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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爹, 爹爹……”@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裴湛听到鸣哥儿醒了,还趴在他的身上,涎着口水喊他。
他搂着褚瑶睡得正香, 实在不想理会那个小崽子。
小人儿见他不醒, 便爬到他的身上,挤到他和褚瑶的中间, 用肉肉的小软手抠他眼珠子。
逆子!
他不悦地睁开眼睛,小人儿见他终于醒了, 吧唧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留下了一个湿漉漉的口水印子。
褚瑶自然也被闹醒了, 小崽儿亲他爹爹的时候, 小屁股都撅到她的脸上了。
她坐起身来, 将鸣哥儿捞到了自己的怀里, 指着自己的脸道:“娘亲也要亲亲……”
小人儿便攀到她身上,在她脸颊上大大的亲了一口。
褚瑶心都被他亲化了, 揉着他的小脸:“我们鸣哥儿怎么这么可爱呢……”
正稀罕着儿子, 蓦地下巴被一只大手捏住,将她的脸扭过去,裴湛那张俊颜即可便压了过来, 在她唇上啄了一口。
褚瑶嗔了他一眼:“流氓!”
裴湛不服气道:“怎的他亲你, 你夸他可爱?孤亲你就是流氓了?”
“殿下怎么能跟小孩子比?”说着又捧着鸣哥儿的小脸, 蹭着他的小鼻子逗他。@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裴湛含笑看着母子二人逗趣:“先前不是一直不肯与儿子亲近?怎的这会儿又稀罕起来了?”
“我心里高兴,”她搂着鸣哥儿, 还在为昨天晚上的事情激动, “昨晚殿下同我说哥哥的事情, 我实在太开心了,我许久都没有这样开心过了。”
裴湛知道因为陆少淮的事情, 她一直郁郁寡欢,如今终于有了由衷开心的事情,以后心情也会慢慢好转起来。
“你开心就好,”他揉了揉她的头发,“还困不困?孤把鸣哥儿抱走,你再睡一会儿?”
到底还怀着身孕,睡不足可不行。
褚瑶摇摇头:“不睡了……”
“那就先去洗漱,待会儿用完早膳,孤带你出去一趟……”
“去哪里?”
“孙夫子还在卧床养伤,你来京半个多月了,合该去看看他老人家……”
褚瑶愣了一下,有些胆怯道:“我怕夫子他不想见我,毕竟是因为我,他老人家才……”
“不是因为你,”裴湛拦住她的话,“孙夫子他都明白的,不会怪你。”
早膳时,褚瑶只喝了半碗白米粥,用勺子小口小口的吃,吃了一刻钟才堪堪见底。
裴湛看的直低眉:“怎的不多吃些?”
这些日子他早上都是天不亮就走了,从未与她一起用过早膳,虽然知道她害口吃得少,却也没想到竟吃的这般少,难怪不胖反瘦了那么多。
“胃里不舒服,实在吃不下……”
“柳华给你开的药,你吃了可有用?”
“先前吃了两次,很快又吐出来了,后来便没再吃过了……”
裴湛见她这般辛苦,竟有些恼那腹中的孩儿:“这孩子,惹得你这般难受,等他出生后,孤说什么也得教训他一顿……”
这话说着幼稚,褚瑶忍俊不禁道:“鸣哥儿说,我腹中这孩子是个妹妹……”
“是女儿吗?”裴湛转瞬就变了脸色,分明方才还一脸嫌弃,这会儿却云销雨霁,一片怡悦,“若是女儿的话,孤怕是舍不得打她给你出气了……”
“殿下喜欢女儿?”
“嗯,”裴湛看着她的小腹,眼底一片柔色,“女儿不嫌多,儿子一个就够了。”
褚瑶想到他虽贵为太子,可兄弟间却并不和睦,甚至二、三皇子多次暗害他,这也就难怪他不想要那么多儿子了。
她抚了抚小腹:希望确如他所盼,这次怀的是个女儿吧。
早膳后,褚瑶给鸣哥儿换了身厚些的衣裳,裴湛命人将先前备好的礼物装进马车,这便出发了。
当初为了方便孙夫子进宫授课,裴湛特意在靠近皇城的地方给老人家置办了一处宅院。离山庄大抵一个时辰的路程,鸣哥儿被马车颠得睡了一觉,才终于抵达了孙府。
孙府门口并排停着三辆马车,看来今日孙府已经有客来了。
问了门房,才知是以前孙夫子的几位学生,听说夫子卧床养伤,特意约到一起前来探望。
明年春天科考在即,想必这些学生赶在年前进京,也是为了有充分的时间准备明年的科考,此番结伴而来,许也是为了请教孙夫子如何备考。
虽然今日来得不凑巧,可也不好改日,毕竟下次旬休在七日之后。若那时再来探望,委实晚了些。
裴湛抱着鸣哥儿下了马车,转身腾出一直手来扶着褚瑶下车,洪杉等人抱着礼物跟在后面,一起进了府中。
门房得知太子的身份,忙不迭先跑去通传了。
等褚瑶和裴湛到了前厅时,孙夫子也已经在学生的搀扶中,拄着一根拐杖地走了过来。
他虽走得慢,但精神矍铄,面色看起来也不错,被学生们拥护着,一改往日的严厉,笑呵呵地走了进来。
“太子殿下驾临寒舍,老夫脚程慢,迎驾来迟,还望太子恕罪。”他带头作揖,身后的学生们在惊愕之后,也齐刷刷的抬手行礼。@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夫子客气了,”裴湛上前扶住孙夫子的手,“阿瑶一直惦念着夫子的身体,终于等到孤旬休,这不便立刻过来看望您了……”
孙夫子看向褚瑶,沧桑而睿智的眸子里,满是善意与宽容:“好孩子,回来就好。”
褚瑶眼含热泪,愧疚道:“孙夫子,是学生不好,学生理应早些来看您的……”
“没事,我身子硬朗着呢……”这里人多,关于先前那件事也不好多说,各自心领神会。
褚瑶扶着孙夫子坐下,学生们被裴湛免了礼,十分识趣地立在一旁,不打搅他们说话。
孙夫子问褚瑶:“听殿下说,你前些日子回了趟老家,如今回来了,可还想要继续读书?”
褚瑶惭愧道:“先前学生半途而废,委实对不住夫子您的良苦用心,如今无颜再听您授课,只希望夫子您身子康健,万事无虞……”
上次一事实在叫她怕了,她不敢再听孙夫子授课,万一再连累了他老人家,岂非叫她后悔终生了?
孙夫子却摆摆手:“半途而废……不是你的错,你莫要自责……”
他指了指立在厅堂里的学生们,说道,“他们都是为着明年开春的科考而来,方才他们想请我为他们授三个月的课,我年纪大了,本不想如此劳累,可他们求学心切,我若拒绝也实在于心不忍,左右不过三个月的时间,我闲着也是闲着,不若就答应了他们。你若想来听一听,也只是多一张书案的事儿……”
“夫子……”他不仅不怪她,甚至还愿意收她做学生,知道她怕连累他,所以故意说是为了教导其他学生,顺带着让她旁听,褚瑶红着眼眶,感激道,“学生自是十分愿意听您讲课。”
裴湛知道褚瑶好学上进,孙夫子既然还愿意收她做学生,裴湛自是没什么好阻拦的。
只是这次授课和先前在宫里授课不同,先前在文思阁,只有惠仁与陆明芙以及四皇子与她一起上课,如今却是满堂的青年才俊,只褚瑶一个女子,自然不合适。
若是让惠仁和陆明芙一起陪着褚瑶上课,万一这些才子知晓了她们的身份,难保不会有人起其他的心思。
唯有将这些人都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不叫他们有逾越的举动,才能放心。
左右不过三个月的时间,看紧些便是了。
况且若这些才俊日后若有高中的,定也会记得他的恩泽,往后为他所用。
如此,裴湛便提议:“夫子既然有心教学,孤自是十分支持。孤在城郊汤泉小镇上有一处温泉山庄,夫子若不嫌弃,可去那里小住,那里较外面暖和温润,对夫子身体的休养也大有益处。孤叫人收拾出一个房间来,摆上书案,这三个月,夫子便在那里授课可好?”
孙夫子笑融融道:“自是极好,有劳殿下费心了。”
他既同意,那些学生自也又惊喜又感激。
在科考之前,不仅能得到孙大儒的授课,甚至还有可能得到太子殿下的青睐,这对他们来说委实如天降福运。
于是不约而同,躬身行礼:“多谢殿下!”
唯一人身子弯得慢了些,直挺挺地站在学生中间,清雅倩俊的脸上,惊愕的表情十分醒目,被身旁的人扯了扯衣襟,才慌忙得躬下身子。
裴湛自是注意到了这位学生的异样,以及方才对方惊愕的目光,分明落在了褚瑶的身上。
嗯?
莫非是认识她?
