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约(加更)
陆少淮在今天下午收到了一封奇怪的信。
据门房说, 送信那人说此信十分重要,须得立即送到陆二郎手中,为此还给了门房二两银子。
门房拿着钱和信找到他, 他拆开信, 见信上只写着寥寥几字:暖香楼,故人相邀, 盼君独来。
落款只一个“瑶”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见那字,自然第一个便想到了褚瑶。
可是褚瑶不是在东宫照顾小皇孙么?怎么会邀请他去暖香楼, 那可是京城里一座有名的青楼。
他心中猜测信上内容大抵是假的,许是有人以褚瑶的名义约他相见的。他不知对方的目的, 自然不能轻易前去。
恰好此时四妹陆明芙自宫中回来了。
三妹陆明姝被送去通州的皇家寺庙这件事, 并未影响到陆明芙, 她依旧在宫中与惠仁公主做伴读, 对宫里的事情也多少知道一些。
他便随口问了一句:“明芙,你可知褚娘子今日还在宫中么?”
陆明芙也正要说这件事:“二哥, 我听宫里人说, 今早褚娘子出宫去道观为小皇孙殿下求平安符,至今未归,听闻皇后娘娘派了许多人出去寻找呢……”
陆少淮一惊:“她出事了?”
“谁知道呢?今日宫里传得沸沸扬扬的, 说什么的都有, 也有人说, 褚娘子她本来就不想留在宫里,说不定是趁此机会自个儿逃了……“”
一股不安涌上了心头, 陆少淮回想那封信的内容, 决定亲自去暖香楼走一趟。
他本想多带些人去, 但是想想还是不能,若褚瑶真的是自个儿逃出来的, 他带那么多人显然容易引人注目。若褚瑶是遇到了歹人身处危险之中,对方在信中点明要他一人独往,若他带人过去,反而对她不利。
思及这两种情况,他便只带了一名会武艺的小厮,与他一起骑马前往暖香楼。
果然在暖香楼门前,有人凭他脸上的面具认出了他,随即便有姑娘涌过来将他身旁的小厮拉到另一边去,只有一位姑娘引着他上楼:“郎君请随奴家来……”
他环顾四周,暖香楼内粉香酒熏,迎来送往好不热闹,未曾发现有什么异样。
行至二楼,姑娘引着他去了最内侧的一个房间,将房门微微推开一条缝隙后,便含笑站在一旁,等他入内。
他心中划过一丝不详的预感,直觉告诉他,褚瑶不是自愿出现在这里的。
推开房门,他走进了熏香浓郁的房间内,一眼便瞧见了那绣着灼灼海棠青纱帷幔里,褚瑶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绸衾覆着她单薄的身子,而她双目紧闭,面色清然,落在绸衾上的手腕上,赫然有着被绳索勒伤的红痕……
房门被人从外面阖上,惊得他心头都停跳了一瞬。
他在原地站了许久,眼下这般情况他不知是该上前,还是转身逃离此处?
这件事情太过诡异,为何她以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像是是礼物一般被呈现于他的面前?
这对他和她来说,都不是一件好事。
房间中的熏香让他微微有些不适,他猜想那熏香有问题,便湮灭了那香,顺便打开窗牖透气。眸光再一次瞥见看着她手腕上的伤痕,他最终还是决定,上前去看看她。
“褚娘子,褚娘子……”他低声唤了两句,她却无一点回应。
“阿瑶,阿瑶……”他试了试她的鼻息和脉搏,俱是安稳,想来是有人用了些药让她一直昏睡。
这里不宜久待,纵使她听不见,他还是与她低语一句:“阿瑶,冒犯了。”
他连同被子一起将她抱起,起身往外走去。
打开房门,却被暖香楼的小厮拦住:“客官,这便要走了么?可这姑娘是我们楼里的,须得留下。”
褚瑶怎么可能是这楼里的姑娘?
陆少淮按捺着脾气不与他们发火:“需要多少钱?我叫人回府去取!”
“这可不是钱的问题?”那小厮摇头晃脑道,“反正客官留在这里享受可以,就是不能把姑娘带走。”
他抱着褚瑶不好与他们冲突,偌大的暖香楼他只带了一名小厮来,恐怕也硬闯不出去。况且,暗处不晓得还有没有其他人盯着他,陆少淮僵持片刻,只得抱着褚瑶折返回去。
他将她小心翼翼放回床上,她依然安静地睡着,在有几分幽暗的烛光下,长睫如羽映出眼下一片柔和的阴影,脸色白皙脆弱,呼吸清浅,掩在绸衾的身子微微起伏……
他不敢多看,忙转开了视线,起身离开了床边,去窗边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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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明知这是非之地不能久待,更不能与她独处一室,可却不忍抛下她离开,留她一人孤零零的躺在这里。
这种风尘之处,万一他离开之后,有醉酒的客人闯入怎么办?万一那幕后布局之人,要伤害她怎么办?
他用这样的理由劝说自己留在这里守着她,只是守着她而已,绝对不会做任何事情亵渎了她。
他并不知褚瑶在昏沉之间,也有一些意识,能模糊感知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听到有人唤她的名字,一会儿是“褚娘子”,一会儿是“阿瑶”……
那清朗温润的声音让她觉得十分熟悉,可大脑起起伏伏闪烁着光怪陆离的画面,她一时想不起那声音的主人是谁。
随即她感觉到自己被人抱起,身体腾空了好一会儿,他在与人说话,断断续续地传入她的耳中,她努力分辨着,就快了,就快分辨出他是谁了……
她又重新落回了床上,外面也再无声音传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有力气睁开眼睛,视线模糊了好一段时间后终于变得清晰,她看到有人临窗而立,窗牖大开,月光透过窗棂映上了他面上玉色面具……
是他。
是陆少淮。
他就是那位“贵客”么?
可是他清清郎朗地站在那里,纵然身处这靡靡之地,纵然这屋里只有他们二人,可她就是知道,他没有对她做任何事情。
便是在这一刻,万般委屈涌上心头,她终是没忍住哭了出来:“陆郎君……”
她出声的那一瞬间,窗前那人立即转身,大步朝她走来。
“阿瑶,你醒了。”他见她哭,便慌了神,伸手替她拭去滚落的泪珠,“莫哭,没事了,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褚瑶泣不成声:“我知道,我看到是你,就知道你不会伤害我……”
泪水洇湿了她的鬓发,也触及了他的心底。他扶她坐起身来,让她拥着被子靠坐在软枕上,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褚瑶啜泣着同他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我去道观求平安符,上山的路上遇到了一些骚乱,混乱中我被人拖走了,后来便被人带到了这里来。我装着昏睡,偷听到他们谈话,他们说是之所以绑我,是因为一位贵客,”她水眸盈盈看着他,“你就是他们口中那位‘贵客’吗?”
陆少淮正要否认,可想到那封信,又觉得古怪:“我也不知道,我今日下午收到一封信,要我独身来这里,落款是你的名字……”
他幸而将那信也带了出来,从袖袋中拿出来给她看。
褚瑶看了那信一眼,上面确实写的是邀请他独身来暖香楼。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褚瑶与他对望,两人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迷惑不解。
“你能带我走吗?”她问他。
“我方才想带你出去的,可外面的人不许。”陆少淮愧疚道,“是我思虑不周,信上让我独身前来,我便真的傻到只带了一个小厮便来了……”
“你莫要自责,能将我从洪杉他们眼皮子底下带走,说明对方势力定然不弱。他们主动邀请你来,又不让你带我走,不晓得他们后面还想做什么。”褚瑶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好在他们一时半刻也不会伤及我的性命,你出去之后想办法通知太子殿下,或许他有办法救我……”
陆少淮听到提及裴湛,心头难免五味杂陈。
说到底还是他太无能,倘若今晚来这里的人是裴湛,想必早就有办法将人带走了吧。
*
雅间内,暖香楼的行首弹了两首曲子,跳了一支舞后便乏了,软着身子钻进那模样俊俏的郎君怀里与他喝酒说笑。
“夜深了,奴伺候郎君歇息吧。”行首妩媚,蔻丹勾住俊俏郎君的衣襟,系带在她柔软的指头打着旋儿,暧昧之意不言而喻。
裴易自是不会拒绝,勾着美人的香肩与她低声耳语:“去沐浴,等着我。”
行首被他咬了一口耳垂,娇笑着躲开,随即便回房间准备了。
裴易叫来下属,问他:“那边成事了没?”
那下属道:“没有,褚娘子已经醒了,两人在屋里聊天。”
裴易听着都笑了:“还有心情聊天?”
下属问到:“主子,那接下来怎么办?”
裴易笑过之后,不免烦躁起来:原想着今日只要陆少淮碰了太子的女人,日后就能逼着他倒戈。
可没想到这位陆二郎是个坐怀不乱的,给他准备好了活色生香地美人,他愣是没有见色起意。
倒真是小瞧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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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个由头先把陆少淮打发走,我可没功夫陪他耗一晚上。”
“那褚娘子呢?”
“先弄晕了换个地方藏起来,”今日只得暂时作罢,只是此事一击不成,恐怕会有后患,这女人是杀了还是留着,他一时也没想好,只得暂时同属下交代,“你同陆少淮说,今日之事若是走漏半点风声,下次他见到的可不一定是活人了……”
*
裴湛去洛阳谒陵寝,行程原定了七日,可中途他忽觉心中十分不畅快,似有什么堵在了心头,叫他莫名不安。
这种感觉很不好,但又说不出缘由来,于是在拜谒之后,先众人一步返程,提前一日回到京中。
他还没忘将那盒专门命人去洛阳小镇上采买的上好的红宝石带上,当时离开时同她说过要带一些回来给她做首饰。
才至东宫,门口的侍卫一脸土色,跪下向他请罪:“太子殿下,褚娘子……不见了。”
寻找
褚瑶……不见了?
裴湛立即叫来洪杉等人询问, 得知褚瑶是在他离宫的第三日,出宫去道观为鸣哥儿求平安符,在山路上被人故意制造混乱掳走了。
能在洪杉等高手的眼皮子底下将人掳走, 可见对方准备充足, 是蓄谋已久。
他努力遏制着心头的怒火与焦虑:“道观可曾查过?那个来宫中做法的道长现在在何处?”
洪杉答道:“属下们去道观查过,并无异样, 至于那位道长,据说是去云游了, 现在还未找到……”
那道长便是怂恿褚瑶出宫求平安符的人。
做完法事的第二天出去云游,这很是不对劲。“那道长是谁将他请到宫里来的?”
洪杉等人对视一眼, 如实答道:“是……永和宫的人……”
他们追查到永和宫后, 便无法再查下去了, 原因无他, 那永和宫里的都是皇后娘娘的人,他们不能逾越。
难道这件事是母后做的?
旁人不敢去质问, 他这个做儿子的自然敢去。
褚瑶失踪后, 鸣哥儿也被抱来了永和宫,由皇后亲自照看。
裴湛进来的时候,永和宫的宫女太监正各显神通哄着鸣哥儿, 见鸣哥儿玩得还算开心, 裴湛便也暂时没有过去看他, 径直进了殿内找到皇后。
“母后,你把阿瑶藏到哪里去了?”他直截了当的质问, 让皇后的颜面有些挂不住。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本宫这几日也在命人到处找寻她, 怎的是我将人藏起来了?”
“来宫中做法事的道长是永和宫的人找来的, 便是他提议让阿瑶出宫求劳什子平安符,你向来不喜欢阿瑶, 所以才会借他人之手将她骗出宫去,再安排人制造混乱将她掳走……”
整件事情确实不难猜到,皇后在决定做这件事情之前,便已经料想到儿子迟早会查到自己这里来,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更没想到褚瑶会被另一波人劫走,以至于她现在无法和儿子交代这件事情。
看着盛怒不已的儿子,皇后不敢说出褚瑶被其他人劫走的事情,但是又不得不给他一个说法,只得然闪烁其词道:“本宫是不喜欢她,但是你既喜欢,本宫也愿意给她一个名分,让她留在东宫伺候你。本宫同她提过这件事,想让她从太子承徽做起,可是她拒绝了。她不想留在宫中,又苦恼于你不肯放她走,所以本宫只是好心帮了她一把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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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湛倏地抬眸,眼眸寒冷至极:“所以母后是承认了,是你派人掳走了阿瑶?”
皇后被他的视线压迫得愈发心虚:“随、随你怎么想……”
裴湛恼怒于母后的所作所为时,却也在心底暗暗松了一口气。
幸好……
幸好是母后派人掳走了她。
幸好不是旁人……
“母后把阿瑶掳到哪里去了?”
可他心底才燃起希望,随即又被母后的一句话浇了个透彻。
“本宫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皇后避开他的目光,“他们中途便将人放走了,她许是回老家了……”
“她不会回老家的,”察觉到母后的话不可全信,事情变得严重起来,他的声音几乎颤抖,“她一定是出事了……”
他去洛阳之前,特意告诉她自己在帮她找寻两位哥哥的下落,凭她对亲人的执念,她一定会留在这里等他回来,继续帮忙找寻,她不可能离开他。
他不再浪费时间与皇后纠缠,而是命人找出了皇后安排掳走褚瑶的那几个人,逼问之下,他们才说了实话:他们掳走褚瑶后,本想送她回绥州老家,可是路上忽然出现一伙蒙面人,将褚瑶抢走了。
那些人武功不弱,人数也比他们多,因而他们未能救回褚瑶。
裴湛衣袖之下的双拳紧紧握住,他此时像是一块在火中炙烤的木炭,在找不到褚瑶之前,每一刻就让他十分煎熬,他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分析此事:劫走褚瑶的那伙人,定然早有筹备,且对她的行踪颇为了解。
所以宫里定有内应。
可是还有谁会对她抱有敌意?
