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堪
褚瑶听见秋荷摔了汤碗, 便起身去瞧,又顺着她惊愕的目光,看向店铺门口。
那人玉冠束发, 高高在上一般站在铺子门口, 将阳光挡在了背后,身上大氅的绒毛轻浮于金色的光中, 流淌出矜贵的气息。
昨日才下过雪,今日的阳光照下来便格外通透清冷, 映亮着空气中细小的尘埃。他神色冰冷而淡漠,眸中透着冷冽的寒意, 叫人看着心里惧怕起来。
秋荷低呼一声, 挨到她的身边, 小声问她怎么会有两个陆郎君?
褚瑶不曾告诉过秋荷, 她嫁的人其实并不是真正的陆郎君。这件事情她从未与旁人说起过,除了一直跟在她身边的知叶知道这件事, 甚至连母亲都不曾知晓这其中的内情。
“他不是陆郎君……”
褚瑶暂时也只能和她解释这一句, 因为裴湛已经走了进来,他身旁那位姑娘抬手摘下披风的帽兜,露出一张雪肤瓷肌的小脸来, 娇而不艳的容貌, 眼若秋波婉转看了她一眼, 随即便亦步亦趋与裴湛一起走进来,端坐在她旁边的那张桌子旁。
秋荷愣在原地, 她委实迷糊了:怎么方才进来的那位“陆郎君”, 好似就是半个多月前, 来此找表姐的那位?
先前她还奇怪,怎的陆郎君突然就戴起了面具, 为此她还问过表姐,表姐只说是陆郎君伤了面容,不得已戴上面具遮盖,让她千万莫要在他面前提此事。
当时她也没有多想,表姐说什么她便信什么,所以才会在看着另一位面容完美的“陆郎君”,觉得格外诧异。
秋荷不知该不该上前把他们当成普通客人招呼,倒是那位楚楚动人的姑娘先开了口,声音宛若云雀灵动:“店家,我们初来此处,不知该点些什么,店家上几道招牌即可。”
“哦,好。”秋荷一边怔怔应着,一边看向褚瑶,见她微微点头,才去后厨去煮甜水了。
褚瑶走到裴湛坐着的桌前,陆少淮也走过来站在她的身侧,两人向裴湛行礼,动作不约而同,礼罢起身时,颇有几分毓秀佳人比肩而立的意味,裴湛余光瞥见,脸色愈发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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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这样冷,殿下怎的来绥州了?”褚瑶主动与他攀谈,语气恭敬客气,还有几分疏离。
裴湛很是不喜她这样的语气,先前在东宫时,分明两人已如夫妻一般相处,这才多久,便如此生分了?
方才进来之前,便瞧见他们二人动作亲昵,眉来眼去……
养不熟的白眼狼!
三年的夫妻情分算什么?
东宫半年的朝夕相处算什么?
初雪那日承奉司里的缠绵交融,又算什么?
褚瑶见他阴沉着脸并不回应自己,想必方才进来时看到陆少淮与她在一起,定然是误会了。不管是对她还是对陆少淮,这样的误会总归是不好的,她有心想要解释,可是对方不问,她若主动说起,反倒有种欲盖弥彰的意味。
余光瞥见方才秋荷掉落的那只汤碗碎片,卤梅汤也泼洒了一地,实在有碍观瞻,便准备去拿个扫帚清理一下。
才刚要转身,便被裴湛呵住:“去哪儿?”
褚瑶指了指地上:“碗摔碎了,我去收拾一下。”
“我来吧,”身旁的陆少淮也拦下她,“你坐着休息就好。”
对那位殿下锐利如刀的眼神他只当没看见,兀自去后厨拿了扫帚出来,仔细清扫。
“那我去后厨看看,甜水煮好了没?”
幸好这一次,裴湛没有阻止她。
昨日才去信给他,说不回东宫了,没想到他今日竟就过来了。
他带来的那个姑娘,以前她在宫里没有见过,许就是传闻中的那位安康郡主吧。
很好看,和他很相配。
褚瑶进了后厨,秋荷正与知叶小声低语,问那人究竟是谁,为何表姐和陆郎君唤他殿下?
知叶不知该不该和她说出实情,正为难时,瞧见褚瑶走进来了,忙对秋荷说:“这事你还是问阿姐吧。”
可秋荷还来不及听褚瑶解释,便见那个浑身散发着骇人冷意的男人也走了进来,不由分说握住褚瑶的胳膊,目光扫过她与知叶,薄唇吐出两个字:“出去!”
褚瑶示意自己没事,让她们先出去,正好与他解释一下方才的误会。
知叶与秋荷期期艾艾地走了出去,才踏出后厨,便听身后“砰”的一声巨响,厨房的门被人用力地甩上。
裴湛俄而将褚瑶按在门板之上,漆黑冷硬的眸子自上而下睥睨着她,大手毫不留情地掐着她的腰,直到她受不住痛,溢出一声痛吟来,才微微松开了些。
“孤昨天派人来接你回宫,你为什么拒绝?”低沉阴冷的声音自他口中而出,带着抑制不住的怒意。
褚瑶知道自己当初是骗了他才得以出宫的,所以不免有些心虚:“我昨天在给殿下写了一封信,殿下没看吗?”
“孤要听你亲口说!”
“我不喜欢那里,”她说,“我先前就同殿下说过,我不适合待在皇宫……”@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孤要听实话!”
“这便是实话,”褚瑶迎上他的目光,“殿下为何不信?”
叫他如何相信,她骗了他逃出皇宫,仅仅是一句不喜欢,不适合。
“陆少淮为何与你在一起?”
褚瑶猜的没错,他果真误会了她和陆少淮:“我去清州时偶遇了陆郎君,托他帮忙买到了配方,新铺子的掌柜也是他帮忙推荐的。我与陆郎君清白坦荡,殿下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呵,”他冷笑一声,抬手去拂她的脸侧,褚瑶本能地躲避了一寸,却被他捉住了下颌,“躲什么?方才他这样对你时,你为何不躲?”@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褚瑶一时语噎:唯独这件事褚瑶不知该怎么和他解释,她也不知道陆少淮为何忽然这样做?
“你方才说与他清白坦荡,这也叫清白坦荡?”他捏着她的下颌,迫使她仰着头,接受他的审问,“你骗孤放你出宫,就是为了找他,你从来没有忘记过他,是吗?”
“不是,”褚瑶被他捏的脸颊生疼,说话也十分费力,可还是坚持要与他说清楚,“我不是为了他才骗你的。”
“所以你承认你骗了孤,”他双目渐渐染上红意,阴鹜的脸色渗着寒意,“褚瑶,孤待你不薄,你怎么敢?”
“殿下对我的恩惠,我铭记于心,”她凝视着这张抬手就能碰触到的俊颜,却觉两人之间的差距犹如鸿沟,她平静道, “只是殿下,到此为止吧。”
“到此为止?”他简直气笑了,冷讽地扬起唇角,“这件事,由不得你。”
“我不愿意回去,难不成你要将我绑回去?”褚瑶讥讽他,“你若这样做,和当初三皇子将我绑去暖香楼有什么区别?”
“你……”她竟拿他和裴易那种龌龊之人相提并论?
手中的那张小脸苍白而倔强地瞪着他,只有两侧的脸颊因为他手上的力道而微微泛红,饶是疼得眼中含泪,也不肯同他示弱半分。
她竟是铁了心要离开他。
门板之外,传来陆少淮心忧心如焚的声音:“殿下,请您不要为难阿瑶……”
阿瑶?
他还敢唤她阿瑶?
“不是说你与他清白坦荡?”他将头低下几分,贴近她的耳边,阴沉莫测道,“证明给孤看,你出宫不是为了他……”
褚瑶不懂:“这要如何证明?”
他抬手取下她的耳珰,随手扔到地上,在她不明所以之际,张口咬住她的耳垂……
她被迫仰着头,一股酥麻之意自耳际直入心底,激得褚瑶身子一颤,口中不由嘤咛一声。
“很好,”他咬着那块软肉轻轻舔|舐,“大声点,叫他听见。”
褚瑶立即明白了他要做什么。
“不行……”
他旋即辗转到她的唇上,将她最后一个字吞入腹中。
不行,不可以,门外就是陆少淮,甚至安康郡主也坐在外面,他怎么可以在这里对她做这样的事情?
她紧紧抿着唇,以免自己再发出不堪的声音。
这却惹恼了裴湛,他扣着她的后脑勺,将她愈发推向自己,侵略性地啃咬着她的唇,强烈的力道似是要将她碾碎。
她痛极了,眼泪滑落下来,连同呜咽被他一起吞下。
他的唇齿暧昧地磨着她:“听话,把嘴张开……”
她不肯,推拒着他想要逃离。
他将她压在门板之上,抵住她挣扎蠕动的身体,唇舌转而又去她的耳际,那里是她最敏感的地方,还有耳垂之下那片白腻的脖颈,和脖颈之下那一对小巧的锁骨……
他肆无忌惮噬咬,终于打开了她咬紧的牙关,在她启唇吟出那声细碎的瞬间,他没有给她半点反应的时间,立即覆回她的唇上,舌尖撑开她的贝齿,侵入她的领地,与那片柔软追逐共舞……
他吻得这样重,这样凶猛,如狂风暴雨般让她窒息,拼命想要呼吸的空气都被他攫取,褚瑶逐渐开始头脑发昏,推拒他的手也逐渐失去了力气……
裴湛感觉得到她的身子在一点点的变软,起初以为她被他征服了,仍不肯停止索取,直至她忽然失去所有的力气,瘫软在他怀中,他才发现她竟不知何时晕了过去……
“阿瑶,阿瑶……”他托住她柔软的身子,看着她被自己咬破的唇:她并未看到血色,怎的也会晕过去?
厨房的门忽然被撞开,陆少淮闯了进来,抬眼看见晕倒在裴湛怀里的她,不可避免地瞧见了那一双湿润破皮的唇,显然方才饱受蹂躏……
“殿下,”袖下的双手慢慢攥成拳,那双与裴湛如出一辙的眼眸,此时寒如深潭,弥漫着浓烈的不甘,他伸出那双青筋凸显的手,慢慢张开,“请把阿瑶还给我……”
如愿
“还给你?”裴湛轻蔑地看着他, 仿若听到了什么极为荒唐可笑的话,“她何时变成你的了?”
陆少淮盯着他:“殿下不是知道么?我和阿瑶,心中都有彼此……”
“闭嘴!”裴湛的语气陡然变得阴森, 他将怀中的褚瑶抱起, 睥睨看他,“你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你别忘了, 这件事关乎陆明姝的性命,你若出尔反尔, 孤不介意将陆明姝带回来重审……”
“殿下是真的喜欢阿瑶吗?”陆少淮不甘地收回手来,“明知她心里有旁人, 也要将她拘在身边, 殿下不觉得这是强人所难吗?”
“她做过孤的女人, 就一辈子是孤的女人!”强人所难又如何?陆少淮越是想和他抢, 他越是不会放手!
裴湛抱着褚瑶往外走,陆少淮挪身拦住:“殿下要带阿瑶去哪里?”
“去医馆, ”裴湛低沉挤出几个字, “你没看到她晕倒了么?”
陆少淮立即想到褚瑶今日才被诊出有孕,决不能让裴湛知道:“殿下,不用去医馆, ”他拦着裴湛, “殿下来之前, 阿瑶刚从医馆回来,郎中说她最近操劳过度, 身体虚弱, 殿下让她休息一会儿就好……”
裴湛将褚瑶抱到外面, 秋荷与知叶重新端了一碗甜水过来,裴湛让她倚靠在自己身上, 用勺子亲自喂给她喝。
而自始至终被孤立在一旁的安康郡主,终于明白了裴湛带自己来绥州是为了什么?
虽然在来之前就猜测到一些,连皇后娘娘听到“绥州”二字都会紧张,她便想到这里一定是有什么事情是皇后娘娘不愿意被她知道的。
她猜或许与小皇孙的亲生母亲有关。
如今看来,她果然猜对了。
那个被太子殿下和戴面具的男人唤做“阿瑶”的女人,就是小皇孙的亲生母亲吧?
看来太子殿下似乎对她很是喜欢呢,方才在后厨,那些刻意压低的声音和暧昧的响动,以及太子殿下抱她出来时,她脸颊上的红色印记和嘴唇上被人咬破的痕迹,都在昭示着他们在后厨做了什么……
宋时微并不是那种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她虽然年纪小,可因自幼流落在外的经历,让她比同龄的女孩子要成熟许多。@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只是她生就一副乖巧精致的脸庞,又习惯以天真稚嫩做掩饰,旁人都以为她单纯至极,对她自然少了防备。@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太子殿下想来也是这样看她的吧,所以才会故意带她来这里,叫她看到他与别的女人亲昵,让她知难而退。
只不过那个戴面具的郎君又是谁?
瞧着与太子殿下长得似乎极为相像,好似也喜欢那个叫褚瑶的女人。
两个有着几乎一样相貌的人去争夺一个漂亮女人,真是个有趣的事情。
宋时微有心想留在这里多看一会儿,可瞧见裴湛旁若无人般亲自喂褚瑶喝糖水时,大抵也有几分故意做给她看的意味,她觉得自己如果仍是一派平静地坐在这里,倒显得自己过于没心没肺,好似并没有将太子殿下放在眼里似的。
于是便适时做出几分落寞的模样,起身走到裴湛面前,强颜欢笑道:“殿下,时微忽然想起今晚要陪太后抄写佛经,这会儿赶回京城还来得及,请殿下容许时微先回去……”
这自然也是裴湛想看到的结果,对方是个玲珑剔透的人,今日该瞧见的已经瞧见了,想必心中也有了选择。
“马车就在外面,回去路上小心。”他随口嘱咐了一句,便再没看她了。
宋时微坐上了回去的马车,心境与来时已经大不相同。
若说来时对这位太子殿下还抱有几分幻想,如今却是一丝也无了。
来时祖父同她说过,她会嫁给储君,幸而那时她多问了一句,一派天真的模样,问那位甚是疼爱自己的祖父:“若是我不喜欢那位太子殿下,亦或是他样貌不好,脾性也不好,那我也要嫁吗?”