他转而看向褚瑶,她并未往那堆学生看一眼,只是一直关心着孙夫子的身体,也和孙夫人一起说话。
他叫洪杉过来,吩咐他挨个去问询这些学生,将姓名、年纪、父母与家中情况记录清楚,回头逐一去查。毕竟他们要入山庄学习,若有品行不堪或形迹可疑之人,是万不能引狼入室的。
离开孙府时,洪杉将记录好的册子交给了裴湛。
今日在堂中一共有九个学生,裴湛逐一翻开,他们大多出身官宦之家,家中父辈在或在朝为关,或在各州任职,若情况属实,倒也还算安全。
翻阅至最后一张时,一个颇为眼熟的名字跃入了眼中。
这个名字他曾在许多封信上见过,连笔迹走势都是一样,他一直未曾见过名字的主人是何容貌,却早就得知了他做过的许多事情。
今日一见,果真是个眉清目秀的俊俏郎君,与这名字倒也贴合。
褚瑶见他目光一直停留在那张纸上,便偏头好奇地看了一眼,一个熟悉的名字跃然于纸上。
“江清辞?”她惊讶道,“他也是孙夫子的学生吗?”
说服
“难道……方才江清辞也在前厅?”褚瑶低呼一声, 方才在前厅,她的心思都在孙夫子和孙夫人身上,并未去看那些立在堂中的学生。
裴湛一把将那张写有江清辞名字的纸揉成一团, 自车窗中抛了出去:“这个不要!”
“殿下……”褚瑶看着他如孩童般幼稚的举动, 自然知道他又开始吃醋了。只是这醋都是陈年旧醋了,她与江清辞将近半年没见过了, 此后也不会有任何关系,他何必在这里生没用的气, “孙夫子都说要教他们了,殿下却唯独把江衙内摘出去, 日后夫子问起缘由, 殿下要如何解释?”
“就说他品行不端, 不配听夫子的课。”
“他哪里就品行不端了?分明是殿下对他有偏见……”
裴湛不愉:“你这般为他说话, 难不成你还想见他?”
褚瑶差点气笑了:“我怀里抱着殿下的儿子,肚子里还揣着殿下的女儿, 也算是两个孩子的娘亲了, 即便这样殿下对我也不放心?难道我在殿下眼中,是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吗?”
“孤没有这个意思,他先前觊觎过你, 这件事洪杉写信给孤说过, 孤只是防着他罢了。”
“殿下多虑了, 他今日瞧见我与殿下一起来探望夫子,定然以为我是殿下的女人, 他又不傻, 怎么还敢觊觎殿下的女人?”
道理虽是这样, 可是她越是为江清辞说话,裴湛越是不愿意松口。
“孤心意已决, 你莫要为他求情了。”
见他不为所动,褚瑶也没有办法,只能小声嘀咕一句:“殿下真是个小气量的男人……”
裴湛冷哼一声,装没听见。
既然已经同孙夫子承诺要在温泉山庄设学堂,回去之后,裴湛便立即安排人着手去布置房间,安置书案。
他让人将学堂一分为二,中间垂着竹帘,后又觉得帘子太轻太薄,便叫人又搬了四扇屏风过来。
若非考虑到隔音的问题,他真想在中间垒一座石墙。
屏风西侧放置了八张书案,东侧放置了四张。
那八张书案自是给孙夫子的那八名学生用的,东侧的那四张,除了给褚瑶一张,另外三张他原是打算给惠仁、陆明芙和四弟的。
为此他进宫说服了他们三人,因着皇宫距山庄路程较远,所以特意收拾出三个厢房来,她们三人各一间。
若不愿意住在山庄里,也可每日往返回宫,因为孙夫子和以前一样,每日只授一上午的课,下午要休养身体。
惠仁得知不仅可以继续听孙夫子授课,甚至还能住进皇兄买的温泉山庄里,上午读书,下午就可以泡温泉,委实妙得很,自然欢快地答应了。
三日之后,山庄的学堂已经布置完善,裴湛特意告假一日,亲自去接孙夫子来山庄授课。
与孙夫子一起走进学堂时,学生们起身行礼迎接,裴湛第一眼自然往褚瑶那边看去,却安康郡主竟坐在原本属于四弟的位置上,四弟却并没有来。
暂时按捺着不悦,裴湛不露声色退出学堂,让孙夫子安心授课。
待上午的授课结束,学生们结伴离开,裴湛将惠仁叫过去,问她为何把安康郡主带来了?
惠仁岂非不知道皇兄将褚瑶养在这里的事情,她也是不得已的。
“母后说,安康郡主远来是客,先前一直与我和明芙在文思阁上课,如今有机会能继续听孙夫子的课,万没有将她单独留在文思阁的道理,若是叫靖南王知晓了,还以为我们故意孤立他的孙女儿呢……”
“那你为何不早说?”
“母后不让我跟你说,怕你不同意……”
母后让安康郡主来此的用意,自然不言而喻,不过是想让他与安康郡主多些接触的机会,不想让安康郡主真的嫁给二皇子。
如今人已经来了,行礼也带了一马车,顾及着她身后的靖南王,裴湛便不好将人赶回去,只能暂且忍下了。
“殿下,”褚瑶走了过来,打断了他们兄妹之间的谈话,“夫子想见你,说有事同你说。”
“好,孤这就过去。”他扶着她的腰,顺便关心了几句,“坐了一上午,身子可还受得住?胃里可还是不舒服?”
褚瑶笑笑:“只顾着听夫子讲课了,倒把这些不适抛在脑后了。”
他目光缱绻:“那就好。”@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惠仁公主看着太子哥哥忽然变的柔软的目光,明明方才对自己还疾言厉色,变得可真快。
“褚娘子,听皇兄说,你又有身孕了?”惠仁关心了两句,“你就没打算先问皇兄要个名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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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瑶抚了抚自己的小腹:“我还没有想好……”她还没想好要不要一直留在裴湛身边?也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眼下也只是走一步看一步,日后如何,且留着日后再烦恼吧。
惠仁沉默了一会儿,有些抱歉地看着她:“安康郡主……不是我故意带来的,我其实挺希望你能成为皇兄的太子妃的,你如今又有了身孕,我也不想带她来给你添堵,可是我拗不过母后……”
褚瑶并不以为意:“没关系的,既然都是来听孙夫子授课的,哪有什么添堵不添堵的?”
“你倒是想得开,就是不知道那安康郡主是怎么想的?”惠仁撇撇嘴,“明明宫里都传她会与二皇兄联姻,可是母后提出让她来这里听课,她也没有拒绝。明知道这里是太子哥哥的山庄,若是她真的想嫁给二皇兄,定然是要与太子哥哥避嫌才是,如今倒好,巴巴跟着过来了,实在叫人想不通……”
“想不通便不想了,”褚瑶无意去知晓安康郡主究竟想做什么,于是岔开了话题,“我知道公主要来,特意叫人准备了葡桃酒和梨酒,下午公主可以一边泡温泉一边喝,温泉与冷酒,最是相宜……”
惠仁公主到底还是玩性中,听着便已喜笑颜开:“那太好了!”
*
学堂中,孙夫子还未离开,捧着书卷准备着明日授课的内容。
他年纪大了,眼神不好,看书颇有些费力。又因着前些日子受了伤,肺腑受损,时不时会咳嗽,所以案上一直续着润嗓的茶……
“夫子,阿瑶说您找我。”在对方面前,裴湛鲜少自称“孤”,一直对他尊敬有加。
孙夫子耳力也不算好了,人都走到跟前和他说话了,他才发觉:“殿下,今日来听课的学生少了一位叫江清辞的,不知是何缘由?”
裴湛答道:“夫子,这江清辞德行有亏,我便没让他过来……”
“哦?他如何德行有亏?”
“先前他的父亲在绥州做通判时,纵容家人欺辱过百姓……”
“这样啊?”孙夫子捋了捋胡子,“欺辱百姓确实不该,当时清辞那孩子也参与其中?”
“算是。”
“是便是,不是便不是,如何说‘算是’?”