先前也仅此一个陆明姝而已,陆明姝已被他送去通州,她的妹妹陆明芙胆小怯弱,既没有那个胆子,也没有缜密的心思,所以不可能是陆明芙做的。
陆明姝……
陆明芙……
陆家……
陆家!
裴湛忽然想到了裴易。
他先前曾特意来东宫提醒他,说二皇子裴瑞有意要拉拢陆家。
陆明姝被送去通州后,裴瑞调查过这件事,他们既然能从陆明姝口中得知她安排陆少淮与褚瑶见面的事情,定然也知道了陆少淮喜欢褚瑶这件事。
裴瑞想要拉拢陆家,自然不会去笼络外强中干的陆老爷,因为真正顶起陆家的人,是陆家二郎陆少淮,而笼络人心最为有效的法子,就是送给对方合乎心意的礼物,或是金钱,或是权力,或是……女人……
裴湛漆黑的眸子聚起戾气,唇角绷得愈紧:陆少淮!
*
夜色叆叇,浓云如泼墨遮蔽孤月,陆府众人已经安歇,唯独陆少淮院儿里书房的灯还亮着。
陆少淮已经坐在书房里很久了,细毫浸满墨汁,却迟迟没有落笔写下一个字来。
一旁的汝窑笔洗中,映出他憔悴的面容来,面具下的半张脸,长出了一层青茬,他这几日记挂着褚瑶,也没心思打理自己。
那晚在暖香楼,他与褚瑶正说着话,小厮忽然进来,说是可以放褚瑶走,但须得付十万两银子才能将人带走。
他立即回来筹钱,陆家账上没有那么多银子,他便拿了宅契地契去各个钱庄借钱,奔波了一整日终于筹足了十万两银子,可等他拿着银票去暖香楼赎人时,楼里的妈妈却一问三不知:“什么阿瑶?什么十万两?我们这儿可没有这位姑娘……”
他带人将整个暖香楼翻找了一遍,才恍然发觉自己又被骗了。
所谓的拿十万两银子赎人,不过是他们将他哄骗走的借口罢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这一走,足足耽搁了一整日,现下褚瑶早就不知道被他们藏到哪里去了?
他怎的就这么笨?轻易就被人骗走了,他应该守着阿瑶才是……
今日已经是褚瑶消失的第三日,他派人各处去寻,都找不到任何线索。幸好再有一日太子便从洛阳回来了,以太子的聪慧才智,想必找到褚瑶的可能性会更大一些……
他想写信告知太子,他曾在暖香楼见过褚瑶一事,可真正提笔要写的时候,却有了许多顾虑。
一则顾虑,是因他见褚瑶的那晚,有人曾威胁他,若是此事叫旁人知道,下次他见到的就是褚瑶的尸体。
二则顾虑,是那些人绑了褚瑶,似乎是为了他。在暖香楼那样的地方,褚瑶在他面前昏睡了一个多时辰。在那一个多时辰内,他一直与她待在一个房间里,他自认什么都没有做,可却无法自证,若太子得知这些,会不会多想?
细毫下的纸又被墨汁洇坏了一张,他懊恼地搁下笔,扶额叹息。
书房的门被人推开,陆少淮烦躁道:“我不是说过,任何人不得进来!”
开门那人不仅没有立刻退出去,反而走到了他的书案前。
他不满地抬眼看去,心中登时一骇。
来者一身墨色衣裳,那张与他相像的脸上如覆寒霜,眼梢之下却是燃着一层火焰。
“太子殿下……”他起身行礼,却见案上那张洇了墨汁的纸被对方抽走,旋即捻皱。
“你见过阿瑶了?”冷冽的声音,夹杂着肃杀之气。
陆少淮没有想到裴湛会提前一日回来,更没有想到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他就找上了自己。
太子殿下的智谋,原比他想象的还要厉害。
陆少淮不敢有所隐瞒,将先前的顾虑抛之脑后:“臣不敢隐瞒,臣三日之前,在暖香楼见过褚娘子。”
他将那封信拿给裴湛看,又与他说了那晚在暖香楼所见的情形:“有人将我带到楼上,我在那里见到了阿瑶,她、她……”
“她如何?”
“她在昏睡……”
胸前的衣襟旋即被他扯了起来:“你对她做什么了?”
陆少淮便是知道他会多想,先前才有顾虑:“殿下放心,臣什么也没错。”
他却不信,喉腔划出声声质疑:“你不是喜欢阿瑶么?当真忍得住什么都不做?”
陆少淮闻言也有几分恼怒,正凛说道:“就是因为臣喜欢她,所以才不可能在那种地方,在她昏睡不觉的情况下,对她做任何逾越之事!更何况臣知道,阿瑶是殿下的人,臣一旦碰了她便是对殿下不忠,陆家便有可能因此万劫不复,殿下觉得臣会为了一己私欲而置整个陆家于不顾吗?”
这话倒是听着可信,上次陆明姝一事,他也是为了陆家,用他对褚瑶的心意与他做了交易。
裴湛松开他的衣襟,转而拍了拍他的肩膀:“他们想利用阿瑶来讨好你,你一旦碰了阿瑶,他们便会站出来逼你与孤决裂……”
陆少淮亦是想到这一层,却是不知幕后者究竟是谁:“殿下知道是何人绑了阿瑶?”
“先前只是怀疑,今晚见到你才算确认。”
“是何人?”
“你以后会见到的……”
“殿下的意思是说,他们还会来找臣?”陆少淮心中萌出希望,“那阿瑶……”那他是不是还会有机会见到褚瑶?
“你没有碰阿瑶,同样的计策他们恐怕不会用第二次……”对方用褚瑶来试探陆少淮的态度,这一计没成,褚瑶在他们手中怕是危险了。
“你继续找阿瑶,声势闹得越大越好,”裴湛扯下自己腰间的玉佩,递给他,“一旦有阿瑶的消息,你立即叫人拿着玉佩找孤……”
*
他让陆少淮继续查找褚瑶的下落,而他回到宫中之后,却再未过问过此事。
他离京这几日积攒了不少的公务要处理,从陆少淮那里回来之后,便一头扎进了繁忙的公务之中,时常忙到夜深才回东宫。
小宫女阿圆虽然与褚瑶相处的日子并不算长,却也一直惦念着她的安危。她以为是太子殿下太忙了所以一时忘记了找褚瑶的事情,于是大着胆子提醒了他:“殿下,褚娘子什么时候回来啊?”
却没想到素日里鲜少对宫人疾言厉色的太子殿下,却第一次冲她发火:“你提她作甚?小皇孙如今由母后亲自照料,她回来与不回来又有什么区别?”
阿圆吓得差点哭了:“奴婢、奴婢只是担心褚娘子的安危……”
太子殿下寒冽地瞪她一眼:“日后不许在孤的面前提她!”
阿圆伏身说“是”,瑟瑟地退下了。
宫里对于褚瑶的失踪,本就有两种说法,一种是她确实被人掳走了,兴许已经遭遇了不测。一种则是说她自己藏起来了,不想被人找到而已。
如今太子殿下的态度让宫里人更加倾向于第二种可能,褚瑶她是不想再没名没分的待在东宫里了,所以自个儿逃走了。
既然连太子殿下都不想找她了,永和宫的人自然也不再寻找了,皇后娘娘甚至向朝中诸多大臣家中要了许多闺中女子画像,打算郑重挑选太子妃了。
听闻太子殿下也看过几幅画像,似乎对安乐候的幺女和永安伯爵府家的嫡女青睐有加。
没过几日,永安伯爵府的嫡女便被皇后娘娘召进宫里说话,临走时还得了不少赏赐。
褚瑶失踪的半个月后,宫中已经鲜少谈论她了,大家有了更为感兴趣的话头,猜测着太子殿下究竟会选安乐候的女儿做太子妃,还是选永安伯爵府的嫡女?
陆少淮一直没有放弃对褚瑶的找寻,为此不惜花费了许多的银钱,多到陆府账上的银钱已经所剩无多,父亲气得拿着账本质问他,究竟把钱都用到了何处?
他不能说,只能撒谎先瞒着父亲,说日后一定会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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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寻找褚瑶的这些时日,他偶然查到了一条线索。
他去暖香楼的那一晚,有人看到当今三皇子裴易也去了那里。
直觉告诉他,这一定不是巧合。
裴易是二皇子那一派的,二皇子裴瑞向来以温润仁厚示人,且颇具才情,时常举办诗会酒宴,招揽了不少文人学士,在朝野中亦有颇高的威望。
他与太子分庭抗争由来已久,三皇子裴易便是他最为得力的助手。
陆少淮忽然就明白了那晚裴湛为什么要说,他们是利用褚瑶来讨好他,逼他与太子决裂。
是二皇子!
二皇子想要拉拢他,知晓他喜欢褚瑶,所以特意绑了褚瑶送到他的面前。
是了,一定是这样!
他如拨云雾,终于看透了这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在褚瑶消失的第二十天,陆少淮终于又收到了与上次一样的信笺。
信上的内容与上次一般无二,只是将地点换成了郊外的一座山庄。
栖霞山庄,故人相邀,盼君独来。
这次没有落款,可是陆少淮确认,褚瑶一定就在那里。
他立即掏出先前裴湛给他的玉佩,欲叫贴身小厮拿着玉佩去找裴湛。
因着动作太过着急,那玉佩不小心从手上脱落,摔到地上登时碎做两瓣……
陆少淮盯着那两半玉佩,忽然就犹豫了。
恍惚
一场雨下了两日才停, 草木微弱,乱云纷缊,寒意愈发浓重。
褚瑶整个人缩在温暖的大氅里, 窝坐在院子, 坐井观天一般无聊地看着小院里的风景。
大氅是昨日送来的,月白色的素面鹤氅, 用的上好的水貂毛缝制而成,虽旧了些, 却轻柔保暖,披在身上, 像是披着一张柔暖的被子。
她被人软禁在这不知名的院子里已经二十日, 一开始日子并不好过, 每日一碗清粥果腹, 后来连粥也断了,饿了她两日, 才重新送饭过来。
后来饭菜逐渐好了些, 却仍是一日一餐,想来是故意饿着她,叫她没有力气逃跑。
除了饭菜上的短缺, 其余倒是都还好, 尤其是近些时日, 不仅送来了两套换洗的衣服,昨日又送了大氅过来。
她能察觉的到对方态度的变化。
大抵一开始是想让她自生自灭的, 不知为何又留她一命, 如今又是送衣服又是送大氅的, 好像在掩饰他们从未苛待她一样。
期间她也试图逃跑过几次,每次翻墙爬过小院后, 却被人用剑指着逼了回来。
他们不伤害她,也不许她逃离。
如此便惶恐地留在了这个小院子里,回想自己进京不过三个月,却遭遇了诸多意想不到的事情,她开始后悔,她不应该来京城的,她心思浅薄,识不透人性,总有许多看不见的深坑让她跳……
*
天际缓缓变暗,晚霞光无声蔓延开来,落在这座栖霞山庄上。庄中林木杂乱而茂盛,偶然有一两声鸟雀鸣啼穿透暮霭,在空中萦绕。
山庄已经许久没有客人来拜访了,前些日子送来一位小娘子,关在庄子最北边的一座小院落里,一日一顿饭菜吊着,不知主子留着她想做什么用?
今日山庄终于又迎来一位新客,华盖轻车在山庄大门前缓缓而停,一位身穿月白色锦袍的年轻公子自马车而下,举手投足间流淌着矜贵淡漠的气息,更叫人惊讶的是他面上覆着的玉制面具,将一张俊雅的面目遮去一半。面具下那双眸子看过来时,带着说不出的冷意……
山庄早有人等待,瞧见他的面具便将他认了出来,但谨慎起见,还是与他确认道:“敢问郎君是凭何而来?”
对方将那封邀他独来的信笺拿了出来,那人看过之后,才算放心,躬身将他迎进去,请进山庄的厅堂中。
厅堂中有备好的茶水,那人替他斟了一杯,茶汤橙红,晶莹清澈,闻着像是金瓜贡沱茶,却又不够正宗,想来是在茶汤中掺了其他东西。
他瞥了一眼,没有要喝的意思。
那人却是将茶递到了他的面前:“陆郎君,喝完这杯茶,在下带郎君去见那位故人。”
看来不喝这茶,就不能见到褚瑶了。
他打量着眼前这盏茶,辨不出这里面究竟掺了什么东西,是毒药,还是其他……
须臾的思索后,他接过茶,一饮而下。
对方看着他将满满一盏茶喝得干干净净,收回茶盏后,这才愿意带他去见褚瑶。
自厅堂出去便是偌大的后院,那人带着他,自假山石景、碧潭长廊穿过,似有意带他浏览山庄风光,又似乎是在故意拖延时间。
直至绕着大半个山庄走了约莫两刻钟,他忽觉自己心跳在逐渐加快,身体升腾一股莫名异样的感觉,呼吸不免也跟着急促几分。
那人若有似无往他这便瞥了一眼,随即引着他沿着游廊拐入一个海棠门,又经过一个凉亭之后,来到一处落了铜锁的院门前。
“郎君要见的人,就在这里。”那人自腰间取出钥匙开锁,推开了木门。
不算大的院落一眼便能望到头,入目的蓁莽荒凉中,一眼便瞧见了窝坐在屋檐下,裹着白色大氅的褚瑶。
那张莹白的小脸藏在白色的绒毛里,只露出一双放空的、游离的眼睛,听到开门的声音后,缓缓望了过来。
见是他来,似还难以置信,怔怔将他望了好一会儿,才站起身来:“陆郎君……”
他踩着满地的荒芜大步走向她,她自石阶走下,未行两步,便被他一把揽住,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他狠狠地吁出口气,嗓音沙哑:“我终于找到你了……”
褚瑶在他怀中,眼泪簌簌而下:“你终于找到我了……”
泪眼朦胧中依稀瞧见门口那人欲关上院门,褚瑶忙从他的怀里挣出来,惊惶地扯着陆少淮的衣袖:“他要关门!”