祖父笑道:“我好不容易寻回你,哪里舍得我的宝贝孙女嫁给不喜欢的人。当今陛下膝下有五子,其中三子与你年龄都相配,阿爷送你去宫里,不是让他们来挑剔你,而是你去挑剔他们,你是阿爷的孙女,你有这样的资格,懂了吗?”
她懂了,却仍做出似懂非懂的模样,与祖父撒娇:“就知道祖父最疼时微啦!”
如今看来,太子殿下对她无意,二皇子殿下她虽有些看不上,但至少对方的势力并不逊色于太子多少,倒也不是不能再给他一个机会。
至于那位三皇子,宋时微早就听说过他的风流事迹,连陛下后宫的嫔妃都敢私通,她自是不会把这样的人放在眼里。
*
褚瑶虽昏厥过去,好在尚有几分意识,喂来的甜水她悉数咽下,人慢慢地也苏醒过来。
眼睛睁开后第一个看到的便是陆少淮关切的眼神,以及秋荷和知叶亦是满脸焦急,见她醒来,才放松下来。
“阿姐醒啦!”
下一瞬,揽着她的手臂倏然用力,另一只手捏着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抬起来,不许她再看陆少淮。
“虚弱城这个样子,怎么照顾自己的?”裴湛眉头蹙起,捏了捏她纤细的胳膊。
当着大家的面儿对她动手动脚,褚瑶羞愤地从他怀中挣脱出来,才发现之前坐在那张桌子前的安康郡主不在这里了。
想来是被气走了。
褚瑶嘘叹一声,后知后觉地感到嘴巴有些痛,本能地抬手想去触碰,忽然想到方才在后厨里他不加控制的噬咬,手便僵在了空中。
不由联想到很久之前,她被陆明姝安排去冷宫与陆少淮见面的那次,隔壁的裴易与后宫妃嫔偷情时,她单单只是听了几句便臊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如今自己隔着一张门板被裴湛那样冒犯,陆少淮和知叶她们必然全部听见了,叫她以后可如何面对他们?
心中暗骂那个道貌岸然的混蛋:人前是个矜贵端方的太子,人后发起疯来全然不顾礼仪廉耻的?
褚瑶低头不语,气氛本就凝固,裴湛与陆少淮对上一眼,又起了一股肃杀之气。
知叶拖着秋荷躲进后厨,留下褚瑶一会儿脸红一会儿脸青。
裴湛捉住她的手,问她中午想吃什么?
这个问题,那会儿陆少淮也问过她。
下意识地要去看陆少淮,方一抬脸,立即又被裴湛捏着脸颊拧过去。
“孤问你中午想吃什么,你看他作甚?”他不悦道。
褚瑶瞪着他:霸道!无理!她看都不能看吗?
裴湛见她一直不说话,干脆将她拖走:“走,孤带你出去吃。”
褚瑶只来得及看到陆少淮站起身来时伸出的手,便被裴湛半拥半拖着出了铺子,塞进了马车里。
他带她去了绥州城内最大的酒楼,闲汉引着他们入了一件雅致的小阁子,问他们想点什么开口汤?
褚瑶听他将酒楼里所有的开口羹汤背了一遍,然而她一个感兴趣的也没有,于是茫然地看着裴湛,裴湛道:“便上你们招牌的那道瓠羹吧……”
而后又点了几盘按酒的果子,到点菜时,闲汉报上了这里的招牌菜品,洗手蟹、烤乳鸽、黄雀鲊、酥琼叶等,大都是荤菜,褚瑶越听脸色越难看,问他有什么素菜?
那闲汉道:“蒜蓉波棱、清炒山药、溜炒白萝卜、瓠瓜鸡蛋……”
褚瑶听到这便叫住了他:“我要清炒山药、溜炒白萝卜,再上两个胡饼就可以了。”
只两个素菜和饼怎么够?
“你不必替我省钱,想吃什么尽管点……”裴湛与她道。
褚瑶摇摇头,同他撒了个谎:“我不想吃荤菜,前些日子在清州连着吃了七|八日的牛羊肉,伤了肠胃,如今一点也吃不得……”
裴湛便叫那闲汉随意上几道招牌,待菜品上全之后,褚瑶果真对那些有肉的菜色不看一眼,只闷头吃了几口寡淡的清炒山药,那道溜炒白萝卜好似用少许高汤提鲜,她只吃了一口便再没伸过筷子。
后来干脆只吃胡饼,一次撕一点送入口中,吃得一脸勉强。
裴湛见她吃得不开心,自己便也提不起胃口来。
“还在生气?”
褚瑶无力地白了他一眼,没说话。
“你和陆少淮……”
“我与陆郎君真的没什么,”褚瑶无奈地与他解释,“他原本今日来与我告别,说是要回京城的……”
裴湛挑了挑眉:看来陆少淮还算守信,没有将自己的心意告诉她,她尚还蒙在鼓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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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究竟要不要和孤回京城?”那会儿在甜水铺子,他着实被陆少淮与她在一起的那一幕气坏了,现下平静下来,才能与她心平气和谈论这件事情。
褚瑶还是那个回答:“我不想回去。”
她就是有这样的本事,一句话就能让他好不容易平复的心情再起波澜:“既然那么厌恶那个地方,为什么不逃的远一点?干脆让孤找不到你……”
“想过,”她声音温软,用那双干净通透的眸子看着他,带着一股倔强,“可后来又想,我也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要逃?再说我了解殿下的为人,殿下不会真的和裴易一样,不顾及我的意愿的……”
裴湛一时哑然,随即才道:“你就这么确定?孤不会强迫你回去?”
褚瑶当然确定:“之前在栖霞山庄,殿下喝了那杯有问题的茶,在那般情况下,殿下知我不愿意,便没有真的强迫我,殿下面冷心热,其实内心还是会尊重我的意愿,不是吗?”
她在恭维他,可他听着却并不高兴,偏偏对着她真诚的脸,有气也撒不出来。
烦闷地饮下一杯酒,他将酒杯重重搁在桌上:“好,孤这次不带你回去。”
褚瑶立即绽出笑来。
“孤带陆少淮回去……”
不测
裴湛并未打算今日在绥州留宿。
虽没今天能将褚瑶带回京城, 但好在也能确认她日后就在绥州,哪里也不会去。
总归还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倒也还算让他安心。
他今晚还得回去陪鸣哥儿。
这一个多月以来, 鸣哥儿晚上都是与他一起睡, 他以前从来不知道小孩子晚上能醒这么多次,尤其是白日里一个不小心受了惊吓, 或是瞧见了什么没见过的新鲜光景,夜里尤为醒得频繁, 醒了还要哭,哭了便要哄, 哄也不太管用, 只能等着他哭累了, 才能接着入睡……
先前半年都是褚瑶搂着儿子睡, 他歇在偏殿,虽然褚瑶偶尔也同她提过这种事情, 但是他其实并未真的往心里去过, 总觉得孩子晚上夜醒也没什么,直到他亲身体会……
一日两日尚不觉得有什么,三日四日也能坚持, 但架不住日日如此。
这一个多月他甚至晚上从未睡过一个囫囵觉, 只能在白日中午时补一个午觉才能缓解。
原来带孩子是这般辛苦的事情。
难怪之前总见她眼下有淡淡的青色, 却也从未听她说过辛苦。
临走之前,裴湛将洪杉叫过去, 狠狠训斥了一顿, 怪他为何不早些来信禀报陆少淮的存在, 又问他这些时日,陆少淮对褚瑶可曾有过什么逾越的行为。
洪杉一脸笃定地说没有, 说两人相敬如宾,和普通朋友一般无二。
裴湛斜睨他一眼:“相敬如宾是用在夫妻之间,谁教你这么用的?”
洪杉挠挠头:“啊是吗?”
“有空多读书练字,”裴湛一想到他那一手丑得不忍直视的字,加之他这不经大脑的糟心用语,便没忍住揶揄他两句,“给狗两块骨头,写得都比你好看……”
洪杉也不恼,憨憨笑道:“属下也正打算与苏娘子多请教一些……”
裴湛见他一脸胡子拉碴的脸上荡漾着几分春意,就知他对那位苏娘子揣着别样的心思。
这家伙,自己出钱雇他保护褚瑶,他倒好,搁这儿公费找媳妇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回去照照镜子,”裴湛一脸嫌弃,“把胡子刮一刮,别吓着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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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杉摸摸自己的满是硬茬的下巴,呵呵道:“这几日一直在褚娘子的新铺子帮忙,就没顾上……”
虽然褚瑶与陆少淮之间并未做什么逾越之事,但是今日陆少淮敢向他伸手要回褚瑶,他也不可能把他继续留在褚瑶身边。
他叫上陆少淮一起回京城时,陆少淮倒也没有多说什么无畏的话,只是叮嘱了褚瑶两句,叫她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裴湛冷凝着脸看着褚瑶:“孤过两日休沐,会带着鸣哥儿来看你,乖乖待在这里,哪里也不许去。”
褚瑶忙道:“天冷,还是莫要带着鸣哥儿出来受冻了,等明年开春天气暖和了,再带鸣哥儿出来吧。”
明年?
开春?
她倒是狠得下心这么久不见孩子。
他冷哼一声,叫上陆少淮,一前一后上了马车。
马车笃笃行驶而去,裴湛靠着软垫闭目小憩,心情仍不算好。
而陆少淮心中亦是惦念着褚瑶,想着她今日在医馆说过,她不想要孩子的话,心疼她在这么冷的天儿里要受落胎之苦,自己却不能陪在她身边,甚至连正大光明地安慰都不能。
一想到这里,心里便觉揪起来似的疼。
他暗暗去看裴湛,那张与他相似的侧脸轮廓如削,冷峻至不近人情,想到今日他在后厨对褚瑶的所作所为,目光便难免沾了几分恼恨。
哪知对方忽然睁开了眼睛,他避之不及,被裴湛瞧了个正着。
气氛凝结了一会儿,裴湛似笑非笑看着他,似乎并不意外在他的脸上看到这样的神情:“先前不是一直挺能忍的么,为什么今天不忍了?”
竟敢说出让他把褚瑶还给他的话,一副不顾后果的样子,委实不像是他之前隐忍的做派。
陆少淮抬手举过额头,向他请罪:“臣今日太过冲动,请殿下恕罪!”
“是冲动,也是你的真心话吧?”裴湛冷眼看他,心中思忖着不想让他再有机会接近褚瑶的方法,最好的法子莫过于让他去外地待个三年五载,让时间消磨掉他对褚瑶的妄念。
“北疆那边的护军前些日子染病辞官了,你先前假扮孤时亦随军三年,父皇对你的能力颇为赞同,孤打算举荐你去填这个护军的位置,你意下如何?”
他蓦的说起这件事,陆少淮不由怔了一下。
虽然知道裴湛此举的用意是想将他调离京城,但“护军”这个位置对他来说无疑是一个非常诱人的职位。
先前陆家虽得了个开国男的爵位,但却并未有什么实职傍身,三代之内能不能守住,都是个问题。
倘若他去北疆做护军,辛苦熬上几年,再有军功加持,陆家在京城便不会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了。
“多谢殿下提携……”只是,这样的恩惠终究是来得晚了些。
马车出了绥州城,踏上官道时,夜幕已至,景色渐渐苍茫不可见。
忽有几条滚木横在官道中间,驭车的侍卫不得不猛地勒紧缰绳,骤然让马儿停下。
车厢内的裴湛和陆少淮不妨,险些没坐稳。
“怎么回事?”裴湛问到。
随行的侍卫立即警惕起来:“情况有异,殿下莫要出来。”
一阵急促的脚步逐渐逼近,听声音想必来者数目不算少。须臾外面便响起了刀剑碰撞声,裴湛掀开窗帘往外看了一眼,迷蒙暮色下有数十个身着夜行衣的刺客,起跃翻腾,与侍卫们打成一团。
刺杀这种事情,裴湛遇到过太多次,死里逃生也不是没有过,已经不足为惧。
只不过这次出宫带的侍卫虽然不少,但是宋时微中午回去时,分了大半护送她,自己身边留着的算上驭车的也不过九人。
九人对数十人,成算不算太大,但也不算没有。
裴湛自坐榻之下取出剑来,让陆少淮安生在车里坐着,自己下去活泛活泛筋骨。
陆少淮却拦住了他:“殿下金尊玉贵,不可贸然出现。”他边说,边解开自己的外衣,“殿下把衣服换给臣……”
裴湛立即明白了他的用意:“你……不必如此。”
“殿下贵为储君,万不能有丝毫闪失,”他已将外衣脱下,面具也顺手取下,递到裴湛身边,那一道被匕首狠厉划过的伤疤,在昏暗的灯盏下,触目惊心地闯入裴湛的眼中,“殿下,情况紧急,莫要犹豫了。”
纵然白日里两人还为了褚瑶赤目相对,可在眼下生死攸关之际,不论恩怨只论君臣,臣竟还是会向着君。
裴湛眼中划过复杂的神情,但还是迅速将衣服换给了他:“少淮,孤欠你一个人情。”
“殿下,”裴湛戴上面具,提剑欲下马车之际,陆少淮忽然唤住他,“倘若这次臣有什么不测,请殿下答应臣,日后不论发生了何事,都不要为难阿瑶。”@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还用得着他说?
“不会有什么不测!”裴湛说,“安心待在车里,不要出来。”
裴湛自马车纵跃而下,那些黑衣人见他出现,立即杀势汹汹向他袭来,他提剑挑翻一个,随即腾空跃起一个倒翻,避开了身后凌厉的一剑……
玉色的辉芒在黑暗中时隐时现,浮光掠影之间,不断有黑衣人倒下。
对方人手虽然多,但大多武功都算不得上乘,像是临时拼凑的草台班子。
眼看黑衣人已经解决了大半,黑暗中忽有一支利箭破空而来,自高处俯冲而下,“铮”得钉在马车上,尾羽震颤,可见力道之大,
竟还有后手?