裴湛见夫子如此较真,不好糊弄,便如实道:“他虽未参与其中,但事情却是因他而起……”
当初他在绥州时,对褚瑶颇为殷勤,被江夫人知道后,派人去褚瑶的甜水铺子里闹事,行事做派,十分猖狂。裴湛便是借着这件事,暗中运作,明升暗贬,将江通判调职去了儋州。
孙夫子摆摆手:“殿下存心与老夫打哑谜,老夫听不明白,但是凭老夫对这孩子的了解,他绝非是会欺辱百姓的人。他他轻财好施,与人为善,更难得谦虚内敛,光而不耀,是块难得的精金良玉,明年科考,凭他的聪慧才智,金榜题名必定有他……”
孙夫子敦敦教诲裴湛,“殿下,切莫因小失大,埋没了人才啊……”
裴湛躬身受教:“夫子教导的是,我这便派人去告知他,叫他明日来此听课。”
虽然心中并不情愿,但一向严苛的孙夫子既然对他如此赞赏有加,想来确实是个可造之材,便看在孙夫子的面子上叫他过来,若还敢对褚瑶有什么不轨之心,再打发出去便是了。
翌日便叫人抬了一张书案进来,安置在西侧最后面。
孙夫子进来瞧了一眼,这学堂被中间的屏风相隔为二,但两边大小却是一样的。西边放了八张书案,空间刚好够用,如今多添一张,便拥挤起来。
东侧只四张书案,宽松得很,只是除了褚瑶以外,其她三位都是未出阁的小娘子,若是平常,自是要避防些,不过孙夫子信得过江清辞的品性,也有心借他敲打一番其他学生,便与他道:“清辞,你搬着书案,去屏风东边坐……”
此言一出,堂中果然一片哗然。
谁都知道,屏风东侧坐着的是金尊玉贵之人,当今陛下的女儿,当朝的惠仁公主就在这里,还有靖南王的孙女,今年得陛下册封的安康郡主,以及因陆二郎护驾有功,前些日子刚晋了伯爵的陆府三娘子……
他们虽是读书人,但其中不乏有几个会生出攀龙附凤之心,只是太子殿下防范得紧,虽同处一个学堂,但中间有屏风隔开不说,甚至东西两侧各开了一道门,他们只能从西门入,万不能踏足屏风以东……
如今却是叫江清辞捡了个便宜,虽比他们晚来一日,却因祸得福,被夫子指去了东侧念书,委实叫人眼红。
孙夫子听到他们嘘声一片,便用戒尺敲了敲书案:“你们来此读书是为着明年的科考,若是谁生了别样的心思,莫要怪为师不讲师生之情,将其撵出去了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学生们便立即不敢出声了。
江清辞搬着书案走上前去,对孙夫子俯身行礼表示感谢,而后绕过竹帘与屏风,转身便撞入了四双明晃晃的清澈水眸中。
除了褚瑶,其她三位小娘子俱是用好奇的目光看他着,江清辞不敢多看,低头行礼:“各位贵人娘子,在下叨扰了。”
而后抱着书案走到了最后面,轻轻安置下来。
他目光不由落在了那个熟悉的背影上,一时心绪复杂,恍若做梦一般。
却不想对方忽然回眸看他,随即客气而友好地笑了一下。
吃醋
褚瑶昨日便听裴湛说过, 孙夫子找他是为了江清辞的事情,他被孙夫子说服了,同意让江清辞来这里听课。
褚瑶笑道:“我早就同殿下说, 夫子一定会问起这件事, 殿下不听我的劝告,倒是很听孙夫子的话嘛……”
裴湛眸子微眯, 斜睨她一眼:“听到他来这里,你好像很开心?”
“我不是因为江衙内来这里而开心, 我是因为殿下出尔反尔的样子开心……”
回想昨日他分明不情愿又不得不同意的样子,大有吃瘪的意味, 褚瑶这会儿想起来还想笑。
只是没有想到孙夫子会让江清辞搬着书案到她们这边来, 回头叫裴湛知晓了, 定然又要吃飞醋了。
到底是旧相识, 人既然已经过来了,褚瑶也不好装作不认识, 便回头同他笑了一下, 算是和他打了个招呼。
上午的授课结束后,西侧的学生们纷纷从西门而出,江清辞却没有立即离开, 踟蹰着走到到褚瑶的书案前。
孙夫子还在前面坐着, 见他似乎要找小娘子们说话, 不由沉下脸来。
他今日故意让江清辞坐到屏风东侧,也存了几分试探之心。
昨日太子不是说这孩子德行有亏么?他便想着证明给太子看, 即便是将他安置在屏风东侧, 他只要能稳住心性, 不生异心,便证明他没有看错这个人。
没想到才第一日, 竟沉不住气了。
这四个小娘子,除了褚瑶之外,另外三个都是金枝玉叶,不管攀上哪个,都于他日后的仕途有益。
孙夫子不悦地审视着他,倒是要看看他究竟要攀哪家的小娘子?
“阿瑶……”江清辞立在褚瑶的书案旁,有些局促地喊出了她的名字。
他这一声,不仅叫孙夫子大感意外,甚至前面的惠仁公主和安康郡主也回过头来,好奇地打量着他。
只见眼前这位儒雅清隽的郎君,薄薄的面皮上似染了一层烟霞,神态好似未语先羞的少女,手足无措的样子又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孩子。
褚瑶站起身来,面露微笑,神情坦然:“江衙内,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你……”
“我也没有想到,”江清辞脑中昏眩发胀,原本在心中酝酿了好久的话,这会儿到了嘴边却说的磕磕绊绊,“好久不见,你看起来……过得很好……”
“嗯,我过得很好。”褚瑶与他最后一次见面是半年之前,并不是很长的时间,可这中间却发生了很多的事情,以至于她几乎很少想起他这个人来。
“我一直想同你道歉,”他愧怍道,“先前因为我的莽撞,母亲迁怒于你,我心里一直过意不去……”
当着惠仁公主她们的面,褚瑶不好与他聊之前的事情,便及时打断了他的话:“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江衙内不必挂怀,我也知并非衙内的错,所以并未放在心上,时辰不早了,衙内若没有别的事情,我便先回去了,鸣哥儿还等我陪他用午膳呢?”
“鸣哥儿?”他思索了一下,“是你的儿子吗?”
“嗯,那日在夫子家中,你应当是见过的……”
他确实见过那个孩子,只不过当时那孩子一直窝在太子殿下的怀里,喊太子“爹爹”。
奇怪,那孩子瞧着不到两岁的模样,应当是她嫁给陆二郎时所生,怎么现在却喊太子殿下“爹爹”呢?
他很疑惑,但此时却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她有心避嫌,他自然也不想让她为难,于是立即让开身子,她拂身而过,举步踏过门槛,便有婢女替她披上大氅,而后沿着庑廊渐渐走远。
“公主,我们也走吧。”那位穿着杏子黄窄裉袄小娘子与另一位身穿蔷薇色夹袄的小娘子说话,瞧二人神态,前者卑微谨慎,后来仪态舒展,想必便是伯爵府的陆家四娘子和当今圣上膝下的惠仁公主。
至于另一位,便是安康郡主了。
他拱手相送,并不敢多看她们一眼。
惠仁公主却是对他颇有几分兴趣。
一来她久居宫中,鲜少见到外男,二来方才听他与褚瑶说话,两人分明是旧相识,说什么道歉的话,不晓得两人之间发生过什么事情呢?
不止是惠仁公主,安康郡主也在暗暗打量眼前这位衙内。
她敏锐地察觉到他与褚瑶之间一定不是寻常的旧友关系,她在想,太子殿下是否知道他们的关系呢?
若是知道,又怎会让他出现在这里?
若是不知道……那就有意思了。
不出褚瑶所料,惠仁公主果真追上来问起她和江清辞之间的事情来。
褚瑶挑着一些无关紧要的,含糊与她说了一些,只说是她曾卖给他字画,也租了他家的一间商铺,如此往来了几次,所以成为了朋友。
“那他说什么想同你道歉,还说他的母亲迁怒你,是怎么回事啊?”
“他的母亲以为我对他有别的心思,所以让下人来我铺子前闹事,然后被洪大哥给打跑了……”
“哇!”惠仁公主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我就知道你们俩之间一定有故事,太子哥哥知道你和他的事情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当然知道,有洪大哥在我身边,我有什么事情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这样啊,那我相信你和江衙内之间没什么了,”惠仁公主登时没那么兴奋了,“你们之间若真有什么,太子哥哥是绝对不会让他靠近你的……”
褚瑶推了推她的脑袋,笑道:“本来就没有什么,不知道你瞎激动什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中午陪鸣哥儿用过午膳,小人儿吃饱喝足便困顿了,褚瑶自怀孕之后也颇为嗜睡,便抱着他一同去午睡了。
谁知这一睡便睡了一个半时辰,醒来时天色已暗,褚瑶想着今日的课业还未做,便赶忙起身。@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小人儿也跟着一起醒了,赖在她怀中不肯走,褚瑶只好抱着他一起去书房。
奶娘过来喂他喝一碗牛乳,阿圆在帮褚瑶研墨,小人儿好奇,也要上手去帮忙,阿圆怕弄脏了他的小手,没把墨块给他,小人儿就哭,阿圆只好给他拿了一个新的墨块和砚台,让他自个儿磨着玩儿……
褚瑶写字时,小人儿又瞧见了新的玩意儿,跑过来夺褚瑶的笔,不给又哭。
小人儿如今有了心眼,知道自己只要一哭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自然眼泪说来就来,哭得十分入戏。
褚瑶只好给了他,自己换了另一支笔。
小人儿得了笔墨,又要了一张纸,便有样学样,也学着写起字来。
褚瑶低头写了半张纸的功夫,忽听阿圆惊呼一声:“褚娘子,你看小殿下……”
她抬眼看去,小人儿用笔蘸着墨水,将自己身上和脸上弄得污墨斑斑,甚是滑稽,偏还一脸无辜的天真模样,当着她的面儿,又往自己脸上添了一笔……
“没事,”褚瑶低头继续写,“洗洗还能要……”
裴湛回来时,见书房亮着灯便推门而入,低头瞧见自己的儿子小脸黢黑,身上全是墨迹,便一言不发,弯腰拾起这个“小黑鬼”,拎着去汤池涮了……
“小黑鬼”入了水变成了小黑鱼,在池子里玩了半个时辰才肯上来。
趁这个功夫,褚瑶才得以完成了今日的课业。
鸣哥儿已经洗得干净如初,吃罢了晚膳,裴湛便陪着他去院子里玩竹球,虽夜色已晚,但褚瑶精神尚好,便让人往浴桶里添了热水,打算沐浴。
温热的水漫上肩头,褚瑶才恍然觉得有一丝不对劲:裴湛自回来到现在,好似一句话也没有和她说……
方才一起用晚膳时,鸣哥儿因着一个时辰前喝过一碗牛乳,所以只吃了一点便饱了,裴湛便也只是匆匆吃了一几口,便带着他去院子里玩去了。
那会儿没觉得不对劲,眼下想起来,他似乎不太高兴的样子。
想来是知道了今日在学堂上,孙夫子让江清辞坐在她身后的事情,果真吃味了?