她不想再继续被关在这里了,更不想陆少淮和她一起被关在这里。
“别怕。”他牵过她的手,带着她往门口走去。
“我要带她离开这里。”他对门口那人说。
褚瑶的身体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她不确定对方会不会放他们离开,毕竟上次在暖香楼,对方曾经诓骗过他们一依誮次。
“好,”对方竟痛快地答应下来,“在下送陆郎君与褚娘子出去。”
真的放他们走?
褚瑶讶异之余,便被陆少淮牵着大步往外走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掌心滚烫,呼吸也颇有几分粗重,步子却不见放缓,愈走愈急,褚瑶这些日子被他们故意饿得身体虚弱,并无多少力气,几步之后便有些跟不上,脚底蓦的踩上一块凸起的石头,身子一歪便摔倒了。
“我没事。”她借着他手上的力气迅速站了起来,不想因为自己耽搁了出去的步伐,她也想快点离开这里,越快越好,免得对方又反悔了。
身体蓦的腾空,他竟将她打横抱了起来,继续往前走去。
褚瑶登时烧红了脸,又觉得让对方受累,十分愧疚,于是小声道:“陆郎君,我可以自己走的……”
他却将她又抱紧了几分,并不言语,径直往前走去。
身体里的那股异样感觉在将她抱在怀中时便愈发明显,只是拥抱似乎还远远不够,恨不能将她身上那厚重的大氅扔掉,与她紧紧相贴,才能缓解他的燥热……
他此时才算明白,两刻钟前在厅堂喝的那盏茶中,里面掺的究竟是什么。
来时绕了两刻钟的路,走时却是不到一刻钟便出去了。
对方将他和褚瑶送至山庄门口,目送他们上了马车,脸上分明流露出几分意味深长的笑来。
马车在驶离山庄些许距离后,褚瑶战战兢兢地揭开窗帘往外看了一眼,确定没有人追上来后,才终于吐出一口长长的起来。
劫后余生莫过于此。
她看向陆少淮,自两人坐上马车后,他便一言不发地坐在另一边,侧着身子并不看她。
有些奇怪。
好似在生她的气一般。
褚瑶心中有些不安,她想起那晚在暖香楼,有人曾向他讨要十万两银子做赎金,而今日他顺利地将她带走,莫不是真的给了他们十万两银子。
“陆郎君,那十万两银子,你给他们了?”若真是如此,这般庞大的数目,她怕是一辈子也还不上了。
对方听罢,几息之后才道:“没有。”
没有就好。
她松了一口气,可随即又疑惑起来。
既然不是用银两赎的她,那是用了什么方法?
“陆郎君,他们可是用别的法子为难你了?”她忐忑不安地问道。
“没有。”这一次,他倒是回答的很快。
褚瑶心里却是更迷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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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情自始至终都让她如置云雾里,她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被人绑架,也想不清楚他们为何要在暖香楼把她送给陆少淮,更不明白为何陆少淮会牵连到这件事情中来……
“陆郎君,你可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今日既然能找到她,带走她,想必应该对这件事情有过调查,应该知晓其中的缘由才是。
可是他又不肯说话了。
她问过之后,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他有开口的意思。
褚瑶不解,盯着他看了还一会儿,才恍然发觉,他好像很不舒服的样子,袖口下紧握成拳的手,脖子上爆起的青筋,面具下的脸上的细汗,以及愈发紊乱的呼吸,都在昭示着他身体的不适,他好似在极力忍耐着,不想被她看出来。
“陆郎君,你怎么了?”她由不安变得紧张起来,“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他喑哑着嗓子,从喉间挤出两个字:“没事。”
怎么会没事?
眼前他这副样子,分明是努力压制着痛苦的模样,他莫不是受伤了?
“我们去医馆!”她说着,便要起身起告诉车夫,就近找一家医馆。
他却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扯了回来。
“不要去医馆!”他手掌的温度,烫得惊人。
“你到底怎么了?”情急之下,她伸手去试探他脸上的温度,果不其然,被同样滚烫的温度惊得一缩,“你发热了?”
她要撤回手来,却被他另一只大手握住,按着她的手贴回他的脸颊上,仿佛在用她勉强沁凉的手才缓解脸上的温度。
他终于开口和她解释原因:“我见你之前,喝了他们递过来的一杯茶……”@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褚瑶心中大骇:“他们在茶里下毒了?”
“不是毒……”面具下的那双眼睛,染上了一种熟悉的欲色。
褚瑶望着这双眼眸,忽然有些恍惚。
“不是毒,那是什么?”她下意识地问。
他揽上她的腰,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将她往自己身前送去。
“是……催情的东西……”
褚瑶瞬时惊骇住:怎么会是……那种东西。
“不、不去医馆了,去青、青楼……”她一边试图撤回自己的身子,一边期期艾艾同他商量,“去那里,找、找一个干净的姑娘……”
他勃然变了脸色,掐住她的腰不许她逃离:“你让我去那种地方?”大手在她的腰上逐渐用力,“你宁愿我去找别的女人?”
褚瑶吓得快哭了:“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可是这种事情,我……不能……不可以,陆郎君,我们不可以!”
他忽的将她按在车厢上,满是欲|火的眼眸狠狠盯着她:“你看清楚,我是谁?”
惩罚
马车自出了栖霞山庄, 她便一口一个“陆郎君”,叫得他身体里那股子邪火愈发压抑不住。
“你看清楚,我是谁?”他欺身上前, 在她的耳边恶狠狠地呢喃, “陆少淮不可以,孤可以么?”
“太子殿下?”她惊得一颤, 瞪大眼眸看向他,难怪她方才总恍惚觉得他不对劲, 她看到这张玉制面具便先入为主的以为他是陆少淮,万没想到面具之下竟然是裴湛……
她颤抖地摘下那张面具, 在看到他一览无余的俊秀眉眼之后, 彻底慌了心神:“殿下, 怎么是你?”
怎么会是他呢?
她之前被困暖香楼时也拜托过陆少淮去找裴湛救她, 也曾猜想过裴湛会以何种方式来救她,可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他竟是扮作陆少淮, 亲自深入这虎穴之地将她救了出来。
他愈发躁怒:“怎么?看到是孤来救你, 失望了?”
褚瑶哪里是这样想的:“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殿下太冒险了,殿下若因为救我而将自己置于危险之境, 我非万死不能谢罪了……”
“不需要你万死来谢罪, ”他就快要压不住那药力, 恨不能立即将她拆食入腹,“孤是为了你才喝下那盏茶, 孤现在很难受, 需要你……”
他拂开她脖颈上的大氅的绒羽, 朝那纤细白腻的颈子上狠狠咬去……
褚瑶如同被毒蛇咬上,痛苦地挣扎起来:“不行, 不要!”
她全身都在抗拒着他,试图唤起他的理智来:“一定还有别的办法,请你再忍一忍,等回到宫中,柳太医他们一定会有办法的……”
“可是孤等不及回宫了……”
他到底还尚存了些理智,没有真的在马车上强行要了她,只是马车行至城郊一家驿馆时,他命车夫停下,随即拉着她下了马车,进了驿馆后径直往二楼的客房走去。
驿馆中并无什么客人,褚瑶找不到人求救,只得抱住楼梯上的栏杆:“别这样,你清醒一点啊!”
只是面对一个即将失控的男人,她身上那点力气显然是不足以对抗的,他只是多用了些力气,便扛起了她,大步往楼上走去。
随便推开一间客房,便将人扔到了床上,这便宽衣解带起来。
褚瑶委实吓到了,趁他脱外衣之际,起身往外逃跑。
裴湛眼疾手快将她捞回来,顺便将她身上的大氅扯了下来。
褚瑶像时一只受惊的兔子,几乎跳着逃开,跑到房间的角落里躲起来,满目惊惧地看着他。
他目光追随而去,那会儿在马车上,他掐着她的腰的时候,便察觉到她瘦了许多,眼下她身上没了大氅掩着,他才发现她比之前瘦得实在太多,身子薄弱,腰也不盈一握 ,窝在角落里那么瘦小的一点点……
他神色一沉:这些日子,她到底受了多少委屈?
褚瑶看到他看自己的眼神愈发吓人,不由将身子又缩了缩。
她看着他打开房门,将他方才脱下的外衣,以及她那件大氅,连同桌上的面具一同交给了外面的人:“拿去给陆少淮,让他半个时辰后再离开这里……”
褚瑶探过头往外看了一眼,看到外面的人竟然是洪杉。
洪杉在这里?
陆少淮也在这里?
她这才反应过来:所以他是在这里和陆少淮换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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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洪杉将另一套衣服送过来,褚瑶看着他开始穿衣服了,才放心地从角落里站起来。
看来他理智尚存,应该不会对她做什么了。
只是与他共处一室,仍有几分危险。
她慢吞吞往外挪去,被他发现后,她尴尬道:“你在这里冷静冷静,我去旁的房间待一会儿……”
他已然在忍耐的极限:“你想去见陆少淮?”
褚瑶方才没想那么多,经他一提醒,想到陆少淮之所以在这里,想必这些时日也没有放弃对她的寻找,如今她已脱离险境,于情于理,她确实应该和他见一面,当面同他致谢。
“也好,我去见见他……”
他还未穿好衣服,便霍然走到她身前,挡住她的去路:“不许去!”
“为、为什么?”不是他先提起的么?
他将她逼回角落里,困在臂弯之间,咬牙切齿道:“不许就是不许!”
他虽这般不讲道理,可褚瑶知道他现在因为那药的缘故心绪很是不稳定,故而也不敢和他计较,只得老老实实道:“好,我不去见陆郎君了……”
他还是不满意,挨近了她,声音低冷:“不要再说那三个字……”
“哪三个字?”她回想方才自己所说的话,不晓得是哪三个字又惹他不快,小声咕哝了一句,“陆郎君么……”
下一瞬,下巴忽然被他抬起,他将她抵在墙上,带着惩罚意味的吻暴掠而至。@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褚瑶瞬时惊愕,俄而用力去推他的肩膀,他岿然不动,甚至单手拧着她的一双细腕,高高举过她的头顶,另一只手摁揽着她的腰让她紧紧贴着他的身子……
强势而不容推拒的吻,带着失控的热烈啃咬着她,直至她受不住疼张开唇嘤咛一声,他便迫不及待地侵入,吮吸纠缠……
褚瑶被迫仰着头,被他吻得呼吸不畅。
房中静谧,那暧昧的声音便格外清亮,让她羞愤得恨不能咬死这个男人。
她这般想着,竟真的鬼使神差地狠狠咬了下去……
他身子蓦地一紧,将她的报复当做了她的回应,那只落在她腰上的大手毫不费力地将她托起,一边与她纠缠,一边抱着她转身往床边走去……
将人压在床上的时候,忽然传来了敲门的声音。
洪杉在外面问询:“殿下,陆郎君求见……”
这声音于褚瑶来说,恍若救星一般。
裴湛用仅存的一点克制,暂时放过了褚瑶。
口中有些腥甜,他后知后觉才发现是被她咬破了唇,抬手拭去,果然指腹染上些许血色。
蓦地想到她晕血,转眸去看她时,果然瞧见她已经晕了过去……
她的发髻被他弄的散乱,双唇被他不够节制吻得红肿莹润,她闭眸静静躺在那里,他只看一眼,便觉血脉偾张……
脑中忽然想到一事,先前陆少淮说在暖香楼见到褚瑶时,她在昏睡……
所以那晚陆少淮看到的,也如他眼前这般香艳么?
可恶!
他拉下帷帐,将床上的人儿遮的严严实实,这才往门口走去。
打开房门,陆少淮就站在洪杉的身旁。
他遏制着心头的欲念与怒火,问陆少淮:“何事?”
陆少淮与他行礼后,恭敬道:“臣只是想问问殿下,可曾见到那幕后之人?”
“未曾!”
“殿下此行前去,可曾遇到什么危险?”
“未曾。”
陆少淮微微顿了片刻,才道:“那褚娘子……她还好么?”
这才是他最关心的事情吧。
裴湛面色不豫:“她还好……”随即又道,“这些日子辛苦你帮着寻找阿瑶,想来花费不少,过些日子孤会派人将银子还给你……”
陆少淮推辞道:“褚娘子没事就好,钱财不过身外之物,殿下不必放在心上。”
裴湛勾唇笑了笑:“孤只是不想让阿瑶觉得亏欠你罢了,她这个人,最是不喜欢欠人情,你先前送她一座宅子,她都记挂了许久,来京城也不忘揣着那一千两还给你……”
陆少淮听得出来,太子殿下这话是在暗示什么。
房门一直开着,他却没有看到褚瑶,也没有听到她的声音,余光瞥见房间内的帷帐落了下来,而眼前的太子殿下衣衫不整,呼吸不稳,甚至嘴上似乎破了皮……
陆少淮难免联想到了什么,只觉得浑身都僵硬起来:太子他竟、竟……不顾及她刚从险境逃离,惊魂未定,就迫不及待与她……温存……
掩在袖下的手微微颤抖。
那晚在暖香楼,他连多看她一眼都生怕亵渎了她,而太子殿下却能在这样这一家小而破旧的驿馆,与她缠绵……
未免太看轻了她。@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些日子的苦苦找寻,难道就是将她送到太子殿下的榻上?