随着尖利的啸响,又有一箭如霹雳般紧随而至。
这一箭精准地射|进车窗内,没入车厢中,仿佛在逼迫车里的人出来。
裴湛与侍卫们被黑衣人纠缠着脱不开身,昏暗中忽听马匹嘶鸣,扭头去看,是陆少淮自马车中钻出来,坐在驭车的位置上,身披黑色的大氅,半张脸隐在宽大的帽兜中,他抓住缰绳,扬手挥了一鞭,马儿便立即冲了出去……
黑衣人之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太子在车上,别让他跑了!”
高处的利箭追随马车而去,黑衣人也放弃了与侍卫的纠缠,转而去追那辆马车。
裴湛与侍卫们拦住了几个黑衣人,解决之后,亦随着马车的去向追去。
终归人的脚程追不上马车,他们追了两刻钟后,在一处岔路上,分作两批继续寻找。
裴湛多带了两个人,奔着有车辕痕迹那条路继续寻找,余下的人则去了另一条路。
在继续前行了半个时辰后,裴湛他们在山林里找到了被撞得几乎破烂的马车,车厢卡在两棵树之间被挤得摇摇破碎,马儿挣脱不出,烦躁得吐着鼻息……
车上并不见陆少淮。
他们四下寻了好久,漆黑的山林中不见任何回应,若继续深入怕有野兽伤人,只能暂且作罢。
他们牵着卸下车的马儿往回走,在分叉口处与另一波侍卫汇合,那几个侍卫禀报,他们循去的那条路上有一条河,在桥上发现有打斗的痕迹,桥下的河水没有结冰,有水花溅到桥梁之上结起的冰碴,陆少淮或是被逼的跳河逃跑……
侍卫口中虽说的是“逃跑”二字,但其实已经预料到更坏的情况或许是……陆少淮已经遭遇不测。
寒夜之下,四周阖然无声,只有侍卫们在急速的长途奔跑之后亟待平复的呼吸声。
他们不约而同地看向他们的主子,那张原本属于陆少淮的面具,如今戴在主子的脸上,竟然完美的贴合,只是面具之下的那张脸,唇角紧绷,面如鬼魅:“去京兆尹衙门,调集所有的人找陆少淮,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丧事
裴湛回到皇宫时已是第二日的清晨, 早朝方罢,群臣自宫门而出,三三两两并在一起谈论着各自的公务, 与他擦身而过时, 恭敬行礼后,谈论的话题便不约而同地换成了今日早朝为何太子并未出现。
他昨晚与京兆府衙门的人在陆少淮失踪的地方寻了一夜, 最后只在河流下游打捞起一件被刀剑砍破的大氅,正是陆少淮驾马车离开时穿走的那件。
再往下找, 河水渐少,河面结了薄薄的冰, 须得乘船将冰破开才能打捞。
虽然还未曾找到陆少淮, 但他也知道, 陆少淮……大抵已没了生还的希望。
他衣角沾水, 被寒风一吹,冻成硬邦邦的一团, 这是陆少淮换给他的衣服。
浑浑噩噩回到皇宫, 打算调用自己暗中培养的势力去彻查这件事,可还未至东宫,便被宫人请去御书房, 说是陛下要见他。
拖着沉重的步子去了那里, 才进去唤了一声“父皇”, 迎头便见一方砚台凌空飞来,他奔走了一个晚上, 委实疲惫不堪, 反应迟钝, 只微微避开了一点,那砚台擦着他的脸颊飞过去, 带起的墨汁撒在了他的脸上,有一滴还入了他的眼睛里……
“你还有脸回来?”对面龙颜大怒,皇帝指着他骂,“你竟敢、竟敢带着安康郡主去绥州见那个女人?这般羞辱人家,你就不怕得罪了靖南王?你这储君的位子还想不想坐了?”
裴湛眨了一下眼睛,入眼的那滴墨水迅速化开,一只眸子几乎被染成了黑色,异物感让眼睛迅速蓄起泪水,试图冲刷掉这抹侵之物。
墨色的眼泪便缓缓流淌下来。
他哑着声音,有气无力道:“父皇,陆少淮没了……”
“朕在和你说安康郡主的事情,你扯什么……”皇帝正在气头上,待反应过来他的话,不由一愣,“你说什么?陆少淮怎么了?”
裴湛眼下一片乌青,体力已经有些支撑不住:“昨日回来的途中遇到了刺客,他穿着我的衣服引开了刺客,我带人找了他一夜,只在河里捞到了他穿走的衣服,他人……没了……”
“这……”皇帝对陆少淮自是印象极深,毕竟那个孩子假扮裴湛时,也曾喊了自己三年的父王,在皇帝心中,也曾经拿他当成半个儿子看的。
看裴湛那副颓唐的样子,加之找寻一夜未有结果,那孩子八成是凶多吉少了。
为陆少淮感到惋惜的同时,难免迁怒裴湛:“昨日若不是你非要去绥州,给人可乘之机,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朕现在简直后怕,若非安康郡主先你一步,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裴湛沉默不语。
皇帝见他这副模样,也不想再苛责什么:“陆少淮忠心护主,朕会补偿陆家,但是你也该好好反思自己,为了一个女人,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值得吗?”
裴湛闷声道:“此事和阿瑶没有关系……”
“朕一提她,你就跟朕犟嘴!”皇帝没好气道,“现在是犟嘴的时候么?为了见她搭进去了一条人命,如今你们之间如今横着一条人命,你们若有良心,就不该再见面……”
“陆少淮的事情,我会亲自去陆家道歉和补偿,”裴湛不想再与他争执褚瑶的事情,他行礼后准备离开,“这件事我会调查清楚,绝不让他枉死,也不会让幕后之人逍遥法外。”
他回到东宫,奶娘正给鸣哥儿喂早饭,小人儿一夜未见到他,一脸低落的样子,猛地瞧见他后,立即瘪嘴哭了起来。
他走过去将儿子抱在怀里,实在没有力气哄了,只是静静地抱着。
鸣哥儿兀自哭了一会儿,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情绪,渐渐地不哭了,仰起小脸看他,甚至伸出小手给他擦脸:“爹爹……脏……”
他那半张脸上,还沾着父皇砸过来的墨汁。@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裴湛由着那只胖乎乎的小手蹭着自己的脸,看着儿子那张有几分与褚瑶相似的脸,心中不由想到父皇和他说的话。
“为了见她搭进去了一条人命,如今你们之间如今横着一条人命,你们若有良心,就不该再见面……”
他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如今陆少淮一死,确实成了横亘在他和褚瑶之间的一堵墙。
死者为大,他要怎么和褚瑶说,陆少淮为了救他而死?
褚瑶会不会也因此愧疚自责?
亦或是,她心中还有陆少淮,也会因为陆少淮的死而怨恨他?
他很累,身上累,心里也累。@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鸣哥儿已经不哭了,他将儿子交给奶娘,而后叫来随行侍卫,继续加大人手寻找陆少淮,另外安排人去查这次的刺杀事件……
交代好这些,无视宫女递过来的擦脸的热帕子,径自回到寝殿,栽到床上便不省人事了。
*
绥州。
褚瑶这几日心里莫名有些发慌,总觉得做什么事情都不能安心。
想来是因为腹中的孩子在一天一天的长大,而她却还在为落胎一事苦恼。
那日她去医馆时,郎中说过给她三日的时间认真考虑这件事。
她再三思虑之后,还是没有改变当时的决定。只是这几日洪杉和程鸢将她看得紧,她有心去医馆开落胎的方子,程鸢也要跟着一起进去。她自是不能让程鸢知道这件事,于是只能暂时先拖着。
拖得时间越久,她心里就越慌。
唯一能让她分神的事情,是新铺子马上就要开张了。
邱掌柜已经操持好了一切,只等一个吉日。
冬月十二,宜破屋,宜开工,宜丧葬……
褚瑶的“三味古董羹”食肆在今日开业,爆竹震耳欲聋响彻整个瓦肆,食肆门口架起的大铁锅里咕咚冒着骨汤的鲜香,知叶与秋荷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水灵灵地站在门口两边,笑容三分暖,七分甜……
不止过往的路人很快被吸引,还有先前邱掌柜利用自己的人脉提前招揽来的熟客与朋友,不多时,食肆门口竟排起了队,大家看着如此新奇的吃饭,很是跃跃欲试。
邱掌柜早就预料到会有如此盛况,让人提前在食肆门口摆放了两排凳子,为了不让客人们等得无聊,苏念捧着托盘,挨个发放免费的小食零嘴,还有事先准备好的鲁班锁等小玩意,让客人们边等边把玩,打发时间……
如此贴心周到,客人们自然毫无怨言。
褚瑶不由对邱掌柜愈发敬佩,原来做生意竟有这样多的讲究,今日一见,果真长了不少见识。
食肆之内迎来送往,客人络绎不绝,人手实在不够,连洪杉和程鸢也加入进去,系着围裙帮忙上菜。
褚瑶也没闲着,一会儿被客人喊去添汤,一会儿要给客人送酒,一会儿瞧见客人吃得差不多了,便去送上一盘柑橘冻梨解腻。
只是她如今愈发闻不得荤腥,今日新铺开业她心中高兴,便强忍着不适,笑盈盈地招待客人。
有一对夫妻带着两个孩子来尝鲜,小孩子调皮不肯老实坐着,夫妻俩实在看顾不过来,便喊褚瑶过去帮忙涮菜。
褚瑶笑呵呵过去帮忙,先将薄薄的肉片放到汤锅里,估算着时间夹出来,肉片嫩而不柴,熟得刚刚好。
夫妻俩将煮好的肉先分给两个孩子吃,小孩子吃得急,烫的小嘴合不拢,也夸好吃……
褚瑶又将萌芽肚胘也放进了汤锅里,热情地同他们介绍:“这个只稍稍涮一会儿就可以了,大抵数上七|八个数就熟了……”
正说着,旁边桌子上的客人聊天的事情也钻进了她的耳朵里。
起初没注意,直到对方忽然说起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一人道:“我有一位表叔在京城的太常寺做事,听说这次陆二郎的丧事,皇家也有参与。今日扶棺回乡,落叶归根,好像太子殿下也跟着一起来了……”
另一人惊讶道:“真的假的?陆二郎?是咱们城里以前那个陆员外的儿子么?”
“是啊,就是他,他们家先前不知为何发迹了,阖家搬去了京城不说,还得了个爵位呢……”
“那这陆二郎是怎么回事?怎的突然就没了?”
“不知道呢,不过好像也就前几天的事儿……”
褚瑶一下子懵了。
“小娘子,小娘子……”桌上的那对夫妻唤她回神,“不是说这萌芽肚胘数个七|八下就好了,怎的还不夹出来?”
褚瑶回过神来,忙从汤锅里将萌芽肚胘捞出来,可惜煮的时间太长,缩成小小一片不说,口感也不好了。
“对、对不起,这个……不能吃了,我重新给你们上一盘……”她搁下筷子,心神不宁地去后厨,重新端来一盘新的萌芽肚胘送给了那对夫妻。
转而去问旁边的那桌客人,她的声音都颤抖起来:“你们方才说的陆二郎,名字可叫陆少淮?怎么会是他的丧事?他这么年轻,怎么会?”
“小娘子你也认识陆家二郎?”那客人惋惜道,“且说呢,这么年轻的郎君,前途正好呢,说没就没了,委实可惜……”
“你方才说,今日扶棺回乡,是回绥州吗?”
“是啊,我正打算吃罢了这顿饭,去瞧瞧呢……”
褚瑶转身而去,扯下身上的围裙塞给了秋荷,走到食肆门口时随手塞给了知叶:“我出去一会儿……”@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阿姐,”知叶见她脸色不对,追上去,“你去哪儿,我陪你一起。”
“不必……”
双脚踩过食肆门口满地的爆竹碎片,耳边仍是人头攒动的热闹气息,视线却一片模糊,泪眼朦胧中她依稀辨着脚下的路,越走越快,直至最后跑了起来。
陆少淮,不会的……
分明前几日还好好的……
那个笑起来如四月暖阳的郎君,怎么可能……突然就不在人世了呢?
发现
陆家旧宅。
褚瑶曾在这里住了三年。
陆家阖家搬去京城前变卖了不少田宅铺子, 但唯独留下了这座旧宅,毕竟陆家的根在这里。
曾经的员外府,一座三进四厢的宅院, 门上悬着的巨匾上仍是“员外府”三个大字, 两侧却已挂上白绢。
陆家的管家在门口与前来吊唁的人把臂交谈,见是她来, 倒也没多说什么,便将她迎了进去。
厅堂前的那棵海棠树已不复半年前的胜景, 那时她便是在这棵海棠树前,瞧见了三年未曾归家的陆少淮。
厅堂中坐着几乎哭干了眼泪的陆夫人, 和神情麻木的陆老爷, 陆家大郎和陆明芙与亲戚朋友一起, 则各自安慰着他们。
偏厅原本是花厅, 如今改成了灵堂,褚瑶进去吊唁, 那口金丝楠木的棺椁就停放在正中偏西的位置, 灵座之上悬挂着陆少淮的魂帛,用的是他曾经穿过的衣服,而非是画像。
褚瑶想到那会儿在食肆中客人谈论说是太子也会临奠, 想必是因为陆少淮与裴湛的容貌相似, 所以才未悬挂他的画像。
目光缓缓落在“陆少淮之柩”的铭旌上, 褚瑶才终于不得不相信,他是真的不在人世了。
先前他帮自己许多, 不论是京城中她被人掳走的那次, 还是在清州时他帮自己拿到配方一事, 还有回到绥州后,他帮她引荐邱老板, 甚至新铺子的名字都是他帮忙想出来的……
她总说日后有机会一定要报答他,想着日后生意好了,赚了钱定要备一份厚礼答谢他。
他也总说不必报答,说朋友之间不需要计较那么多,况且能帮到她,他心里也觉得开心。
甚至他曾经与他说过两次,说他亏欠她,想补偿她。曾经她也有两次机会问出那个答案,只是那两次见到的都并非他本人,所以那个答案,想必她一辈子也不会知道了吧。
如今自己能做的,除了吊唁与赙赠,竟再无其他。
眼泪止不住的滑落,她为自己失去了这样好的一个朋友而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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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知道陆夫人一直不喜欢自己,所以她也不能像其他来吊唁的人一样去厅堂安慰陆夫人,也暂时没有资格去打听陆少淮究竟因为什么事情离故,只能日后再慢慢打听。
她原是想直接离开的,经过厅堂前时,忽然瞧见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丁家嫂嫂竟也来了。
被她瞧见的同时,对方也看到了她,片刻的怔忪后,对方附在陆夫人耳边说了什么,陆夫人便也跟着看了过来。
隔着去冠素衣的众人,褚瑶与陆夫人遥遥相望,她微微俯身见礼,这便要离开。
只是没走多远,陆明芙便追了上来。
“褚娘子,我娘想和你说会儿话……”
褚瑶有些迟疑。
当初她离开陆家时,与陆夫人闹得并不算愉快,甚至陆夫人一度想把陆明姝嫁给裴湛,后来她也果真在宫里见过陆明姝,只是没多久,陆明姝便被送到通州的皇家寺庙中了,陆夫人的算盘也便打空了。
不知道眼下陆夫人忽然要见她,是要与她说什么?
