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变(加更)
平日里裴湛忙于公务, 中午鲜少回来,今日却是不同,竟从公署回来, 说是要陪她和鸣哥儿用午膳。
鸣哥儿自从被褚瑶饿了一回后, 吃饭便乖了许多,今天中午小厨专门给他捏了几个小巧玲珑的虾饺, 他两只小手一边攥着一个,自己吃一个, 给褚瑶吃另一个。
裴湛探过身子逗他:“那爹爹的呢?爹爹也想吃……”
鸣哥儿将自己那个猛地全部按进嘴里,迅速将盘子里的虾饺搂到自己怀里, 小嘴鼓鼓囊囊的对裴湛说:“不给!”
裴湛扭过头去褚瑶说:“以后给孤生两个女儿吧, 小兔崽子只这一个就够了。”
褚瑶低头一笑:“我也喜欢女儿, 不过现在还不能给殿下生。”
裴湛知道她话里的意思, 坐直了身子,默了片刻道:“今天中午母后叫你去永和宫, 想必都同你说过了吧。”
褚瑶“嗯”了一声, 从鸣哥儿手里将他搂成一团的虾饺一个个拾回盘子里,让他慢慢吃。
裴湛便是因为这件事,才特意回来和她解释:“你莫要多想, 孤不会娶她。”
褚瑶有些担忧:“殿下不娶, 若是叫二皇子娶了, 会不会对殿下的储君之位有威胁?”
“这话是母后和你说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褚瑶自是不好说皇后的坏话:“不是,是我自己想到的。”
她不承认, 裴湛多少也能猜到。
“你相信孤, 孤会处理好。”
她淡淡道:“嗯, 好。”
“母后可还同你说别的了?”他知道母后不喜欢她,此番叫她过去, 定然不会对她有什么好脸色。
“皇后娘娘让我有个决断,我说都听你的,”她抿唇一笑,眸中有几分调皮的意味,“怎么办?皇后娘娘好像被我气到了。”
她这般云淡风轻的模样,还有心情和他开玩笑,叫裴湛心里便也没有那般紧张了。
“不管她,是她自己找气受……”
褚瑶趁着鸣哥儿喝汤的功夫,将一只虾饺迅速夹到裴湛碗里:“嗯,我听殿下的。”
裴湛因着这句话,今天中午多用了一碗饭,平日只吃七分饱的他,今天难得吃得有点撑。
*
眼看离靖南王进京的日子越来越近,东宫却是无事发生一般,裴湛依旧早出早归,一有空就抱着鸣哥儿去书房指导褚瑶做功课。
褚瑶呢,上午去文思阁,下午就窝在东宫的书房里看书,偶尔也会出来陪鸣哥儿玩上两刻钟,晚上在裴湛的指导下,功课也完成得十分顺利。
孙夫子这些时日对她没有先前那般严厉了,褚瑶还以为是因为自己功课做得认真,得到了孙夫子的认可,直到后来孙夫子偶然夸她心性坚定沉得住气,她才知晓孙夫子也知道了靖南王要来京城与皇家结亲的事情……
孙夫子大抵是在可怜她,又欣赏她的坚忍。
中午课业结束后,褚瑶追上将要离宫的孙夫子,希望能得到他的解惑。@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夫子,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留在这里对不对?若是真的因为我的存在影响到太子的地位,那我岂不是成了罪人?”
孙夫子却反问她:“你可知‘红颜祸水’的来历?”
褚瑶点点头,她这些时日在读史书,确实知道一些:“夏朝的妺喜,商朝的妲己,还有西周的褒姒,书上说是她们迷惑君王,使君王不理朝政,所以导致了王朝的消亡,凭此说她们是祸国殃民的红颜祸水……”
孙夫子借机考她:“那你可认同?”
褚瑶想了想,微微地摇了摇头:“其实我觉得不该把过错都归咎到她们身上。”
“为何?”
“一个王朝气数将近,在于朝政衰落,在于君王昏庸和大臣无能,而女子自幼被剥夺了读书入仕的机会,本就束手束足,纵使有错,却也没有足够的能力去倾覆一个王朝。在我看来,她们大抵是为君王和奸逆之臣掩盖过错的借口罢了……”
孙夫子捋了捋胡须,睿智的眼睛微眯,显然对她的回答很满意:“你既知晓这些道理,又何必来问方才那个问题?”
“夫子是说……”她眸子微亮,“我留在这里,其实并不会影响大局。”
孙夫子终于舍得夸她一句:“你悟性不错,老夫不后悔当初答应太子给你授课……”
褚瑶心头一热,感激道:“谢谢夫子。”
得到孙夫子的认可,褚瑶终于坚定了心中的选择,倘若裴湛对她的心意不动摇,她也该试着去相信他,与他一起去面对困难。
可没想到第二日便生了意外。
今日她在文思阁等了许久,向来准时来此授课的孙夫子,却是迟迟未到。
惠仁公主与陆明姝窃窃私语:“夫子他向来厌恶迟到的,怎的今日辰时都过半了还不来?莫不是马车坏在路上了?”
褚瑶频频向外张望,心中亦是担忧不已。
终于有人走进了文思阁,却不是孙夫子,而是宫中的侍卫。
对方进来告诉她们:“孙夫子的马车来赶来的路上,车辕忽然坏了,孙夫子因此受了些轻伤,这些时日都不能来授课了。”
惠仁公主低呼一声:“哎呀瞧我这乌鸦嘴……”
“夫子他伤到哪里了?”褚瑶急切道。
“据说是伤到了骨头,应该不算严重……”
怎的不算严重呢?
若是年轻人伤到骨头,养些时日便能好全。可孙夫子年事已高,老人最怕的就是骨折,若是长期卧床,对身体更是不利……
褚瑶立即回东宫找到洪杉,让他尽快把这件事告诉裴湛,若是可以,希望裴湛能让宫中的太医去给孙夫子瞧瞧伤势。
洪杉此去了半个多时辰,回来时脸色很不好,同她说了一个十分糟糕的消息:“太子殿下被承奉司的人带走了。”
承奉司是专门关押犯了大错的皇室宗亲的地方,先前三皇子裴易因与后宫嫔妃私通一事,便被关押在那里,至今没有放出来。
褚瑶心中登时慌乱起来:“发生了什么事?他们怎的把殿下关到那种地方去了?”
“据说是因为、因为……”
“因为什么?”褚瑶见他吞吞吐吐的,犹豫着不敢说出来的样子,便猜到了一些,“是因为我吗?”
“说是有几位谏官联合上书,弹劾太子殿下作风不正,褚娘子你没有名分,留在东宫,于理不合……”
果然是因为她。
“他们可又说殿下要被关多久?”
洪杉叹气道:“没有说,谁都不知道会关多久。”
一股寒意蔓延而来,褚瑶手脚发冷,她忽然想到,今日孙夫子与裴湛同时出事,怕不是巧合。
“褚娘子,”一个声音忽然打破了悲伤的气氛,是永和宫的宫人过来找她,“皇后娘娘请您过去说话。”
“褚娘子……”洪杉有些担心,皇后这个时候叫褚瑶过去,免不了要迁怒于她。
褚瑶勉强打起精神:“没事,我去去就回。”
在永和宫正殿的庑廊下,还立着一位年长的妇人,一脸焦急的神色。褚瑶并未见过她,以为是不相干的人,但毕竟对方是长辈,褚瑶还是与她比手行了礼。
对方显然是有很着急的事情,只略略与她点了点头,复又抱着手焦虑地等待。
褚瑶心中疑惑:她好似有很着急的事情要见皇后,可是皇后为何不见她,却将自己召进去说话呢?
她来到正殿,沈女医也在,侍奉在皇后身侧,为她按摩头部。
想必今日裴湛被关进承奉司一事,也颇叫她头疼了。
见她进来,皇后便叫沈方妤先下去了。
“褚瑶,你可听说了太子的事情?”威严中带着冷意的声音,杏眸微有愠怒睇了过来。
“听说了,殿下他被关进了承奉司……”
“你可知缘由?”
褚瑶颔首,温顺地站着,已经做好了承接怒火的准备:“知道,是因为我……”
“你住进东宫也不是一两天的事情了,为何谏官偏偏在这个时候弹劾太子,你可有想过这又是为何?”
这个问题在来时的路上褚瑶已经想到了:“是因为靖南王马上要进京了,有人不想让太子见到靖南王。”
至于那人是谁,想必是二皇子无疑了。
“陛下原本打算让太子出宫迎接靖南王,如今他被关进了承奉司,迎接靖南王这个任务,只能交给二皇子……”一想到这个,皇后便觉脑仁疼,“若叫二皇子先在靖南王前露了脸,太子便失了先机,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褚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可是她还是相信裴湛:“我相信太子殿下应该会想办法解决眼前的困局的,他应该很快就能从承奉司出来……”
皇后“呵”得冷笑一声:“你以为太子真的是因为这点小事被关进承奉司的?”
褚瑶惊愕地抬起头来:“难道不是?”
“谏官弹劾太子作风不正,这件事情可大可小,若陛下有心袒护,罚他思过几日便是了,何至于去承奉司那种地方?陛下之所以不愿意将此事化小,是因为太子前些日子顶撞了陛下,陛下有意惩罚他,才将他关进去的……”
“殿下他……顶撞陛下?”
“他还不是为了你?”皇后说到这里的时候终于坐不住,一直压抑的怒火也在此时爆发,“陛下让他娶靖南王的孙女,他不肯,辜负了圣意,自然惹得陛下不悦。你啊你,你就是个祸水……”
“皇后娘娘,”褚瑶不想自己也被扣上这样的罪名,况且孙夫子开导过她,她不是祸水, “我不是祸水,我只是尊重太子殿下的抉择。”
“他选择了你,便是这般下场!”皇后呵斥道,“你若为着他好,就该主动让步!”
褚瑶沉默不语,无言抗拒着。
皇后见她仍是不肯让步,气得扶着胸口,稍稍平复之后,又与她说起另一件事情来。
“庑廊上站着了那个妇人,你可知是谁?”
她既这样问,定然是与褚瑶相关的人。
“皇后娘娘,她是……”
“她是孙大儒的夫人……”
竟是孙夫子的夫人!
方才进来时瞧见孙夫人一脸焦急,定然是为着孙夫子受伤一事来的。
皇后的声音也适时响起:“孙夫子今日伤着了,听说肋骨折了,戳到了肺腑,所以特意来宫中请太医前去医治。陛下因着太子一事心情不好,无人敢去打扰,她便求到了本宫这里来……”
褚瑶听她说孙夫子竟伤得这般严重,忙跪下来求她:“皇后娘娘,请您快些应允,让太医为孙夫子诊治。”
皇后见她终于慌了神,自己这边才算有了成算:“本宫要不要应允,在于你……”
她瞥了一眼跪在地上那抹颤抖的身影,瞧她像秋风中的落叶几乎跪不住,心中不免也有几分不忍。可如今事态严重,此时也不是自己动恻隐之心的时候。
“本宫还是给你先前那两个选择,要么离开皇宫,要么,留在东宫做太子良媛,日后好好伺候太子和太子妃……”
褚瑶落在膝侧的双手,死死揪着裙裾。
留给她选择的时间并不多,孙夫人还在外面焦灼等待着,多犹豫一刻,孙夫子便危险一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要怎么选?
要怎么选才是对的?
万一皇后只是在吓她,万一孙夫子并没有伤的那么严重?甚至万一外面那位不是孙夫人……
可是她没有时间去求证,她既不能现在出宫去探望孙夫子,也不能找人去调查外面那位究竟是不是孙夫人。
倘若她真的是孙夫人,倘若孙夫子真的伤势险急,倘若真的因为她耽误了救治的时间,她……承受不起这样的后果。
“皇后娘娘,”她的声音颤得厉害,不敢迟疑太久,她伏身请求,“请让我在离宫之前,见太子殿下一面好吗?”