莫不是憋着一口气,今晚又要与她发疯?
罢了,且晾一晾他,等他睡着了,自己再出去也不迟……
一刻钟后,阿圆进来提醒她:“娘子,先前柳太医叮嘱过,娘子有孕在身,不能沐浴太久……”
“无碍,只偶尔一两次没关系的,你帮我准备好换洗的衣服即可……”
阿圆不好多说什么,只好先退下了。
俄而又过了一会儿,房门再次被推开,褚瑶以为时阿圆进来送衣服,便指了指浴桶旁的软榻:“放在那里便是……”
泠泠水声中,那被温水充分滋润的白藕似的纤细手臂,以及被浴桶半遮的雪白香肩与后颈,让身后之人眸光愈发幽深了许多。
衣服被整整齐齐搁置在软榻之上,身后之人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刚好褚瑶白日里搂着鸣哥儿睡觉的时候有些落枕,脖子和肩膀都不舒服,便捏着右侧不适的肩窝,与身后人说道:“阿圆,你帮我按按这里,我好像落枕了……”
须臾,一双温暖的手覆了上来,缓慢而有力的揉捏起来,力道之大,让褚瑶一个受不住叫出声来。
“啊,就是这样……”虽然疼,却也舒服许多。
她忍耐着,时不时喊一声疼,肩上的力道就会稍小一些,直到感觉那根筋骨舒展得差不多了,便赶忙叫停:“好了好了可以了,谢谢阿……啊!”
她仰头一看,哪里是阿圆,分明是眼底染上情|欲的裴湛。
肩上的那双大手自她身前滑入水中,水波荡漾,激得褚瑶身子一紧,口中溢出一声嘤咛。
裴湛顺势倾身覆下,一口咬在了她白嫩嫩的颈子上。
主动
湿热的唇瓣紧紧贴在她的后颈上, 牙齿毫不留情地没入,褚瑶疼得本能的躲开,却被他箍住了身子, 躲避不得。
“疼……”她吟出弋㦊一声, 扶着他的手臂,身子微微颤抖。
对方却不肯离开, 咬了好一会儿,才改成了吸吮。
疼痛之中, 丝丝酥麻自他下口之处缓缓蔓延,一只大手恋恋不舍地从水下的柔软中抽出, 扶上她的下颌, 迫使她仰着头, 脖子后面的双唇随即游移到前面, 再次吸吮起来……
“不行,殿下, ”她试图阻止他, “会留下痕迹的……”
对方喉咙中溢出一声依誮轻笑,唇上反而加重了力道。
他是故意的。
水面不断泛起涟漪,他亦湿了半个身子。
前后左右各种下印记, 裴湛才满意地抬起头来, 随即将水中的人儿捞了出来。
“柳华说, 沐浴最好不要超过两刻钟。”他将人横抱着,往软榻那边走去, 并不在意她身上的水渍浸湿了自己的衣服。
“下次再不听话, 孤就进来陪你一起沐浴……”将人搁在软榻上, 拍了拍旁边刚给她拿进来的衣服,“换好了就出来。”
褚瑶对着他的背影, 气得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
待她穿好衣服回到卧房,裴湛正在换衣服,浸湿的衣服被他尽数脱下,她进来的时候,他还没穿好上衣,听见开门声便回头看她,衣襟敞开着,露出精瘦的腰身。
褚瑶“呀”的惊叫一声,立即捂住了眼睛,转身就要离开。
“跑什么?”熟悉的气息顷刻贴了过来,房门被他“砰”的关上,顺便将她困在了自己和门板之间,“都老夫老妻了,这有什么不能看的?”
褚瑶反驳:“谁跟你老夫老妻?咱们明明和离很久了……”
“我们夜夜躺在一张床上,不是夫妻,胜似夫妻……”
“那我今晚就搬去另一个房间睡……”
“呵,”头顶传来一声冷笑,“今日才见过江清辞,就迫不及待与孤分房睡了?”
褚瑶:“……”就知道他今天晚上会发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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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张开捂着眼睛的手,转而环上他的脖子,踮起脚尖,狠狠地亲了他一口:“这样行了叭?别吃醋了……”
反正每次他吃醋发疯都是这般,先与她阴阳怪气,再与她吵上几句,最后摁着她亲上一顿才算完。
他怔住,仿若难以置信,眸光闪烁看着她,目光在她脸上来回胶着,终于确认她方才真的主动吻了自己,霎时迸出巨大的惊喜来。
“孤是这般好糊弄的么?”大手抚上她的后腰,另一只手扶住她欲撤回的手臂,他将头压低了几分,嗓音低沉诱惑,“只亲一次怎么够?”
还要?
行叭!
只要他不发疯,亲一次和亲两次都是一样的。
对于褚瑶来说,只是一个单纯的唇,这次她不用踮起脚尖,对方近在咫尺,她稍一仰头,柔软的唇便印上了他温热的唇瓣……
她吻得生涩,好在对方难得温柔地配合着她,引导着她,原本浅尝辄止的吻渐渐变成唇齿间的纠缠……
禇瑶被他引得渐渐沉溺其中,对方却忽然停住,离开了她。
她睁开眼睛看他,雾蒙蒙的水眸里多了几分迷离与疑惑。
“脖子有点酸……”话说完,便揽着她的腰将她抱起,让她高出自己许多,仰头与她讨要,“还要……”
禇瑶第一次用这般角度看他,他将自己置于低处,做出一副任她采撷的样子,于是她捧着他的脸,低头亲了下去。
绵密的吻如同炽热的浪花,一波接一波在她唇上蔓延,他逐渐反客为主,吻得愈发热烈。
禇瑶晕晕乎乎之际,听见他腾出手来落下门闩,而后抱她入了帷帐,将她压在了床上。
这是一个危险的讯号,禇瑶立即睁开眼睛,抵住他的胸膛:“殿下,不行……”她还怀着孕呢。
裴湛眼底欲海翻腾,已然控制不住,握住她的手:“好阿瑶,你可以的……”
两刻钟后,褚瑶抱着酸胀的右手,自床上而下去取了毛巾,隔着帷帐扔了进去,随即夺门而出,崩溃地去打水净手:啊啊啊我不要这手啦。
当天晚上,褚瑶说什么也不肯和裴湛在同一个房间睡觉,她抱着被褥要去另一间厢房,裴湛眸中含笑,竟应允了她:“今晚且随了你,明晚再一起睡……”
呸!谁要和你明晚一起睡?
褚瑶抱着被子自房中走了出来,阿圆看到了,大为惊奇:“褚娘子,您怎的出来了?”
“你帮我收拾一件厢房,我以后就睡那里了……”
“这……好端端的,为何您和殿下要分房睡?”
“你莫要管了,随我一起收拾厢房去……”
幸而白日里多睡了一会儿,这会儿折腾到半夜也不觉得困。
将厢房打扫擦拭一遍后,褚瑶躺在床上直后悔:她那会儿怎么就鬼迷心窍地以为亲他两次就没事了,结果惹祸上身,被他逼迫着做那样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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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睡得晚,翌日醒的便也晚了些,阿圆端着洗漱的水进来,轻声唤醒了她:“褚娘子,快些醒醒,再有两刻钟便要去学堂了……”
褚瑶自迷蒙中迅速清醒,洗漱之后才发现这厢房中没有镜子。
“殿下走了吗?”她问。
“殿下今日走得格外早,两个时辰前便走了。”
这么早?“鸣哥儿呢?”