虽然有些不解,但死者为大,看到陆少淮的面子上,他的母亲想要见她,她也不该拒绝的。
于是褚瑶与陆明芙一起回到厅堂,心中暗暗想着,就算是陆夫人朝自己发难,说些难听的话,自己也便忍了。
可让她意外的是,陆夫人并没有要为难她的意思,甚至她方至厅堂,陆夫人便站起身来,主动拉起她的手,那双哭得红肿干涸的眼睛满是悲伤地看着她:“阿瑶,你来看少淮,他在天有灵,一定十分开心……”
“陆夫人,请节哀。”她既过来了,见对方也并无恶意,便试探着问了一句,“陆夫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陆郎君怎么突然就……”
陆夫人握着她的手,长长地叹气:“前几日少淮与太子殿下一同从绥州返回京城,途中遇到刺客,少淮他为保护太子殿下周全,便以身诱敌,最终、最终……我的儿啊……”陆夫人哭不出来,心却在泣血。
褚瑶如遭雷击。
原来在他和裴湛离开的那一日,就已经遭遇了不测。
可他那日,原本是不打算离开绥州的……
他自医馆那边回来,忽然改口同她说,府中一时也无旁的事情,他想着等她的新铺子开张之后再走也不迟,还问她中午想吃什么,他出去买了回来,言辞之间,分明是打定了主意要多留几日的。
只是那日裴湛忽然过来,怀疑她与陆少淮之间有些许暧昧,她为了撇清自己与陆少淮的关系,才在酒楼里与裴湛说,陆少淮那日来与她告别,说要回京城……”
而裴湛原是想把她带回京城,她非是不肯,他才忽然改变主意将陆少淮带走。
她也不曾对裴湛多解释一句,说陆少淮其实已经不打算这会儿就离开了。
倘若那日他没有离开绥州,就不会遇到不测。
如此说来,岂非是她害了陆少淮?
“阿瑶,我听你丁家嫂嫂说,少淮在清州时一直与你在一起,后来又与你一起回到绥州,”陆夫人并未察觉褚瑶骤然仓皇后悔的面色,只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这一个月以来,你们想必一直在一起吧……”
褚瑶浑身发凉,眼神空茫茫地落在陆夫人的身上:“陆夫人,对不起……”
“没什么对不起,我只是想说,少淮最后这一个月的时间如果真的与你在一起的话,想必他临走前的遗憾也会少一些……”
褚瑶陷入深深的自责悔恨中,根本没有心思去理解陆夫人话里的意思。
“当初是我对不住少淮,也对不住你,”陆夫人扶着胸口,悲痛道,“若当年我答应他娶你该多好,倘若不是我自作主张,或许你们能再续前缘,都怪我,都怪我啊……”
“陆夫人,您在说什么?”
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答应陆少淮娶她?
陆少淮曾经……想要娶她吗?
褚瑶正欲再问上一问,管家却在此时进来,说是晌午了,招呼大家先去吃饭。
院儿里有摆放好的桌凳,众人纷纷起身往院儿里走去,只有与陆夫人格外亲近的人仍留在这里陪着她。
而后有丫鬟端着饭菜进来,放在陆夫人她们的面前,有人劝陆夫人:“多少吃一些吧,你都好几日不曾好好吃饭了……”
陆夫人心中悲恸,实在吃不下,却将筷子塞到了褚瑶的手中:“阿瑶,你吃一些吧。”
褚瑶瞥见那菜里大多是肥瘦相间的肉,没忍住喉头一恶,眉头皱起极力地控制住了想吐的冲动。
她搁下筷子:“多谢夫人好意,只是我也吃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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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陪我再聊一会儿,”陆夫人仍是不肯松开她的手,“你同我说说,少淮这一个月都做了什么?可怜我最后一次见他,竟是一个多月前的事儿了,我竟连他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
她这般可怜,褚瑶自是不好离开,只得忍耐着那饭菜油腻的味道,与她说起陆少淮的事情来。
只是说着说着,一个没忍住,别过头去,干哕了一下……
便是这个动作,叫陆夫人原本红肿得睁不开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许多。
“你……”
陆夫人生了好几个孩子,她知道这个动作意味着什么。
“你……是不是……”她不敢相信地看着褚瑶,悲凉的目光中忽然涌出莫大的希望来,“是不是……有喜了?”
褚瑶看到她骤然变化的目光,忽然意识到不对劲。
她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没、没有,怎么会?”她赶忙否认。
没想到陆夫人却道:“若是才怀上不久,你自是不知道的。”说着便吩咐身边的丫鬟,“快去院儿里,把舅舅家的林哥儿请过来,他医官院里学过医,叫他来给阿瑶瞧瞧……”
事到如今,自是瞒不过去了。
“莫要麻烦了,”褚瑶喊住那个丫鬟,自陆夫人手中抽回自己的手来,“我还有事,容我先告辞了。”
“你莫要走,莫要走啊!”陆夫人忽然起身抱住她,哭喊道,“老天有眼啊,少淮故去了,却给我留下了个孙子,我的孙儿啊……”
她这一喊,众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来,片刻的惊诧后,目光落在褚瑶的肚子上,便纷纷露出几分了然来,人群中很快低语议论开来。
“没想到啊,陆二郎竟还留下了个孩子……”
“不过他们不是已经和离了么?怎的还怀上了孩子?”
“方才不是说这一个月俩人都在一块么?想必是复合了……”
“如此也好,也算是给陆二郎留后了……”
被众人如此议论,褚瑶顿觉十分难堪。
“陆夫人,你不要这样……”她扶起陆夫人,想要小声同她解释,却不想对方在经历大悲大喜之后,竟直接晕了过去。
陆老爷闻讯赶来,老泪纵横看着褚瑶,口中喃喃道:“我们二郎有后了,我们日后也有指望了……”
褚瑶当着众人的面,简直有苦说不出,只得另寻机会,回头将真相告知两位长辈。
“太子殿下过来了!”人群中有人惊呼,陆老爷赶忙离开前厅,去前面迎接太子尊驾。
裴湛一身玄色交领广袖长衫,外罩银灰色丝织对襟广袖大氅,气态深沉而尊贵,身后跟着一排身着统一黑色衣服的侍卫,他们各自抱着一个箱子,流水一般走进来,箱内是太子给陆家准备的赙赠。
只是这些终究只是事后的补偿,却再也换不回那个优秀的陆家二郎。
裴湛抬手向陆老爷深深作揖:“二郎不避斧钺,舍生取义,救命之恩,孤永生不忘……”
陆老爷忙扶他起身,又悲又喜:“太子殿下言重了,舍生取义是二郎所愿,他也只是做了他应该做的事情,殿下请随我来……”他亲自引着太子去灵堂祭奠。
裴湛途径前厅时,余光瞥见厅堂中被诸多女眷围着的褚瑶,似乎慌乱而无措的样子。
心中微诧,但此时尚不是顾及她的时候,于是便先去灵堂祭奠陆少淮,待他出来之后,却是瞧不见他了。
似乎不只是他关注褚瑶,就连陆老爷瞧见褚瑶不见了,也急得搓着手去问厅堂门口的丫鬟:“褚瑶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丫鬟道:“褚娘子方才急匆匆走了。”
“怎能让她走了呢?”陆老爷着急道,“快!快去把人请回来!”
“陆老爷,”裴湛不知他的意图,问道,“叫阿瑶回来作甚?”
“太子殿下,”陆老爷眼中悬着热泪,悲喜交加道,“这事儿左右也瞒不过您,褚瑶她……怀了少淮的孩子啊……”
怀疑
褚瑶觉得自己怀孕这件事, 忽然就脱离了她的掌控。
原本想着暗中落下不让旁人知晓,如今却几乎闹的人尽皆知。
更让她不知所措的是,所有人都以为她腹中的孩子是陆少淮的, 偏她不能当着众人的面说出真相。
太荒唐了!
裴湛也在陆家, 想来很快就会知道这件事,褚瑶顾不得陆夫人还昏厥着, 匆忙跑了出来。
心中慌乱不已,加之对陆少淮的愧疚, 让她的思绪格外复杂。
冷冽的空气灌入口中,呛得她咳嗽不止, 她扶着一棵树干, 咳着咳着, 便又干哕起来。
所幸今日一直未曾吃什么东西, 吐不出什么来,只是胃里痉挛的滋味也着实不好受。
恶心的感觉暂时消退, 她扶着腰直起身来, 转身之际,蓦地撞入一双冰冷犀利的眸子里。
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太子殿下……”
他双目似箭,目光自她脸上缓缓落在她的腹部:“他们说, 你怀了陆少淮的孩子……”
褚瑶立即否认:“不是, 他们误会了!”
“你可是真的有身孕了?”他欺身上前, 将她困在他与树干之间,低垂幽深的眼眸, 声音冷硬如刀, “不是陆少淮的, 难不成是孤的?”
他说的这样轻浮,带着不加掩饰的怀疑。
褚瑶倚着粗粝的树干, 指甲深深嵌入纵横交错的树皮裂隙之中,仰头与他反驳:“殿下,我说过我与陆二郎之间清清白白,他前不久才救了殿下的性命,殿下方才也刚刚祭奠过他,现下却又来怀疑我,不觉得这样对陆二郎来说是一种污蔑吗?”
“在今日来之前,孤确实很感激他的救命之恩,但是现在,孤倒是开始怀疑,他不计前嫌舍弃性命也要救孤的真正用意到底是什么?”
“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裴湛方才在陆家得知她怀孕的消息,脑中便想起那晚遇刺时陆少淮同他说过的一句话。
那晚陆少淮突然说,“倘若这次臣有什么不测,请殿下答应臣,日后不论发生了何事,都不要为难阿瑶。”
先前不觉得这句话有什么,甚至觉得有几分莫名其妙。
陆少淮为何会觉得他会为难褚瑶?
他若是真的想为难她,那日带走的就是褚瑶,而不是他陆少淮了。
今日才想明白为何陆少淮会说出那样的话,是因为早就预料到他会为难褚瑶,正如早就预料到自己会遭遇不测一般……
所以陆少淮早就知道褚瑶怀有身孕一事,他驭车引开刺客时,为的不仅仅是救主,更是为了让他放过褚瑶和她腹中的孩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倘若她腹中的孩子不是陆少淮的,他何以舍弃性命也要维护她?
看着眼前这个背叛了他,却还在故作无辜的女人,裴湛恨不能撕破了她这张善于伪装的皮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跟孤去医馆!”他抓住她的手腕,毫不温柔地拽着她往医馆走去。
他走得又快又急,全然不顾她跟不上的步伐。
褚瑶被他拖拽着,险些摔倒在地,又被他粗暴地扯起来,接着往前走。
他带她去的,刚好是上次陆少淮陪她来的那个医馆。
诊堂的郎中们都在忙着给病人问诊,四下看去,无一位郎中有空闲,唯有一位郎中不经意间瞧见了他们,正是先前给褚瑶切脉的那位郎中。
他大抵还记着她,所以目光在她和裴湛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
于是裴湛便拉着褚瑶来到他的面前,耐着性子等他为上一位病人诊断之后,才将褚瑶按在了他面前的凳子上:“劳烦给她瞧瞧,她是不是有孕了?”
那郎中将他打量了一番,才看向褚瑶:“小娘子,这位是你的夫君?”
褚瑶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若说不是,可肚子里的孩子却是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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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中见他们二人一个气势骇人,一个沉默不语,便知是个麻烦事儿:“先前我给这位小娘子诊断过了,小娘子不妨亲口告诉这位郎君,无须再次诊断……”
纵然她不肯说,裴湛却已经猜到了。他掏出一颗金锞子搁在桌子上,随后不容抗拒地将褚瑶的手腕按在脉枕上:“请先生诊一诊,孩子是何时上身的?”
郎中惊诧地看了一眼那颗金锞子,犹豫片刻后,才出手给褚瑶切脉。
他皱着眉头诊了好久,才道:“少阴微动,胎像稍弱,左右不过一个月的时间,前后差不过七|八日……”
裴湛沉着脸,显然对这个模糊的说辞很不满意:“说准确些!”
郎中一脸为难:“这个真的说不准,每个人的体质不一样,这种事情只能估算……”
“庸医!”裴湛拉起褚瑶,大步离开了这里。
“跟孤回京城,”裴湛咬牙切齿道,“孤让柳华给你诊!”