探望
外面骤然起了风, 凛冽地掠过红墙黛瓦,吹在人的身上如同刀子一般。银灰色的云慢慢结成块,遮天蔽日一片阴霾, 零星飘起了雨丝, 又夹杂着些许的白屑。
冬日里的第一场雪,就这么突然而至。
褚瑶慢慢走在宫道上, 皇后的话犹在耳边萦绕。
“你想去见太子,本宫可以帮你, 你见到他之后也大可以将今日本宫的话都说给他听……”
“本宫只是提醒你,太子他的权力再大, 终也大不过陛下。若是太子真的惹了陛下厌恶, 不止储君之位难保, 鸣哥儿以后在宫中的处境也会变得艰难……”
“难道你真的以为今日孙夫子的事情只是一个意外么……”
在她表明自己真的会离开皇宫, 离开裴湛之后,皇后才让宫人带孙夫人去太医院, 请太医出宫为孙夫子医治。
孙夫子这场无妄之灾竟也是由她而起, 褚瑶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她失魂落魄地回到东宫,让阿圆去收拾几件太子的厚衣服,再拿一床厚实的新被子, 天冷了, 她去承奉司给太子送去。
洪杉好意提醒:“褚娘子, 承奉司一般不许外人探望的,尤其是殿下今日才被关进去, 褚娘子此番前去, 他们怕是不让你见太子……”
“皇后娘娘说可以帮我打点, 且等着消息吧。”她身上有些发冷,是那种自骨头缝里冒出的寒意。@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阿圆见下雪了, 早便准备好了披风,见褚瑶一直在发抖,忙给她披上。
“谢谢阿圆。”褚瑶将披风拢紧了些,可身上还是很冷,越来越冷。
只不过此时她也顾不上自己了。
“洪大哥,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暗中去孙夫子家中一趟,替我探望一番。孙夫子他好像伤得很重,东宫内库中若有用得上的珍贵药材,也一并带去……”
先前裴湛执意要把内库的钥匙给她,她有一日去库房里转了转,记得里面有一些野参和虫草之类的药材。
她将库房钥匙给了洪杉,洪杉便立即去办了。
皇后那边打点关系想来也需要花费许多时间,褚瑶趁这会儿去看鸣哥儿。
鸣哥儿在午睡,奶娘躺在他身旁轻拍着他,闭目小憩,听见脚步声便睁开眼睛来。
“褚娘子回来了……”奶娘小心翼翼地起身,生怕吵醒了鸣哥儿。
“这些日子我忙着读书,配鸣哥儿的时间少,辛苦你了。”褚瑶拿了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塞到了她的手上,“往后还须得你多操劳些。”
奶娘忙推辞道:“使不得使不得,我拿的钱已经很多了,褚娘子不必这般客气,照顾小皇孙殿下本就是我该做的……”
“你拿着吧。”褚瑶将荷包硬是塞到她手里,“我可能要离开一段时间,鸣哥儿晚上定又少不得哭闹,须得你费心多哄着……”
她担忧地望着熟睡的鸣哥儿,心里很是舍不得。
算起来她与鸣哥儿已经分离两次了,一次是鸣哥儿被带来京城,一次是她被囚禁在栖霞山庄,这一次她又要离开。这般分分合合的,真担心这孩子的心里会出问题……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好在黄昏之前,洪杉回来了,同她说孙夫子确实伤得不轻,太医检查之后说是折断的肋骨扎进了肺里,虽然扎得不深,但毕竟孙夫子年纪大了,就算痊愈,日后恐也会留下咳症……
褚瑶深感愧疚,那种无力的感觉几乎将她湮没,她怔怔地沉默着,不说话,也不动。
永和宫那边终于来了宫人,说是已经打点好了,她现在就可以出发去承奉司。
洪杉与程鸢陪着她一同前往,可到了承奉司,门口的侍卫却只许她一人进去。
大雪渐迷人眼,雪花落在地上又化成了水,浸湿了她的鞋子和裙裾。
好在有侍卫帮她抱着衣服和被子,引着她很快来到一座小院子前。
院前的守卫打开门锁,放她进去。
裴湛正凭窗看雪,瞧见她来,便自屋中走出来,快步走到她的面前,将她拦腰抱起。
“院子泥泞,莫脏了脚……”
褚瑶打量这座荒芜的小院,院里只一棵光秃秃的老树,地上并未铺就石砖,枯萎的杂草盖不住泥土,被雨雪一浇,再踩上一脚,便成了泥泞。
侍卫将被子和衣服放下之后便走了,裴湛发现她早就濡湿了的鞋子和裙摆,便径直将她放在床上,去了她的鞋袜,欲将她塞进被子里暖和一会儿。
“裙子也湿了,”她说,“别弄湿了被子。”
毕竟这么冷的天气,屋里连个火盆也没有,他这些时日还得指着被子御寒呢。
“没事……”
他伸手去扯被子,褚瑶却是解开了腰上的帛带,迅速地褪下那半身棉裙和身上的披风,随即钻进了被子里。
裴湛见她小脸发白,原本樱粉的唇也失了颜色,想来是冻坏了,于是起身去关紧窗户,又去外面叫门口的守卫送一个火盆进来。
那守卫今日受了打点,不敢怠慢,立即偷偷去准备了。
“这么冷的天,你何苦来这里受冻?”他帮她掖了掖被子。
褚瑶又往被子里缩了缩,只露出一双水茫茫的眸子:“忽然下雪了,怕你冻着。”
“他们怎么会放你进来?”
褚瑶也没瞒他:“我去求了皇后娘娘……”
“母后她……迁怒你了吧?”
褚瑶眨了眨眼,故作轻松道:“发生了这么大的事,皇后娘娘很难不迁怒我,我能理解的……”
“母后可为难你了?”
“还好,皇后娘娘给了我两个选择……”
“什么选择?”
“让我离开你,或者给你做良媛,以后伺候你和太子妃……”
她一脸平静地说出这些话,裴湛反而不安:“你选了哪一个?”
“殿下希望我选哪个?”
“哪个都不要选。”
褚瑶默默看了他一会儿,随后笑了一下:“我若不选,皇后娘娘怎么会让我见你呢。”
他没有立即去追问她究竟选择了什么,只是凝视着她,在有几分幽暗的光线下,他的面色看起来有些阴沉。
裴湛不问,是因为他知道以她的脾性,是决计不会选择做良媛的,所以她选的是……离开他。
连与皇后虚与委蛇都不会,也不想拖延时间等他出去,就断然选择了离开他么?
褚瑶见他这般,便也笑不出来了,从被子里伸出手来,小心翼翼地抚上他的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裴湛本不想回应,可爬上手背的那只小手实在太过寒凉,他不忍,反手握住了她的手,将掌心的温度传给她。
侍卫终于将火盆送来,另备了小半袋木炭放在旁边,小屋子总算暖和了一些。
可褚瑶还是觉得冷,就算裹紧了被子也压不住身上的冷意。
裴湛觉得奇怪,怎的盖了两张被子还会冷,便脱了外衣,钻进被子里将她抱住,这一抱,才发觉她身上是滚烫的,可手脚却是冰凉。
“你发热了?”说着抵着她的额头试了试,果真额头也是烫的。
手脚凉,身上烫,畏冷,说明她体温还在升高。
她蜷缩在他怀中:“好像是,不过没事的,只是冷了些……”
身上这般烫,怎么会没事:“你快回去,叫柳华给你瞧瞧。”
“不要!”她贪图他身上的温热,愈发缠紧了他,“待会儿捂出汗就好了……”
裴湛拿她没办法,只得将她无处安放的小手塞进自己的衣襟里,与自己肌肤相贴,抵□□缠,试图让她冰凉的脚也尽快暖和起来。
温热之症,要手脚都热起来,才能出汗。
只是与她这般紧紧相依,心中担忧之余,难免生出一些绮思遐想,那些年两人肌肤相亲时的缠绵悱恻,不受控制地跃入脑中,他试图挥散那些画面,奈何却想起的越来越多……
禽兽!
他暗骂自己。
她还生着病呢。
他默默忍耐着,语调如常与她说话。那个他不想问出口的问题,今日终究还是不能逃避。
“你方才说母后给了你两个选择,你选了前者,对吗?”
“殿下,”褚瑶看着他滚动的喉结,以及下面那颗小痣,忍不住伸手,用指腹轻轻戳弄,希望他心情能好一些,“其实我骗了皇后娘娘……”
“嗯?”裴湛被她戳得有些痒,喉咙痒,心里也痒。
“我骗她,说我选择离开这里,她才愿意让我来见你……”
“所以,你不会离开孤?”
“殿下还没有帮我找到哥哥,便是冲着这一点,我也舍不得离开这里……”
“嗯,”裴湛的手自她的短襦下穿过,抚上她的背,带着薄茧的手指在那片滑腻上游弋,“孤惹得父皇生气,他要关我几天也没什么,况且我本也不想去亲迎靖南王,裴瑞想争这个机会,孤给他就是……”
她的体温还在升高,不过手脚已经开始慢慢发热,身上也微微有了汗意。
“我知道殿下有自己的打算,只是殿下如今被关起来,留我独自在宫里,我怕是承受不住他们给我的压力,所以才想暂时离开一段时间避避风头……”
裴湛自是能想到自己蓦地被关起来,母后定然会对她施压:“孤在京郊的汤泉小镇买了一个庄子,里面引了温泉水入室,比外面要温暖一些,你可以去那里住几日……”
那庄子是前些日子才买下的,原本想着等孙夫子休息时,带她和鸣哥儿一起去住几日的,如今只能先让她自己过去。
“等孤从这里出去,就接你回来……”
褚瑶却道:“可我想回家待一段时间……”
话未说完,便觉他身体紧绷了起来。
“我离家许久了,想趁这个机会回去看看。”她的手指顺着他的喉结缓缓向下,探进他的衣襟里,不安分的乱动,“我不会跑的,殿下若不放心,叫洪杉和程鸢跟着我便是……”
大胆,生着病,还敢对他用美人计?
他本就苦苦压抑着的情|欲,轻易就被她撩拨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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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我是真的想回家看看,”她的语气听起来无比的真挚,清浅的气息喷洒在他的脖子上,带着说不出的诱人之意,“绥州离京城不远,一天就能跑一个来回,殿下有什么不放心的?”
“你若真的想回家,也不是不可以?”他握住她不安分的小手,翻身将她压在身下,自上而下看着她,双眸失了往日的清冷,情丝在灼热的目光中翻涌,似要将她紧紧缠绕。
“走之前,给孤吃一颗定心丸……”
她薄薄的眼皮轻颤,须臾,终是羞臊地闭上了眼睛。
于是他的最后一丝理智也无了。
温存
窗外的风呼啸而来, 吹得窗牖晃动不已。
房中未燃烛火,只火盆中的木炭毕剥作响,映出些光亮来。他闯进来的那一瞬间, 褚瑶偏过头去瞧盆中烧得通红的木炭, 竟在想他和木炭哪个更灼人。
裴湛感受得到她的紧张,于是给她时间适应, 顺便将她的小脸掰回来:“看着孤,只想着孤……”
褚瑶想, 应该是自己的脸更灼人吧,连带着耳根子都在隐隐发烫。
上一次是什么时候呢?
好像是半年之前了, 在他们和离前一个月, 他最后一次以陆少淮的身份回陆家, 只待了不到三日, 便又匆匆离开。
在这之前他顾及着她刚生完鸣哥儿需要休养身体,一直没怎么碰她。
那次他回来的时候时候鸣哥儿差不多九个月大, 她的身体也已经调养得差不多了, 虽然比不得生孩子前充盈,倒是比之前丰腴了许多。
他自看到她时,那双眸子便隐隐有些压不住的欲意, 天还未完全黑透, 便拉着她去了卧房。
他们聚少离多, 夜里的第一次总是急切了些,幸而后面还会有两三次, 能叫她尝着其中滋味。
这一次亦然。
他也许久未曾碰过女人了, 身下是她是她噙着薄雾的水眸, 是她嵌着烟霞的软腮,是她微张的檀口中的吟哦, 更是她情动时仰起的雪颈……
让他意犹未尽。
于是第二次如约而至。
窗外的风越刮越大,雪越下越密,他将软成春水的她翻过身去,自身后拥住了她。
蓦的瞧见枕上洇湿的水团,才发现她竟在落泪。
“怎么了?”他停下来,长臂自她身前穿过,握住她莹润小巧的肩头,轻轻婆娑,“是孤弄疼你了?”
她将脸埋在散开的乌发中,终于得了空隙深深喘息:“是那木炭不好,烟气熏的我眼睛疼……”
“这里没有好炭,委屈你了。”
他怜惜着她,又不想轻易放过她。
暮色四合时,外面的风雪似乎小了一些。
褚瑶出了一身的汗,倒也解了几分温热之症,只是还未恢复气力,棉花似的软在床上不想动弹。
裴湛穿衣下床,找来毛巾给她擦拭。
“发髻都散了,”褚瑶懒懒道,“这里有梳子么?殿下给我梳头。”
裴湛笑道:“你这是在使唤孤做事?”
褚瑶理所当然道:“殿下得了满足,为我做些事情不可以么?”
他俯身问她:“那你可有满足?”
呵,男人,总是分外关注这种事。
她轻声“嗯”了一句:“有一点吧。”
“只一点吗?”这显然不是他想要的答案,她方才明明也失了态,一声大过一声,竟还嘴硬只说有一点?
他趁着擦拭的机会捏了捏她:呵,嘴硬的女人。
褚瑶离开时雪已经铺了满地,脚上依旧是来时穿的那双鞋子,不过已经烘干了许多。
想到裴湛蹲在地上帮她烘鞋袜的样子,不免就想笑。
随即又想到明日就要离开京都,便又笑不出来了。
承奉司的大门在身后缓缓关上,褚瑶回眸望了许久,才慢吞吞回到马车上,倚在车厢上没一会儿人便晕了过去……
褚瑶离开皇宫不久,裴湛便被从承奉司被放了出来。
靖南王再有两三日便能抵达京城,皇帝的意思,还是倾向于让他这个做太子的去迎接靖南王,更显真诚。裴湛却是不愿,推辞说这几日有私事要忙,正打算告假三天。
皇帝一听是私事,便板起脸来:“有什么私事,能比靖南王的事情还重要?”
裴湛说:“阿瑶回绥州了,鸣哥儿一时不能接受,如今情绪敏感,易哭易闹,我这个做父亲的自要好生安抚,免得他日后心里留下些毛病……”@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鸣哥儿如今已经一岁半了,有些事情似懂非懂,褚瑶走得匆忙,对他的打击实在太大,肉眼可见的患得患失起来。白日里总赖在他怀里,晚上也要他搂着,夜里哭醒了闹着要娘,谁也哄不住,唯独他耐着性子多哄些时候,才能哄好。
皇帝自是不悦,让他不要因小失大。
裴湛无声冷笑:“父皇不心疼自己的儿子,还不许我心疼自己的儿子么?”
皇帝微怒:“朕予你厚望,自是对你严厉了些,不过是让你在承奉司反省几日,你怎的还委屈上了?”
