的兴趣。
而后便去永和宫的人一起出去了。
因着上次见面还算融洽,所以这次褚瑶心情放松了许多,心中猜测皇后娘娘想必也知道了这些时日她主动向裴湛示好的事情,所以她一边走一边在心中暗暗想着说辞,等见到皇后娘娘也好与她解释清楚。
却是没想到,这一次皇后娘娘竟并未谈论其他,只是简单关心了几句鸣哥儿的身体状况后,忽而问她:“本宫瞧着鸣哥儿的身体确无大碍了,你也离家许久了,想必惦念家中,可有打算何时回去?”
褚瑶被问得一怔,随即如实道:“皇后娘娘,我暂时不回去了。”
皇后微哂,看她的目光显然没有先前那般和善了:“不回去了?所以是打算留下来做太子承徽?”
褚瑶恭敬道:“我与太子殿下有约定,倘若殿下能帮我找到亲人,我便留下来……”
“呵……”皇后笑中带着讥讽,“先前你可不是这样说的。”
“我先前……”褚瑶正要解释,却被皇后抬手打断。
“本宫头疼,你先回去吧。”
这些事情解释起来也颇为麻烦,褚瑶自认没有能力让皇后信服,她既不想听,自己便也不多费口舌了。
于是比手行礼后,恭顺地退下了。
她一走,皇后身边最得力的嬷嬷便立即凑了上来。
“娘娘,这褚娘子都亲口承认了,她不想离开太子殿下,而且她竟连承徽的位子都看不上,还用太子来堵您的话……”
“本宫原不想因为她而伤了与太子之间的母子情分,如今她野心昭昭,意图蛊惑太子,本宫不能留她继续待在宫里了。”
“娘娘,老奴倒有一办法,可以将这位褚娘子神不知鬼不觉地送走。”
“说来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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鸣哥儿的夜啼又持续了两个晚上,不过一夜只一两次而已,有柳华的保证,褚瑶倒也没那么紧张了。
这一日她正教鸣哥儿拔萝卜玩儿,用布缝成萝卜的样子,埋进装满豆子的盆中,鸣哥儿拔一个,笑一会儿,再拔一个,再笑一会儿。阿圆忽然过来说,永和宫那边来人,说是请了一位道长来宫里做法祛除邪祟,各宫苑都会去,半个时辰后来东宫这边……
“挺好的,正巧鸣哥儿这几日睡不安稳,道长过来瞧瞧也好……”
半个时辰后,道长姗姗来迟,褚瑶怕吓着鸣哥儿,便抱着他暂时去了屋内,等道长做完法事后才出来。
难得遇到道长,她自然要抱着鸣哥儿叫对方看看:“这孩子连着几个晚上夜啼,道长瞧瞧,可是让什么东西吓到了?”
道长敛了佛尘,屏息细细打量了一番,随即道:“小殿□□弱,最近确实被一些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贫道今日做法已耗费太多精力,怕是一时不能将小殿下身上的东西祛除干净,这位娘子改日可以亲自去道观拜一拜,去求一道开过光的平安符给小殿下佩戴,那些邪祟自然不敢再靠近小殿下……”
褚瑶闻言也是吓了一跳,邪祟之物虽看不见摸不着,却是最让人害怕。道长既说有,这种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她还是尽快去给鸣哥儿求个平安符才是。
当晚焚香沐浴,次日便要去道观给鸣哥儿求平安符。
东宫的护卫听说她要出宫,立即招手叫来了六个护卫,让他们随褚瑶一起出宫。
褚瑶摆手说不必:“只是去求个平安符而已,不必这般兴师动众。”
那护卫却道:“太子殿下临走时吩咐过,若褚娘子要出宫,随行护卫不得少于四人!”