褚瑶却是忽然笑了,抚着尚还平坦的小腹,满目嘲讽地看着他:“殿下大可不必如此纠结,与其在这里猜疑,不如趁着月份小,落了便是……”
“你怎能说得如此轻巧?”裴湛掐住她的下巴,眸中滔天的怒火将她湮灭,“你说实话,这一个月,你和陆少淮究竟有没有……有没有在一起?”
褚瑶神情坚定,眸光透澈:“我还是那句话,我与陆二郎之间清白坦荡,他为殿下失去了性命,殿下不该猜忌他。”
“好,孤信你这一回,”裴湛抚着她倔强的眉眼,言语中说着相信她,语气却是透着凉薄与寒意,“你腹中的孩子……孤会把他当成亲生的,但你必须随孤回京城!”
当成他亲生的?
她嗤笑道:“殿下何必委屈自己?我原本也没想留下这个孩子。”
这句话无异于火上浇油,裴湛的脸色愈发阴沉:“就算这个孩子是孤的,你也不要?”
褚瑶看着他,脸上尽是失望与冷漠:“不要!”
他怒极反笑,一身的清冷矜贵也变得乖戾起来,喑哑着声音道:“这可由不得你!”
他去拉她,这次她说什么也不肯迈步子。
他一用力,扯得她险些摔倒,她定定看着脚下,就是不肯动。
裴湛干脆将她扛起来,复又顾及她的肚子,便又改成抱着。
她僵硬地被他抱在怀里,一直沉默不语,直至有侍卫牵了马车过来,她即将被塞进车厢里的时候,她握住他的臂膀,抬眼看他:“为什么由不得我?”
蓦地被这样一问,裴湛动作顿住,低头瞧见她满目悲凉。
“孩子在我肚子里,是我要忍受怀孕之苦,要不要留下这个孩子,为什么由不得我?”
“我说过我不想去京城,我想留在这里做我喜欢的事情,为什么由不得我?”
“我与殿下已经和离,甚至和离书上写的都不是殿下的名字,殿下如今与我又是什么关系?凭什么要强迫我去京城?这种行为,与强抢民女又有什么区别?”
“你……”她这般声声质问,竟将他一时问住了。
“殿下究竟把我当成什么了?一个予取予夺的物件么?”
“孤……”
“殿下真的喜欢我吗?”褚瑶凝视着他紧绷的下颌和冷厉的眉眼,“还是真如皇后娘娘所说,殿下对我,仅仅只是男人的占有欲罢了……”
在他怔忪之际,褚瑶从他怀中挣脱出来,裴湛以为她想逃离,伸臂欲拦住她,却被她忽然牵住了手。
“殿下,我的新铺子今日开业,殿下可愿意随我去瞧瞧……”
她的小手温软地握着他的大手,轻轻一拉,他便任由她牵着往前走。
这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他的脑中在反复回想着她方才说的那番话,竟真的开始反思:那个孩子大抵是他的吧,陆少淮既然与他有约定在先,连对她表达情意都不敢,又怎么会去碰她呢?
可既然是他的孩子,她为什么不想要?
且陆少淮临终前那句话,究竟又是作何用意?
她还说她不想去京城,自己这般行为与强抢民女一般无二。
强抢民女?
她怎么说得出口的?他又不是恶霸。
还说什么喜欢什么占有欲,二者又有何区别?他若不喜欢她,又怎么会想要占有她?
褚瑶拉着他去了自己的食肆,同他说起今日开业特意扎起的缚彩楼欢门,和她花重金找人雕刻描绘的藻井,说门墙的构思和小阁子的帘幕,说起行菜和过卖的挑选,还有配方的来之不易,以及食肆名字他们商量了许久才定下……
她说:“殿下,我为此付出了大量的心思和钱财,这其中也少不得陆郎君的帮忙,你一句话要带我回京城,我所有的心血就算白费了!”
褚瑶见他神色已不复先前阴沉,大有松动的意味,似乎真的听进去了一些。思及他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方才自己也是气得狠了,竟把“不要孩子”这句心里话也说了出来……
可激怒只是一时之快,与他置气对自己并没有什么好处。
她正欲与他再说些什么,忽然有人冲进食肆,扫视一周后,瞧见了她,立即转头喊道:“夫人,褚娘子在这里!”
顺着喊声望过去,陆夫人一身素衣,被身着缟素的丫鬟搀着走进来,霎时吸引了所有食客们的目光。
为了不影响食肆的生意,褚瑶只好将陆夫人她们迎进了后院。
陆夫人身体尚还虚弱,却是紧紧拉着褚瑶的手不肯放:“阿瑶,以前是我对不起你,念在二郎这么多年来一直对你念念不忘的份上,请你一定要为二郎生下这个孩子,你放心,我们陆家绝对不会亏待你……”
“陆夫人,你误会了,”正好这里也没有外人,褚瑶便与她说出真相来,“我腹中的孩子不是陆郎君的,我与陆郎君从未在一起过……”
陆夫人不肯相信,她看了一眼裴湛,泣声道:“是不是因为太子殿下在这里,你才不敢说实话的?你别怕,殿下他念着二郎的救命之恩,定不会为难你的。”
面对心神俱碎的陆夫人,以及褚瑶心中对陆少淮的愧疚,她也不敢说重话,只能缓声与她慢慢解释:“陆夫人,陆郎君故去,我心里亦是十分沉痛。只是我与陆郎君相识以来,陆郎君一直以礼待人,我们二人之间确实从未有过逾越的行为,我又何以怀上他的孩子呢?”
“不是这样的,不是没有过,是你忘了,”陆夫人死死抓着她的手,急切之下也顾不得裴湛就站在旁边,有些原本不该当着他的面说的话便冲出了口,“我问过你丁家嫂嫂了,她说你和二郎曾在他家借宿过一晚,那一晚你们都喝醉了,是睡在一个房间里的……”
变卦
“是你喝醉了, 所以忘记了,”陆夫人看不到一旁裴湛倏忽变得青黑的脸,也顾不得褚瑶面上的难堪, 她太过迫切想要一个孙儿来填补她的丧子之痛, “这个孩子真的是二郎的,是他的……”
“陆夫人……”褚瑶理解她的心情, 可偏偏这件事情她不能说谎,倘若为了安慰她而将腹中这个孩子说成是陆少淮的, 不止是自己无法与裴湛解释,更是侮辱了清风明月的陆二郎, “我与陆郎君在丁大哥家留宿的那一晚, 我并未喝醉, 卧房之中程鸢一直与我作伴, 委屈陆郎君在桌上趴着睡了半宿……”
而后她看向裴湛:“陆夫人,我腹中的孩子, 是太子殿下的。”
“你骗人, 我不信……”陆夫人不肯接受这样的说辞,神情变得有几分疯癫,她摇晃着褚瑶的身子, 哭喊道, “一定是我家二郎的, 二郎与殿下容貌相似,就算孩子生下来, 也分不清楚孩子生父究竟是谁?你便是拿捏这一点, 才把二郎的孩子说成是太子殿下的, 你想要利用这个孩子做太子妃是不是?”
“陆夫人,”裴湛上前制止她, “请您冷静一些……”
陆夫人随即抓着他的手臂:“殿下,她骗你,她骗你的……”
“孤自有判断,还请陆夫人先回去。”他随即命身边的人扶着陆夫人离开这里。
褚瑶看着陆夫人不甘愿地离开,心情亦是十分复杂。
无论她怎么解释,陆夫人都认定这个孩子是陆少淮的,日后怕是少不了因为这件事情而纠缠。
她转头看向裴湛:“殿下,你若不信,可以把程鸢叫过来……”
他眉眼深邃看着她,面色依旧冷沉:“孤会去问程鸢,不过在孤查清楚之前,你且随孤进京待些时日。”
褚瑶愣了一瞬:“为什么?”
明明那会儿在外面,他几乎就要被她说服了,怎的这会儿忽然又变卦了?
“你想落了孩子,陆家却想要这个孩子,倘若你腹中的孩子真的是皇室血脉,孤便不许这孩子有丝毫差池。”裴湛不容置否,“你今日便随孤回去!”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裴湛铁了心要带她走,褚瑶也别无他法,只能暂时将食肆的生意交给邱掌柜打理。
其实原本食肆所有的事情也几乎是邱掌柜做的,她只是像个学徒一样,想跟在他身边学做生意罢了。
她郁郁寡欢地坐上了去京城的马车,回想这一个多月的时间,恍若做了一场梦一般,梦里自由而充实,梦醒了,便又要回到那四处都是高墙的地方。
马车的颠簸让本就肠胃难受的她,一路上下车吐了好几回。
裴湛递过来水囊和帕子,眉头有几分皱起:“怎的吐得这样厉害?以前怀鸣哥儿时,也是这样么?”
褚瑶漱了漱口,敷衍地“嗯”了一声,并未多说什么。
她怀鸣哥儿那会儿自也是没少受这份苦,听说旁人至多也是吐三个月,她却生生吐了五个月。旁人怀到五个月的时候已经开始胖了,她那时只肚子隆起些许,人却是瘦了不少。
只不过那时他常奔波在外,回来时她也尽量克制着不适的感觉,免得叫他在外面牵肠挂肚。
陆家并不亏待她,每日让厨房变着花样给她做吃的,奈何她实在吃下不下,以至于鸣哥儿出生的时候也不算重,堪堪五斤多不到六斤的样子,小猫儿一样的大小,倒是让她少受了几分生产的苦。
听说有的女人腹中的孩子重,八斤的大胖小子,头大身子也大,生的时候大人也受了不少的罪。
如今肚子里揣着的这个,不过才一个月多,就已经学会了鸣哥儿的本事,往她胃里倒腾酸水,害得她早早便要忍受孕吐之苦。
原本想着落了这个孩子,如今被他发现了,怕是一时不能了。待日后胎儿月份大了,在肚子里长出小手小脚,那时便也不忍心落了,怕自己疼,更怕孩子疼……
许是耽误了行程,傍晚时分才抵达京郊,马车忽然掉头离开官道,往一条小路上奔去。
褚瑶以为要抄近路进京城,便也没有多问,兀自窝在坐榻上忍耐着身上的不适。
约莫又行驶了两程,马车忽然停了下来,驭车的侍卫打开车门,说到了。
褚瑶往外瞧了一眼,不是皇宫,而是一处庄园。
她疑惑地走下马车,跟着裴湛的脚步往庄园内走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裴湛大抵也在与她置气,毕竟一路上她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就算是他主动挑起话头,她也不肯与他说话,索性他也不理她了。
入了庄园,往里走了些许,便觉一阵融融的暖意裹挟着湿气而至。
她忽然想到先前在承奉司的那日,他曾提起过,说他在京郊的汤泉小镇买了一个庄子,里面引温泉水入室,比外面要温暖一些。
莫非说的便是这里?
庄子里的人并不多,只有几个值守的护卫。过了垂花门,才有两个丫鬟打扮的人匆匆迎过来,恭敬带着裴湛与褚瑶往一处院子里走去。
院子的东厢房引了温泉水,所有房间全部留门贯通,温热的活水自地下汩汩涌动,烘得脚下的地都是暖的。
“你这几日便住在这里,”裴湛淡淡瞥她一眼,发觉她并不排斥这个地方,眉目才缓和了些,“孤明日把鸣哥儿带来,他喜欢玩水,你陪他在这里玩几日……”
“不必了,殿下,”她这会儿才终于肯和他说话了,“我知道上次蓦然离开,定然叫鸣哥儿十分伤心,如此分分合合,对孩子总归是有伤害的,我不希望他再经历一次……”
裴湛容色一敛:“你若真的替鸣哥儿着想,先前就不该自作主张离开他。”
“可先前殿下也曾说过,等鸣哥儿病好就让我离开……”
裴湛轻哼一声:“这话你倒记得牢?孤后来与你说让你好好读书,早日做孤的太子妃这些话,你却是全都忘了么?”
“可是孙夫子他老人家受伤了,是因为我……”
“没有孙夫子,还有张夫子李夫子,纵然他们没有孙夫子的学识,但教你也绰绰有余了……”裴湛一想起她当初为了那么点事儿就临阵脱逃,心里就窜起一团火气,“孙夫子是连父皇都敬仰的文坛泰斗,母后不会真的见死不救,不过是做戏给你看的,宫里的饭你算是白吃了,这种事情都看不透……”
“我当然知道这内里许是有做戏的成分,但窥豹一斑而知全貌,整个宫里除了殿下你,没有人希望我留在那里,即便躲过了这次的为难,定然还有下次和以后的许多次,我不忍见到身边的人因为我收到牵累,所以及时止损离开那里,如此岂不是大家都各自舒坦……”
“你是舒坦了,离开皇宫,立即马不停蹄赶去清州,是明知道孤会去找你,所以躲着孤?还是早就知道陆少淮在清州,所以迫不及待赶去见他?”
又扯到陆少淮身上去了?
还在怀疑她和陆少淮之间不清不楚?
褚瑶瞪了他一眼:“死者为大,殿下口中积点德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裴湛被她怼的竟一时无言以对。
无论如何陆少淮都是为着救他而死,便是冲这一点,就算褚瑶肚子里地孩子真的是陆少淮的,念在这份救命的恩情,他也不能为难褚瑶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其实陆夫人来食肆中闹过之后,裴湛心中大抵已经猜到了事实。在陆夫人如此哭诉恳求的情况下,褚瑶都没有松口,凭他对褚瑶的了解,若孩子真的是陆少淮的,她定然早就认下了。
离开庄子之前,裴湛叫来程鸢问询了一番,果然程鸢也说,那晚外面实在太冷,她受不住钻进了褚瑶睡觉地房间,褚瑶确实没有喝醉,两人还聊了一会儿。陆少淮也并非故意进来,是实在醉得不成样子了,被丁博承推进来的。
程鸢将他扶到桌边,他便趴着桌上睡着了。至清晨时,褚瑶醒来,两人才合力将他扶到床上去睡。
程鸢还说她离开之时,听到褚瑶与丁家娘子说话,说要与丁家娘子一起出去采买食材,所以褚瑶与陆少淮并没有独处的时间。
既没有独处过,又何来怀上对方孩子一说?