可是他又能如何?
他既无胆量指责太子,又无本事和太子抢夺她,除了无用的恼怒,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他甚至开始后悔,玉佩摔碎的那日,是不是老天在暗示他,不要去找太子。
可他犹豫之后,终究不敢隐瞒,还是命人拿着破碎的玉佩去找太子,并在此处与他交换身份,太子穿着他的衣裳,戴着他的面具前往栖霞山庄救人。
而他甚至,连看一眼褚瑶是否安好都不能。
“孤带阿瑶先从后门离开,你半个时辰后也回去吧。”裴湛已经命人安排好了一位和褚瑶身形相近的女子,叫她披上那件大氅,待会儿随陆少淮一起离开。
“洪杉,带人去后门等着。”体内汹涌的药力已经让他快要坚持不住,他说完这话便看了将房门关上,从床上抱起褚瑶后,便自窗户跃入后院,悄悄从后门离开了。
马车方行驶了一会儿,褚瑶便醒了。
第一件事情便是检查自己的衣服。
额顶传来一声冷嗤:“孤还没有禽兽到在你昏迷的时候做那种事……”
没有就好。
褚瑶吁了口气,发现自己被他抱在怀里。
“殿下,你身上的药效……退了么?”她抱着侥幸的心思,问道。
“没那么快……”他身上仍烫得吓人,能坚持到现在,全凭他超乎常人的意志罢了。
她于是一动也不敢动:“那、那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回宫。”
她心头燃起雀喜:“回宫……找柳太医吗?”
“找他作甚?”他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耳边,“孤只是……不喜欢驿馆那张床罢了……”
引诱
马车赶到皇宫之前, 洪杉骑快马先一步回去,将太医院的柳华请到了东宫。
柳华已经见怪不怪,以为太子殿下又受伤了, 于是往药箱里多备了些治疗创伤的药, 这便去东宫候着了。
没过多久,便见太子步伐快而矫健地走了进来, 瞧着不像是受伤的样子。
他微一侧首,竟看到消失多日的褚瑶, 也跟在后面一起回来了。
除了瘦削些,好似也并无大碍。
那是谁需要医治?
“殿下, ”他起身行礼, “是谁受伤了?”
“无人受伤, ”裴湛径直往寝殿走去, 示意柳华跟上来,“孤身体不适, 过来给孤瞧瞧。”
柳华忙提着药箱跟了上去。
褚瑶步子小, 落在最后面,走着走着,便趁裴湛不注意, 闪身拐去偏殿, 去找鸣哥儿了。
她以为裴湛没发现, 其实他只是假装没有瞧见罢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先前在马车上和她说的那些话,不过是吓吓她而已。她既不愿意, 强求反而会让她更加厌恶自己。
柳华随他进了寝殿, 给他诊治之后, 颇为惊讶:“殿下这是吃了某种催情的东西,能忍到现在, 已实属不易。”
惊讶的同时,也颇为褚瑶捏了一把汗:亏得太子殿下意志坚强,生生忍耐住了,若一个忍不住,她岂不是羊入虎口了?
“可有法子医治?”裴湛感觉自己忍得就快要炸开了。
“最快的法子,是纾解出来……”他刚说完,便被裴湛瞪了一眼。
废话,要是能纾解,早纾解出来了。
柳华讪讪一笑,从药箱里翻出一套银针来:“吃药自是来不及了,只能针灸……”
*
褚瑶在东宫找了一圈儿,也没见到奶娘和鸣哥儿。
阿圆也不在这里。
她去问门口的侍卫,才知自她失踪后,永和宫便派人将奶娘和小皇孙接过去了。至于阿圆,似乎是在太子面前说错了话,被安排到别的宫苑干活了。
“鸣哥儿在永和宫过得可还好?阿圆被安排去哪个宫苑了?”
那侍卫拱手道:“属下不太清楚,褚娘子可以去问问太子殿下……”
这个时候褚瑶自是不敢去打扰裴湛,甚至连殿内也不敢靠近。她腹中甚饿,这些日子一直吃不饱,今日更是滴水未进,索性便去小厨里找找还有什么可吃的东西。
还未至晌午,小厨里只预备了些菜和生肉,还没开始蒸炒。厨娘见她饿的厉害,便赶紧烧水给她煮了一碗清汤面条,卧了两颗荷包蛋。
褚瑶干脆就坐在锅台边上,就着热腾腾的蒸汽,吃了这二十天以来第一顿饱饭。
“这大抵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面了……”久违的饱腹感让褚瑶倍感安全,也让她这些日子高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实处。
“褚娘子客气了,只是简单的一碗面罢了,”厨娘被她夸得面露喜色,“等晌午,我给褚娘子做大片羊粉汤,这个季节,最适合喝这个汤了……”
“好啊……”褚瑶笑眯眯地与她言谢。
两人正说着话,洪杉却找过来,说是太子殿下让她去寝殿。
褚瑶闻言一愣:怎的还要让她过去?连柳太医也没有办法医治么?
“褚娘子,莫让太子和柳太医等着急了。”洪杉催促她。
想到先前在客栈裴湛对她的所作所为,褚瑶硬着头皮站起身来,临走时抓了两颗大蒜塞进嘴里……
好辣!
甫一进入寝殿,便看到裴湛光着上半身坐在床上,身上扎着许多银针,眼下他面色已经恢复正常,眼眸也如以往一般清冷平静,想来那药力确实已经缓解了。
褚瑶瞥了一眼,忙移开了目光。
“柳华,给她瞧瞧……”裴湛这会儿身体已经没那么难受了,看向褚瑶时心里也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念头了。只是想着她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瘦了这么多,担心她身体亏损,所以特意叫她进来,让柳华帮她诊治一番。
不过看她方才磨磨蹭蹭进来的那股劲儿,便知道她肯定又以为他要对她做什么,呵……
柳华替她仔细诊脉,发现虽然身体有些虚弱,但好在并未伤及元气:“褚娘子这些时日有些亏损了肠胃,不是什么大问题,日后慢慢进补即可……”
褚瑶以手掩口,道:“多谢柳太医。”
柳华身为太医,嗅觉灵敏,纵然她有心遮掩,他还是闻到了那股生蒜的味道,便补充了一句:“最近少食辛辣之物,葱姜蒜都要少吃……”
褚瑶尴尬地点头:“是,我记下了。”
时辰差不多了,柳华帮裴湛将身上的针取下之后,便背着药箱告辞了。
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音,褚瑶仍是别着脸不敢看,听到对方轻笑一声:“以前又不是没见过……”
以前他们是夫妻,夫妻之间坦诚相见自是没什么,现在和以前能一样么?
褚瑶估摸着他已经将衣服穿好之后,才转过头来,想问一问鸣哥儿和阿圆的事情。
“殿下,我听说这些时日鸣哥儿一直在永和宫由皇后娘娘教养,想来应该被照顾得很好吧?”就算一开始鸣哥儿不适应,但如今已过去二十天,想必他也能接受旁人的照料了。
裴湛拧眉看她一眼,自她的话中察觉到她定然又生出了离开的心思,幽黑的眼底便浮出一丝不愉来。
他费尽心思将她救回来,可不是为了放她离开。
“永和宫再好,也不如你亲自照料的好,待孤缓缓,便去永和宫将鸣哥儿接回来……”
“不用,”褚瑶忙出声阻止,解释道,“我不是想把鸣哥儿接回来,我是想……”
“不许!”
褚瑶话还没有说完,便被他一口否决,语气凶得将她吓了一跳:“可我还没说完……”
“孤现在不想听!”他站起身来,“孤现在就去把鸣哥儿抱回来!”
她只要见到了孩子,定然会舍不得离开。
褚瑶上前拦住他:“殿下,请听我把话说完。”
“你想要说什么?”他步步往外走,将她逼得步步往后退,瞳色幽暗,声音低沉阴冷,“你又要和孤说,你要离开这里?”
褚瑶有些愕然:她什么都没有说,竟就被他轻易地猜了出来。
他逼得她退无可退,身子撞到桌角上,她痛得一躲……
可身前是他宽阔的胸膛,长臂将她困在他与桌子之间,她无处可躲。
“你不要找你的哥哥了么?”他说,“你不要鸣哥儿了么?”
“可我也要活下去啊……”褚瑶委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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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二十日像是一场噩梦,她如同一只毫无招架之力的羔羊被人随意摆弄。暖香楼里的屈辱,栖霞山庄的担惊受怕与食不果腹,她甚至夜里做梦都会梦见自己被人一剑刺穿了脖子,丢弃在荒山野岭中……
“我来京城只是想照顾我的儿子,我不知道为什么有人要害我?是我做错了什么吗?还是我来这里本就是一个错?”满腔的愤懑让她情绪激动,她肩膀颤抖不已,极力忍耐着不想哭出来, “殿下若不愿意继续帮我找哥哥,我也不强求。我去衙门报官,求他们帮忙寻找……”
“你想让衙门帮你找?天真!”他恼怒于她宁愿去求助别人也不愿继续求他,可是看到她颤抖的身子,咬着唇极力忍耐的样子,那些难听的话,他便也说不出口了。
他扶着她的背,安抚着,将她一点一点拥到自己怀中:“孤知道这件事情吓着你了,孤同你保证,日后再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宫中诡谲,人性复杂,你自己也要学着识人,以后不要轻易相信别人……”
褚瑶极力地摇头:“我学不会,我不适合待在这里,我不想学……”
“你要学,”他不容置否,带着些许严厉的语气,“不止要学鉴貌辨色,也要学宫廷规矩、世故礼仪,孤还会为你请一位夫子,教你诗书礼乐……”
褚瑶听着很懵:“我学那些作甚?”
“你温婉淑良,善解人意,若与普通人做夫妻,自是他人之福,可若做储君之妻,还远远不够。”他搂着她的腰,轻轻抚摸, “若为储君之妻,不仅要才貌双全,端贤表仪,更需毓德厚臻,于我有辅佐之力……”
褚瑶仰头看他,眸中尽是不敢相信:“储君之妻?你是说……要我做你的……”
那三个字,她竟不敢说出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做我的正妻,做这东宫的太子妃……”他低头与她视线交缠,句句诱惑,“你愿意为了我去学那些无聊的东西吗?”
褚瑶却是胆怯了:“可是我……出身低微……”
“古有明君在遴选太子妃时,会刻意挑选清贫百姓家的女儿,以此来辅佐太子节俭勤政,”他温柔地化解着她的自卑,“所以出身一事,你不必有顾虑。”
“可我资质普通,怕是学不好诗书礼乐……”
“没有试过,怎知学不好?”
“我自幼从未入过私塾……”
“可你不是能识文断字么?”
“那是因为幼时两位哥哥从私塾回来后,闲暇之余教了我一些……”后来她嫁入陆家,不用再为生计奔波之后,从陆家的藏书中也自学了一些。
“你未曾受过真正的教化,却偶尔也能引经据典,出语成章,说明你资质尚嘉,孺子可教。”他鼓励她,“诗书礼乐于你来说定然不难,你也不必全部精通,独擅一类也是可以的……”
褚瑶被他夸得有些恍惚:“我真的……可以么?”
“孤说你可以,你就可以……”眸中那潭幽暗的湖水泛起深情的波光,引诱着她走进溺在他的柔情里。
她睫羽轻颤,眼神迷离,乌黑瞳仁里映的都是他。
实在诱人。
目光缓缓游移到她樱红的唇上,脑中难免想到今日在驿馆之中,他如何在这张唇上辗转冲撞,肆虐索取……
微微挑起她的下巴,迎上那双莹润,却在咫尺之间停滞许久,最终将人按在怀里,狠狠地叹气:“以后少吃点蒜……”
添堵
裴湛同她说的这些话, 褚瑶很是心动。
倒不是心动那太子妃之位,而是心动于他夸她资质尚嘉,孺子可教, 还说要请夫子教她诗书礼乐。
幼时家贫, 父母宠爱她虽多过两个哥哥,但是在读书这件事情上, 却是从未考虑过将她也一并送去私塾与两个哥哥一起读书。
不止是她,村里的其他女孩子, 也鲜少有读书的机会。
她如此,表妹秋荷亦是如此。
而苏念之所以能成为远近有名的才女, 是因为她有一位饱读诗书的秀才爹爹。
她以前也曾问过父亲, 为何两个哥哥能去私塾读书, 自己却不能?
父亲同她说, 女子读书是一件奢侈的事情,只有富贵人家才舍得给女儿花钱请夫子, 穷人家能让儿子读书, 已是不易。
她又问父亲,为若穷人家只有女儿没有儿子,是不是就可以让女儿读书了?