褚瑶无奈道:“那我只带四个人便好了。”
于是那护卫便点了四人出来,与褚瑶一起出宫。
洪杉亦和她一起出来,说是在宫里憋得慌,出来透透气,顺便给她做车夫。
去时的路上两人还聊起以前在绥州城的事情来,洪杉问她什么时候回绥州,他还想喝甜水铺子里的那道牛乳薄荷呢。
褚瑶笑说这个好办,等回宫就给他煮,不用非得回绥州城才能喝到。
洪杉爽朗大笑:“那我今日可有口福了!”
城郊桐山郁郁葱葱,抬眼望去,崇真道观半隐于层峦叠嶂之中,青瓦白墙之上氤氲着袅袅香火,石阶铺就得小径狭长,马车自是不能上去,于是褚瑶与洪杉他们便一道儿往山上走去。
大抵是因为下元节还未过去,来道观中上香的人颇多。
尤其是褚瑶上山的这一路,摩肩擦踵,很是拥挤。
忽有两人起了摩擦,吵嚷了几句后动起手来,随后又牵累一位老人从石阶上摔倒,人群登时乱成一团……
洪杉等人被冲散,等到他们回过神来时,却是找不到褚瑶的身影了。
贵客
午时阳光正好, 天色蓝得纯净,桂花已谢,菊花却是开得正好。
永和宫中, 嬷嬷让人搬来了几盆开得正好的金铃菊, 花朵黄而圆润,开得甚是娇憨好看。
皇后却是无心欣赏, 撑着额头闭目小憩。
有人轻声唤嬷嬷,两人走到殿外的庑廊下说话, 那人说今早安排的事儿出了一些变故。
嬷嬷脸色一凛:“怎的?没把人弄走吗?”
那人道:“弄走了,但是半路被一伙蒙面人给劫走了?”
嬷嬷心头一惊:“老天爷哎, 别是太子殿下的人给劫回去了吧?”
“应该不是太子殿下的人……”
嬷嬷这会儿着实有些心慌:她原本只是给皇后出主意把褚瑶弄走, 以为只要把人送回绥州就没事了, 没想到后面会横生枝节, 竟将人给劫走了。
她忙进去向皇后禀报,皇后得知这件事亦是十分诧异:“若对方来者不善, 她岂不是凶多吉少?”
皇后虽不喜欢褚瑶, 但也从未想过要伤害她,今日之事让嬷嬷仔细嘱咐办事之人,须得将人安全送回绥州, 不得损伤分毫, 没成想竟变成了这个样子。
原还想着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日后太子追查起此事,很容易便能查到永和宫里来, 届时只要褚瑶人还在, 就不是什么大事, 可若她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又该如何向太子解释呢?
“派人去寻寻看, ”事情脱离了控制,皇后也颇感无奈,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若实在寻不到,就算了。”
“是。”嬷嬷领命下去,立即去安排人搜寻了。
*
褚瑶从昏迷中醒来,觉得自己大抵是遇到拐子了。
她记得自己正往山上走着,人群中忽然起了争执,有人摔下了石阶,有人则趁乱用一块帕子捂住了她的口鼻,她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识,醒来时身上被绳子绑着,眼睛上蒙了黑布,嘴巴也被堵住了。
此时她正身处一辆极速行驶的马车中,她不知自己要被送去何地,也不知自己即将面临怎样的劫难,反正大抵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了。
不过她想,幸好今日她没有抱着鸣哥儿一起出来,不至于让鸣哥儿和她一起遭难。
只是不晓得,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儿子了。
马车不知行驶了多久,她被颠得七荤八素之际,终于停了下来。
她假装仍在昏迷,有人进来将她扛下了马车,她听到了对方拍门的声音,门开后走了一段距离,便闻到了浓烈的胭脂香气与酒气,那人扛着她拾级而上,转弯走了些许距离,推开门进了一个房间,将她放到了床上。
那人试了试她的鼻息,见她没事,才坐下来休息。
不多时房间中又进来一人,听声音是个年岁不小的妇人,未语先笑带着习惯性的谄媚与油滑,鼻音稍重像是还未睡醒。
“怎的这么早就送来了?还以为要许久呢,我这才睡了一会儿……”
那人笑道:“遇到帮手了,事情比想象的容易……”
褚瑶感觉得到那妇人在打量自己:“不晓得你家主子怎么想的,我这楼里什么样的姑娘没有?犯得着去外面现绑一个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人道:“这位小娘子可非比寻常,要紧得很,你千万将人看住了,若弄丢了,你这条命也别想要了。”
那妇人似是有些胆怯:“怎么?难道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小娘子?可别连累了我这花楼……”
“放心,只在你这里放一个晚上,明早儿天不亮就弄走,日后不管何人问起,只咬死了说没见过她,不会有什么事的。”
“那好吧……”那妇人显然有些惶恐,但人已经送到了,也只能硬着头皮接下了。
“把人看紧了,晚上之前找人给她洗漱干净,等贵客来了,将人引到房里便是了,”那人想了想,又嘱咐道,“记住,不能让任何人带走她,就算是贵客也不行!”