“父皇要罚儿子,儿子只是只能认罚,可阿瑶何其无辜,孙大儒又何其无辜?”裴湛自承奉司出来之后,才知道褚瑶执意要离开这里,不仅仅是因为他被关进了承奉司,更是因为母后用孙大儒的事情要挟她。
他派人去检查孙大儒的马车,那车辕不是无故断开的,有人事先将那车辕锯开了九分,再用同色的蜡油封住切口,晾干之后,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孙大儒年老体弱,本该颐养天年的时候,若非他执意请孙大儒来宫中授课,他老人家本不会遭受这样的伤痛。
“你为了一个女人竟敢质问朕?”皇帝气得骂他逆子,“你给朕滚出去!这几日别来朕跟前碍眼!”
*
裴湛回到东宫,心境很是不同。
从前她在时,他每日归来总觉舒心,她或是在陪鸣哥儿,或是在书房读书,偶尔也会掐准了时间出来迎接他,同他抱怨读到了一篇晦涩难懂的文章,请他帮忙开解。@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亦或是书读累了,去小厨跟着厨娘学做菜,一身油烟气地拉着他到桌子旁坐下,指着其中两三道菜说是她亲自做的,叫他多吃一些。
他已经习惯了她每日都在,那种将她握在手心里,她哪里也不会去的感觉,让他颇为心安。
如今东宫依旧是那个东宫,初雪之后便烧起了地龙,温暖适宜,再不会有会将她熏哭的劣质木炭,可她却不在这里了。
回到东宫,迎接他的只有鸣哥儿的哭声。
先前她在的这些日子,鸣哥儿已经不怎么爱哭了。
虽然她因为读书而有些忽略了鸣哥儿,陪他的时间也不算多,可她人就在宫里,鸣哥儿和奶娘阿圆她们玩累了,拔腿跑到书房,推开门就能看到他。
娘在这儿,和娘不在这儿,是大不一样的,小人儿其实心里都懂。
裴湛从奶娘怀里将鸣哥儿抱过来,让她去收拾一些鸣哥儿的衣服和小被子,与他一起出宫一趟。
“殿下要带小皇孙出宫?”奶娘顺口问了一句。
“去绥州,”他说,“叫上阿圆。”
奶娘便匆忙下去准备了。
裴湛擦了擦鸣哥儿的眼泪:“莫哭了,带你去见你娘。”
小人儿显然听懂了,哭声一停,吸了一下鼻子,随即又嚎道:“鼻鼻……鼻鼻啊……”鼻涕吸进去啦!
裴湛哭笑不得地给他揩了揩鼻涕。
为了不让明儿再路上受到颠簸,裴湛特意叫人在车轮上裹了鹿皮,车厢中铺了两层厚厚的毯子,坐榻下面卧着十余个灌满热水的汤婆子,藏在两层毛毯下,既能避免烫着人,又能叫车厢里暖和许多。
鸣哥儿大抵是记事以来第一次坐马车,很是新鲜,又有许多小玩意儿作伴,加之奶娘和阿圆好生哄着,后来马车把小人儿晃困了,他被奶娘抱着睡了长长的一觉,总算顺利地抵达了绥州。
在这之前,裴湛收到过洪杉的两封信。
一封是他们已经回到绥州,褚瑶的温热之症还没好,在家中断断续续昏睡了两日。
第二封是褚瑶才病好,便去甜水铺子忙活了,顺便张罗第三家铺子的事情。第三家铺子她打算花钱入别人的商号,说要与人家学习经营之道。
裴湛知道褚瑶的甜水铺子开在哪里,于是叫驾车的侍卫直接驶入瓦肆,在甜水铺子门口停下。
鸣哥儿还在睡着,不能下车受风,奶娘便抱着他在车厢里坐着,裴湛带着阿圆先下去。
方一进铺子,便有一个年轻的小娘子迎上来招呼他们,问他们想喝什么?
裴湛环视一周,并未发现褚瑶,便问她:“你家掌柜呢?”
那小娘子一身利落的打扮,爽朗笑道:“我就是这里的掌柜啊。”
裴湛打量她一眼,回想褚瑶曾与他提到过的一位表妹,大概就是眼前这位小娘子了。
“你就是秋荷?”他说,“阿瑶的表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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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君认识表姐?”秋荷也觉得眼前这人颇为眼熟,只是对方周身的矜贵之气叫她不敢多瞧,如今细细看上一眼,才恍然大悟,“啊,你是陆郎君!”
秋荷并不知道裴湛与陆少淮之间的事情,将他认作陆少淮也实属正常。
倒是厨房里的知叶听到“陆郎君”三个字,便赶忙走了出来,瞧见他身边站着阿圆,便知晓眼前这位不是陆郎君,而是太子殿下了。
她上前行礼,带了几分恭敬,不敢以“殿下”称呼他,仍是唤他做郎君。
“郎君是来找阿姐的吗?不巧,阿姐她出远门了……”
裴湛闻言微怔:“她去哪儿了?”
“清州。”
“去那里作甚?”
“阿姐想开一家分号,只是在绥州城没有找到合适的商号,听说清州那边经商的颇多,有许多闻名天下的商号,便打算去那里找一个,引到绥州城这边来……”
“洪杉和程鸢与她一起去的?”
“是,还有苏念姐姐也一并去了。”天气寒冷,苏念给学生放了假,要等明年开春才会重新开私塾。
裴湛心头隐隐觉得不对劲。
离开了皇宫,她倒是有闯劲儿了,清州在南方,离绥州约有千里,她竟说去就去了?
怎的好似有故意逃走的嫌疑?
还是知晓他会来找她,所以故意躲开了?
总不能真的只是单纯的去寻商号?
裴湛怎么觉得,原本紧紧握在手里的风筝,他只稍稍松懈了一瞬,竟被她得了机会,衔着线飞走了。
呵,那日在承奉司就不该信了她的话,让她回绥州。
偶遇
官道两旁, 枯树枝上凝着冰凌,闪烁着微弱的寒光。
一辆华盖轻车驶过,马蹄急踏, 往南驶去。
褚瑶离开皇宫时, 叫洪杉从书房里搬了一箱书回来,如今正好排上用场, 她与苏念一人拿了一本,各自翻阅。
程鸢不感兴趣, 抱着剑闭目养神。
才看了半本,马车便停下了, 洪杉隔着车门与褚瑶道:“褚娘子, 这里有一家茶寮, 招呼咱们下去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正好叫马儿也歇歇脚,吃些草料……”
褚瑶说好, 与苏念和程鸢一起下了马车。
方一下车, 便被冷风灌得咳嗽起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苏念帮着她拍了拍背,有些心疼:“病还未好利索就出远门,我说让你等到明年开春暖和了再出来, 你非是不听……”
洪杉要了一壶热茶和两盘果子, 让她们三位娘子坐下慢慢饮用, 自己便去照看马匹了。
褚瑶连着喝了三杯热茶,才将咳嗽压下来, 同苏念说:“那铺子我买了半年了, 一直空置着实在可惜, 如今瓦肆坊市的生意日渐红火起来,咱们早日开张, 也能早些占得先机……”
“话是这样没错,可身体要紧,寒冬腊月的天里去那么远的地方,像是躲什么似的……”
褚瑶捧着热茶笑了笑,没再继续解释。
她确实在躲裴湛。
那日她在承奉司说她骗了皇后,其实不是,她没有骗皇后,她骗的是他。
孙夫子的事情让她意识到,她根本就不适合待在皇宫这种勾心斗角的地方,
她无法接受身边人因为自己而受到连累,今日是裴湛和孙夫子,明日就可能是鸣哥儿,甚至阿圆,她能抵得住几回呢?
裴湛说让她去庄子里躲几日,等他出来会解决此事。
终究是治标不治本的法子罢了,皇宫里讲君臣,讲孝道,唯独不讲人情。
裴湛虽是太子,但也是臣子,是陛下的儿子,皇后说的对,太子权力再大,能大的过皇帝吗?
她能一辈子躲在裴湛的身后吗?
为着自己的私欲,连累身边的人,这不是她想要的。
及时止损才是。
苏念见褚瑶只喝茶不说话,便也没再多说什么了。
她是个心思细腻的,料想褚瑶去京城的这半年,应该不只是单纯地照顾孩子。
若普通人和离,双方恨不得老死不相往来才好,而鸣哥儿的父亲不仅接褚瑶去京城,甚至一待就是小半年,显然不合常理。
唯一的解释,是他们之间有一人,对对方还有余情。
前些日子褚瑶带病回来,高热不退足足烧了两日,她去探望她时,听知叶说她一整日都未曾吃饭,也不愿说话,想来是在京城那边遇到了一些事,且不是小事。
可问她,她又不说,真急死个人。
病才好了几分,就张罗着去筹备新铺子,甚至连绥州的商号都没怎么看,就要跑到清州去寻合适的商号,显然是在逃避什么。
苏念一边心疼着,一边又觉得她忙起来也好,把那些烦扰的事情忘在脑后,人也就不会那么萎靡了。
余光瞥见洪杉刚给马儿投了草料,不免身上也沾了些草屑,便兀自拍打了几下,身上倒是拍干净了,头发上却还沾着几根,他却浑然不觉。
他问店家要了些水洗手,而后坐到另一张桌子前要了一大碗热茶,不怕烫似的几口喝完了,便又去马车那边守着了。
褚瑶这边也喝罢了,付钱之后便往马车那边走去。
苏念上车之前,提醒洪杉:“洪大哥,你头发上沾了些草屑。”
“哦,谢谢苏娘子提醒。”洪杉粗糙的大手往头上扒拉了几下,问她,“可干净了?”
“你低一下头……”
洪杉便老老实实将脑袋垂下来,苏念伸手将埋得深的两颗草梗捡出来,“好了,洪大哥。”
洪杉再抬起头时,那张浓眉大眼的阔面上,飘来了几缕可疑的红晕。
马车一路南去,在官道上跑了三天,渐渐摆脱了北方的严寒,到达清州时,褚瑶已经脱下了厚实的披风,只穿短襦和袄裙就足矣了。
清州空气亦湿润些,让她的咳症减轻许多,只是胃口依然不太好,且清州的饭食与绥州大不相同,褚瑶去了几家食肆,饭菜皆不合胃口,倒是本地的柑橘酸甜适口,她一日能吃一斤多。
此番来清州,褚瑶原本是想寻一个做吃食的商号,毕竟自己在宫里也学了一些厨艺,煎炸烹煮都会些,自己学起来也不难。
但她确实吃不惯这里的饭菜,问询苏念他们的意见,苏念和程鸢表示吃的还行,并非不能接受。洪杉更是不挑,他向来胃口好,吃的多,且不计较口味,褚瑶问他什么他都说好吃。
褚瑶便想着不做吃食生意了,便去逛了逛清州几家有名的脂粉铺子,顺便问了问入商号所需的银两,最少的竟也要五千两……
褚瑶没钱,之前离开皇宫时她什么也没带走,早知道应该把那些值钱的首饰带回来的。
这一日他们来到一家食肆,店铺不大,却几乎坐满了人。
里面的东西也颇为新奇,每个桌子上放着一个小火炉,炉上有汤锅,咕咚咕咚冒着热气,桌上还摆放着切成薄片的生肉或牛羊的下水。
围在桌子旁的客人每人身前一个小碟,里面大抵是油盐酱醋和葱花蒜末,他们将肉片在汤锅里涮熟,然后蘸着碗中的调料吃。
褚瑶想到了自己最喜欢的围炉烤肉,与这般热闹的吃法有些相似,不同的是一个是烤,一个是涮。
褚瑶他们在外面等了些许时候,才等到一桌客人吃完。他们进去之后,得知那汤锅的味道竟也可以挑选,有牛骨汤、菌菇汤或鸡汤三种味道。
汤底选了牛骨汤,另配了七荤三素十个菜并一份面条。
这般新奇的吃法,叫胃口不振的褚瑶竟也吃了不少。
如此他们连着去吃了三日,将每个汤底的味道,每一道菜都品尝了一遍。
褚瑶决定,就入这家商号了。
她找到老板,同对方说想入他家的商号,那老板听了哈哈大笑:“什么商号不商号的,自家钻营的小本生意罢了,小娘子莫非也瞧着我家生意好,想学了去?”
褚瑶谦敬道:“是啊,这吃法新奇,味道也好,所以想向您请教……”
“你也瞧见了,不过是一个火炉和汤底的事儿,你将汤熬得好喝了,涮出来的味道自然就好。”老板应对自如,想必褚瑶也不是第一个想要学的人了。
“您谦虚了,此事说起来简单,但这汤底如何熬煮、食材如何挑选都有大学问,我诚心想学,希望您能不吝赐教,钱的方面都好说……”
那老板却是摆摆手:“汤底的熬煮是我家的独门配方,不能外传,若教会了小娘子,日后我家的生意岂不是受影响?”
“此事您无需担忧,我家在绥州,相隔千里远,决计不会影响你家的生意。”
那老板仍是不愿意:“小娘子,咱们萍水相逢,不能你说什么,我便信什么。反正我家这铺子就在这里,小娘子想吃随时都可以来,你想学我也不拦着,至于其他的,还是免谈吧。”
一次不成,褚瑶并不气馁,连着几日都去,等客人都散了后便去找老板商谈,如此磨了老板好几日,那老板也稍稍松了口,说愿意将自家的配方教给她,但有两个条件。
一则是要她出一千两买配方,二则,需要找一位他信得过的人来作保,保证她日后只在绥州做生意,不能来清州这里,且保证她不能将配方外传。
第一个要求褚瑶尚可以做到,她先前在陆少淮手里买的那座宅子可以抵给钱庄,另有三家铺子作保,能借一千两不成问题。
难得是对方提出的第二个条件。
清州这里她人生地不熟的,去哪里找一个对方信得过的人来作保呢?