父亲还是摇头, 说不是, 女儿家只需要长大以后嫁一个好人家就可以了, 读书对她们来说并无什么用处。瞧那些做官的人,全都是男子, 所以女儿家读书能做什么呢?连科考都没有资格参加……
她说不对, 明明是因为女子自小没有机会读书, 所以才没有资格参加科考,更别提做官了……
父亲因她这话沉默了好一会儿, 才同她说:“反正老话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老祖宗是这般教诲的,说女儿家不用读书的……”
如此褚瑶便一直深深记着这句话,后来她在陆家的藏书中找到了这句话,她反复将这本书读了好几遍,才悟到这句话其实是教诲女子,倘若没有才华,须得以德行来弥补,而并非是父亲说的不让女儿读书的意思。
只是那时候父亲已经去世好久了,她再也没有机会和父亲解释那句话真正的含义了。
孩提时想要读书的愿望,到了今日终于有机会实现,她高兴地在裴湛怀中点头:“殿下,我想学!”
她想学很多很多的东西,不是为了成为他的太子妃,而是成为更好的自己。
裴湛看到她雀跃欢喜的表情,心情也不禁跟着转好。
其实自从接她入京的那一日,他便没想过再让她回去,可曾考虑过该如何安置她。
让她做太子妃?以她目前的资质,显然是不足以与太子妃之位相配的。
让她做良娣或是良媛,她怕是也不会愿意。
先前一直没有想好,便只能先拘着不让她离开。直到她失踪这些时日,他脑中一直紧绷着,每日每夜,强烈的不安总是将他包裹缠绕,无法摆脱。思绪从未有过这么长时间的失控,每时每刻,想她,担心她,害怕以后再也找不到她……
他想,只要能找回她,她想要什么,他都给她。
可没想到,找回她后,她想要的,竟是离开这里。
不行!
唯独这件事情不行!
她就没有想过同他索要太子妃之位吗?
只要她开口要,他就给她。
为什么不开口呢?
为什么宁愿不要鸣哥儿,不要哥哥,也要离开这里呢?
他只好主动提出来,让她做他的正妻,做这东宫的太子妃……
幸好,她答应了。
她愿意为了成为他的太子妃,去学宫廷规矩、世故礼仪,去学诗书礼乐……
所以,她其实也一直在期盼,成为他的太子妃吧。
*
褚瑶回到宫里的事情,很快传到了永和宫。
彼时宫女刚送来了一个食盒,说是永安伯爵府的嫡女沈初宜亲手做了些家乡小食,特送进宫来给皇后娘娘品尝。
皇后知道这孩子是在讨她欢心,自己也十分受用,还未品尝便先夸起人来:“初宜这孩子就是有心,瞧这甜食做的可真招人稀罕……”
皇后喜欢沈初宜,这孩子出身功勋世家,端方淑慧,娉婷仪静,有垂仪之范,且才貌兼具,知礼仪,识大体,小嘴儿也颇善言辞,比起那没见过世面的褚瑶不知好出多少。
更难得太子对她也有几分青睐,前些日子送进宫里的画像,太子唯独对沈初宜和安乐候的幺女多看了几眼。
那安乐候的幺女自是也不错,只是她眼下一颗美人痣,给那美人面上添了几分媚气,许是个娇媚之人,怕是不适合做太子妃,故而皇后便略过了她,转而对沈初宜多亲近了几分。
今日送来的这盒小食,皇后正打算叫人给东宫那边送去一些,便见嬷嬷一脸急色走了进来,俯身与她禀报:“皇后娘娘,老奴听说,褚娘子回来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皇后一惊,捏碎了手中的糕点:“怎么会?”
“是真的,听说是太子殿下亲自带回来的……”
皇后搁下手中的糕点,结果宫女递过来的帕子,有些烦躁地擦拭着手上的碎屑:“真是命大,都消失了那么久,怎么找回来的?”
前些日子太子好不容易松口要选太子妃了,还把她找回来作甚?
留她在东宫,那沈初宜若知道了,还会愿意嫁进来么?
皇后吩咐随侍的宫女:“去,把这盒小食送去东宫,必须亲自送到太子的手上,就说是沈姑娘特意做的,请他品尝……”
宫女领了吩咐,提着食盒下去了。
只是才出永和宫走了没多久,迎头便瞧见太子往这边走来。
想着皇后嘱咐的,便上前与太子行礼,将手中的食盒恭敬递了过去:“太子殿下,沈姑娘特意做了小食送来宫中,娘娘让奴婢给殿下送一些,没成想在这里便遇到殿下了……”
裴湛瞥了那食盒一眼,便知晓了皇后的意图,想来是听说了他将褚瑶找回来的消息,所以送这些东西来给他们添堵。
幸而在这里碰到了送食盒的宫女。
“扔了,孤不吃!”
他脚步未停,继续往永和宫走去。
原本只是打算将鸣哥儿抱回来的,如今看来,须得和母后多说几句才是。
宫女没了主意,只好拎着食盒跟在他后面一起回永和宫了。
皇后正与嬷嬷说着褚瑶的事情,嬷嬷说:“那褚娘子被人劫走,流落在外半个多月,谁知道经历了什么事情?太子殿下怎能还将人接来宫里呢,万一她在外面,不干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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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湛走进来时,刚好听到了嬷嬷在非议褚瑶。
“浑说什么?”他抬眸去看那嬷嬷,眼眸阴寒之极。
这老婆子,要不是当初她给皇后出馊主意绑走了褚瑶,褚瑶也不必遭这后面的劫难。
先前不与母后和嬷嬷计较这件事,是因为那时褚瑶下落不明,虽然知道幕后之人是裴易他们,但是褚瑶在他们手中,若是强行要人,怕是他们不仅不会承认,甚至可能对褚瑶下手。思及此,只能从陆少淮那边入手,让陆少淮加大找人的架势。他们既然选择用褚瑶讨好陆少淮,那么看到陆少淮这般重视褚瑶,他们至少留着褚瑶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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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为了让对方放松警惕,他装作沉迷政务,不再过问褚瑶的事情,甚至母后拿了许多女子画像给他看,他明知是要为他选妃,却也只能加装配合,随意指了两个女子,让对方以为以为他真的不在意褚瑶了,才会选择再次利用褚瑶去笼络陆少淮……
这一场戏,他足足演了半个多月,眼下褚瑶已经平安找回来,且她并未受到太大的伤害,于他来说已实属万幸。
偏母后还不知错,那嬷嬷更是用心险恶,竟还敢如此编排褚瑶。
嬷嬷被裴湛的目光迫得直低头。
“你心术不正,怂恿母后伤害褚瑶一事,孤已报给提刑司,先前不与你计较不过是因为估计褚瑶的安危,你当真以为孤会放过你?”他脸色阴沉得可怕,戾气暴涨,“今日提刑司便会来拿人,再追加你一条‘造谣生事’的罪名,也不会冤枉了你!”
那嬷嬷吓坏了,忙跪下去求皇后:“皇后娘娘,老奴、老奴没有……”
有还是没有,皇后自然心里十分清楚。
她怒而去看裴湛:“太子,你这是在打本宫的脸?”
“母后若要护着这刁奴,便莫怪儿子不念及母子之情,不若母后也随这刁奴去提刑司走一遭,毕竟她出的主意,也是经母后点了头的……”
“逆子!”皇后气得脸色铁青,“本宫送走那个女人也是为了你好,你留她在宫里,哪个世家大族肯将女儿嫁给你?你何日才能娶上太子妃?”
“孤已决定,将太子妃之位留给阿瑶……”
“本宫不同意!”皇后怫然大怒,“她一介村妇,凭何能做太子妃?传出去岂不贻笑大方,若是你父皇知道了,你这储君之位还要不要?”
“我会说服父皇,不劳母后费心。”
皇后冷笑着断言:“你父皇不会同意的!”
“太子妃之位我决意要给她,若父皇母后皆不同意,我日后也不会再纳其他女人进宫。所幸我已有一子,为皇室绵延子嗣,若日后鸣哥儿不成材,皇室宗亲之中也不乏其他优秀的孩子,总也不会断了皇室的香火……”
“你……”皇后抚着胸口,气极之下竟说不出话来。
裴湛话已说完,转身便离开了正殿,去偏殿将鸣哥儿与奶娘带回去了。
才至东宫,便闻到一股醇和的奶香气,其中又有几许薄荷的清新气味。
是褚瑶在小厨里煮牛乳薄荷。
她那会儿吃了两颗蒜,味道一直在口中散不去,怕待会儿熏着鸣哥儿,便来小厨找些能祛味的东西。
偶然瞥见小厨里有新鲜的牛乳,想起那日出宫时与洪杉聊天,他说想喝那道牛乳薄荷,褚瑶便索性煮了一锅。
厨娘找了些细碎的茶叶,让她放在口中嚼一嚼,说是能去大蒜的味道。
她嚼过茶叶之后,又喝了一碗薄荷牛乳,发现味道竟然出奇的好,于是便往锅中尚还沸腾的牛乳中撒了些磨碎的茶叶沫。
熬煮一会儿后,她叫洪杉等人进来品尝,他们喝过之后都说好喝。
恰好此时裴湛抱着鸣哥儿回来了,她盛出一碗来,端来给他品尝。
“殿下尝尝……”
裴湛就着她的手,低头抿了一口:“嗯,很香。”
偿还
深秋迟暮, 寒意将至,褚瑶迷上了围炉烤肉,小脸终于又吃得圆润起来。
阿圆也重新回到她的身边, 除她之外裴湛还安排了一位叫程鸢的女子给褚瑶, 说是程鸢会些功夫,能保护她。洪杉那些人终归是粗心了些, 有时也不便近身保护,叫她日后不管去哪里都要带上程鸢。
而后裴湛开始帮她物色夫子的人选, 同时也腾出空来开始收拾裴易他们。
起因是后宫的一位郑姓嫔妃被诊出了身孕,但推算怀孕的时间, 却与起居注上不符, 怀疑郑姓嫔妃对圣上不忠。
后将其暂时关押于掖庭, 搜查其所居宫苑时, 翻找出一枚“仙人驭凤”的玉佩,有人称, 曾看到过三皇子裴易把玩过这枚玉佩。@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把火自然就烧到了裴易身上。
算算郑姓嫔妃怀孕的时日, 刚好与三皇子进宫探望母妃的时间重合。
裴易的嫌疑无疑更大了。
不过为了顾及皇家颜面,这桩丑闻还是很快被压了下来。郑姓嫔妃自入了掖庭便再也没有出来,三皇子裴易则被软禁在了承奉司, 反省己过。
裴易一直都是二皇子裴瑞的臂膀, 裴瑞在外一向是脸软心慈、谦恭仁厚的形象, 他的双手不曾蒙尘,那些脏事坏事, 都是他授意裴易去做的。
如今裴易被软禁, 自己如同失去一条臂膀, 可暂时也没有好的办法将他救出来。霍乱宫闱是大罪,这会儿谁也不敢替裴易说话。
不只是裴易, 如今连他也身陷囹圄,先前他命令心腹从宿州秘密调集三百精锐骑兵,安插在各个坊市之中,打算将他们慢慢充实到自己府上,这件事情不知被何人秘奏到父皇那里,父皇将他叫过去很是责备了一番,并将替他那心腹流放到通州。
如此又几乎是折断了他的另一只臂膀。
甚至多年来他利用诗会酒宴招招揽的一批为他出谋划策的智囊团,其中几位谋士也相继爆出丑闻,被驱逐出京……
他知道这是太子对他的反击,也知自己走错了一步棋:他不该轻易去动那个女人,没捞着好处不说,反惹了一身腥。
相较于二皇子的进退维谷,被软禁在承奉司的裴易却是过了一段难得休闲的日子。
纵然没了自由,纵然每日只有一碗清粥果腹,可也不必再为二皇子做那些腌臜之事,心中便觉舒畅,尤其听闻他的心腹也被流放到通州时,裴易差点没忍住笑出来。
这些年,他早就受够了二皇兄对他的颐指气使,可又没有能力反抗。
他想过去投靠太子,可惜对方根本看不上他,甚至厌恶他,想置他于死地。
无奈他只好回来继续帮二皇兄做事,当二皇兄提出要他绑架褚瑶去试探陆少淮的态度时,他就知道这件事迟早会被太子查出来。
但是他还是去做了,他喜欢看到两位皇兄互相撕咬的样子,最好咬死对方,谁也不要活……
*
这些事情褚瑶并不知道,裴湛也不想让她知道。
她回来之后,曾问过几次,关于她莫名其妙被人绑走,莫名奇妙被送给陆少淮,又被莫名其妙囚|禁了二十天,究竟是怎么回事?
裴湛不知该如何向她解释?
要怎么说,是皇后安排人绑走了她。
又要怎么说,裴易安排人又将她中途劫走,是因为他们得知陆少淮喜欢她,把她当成试探、笼络陆少淮的礼物送给了他。
他不能让她知道陆少淮喜欢她,毕竟他可没有忘记,那日在栖霞山庄,他以陆少淮的身份拥抱她时,她并没有拒绝。
是以他只能说这件事情还没有调查清楚,更是不知道她因何会被送给陆少淮。
她追着问:“那陆郎君可知道这其中缘由?不若我们去问问他可有查出些眉目,顺便与他说声谢谢……”
说起来上次在驿馆她不小心晕过去了,没能见到他,还未曾与他道谢呢?
她知道裴湛不想她见陆少淮,所以特意说的是“我们”而非她自己去见。
他垂眸看她,眼底浮现出一丝不悦:“你不必见他铱驊,孤已经替你谢过他了。”
“殿下已经谢过他了?如何谢的?”
“孤给了他很多银子……”
褚瑶默了一瞬:“殿下给了他多少银子?”
“几千两。”
好多……
她还不起,登时就没那么硬气了。
裴湛倾身,打量着她心虚的表情:“所以你现在不欠陆少淮了,你欠的是孤。孤的这几千两,你要如何还呢?”