“小殿下那会儿也醒了,奶娘抱去哄了。”
如此褚瑶才放心地回到先前的卧房,对镜梳妆时,脖子上的红印清晰可见。
阿圆也瞧见了,她不知这汁源由扣抠群,以污二二期无儿把以整理更多汁源可来咨询是何物,以为是被什么虫子给咬了,疑惑道:“这么冷的天儿,也有虫子咬人吗?我去拿瓶药膏给娘子涂抹一下吧?”
褚瑶尴尬道:“不用了,你帮我去柜子里找一件衣领高的褙子,遮一遮就好……”
阿圆这便去柜子里找衣服,可仔细翻找了两遍,也没找到衣领高的。
“我记得先前殿下特意命人送来两套衣领高的衣服给娘子过冬穿的,怎的找不到了?”
“没有么?”褚瑶便也起身去找,分明先前就放在柜子里的,怎的找不到了?
“我去问问奶娘有没有见过?”阿圆跑出去找奶娘,不一会儿就回来了,“娘子,那两件衣服找到了,不晓得是谁给扔汤池了去了……”
褚瑶气得一噎:还能是谁?当然是那个在她脖子上留下印记的始作俑者呗。
无奈只得用桃花粉多敷了几层,勉强将红痕遮掩了下去。且发髻也不盘了,垂下的头发刚好能遮住后面那个痕迹。
因着找衣服耽误了些时间,褚瑶来不及用早膳,便赶去了学堂。
在庑廊下遇到了同样姗姗来迟的惠仁公主,两人相视一笑,惠仁公主道:“你一向勤奋,没想到今日也会迟到?”
“是我贪睡,今早起晚了……”
“我怎么听说,昨晚太子哥哥将你赶出房间了?”惠仁公主小声道,“你们昨晚吵架了?是不是因为那个江衙内?”
“我和殿下没有吵架,回头再与你细说……”
两人迟了一会儿,孙夫子有些不高兴,板着脸让她们进来了。
自东门走进去,却瞧见今日又多了一张书案,与江清辞并排放着,后面坐着的竟是四皇子,正一脸困顿地打呵欠。
嗯?四皇子怎么也过来了?
四皇子打着呵欠与她们颔首打招呼,他身旁的江清辞看到褚瑶,便露出一个温文尔雅的笑来。
褚瑶报以礼貌的微笑一一回应,而后才落了座。
今日孙夫子与他们讲授策论,这一贯是褚瑶最头疼的内容,不仅深奥且晦涩,还要结合当朝政治问题,引经据典,谏言献策。
夫子讲了一个时辰后,开始对策,自西侧第一位学生开始,夫子会提出一个问题,由学生当即应对回答。
学生大多回答得磕磕绊绊,倒也有三两位能做到侃侃而谈。
半个时辰后,西侧的学生已经全部做完对答,轮到了东侧这边。
褚瑶愈发紧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前面的惠仁公主亦是十分如此,甚至不敢抬头看孙夫子的眼睛,更别说身旁的陆明芙,置于书案上的两只手都攥了起来,明显慌了。
孙夫子瞧她们一个个吓跟小鹌鹑似的,叹了一口气,越过她们,直接提问了她们身后的江清辞。
他给江清辞出的题目是:“民之于官何位?”
江清辞沉思片刻,便答道:“《尚书》中云,民惟邦本,本固邦宁,百姓卑而不失尊,决不能不能轻视与低看……”
清朗温润的嗓音不慌不忙,先后引用《尚书》与《晏子春秋》,娓娓道来,褚瑶看着孙夫子的眉头由紧皱逐渐变得舒展,而后微微点头,表示满意……
果然,他们这种自小饱读诗书之人,果真胸有丘壑,腹有垒藏,比起她这种半路出家的和尚,到底是优越甚多。
上午课业结束,夫子留下射策题目,要求他们写一篇策论,明日交上。
虽今日躲得过对策,却躲不过射策。
犹记得上次夫子让她写文章,她写到了大半夜,今日题目比起上次更是难上许多,褚瑶还没写呢,就愁得快要拧出水来了。
大抵学生们都觉得这个题目太难,于是散课之后并未离开,留在学堂里三三两两的讨论起来。
惠仁也放下公主的矜持,拉着陆明芙一起走到江清辞的书案前,同他请教要如何写这篇策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褚瑶有心听上一听,便也转过头来看他。
“公主,其实这个题目不算难,公主可以去翻一翻《六国论》,其中……”他正说着,余光瞧见褚瑶也回头看他,心中不由一漾,可随即不经意撇到她墨发下的白皙脖颈上,一个隐隐复现的红色印记,脑中忽然就空了。
红痕
“江衙内, 江衙内……”轻柔婉转的声音唤回了江清辞的深思,惠仁公主见他迟迟不往下说,目光定定瞧着她的身后, 便顺着他的视线回头望了过去。
后面没什么呀?只有褚娘子罢了。
褚瑶后知后觉想起自己脖子上的印记, 倏地脸上一红,赶忙转回去, 这便起身离开了。
江清辞虽是洁身自好之人,可对于男女之事, 他也略知一二。同窗好友之中有一位风流才子,时常流连于花楼之中, 脖子上偶有红痕, 道是姑娘用唇吸吮而来。
所以褚瑶脖子上的红痕, 是……
一只白嫩纤细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怎的说话了?”
“抱歉, 公主,我接着与你说……”他定了定心神, 又与她剖析起来, 并帮她捋出了几条思路。
惠仁公主很是高兴:“多谢你,江衙内,你既是褚娘子的朋友, 日后便也是我的朋友了。”
“多谢公主抬举。”他拱手道, “公主没有别的事情, 在下便先告辞了。”
“好吧,”惠仁笑嘻嘻与他告别, “那明天早上见。”
江清辞绕过屏风, 自西门走出。
从学堂到山庄大门, 这一路上每隔一程便有一个护卫,名义上时防止他们这些外来的学生在山庄里走失, 实际上是为了保护庄子内的女眷清誉,不让他们这些学生有接近女眷的机会。
昨日他误打误撞,被孙夫子指到屏风东侧,与公主和郡主她们坐在一侧,理应更加谨言慎行,但是他没忍住与褚瑶多说了几句话,几天早上身边便又多了一张书案,宫中的四皇子竟也过来读书了。
想必是太子殿下特意安排进来的,其中意图,自然不言而喻。
今日褚瑶脖子上的印记,就是太子殿下在提醒他不要生觊觎之心。
关于褚瑶与太子殿下的关系,他也是在母亲派人大闹褚瑶铺子后才得知的。
那时他被母亲锁在房中,被父亲放出来时,才得知母亲捅了大篓子。
母亲安排管家带人去褚瑶的甜水铺子前闹事,他们却被一个魁梧的壮汉打了回来,母亲大为恼怒,待父亲从衙门回来后,便将此事告知父亲,希望父亲安排衙门的人去给褚瑶一个教训。
谁知父亲得知她要教训的人是褚瑶时,竟变了脸色,说那褚瑶不是普通的妇人,责备母亲不该鲁莽行事。
母亲那时还不解,以为褚瑶身后至多有个陆家,区区一个员外府,难道还得罪不起?
父亲那时并未多说,只是严明谁都不许再招惹褚瑶,也不许他再去见褚瑶。
后来他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去甜水铺子找她,却得知她去京城了。
在此之后,父亲突然被调职去儋州做知州,虽比通判之职高上半阶,但官路却是不同,原本父亲有望擢升去京城的,却没料到去了儋州那种不甚富裕的地方,在那里很难做出功绩,自然日后的擢升也遥遥无期。
父亲为此郁卒了许久,多方打听后得知是太子殿下暗中属意,思前想后,想来与母亲那件事情脱不了干系。
在一次醉酒后,父亲失言与他说了一桩秘密之事,说当今的太子殿下曾潜伏在绥州三年,用的便是陆员外府二郎的身份。
所以褚瑶所嫁之人并非是真正的陆二郎,她嫁的是当时的晋南王世子,当今的太子殿下裴湛。
他也终于恍然大悟,想通了一个一直困扰他的疑团,便是他同褚瑶表明心意那日,他信誓旦旦地说即便是让她为妾,也一定会对她好。
可她却说,她与前夫和离的缘由,便是不想给前夫做妾,又凭什么给他做妾?
是啊,她连给太子做妾都不愿意,又怎么可能答应给她做妾呢?
*
褚瑶匆匆回了房内,对镜照了照脖子,果然今天早上敷的桃花粉脱落了许多,露出两个明晃晃的红印来,气得她骂了一句:“狗殿下,害我丢脸!”