“那老板显然是在为难你,”苏念劝她,“不若你换一家吧?咱不做这个生意了……”
褚瑶叹了口气,愁得又吃不下饭,她虽不想放弃,可眼下已经是死胡同,找不到出路。
她略过桌上的饭菜,拿了颗柑橘攥在手里:“你们先吃,我出去散散步……”
程鸢立即拾剑跟了上去。
苏念和洪杉才刚要动筷。
“苏娘子,你先吃……”洪杉用干净的筷子给她夹了些菜,随即便也跟着出去了。
褚瑶在前面走,洪杉和程鸢就在后面不远不近地跟着,免得她遇到什么危险。
结果,危险倒是没有遇到,却是遇到了一个熟人。
那人远远地便瞧见了褚瑶,褚瑶却是没有瞧见他,只是走着走着忽然被人挡住了路,她往旁边让了让,对面那堵衣缘是穗状云纹的人墙便也往跟了过来,仍是结结实实堵着她……
褚瑶烦躁地抬起头来,正要要斥责那人,却见那人撩起幂蓠下的薄绢,一抹玉色便撞进了她的眼眸。
“陆郎君?”褚瑶下意识去瞧他的脖子,得见并无那颗小痔,才又惊又喜道,“好巧,竟在这里遇到了你?”@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是啊,好巧,”他眸中含笑,语调温柔,“你怎的来清州了?”
褚瑶惆怅地叹了口气:“说来话长……”
“不着急,那就慢慢说。”陆少淮往她身后看了一眼,瞧出她身后跟着两个人,应该是保护她的,对他似乎颇有几分警惕之意。陆少淮并不在意,与褚瑶道,“殿下也来了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没来,”褚瑶说,“他在京都有大事要做。”
陆少淮听说过靖南王要去京城贺寿的事情,裴湛作为太子定然走不开,但以太子对她的紧张之意,他定然不会让她一个人来此处。
两人之间,莫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你可吃过饭了?”他问。
褚瑶晃了晃手中地柑橘:“准备吃这个。”随即又反问他,“你可吃过了?若没吃,我请你去一个地方吃点新奇的?”
陆少淮自是应允:“好啊,那便叫你破费了。”
“不破费,正好你帮我出出主意……”
褚瑶与他边走边聊,说起她想与人学做生意的事情,如今对方提出了两个条件,她只能做到一个,另一个不知该如何是好。
陆少淮认真听着,走着走着便来到了那家食肆,褚瑶指了指对方的招牌说:“便是这家,我实在想学,也实在没有办法了……”
陆少淮看着那熟悉的招牌,竟是老友开的,于是便有了几分成竹在胸:“或许我能帮你,不过须得你配合我……”
“真的?”褚瑶眼眸一亮,“怎的配合?”
广袖之下的一只大手握住了她的手,携着她往食肆走去:“待会进去,便说你是我的夫人……”
邀请
“待会进去, 便说你是我的夫人……”
褚瑶闻言,脚步一顿,正要问他为什么, 便又听见他解释道:“这家食肆的老板姓丁名博承, 多年前我便与他相识,关系还算不错……”
说话间陆少淮便带着她走进了食肆, 眼下正是用午饭的时间,店里人满为患, 热闹嘈杂,火炉里的炭散发出的烟气熏得褚瑶喉咙犯痒, 别过头去咳嗽了几声。
店里忙着上菜的那人瞧见了褚瑶, 撇撇嘴, 并不理会, 转而去招待其他人了。
褚瑶已经习以为常,对方大抵以为她是来抢生意的, 除了这家食肆的老板, 其他人对她都没有什么好脸色。
丁博承这会儿应该也在后厨忙碌,两人不好这会儿过去打扰,便等着一桌的客人走后, 坐下来点了菜, 打算边吃边等。
褚瑶招手让洪杉和程鸢坐下来一起吃, 洪杉与程鸢商量:“你在这里陪着褚娘子吧,我先回去, 苏娘子那里还有一桌子饭菜呢, 我怕她一个人吃不完……”
程鸢一张英气的脸上神情淡淡的, 点头让他回去便是。
这大老粗,自己那点子小心思恨不能昭告天下似的, 谁看不出来他喜欢那位苏娘子呢。
陆少淮没见过程鸢,但料想对方是裴湛安排的人,便与她礼貌地笑了笑:“敢问姑娘尊姓大名。”
程鸢抱了抱拳:“不敢当,我叫程鸢。”
褚瑶才想起来介绍两个人认识:“先前因为我被人绑架那件事,殿下便安排程姑娘陪着我。程姑娘人长得好看,武功也很俊俏的……”
而后又向程鸢介绍陆少淮:“程姑娘,这位是陆家二郎……”
“我知道,娘子不必多言。”程鸢当然知道他,毕竟对方有着一张和太子殿下十分相似的脸。她们这些做暗卫的,大多都知道太子殿下曾经与陆家二郎交换身份,以陆少淮的身份在绥州城待了三年。
汤锅很快端了上来,褚瑶点的全是招牌菜,褚瑶站起身来帮他们涮菜,让他们多吃些,自己却没吃一口。
“阿瑶,我自己来就好。”陆少淮拉着她坐下来,替她夹了一筷子刚涮好的嫩肉片,“你也吃。”
“我已经连续吃了七天了,”褚瑶望着碗中的那一筷子肉,实在是提不起一点胃口来,“味道虽好,也架不住天天吃这个……”
程鸢也跟着她一起快吃吐了,倒也不会真的吐出来,只是随便吃了几口便说饱了,随后拾起剑去门口吹风。
褚瑶便帮着陆少淮涮菜,与他聊起来:“说起来,先前那件事我还未曾真正的谢过你,今日终于有当面与你言谢的机会,”她端坐起身子,真挚地给他夹了一筷子肉片,“陆郎君,谢谢你,日后若有机会,我一定会报答你……”
虽然这听起来像一句空话,但其实褚瑶目前能做到的,也只能是一句轻飘飘的言谢罢了,谁让她现在没有钱呢,连一件能送出手的礼物也买不起。
“你不必一直牵挂着此事,我救你是心甘情愿,你能平安无事已经是最好的报答了。”他双目朗朗,眼眸清澈却又深不见底,微微笑弯一些,便透出暖阳的温润来,“再说最后救你出来的是殿下,我不过是帮了些无关紧要的小忙罢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知道那不是无关紧要的小忙,”褚瑶牵起嘴角,冲他笑了笑,“你一定做了很多……”只是她不知道罢了,因为裴湛从没有告诉过她。
透过蒸腾的雾气中,他看着她真诚无限的眼神,仿佛又回到了几年前,他在雾气萦绕的山林中,抬头望见了背着竹篓,发丝被雾气打湿的她,笑盈盈地递了两个青果给他,同他说,“这菌子烤不熟是有毒的,你若饿了,先吃这个吧……”
“这萌芽肚胘也好吃,口感脆爽,很是鲜美,”她边说着,边从汤锅里捞出来,“这个不能涮太久的,你先吃这个……”
心底的某个角落忽然开始塌陷,那股压抑许久的悸动伺机喷发蔓延,他努力稳住声线,按捺住翻滚的思绪,同她轻轻说了一句:“好。”
后来褚瑶看他吃得香,自己便也有了些许胃口,涮了几片白菘和菌菇,倒也将肚子填了个半饱。
一个时辰后,食肆的客人才渐渐散去。
褚瑶桌上的火炉早已熄灭,锅中的汤也已经冷却,结了厚厚一层牛油,褚瑶闻着有些不适,暗暗皱了皱眉。
丁博承在后厨又忙活了一会儿,听闻褚瑶又来了,还带了一个男人过来,坐在店里不肯走,于是便出来看看。
褚瑶见他终于肯露面了,站起身来,用亲切的口吻唤了他一声“丁大哥”,唤得丁博承愣了一瞬。
先前都唤他“丁老板”的,今日怎的改口了?莫不是要与他套近乎?
丁博承往她那边走去,瞧见她身旁那个男子站起身来,面朝自己,半张脸覆着面具,半张脸与他微笑。
丁博承恍惚片刻,猛地记起对方,脚步随之加快许多,冲到那人面前,激动道:“少淮兄,是少淮兄么?”
“博承兄,”陆少淮拍了拍他的胳膊,“咱们许久不见了。”
对方张开手臂与他抱了一抱,随即懊悔道:“你来了怎的也不早些告诉我,我若知道你来,怎能让你久等?”说着又看向褚瑶,好奇他们二人的关系,“少淮兄与这位褚娘子……”
陆少淮轻轻揽住褚瑶的肩膀,与他说道:“博承兄见谅,内子先前与我赌气说要学做生意,还瞒着我跑到清州来,我今日才寻到她,得知她这些时日一直在叨扰博承兄,便特意带她过来给博承兄道歉……”
丁博承一听,更是羞愧:“竟是弟妹?瞧我这记性,当初你们成亲时,我还去喝过你们的喜酒,这一转眼竟三四年过去了,我也实在记不起弟妹的长相了。这几日怠慢了弟妹,弟妹莫要责怪……”
褚瑶忙道:“我也不知丁大哥与……二郎是好朋友,这几日有做的不当之处,还望丁大哥不要生气。”
“嗐,都是自己人,咱们便都不要见外了。”丁博承瞧那一桌子残羹冷炙,说这顿他请了,得知褚瑶已经付过钱,抚掌道,“招待不周,实在对不住,今晚一定要给我一个机会弥补,我亲自下厨,咱们兄弟俩好好喝一顿!”
褚瑶还惦记着那配方的事宜:“丁大哥,先前你说的那两个条件,如今可还作数?银子我能拿出来,担保人我也找来了,那配方的事……”
“弟妹这话可是羞煞我了,你若早说你是少淮兄的夫人,我何至于难为你这么多时日?”丁博承拱手与她道,“弟妹今晚与少淮兄一起过来,我将那配方誊抄一份给你……”
褚瑶欣喜不已:“那我先谢过丁大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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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走走,咱们去家里说话……”丁博承热情地拉着陆少淮往后院走去。
这铺子前店后院,穿过后厨,便是丁博承的家。
丁家嫂嫂也热情地挽着褚瑶的手,爽朗道:“瞧这事弄得,原来妹子竟是自家人。我先前就说瞧着妹子眼熟,可你丁大哥是个睁眼瞎的,非是不信,这几日让妹子受委屈了……”
“嫂嫂说笑了,是我强人所难在先,不委屈。”
“我听说,你们搬去京城住了?好似陆家还受封了爵位,真是光宗耀祖了。”丁家嫂嫂羡慕道,“要我说,陆家家大业大的,你安安稳稳享清福多好,生意的事情,让你家二郎操心便是了……”
褚瑶便顺着陆少淮方才的话往下说:“原先只是和二郎赌气说要学做生意,是儿戏了些,可这几日我日日来这里,瞧见嫂嫂慧心妙舌,精明强干,丝毫不逊色丁大哥半分,实在是女子中的典范。我也是瞧见嫂嫂这般才下定决心,一定要学做生意的……”
“妹子这话说得,我哪里有你说的这般厉害?”丁家嫂嫂虽嘴上谦让着,实则很是受用这番夸赞,旁人夸她也只会都说她泼辣能干,实则免不了背地里嘲笑她抛头露面,累死累活也不过是做些小本生意罢了。可褚瑶却不一样,夸她的话也好听,还说她是典范,要以她做榜样,丝毫没有虚情假意在里头。
她更喜欢这位妹子了,只恨相逢太晚。
是以整个下午,陆少淮与丁博承两人追忆过往,谈笑风生。
褚瑶与丁家嫂嫂一见如故,相谈甚欢。
期间丁博承问起陆少淮脸上伤疤的事情,陆少淮也只是淡然一笑,说是不小心坠马,摔倒一块锋利的石子上去了。
至傍晚时分,前面的食肆又忙碌起来,褚瑶和陆少淮主动去前面帮忙,叫丁家夫妇很是不好意思。
食肆生意渐歇后,丁博承去后厨亲自掌勺,炒了几盘硬菜,丁家嫂嫂则照旧支起了火炉和汤锅,除却褚瑶吃过的那些菜,竟还端来了一盘新鲜的蟹子。
褚瑶惊奇道:“这蟹子也能放汤锅里煮?”
“当然,只要是能吃的东西,都能放里面煮。”丁家嫂嫂笑呵呵道,“锅里还清蒸了几只,待会儿多吃点。”
褚瑶望着满满一大桌子的菜,忙拉着丁家嫂嫂说:“菜已经很多了,嫂嫂莫要忙活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丁家嫂嫂答应着:“我去把温好的酒拿过来,就足了。”
正说着,丁博承端来炒好的最后一盘菜,以及那壶温好的酒,这便过来了。
如此便热热闹闹地各自落座,丁博承给陆少淮和褚瑶各倒了一杯酒,先自罚了三杯,说是这些时日为难褚瑶,实在对不住。
陆少淮和褚瑶便也跟着喝了三杯,一个说“内子不懂事,给博承兄添麻烦了”,一个说“丁大哥海涵,我确实想学丁大哥的生意,希望丁大哥能多多相授……”暗示他别忘了那独门配方的事情。
丁博承哈哈大笑,喝酒的兴致愈发的高。
陆少淮与他多年未见,自是要陪他喝个痛快。
褚瑶除却一开始喝的那三杯,偶尔也会奉陪一杯,大多时候都在吃菜。
丁家嫂嫂才将那盘蟹子放到汤锅里,忽的想起厨房里还有一锅清蒸的:“那蟹子不能蒸太久,我去端来。”
褚瑶望着眼前这满满一桌子菜,胃口却并不是特别好,她盘中是堆成小山似的涮熟的肉,有丁家嫂嫂给她夹的,也有陆少淮给她夹的,她实在吃不下,便偷偷往陆少淮的盘子里转移……
陆少淮每喝一杯酒,身前的盘子里就多一筷子肉,余光瞥到褚瑶偷偷摸摸的小动作,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弟妹对少淮兄可真好……”丁博承也注意到了褚瑶夹肉的动作,感叹他们夫妻和睦,举杯又要敬他们二人。
褚瑶拾杯相迎,只抿了一小口。
酒杯刚离开嘴边,便瞧见丁家嫂嫂回来了,两只手各自端着一个盘子。
她将那盘蟹子放在褚瑶的面前,而后将另一个盘子放在了陆少淮前面,并道:“方才在厨房看到还有些没卖完的鸭血,这个涮着也好吃,又滑又嫩,快尝尝……”
话才说完,便听到酒杯落地的声音,一旁的褚瑶竟直接往后倒了去。
幸而陆少淮动作快,一把将她捞住,才不至于让她摔到地上。
丁家嫂嫂霎时吓住了:“弟妹怎么了?”