褚瑶小声道:“我没钱,我身上就剩几十两了。”
裴湛起了逗弄的心思:“没有钱,孤也接受其他的方式偿还,比如……”他点了点她的唇,又指了指自己的脸颊,“亲这里,十两……”
而后又指了指自己的唇:“亲这里,五十两……”
手指随即划到自己的脖子上:“这里,一百两……”
最后指了指自己:“孤,一千两一次……”
褚瑶被他气得脸红:若他们现在是夫妻,她定要选那一千的。可惜现在他们不是,没有正儿八经的名分,她连十两的都不会选。
不过他既与她论起钱来,她也有一件事情,要与他好好掰扯一番。
“殿下如今动辄就能拿出几千两,那为何当初我与殿下和离时,殿下只给我五百两?”
以前她没见过那么多的钱,拿了五百两也觉得很多。如今得知他对旁人竟这般大方,几千两说给就给了,对比给她的那五百两,简直寒碜。
裴湛被她问得一怔,万没想到这会儿她竟然想起来和他翻旧账了。
“孤那会儿还要打仗,没那么多钱……”
褚瑶不信,扬起脸来与他理论:“那为何殿下把那些古玩字画买回去的时候,却又痛快给了我一千两?”
“那一千两,是同别人借的。”
那话又绕回来了:“既然能借到,为何当初只给我五百两?”
裴湛瞧她这般得理不饶人的模样,不由气笑了:“和离是你提出的,孤那会儿并不愿意,予你五百两已算是仁义。”
“那不行!当初是你们骗了我,我才与你和离的,这件事归根到底不是我的错,就算是我先提出的和离,那你也不能只给我五百两就打发了我。你说你先前你没有钱,我便信了,如今有钱了,须得补偿我……”
裴湛一直盯着她那张叭叭说不停的小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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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以前的她温婉乖顺,同他说话轻声细语,满是柔情蜜意,是决计不可能这般不依不饶的。
说来也怪,以前她温顺时,他觉得她处处合他心意,很是熨帖。如今她红着脸与他争辩的样子,甚至伸手和他要钱,他竟也觉得十分可爱。
“好,你想要多少?”
“你给陆少淮多少?”
“五千两。”
“那我也要五千两!”
“好。”他捏住她的小脸,猝不及防在那张他盯了许久的唇上偷了一个吻,“给你五千零五十两。”
“你……”
褚瑶在惊愕间,被他搂进了怀中,就着方才的姿势,又加深了那个吻……
至于那五千多两银子,褚瑶当然不是真的想要,她说权当是还他给陆少淮的那五千两,以后她便谁也不欠了。
裴湛笑着说好,然后执意给了她一张一百两的银票,说这是她应得的。
委实不要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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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子的事情计较过之后,褚瑶想了想,既然不能当面与陆少淮道谢,那只能准备一份礼物,托宫中的陆明姝转交给陆少淮,聊表一下谢意。
她从博古架上选了一个紫色的盘子,拿去问裴湛,这个盘子看着挺漂亮的,可不可以包起来送给陆少淮作为谢礼,权当是她买的。
并晃了晃手上那一百两银票,问他够不够买那个紫色的盘子?
“那是钧窑紫斑盌,有市无价……”裴湛瞥了她一眼,“你还是想去见陆少淮?”
“你实在不愿让我见,我便不见了。陆明姝不是在宫里么?我去见她,请她帮忙转达谢意便是……”
褚瑶觉得陆明姝在宫中,又是女人,他总该同意的,没想到他还是拒绝了。
“不行。”
“怎的又不行?”
“不必这般麻烦,”裴湛眸光闪动一下,“你把那紫斑盌放回去,孤安排你和陆少淮见面便是。”
咦?这么快就改变主意了吗?
次日薄暮之时,洪杉忽然来找她,说是太子安排她出宫一趟,让她带着程鸢一起。
想来是安排她去见陆少淮。
“殿下呢?”昨天怕他多想,特意说让他与自己一起去见陆少淮的,今日怎的不见他?
“殿下还有公务在身,这会儿正忙,”洪杉说,“殿下说,褚娘子赶在天黑之前回来就行。”
“那好吧。”厨娘将鸣哥儿暂时交给奶娘和阿圆,去博古架上拿了紫斑盌,这便带着程鸢一起出宫了。
裴湛将见面的地点安排在内城的一家扎着缚彩楼欢门的酒楼里,洪杉直接引着褚瑶去了二楼的一间小阁子里,随即便立在小指元由口口裙幺污儿二漆雾二八一收集阁子门口:“褚娘子,您进去吧,我和程鸢在这里守着。”
褚瑶拨开垂坠在门口的吊兰花竹,方一进去便瞧见陆少淮已经到了。
小阁子里的窗户关着,灯光有些昏黄,阁子里又燃着熏香,薄薄的蒙了一层雾气似的。
陆少淮一袭薄墨灰广袖长袍,盘腿坐在食案一侧,案上摆着两盘果脯小食,竟是用银质的小碟盛放的。
他正扶盏喝茶,淡淡的菊花味掺在熏香之中。
“陆郎君,等很久了吧?”褚瑶走过去,在他的对面落座,将准备好的礼物放在他的面前,“先前我被人绑走,辛苦陆郎君给太子殿下通风报信,我才得以脱离险境。这是谢礼,还请陆郎君收下……”
“褚娘子不必客气,”修长白净的大手将礼物推了回来,他嗓音低沉,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太子殿下已经给过五千两了,这礼物,我便不收了。”
“不是什么贵重的礼物,只是想聊表一下谢意罢了,希望陆郎君不要嫌弃……”褚瑶边说着,边打量着他,心头升起些许奇怪来,觉得对面的陆少淮好似有些不对劲。
上次在栖霞山庄裴湛假扮陆少淮去救她时,她竟没有辨别出来,自这件事情之后,她便仔细观察过裴湛的脸,尤其是下半张脸……
裴湛的下颌比起陆少淮来要更硬朗一些,陆少淮则是下颌线稍缓,若是两人一起站着自是能分辩,但是分开来时,却有些模糊了。
不过裴湛的脖子上还有一颗很小很小的痣,在他喉结的右下方……
褚瑶的视线不由顺着陆少淮的下颌往下游移,看向他的喉结。
只是小阁子里的光实在是不够亮,她瞧了好一会儿,也没有瞧出来。
大抵是她想多了。
她心里暗自哂笑:对方怎么可能是裴湛假扮的呢?
“褚娘子为何一直看我?”他似是不自然地动了动,抬手整理了一下衣襟。
他一说话,那股不对劲的感觉便又在她心中升腾起来。
“没什么,”褚瑶收回目光,一边默默思量着究竟是哪里不对劲,一边继续与他聊天,“只是想到先前太子殿下穿着你的衣服,戴着你的面具去山庄救我出来时,我竟一时没有认出他来,所以方才便想看看,你戴着面具和殿下戴着面具究竟有何不同?”
“哦?”玉制的面具下,那双与裴湛极为相似的眸子微微眯了迷,“可需我凑近些,给娘子好生瞧瞧?”
褚瑶见他这般主动,更加确定是自己想多了,于是便笑着拒绝:“那倒不用,日后应该不会再发生那样的事情了,太子殿下也无须再扮做你的样子……”
他便也真的没有凑过来,只轻轻“嗯”了一声。
褚瑶来见他的目的,不止是为了道谢,也是想问问,他可有查出先前那件事的缘由来。
“陆郎君,先前我被绑走一事,不知你可有查明白?”
好在对方没有让她失望:“查到一些……”
“郎君查到什么了?”
“好像是陆家先前在生意场上得罪的一个人,想利用你来敲诈勒索陆家……”
“是这样吗?”竟是因为这个缘由?
说起来那晚在暖香楼,对方确实提出要十万两银子。
“嗯,当时陆家筹不出十万两银子,幸好我及时告知太子殿下,才顺利将你救出来……”
“原来是这样啊……”她隐隐还是觉得怪怪的,但一时也想不出到底哪里奇怪,好似这个缘由确实也能说得通。
酒楼的人送来了饭菜和一壶温热的酒,陆少淮给她倒了一杯,自己却是不喝:“这是齐云清露酒,是这家酒楼自己酿的,旁处都喝不到。我这些日子有些上火,大夫嘱咐暂时禁酒,只能以这菊花茶代酒了……”
上火了啊。
难怪声音有点紧绷。
褚瑶拿起酒杯敬他,再次与他道谢。
三杯下肚后,饭菜也送了进来。
对方动作熟练地给她布菜,褚瑶想着要天黑之前赶回去,便吃得快了些,酒也喝得有些着急。
窗外朦胧的光线渐渐从天际抽离,褚瑶察觉自己染上醉意后,便起身与陆少淮告别。
“这便吃好了?”他才吃了五分饱而已。
她略带歉意道:“郎君慢些吃,恕我无礼,我得先回去了。”
“好,”他并未起身,仍是坐着与她道,“褚娘子慢走。”
褚瑶绕过食案往外走,可盘踞许久的双腿忽然发麻,加之醉意让她反应稍迟了些,身子一歪险些摔倒。
对方起身扶住了她。
“没事吧?”
“没事……”她尴尬地摇摇头,猝不及防地,瞥见了他脖子上,喉结下面的那颗小痣。
拆穿
褚瑶腿上的麻意一时消散不去, 又酸又疼又麻,让她如同入定一般定在了原地。
“怎么了?”他问。
“腿、腿麻了……”她嘴上含糊应着,脑中更是一片恍惚。
方才她没有瞧错, 他脖子上是有那颗小痣的。
所以眼前这个陆少淮, 真的是裴湛假扮的?
怎么会?
他为什么要假扮陆少淮?
先前他扮做陆少淮救她是情不得已,如今她不过来与人致谢, 甚至洪杉和程鸢就在外面守着,他有什么不放心的?为什么要来假扮陆少淮?
既然不想让她见陆少淮, 昨天大可以直接拒绝,为什么明明答应了, 却又要在她面前演这一出?
是在戏弄她么?
她登时恼羞成怒, 恨不得立即拆穿了他, 将他破口大骂一顿。
可脑中却登时闪出另一个大胆的念头来。
她要戏弄回去。
他之所以不让他见陆少淮, 定然是因为当初和离时,她口不择言说了一句她想嫁的是陆二郎, 才叫他对陆少淮诸多防备。
实则她与他有过一段三年的姻缘, 又生下了鸣哥儿,早就对陆少淮没有任何念想了,他委实杞人忧天了, 竟做出假扮陆少淮与她见面的事儿……
等等, 上次城隍庙会, 朱雀桥边那个甜水摊上,她见到的陆少淮, 莫非也是他假扮的?
那日河边有风吹来, 灯光摇曳昏暗, 他姗姗来迟,也说自己嗓子不适……
褚瑶猛地抬头看他, 对方欲往后撤回身子,却被她捉住了手臂。
“陆郎君,”她握着他的手臂,“我好像醉了,头有些晕,你扶我再坐一会儿。”
“好。”他欲将她扶回原来的位置,可她却径自坐在了他这一侧,与他相挨。
“陆郎君,”她偏过脸去看他,眸中流露出微醺的醉意来,“你和太子殿下长得可真像,若是当初我与太子殿下成亲时,能分辨出你和他就好了……”
对方果不其然,那双眸子登时聚上阴寒之意。
“若当初成亲,你能分辨出我和他,会如何?”
“自然是……”她故意停顿了些许,然后羞涩一笑,“不嫁他了。”
“不嫁?”他倏忽寒意大盛,薄唇紧绷,良久才道,“你醉了,这话我不会当真。”
“我没醉,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褚瑶看着他这副想要发火又不能的样子,心里暗暗想笑,嘴上却仍在火上浇油,“陆郎君一直没有娶妻,是为何?”
对方冷冷抛出一句:“与你无关。”
“你怎的突然这么冷漠了?”她往他身边又挨近了几分,手指一点一点爬上他的手臂,“陆郎君,你不会是生气了吧……”
“褚、瑶!”他箍着她的手腕,将她扯到自己身前,怒目切齿,“你在做什么?”
“你真生气了?”她狡黠一笑,随即自己也板起脸来,双手抚上他脸上的面具,而后绕到他的脑后,慢慢去解那根系带。
对方也没阻止她,由着她解开系带,移开了他脸上的面具。
他将食案上的饭菜扫到一边,顺势将醉酒的她压在了案上。
“什么时候发现的?”身下的人儿如海棠醉日,朦胧醉意中带着些许怒意。
“城隍庙会那一次,也是殿下假扮的吗?”
既已被看穿,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是。”
她双颊染红,不晓得是醉的还是气的。“殿下三番两次戏我于手掌之中,是觉得我蠢笨好糊弄吗?”
“孤骗了你,是孤不对。”他痛快认错,继而问她,“你方才那些话,也是骗孤的,对不对?”
褚瑶自是不想给陆少淮招惹麻烦:“当然是骗你的!”
他眉宇间的冰雪登时消融,仍不忘警告她:“以后,不许再说这样的话骗孤!”
褚瑶不服气:“难道你兴你骗我,我不能骗你么?”
他俯身想去亲她气鼓鼓的嘴巴:“孤向你保证,以后不会再骗你了!”
褚瑶一把推开了他。
他开心了要亲她,不开心了也要亲她,她还生着气呢,就知道亲亲亲,亲个屁!