复又拿了棉扑,蘸着细粉又往脖子上狠扑了一通。
下午趁鸣哥儿午睡时,褚瑶将自己关在书房里写策论,这房中的藏书都是裴湛特意从东宫的书房搬来的,可供她查阅的书籍很多。
她正翻看着,阿圆敲门进来,说惠仁公主、安康郡主与陆小娘子过来了。
她们各抱着几本书,说是要与她一起写今日的课业。
惠仁问她:“你午时怎的走得那么匆忙?江衙内帮我们分析了这次策论的题目,你没有听到真的太可惜了……”
褚瑶只好谎称自己那会儿身子忽然有些不适,便只好先回来了。
惠仁十分仗义道:“没关系,我们与你复述一遍也是一样的,若我有说漏的地方,郡主和明芙会帮着补充的……”
褚瑶自然也乐得接受:“那便多谢你们了。”
她听惠仁公主她们转述江清辞对题目的分析,果真头脑清明许多,比起自己毫无目的的翻书要快上许多。
四人埋头写起来,安康郡主写得最快,下笔犹如涌泉,不到半个时辰就写完了,问她们要不要看一下,寻些灵感。
惠仁公主咬着笔头:“还是不看了,万一咱们写得相似,叫夫子看出来,又要挨训了?”
褚瑶也只是写了一半,毕竟腹中没有那么多经纶,时不时要去书架上翻找典籍。
恰好此时听到外面传来鸣哥儿的哭声,他睡醒了,哭着找娘亲呢。
奶娘抱着他来到书房,瞧见满屋的贵人娘子,不由愣了一下:“褚娘子,小殿下醒了,非要来找您……”
褚瑶只得搁下笔,起身去抱鸣哥儿。
待他不哭了,便想将他给奶娘照看一会儿,待她写完策论再去陪他玩。
哪知小人儿攀着她的脖子往她怀里拱,说什么也不肯离开……
这时,一只用竹筷做的小木偶忽然出现在鸣哥儿的面前,用颜色各异的木珠穿成木头的胳膊和腿,肚子用小鼓做成,左右晃动时,木珠会甩到小鼓上,发出“咚咚”的响声,比普通的拨浪鼓有趣多了……
果然,鸣哥儿被这个有趣的小玩意吸引,伸手去抓,对方顺势将他抱到自己怀中,才把小木偶给他,柔声哄道:“小殿下,我来陪你玩好不好?”
小人儿看看手中的木偶,又看看她,没有哭闹,算是同意了。
“那我和奶娘陪小殿下出去玩,你们安心写……”她目光淡雅如雾,溢出温柔而真诚的目光来。
褚瑶没有想到她会主动帮自己照看鸣哥儿,怔了一瞬才道:“那便劳烦安康郡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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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康郡主瞧着身姿娇柔,纤腰似柳,可抱着小木墩似的鸣哥儿也并不费力,这便与奶娘一起出去了。
褚瑶回到书案前坐下,惠仁公主听着外面的脚步走远了,才与她低声说道:“你怎的真的叫她去陪鸣哥儿了,若她得了鸣哥儿的欢心,日后认她做母妃,你岂非连儿子都拱手让人了?”
褚瑶执笔蘸墨的手一顿,转头看她:“你也觉得太子妃之位非她莫属吗?”
“她若真心想要,父皇肯定会给她的,毕竟当初本就是父皇先允诺,说要与靖南王结儿女亲家的……”惠仁公主说,“前些日子她分明和二皇兄走得近,二皇兄虽然也不差,但比起太子哥哥来终究是逊色了几分。她许是瞧不上二皇兄,所以才会来这里,这其实也是在暗示自己的态度,我担心不日父皇真的会下旨赐婚……”
褚瑶落笔写字,轻声道:“那便不是我们能左右的事情了……”
晚上裴湛回来的时候,鸣哥儿还在玩那个小木偶,他瞥了一眼,问褚瑶:“听说今日宋时微来过?”
宋时微便是安康郡主的名讳,乍得一听,褚瑶还有点懵。
“你说安康郡主吗?”褚瑶反应过来,“来过,与公主和明芙一起过来的。”
“你还让她陪鸣哥儿玩过?”
“当时在写策论,我没写完,便劳烦她帮忙照看了鸣哥儿一会儿……”
“你倒是心大……”他走过来,皱眉瞧着她披散下来的头发,“怎的没将头发盘起来?”
“你还有脸问?”褚瑶瞪了他一眼,“今日丢煞人了!”
他听着却是心情转好。
“明天把头发挽起来,”他指尖轻轻勾勒着她的鹅颈曲线,指腹在那红色印记上婆娑,“很漂亮,作甚藏着掖着?”
褚瑶知道好好和他说没有用,于是松了松自己的衣襟:“殿下瞧我这锁骨好不好看?不若明日穿个直襟的褙子,把锁骨也一并露出来可好?”
他眸色一暗:“这里不行,脖子以下,只能给孤看!”
“那殿下不妨把柜子里直襟的衣服都扔池子里,反正殿下就喜欢做这般幼稚的事情……”
“不过是两件衣服,回头孤叫尚衣局再给你做两件便是了……”
她说的是衣服的事情吗?
罢了,反正与他说不通,何必让自己生气。
夜里褚瑶陪鸣哥儿玩了一会儿后,瞧见小人儿打哈欠了,便塞给裴湛,让他去哄鸣哥儿睡觉,她则去了昨晚那件厢房……
不消一会儿,便折返回来,虎着脸问裴湛:“是你叫人把那间厢房锁上的吗?”
裴湛朝她比了比手,示意她莫要说话,鸣哥儿迷蒙着眼睛,马上就要睡着了。
褚瑶便兀自站在床边等着,待鸣哥儿睡着之后,裴湛将放在床的最内侧,拉过一张小被子盖好,而后才转身看向气鼓鼓的褚瑶。
“莫要气了,孤有事和你说,”他拉过她的手,让她坐在床边,“明晚是小节夜,宫中会设宴庆祝,届时惠仁和宋时微都会回宫过节,鸣哥儿也得回去,留你在庄子里实在冷清,你若愿意进宫,便与鸣哥儿一起……”
“我不去,”他话还未说完,她便拒绝了,“我不想进宫。”
“孤明晚难免要喝酒,大抵不能赶回不来,你一个人在这里……可以吗?”
“殿下若是觉得我一个人在庄子里冷清,不若让我明日回绥州一趟,我回家过节便不会冷清了……”
“不行!”裴湛毫不犹豫拒绝了她。
上一次便是骗他说要回绥州,结果他一撒手她就跑了,若非是她怀上了孩子,怕是根本不会和他回京城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已经上过一次当了,这次他自然说什么也不肯再给她机会离开自己的视线。
“不行就算了……”褚瑶垂下头来,看着自己的手,有些失落。
裴湛见她这般,有些于心不忍,便找补道:“你虽不能回绥州,但是孤可以派人去将你的母亲接来……”
“不必了,我母亲身体累年不好,两个时辰的车程怕是受不住……”再者以前母亲做的那些事情让她寒了心,母女的感情已经大不如从前。
既然不肯放她回去,自是没有什么好聊的了。
夜里裴湛自是不肯让她回那间厢房歇息,两人仍是睡在一张床上,只不过褚瑶的被子被锁在那间厢房里,于是裴湛理所当然地将她哄进了自己的被子里,并承诺绝对不会对她做任何事情。
大抵也知道此番不让她回老家是有愧于她,所以果真什么也没有对她做,只是老老实实将她抱着。
褚瑶心中生烦,没有睡意,自她怀中翻来覆去几次,惹得他也睡不好。
他侧过身来继续搂着她,大手落在她的背上轻轻拍着,像是哄鸣哥儿睡觉一般哄着她。@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殿下……”她小声唤他。
“怎么了?”
“我肚子有点饿……”白日里吃得少,晚上又吐了一会儿,这会儿不是有点饿,其实已经饿得胃里反酸。
只是这么晚了,小厨的人早就离开庄子了。
裴湛做起身来:“想吃什么?”
“想喝一碗热乎乎的面片汤,”她也要起身,“我自己去煮就好。”
他按住她的肩膀:“夜里凉,莫起了,孤去给你做……”
裴湛披衣而起,出了房间,往厨房走去,顺便将蹲在树上值守的洪杉叫了下来:“下来,帮孤和面!”
好巧
褚瑶饿着肚子等了许久, 也不见裴湛回来。
一碗清水面而已,这么长时间还没做出来吗?