陆少淮也不知道她为何忽然会昏厥,唤她她也不应……
丁博承咽下口中的酒,道:“弟妹莫不是醉了?”
陆少淮瞥一眼地上摔碎的酒杯和撒落的酒水:原来她的酒量这么浅的么?
醉酒
见褚瑶“醉”了过去, 丁家嫂嫂热情道:“陆兄弟和弟妹今晚不若就住在我家里,我去把房间收拾一下,今晚你们莫走了……”
陆少淮一边用手臂支撑着褚瑶, 防止她摔到地上, 一边赶忙对丁家嫂嫂说:“嫂嫂莫要忙活了,阿瑶既然醉了, 我这便带她回去,改日我再请博承兄和嫂嫂吃饭。”
丁博承喝得正在兴头上, 酒虫子刚被勾出来,哪能放陆少淮离开。
“少淮兄, 听你嫂嫂的, 今晚莫走了, 咱们兄弟好几年没见, 今晚一定要喝个痛快……”
陆少淮推辞不过,只好答应。
丁家嫂嫂这便去收拾房间, 陆少淮打横抱起褚瑶在后面跟着, 心想今晚便与丁博承在厅堂喝上一夜,不入房间便是了。
丁家嫂嫂将他们夫妻二人住的大房间让了出来,利落地从柜子里拿出新的被褥和枕头, 一边铺一边道:“这都是我当年和你丁大哥成亲时, 娘家送的陪嫁, 每年都拿出来晾晒的,虽旧了些, 但是保管暖和……”
陆少淮瞧着她铺开的那一张绣着一对鸳鸯的大红被子, 再看那长枕上也是一对交颈鸳鸯, 原本还坦坦荡荡的他,忽就有些心慌意乱起来。
“铺好了, 陆兄弟快把弟妹放下来吧……”丁家嫂嫂笑盈盈道。
“哦好。”陆少淮将怀中的人轻轻放到绵软的床褥上,拉过被子给她盖好,那红得炽热的鸳鸯被子将她那张白皙素净的脸映成了画,墨染青丝,芙蓉清颜,生生叫他看呆了一瞬。
倘若……
倘若当初与她成亲的是自己,那么新婚之夜他瞧见的,应该就是这样一幅画吧。
吹灭床头的蜡烛,陆少淮与丁家嫂嫂一前一后走出了房间。
堂屋的汤锅还咕咚沸腾着,丁博承往锅里下了一盘子浅红色的肉片,见他回来,同他笑呵呵地介绍:“少淮兄,这可是好东西,待会儿多吃点……”
“是什么?”陆少淮其实甚少吃那些牛羊的下水,自然不认识方才他往锅里放的是何物。
“是猪腰子,”丁博承笑得意有所指,“补肾呢。”
陆少淮思及这话中的意味,竟有几分脸红与无措,被丁博承夫妇瞧了出来,不由打趣道:“瞧瞧,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个未经人事的毛头小子呢?都和弟妹成亲好几年了,这有什么害羞的?”
陆少淮苦笑一下,拾起酒杯灌了自己一杯酒。
丁家嫂嫂陪着他们吃了一会儿,给锅里又添了些汤,便要去哄孩子们睡觉去了。
他们生了三个孩子,两个小子一个闺女,大的七岁,小的才两岁,热热闹闹地满院子窜,被丁家嫂嫂赶回屋里,领着去房间里睡觉了。
丁博承随口问他一句:“少淮兄与弟妹有几个孩子了?”
陆少淮哑然,不知该怎么回答,便又闷头喝了一杯酒。
丁博承顿时了然:这怕是一个孩子也没生?
不由小声问道:“是弟妹身体不好?”
陆少淮摇摇头。
丁博承吸了一口凉气,默默往他盘子里添涮熟的猪腰子。
二人喝酒喝到半夜,嗓子说哑了,话也说干了,喝得俱是酩酊大醉,丁博承搂着陆少淮的肩膀,大着舌头劝说他不能讳疾忌医。
“兄弟,你有病得去看啊,弟妹那么好的一个人,你不能耽误人家啊……”
陆少淮这会儿也醉迷糊了,心中疑惑:谁有病?耽误谁?
哦对,他耽误了褚瑶。
若非当初他冒然向母亲求娶她,母亲也不会趁他离开陆家时,将她嫁给了裴湛,彻底断了他的念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原以为太子殿下将她接去皇宫,会好生照顾她的,没想到竟在清州这里遇到了她。
她一定是在太子殿下那里受委屈了吧?
不然怎么会一个人跑到这里来?
“是我耽误了她,”陆少淮追悔莫及,“是我对不起她……”
丁博承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桌上火炉已熄,坛中酒水已经见底,丁博承晃晃悠悠站起身来,说实在喝不下了,要去睡觉了。也去拉扯他,叫他也去睡。@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陆少淮摆摆手:“不行,我不能睡,我就在这儿坐着,哪也不去。”
丁博承愈发可怜他:他这兄弟一表人才的,怎的就患有那样的隐疾呢?
“少淮兄,我理解你的难处,可是这事儿不能一直逃避下去啊,”说着便去拉他,“快回屋睡吧,夜里凉,你坐在这里会生病的……”
陆少淮不及他的力气大,被他拽了起来,两人互相搀扶着,便往卧房那边去。
两个卧房挨着,丁博承将他推进了褚瑶睡得那一间,自个儿便去找媳妇孩子睡去了。
陆少淮被他推进了房中,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不知该立即退出去,还是应该走进去,别叫丁大哥他们生疑。
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恍惚中看见一抹身影朝他走来。
黑暗中他看不清她的面容,脑海中却映出她一颦一笑的模样,他踉跄着往前走了几步,双手不受控制一般,将她抱在怀中,怕她像初见时的山间雾气,不知何时就消散了。
他埋进她的颈窝里,颤抖着问:“阿瑶,你是在等我吗?”
*
褚瑶其实早就醒了。
她这晕血的症状来得快,去得也快,醒时听见外面他们正吃得热闹。听他们在谈论她的酒量,想来是以为她方才晕倒是因为酒量不好。虽然是个误会,但也无关紧要,她所幸便将错就错,没再出去打扰。
闻着被子上阳光曝晒的味道,褚瑶猜想今晚怕是要睡在这里了,只是不晓得是丁家嫂嫂陪自己睡,还是……他们会让陆少淮进来?
是以褚瑶不敢再有睡意,强迫自己清醒着,竖耳听着外面的动静。
后来便听到丁家嫂嫂带孩子回房睡觉的声音,心中更是紧张几分:丁家嫂嫂果然没有过来与她睡一屋?
庆幸的是陆少淮与丁大哥还在喝酒,想来陆少淮也是为了避免与她共处一室,才不得已拖着丁大哥一直喝酒。
真是难为他了。
房中未燃蜡烛,也没有漏刻,褚瑶也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困意似洪水猛兽一般袭来,外面说话的声音犹如山谷的回声愈来愈远,她越来越难挨的住,困得连连点头,掐大腿都不管用。
倏忽感觉床边坐了一个人,褚瑶陡然清晰过来,她的眼睛早就适应了黑暗,借着自窗纸透进来的月光,隐约瞧见床边坐着的那个熟悉的身影,怀中抱着一把剑,身板挺直。
“程鸢?”褚瑶坐起身来,“你怎的在这里?”
今日午时吃过饭便不见她的身影了,还以为她回去了。
“外面实在太冷了……”虽然程鸢是习武之人,但冬日的下半夜是能冻死人的严寒,她在外面守了两个时辰,实在遭不住了,才进来暖和一会儿。
褚瑶去摸她的手,被她入骨的寒凉激得打了个哆嗦,忙让出半个床的位置,将她拉进被子里暖和:“我以为你回去了,这么冷的天,你守在外面作甚?这里又不会有什么危险?”
程鸢是个认死理的:“殿下交代我要时时刻刻守着娘子的,娘子不回去,我怎好一个人回去?”
她将剑搁在枕边,与褚瑶拥着一张被子,好一会儿才暖和过来。
“丁大哥还没给我配方,今晚须得在这里睡一晚,”褚瑶摸着她手渐渐热了起来,便径自躺了回去,“我太困了,想睡一会儿,外面有什么动静及时叫醒我。”
“娘子放心睡……”程鸢仍是坐着,英气的眉眼盯紧盯着那房门。
冗长的时间过后,程鸢听见陆少淮与丁博承喝完酒后,步伐不稳往这边走来的声音。
她推了推褚瑶,褚瑶顺着她的力道翻了个身,继续睡了。
程鸢颇为无语,那厢陆少淮已经推开了房门,踉踉跄跄地走了进来。
她拾起枕边的剑,翻身下床,想要去提醒陆少淮不要靠近褚瑶。
哪知对方却一把抱住了她。
他醉意明显,落在她腰上的手臂却很有力,她愈是挣扎,对方愈是抱得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宽厚而温热的胸膛,鼻息间是他身上淡淡的柏子香混着清冽的酒气,她感觉到对方垂下头来,温热的鼻息拂过她的耳侧,他的声音低哑而颤抖,带着莫名涌动的情愫:“阿瑶,你是在等我吗?”
她使足了力气推开了他,将未出鞘的剑横在他的面前,压低了声音威胁他:“陆二郎,请自重!”
他似瞧不见眼前的剑,更瞧不清眼前的人,只是见她拒绝了自己,便像是个犯了错的孩子,手足无措地和她道歉:“对不起,阿瑶,对不起……”
他醉玉颓山,跌坐在冰凉的地上,单手撑着地,另一只手捂着面具下的那双眼睛,轻声呵气,似是想要吐出心头的苦涩。
黑暗中看不清他的神情,如程鸢这般性子冷的人,却能感受到他的沉郁和悲伤。
她起先以为陆少淮与褚瑶只不过是朋友,在清州这里偶遇,他只是想帮褚瑶顺利拿到丁家的配方而已。
如今瞧他这般,似乎对褚瑶心存别的情愫。
可褚瑶是太子殿下的人,他怎么能觊觎呢?
她默默看了他一会儿:大抵他也知道褚瑶是他不能碰的人,所以方才才会像个孩子似的一直道歉吧。
程鸢动了几分恻隐之心,弯腰将他扶了起来:“地上凉,你起来吧。”
醉酒的人身子很沉,所幸她比寻常女子多几分力气,才勉强将他扶起。
正欲将他扶到凳子上坐着,不妨他再次倒向她……
程鸢正欲拔剑呵斥他一句,蓦的发现他竟是醉得不省人事了。
将三寸寒光送回剑鞘内,程鸢将他扶坐到凳子上,叫他趴在桌上睡了。
那梦
天色微明, 云影隐约浮现于空中,将明未明之际,空气中的清冷达到了极致。
程鸢一夜未睡, 瞧见外面隐约有了亮色, 便轻声将褚瑶唤醒。
这一觉对褚瑶来说好似只是睡了一刻钟似的,没想到竟已经快要天亮。
“他们喝完酒了吗?”她惺忪着眼睛坐起身来。
程鸢指了指趴在桌上熟睡得陆少淮:“半夜就进来了, 不好弄出去,便叫他在那里睡着了。”
褚瑶听见她声音中透着一股倦意, 便知她一夜未睡,很是愧疚:“辛苦你了, 你快回去休息吧, 天亮我拿了配方就回去。”
程鸢“嗯”了一声:“那我回去叫洪杉来接娘子回去。”
“好。”褚瑶下床穿好鞋子, 空气中的冷意叫她不由打了个寒颤。
她瞧着陆少淮孤零零趴在桌上的样子, 怕他受寒,便叫着程鸢一起, 将他扶去床上。
程鸢帮着做完这件事后, 便从窗户离开了,矫健的身影消失在熹微的晨光里。
她既离开,褚瑶便不好与陆少淮共处一室, 这便也推门出去了。
正巧, 隔壁的丁家嫂嫂也打着哈欠出了房门, 两人对视一眼,互相道了声早。
“妹子怎的不多睡会儿?早上寒凉, 莫要冻着……”
“昨晚睡得早, 醒了便睡不着了, ”褚瑶笑笑,“嫂嫂昨晚定然睡得很晚, 怎的也这般早起床?”