程鸢所言,裴湛自是信了九成,余下一成,派人去找丁家娘子对一对说辞便能确认。
今日闹出这样一个乌龙来,裴湛自认自己也太过冲动,只听陆家一面之词便误以为褚瑶背叛了自己,对她冷言嘲讽,叫她有苦难言。
他对陆少淮一直太过紧张和介怀,如今人已故去,以往如何都不必再计较,日后厚待陆家,慢慢补偿便是了。
回到东宫之时,裴湛虽是周身疲惫,但还是先去看了儿子。
奶娘说今天鸣哥儿的午觉睡的晚,这会儿才醒没多久,想必夜里也要晚些睡了。
裴湛伸手将儿子抱起:“走,爹爹带你去太医院逛逛……”
想到今日褚瑶吐得厉害,他打算去太医院给她开一些止吐和安胎的药。
旁的太医他都信不过,只将褚瑶怀孕的事情告诉了柳华。
柳华先前半年经常给褚瑶请平安脉,对她的身体状况也了解于心,很快就开出了适宜的方子。
抓药的时候,柳华与他攀谈起来:“殿下又将褚娘子接回宫里来了吗?”
裴湛道:“没有,她对皇宫很抵触,孤便暂时把她安置在京郊的温泉山庄里。”
柳华便提醒他一句:“殿下,褚娘子才有身孕不久,胎儿尚还没坐稳,最好还是不要泡温泉,温泉水对孕妇来说过烫,恐对胎儿不利……”
裴湛脸色一变:“走,跟孤出宫一趟!”
趁着宫门未闭,裴湛抱着鸣哥儿,带着柳华一起出了宫。
*
厢房的汤池里烟氤漂浮,胜似仙境。
褚瑶褪去衣衫,缓缓走入池中,氤氲的雾气像是一层层白色的轻纱将她包裹,却一点也不会束缚他。
她靠着池壁安坐,将身体湮没在微烫的泉水中,缓缓地吐了一口气。
这一日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早上她还沉浸在食肆开业的喜庆中,晌午便得知陆少淮去世的噩耗,随即又闹出了怀孕的误会,最后在马车上颠了两个时辰,又回到了京城。
身不由己的感觉,让她无法纾解,正如她一直愧疚着自己间接害死陆少淮这件事情,如同一块无形的石头压在她的心头,叫她喘不上气来。
倘若那日她愿意和裴湛一起回去,陆少淮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再往前回忆,倘若她不去清州,就不会遇到陆少淮……
甚至如裴湛所说,倘若那日不是她自作主张非要离开京城,是不是后面所有的事情都不会发生。
归根结底,是她的错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褚瑶闭上眼睛,卸下所有的力气,任由自己的身子往滑向池底……
一双大手忽然探入水中,抓住她的肩膀,将她从水中拉了出来。
不顾她的挣扎,将她抱到一旁的软塌上,对方欺身上来,眼底狠厉,泛着血色:“你想死吗?”
让步
褚瑶没有想到他今晚还会再回来。
更没有想到他会闯进厢房里来, 将她从汤池里捞上来。
“我没有想死……”她眨了眨湿漉漉的眼睛,茫然地看着他。
天知道方才裴湛冲进来的那一瞬间,看不到她的人, 却看到热气腾腾的汤池里飘着一团乌发时, 他有多么的害怕。
“不想死,为何要钻倒水里?”
褚瑶此时脑袋里也空茫茫的, 她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自己方才为何要沉下去,大抵只是觉得既然心头实在憋得慌, 寻个方式发泄一下罢了。
可瞧见他这般吓人的眼神,褚瑶觉得, 倘若自己不给他一个理由, 他怕是又要误会她给陆少淮殉情了。
“水里……暖和……”她暂时也只能想出这样的理由了。
“以后你不能再入汤池, ”裴湛一脸冷肃地看着她, “柳华说温泉水对胎儿不好,日后你想要沐浴, 就叫人打了水倒浴桶里, 放凉一些再用……”
“知道了。”褚瑶后知后觉想起自己现在未着片缕,再看他的目光也似乎有往下移动的意味,便立即抬手捂住他的眼睛, “不许看!”
裴湛拉下她的手, 黑着脸道:“孤没那个兴致……”
把他想成什么人了?
明知她怀着孕, 难道还会对她做什么吗?
他又不是禽兽。
他自榻上起身,目不斜视走到衣架前, 将毛巾与她的衣服一并取下扔给她:“孤叫人进来给你擦头发, 待会来前厅找孤……”
待褚瑶穿好衣服, 头发也绞得半干之后,便从屋内的小门里穿过去, 一直走到了厅堂。
方一开门,便有一只竹球骨碌碌滚到自己脚下,随即一个穿着圆滚滚的小人儿跌跌撞撞朝这边走来,捡球的时候因着小手太短,干脆一个猛子扎到地上,与那竹球抱成一团……
裴湛他……竟大晚上的把鸣哥儿抱过来了。
她看向裴湛的时候,裴湛也在看她,鸣哥儿仍然撅着小腚拱在地上,搂着球直不起身子来。
裴湛没有过来抱鸣哥儿的意思,褚瑶便弯腰将儿子抱了起来。
小人儿抬头见是她,小脸懵了好一会儿,一会儿看看怀里的球,一会儿再看看她,仿佛不相信自己又见到了娘亲似的……
褚瑶以为他还会像以前一样,大哭一会儿,然后搂着她的脖子不撒手,可是他看了自己好一会儿都没有哭,只是一直拨弄着怀中的竹球,时不时抬头看她一眼,平静地不像是个一岁半的小孩子……
褚瑶将他放在地上,他便抱着球跑去了裴湛那边,窝在裴湛怀里继续盯着她看。
他好像……不喜欢她这个娘亲了。
褚瑶虽心中觉得难受,但这也是在所难免的,如今他更依赖裴湛,这是好事,说明她这个娘亲在他心里的分量渐渐变小,日后他也能更快的接纳新的娘亲。
柳华也在这里,见她出来后,便自觉拿出了脉枕。
裴湛示意她过去:“叫柳太医给你瞧瞧,腹中胎儿可有恙?”
褚瑶依言坐到了柳华身边的位子上,伸出手来让他把脉。
柳华细细诊断,道:“脉沉而涩,些许无力,胎像是有些不稳,不过并无大碍。倒是肝郁气滞,急火攻心,这是大事,褚娘子还需心平气静,凡是想开些,莫要钻牛角尖……”
禇瑶小声替自己辩解了一句:“我没有钻牛角尖……”@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换来裴湛一声冷哼:“她刚刚钻池子底里了。”
柳华无视他们二人之间斗气似的对话,只尽职尽责道:“听殿下说你孕吐得厉害,我开了一个止吐且安胎的方子,只是方才在宫里来不及抓药便被殿下带过来了。”
他拿出那会儿写的药方递给褚瑶,“明日叫人出去抓药,一日吃一副就好。”
褚瑶却并未收回手来:“柳太医不再瞧瞧吗?”她并不觉得裴湛大晚上的把柳华叫过来,仅仅是为了给她开一张安胎的方子,“瞧瞧我腹中的胎儿究竟多大了?几时上的身?”
这话中的意味柳华自是听不出来,裴湛却是听得脸色一沉。
柳华只以为是褚瑶太过关切这个孩子,正欲再仔细把把脉,却听太子殿下闷声说道:“时辰不早了,今日先到这里,你先回去吧。”
谁回去?
说的是他还是褚瑶?
柳华转头看向太子,见他的目光是落在自己身上的,虽不解,却也了悟这是赶他走的意思:“那我就……先告辞了。”
他拾起脉枕放回药箱,这便起身离开了。
褚瑶默默拢好衣袖,垂首并不看裴湛:“殿下为何不叫柳太医再诊一诊?”
裴湛沉默了片刻,才道:“孤问过程鸢了,先前是孤误会你,孤跟你道歉……”
“既然殿下已经查明白了,那我是不是可以离开了?”
“你怀着孤的孩子要去哪里?留在这里,孤会好好照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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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瑶讥讽地笑了一下:“殿下又是这样,先前用鸣哥儿将我留在皇宫,如今又要利用这个未出生的孩子将我留在这庄子里?怎么?要我给殿下做外室么?”
“让你做太子妃你不要,这外室的名声,你暂且担着吧……”论阴阳怪气,裴湛从来不遑多让。
不管是太子妃还是太子外室,褚瑶都不想要。
以前曾经对太子妃之位有过期盼,以为只要自己肯付出努力就一定能坐上这个位置,然而才起了念头便被打压下去,大有出师未捷身先死的意味,也叫她看清自己在宫中的份量,她没钱没势,一旦没有裴湛护着,旁人动动手指就能捏死她。
听说在安康郡主到来之前,皇后娘娘曾属意过两个姑娘做太子妃人选,一个是安乐候的女儿,一个是伯爵府家的嫡女,二人背后俱是有些显赫的家族,才情对她们来说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但安康郡主来京的消息传来之后,皇后娘娘便再没提过那两个姑娘的名字,甚至提前为安康郡住扫清障碍,逼迫她离开皇宫。
褚瑶在宫中的那半年,从未有过一日心里是真正踏实的,所以当她下定决心离开皇宫时,虽然有诸多不舍,舍不得依赖她的鸣哥儿,舍不得戛然而止的学业,甚至……舍不得裴湛,但是她内里悬着的那颗心却实实在在落了地,半年的束缚让她一旦重获自由,便比以前更加敢放开手脚,所以她才敢抵了宅子去钱庄借钱,赌一把自己究竟能不能博得另外的天地……
只是腹中的孩子来的不是时候,她又被牵制在四四方方的高墙宅院之中,不能去见识外面的天地了。
褚瑶累了,起身准备回房休息,裴湛却抱着鸣哥儿与她一起进了寝室。
“这个时辰宫门已经关闭,今晚回不去了,”裴湛将鸣哥儿放在已经铺好的床上,“孤明日要比往常早起一个时辰赶去宫里上早朝,怕吵醒着鸣哥儿睡不好,今晚你便陪鸣哥儿睡吧。”
边说着,边熟练地解开鸣哥儿身上的夹袄,再将鞋子和外衣脱去。
鸣哥儿乖乖由着他摆弄,看来她不在鸣哥儿身边的这些时日,都是他亲自照料鸣哥儿,所以做起这些事情来才会如此熟练。
室内温暖如春,小人儿放在在前厅玩竹球时就已经出了一身的汗,这会儿没了厚衣服裹挟,活动自如,立即在床上开心地爬了起来。
只是裴湛转身离开之际,他忽然嚎啕大哭,迅速从床上爬下来,光着脚去追裴湛。
“爹爹,爹爹……”
裴湛转身将他抱起,鸣哥儿搂着他的脖子哭:“爹爹……不走……不走……”
从前鸣哥儿也曾搂着褚瑶的脖子这样哭过。
“殿下,鸣哥儿离不开你,还是你陪着他吧,”褚瑶说,“我换个房间歇息,明日你早起后去叫我,我再过来陪他……”
“你不想和鸣哥儿修复关系么?”他蓦的问她,“他如今变得这样敏感缠人,你不心疼吗?”
“我自是心疼,可这次修复好,下次又要离开,岂非是对他更大的伤害?”
“那就等到他长大一些再离开……”裴湛抱着鸣哥儿,挡在她的面前,不容拒绝道,“今晚,一起睡……”
褚瑶张大了眼睛。
裴湛垂眸看她:“又不是没有一起睡过?”
见她还是不肯接受的样子,便又补充了一句,“两张被子,各睡各的……”
他存心要让她和鸣哥儿修复关系,硬是将她留在房间内,鸣哥儿虽不似以前粘她,可是也并不排斥她,甚至主动把竹球塞到她的怀中,好似在讨好她似的……
褚瑶看到儿子这般,心中愧疚更甚,陪着他玩了好一会儿,直到儿子打起呵欠,裴湛收走了他的球,将他抱去床上……
“你睡里面……”他站在床边静静等着她,见她不动,便挑了挑眉,“难道也要孤抱你上来?”
左右进了这庄子,外人怎么看她便由不得自己了,是不是睡在一个房间里对她的名声来说也不会有什么区别,褚瑶踢掉鞋子,爬到了床的内侧。
裴湛褪了外衣,睡在外侧。
鸣哥儿左右看了又看,最后还是滚进了裴湛的那张被子里。
裴湛轻拍着他,小人儿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褚瑶惊讶地看着儿子:以前他可没有这样省心的?
她搂着儿子睡时,这小人儿不在床上闹腾半个时辰是绝对不会睡的,怎的到了裴湛的怀里,不消一炷香的时间竟就乖乖睡了?
褚瑶侧着身子,撑着脑袋看儿子,一会儿摸摸他的小手,一会儿摸摸他的小脸,总也看不够似的。
“以后,就留在这里吧。”裴湛虽然疲惫,却也并无多少睡意,“这里不是皇宫,你可以随意出入,你想读书或是出去经商都可以。你在绥州城开的那家‘三味古董羹’很是不错,或许你可以考虑在京城也开一家,做成连锁的商号……”
褚瑶一时愣住,怔怔地看着他。
裴湛偏过头来看她:“怎么不说话?”
“殿下的意思是,日后我可以继续做生意,殿下不会逼我进宫,是吗?”
“你实在不想进宫就算了,凭你现在这样的性子,难保不会被逼走第二回?”如今安康郡主在宫里,形势比先前更为复杂,他难免又分神的时候,不可能时时护着她。如今她腹中又怀了她的骨血,在宫里很容易成为别人的眼中钉,他自然也不会傻到将她置于那样危险的境地中。“好好在这里养胎,想做生意便找孤拿钱,想读书孤便重新给你请夫子,等你翅膀硬了,再考虑离开的事情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了。
褚瑶托着下巴将他看了好一会儿,由衷道:“殿下,其实你不发疯的时候,人还挺好的……”
解答
“殿下, 其实你不发疯的时候,人还挺好的……”
“不会说话就少说点,”裴湛推了一下她的脑袋, “孤困了, 睡吧。”
什么叫他不发疯的时候人还挺好的?