*
为着这件事,褚瑶与裴湛生了三日的气,裴湛亲自给她准备了一份丰厚的礼物,说是赔给陆少淮的,褚瑶才勉强气消了几分。
褚瑶后来还是托陆明芙将谢礼转交给陆少淮,次日陆明芙来东宫特意找她,说是礼物她二哥收下了,自己过来替二哥说声谢谢。
褚瑶随口问了一句陆郎君最近安好?
没想到陆明芙一脸愁绪:“我二哥最近不太好,总是酗酒,家中的事情也不管,昨日早上才被父亲训斥了一顿,下午又要出去喝酒,幸而我带着礼物在门口遇见了他,他后来也没再出去……”
听闻这些,褚瑶不免多关心了几句:“怎的酗酒?是不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了?”
“二哥他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可问他他也不说,”陆明芙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和褚瑶说得太多了,便及时收了口,只补充了一句,“不过二哥今天早上收拾行李说要出去散散心,想来过些日子回来了,心情便好了。”
褚瑶“哦”了一声:“那你帮我给陆郎君带一声平安吧。”
除了送他一句平安,自己也做不了什么。
只是没能亲自与他言谢,心中总归是有些过意不去。
偶尔还会想起,当初他要与他说的话,究竟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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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秋已别,初雪将至,裴湛三顾茅庐,终于为褚瑶请来了一位孙姓大儒。
孙夫子学识渊博,曾在国子监讲学,告老还乡之后仍专事治学,裴湛请他为褚瑶授课,他初时并不愿意,觉得凭自己的学识去教一个没什么见识的妇人,是对他的侮辱。
裴湛同他解释,他教导的并非是一个普通的妇人,而是储君未来的太子妃,将来的一国之母,是以后要辅弼君主的人。
孙夫子问他,为何不从世家大族中挑选一位太子妃,世家大族的女儿教养好,学识高,不必花费心思从头调|教。
裴湛道,褚瑶是他在民间娶的妻,故剑情深,他不想做那抛弃糟糠之妻的人,她虽学识教养比不上世家大族的女儿,可她天资尚嘉,敏而好学,她若出生在大家族,定然不必那些女子差。
这番话语倒是有几分打动孙夫子,但若让他单独教授褚瑶,却仍是不行:“不瞒太子殿下,先前陛下也曾派人来请过老夫,希望老夫进宫教授几位皇子和公主,老夫那时以身体不好婉拒了。如今殿下屈尊来找老夫,老夫若答应了殿下,怕是会惹得龙颜不悦,也会为殿下惹来陛下的猜忌,依老夫看,此事还是作罢吧……”
裴湛思忖过后,只得折中提出一个办法:“如此我便替父皇请夫子进宫为皇弟皇妹授课,届时叫阿瑶一并去听,夫子可愿意?”
孙夫子见他如此诚心,终于还是点头答应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此中曲折他并未与褚瑶言说,只是同她说,过两日孙夫子会进宫,去文思阁讲学授课,让她和四皇子以及惠仁公主她们一起去听课。
只不过惠仁身边有陆明芙做伴读,裴湛是有些顾虑的。陆明芙是陆少淮的妹妹,想来也知道陆少淮曾经求娶过褚瑶的事情,万一她与褚瑶说起来……
他不是没动过把陆明芙支离皇宫的念头,只是思及陆少淮前些日子才帮着他寻回褚瑶,若此时动他的妹妹,总归是不妥当的。
他只能私下找到陆明芙,同她说日后褚瑶会同她们一起上课,让她谨言慎行,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陆明芙还算乖顺,他稍冷厉了些便将她吓到了,同他保证绝对不会同褚瑶乱说什么。
孙夫子每日只晌午进宫授课,他年纪大了,也讲不了许久,只一个半时辰便结束,晌午用过午膳便离宫了。
下午褚瑶去尚仪局学习半个时辰的宫廷礼仪,而后便随意了些,有时与宫廷乐师学习弹琴,有时与画师学习作画,夜里裴湛便教她下棋……
如此琴棋书画皆有涉猎,宫廷礼仪也学得颇为不错,每一日都过得十分充盈。
为了腾出多一些时间多陪鸣哥儿,夜晚与裴湛学棋时,便将鸣哥儿放在棋盘边的罗汉床里,让他玩盒子里的棋子。
小人儿一开始还肯老老实实地玩,时间一长便去摸棋盘上的棋子,被褚瑶阻止后,便趁他们不备,迅速抓一颗棋子往床下丢去……
褚瑶只好捡回来重新摆放好。
小人儿似乎找到了新的乐趣,那双天真的眼睛闪烁着兴奋的光辉,偷起棋子来小手飞快,不光偷褚瑶的黑子,也偷裴湛的白子,两人只好轮流去捡棋子,几次之后裴湛便不耐烦了,拍了一下桌子试图震慑这个偷棋小贼:“莫要丢了!否则打你!”
小人儿也不会控制情绪,受委屈了当场就哭了,比牙都大的眼泪说流就流,一边哭一边往娘亲怀里扑……
褚瑶忙将小人儿楼到怀里哄,顺便嗔了裴湛一眼:“鸣哥儿还小,你莫要吓着他。”
裴湛却不认同:“谕教宜早,他虽小却要教他识对错,你一味的袒护他,这是溺爱。”
“哪里就是溺爱了?”鸣哥儿听到他严厉的声音,哭得愈发大声,她只得抱着鸣哥儿下了罗汉床边踱步便哄,还不忘与裴湛争辩,“他这么小,你同他讲道理,他听得懂吗?”
裴湛还是坚持自己的育儿理念:“听不懂,但也知道疼,既知道疼,便能知道对错。”
褚瑶立即否决:“不行,你打他,这叫恃强凌弱。”
“怎的就恃强凌弱了?”裴湛哭笑不得,“孤是想教导他。”
“既然是教导,又何必动手?”
这话车轱辘似的又绕了回来,很是把裴湛给噎住了。
他竟……说不过她?
见她一副护犊心切的模样,裴湛觉得自己再与她争执下去,怕是要吵起来了:“那你想要如何?”
褚瑶拍着鸣哥儿,慢条斯理与他分析:“鸣哥儿扔东西,起初应该只是随性所致,但是他扔一次我们捡一次,他便觉得好玩,以为是我们在陪他玩,并不知道这样做是不对的……”
他听着,似乎说得有些道理。
“既然鸣哥儿觉得好玩,那咱们就陪他玩,等他玩够了以后自然也就不惦记了……”
鸣哥儿渐渐不哭了,褚瑶将他重新放回罗汉床上去,塞了一颗棋子给他,而后腾出一个装棋子的木盒来,摆放在罗汉床的另一侧,鼓励鸣哥儿:“儿子,你往那盒子里扔……”@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说着还给他做了一个示范,拾起一枚棋子,抬手一扬便准确地扔进了木盒里。
鸣哥儿咿呀笑了起来,有样学样的开始扔棋子。
不管他能不能扔进去,褚瑶都十分捧场地拍手,夸他扔得好。
小人儿越扔越开心,咧着小嘴嘎嘎直乐,终于也误打误撞的扔进去一颗,褚瑶立即卖力地拍手,夸他好厉害,并不断地给对裴湛使眼色……
裴湛哼了一声:幼稚……
然后拍了拍手。
选择
鸣哥儿玩了好一会儿, 黑白棋子扔得到处都是,才终于没了兴趣。
褚瑶引导着他一起把散落各处的棋子捡回来,小人儿不肯捡, 屁颠屁颠地满床爬, 裴湛终于看不下去,走过去对着他的小屁股轻轻地打了一下……
儿子不肯捡, 自然只能他这个做爹的帮着捡了。
夜里哄着鸣哥儿睡着了,褚瑶才有时间做功课。
今日孙夫子讲起《诗经》中的忠厚之道, 要他们以此为题写一篇文章,她还一字未写呢。
轻轻关上房门, 嘱咐阿圆仔细留意着鸣哥儿的动静, 便往书房那边去了。
她每晚的功课都是在书房里完成的, 裴湛也在那里, 与她分坐在书案两侧,有时看书, 有时处理公务, 有时练字作画。
她做功课遇到不懂的地方,抬头便能问他。
今日是她第一次做文章,那松枝笔头快被她咬烂了, 也未能写出一个字来。
裴湛坐在她的对面, 时不时打量她一眼, 瞧见她愁得恨不能将笔都嚼了,等了许久, 也不见她向自己求助。
“可需孤帮忙?”他主动问了一句。
“不用!”褚瑶一脸坚定, “今日是我第一回做文章, 不能倚仗你……”
“是何题目?”
“论忠厚之道……”
“是个浅显的,应该很好写才是。”
褚瑶瞪了他一眼:哪里浅显了?明明很难写。
思索良久, 她终于提笔写下了第一行字,余光瞥见裴湛在偷看……
她立即捂住,羞赧道:“殿下,你什么时候安歇?你在这里我甚是紧张,所以作不出文章来……”
裴湛淡淡瞥她一眼:自个儿肚子里没墨水反倒赖他在这里碍眼?真是个不讲理的……
罢了,他将手中的书阖上,起身道:“那孤回去歇着,你慢慢写。”
褚瑶仰头恭送他:“殿下慢走。”
“孤去与鸣哥儿一起睡,待你写完了叫醒孤便是……”
她估计要写到深夜了,若是鸣哥儿半夜哭闹,又会扰乱她的思绪,索性今晚他陪着儿子一起睡。
褚瑶知他为自己着想,闻言与他甜甜一笑:“谢谢殿下。”
裴湛这便去了寝殿,与鸣哥儿一起睡了,等到褚瑶叫醒自己时,问了时辰,竟已将至清晨,再有半个时辰便要上早朝了。
“怎的写到这么晚?”
“写的不好,便又去翻阅了几本书,重新写了一篇……”她搓搓手臂,小声问他,“鸣哥儿半夜没有哭闹吧?”
“哭了一回,不过很快就睡了。”他掀开锦被下了床榻,转而将她塞进了暖和的被子里, “没叫人去书房添炭么?”如今虽是初冬,下半夜却冷得厉害,他离开时炭火正旺,想必也撑不了一个时辰。
“我忘了。”只顾着做功课了,哪里还想着冷不冷。如今窝在被他烘得暖暖的被窝里,才觉得自己身上已经冻得冷冰冰了。“殿下,你要回偏殿再睡一会儿么?”
“不睡了,再有半个时辰就要上早朝了……”
他兀自穿好了衣服,扭头看她时,她已经闭上眼睛睡去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上朝之前他去书房坐了一会儿,拿出她作的文章细细看了一遍:虽然语意浅显,引经据典略显生硬,但看得出已经尽力了。
这么短的时间内能做出这样的文章,倒也没有辜负他辛苦为她请来孙大儒为她教导。
不过这些时日学得琴棋书画,便有些一言难尽了,看得出来她确实没有那方面的天分。
至于宫廷礼仪,这些日子也学得差不多了,裴湛打算把她下午的课全部停掉,让她专心致志读书,想来三年之后,她的才情也能比肩世家女子六|七分了。
三年的时间,他尚且能等的起的。
*
褚瑶的文章被孙夫子用朱砂批注得密密麻麻,详细注明了哪里生搬硬套,哪里词不达意,哪里语句不通,哪里还有错字。
她的文章并未受到孙夫子的一句夸奖,孙夫子只是在最后下课的时候,要她平日里多读写书,不要临时抱佛脚。
晚上褚瑶拿着自己这一半墨黑一半朱红的文章给裴湛看,先是夸孙夫子厉害,连自己临时翻阅书籍典故都能看得出来,而后又有些气馁地问他,自己真的写得很差吗?
裴湛说不差:“你第一次做文章,已经写得很不错了。孙夫子行峻言厉,教出过许多厉害的学子来,对你也是期望颇高,所以才吝啬夸奖罢了。”
褚瑶想想也是:“夫子他虽未夸我写的好,但也没有骂我写得差啊。只怪我读书太少,腹中没有二两墨,暂时无法让夫子满意……”
裴湛也正要和她说读书的事情:“我观你最近礼仪学得尚可,以后在宫里耳濡目染,想来慢慢也就通晓,便也不必日日去尚仪局了。”
“好。”那便每日能多腾出半个时辰读书了。
“还有琴艺与画艺……便也暂时不用学了,”裴湛言辞委婉,“眼下专注读书,这两个可以先放放。”
褚瑶对自己的本事也颇为清楚,知道他为何突然要停掉这两个功课:“殿下想来也看出我在琴画上并无天赋,至于下棋……”
她亦是学得十分头疼,正想说把这棋也停了时,他却道:“你棋学得还不错,这个不能停,你总要在读书之外,培养一个兴趣才是。”
“那我可以培养别的兴趣么?”对她来说,她并不觉得下棋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裴湛瞧出她自己早有打算:“那你想学什么?”