“嗐,你丁大哥昨晚与你家二郎喝到半宿,今早实在爬不起来了,这不只能我去早市上进货了。”
“那我与嫂嫂一起去,正好嫂嫂教我怎么挑选食材,我也能帮嫂嫂拎东西……”
“那敢情好……”
丁家食肆的生意好,买的东西自然就多,牛羊肉与下水自是几十斤的买,葱姜蒜等调料亦是要用麻袋装,丁家嫂嫂边买便同她介绍经验,譬如选牛肉时,要选那种颜色鲜红又光泽的,颜色发白的不能卖,摸起来粘手的不能买,表皮太干的也不能买,还要闻气味,要买那种闻起来有淡淡的血腥味的肉,这种是刚屠宰的,最是新鲜……
说着便挑了一块,叫褚瑶闻闻。
褚瑶还是自进了这肉市,便一直胆战心惊,不敢四下去看,生怕一不小心瞧见那刚宰杀现场,不留神再晕了过去。
偏丁家嫂嫂还让她闻那牛肉上面有没有血腥味?
她一个见血就晕的,哪里知道血是什么味道呢?
但对方已经将肉递了过来,她也不好说不闻,于是闭着眼睛凑过去闻了闻,入鼻的味道有些说不上来,让她有些犯恶心,一时没控制住,偏过头去干呕了一下。
说实话,其实那块牛肉的味道算不上难闻,比不上鸣哥儿拉肚子时,那尿布的味道。
不行不行,一想到那尿布,更想吐了怎么办?@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丁家嫂嫂从方才一进入肉市,便发现她犹如兔子进了狼窝,畏畏缩缩,一惊一乍,眼下见她眉头紧蹙,随时都要吐的样子,不由揶揄道:“要我说,妹子你要是非做这个生意,日后还须得好好磨练呢。”
“嫂嫂说的是……”褚瑶被她说得有些羞赧,许是在她看来,自己想学做生意不过是一时兴起,一个养尊处优的人连肉都买不好,又如何能做好生意呢?“我只是有些怕血,叫嫂嫂见笑了。”
将买好的食材全部放到平车上时,天色已经大亮了。
丁家嫂嫂说得快些回去,赶在中午之前将这些东西处理好,清洗、切片、装盘,还要熬煮三种汤,都是很费功夫的事情。
好在回到食肆时,丁家雇的帮工已经到了,将食材搬到厨房后,便有条不紊地忙碌开来。
丁家嫂嫂终于得空做了早饭,热腾腾的烙饼出锅后,她叫褚瑶去看看陆少淮起了没,可以开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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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少淮做了一个旖旎的梦。
他在梦里如愿娶了喜欢的人,喜烛高照,她穿着绣凤嫁衣,坐在绣满鸳鸯的红衾上,凤冠步摇下的团扇移开后,露出那张清丽的芙蓉面来。莹白如玉的双颊,弯弯的柳眉下,一双剪水的眸子望着他,眼睫如蝶翼轻颤,又娇又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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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恍惚觉得不真实,与她道:“阿瑶,你是在等我吗?”
她起身走向他,站在他的面前,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他忍不住拥住了她,与她翻入红绸衾被中……
梦醒时,他盯着上方的帷帐,怅然若失:是梦啊。
可梦里的拥抱却是那样的真实,她倔强的身子被他拥住……
他翻了个身,准备起床,目光却忽然被一个小巧莹润的东西吸引。
是一枚珍珠耳珰,是昨日褚瑶耳上佩戴的。
他将那枚耳珰攥在手心,脑海中回闪过昨晚的一些片段,与梦中的画面竟有些重叠……
心中一荡,激起阵阵涟漪,他隐隐激动起来:昨晚那梦,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
门外忽然响起叩门声,褚瑶轻轻柔柔的声线传了进来:“陆郎君,你醒了么?”
陆少淮忙下了床,穿好鞋子去开了门。
房门打开,四目相对,她一身明媚站在他的面前,清清淡淡地与他笑,他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了:“阿瑶,我……”
“怎么了?”怎的一大早就神情纠结?
他将手心那枚珍珠耳珰给她,褚瑶摸了摸耳垂,才发现少了一枚,于是便捡过来戴上了,也恍然明白了他在纠结什么。
她弯唇,大大方方道:“陆郎君放心,昨晚无事发生。”
真的没有发生吗?
陆少淮委实拿不准,可又不好多问,怕唐突了她。
“别发呆了,”轻柔的声音唤回他的思绪,“丁家嫂嫂做好了早饭,你去隔壁瞧瞧丁大哥睡醒了没?我去帮嫂嫂把早饭端过来……”
自始至终她的神情都一如往常,看不出任何异样来。
陆少淮自嘲:果真是一场梦罢了。
褚瑶与丁家嫂嫂一起将早饭布好之后,陆少淮和丁博承在院儿里也洗漱好了。
吃罢了早饭,丁博承去柜子里找出自家的配方,这便要给她誊抄。
褚瑶其实从昨天晚上就一直很矛盾,丁大哥虽然答应给她配方,但那是她与陆少淮做戏骗来的,若有朝一日丁大哥他们得知了真相,后悔给她配方,那该如何是好?
况且他们夫妻是这般良善热心之人,褚瑶委实过不去心里那一关,终于还是下了决心,在丁博承誊写之前,告诉了他真相。
“丁大哥,你先莫要誊抄,我有件事想同你坦白……”
丁博承便搁下笔,好奇道:“弟妹想说什么?”
“其实……”褚瑶看了陆少淮一眼,对方似乎也猜到了她想说的话,却也没有要开口阻止的意思,大抵他也不想骗他的兄弟吧。
“丁大哥,对不起,其实我骗了你,”褚瑶捏紧了衣袖,忐忑不安地说,“我和陆郎君已经和离了,日后也不打算复合,我是为了配方一事,才和陆郎君假装夫妻,欺骗了你和嫂嫂……”
“和离?”对方显然惊住了,不相信地去看自家兄弟,“真和离了?”
陆少淮点了点头,面露愧色:“博承兄,实在对不住,此事是我的主意,请你莫要责怪阿瑶……”
丁博承一脸痛惜:“这这这……太可惜了,唉……”
“丁大哥,我与陆郎君虽做不成夫妻,却也能做朋友。我想请他做我的担保人,不知先前丁大哥开的那两个条件,可还作数?”褚瑶诚恳道,“那一千两银子,我回绥州之后会尽快筹出来,届时我拿钱来买配方,丁大哥可还愿意?”
丁博承兀自惋惜了一会儿,才道:“你既请少淮兄作保,我自是信任你,配方我先给你,钱的事情以后再说,就当是……”丁博承看了陆少淮一眼,同情道,“就当是我替少淮兄弥补你吧。”
褚瑶瞪大了眼睛,迷惑不解:他为什么要说替陆少淮弥补她?
丁博承不自然地躲开她的目光,低头研墨,开始誊抄。
褚瑶便又看向陆少淮:“丁大哥方才说替你弥补我?为什么?”
陆少淮也不知为何丁博承忽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回想昨晚两人喝到半夜,莫不是他喝醉之后和丁博承吐露实情,说是褚瑶因为自己所嫁非人,所以丁大哥才帮他弥补褚瑶?
但这件事他不能告诉褚瑶,当初他和太子殿下许诺过,只要太子殿下保住陆明姝的命和陆家的名声,他便绝不会让褚瑶知道他的心意。
于是他小声道:“莫要问了,便听丁大哥的……”
一刻钟后,丁博承将誊抄好的配方给了褚瑶。
趁褚瑶低头看配方的功夫,陆少淮示意丁博承同他去院里说话,嘱咐他千万不要将昨晚的事情说出来。“她什么都不知道,我也不想让她知道,还望博承兄一定要替我守住这个秘密。”
“她竟不知道?”丁博承震惊不已,“你难道……一直没碰过她?”
陆少淮苦笑:“我没有资格碰她……”
“好兄弟,苦了你了。”丁博承万分心疼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即又鼓舞他道,“你做的对,该放手时就放手,既然得不得,不如就放她走,你这般气魄世间男儿都少有,为兄佩服你!”
“多谢少淮兄理解,”他回头看了厅堂内的褚瑶一眼,随即背对着她,从怀中掏出一千两银票给丁博承,“这钱,我替她出了,博承兄莫要让她知道。”
丁博承自是不肯要:“都是兄弟,看在你的份上,我哪里会真的收她的钱,你也不必给我……”
“还请博承兄不要推辞,否则我心里不安,”他执意塞到丁博承手中,小声道,“莫要让她看到了。”
丁博承只得收下,感叹道:“兄弟,你虽然……但是你真是个男人!”
拒绝
陆少淮与丁博承在院儿里说话, 堂屋中的褚瑶则趁着砚台里的墨汁未干,蘸着写下了一张字据。
丁博承与陆少淮回来时,她刚好写完, 拿给丁博承看:“丁大哥, 我来清州时用了三日的时间,来回大抵要六日, 再予我三日筹钱的时间,我保证十日之内将钱送过来, 这是字据,丁大哥你看一下……”
丁博承却将那字据按下, 说不必如此。
“那一千两原也是我随口说出来, 想让你知难而退的。这配方虽是我自家钻营出来的, 却也不值一千两那么多, 弟……妹子你拿去用便是,钱我便不要了……”
褚瑶当即了悟, 看向陆少淮:“陆郎君, 莫不是你替我给了?”
“我……没有……”陆少淮递了个眼神给丁博承,“是吧,博承兄?”
丁博承立即会意, 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少淮兄确实没给我银子, 我是想着, 这一千两委实太多了,不若这样, 妹子你改个字据, 若你做成这生意, 日后的盈余都分我两成,如何?”
他这样说, 是猜想这生意她大抵是做不起来的,倒不是看不起她,只是觉得如她这般在富贵人家做过少夫人的,如何能吃得了起早贪黑、忙碌劳累的苦呢。
可是他这个提议,褚瑶却是认认真真思索了一番,觉得甚是可行。
他若不想与她做一锤子生意,日后抽取她盈余的两成,虽然一开始不会很多,但保不齐她能将生意做大了,说不定就不止眼前这一千两了。
倘若做不成……那便另说罢。
于是褚瑶当即重新写了一张字据,与他约定日后盈余与他二八分成,丁博承这才收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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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丁大哥并不着急要钱,褚瑶便也没有立刻动身回绥州。
她记得丁大哥说过,清州城里也有几家与他做一样生意的铺子,当初也是瞧他家的生意好所以学去了,只不过他们并未得到配方,于是各自回去琢磨,熬煮的汤底味道自是各不相同。
褚瑶挨家去品尝了一番,味欢迎来君羊幺污儿二漆雾二吧椅追雯雯道虽比不上丁大哥家的,但是客人也不算少,他们各有自己的特色,有的食肆以价格低廉取胜,有的以内里装饰吸引人的眼球,有的以招待热周到给人印象深刻,有的则送小食甜点,以及甜水酒水免费畅喝……
这些揽客之道,足够褚瑶学上大半年了。
她将这些一一记下,尤觉不够,便去请教陆少淮,如何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学会做生意。
陆家在绥州城时便富庶一方,手里有许多产业,其中不乏一些商铺,陆少淮对生意之事倒也有几分见解。
“古人语,青货无正价,买卖不同心,同样的货品,用不同的心思去卖,自然就会有不同的结果,一如你去过的那几家食肆一般。”陆少淮道,“只是做生意偶尔也要讲一个‘赌’字,若是等你从头筹备,怕是会失了先机。眼下绥州那边还未曾有这样的食肆,你若抓紧时间筹备开张,便是绥州城第一家做这个生意的,届时你或许还能创立自己的商号……”
畅想自是美好的,可褚瑶还是有些顾虑:“可若我贸然开张,万一又像先前的甜水铺子一般,只红火几日便不成了,怕是会折进去许多成本……”
“所以你需要一个经验丰富的,能操奇计赢的掌柜帮你经营铺子,一来他能助你顺利开展生意,二来你也可以边学边做……”
“是个好主意!”褚瑶雀跃道,眸子登时亮了许多,这无疑是眼下最好的选择了,可这位经验丰富、能操奇计赢的掌柜去哪里找呢?“陆郎君,你家中产业多,可有认识的这般厉害的人推荐?”
他的目光一直静静地落在她的身上,见她欢欣雀跃,便也不由自主噙起一抹笑来:“我与你说这个,自然心中便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
“他在哪里?”
“刚好就在绥州……”
“那我们这便回绥州!”
他很喜欢她说“我们”这两个字,心中因这两个字微微一漾,面具下的一双眸子染上淡淡的温泽,星星点点的笑意似要漫溢出来:“好啊。”
与丁家夫妇辞别后,他们便踏上了回绥州的路程。只是来时是四个人,回去却多了一个陆少淮。
褚瑶被马车颠得有些晕,一路上时不时撩开厚重的窗帘透透气。后来实在受不住了,便叫洪杉驭慢些,原本三日能回绥州,生生走了五日。
自马车上下来,便进了自家的甜水铺子,去后厨煮了一碗酸甜爽口的红果饮喝下,这才缓了几分晕眩恶心之感。
陆少淮他们在铺子里休息,知叶来后厨偷偷同她说,前些日子太子来过一次。
“什么时候来的?”
“有半个月了吧。”
“哦。”猜想过他会来,没想到他那么早便来了。
没有见到她,大抵会很生气吧。
不晓得日后他还会不会来,不过她已经决定不再入京,先前他曾许诺过的话,只当是浮云罢了,唯一遗憾的是,不知道他还愿不愿意继续帮她找两位兄长?