她实在饿得受不住,便披了件大氅, 打算出去看看。
入了厨房, 发现灶下火正旺,锅中的水也已经烧开, 热气腾腾中,裴湛和洪杉两人在里面忙活, 居然连面还没有活好。
一个是逸群绝伦的太子,一个是武艺不凡的安慰, 两个人居然拿一盆面没有办法, 面盆里添的水太多, 两人沾得满手都是。
褚瑶走上前去, 将他们二人撵开:“还是我自己来吧。”
她多添了些面粉,又往里面撒了些许盐, 而后活成一个稍硬的面团, 拿起擀面杖时,想着怀孕不能弯腰使劲,于是在裴湛与洪杉之间选了一个相对靠谱的: “洪大哥, 劳烦帮我将这面团擀城面皮……”
一只修长的手将这擀面杖拦了下来, 攥到自己手中:“孤来就好, 洪杉你去烧水……”
洪杉看了看那锅里汤水正沸:“殿下,再烧就烧干了……”
“那就添两瓢凉水接着烧……”
洪杉悻悻地去舀水, 褚瑶则教裴湛怎么擀面皮, 擀好之后, 撒一层薄薄的面粉,再用刀切成不大不小的面片。
一刻钟后, 褚瑶就喝上了一碗热乎乎的面片汤。
她胃口小,只喝了一碗就饱了,剩下的则被裴湛和洪杉分着喝了。
洪杉捧着汤碗笑呵呵道:“还好褚娘子只是想喝面片汤,若是想喝鸡汤,我和殿下还得大半夜去抓只鸡来杀……”@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给洪大哥添麻烦了,也扰得殿下没睡好……”褚瑶腹中温暖,白日里对裴湛的那点小小的怨气便也消散了。
“不麻烦,我吃着身上暖和,殿下与褚娘子快回去歇着吧。”
裴湛拉着褚瑶回了房间,这次两人都困了,很快便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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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醒来去翻衣柜时,果然那几件对襟的褙子不见了,余下的都是交领的衣服,褚瑶笑笑:幼稚的事情,他果然还要做第二次。
不过今日起的早,有足够的时间来想法子。她盯着衣柜思索了一会儿,随即将那狐裘披风取来,拿了剪刀将帽兜的那一圈狐绒拆下来,再缝上一对暗扣,围在脖子上问阿圆:“好看吗?”
“好看!”阿圆夸赞道,“这绒毛衬得娘子的脸又白又精小巧……”
褚瑶对镜自照,也觉得颇为不错,这绒毛不仅将人衬出了好颜色,且轻巧又暖和:“等今日上完课,我给你和奶娘也做一件。”
阿圆开心道:“谢谢娘子!”
*
因着今日过节,所以今天上午的课程结束后,孙夫子并未给学生们布置课业,让大家回去好好过节。
学生们很快离去,惠仁公主与安康郡主也相携离开,另有一辆马车安排给奶娘和鸣哥儿,与她们一起回宫。
褚瑶送鸣哥儿出了山庄,原本热闹的庄子一下子安静下来,昨晚裴湛说怕她觉得冷清的时候,她还浑然不在意,如今果真有一种被冷落的感觉。
她在山庄门口站了一会儿,正欲转身回去,忽听有马蹄声渐近,往这边驶来。
车窗被人从里面掀开,有人从中探出头来,冷风吹乱她额前的碎发,一张俏生生的小脸显露无疑。
“表姐,表姐……”她冲着褚瑶兴奋地喊道。
褚瑶定睛瞧去:“秋荷?”
她眼眶一热:竟是秋荷来了……
马车将将停稳,秋荷便迫不及待地跳下车来,随即苏念和知叶也从马车上走下来,笑盈盈地看着她。
褚瑶恍若做梦,惊诧道:“你们……怎的来了?”
“是太子殿下派人将我们接来的,说是怕你在这里过节清冷,叫我们过来陪你。”
“他也没提前同我说一声,倒真是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惊喜。”褚瑶鼻头一酸,险些落泪,“快,进庄子里暖和……”
入了庄子,三人好奇地四处张望,连连夸赞这里气派敞亮。
“表姐,你入京之后,便一直住在这里吗?”秋荷好奇问道。
“我不想去皇宫,殿下便将我安置在这里,鸣哥儿也在这里住着,不过今日回皇宫过节去了……”
“那……太子殿下呢?”经过上次一事,秋荷已经知道了太子殿下与陆少淮曾经交换身份的事情,感叹世上竟有如此奇事,竟还叫自家表姐撞上了,“太子殿下也住在这里吗?”
“嗯,他这些时日也住在此处,”褚瑶指着学堂的位置,“殿下在那里置办了一个学堂,宫中的公主和皇子也过来读书呢。”
秋荷“哇”了一声,大为惊叹:“原以为太子他是想金屋藏娇,这样一来岂非皇家的人都知道你在这里?”
“知道的,而且我也在学堂里读书。”
秋荷更是惊得嘴巴都合不拢。
用完午膳,褚瑶带着她们在庄子里逛了一圈,顺便与她们说起,年后要将这里改成香水行的事情。
起初秋荷还不理解,觉得这么好的地方,为什么非要拆了重建?待大家逛得乏了,褚瑶邀请她们去泡温泉,大家都是女人也不觉得害羞,欢欢喜喜地入了池子,秋荷发出满足的喟叹:“其实改成香水行也挺好的,日后我若得闲了,只要花些钱就能来此泡温泉,实在惬意……”
“是啊,这里大多数的温泉山庄都被富贵人家买了去,平日里大多空置着,就算冬日里也只是来小住一段时间,委实可惜,”褚瑶说,“我便想着将这里做成老少皆宜的香水行,日后一家人来此除了可以泡温泉,还可以吃饭享乐,大人有大人的消遣,孩童也有玩乐之处,若远道而来,晚上也能宿在此处,不必急着赶回去……”
秋荷听得连连点头:“还是表姐想的周到……”又见她迟迟不下汤池,不由问道,“表姐你怎的不下来与我们一起泡?”
褚瑶尴尬地笑了笑:“我这几日身子不爽利,便不下去了。”
她实在不好意思同她们说自己又有了身孕,毕竟自己如今连个名分也没有,日后也不打算同他要什么名分,如今这般稀里糊涂的过着,只盼着鸣哥儿长大的那一天,他能真的兑现承诺让她离开。
秋荷她们以为她来了葵水,便不多问了,又聊起绥州的生意来。
如今甜水铺子只秋荷一个人负责,苏念与知叶则一直在古董羹铺子里忙活。
古董羹的生意一直很火爆,邱老板只好又招了几个人来铺子里帮工。
甜水铺子的生意虽然中规中矩,但是每日须得熬煮许多甜水送往古董羹铺子,所以一天忙下来也能赚上许多。
许多人都眼馋古董羹的生意,这些日子接连有人想要来买古董羹的配方。那配方如今在苏念手里,她牢记着褚瑶的叮嘱,没有将配方卖出去……
苏念与她道:“阿瑶,其实我有一个想法,既可以用这配方赚钱,又不会将其泄露出去……”
“什么想法?”
“既然这么多人想要这个配方,就算咱们捂着不给,也难保日后不会有人琢磨出相似的味道。不若趁着现在古董羹的招牌正热,咱们再置办一个工坊,专门熬煮牛油汤底,那牛油遇冷结块,也能方便打包售卖,到时候打上‘三味古董羹’的招牌,日后若想借咱们招牌开铺子的,不仅要交上一笔银子,还要从咱们这里买汤底,长久下去,岂不又是一桩好生意?”
褚瑶听着甚是不错:“苏姐姐这法子值得一试,就是置办工坊的钱……”钱的事情委实是个难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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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的事情你无需操心,这个想法我也与邱老板商谈过了,他有些家底,愿意和我们一起做这个工坊,不过日后若盈利了,他也要分三成,”苏念分析道,“到底咱们对生意上的事情知之甚少,有邱老板把关,日后做成的可能性总归是能大上许多……”
“三成给邱老板,还有两成要分给丁大哥,毕竟这配方是他钻研出来的,我曾与他许诺,日后的盈润都分两成给他,”褚瑶盘算着,“如此还剩五成,也不少了……”
苏念得了她的同意,很是高兴:“那等我回去,我便与邱老板着手去忙工坊的事情……”
她们泡足了温泉,时辰还早,褚瑶便提议带她们去城里逛逛。
洪杉昨夜守了一晚上,白日里则换成程鸢守在褚瑶身边。
下午这个时辰,他刚睡醒,闲来无事便去褚瑶身边守着,见是苏念她们来了,要去城中逛街,便自告奋勇给她们做车夫。
如今光景见好,街市热闹,城中瓦肆人稠物穰。许是因为小节夜将至,百姓们清闲起来,街上挤挤挨挨,熙熙攘攘,吆喝声,叫卖声,卖艺声不绝于耳,时不时又有青幔马车经过,车夫一边勒紧缰绳,一边与行路人缓声商量:“劳烦让让……”
她们边逛边买,秋荷爱俏,买了一支簪子,两副耳珰,知叶喜欢吃零嘴,这家的“名糕”,那家的“乌梅糖”,瞧见了香喷喷的炒团,又迈不动步子了。苏念买到了一块心仪的砚台,掂在手里有些沉,洪杉便替她拿着……
暮色四合时,大街小巷亮起灯楼来,照得街上明亮如昼。
她们久闻京城中有一座樊楼,听说最高的一层可以俯瞰皇宫,于是便想去见见世面。
还没进楼,便见楼前扎着巨大的缚彩楼欢门,华贵的气息扑面而来。
可惜门口的伙计告诉她们,今日这楼里的位子早早便订出去了,若想进去,须得先交二两银子,定明日的位子。
她们悻悻地准备离开,转身时,忽瞧见楼前来了一辆华盖马车,三位年轻的郎君自车上而下,其中一位她们都识的。
“江衙内?”秋荷惊喜地与对方挥手打招呼。
江清辞他们三人听见声音,往门口瞧去,见那里站着四位清清爽爽的小娘子,其中一位,他们也都识的。
是太子殿下养在山庄里的那位小娘子,这几日一直与他们一起在山庄听课。
江清辞的目光被秋荷的声音吸引了一瞬,随即便落在了她身旁的褚瑶身上。
今晚小节夜,他以为她会与惠仁公主一起回宫庆祝,没想到竟会出现在这里?