“小厨里厨娘的手艺很是不错,我想同她学些美食……”
“学那个做什么?你想吃什么,叫他们做便是,不必亲自动手。”
“我学厨艺不是为了满足自揉纹清水文追更价君羊衣无贰尔七五贰八一己的口腹之欲,”褚瑶解释道,“先前和离时我用那些钱盘下了三个铺子,如今一个给了苏念姐姐,一个暂时卖甜水,另一个铺子尚还空置着,我打算在这里学一些宫廷小食,日后可以当成招牌在铺子里卖,有‘宫廷’做噱头,生意定然差不了……”
裴湛皱了皱眉头:“你还惦记着你在绥州那点儿产业?孤这里不缺银子,你不必费心经营那些。”
“产业虽小,可那是我自己的,若能经营好了,赚来的银子我用着也安心……”
裴湛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前几日拿银子逗她一事,才让她有了自己赚银子的想法:“你想要多少银子,孤给你便是。你若羞于开口,孤把内库的钥匙给你,里面的东西随你拿……”
褚瑶摇摇头,他还是没有听明白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我还不是你的太子妃,那些东西我不要。”
他却坚持:“孤所有的,都是你的。”
褚瑶笑了笑,没再继续与他说下去。
此后,她只要有空暇的时间,便钻进小厨里同厨娘学习做美食。大抵是因为真心想学,所以厨娘也不吝赐教,几道小食做出来都很是不错。
在征得厨娘的同意后,她将几道甜点的食谱写下来寄给了苏念,让她念给秋荷听,毕竟秋荷不识字。
后来苏念回信过来,说最近秋荷也一直在同自己学识字,如今已经能看懂大半的食谱,甜水铺子因为这几道民间少见的甜点,吸引了不少的顾客。
信的后面还附上了甜水铺子以及苏念的私塾的账目,说是已经开始盈利,日后会将赚来的盈余换成银票寄给她。
褚瑶忙回信说自己这里并不缺钱,让她们暂时帮忙保管那些钱,日后用在另一家铺子上面。
只不过她还没有忘记当初隔壁那家甜水铺子是如何逼得她们险些关门大吉的事情,如今自己虽学了几道食谱,但也并非是长久之计。关于经商之道,她尚还一窍不通,若是有机会能找经商之人拜师学习便好了。
对于褚瑶勤奋好学一事,裴湛有喜有忧。
喜的是她努力上进,学而不厌,忧的是,她好似并不是为了成为他的太子妃而努力,因为某一日她忽然同他提到,日后还想学经商之道……
成为他的太子妃,需要学经商么?
显然是不需要的。
*
这日早朝之上,皇帝说起靖南王过些时日要来京城为太后祝寿一事,令礼部筹划太后寿宴的同时,也要提前做好接待靖南王等人的准备。@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靖南王是大梁唯一的一位异姓王,当年父皇起兵时,靖南王还是镇守一方的将军,手中握着近十万的兵力,父皇便是从他手中借了这十万兵,才得以打下这天下。
是以后来皇帝论功行赏时,便将他封做靖南王,将淮南一带最富庶的三州给他作了封地。
早朝之后,皇帝将裴湛叫去了御书房,说是有一事不方便在朝堂上说,靖南王此番进京还带着一位小孙女。
那小孙女幼时走丢,如今才找回来,今年刚及笄,信上说是带着她来京都见见世面,实则其中的目的,自然不言而喻。
裴湛心头隐隐觉得不对,但父皇既然已经把话说出来了,他也只能硬着头皮问:“是何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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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淡淡瞥了他一眼:“当年朕起兵时,还有两位藩王也要起兵,奈何手中兵力不足,所以极力想要拉拢靖南王,靖南王却最终选择相助朕,朕心中甚是感激,便与他许诺,日后两家结成儿女亲家,共襄大业。当初他府上并无适龄女儿,朕本打算把惠仁嫁给他的长孙的,如今既然找回了孙女,朕也不好反悔……”
“父皇……”裴湛自惊愕中抬头,怔愣片刻后便跪了下来,“儿子不能娶她。”
皇帝显然对他这话并不意外:“是为了你宫里那个女人?”
“是。”
“朕听你母后说,你想扶她做太子妃?”
“是。”
“没出息!”皇帝斥了他一句,却也并不十分动怒,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你若实在不愿娶靖南王的孙女,朕也不逼你……”
“多谢父皇……”
皇帝抬手阻止他的话,淡漠道:“朕只是提醒你,靖南王的孙女不是来嫁你的,是来嫁给太子的。以靖南王手上的兵力,他的孙女嫁给谁,谁就是未来的储君,这一点,你自己好好想想去吧……”
知晓
鸣哥儿最近不肯好好吃饭, 褚瑶今天终于下了狠心饿他一整日,并嘱咐所有人,除了水以外, 什么都不要给鸣哥儿吃。
果然小人儿下午便受不住了, 午睡之后哭了一阵儿,拿着自己的小木碗和勺子到处要饭。
褚瑶问他要不要吃面条, 他两腮挂着眼泪喊道:“吃面……吃面……”
她亲自去小厨给他煮了一碗面,将鸡蛋搅散了混在面汤里, 点了几滴香油后盛出来,小人儿饿极了, 一口面一口汤, 吃得抬不起头来。
晚上褚瑶与裴湛说起这件事, 并同他反省自己:“今日饿了鸣哥儿许久, 我其实也很心疼。都怪我这些时日喜欢钻研些甜食,没忍住给鸣哥儿吃了几次, 小孩子大都拒绝不了甜食, 便不喜欢吃那些味道寡淡的饭菜了……”
“嗯,你做的很好。”他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好似有什么心事。
褚瑶察觉他的异样, 关心道:“殿下, 你怎么了?”
“没事, ”他恍若回过神来,“只是遇到一件棘手的事情罢了。”
“什么棘手的事情?”
“是公务上的事情, 不方便与你说。”
“哦。”既然是公务上的事情, 想来她也帮不上什么忙, 便默默先走开了。
裴湛以为她会多关心自己几句的,没想到她竟只是轻飘飘地问了两句便走开了。目光追随着她离开的背影, 心中难免有些失望。
不成想没过一会儿,她竟回来了,手牵着鸣哥儿的小手,笑盈盈与他说:“殿下,公务上的事情明日再烦心吧,我把鸣哥儿带来陪你玩一会儿。”
裴湛胸腔里那颗心,忽然就软成一片。
褚瑶给鸣哥儿脱了鞋子,将他抱上了罗汉床,同裴湛说:“鸣哥儿最近新学了一个本事,我叫他给你表演一下……”
说着便引导着鸣哥儿,“儿子,手撑着床,对,和昨晚那样,腿伸直……”
鸣哥儿很快就明白了娘亲要他做什么,于是用手撑着床,脑袋也拱在床上,抬起小屁股,两条小腿绷直,将自己打了个对折……
裴湛果真被他这般模样可爱到了,眉头舒展,阴霾俱消,拍着儿子的小屁股,同褚瑶说:“你知道鸣哥儿这个动作,意味着什么吗?”
“什么?”这种动作还有说法?
裴湛唇角勾起:“长辈说,若是小孩子做出这个动作,代表着……他想要弟弟或妹妹了……”
褚瑶:“……”
儿子,你要不翻个跟头吧。
*
次日辰时褚瑶照例去文思阁上课,她习惯早去两刻,提前温习今日要学的功课。惠仁公主通常来的晚一些,没想到这次却是比她早到,端端坐在书案前,饱满的额头下那一双眸子秀丽灵动,见她进来,便似笑非笑地看了过来。
褚瑶依着宫规给她行礼:“公主今日来的好早。”
惠仁公主的目光自她进来到落座,一直在她身上打量,颇有几分好奇的样子。
褚瑶觉得有些奇怪:“公主是有什么话要说吗?”
惠仁年纪小心思浅,亦是藏不住话,见她与往常无异,忍不住问道:“你怎的……看起来一点也不难过啊?”
褚瑶更觉疑惑:“我为什么要难过?”
“你还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
“靖南王要来了……”
“靖南王……是谁?”
“看来太子哥哥果然没有和你说,”惠仁撇撇嘴,转回脸去,“那我便也不多嘴了。”
“哦。”褚瑶打开了《春秋经》,昨天孙夫子让他们背诵第十二卷,那一卷委实晦涩,她昨晚背到子时方勉强背下,今早再默诵一遍,又忘了其中几句……
她正默默诵读着,前面的惠仁公主忽又转过身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你真沉得住气呀,你怎的不问问我要说什么呢?”
褚瑶无奈地阖上书:“那公主想说什么呢?”
她似还有些顾忌:“那我便和你说了,你回头莫要和太子哥哥说,是我告诉你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褚瑶知道她这是不吐不快了,也只能应和着:“好。”
“我听说,靖南王这次来是为了和皇家联姻的,”纵使这屋里没有旁人,她仍是用很小的声音说,“靖南王有一个孙女,小时候不小心丢失了,现在才找回来。听说运气好,被荆州刺史家买去了,当成亲女儿抚养长大,如今被靖南王找回来了,这不就借着给太后贺寿的机会,领到京城来了。”
褚瑶听着这些,想到她方才问她难不难过的话,便悟到了几分:“你是说,靖南王想把孙女嫁给太子殿下?”
“是啊,听母后说,先前父皇便与靖南王说过结亲的事情,只不过那时靖南王府中并无适龄待嫁的女儿,所以原本打算是等我及笄后把我嫁给王府嫡孙的,那位嫡孙我还见过呢,比我大八岁都多,我才不想嫁……”
“大这么多啊,”褚瑶附和道,“那如此一来,你不用嫁给他,倒也是一件幸事。”
“你还有心思操心我呢,”惠仁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于我来说是幸事,于你可不是,你不是也想嫁给太子哥哥吗?可人家是靖南王的孙女哎,怎么可能屈居人下,到时候肯定要做太子妃的,你拿什么和人家争啊?”
“确实争不过……”不过她其实原本也并未对自己做太子妃抱太大的希望,裴湛虽是和她许诺过,但是前提是自己要变得足够优秀才可以。她自认并没有极高的天赋,背一卷《春秋经》都要耗费许多功夫,哪里争得过王爷的孙女?
难怪昨天晚上裴湛似乎有心事的样子,想来便是在忧思这件事吧。
“太子殿下既然已经知晓了此事,想来会有自己的打算,”褚瑶重新翻开了案上的书,“那我等太子的决定就好。”
惠仁见她还有心情看书,不由啧啧称奇:“你心可真大。”
而后自己也转过去看书了,少倾之后又转过身来补充了一句,“不,你没有心!”
褚瑶不是没有心,只是觉得自己在这件事情里并没有什么决定的权利。
她是为的什么留在这里呢?
她心中清楚,是为了照顾鸣哥儿,为了裴湛帮自己找哥哥,为了留在文思阁听孙夫子授课,至于她能不能做太子妃,她早就预料到不会是裴湛说的那么简单,如今靖南王一事,就是他们面临的一道难以跨越的阻碍。
既然决定权不在自己手里,又何必庸人自扰呢?
上午文思阁的课结束之后,早有永和宫的人守在文思阁门口,见到褚瑶出来后便赶忙迎了过来,说是皇后娘娘请她去过去说话。
幸而今早惠仁公主和她说起靖南王孙女的事情,褚瑶心中便有了准备,想来皇后娘娘叫她过去,也是为了此事。
果不其然,她去永和宫后,看到皇后娘娘向来端庄亲和的脸上,也染上了几分急色。@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此事紧急,本宫便与你直说了,靖南王约莫还有十几日便到了,你与太子的事情,须得在靖南王到来之前有个决断。”
相比于她的急迫,褚瑶倒显得波澜不惊,恭敬与她回道:“皇后娘娘,这件事我听太子殿下的。”
早上惠仁公主说她没有心,她怎么会真的没有心呢,裴湛对她的好,她自然是记在心里的。
平心而论,裴湛对她的情感,若真是皇后娘娘口中所说的“男人的占有欲”,那么他从栖霞山庄救出她的那一日,在那□□的作用下,早就强行要了她了。
可是他并没有那么做,只是嘴上说了些狠话吓了吓她,强忍着药力回宫让柳华施针缓解,还不忘让柳华给她也诊断了一番。
他说要许她太子妃之位,要她努力与他相配,便真的不辞辛苦为她请来孙大儒,连惠仁公主私下里都与她感慨,说他们何德何能,能让孙大儒这样的文坛傲骨来文思阁为他们授业解惑……@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知道自己要做太子妃绝非易事,也早就做好了随时离开的准备,但是她不能辜负了他的心意,就算要离开,也应是在他觉得疲累坚持不下去的时候,而不是自己先放弃。
“本宫知道太子想扶你做太子妃,若不是靖南王突然找回了亲孙女,此事本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认了。可是如今境况大不相同,靖南王的势力连陛下都要忌惮三分,为了不委屈他的孙女,陛下定会让皇室最优秀的皇子娶她。若是太子执意要让你做正妻,二皇子必然趁机向靖南王大献殷勤,若真叫他得了青睐,日后储君的位置怕是要易主了……”
储君的位置一旦变动,难免要掀起一阵血雨腥风来。
这件事情比褚瑶想象的还要严重,难怪皇后都急得失了平日的稳重。
“你若是个懂事的,就该顾全大局,要么主动离开太子,让他再无后顾之忧。要么,本宫赐你良媛的位份,日后你安安心心留在东宫伺候太子,那文思阁你也莫要再去了,多给太子添几个孩子才是正事……”
“不行!”方一出口,才觉得自己冒失了,于是赶忙找补了几分,“皇后娘娘,太子殿下好不容易将孙大儒请来,我若半途而废,委实可惜不说,怕也会惹得孙大儒不快,让他觉得我们把读书当成儿戏……”
皇后气噎了一会儿:“本宫在和你说太子的事情,不是孙大儒的事情。”
褚瑶便也说回裴湛身上:“太子殿下究竟要不要娶靖南王的孙女,这件事我做不了主,不过不管殿下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我都支持他。”
她恭恭敬敬站在那里,说出的话软绵绵的如同一团棉花,让皇后有气也撒不出来。
“你除了会拿太子做挡箭牌,你还会什么?”
褚瑶谦虚恭谨:“皇后娘娘恕罪,我会的确实不多,日后我会慢慢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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