“我知道了……”那妇人喃喃道,“祖宗哎,早知道便不接这烫手山芋了……”
褚瑶从他们的对话中大抵知道了自己现在身处一座花楼,他们似乎不会伤及她的性命,但是他们口中的“贵客”是谁?是那位“贵客”命人将她绑来的么?
应该不是。
因为那男人说,就算是“贵客”也不能带走她。
所以到底是谁费这么大的力气把她绑来?
是要用她来讨好那位贵客么?
他们谈完之后,那男人便先一步离开了。
那妇人坐在床边将她有看了一会儿,甚至伸手拍了拍她的脸,大抵是想试探试探她有没有醒来,随即叫人进来燃了一种叫“忘忧”的熏香便离开了。
褚瑶没听过这种香,但也能料想到是一种叫人闻着便昏沉的迷香。
褚那妇人安排了两个人守着门口,二人在外面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外面偶尔传来女子的声音,但不多,想必都在歇息。
褚瑶被反手绑着,对方打了死结,她挣挣不开,可又不想坐以待毙,便只能耐着性子一点一点地试图松动身上的绳子。她不敢动作太大,怕被外面的人听到,直至手腕脚腕被粗粝的绳索磨破了皮肉,身上也出了一层汗,她终于挣脱了手中的绳索,随即坐起身来眼上的黑布扯下来,吐掉嘴里的布,再将脚上的绳子拆掉……
环视四周,屋内一张圆形的如意桌上,熏炉里冒出丝丝缕缕的烟雾。这些烟雾叫她身上软绵无力,她脱身下床的第一件事,便是撑着身子走到桌前,摁灭了这熏香。
小心翼翼挪着步子来到窗边,一点一点推开窗户,往下瞧了一眼:是二楼,不算高,跳下去应该也不会受伤。
她搬来桌内唯一一张矮凳,踩着攀上了窗户,一咬牙便跳了下去。
脚腕登时传来一阵剧痛,想来是崴到了,她硬是一声不吭,拖着步子一步一挪往后院门口走去……
眼看那木门就在眼前,只差两步便能到达,可这里的人还是发现了她,将她带回了楼上。
看守她的那两个人挨了那妇人的两个耳光,那妇人一脸被吵醒后的烦躁,用染着凤仙花汁的长指甲挑起褚瑶的脸,不悦道:“你以为你能跑得了?”
事已至此,褚瑶也别无他法,只得搬出了裴湛,小声与她说:“我是东宫的人,你最好放了我,否则太子殿下迟早查到你这里来……”
对方听到这话,显然吓住了。
她猜想这位小娘子不是寻常人家的姑娘,万没想到竟是东宫太子的人。
“你、你真的……”
褚瑶进一步劝说道:“我知道绑我的人不是你,你若现在放了我,我保证不会追究你……”
“你若真的是东宫的人,”那妇人目光流转,在心中计较了好一会儿利害得失,终于下了决定,“那我更不能放你走了!”