这日之后她便投入到新铺子的筹备中去,陆少淮帮她引荐了一位经商之才,陆家的产业中的商铺大都交由他经营,他姓邱,年纪不大,却是个经验老道之人。
褚瑶按照丁大哥给的配方,熬制了汤底,布满一桌子菜请他品鉴,对方也觉得这样新奇的吃法很是不错,眼下正值寒冬,与热汤正相宜,届时推出去定然会十分受人欢迎。
于是一拍即合,对方看在陆少淮的面子上,每月只要二十两的薪水,并且要求从店铺装饰、器皿桌椅、食材选购、帮佣选用以及菜品的订价等方方面面,都要由他来决定。
言下之意,褚瑶只负责出钱就好了。
为此褚瑶并无异议,只是配方须得保密,汤底的熬制须得她自己来或是找信得过的人。
那位邱老板自也没什么意见。
如此褚瑶将将自己手里那个宅子抵了出去,借来一千多两来筹备新铺子。
邱老板说新铺面太小,张罗不开,褚瑶二话不说,拿出五百两买下了相邻的两个铺子。
母亲和秋荷她们都觉得此事风险太大,万一做不起来,怕是银子都打了水漂,宅子也没了。
褚瑶说不怕,若这次真的不成,大不了再搬回老家住,总归不会流离失所。
期间裴湛时不时派人过来送东西,有时是尚衣局给她做的冬衣,有时是宫中所用的金丝炭,有时是白晃晃的银子……
大抵是在告诉她,他还惦记着她。
这一日京城那边来了人,是阿圆带着东宫的两名侍卫找了过来,说是太子殿下想请她回去,鸣哥儿很想她。
褚瑶硬下心肠,说不回去了,并亲自写了一封信解释缘由,让阿圆转交给裴湛。
信上说她有了自己想要做的事情,暂时不能离开绥州,若是新铺子真的经营起来了,欢迎他随时来品鉴。至于鸣哥儿,希望他悉心栽培,早日为他寻一个贤良淑惠的母妃,叫他不再经受母子分离之痛……
东宫。
阿圆战战兢兢地将褚瑶写的那封信呈给了裴湛。
原本便因为他们没能带回褚娘子而面色冷峭的太子殿下,在看过信之后,狠狠地冷笑了一声。
四周倏然噤声,只听见那只白皙修长的手将信纸用力揉捏的声音。
“除了信,她可有说别的?”他目光森冷,看向阿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阿圆被那目光慑得差点魂飞魄散,惶恐回道:“没,褚娘子没说别的……”
“可曾问询过鸣哥儿?”
“没……”
连鸣哥儿都没过问,更不会过问他了吧。
“她身边可有别的男人?”
阿圆吓得像个小鹌鹑,老老实实答道:“有几个……”
几个?
“是谁?”
“洪大哥,一位姓邱的老板,还有一位带面具的郎君……”
陆少淮?
陆少淮怎么在她身边?
陆少淮,你怎么敢?
阿圆见太子殿下神色骇人,大气都不敢出,偏这时永和宫那边来了人,说是今日安康郡主去永和宫请安了,皇后娘娘与她相谈甚欢,让裴湛也去永和宫见见她。
安康郡主,便是靖南王的孙女。
靖南王带她来给太后祝寿,寿宴之上,陛下封她做了郡主,太后拉着她的手赐了她“安康”二字,自这之后,宫里除了惠仁公主,又多了一位安康郡主。
寿宴那日裴湛带着鸣哥儿一起去过去的,自宴席开始时的献礼贺寿至最后的开怀畅饮,他全程只顾着低头照顾自己的儿子,未曾看过安康郡主一眼,是以那日靖南王神情微妙,皇帝便也没有立即赐婚。
寿宴结束之后,靖南王只待了几日便离开了,倒是将安康郡主留了下来,说是她多年流落在外,自幼未曾受到好的教导,希望她能留在宫里与惠仁公主一起入文思阁学习。
皇帝自是不会拒绝,也知对方留下安康郡主的用意,一是为了联姻,二来也是留了一个软肋在京城,让皇帝明白他的忠心。
皇后与俞贵妃都想将安康郡主安置在自己的宫苑中,俞贵妃是二皇子裴瑞的生母,裴瑞在寿宴之上对靖南王和安康郡主便诸多献殷勤,俞贵妃自是想为儿子多争取机会。依誮
两人争执了几句,皇帝心情不愉,便让安康郡住暂时住进了太后的福宁宫。
听闻这些时日裴瑞去福宁宫请安的次数比之前都频繁,简直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而他这边除了忙于公务便是忙于照顾鸣哥儿,自安康郡主住进宫里后,除却在路上偶遇过一次,便再也没见过了。
那一日惠仁还曾来东宫找他,说是在文思阁与安康郡主一起上课时,安康郡主问询过她关于鸣哥儿的事儿,问起鸣哥儿的母亲,以及鸣哥儿的父亲,这位东宫的太子殿下是什么样的人?
惠仁嬉笑道:“二皇兄上赶着她,她反而不喜欢,反而对你颇有兴趣,太子哥哥,你真的不考虑娶安康郡主吗?”
他冷睇她一眼:“是不是新夫子给你安排的课业少了,让你有闲情操心这种事?”
“可是褚娘子不是已经走了么?你上回出宫,也没见把人带回来啊……”
“不会说话就闭嘴……”
惠仁见他烦躁,便也没多说什么,临走之前喃喃了一句:“其实我觉得褚娘子也挺好的……”
呵,好什么好?离开了皇宫便与旧日情郎在一起,这是不背人了么?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永和宫的宫人见他一直未有回应,便大着胆子又重复了一遍,“皇后娘娘请您去永和宫……”
料想太子殿下一定会和先前一样拒绝,那宫人也早就做好了回永和宫后挨训的准备,却没想到听到太子殿下冷着声音说:“孤这便过去……”
有孕
时值隆冬, 百花凋敝,梅花开的正是最好。
昨夜落了雪,今早宫人折来的梅花便沾着寒酥, 薄薄的一层覆在粉色花瓣上, 那幽香便愈发隐秘了起来。
皇后与宋时微围炉煮茶,相谈甚欢。
“安康, 尝尝这个,冬日喝龙团胜雪最是应景了。”皇后欲亲自给她斟一杯。
“娘娘唤我‘时微’就好……”宋时微从容自若地从皇后手下先一步拎起那个紫瓯, 替皇后斟了一杯后,才给自己倒上, 面上一派温柔恭谨。
皇后瞧着眼前这位香娇玉嫩的小姑娘, 觉得她与太子最是相配, 比那褚瑶不知好上多少倍, 于是愈发和蔼随和:“时微,这些日子你在这宫中住的可习惯?”
“多谢娘娘挂怀, 时微在宫里一切都好, 只是偶尔有些想家……”
“好孩子,你便把这里当成家,若有哪里不如意的便同本宫说, ”皇后拉过她的手, 亲昵道, “你和惠仁年纪差不多大,本宫看你就像看自己孩子似的……”
宋时微抿唇一笑:“时微得见娘娘, 也觉得娘娘亲切, 如同时微的母亲般……”
人似花娇嘴也甜, 皇后自是越看越喜欢,只是想到自己那逆子, 又觉得心口不顺。
太后寿宴上他故意将鸣哥儿抱过去,生怕人家姑娘不知道他还未有太子妃就先有了儿子,故意添堵便罢了,竟也不肯正眼去看宋时微,反倒叫裴老二得了机会,又是敬酒又是献殷勤,那靖南王的目光在他和裴瑞的身上来回逡巡,以至于陛下便没有立即赐婚,让裴瑞又有机可乘。
这几日听闻裴瑞经常去太后的福宁宫,甚至还得了太后的准许,带宋时微出宫游玩了两次。
反观东宫那位没出息的逆子,不是每日忙得不见人影,就是窝在东宫里照看儿子。宋时微住进宫中也有七|八日了,他竟是一次也没去见过人家。
于是趁着今日宋时微大有久留的意思,便命人去东宫将裴湛叫过来见见人家。
不过料想那逆子定然会拒绝,改日须得再好好劝说劝说他。
“皇后娘娘,安康郡主,”宫人进来传话,“太子殿下过来了。”
嗯?
竟真的过来了?
原本并不抱希望的皇后,颇有几分吃惊。
宫人话才落下,便见裴湛走了进来,一身墨色千云银麟镶毛领长袍,一张俊脸阴沉沉的得比身上穿得衣服颜色都重。
他敷衍地唤了声“母后”,转而看向宋时微,唇角勾起一个没有温意的笑来:“安康郡主在宫里待得可无聊,可愿随孤出宫逛逛……”
这是宋时微第一次这般近的打量太子殿下。
第一次见这位殿下是在太后的寿宴上,他怀中抱着一个不到两岁的孩童,给孩子喂饭擦脸,全然不似一个矜贵的太子,可抬头扫视周围时,那种淡漠与上位者的威严,便又压迫而来。
那日宴会热闹,二殿下总凑过来说话,他却没有正眼看她一次。
后来她在宫中偶遇过他一次,他狐裘锦袍,踏风而来,眉眼的冷漠与疏离昭示着生人勿近。
她鼓起勇气向他问候,他也只是随意应了声,连瞥她一眼都不曾,便走远了。
她却愈发对这位殿下好奇了。
在文思阁,趁着夫子放课休息时,她向惠仁公主打听他的事情,得知他在民间隐匿时曾娶过一门亲,那小皇孙便是那民间女子所出。
她问惠仁公主,那女子长得什么模样?太子殿下为何不将她接进宫里来?
心里却暗暗猜测着,约莫是太子殿下嫌她出身低微,不肯带进宫里来吧。
没想到惠仁公主却说,那女子虽然出身市井,但容貌却是极好,小皇孙长得有几分像她,便是最好的证明。
至于她为何没能进宫侍奉太子,惠仁公主却是没说,只是告诫她,还是少打听为妙。
她又问起太子殿下,惠仁公主笑笑,与她含糊道:“太子哥哥面冷心热,时间长了你就了解他了……”
面冷心热?
宋时微羞涩打量着眼前这位品貌非凡的太子殿下,回忆着惠仁公主说过的话,竟是真的。
太子殿下竟然……主动邀请她出宫游玩?
先前二皇子殿下也曾带她出宫过,只不过二皇子对她的意图太过明显,让她有些不舒服,况且她来这里之前,祖父就同她说过,她会嫁给这座皇宫里除了陛下之外,最尊贵的男人。
说的不就是太子殿下么?
他既然主动邀请,宋时微自然也不会拒绝:“多谢殿下关心,时微如今在福宁宫侍奉太后,不觉得无聊,不过也时常向往宫外是什么光景?殿下今日得空,时微自是愿意陪殿下出宫……”@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好,那你这便回福宁宫收拾两身衣裳,随孤出宫几日吧……”
皇后正开心自己儿子终于想开了要接受宋时微时,听闻他说这句话,不由心中咯噔一下:“怎的还要收拾衣裳?不过是在京城周边逛逛,难不成今日不能回来?”
“二弟不是带郡主在京城逛过了么?”他面上仍是挂着笑意,语气却有几分低冷,“孤要去绥州,郡主要一起么?”
一听“绥州”二字,皇后立即变了脸色:“你去绥州做什么?”
裴湛却并不回答她的话,目光一直淡淡地落在宋时微身上,等待她的回答。
宋时微的直觉告诉她,太子带她去绥州绝对不是简单的游玩,听他与皇后剑拔弩张的语气,绥州一定有她不知道的秘密。
连皇后都紧张的秘密,宋时微更好奇了。
“太子殿下少待,我这便回福宁宫收拾衣裳。”宋时微起身,同皇后与太子暂辞,皇后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也没有说出来。
*
绥州。
褚瑶的新铺子正在紧锣密鼓的筹备,她抵押宅子借来的银子流水一样的花出去,食肆的名字几经商议后,最终定为“三味古董羹”,“三味”自是指三种汤底的味道,“古董”二字则取自汤锅沸腾时的“咕咚”谐音,叫着顺口,又引人好奇。
依着现在的赶工进度,约莫再有十日的时间便能开张。
邱掌柜盘算着,开张那日,就在食肆门口放一口大锅,里面熬上一锅牛股汤,让香味肆意飘散,定能引来不少客人。
前几日自是要给足诚意,价格不仅要公道,还要免费赠送小吃和甜水,客人结账时莫要过多计较,譬如一百零几文只收整一百文便是了,叫客人心里开心,下次自然还会过来……
眼看一切有条不紊地往前进行着,邱老板与褚瑶也合作得颇为愉快,陆少淮放下心来,这便打算离开了。
先前太子殿下拿明姝与他做交易时,便不愿他再见褚瑶。
昨日太子殿下更是遣人过来想接走褚瑶,却被拒绝。想必太子殿下知道他在褚瑶身边,一定会大为恼怒吧。
为着褚瑶,也为着陆家,他都不能继续待在褚瑶身边。
今日便打算与她辞别,可却忽然找不到她人了。
他问了洪杉和程鸢他们,说是看到她似乎在后厨。
他便去后厨找她,她果然在那里,背对着他坐在刚砌好的灶台旁边,微微躬着身子似乎很是不舒服的样子。
“阿瑶,”他走了进去,对方听见他的声音,似乎吓了一跳,回眸看他,脸色有些苍白,“你不舒服么?”