他什么时候发过疯?
不过是偶尔有控制不住情绪的时候,尤其是遇到与她相关的事情。
他也不喜欢失控的感觉, 会变得不理智,比如今日在陆家听到她怀孕的事情, 旁人说她怀了陆少淮的孩子,他竟真的怀疑起她来。
如今想想, 他理应先去询问洪杉和程鸢才是。一时冲动说了些刻薄的话语, 伤人伤己, 惹得两人都不痛快。
脑中又不由回想起那会儿在厢房中, 他推开门看到她将自己淹到水中的那一幕,如今想来还是有些后怕。
她究竟是一时起意?还是被他逼得太狠了所以生了自绝的心思?他拿不准, 所以才会主动让步, 许她几分自由,免得她真的想不开……
两人各自装着心事睡去,至于睡不睡得着, 却是不一定了。
褚瑶很困, 甚至困得脑仁涨疼, 却仍是难以入眠,辗转翻身之际会惊动了儿子, 小人儿只要嘤咛一声, 裴湛便立即轻拍几下, 小人儿便又接着睡了。
想来他睡得也极浅。
后半夜不知何时才混混沌沌睡去,后来迷蒙中怀中被塞了一个软乎乎的小团子, 她才惊醒。
外面尚还是一片黑幕,裴湛却是起床要走了。
他把鸣哥儿塞进了她的被窝里,就着昏暗的烛光窸窣穿好衣服,回头看她时,她又闭上了眼睛,便也没有说什么,吹灭了蜡烛便离开了。
褚瑶搂着儿子约莫又睡了两个时辰才起。
是鸣哥儿先睡醒的,褚瑶睁开眼睛时,他正安静地坐在床上玩他的竹球,不哭也不闹,看到她坐起身来时,还冲她咧嘴笑。
褚瑶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摸他坐着的地方,果不其然,热乎乎湿漉漉的一片,这小人儿又尿床了。
幸而这里暖和,又有温泉,褚瑶扒下他的尿布,抱着他下了床,跻着鞋子往汤池所在的厢房走去。
蹲在池边小葱蘸酱似的把小人儿往池水里蘸了蘸,小人儿新鲜极了,两条小腿在水中踢踏着,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上半身的衣服,小嘴咧着咯咯直笑。
褚瑶见他玩的开心,索性便将他上面的小衣服也脱掉,抱着他一起入了汤池中。@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侍奉的丫鬟听见水声,忙冲了进来,见她又入了池中,便焦急喊道:“褚娘子快些上来,殿下说娘子怀有身孕,不能泡温泉的……”
褚瑶却并不在意的样子:“没事的,你莫告诉他便是。”
小丫鬟急坏了:“娘子快些上来吧,若你有什么闪失,奴婢们可担待不住。”
褚瑶本不想理会,但扭头瞧见她们急得跪下了,也不好叫她们为难,只得从池子中走出来,抱着鸣哥儿去换衣服了。
庄子里的人已经按照昨晚柳太医留下的药方抓好了药,小火慢煎着,等褚瑶换好衣服后,那碗安胎药就呈到了她的面前。
褚瑶面无表情地喝下,据柳太医说里面加了些止吐的药材,不过效果好像并不理想。药才喝下去不到一刻钟,褚瑶便觉胃里翻涌,赶忙跑去外面,俯身大吐起来……
鸣哥儿不明所以,迈着小腿追了过来,见她吐得厉害,许是吓到了,哇哇大哭起来。
褚瑶只得忍耐着不适,蹲下身来哄他。
小人儿哭的眼泪成河:“娘亲……娘亲不生病……”
“娘亲没有生病,”虽然他人小,但是褚瑶还是认认真真和他解释,“娘亲只是肚子里有了一个小宝宝,小宝宝太调皮了,娘亲才会这样的……”
小人儿好像听懂了她的话,抽噎了几下便不哭了,转而好奇地看着她的肚子:“肚肚……宝宝……”
“是啊,娘亲肚子里有个小宝宝,”褚瑶低声叹气,把他当成一个小大人来倾诉,“只不过娘亲还没想好要还是不要?”
“妹妹……”
“什么?”褚瑶愣了一下,“鸣哥儿,你方才说娘亲肚子里是……”
“妹妹,妹妹……”鸣哥儿雀跃地蹦跶起来,口中虽然含糊着,却能听得出来他一直在喊“妹妹”。
长辈们都说,小孩子的眼睛可以看到大人看不到的。
虽然只是无稽之谈,但是褚瑶心中竟有几分动摇:倘若真的是个女儿,那一定是一个非常可爱的孩子吧。
吃罢了早膳,褚瑶牵着鸣哥儿的小手,在庄子里随意闲逛。
冬日草木微弱,偌大的庄园里空旷而清朗,零星能见到几个人在打理草木,修缮廊庭水榭。
褚瑶几乎花了半个时辰才将庄子勉强逛完,庄园的大门就在前面,她想起昨晚裴湛说她可以随意出入,于是便试着往外走去。
果真大门的守卫并不阻拦,只是程鸢跟了上来,问她想去哪里?
褚瑶说哪里也不去,只是出来瞧一眼就回去。
庄子外面是一片空旷的草地,被一条小路劈成了两半,再往前便是一条还算宽广的大道,能容两辆马车并排而行。
这里远离喧嚷,僻静悠远,确实是个休闲的好地方,只是她心里不能宁静罢了。
她在庄子里萎靡过了几日,裴湛会在每个傍晚赶过来,夜里便宿在这里。
他把奶娘和阿圆也带过来照顾她和鸣哥儿。
奶娘和阿圆得知她有身孕,愈发将她看紧了些,反倒是帮她做了选择:这孩子,是不要也得要了。
听她们说,最近安康郡主与二皇子的母妃俞妃走得愈发亲近,宫里人都传她这是打算与二皇子联姻。
俞妃因此趾高气昂了许多,听说陛下有将她册封为皇贵妃的打算。
言辞之间,颇有为裴湛惋惜与担忧的意味。
万一二皇子娶了安康郡主后,借靖南王的势力充实自己,难保不会威胁到太子的地位。
褚瑶听着却是并无什么感觉:这是裴湛自己的选择,无论结果如何,与她都没有什么干洗,也怪不到她的头上PanPan。
这一日,褚瑶终于提起了些许兴致,叫阿圆出去采买了一些食材,说要给她们做古董羹吃。
奶娘陪着鸣哥儿在汤池玩了一会儿后,出来看到热腾腾的古董羹,惊奇之余,不免怅然道:“这搁在以前,我是万万不能想到,我一个目不识丁的市井妇人,有一天能过上这种神仙日子,不仅可以泡温泉,还能吃上这样稀奇的东西……”
她随口的一句感叹,却叫褚瑶忽然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冬日天气严寒,人们大多选择去香水行洗澡,稍微好一些的香水行会有专门搓背按摩的师傅,人们在热汤里泡久了难免会觉得口渴,如此香水行业也会提供茶水、酒水以及一些应季的果子。
可是她从来没有见过哪一家香水行会提供饭菜供人食用,毕竟大多数人们去香水行只是为了洗澡罢了,至多在那里待上一两个时辰便离开了,不至于让自己饿着肚子。
倘若把沐浴与吃饭的生意做到一起,就需要有一个能留住客人一整日的理由。
比如除了沐浴与吃饭,还有许多可以消遣的事情,如高雅之人可以斗茶、听曲儿、下棋,普通人可以打叶子牌、投壶、捶丸,甚至还要照顾到孩童,辟一方天地专供孩童玩乐,打上一副木制滑梯,再放置一些竹球、毽子、陀螺等孩子喜欢玩的东西……
这样一家人远道而来,在此处消磨一整日的时光,也不会觉得无聊。
褚瑶为这样一个想法而感到兴奋,她同奶娘和阿圆说,这温泉山庄只住她们几人委实太浪费了些,若是能改成香水行,叫更多的人来此处泡温泉,定然会是个很好的生意……
而后把自己的想法说给她们听。
奶娘和阿圆听着虽觉得不错,但是唯有一点,这庄子是太子殿下的,他会同意将自己的庄子改成香水行吗?
“他会同意的。”褚瑶笃定道。
他不是说,她想读书或者做生意都可以么?既如此,便先折腾他这座庄子,倒省却了额外租赁的钱财。
趁着兴头正盛,褚瑶立即找来纸笔,这便将庄子大致的轮廓勾出来,盘算着要挖几个大池?几个小池?还有哪个房间要做成食肆,哪个房间要供大人消遣,以及哪个房间只供孩童玩乐……
这是奶娘与阿圆来的这几日,第一次看到褚瑶脸上有了鲜活的表情。
褚瑶正沉浸在勾画之中,门口的守卫通传,说是陆夫人过来了,想要见她。
陆夫人竟找到这里来了,想来还是冲着她腹中的孩子来的。
不晓得裴湛有没有派人去陆家解释清楚,但既然对方都找过来了,看在陆少淮的份上,褚瑶也没有拒绝见她的理由。
甚至她对陆少淮的愧疚,让她在听到陆夫人的名字时,心中咯噔一下,正沸腾的热情忽然就消散了下去。
陆少淮的死在她叫她一直耿耿于怀,甚至就算遇到开心地事情,自己也只有片刻的欢愉,转而就想到了陆少淮。
她间接造成了他的死亡,背负着一条性命,还有什么资格开心呢?
褚瑶亲自去外面将陆夫人接了进来。
陆夫人哀伤过度,人也苍老了许多,看到褚瑶,灰暗的眼眸中才算有了一丝光。
“先前去你食肆闹事,委实是我冲动了,希望你看在我那时头脑不清明的份上,原谅我……”
“陆夫人,那件事我没有怪您……”
她扶着陆夫人来到房中,与她坐下说话。
陆夫人打量着她的脸,随即又看向她的肚子,缓缓叹息:“殿下同我解释过了,说先前确实是我误会了,你与二郎之间清清白白……”
“是,陆郎君是个很好的人,他是个谦谦君子,与我只是朋友……”
陆夫人苦笑着摇摇头:“看来二郎果然没有和你说起以前的事情……”
褚瑶疑惑道:“什么事情?”
“他哪里是想与你做朋友,他分明还放不下你……”陆夫人看她一脸茫然的样子,回忆往事,满心愧疚,“当年,我选你嫁给太子殿下,并非是因为你们生辰八字十分契合,是我有自己的私心……”
“什么私心?”
“是因为当初二郎向我提过想要娶你为妻,可是你那时家境贫苦,与你多病的母亲相依为命,你家这样的门户和我家实在不般配。二郎求得紧,我也说服不了他,幸而那时太子殿下忽然来陆家,说要与二郎交换身份留在绥州。二郎自幼便被培养成太子殿下的替身,那时无论如何也没有理由拒绝,便只好暂时离开陆家……”
褚瑶听到这里,已经大概猜到了她接下来要说的话了。
“太子殿下留在陆家后,是我主动提起给他娶一个夫人,一来能照顾他的起居,二来也能掩饰他的身份,而且保证给他找一个听话好拿捏的,如此才将你嫁给了太子殿下……”
“只有你嫁给太子殿下,日后二郎回来,他就算再喜欢你,也绝不敢去碰太子殿下碰过的女人……”
“我先前一直为此事沾沾自喜,觉得既笼络了太子殿下,又能彻底掐断二郎对你的念想,却未曾想过有朝一日,二郎英年早逝……”
“这大抵是上天对我自作聪明、毁人姻缘的惩罚吧……”
褚瑶安静地听完,心中一直缠绕的那个疑团,此刻也终于拨开云雾,得到了解答。
原来陆少淮先前说过的那句,他于她有愧,指的便是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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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定是觉得,正是因为他向母亲求娶了她,所以才会导致她阴差阳错地嫁给了太子……
褚瑶鼻头一酸:傻子,这种事情有什么好愧疚的嘛?
陆夫人和她说了许多陆少淮以前的事情,抒发着对已故儿子的思念之情的同时,也在悄悄打量褚瑶的神色,见她也流露出伤怀的神情时,便又握着她的手问了一遍:“阿瑶,你腹中的孩子,真的不是二郎的吗?真的不是吗?”
褚瑶虽然心生不忍,但她不能歪曲事实,指鹿为马:“陆夫人,我对陆郎君亦是心存愧疚,如今他不在了,我也不知该如何补偿?只是这孩子……确实是太子殿下的,这件事我不能骗您……”
陆夫人缓缓收回手来,眼中的光一点一点的熄了下去:“你知道吗?我家二郎真的吃了很多的苦……”
她喃喃道,“小时候他被选作太子殿下的替身,从那之后便有专门的夫子教导他言行举止,要他收敛性子,去学另一个人。十多岁的孩子,正是贪吃的时候,可是为了与太子殿下的体型相配,他每日不能多吃,零嘴也不许有……”
“后来长大了,遇到了喜欢的姑娘,我却偏偏不同意,还把他喜欢的姑娘嫁给了旁人。他知道这件事后也没有多说什么,甚至不曾与我抱怨过一句,我以为他已经看开了……”
“我们搬来京城后,他那样一张与太子殿下相似的脸被人看到了,起了闲言碎语,他为了避讳,不惜亲手毁了容貌。我心疼啊,这样俊秀的一张脸毁了,以后还怎么娶妻啊?他反倒劝我,说他反正也娶不了喜欢的姑娘,以后成不成亲都无所谓……”
“陆夫人,逝者已矣,您节哀……”看着心神俱碎的她,褚瑶知道再多安慰的话也是徒劳,“陆夫人,我有幸也曾做过您三年的儿媳,倘若日后您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我能做到的一定会尽全力……”
她忽的抬头,眼中闪过一丝诡谲:“那你现在就帮我一个忙好不好?”