褚瑶急了:“你就不怕……”
“反正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那妇人言语中充满了后悔,但事已至此已经没了回头路,“我若放走了你,今日我便小命不保。若不放你,我兴许还能有活路。你莫要怪我,我也只是旁人的棋子罢了……”
那妇人倒也没再继续为难她,只是叫人多加了些熏香,中午还叫人端来饭菜喂她。
只是褚瑶被那熏香熏得头晕恶心,根本吃不下东西,对方强行喂了她几口汤,也被她全部吐出来了。
下午搬来了一个浴桶,楼里的两个姑娘将她按到水里洗了一通,末了给她换了一身轻薄的衣服,将她扶回床上,端来一碗药让她服下。
想到晚上即将受到的屈辱,褚瑶紧闭着嘴巴不肯喝。
她倒是要看看,那个“贵客”到底是谁?
“娘子将这个喝了罢?”其中一位姑娘劝她,“这是让人昏睡的药,你睡着了就没那么难受了。”
那姑娘满眼同情看着褚瑶,想到自己被送进这里的第一日,也是被人强行灌了药,醒来之后一切都不可挽回。
褚瑶不肯喝,她们两个便硬灌了下去,守着褚瑶直到她昏昏沉沉地睡去,才叹息着离开。
*
日落花梢,金乌将坠,暖香楼才一开门,便迎来了许多熟客。
楼里的姑娘们凭栏卖笑,各自招揽着生意。
今日楼里来了一位眼生的公子,衣着银鼠色勾曲纹圆领长袍,腰间缀着数枚玉璧,优雅中敛藏着尊贵,更难得生了一副好样貌,那双潋滟多情的桃花眸,随意一瞥,便生出几分魅惑之意。
他一进来,便引的楼里的姑娘频频示好,可惜他左右逢源调戏了几位姑娘后,便砸了重金点名要了楼里的行首,丢下姑娘们径直去雅间里听喝酒曲儿了。
“主子怎的亲自过来了?万一日后太子殿下查到这里来,岂不是对主子不利?”今日负责绑送褚瑶的那人,正是当今三皇子裴易手底下的。
“我不来,他早晚也能查到我身上。”裴易满不在意,“都安排好了?”
那人道:“是,信笺早半个时辰前就送去陆府了,这会儿想来陆二郎已经快到了……”
裴易慵懒地靠在罗汉床上,听着曼妙的琴音,悠悠道:“那可有热闹看了。”
把褚瑶送给陆二郎,是二皇兄拉拢陆家的第一步。
其实凭陆家在朝中的那点儿势力,本不值得他门如此费心讨好,可陆家与旁家的不同之处,在于陆家有一位和当今太子殿下长得十分相似的陆少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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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陆少淮虽自毁了容貌,但那张脸未必不可修复。
倘若在修复之余,再用些手段,把那张与太子七分相似的脸变成十分,日后偷梁换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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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他来了。”裴易所在的雅间,开了一个窗格子,正好能瞧见有人引着陆少淮,往褚瑶所在的那个房间走去。
他身形修长,许是因为做过三年太子替身的缘故,连走路的姿态都十分肖似裴湛。
也难怪二皇兄将主意打到他的身上,父皇虽一直暗中扶持二皇兄,但实际上却从未有过废储的心思,二皇兄只是父皇压制太子势力的一枚棋子罢了,既是棋子,便总有被弃用的那一日。
二皇兄前几次刺杀太子引起了父皇的不满,暗中给了他几次教训,撤了他不少实权,既然除掉太子无望,何不如换一个傀儡掌控在自己手中……
先前他就提醒过裴湛,二皇兄生了拉拢陆家的心思,可惜他这位太子皇兄太过自负,甚至不肯耐下心来听他把话说完,才让他们有了可乘之机。
今日结果如何,陆二郎究竟会站在哪一边,就看他今晚能不能把持的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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