“我没事,”褚瑶冲他笑了笑,故作轻松道,“就是累了,想休息一会儿。”
陆少淮先前还未曾留意,今日仔细打量,才发现她好似瘦了许多,回想这些时日,她胃口一直不好,吃得也不多,想来是新铺子开张,太过焦虑所致。
他心中默默叹了口气:真不舍得在这个时候离开她。
“阿瑶,如今有邱掌柜在这里,我便也放心不少,我出来有段时日了,须得回去了。”
“你要回去了?”片刻的惊讶之后,便立即接受了,“你帮我许多,我都记在心里了。日后我这食肆开起来了,欢迎你带朋友来品尝,我免费给你张罗……”
陆少淮其实是有几分期待她会挽留自己的,听她这样说,虽然心中期望落空,面上却依旧如常:“好啊。”
“你这便动身回去吗?”褚瑶站起身来,“我送送……”
话未说完,便觉眼前顿黑,身体控制不住往一旁倒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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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伸手想去扶旁边的灶台,却被他先一步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扶起。
“这是怎么了?”他担忧地问。
“我没吃早饭,有些头晕而已……”她反握着他的手臂,努力支撑着身子,“容我缓缓就好。”
陆少淮不放心:“不行,我还是带你去医馆瞧瞧……”
“不去医馆!”她也察觉自己反应有些大,便又缓和了语气,道,“我不去医馆,你带我去甜水铺子,我喝碗甜水便好……”
陆少淮不知她为何如此忌讳医馆,见她实在不愿意,便也不好强求,于是叫她坐下来稍等片刻,他出去去甜水铺子打了一壶她近日甚是爱喝的红果饮,倒了一碗给她。
她看了一眼,只是喝了几口,没过一会儿却是喉头一恶,全吐了出来。
陆少淮不由分说,拉着她往医馆走去,褚瑶仍是不愿意,他便严肃看着她:“你若不肯自己走,我便扛着你去。”
褚瑶这才无奈道:“我自己走便是。”
至医馆门口,她扯了扯他的袖子,与他道:“你在外面等着我便好,不必与我一起进去。”
陆少淮心中甚是奇怪:“为何不能一起进去?”
“若是妇疾,你在一旁,我会尴尬……”
陆少淮一听,面上一赧,果真便不进去了。
褚瑶自是骗他的。
她不是小姑娘了,早就猜到自己这些症状意味着什么,月事迟迟不来,自己食欲不振喜食酸物,且晨起总是恶心呕吐,与先前怀鸣哥儿时的症状一模一样。
可她不能让旁人知道她有了身孕。
绥州离京城这样近,若叫旁人知晓,许是很快会传到裴湛耳朵里。
若他知道她有了身孕,凭他那般性子,定然要强迫她回京城。
她不想回去,自出了那道宫门之后,她对那里已经生了恐惧……
*
陆少淮站在医馆门口,因为不知褚瑶的病因,所以心中难免会多想,猜测她究竟生了什么病?
他心不在焉地注视着医馆门口,看着那些生病或是受伤的人,在家人或者朋友的陪伴下走进医馆。
有人满面愁人的进去,有人却喜气洋洋地走出来。
是一对年轻的夫妻,丈夫满面喜色,妻子一脸娇羞。
丈夫扶着妻子手,拥着她的腰,喜不自胜:“娘子,大夫说你太瘦了,你是想吃鸡还是想吃鱼,我回去给你做?”
那妻子却是摇头:“我都不想吃,我一闻到肉的味道,就想吐……”
“不吃怎么行?你现在也是有身孕的人了,得多吃……”
“可我真的吃不下嘛……”
“好好好,那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我就想吃点酸的……”
“那我给你买红果吃。”
“不能吃红果,大夫方才不是说了,红果吃多了对胎儿不好……”
“瞧我这记性……”
他们二人渐行渐远,陆少淮却似耳边炸了一道响雷。
他骤然想到了什么,心跳变得剧烈,拾级而上入了医馆,自中间的过道往里去,在苦中带香的药味中穿梭,终于在四扇屏风下停驻,屏风那边露出褚瑶今日所穿的穿花百迭裙的半个裙角,他刚好听见里面给她切脉的郎中说:“恭喜这位娘子,你这是有喜了……”
他惊愕地立在原地。
几息之后,才听见褚瑶的声音,颤抖着没有任何欣喜之色:“郎中先生,我……不想要这个孩子……”
三思
“恭喜这位娘子, 你这是有喜了……”
果真如她猜测的那般,她有身孕了。
没有问诊之前,她尚还抱着一丝微弱的希望, 希望不要真的怀上裴湛的孩子。
可天不遂她愿, 怎的就这么巧,只那一次就怀上了?
“郎中先生, 我……不想要这个孩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说这话的时候,身子止不住的在颤抖:她不是不想要这个孩子, 是不能要。
留着这个孩子,裴湛就一定会带她回京城, 将她圈养在东宫之中, 笼中鸟一般护着。
可先前便是因为将她留在东宫, 才招来谏官弹劾他作风不正, 引来后面的祸端,如今在和离之后又与她有了孩子, 岂非是做实了谏官的言论?
到那时又当如何解决?他还会进承奉司么?还是会依着皇后随意给她一个位份, 让她名正言顺地把孩子生下来?
至于太子妃之位,倘若先前还能肖想一番,如今靖南王的孙女被陛下封为安康郡主, 留在了宫中, 那太子妃之位除非她不要, 否则怕是谁也不能觊觎。
郎中听她如此说,便也收回了笑意:“你夫君何在?他也不想要这个孩子么?”
褚瑶落在裙裾上的双手死死捏住:“孩子在我腹中, 我自己便能做主……”
那郎中便也不多规劝了, 只是让她再回去想想, 若三日之后仍是不想要,他再给她落胎的方子也不迟。
褚瑶魂不守舍地离开了诊疗堂, 走出医馆,举目去找陆少淮,却发现他不在这里。
她站在原地等了两刻钟,仍没见到他的人,便觉疑惑:莫非他已经离开了?
是离开了医馆?
还是离开了绥州?
她抬步往回走去,腹中的饥饿感让她有些虚弱,幸好这里离甜水铺子不远,她进去喝了些甜水,每次只喝一小口,半碗甜水下肚,身上才算有了几分力气。
她让知叶去新铺子那边跑了一趟,去瞧瞧陆少淮是不是去那里了,可知叶回来却告诉她,并未见到陆郎君的人影儿。
奇怪,难不成他真的不辞而别了?
不会的,凭她对他的了解,他不会做不辞而别的事情。
莫不是遇到什么危险了?
可自她入医馆到出来,也未曾听见什么喧嚷,更没见什么异样,医馆内外一派从容,未见什么奇怪之处。
她想着,若再过半个时辰还见不到陆少淮,便去找洪杉他们商量一下,是否需要大家一起出去找找。
所幸,没有等到半个时辰,陆少淮便回来了。
褚瑶松了一口气,问他方才去哪里了?
他说只是无聊随意逛了逛,而后看着她的眼睛,问她:“郎中怎么说?”
褚瑶撒谎说没事,只是这些日子太忙顾不得好好吃饭,肠胃有些不适罢了,不是什么大问题。
陆少淮没有戳破她,也不敢同她说,郎中给她切脉的的时候,他就站在屏风之外。
他其实很矛盾,既期盼着她能说出来,又害怕她说出来,因为他无法承受她说出来的后果。
她腹中的孩子,是他的吧?
那晚在丁大哥家,他喝醉了酒被推进她的房间,那个拥抱是那样的真实,所以,他做的那个梦……不是梦,是她没有拒绝他……
可她为什么没有拒绝他?
她难道……也喜欢他吗?
所以太子殿下才会那般提防他,所以才会宁愿放过明姝,也要换他永远不能对褚瑶说出他的心意。
难怪、难怪……
难怪她会与太子殿下和离。
难怪先前她在东宫住了半年,仍没有任何名分。
难怪昨日太子殿下派人接她回去,她不肯。
所以不是太子殿下他不给,是她不要。
他在刹那之间想明白了许多的事情,却又听见她对郎中说,她不想要这个孩子。
犹如一盆冷水迎头泼下,又似醍醐灌顶,让他立即醒悟过来。
她的决定是对的,这个孩子不能要。
太子殿下昨日才派人过来,显然短时间内不会放弃她。
若是被太子知晓她怀了他的孩子,不止是她要受到为难,他和陆家也逃不过。
那种惊喜之后的恐惧,让他陷入一种莫可名状的悲凉之中。
为什么他和自己喜欢的人要遭受这样的痛楚?
他不敢同她吐露自己的心意,甚至明知她对自己也有情意,却不敢坦然接受。
是他无能,亦是太子殿下欺人太甚。
他失魂落魄地离开了诊堂,回到医馆外面平复心绪。
他劝说自己,不能怨恨太子殿下,当年陆家不过是个破落户,是他偶然被淮南王的人发现样貌与裴湛十分相似,所以陆家才得了淮南王的照拂,从破落户变成员外府。
陆家不能忘却淮南王的大恩,所以在对方提出要他和淮南王世子交换身份的时候,他不能拒绝。纵然他才刚刚与母亲提起想要求娶的姑娘,可母亲还是要他第二日便奔赴淮南王府,并安慰他会帮他留意那个姑娘,尽量拖住那个姑娘等他回来。
他此去便是三年,回来之后却已物是人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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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才知晓,原来他喜欢的姑娘,心里一直还有他。
“陆郎君,”忽听见有人唤他,抬眸看去,是一个小厮打扮的人,拱手与他道,“我家主子想见你。”
“你家主子是?”
“我家主子是……”那人上前一步,低声道,“三皇子殿下。”
三皇子?
他不是被软禁在承奉司么?怎的来这里了?
“请吧,陆郎君。”那人嘴上虽是恭敬着,可眸中却透出迫人的凶光来。
陆少淮在附近的一家茶舍里见到了三皇子裴易。
没想到他竟真的从承奉司出来了。
对方清退了茶舍所有的人,只留了一个赶趁的唱曲儿,在丝丝缕缕的茶香中把玩着茶宠,斜靠在绣墩上,半点也不见品茶君子的清雅之气。
见他进来,也没有坐正身子,只是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陆郎君,坐。”
陆少淮此前从未与他打过交道,但也知道上次褚瑶的事情出自他手,故而对他颇为警惕。
“三殿下怎的来绥州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自然是冲着……”裴易故意顿了一声,叫陆少淮以为他是冲着他来的,而后才道,“褚娘子来的。”
“三殿下又要为难阿瑶?”是太子殿下给他的教训还不够吗?竟然还敢打褚瑶的主意?“这里有太子安排的人,臣劝殿下还是三思……”
“你说的对,其实我也没打算动她,”裴易满眼狡黠,“方才骗你的,我来这里是想与陆郎君做一个交易……”
“不知殿下要与臣做何交易?”
“说起来,上次我把褚娘子当成见面礼送给陆郎君,你可是丝毫不领情呢,不知道现在可有改变主意?”
陆少淮不知他又要打什么主意,总归不会是好事。“三殿下有话不妨直说。”
“陆郎君是喜欢褚娘子的吧?”裴易挑了挑眉,一脸了然,“难道你就不想与她在一起么?”
“我与阿瑶之间,不需要殿下费心。”
“你是惧怕太子吧?”裴易嘴角略过几分嘲笑,“上次褚娘子那般玉软花娇地躺在你的面前,你竟能忍住不碰,实在叫人佩服呢……”
陆少淮目光寒冽,与他道:“太子殿下看重阿瑶,我自不能逾矩。”
对方长长的“哦”了一声:“那你甘心吗?把喜欢的女人亲自送给别的男人,你心里也不好受吧?”
陆少淮不想与他继续谈论这些:“三殿下若只想说这些无聊地事情,恕我不能奉陪了。”
他转身要走,却又被对方的一句话唤住了脚步:“我知道陆郎君也是个喜爱权势之人,权势和女人,你难道不想全部拥有吗?”
陆少淮定在原地,良久,才转回身去,看见裴易给他倒了一杯茶,再次邀请他:“陆郎君,我觉得我们可以坐下来好好聊聊……”
*
自茶舍出来已过去了近半个时辰,他回到医馆,褚瑶果然已经不在那里了。
他找到方才给褚瑶切脉的郎中,自他口中确认褚瑶确实怀有身孕。
郎中误以为他是褚瑶的夫君,同他说,让他回去好好劝劝妻子,怀孕不易,要好好珍惜。
可是他却不敢劝她留下这个孩子。
想到三皇子和他说的那些话,他竟开始后悔,若是早些与三皇子他们合作,或许眼下这个时候他已经可以正大光明地拥有褚瑶,也不必牺牲她腹中的这个孩子……
“陆郎君,”褚瑶见他有些心不在焉,便提醒他,“你今日不是要回京城吗?何时动身?眼下快近晌午了,一起用了午饭再走吧?”
陆少淮自游思中回过神来,与她微微笑了笑:“不急,府中一时也无旁的事情,我想着等你新铺子开张之后再走也不迟……”
褚瑶以为他是不放心自己的铺子是否能顺利开张:“我已经耽误你许多时间,心里着实过意不去,有邱掌柜在这儿,你就放心回去好了。”
他凝视着她,叹气道:“你是在赶我走吗?”
褚瑶一怔,有些哭笑不得:“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气氛好似有些怪怪的,先前明明就是来与她告别的,现在却又忽然改口说不回去了。不回去便不回去罢,为什么一直看着她呢,目光好似还有几分脉脉温情的意味……
褚瑶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低头捧着甜水的碗,喝了两口想要缓解一下尴尬的气氛。
额边滑落一缕发丝,褚瑶正要伸手去拂,却被他先一步,轻轻拂到了她的耳后……
这般亲昵的动作,让褚瑶登时懵了,目光愣愣地看着他。
他却十分自然地收回手,神情却愈发温柔:“你胃口可好些了?中午想吃什么,我出去给你买……”
秋荷自后厨走出来,手中捧着一碗她刚煮好的卤梅汤。
“阿姐,陆郎君,这卤梅汤里我放了些陈皮,你们尝尝好不好喝……”
忽然瞥到铺子里进来一男一女两个客人,秋荷正想去招呼,却在看清那男子的面容时,惊得摔了手中的汤碗。
天哪!她看到了什么?
怎么又来了一个陆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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