“什么忙?您说……”
陆夫人倾过身子,在她耳边小声说:“你下去……陪我家二郎吧。”
她忽然拔了发髻上的簪子,往褚瑶的脖子上刺来。
两人挨得太近,褚瑶避之不及,只能往后仰去,那尾端被磨得极为尖利的簪子堪堪划过她的脖子,不可避免的划破了她的皮肤……
程鸢立即上前,一招打落陆夫人手中的簪子,下一瞬捏住她的手腕,稍一用力,便叫手腕脱臼了。
陆夫人疼得嘶喊道:“要不是因为你,二郎也不会出去散心?要不是因为你,二郎他不会去绥州。都是因为你,二郎才断送了性命,你下去陪他吧,你应该下去陪他的……”
褚瑶捂着受伤的脖子,虽然疼痛却也幸好只是皮肉伤。她看着因丧子之痛而失去理智的陆夫人,忍不住呵斥道:“陆夫人你糊涂!你既然知道陆郎君为了陆家受了那么多的委屈,为什么还要做这种伤人不利己的事情,置整个陆家不顾?我今日若真的将命抵给陆郎君,你们陆家又能得到什么?陆郎君不是你们陆家的免死金牌,还望陆夫人以后行事,三思而后行!”
陆夫人伏地痛哭。
褚瑶让程鸢帮她把脱臼的手腕接回去,将人送出山庄。
程鸢扭送着陆夫人出去,交给了院子里的侍卫,随即马上回来检查褚瑶脖子上的伤口。
“褚娘子,伤口有些长,所幸伤得不深,不过日后难免会留下疤痕……”
“无碍,伤在脖子上,又没伤在脸上……”比起陆少淮脸上那道疤,自己这一道又算什么?“我见不得血,劳烦你帮我包扎一下……”
她这伤在明显处,自然不能避免地被裴湛瞧见。
况且这山庄里都是他的人,陆夫人今日来此一事,不可能瞒过他。
所以她也没有替陆夫人隐瞒,只是希望他莫要因为此事为难陆家,就当是还陆少淮一个人情。
“你不想追究,孤便不追究了……”他竟很好说话的样子,她都没怎么劝说,他便同意了。
随后拂开她的耳珰,拨开包扎伤口棉布看了一眼:“宫里有能促进伤口愈合和淡化伤疤的药方,明日我叫柳华调配一些送来……”
褚瑶见他情绪尚可,便又与他说另一件事情来:“殿下,我闲来无事生出一个想法,我想把这温泉山庄改成香水行,日后对寻常百姓开放,你觉得可以吗?”
“香水行?”裴湛俊眉微蹙,“你想做香水行的生意?”
“自然不是单纯的香水行生意……”
她拿出白日里画的图纸,将自己的想法说给他听。
裴湛起初只是漫不经心地听着,心里却在想陆家的事情,陆夫人今日在山庄行凶,纵然褚瑶有心放过她,但是只要是威胁到褚瑶性命的人,他不会轻易放过……
可是她说到兴起时,眼中熠熠闪着他从没见过的光辉,竟吸引他逐渐听了进去,与她一起沉浸于她天马行空的构想之中……
“殿下,你觉得怎么样?”她说得口干舌燥,也顾不上喝水,一脸期待地盯着他。
这件事须得经过他点头,毕竟用的是他的庄子。
裴湛便故意没有立即回答她,状似沉思了好一会儿,才道:“孤觉得不错。”
褚瑶乘胜追击:“殿下,我需要一位厉害的匠人师傅帮我设计庄园,也需要一个如邱老板那般生意场上的老手帮我打理这桩生意,更需要殿下借我很多的钱……”
“你的意思是,让孤出地方,出人,出钱,那你需要出什么?”他点了点她有些干涸的嘴唇,“就出一张嘴吗?”
“哪有?”褚瑶反驳道,“我分明出的是脑子。”
“你想做香水行的生意,孤答应你,不过须得立个字据……”
“我知道,”褚瑶早有准备,拿出已经草拟好的字据,“香水行盈利之后,我与殿下三七分成,我只拿三成……”
裴湛低头瞥了一眼那字据:“不行。”
“那……二八分成?”
“孤要的不是这个……”
“那你要什么?”
“你重新立个字据,若香水行的生意你能做起来,赚来的钱孤一个铜板也不要,但若是做不起来……”裴湛勾唇道,“就把你赔给孤……”
惊喜
“殿下, 你这是瞧不起我吗?”褚瑶严肃地看着他,“我是认真在考虑这件事的,这不是儿戏, 倘若你觉得行不通, 我便不做了,何必浪费银钱和时间……”
“孤没有瞧不起你, 你想做什么,孤都支持你……”虽然心里暗暗觉得她的想法并不能完全行得通, 但她既然想做,他便陪她做, 做不成又有什么关系?至少她忙碌起来, 便不会总想着离开这里了。
次日便有两位客人来山庄, 一位据说是参与过皇家别院筑造的匠人师傅, 一位是太子殿下身边的回易官,掌管皇室在京城的典库、营田和房产……
这便是裴湛根据她昨晚的要求, 为她找来的两个人。
褚瑶得知他们的身份, 惊诧之后,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
她拿出自己昨日画的草图,磕磕巴巴地诉说着自己的想法。分明昨天还甚是自信, 今日在两位前辈面前, 却觉得自己如同小孩子过家家似的。
幸而两位前辈破有耐心地听完了她的想法, 并给予了还算中肯的评价,夸她想法新颖, 值得一试, 只是前期投入颇大, 日后回本也需要很长的时间,并且香水行的生意不可能一年四季都能做, 至少在夏日,人们是绝对不会来泡温泉的……
总之此事不可能一蹴而就,前期大抵需要两三个月的时间仔细筹划,来年开春便能破土动工了。
总归是得到了两位前辈的肯定,证明了褚瑶的想法确实可行,她心中竟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和裴湛分享这个好消息。
可今日裴湛回来得却晚了许多。
往常天还未黑透他便回来了,今日却是晚饭过后很久,鸣哥儿都要睡了,褚瑶也散了头发,侧躺在床上哄着鸣哥儿睡觉时,他才回来。
鸣哥儿将睡未睡,看到爹爹回来,一个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张着小手要爹爹抱抱。
裴湛一身寒意,怕凉着小人儿,便在手中颠了颠他,随即将他放回了床上,自己从怀中摸出一个白净的小瓷瓶扔给了褚瑶,随即褪去外衣后坐到床边,将鸣哥儿重新抱进怀里。
“这是什么?”褚瑶拿起了那个小瓷瓶。
“柳华给你配的药膏,”他边逗着鸣哥儿,边与她说,“每日涂一次,半个月后伤口就能愈合,而后他会再给你调制祛疤的药膏……”
这倒是个好东西。“那我去找阿圆帮我上药……”
她欲下床去找阿圆,却被他长臂拦了回来。
“孤这么大一个人在这里,何必去劳烦阿圆?”他花了一炷香的时间将鸣哥儿哄睡了,而后去洗漱净手,回来的时候手里提着药箱。
“那劳烦殿下了。”褚瑶坐在床边,将散开的头发拨到肩膀的另一侧,解开先前包扎的棉布,将脖子上的伤口展现给他。
裴湛自药箱中取出蒸煮过的干净木片,揩出些许药膏,轻轻敷在伤口上。
细而长的伤口在白皙的颈子上,自她咽喉处一直延伸至而后,幸而她躲避得及时,才没有伤到要害。
他不敢想,若是她反应慢上片刻,那根簪子是不是就会划破她的喉咙。
即便是这样险些丢了性命,她还是为陆夫人求情,让他不要因此为难陆家。
他今日确实去陆家走了一趟,陆老爷也已知晓陆夫人伤人的事情,早便将其软禁起来,说是她太过悲伤得了失心疯,日后一定严加看管,绝不给她再次伤人的机会……@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既然陆老爷还算识大体,他自然也没有再为难他们。
药已经敷好,为避免被衣缘剐蹭,裴湛伸手往下扯了扯她的衣服,随即凑过去,对着她的伤口轻轻吹气。
褚瑶一个激灵,身子不由瑟缩了起来:“这药膏……还要吹干么?”
“嗯,”他一本正经道,“柳华说了,要晾一晾才能包扎。”
“且晾着吧,不、不用吹……”
他却抓着她的手臂不放:“别动,一会儿就好。”
另一只手扣住她的后脑勺,将她环在自己的怀里,制住她不许她乱动,随即斜过身子,低头靠近她的耳下,轻轻地在她的脖子上吹气……
气息若有似无地扫过她的耳朵,那是褚瑶最敏感地地方。
“好了,可以了……”她颤着身子往后躲,严重怀疑这位殿下借着上药的由头占她便宜。
衣领被挣得敞开,小巧的锁骨下面,内里藕色的抱腹露出了一角,他目光蓦的幽深,不由往那处瞧去,雪色峰峦若隐若现……
一只柔馨香的手捏住他的下巴,将他的脸硬生生抬了起来。
“殿下,”她气鼓鼓地瞪他,“你往哪儿看呢?”
从前都是他去捏她的下巴,有时是生气的捏,有时是挑逗的捏,有时只是随性而至,想捏便捏了。
第一次被她捏着下巴,竟也是不错的感觉。
他乖乖给她捏着,用长出青硬胡茬的下巴蹭着她的手心:“好,孤不看了。”
脸皮忒厚,竟直接承认了?
褚瑶抽回手来,没想到他竟顺势躺在她的腿上,堂而皇之地得寸进尺,占便宜没够儿。
“殿下你……”
“孤今日查到一些新的线索,关于你哥哥的……”
褚瑶本欲推他的手,倏忽顿住,转而捧起他的脸,惊喜道:“殿下说真的?”
“嗯,上次孤遭遇刺杀,陆少淮因孤而死,当时留下了两个活口,追查得知他们都属于一个杀手组织。你的两个哥哥,一个名叫褚彦,一个名叫褚辰,孤问他们是否听过这两个名字,他们说,组织里是有一个叫褚彦的,只是不清楚他究竟是姓你这个‘褚’还是双木‘楚’?那个褚彦没有习武的底子,但一双眼睛生的好,能看得很远,所以练的是远程射杀……”
褚瑶激动得声音都颤动起来:“是的,我的大哥褚彦……自小耳聪目明,他小时候喜欢玩弹弓,能把树上很高地方的鸟窝打下来。我二哥褚辰,因为读书的缘故经常熬夜,所以眼睛不如大哥好……”
裴湛覆上她的手,犹豫几番,还是同她继续说道:“这次他们的刺杀任务,褚彦也参与其中,他在高处射箭,那箭又准又狠……”
当时便是他的箭逼得车厢内的陆少淮不得不出来,驭车离开。
只是这件事,他暂且不能告诉她。
她本就因为陆少淮的死愧疚不已,若是叫她知道她的大哥险些射杀了陆少淮,怕是她下半辈子都会良心不安了。
“殿下……”褚瑶万没想到他们竟会在那种情况下相见,“对不起,倘若射箭的真的是我的大哥,我替他和你道歉,我大哥从前是个善良正义的人,他定然也不想这样的……”
“孤知道,进了那种地方,自然身不由己,孤不会怪他……”他侧过身去,依旧枕着她的腿,揽住了她愈发纤细的腰身。
都怀孕快两个月了,腰上不仅没胖,反而瘦了几分,看来这孕吐果真折磨人。
“莫要太担心,这算是个好消息,至少已经知晓了你大哥的去处……”
“殿下,谢谢你还一直记挂着这件事,”她感激道,“我以为经过了这么多事情,你不会再帮我找哥哥了。”
“孤答应你的事情,自然会做到,”他婆娑着她的腰窝,对着她的小腹轻声道,“希望在这个孩子出生之前,能找到他的两个舅舅……”
裴湛知道她一直不想要腹中的这个孩子,希望他今日带来的这个好消息能打消她不要孩子的念头,日后安安心心养胎,再给他添一个孩子。
*
翌日休沐,不必早起去上朝,裴湛却习惯性地醒得早。
这些日子他一直与褚瑶睡在同一个房间,同一张床上,对面而卧,中间夹着一个睡得四脚朝天的鸣哥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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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这样睡得并不舒服,鸣哥儿是个闹腾的,就算睡着了也不老实,时而横着睡,时而滚到枕头上睡,又或者爬到他的身上睡,他一夜要被闹醒好几回,且这小崽子不喜欢盖被子,上一刻才给他盖好,下一刻两条小腿立即乱蹬,直到把被子压在小腿下面才算老实……
晚上睡不好,白日里便总是犯困,须得喝浓茶提神。
饶是这样,他也不想把鸣哥儿交给奶娘带,否则他便没有理由和褚瑶睡在一起。@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虽是辛苦了些,可这样的日子却让他觉得温馨。想来普通人家的夫妻都是这样的,晚上搂着孩子一起睡,虽然孩子闹挺,睡不安稳,但是夫妻哪有不在一张床上睡的呢。
眼下鸣哥儿又爬到了被子上,枕着他的肚子睡,他将小崽子扒拉下来,塞到被窝里,搂着他去看褚瑶。
昨晚她得知大哥的事情后,兴奋得一直睡不着觉,与他聊了半宿小时候的事情。
后来他听着听着便睡着了,也不知她是何时入睡的,眼下却是睡得正香。
她侧躺着与他面对面睡着,呼吸绵长,睡颜恬静安逸。
裴湛忽然觉得怀里的儿子不香了。
他抱着儿子翻了个身,将儿子安置在自己这张被子里,自己则掀开褚瑶的被子,手臂自她枕下穿过,握着她的肩头,将她拢入自己怀中。
这番动作惊醒了褚瑶,但是她实在太困了,迷蒙地睁开眼睛瞧了一眼,见是他,也只是咕哝了一句:“殿下怎的睡过来了?”
“嗯,”他趁机调整了一下两人的姿势,叫她枕着自己的肩膀,两人愈发贴合了些,“天还未亮,你再睡会儿……”
“鸣哥儿呢?”她闭着眼睛问。
“他睡得很好,不用管他……”
褚瑶实在太困,很快便沉沉睡去。
他拉过她的手,将她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腰上,而后将人抱了个满怀,才满意地睡起了回笼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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