“阿瑶,秋荷姑娘……”他与她们一一打了招呼,随即问她们,“好巧,你们今晚也要在这里吃饭?”
“我们不知道这里需要提前预定位置的,”秋荷遗憾道,“所以进不去。”
江清辞与两位同窗对视一眼,在征得他们的同意后,主动邀请道:“我们在此定了一间小阁子,若你们不嫌弃,与我们挤一桌可好?”
秋荷不敢做主答应,便兴奋地看向褚瑶,眸中露出恳切的目光来。
褚瑶不忍拂了她的兴致,便与江清辞他们道:“如此,便叨扰你们了。”
不懂
良辰美景, 贵客登楼,灯烛晃耀中,醉翁把酒酬酢, 语笑喧哗, 好不热闹。
入了楼上的小阁子,落下珠帘绣额, 便又清雅起来。
江清辞将菜单递给她们:“你们想吃什么,随意点……”
秋荷与知叶互相瞧瞧, 都不好意思点菜,最后将菜单推给褚瑶, 褚瑶低头看了一眼, 菜品繁杂, 菜名花哨, 她也不知该点什么,便又将菜单推了回去, 腼腆道:“我们都是第一次来这里, 实在不晓得该点什么,还是你们来点吧……”
瞧他们的衣着通身华贵,想来家中非富即贵, 应该经常出入这种规格的酒楼。
果真他们只随意瞥了几眼菜单, 便将开口的羹汤、下酒的果子, 以及招牌的细菜和主食尽数点了出来,听着约莫十几二十道菜品之多, 末了还道:“先这些, 若不够咱们再点……”
后又要了两壶酒, 同她们说这是樊楼自酿的眉寿酒,醇雅细腻, 不易醉人,适合她们女子喝,而后与她们一一斟上。
褚瑶客气地挡住了自己的杯盏,推说肠胃不适,便不喝了。
再说她们四个不能全都喝醉,女子在外面谨慎一些总是没错的。
好在对方都是谦和的君子,见她推辞便也没有继续劝说,江清辞则给她倒了一杯热茶。
饭菜很快被端上来,秋荷与知叶年纪小,瞧见这么多好吃的便移不开眼睛,苏念稳重,只夹自己身前的几道菜,褚瑶面对满桌肴馔,虽想吃,却无力消解,只能挑些极为清淡的吃了几口。
饶是这样,胃里还是闹腾起来。
她不想扫了大家的雅兴,抿了一口茶压了压,实在压不住,只能起身暂离:“抱歉,我出去一下。”
出了小阁子,急步走下楼,穿过长廊往后院走去。
后院不知种了一棵什么树,饶是冬天也绿意盎然。
来不及去雪隐,她扶着那棵树便干哕起来。
幸而方才吃的不多,很快就吐干净了。
只是弄脏了别人的地方,委实不好,便打算去找扫帚来清理一下。
一转身,却瞧见江清辞也过来了。
“方才在阁子便见你脸色不太好,”他递过一方锦帕来,“你还好吗?若实在难受得紧,我陪你去医馆瞧瞧……”
褚瑶并未接他的帕子,自袖中掏出了自己平日用的,与他言谢:“多谢江衙内关心,我无碍,只是……”怀孕一事虽不好与秋荷她们说,但是对于江清辞,褚瑶希望与他只是泛泛之交,若他心中对她还有一丝念想,褚瑶也不希望因这份念想让两人都不好过。
他如此受到孙夫子青睐,理应将全部心思都用在读书科举上,明年金榜题名,清清正正地走上仕途。
于是她抚上小腹,轻声道:“我并非生病,只是有了身孕……”
他听闻,果真愣在原地,连那递出锦帕的手都忘了收回。
褚瑶瞥见院子角落里有扫帚,便过去拿了回来,正欲弯腰去清理污物,手中的扫帚却被对方截了去。
“我来吧……”对方低着头,灯山的光照不到他的脸上,褚瑶看不见他的神情,却也能感觉到他低落的情绪。
“我不懂,”他一边打扫,一边闷声说道,“以前你曾经说过,你不愿意给太子殿下做妾,所以才与他和离。可如今为的什么,他连名分都没有给你,你却愿意为他再孕育一个孩子……”
褚瑶站在那里,不知道该如何与他解释,这半年发生的事情太多,这孩子也来得也实属意外,可这其中的弯绕曲折都不好与旁人说道,她只好沉默着。
他收拾好之后,见她一直没有作答,却也只是短暂地看了她一眼,眼神中分明有几分不解,几分嘲弄,或还有几分心疼……
“我去给你拿杯水来,你且漱漱口再回去……”他确有大家子弟的修养与克制,即便此时心中并不畅快,却待她一如之前那般体贴周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褚瑶不想再麻烦他:“我自己去就好……”
他微微抬手拦了一下她,而后转身离开。不消一会儿便折返回来,手中多了一杯温水,递给她之后,便一言不发回去了。
褚瑶望着他的背影叹了一口气,漱口之后并未立即回去,坐在花坛上吹了会儿凉风,待身上的不适感消退干净后,才起身回去。
小阁子酒香馥郁,秋荷与知叶喝得小脸通红,苏念面色如常,与江清辞等人聊些诗书典故。她本就有才女之称,与他们这般饱读经书的学子聊天也不会露怯,甚至还引得他们露出钦佩欣赏的目光来。
桌上添了四份先前没有的甜点,秋荷见她回来,便笑嘻嘻与她道:“方才江衙内叫人送了这糖蒸酥酪过来,酸甜细腻,奶香浓郁,可好吃了……”
江清辞道:“我方才问过,说是这甜点生津开胃,你尝尝……”
所以他方才转身离开时,并未直接回小阁子,而是帮她去寻这酸甜适口的甜点了,甚至不失偏颇地叫人送了四份上来,想的可谓周到。
褚瑶扶着甜点地杯盏,与他言谢。
酒酣饭饱,他们大都已经微醺,秋荷还想去这楼上的最高处看看,想知道站在那里是不是真的能看到皇宫。
于是大家便约着一起往楼上走去。
自五楼登上了阁楼,那里早有不少人挤在栏杆处,凭栏眺望,皇宫在浓浓的夜色中煌煌烨烨,如同潋滟在河中的一盏花灯,绚美非常。
知叶拉着秋荷,寻了个空隙钻进去,江清辞与另外两位郎君凭着身高,站在后面亦可望见,他们谈论着若明年高中,就可入宫赴琼林宴,去瞧瞧皇宫里面的光景了。
苏念虽也想看看那禁中之地,但顾及褚瑶的情绪,便也没往前挤,只是陪着她站在人少的地方聊天。
“阿瑶,你日后有何打算?还会回绥州吗?”
褚瑶绞着手中的帕子,心绪复杂:“我也不知道,兴许会,兴许不会……”只凭那人的良心,看到时候会不会放她走了。
“你若是想留在这里,便不能这般稀里糊涂的过下去,要早做打算才是,”苏念小声道,“若殿下不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你万不能贪图眼前的富贵,极早抽身才好……”@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褚瑶笑笑,连苏念都误会她是为了贪图富贵才愿意没名没分地跟着裴湛,想来其他人也都是这般想她的。
“苏姐姐的话,我记下了……”
阁楼上不断有人走上来,人多不免气味繁杂,酒气与各类熏香之气掺和在一起,褚瑶闻着不适,便想先下楼去。
“苏姐姐,我无意观景,就先下去了……”
“我陪你一起。”
“不用了,”褚瑶看得出来她也想去看看那皇宫,“你和秋荷她们再看一会儿,我在楼下的马车里等你们。”
“好,人多,你下楼慢些。”
褚瑶与她分别,往楼下走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恰逢一波客人自下而上,与她的方向相逆,褚瑶护着小腹,尽量贴着楼梯的栏杆往下走。
只是擦身而过时,对面忽然蜂拥而上,挤褚瑶往栏杆上撞去……
腰上没有预知的疼痛,反而撞入一方柔韧之中。
她偏头往后瞧去,是江清辞,伸手护住了她撞向栏杆的那侧腰身。
他转而绕去她的前面,自作主张握住她的手腕,隔着厚厚的衣袖,并无半分唐突之心:“人多,莫伤着腹中的孩子。”
她心头一热:“多谢。”
他自前面开路,护着她往下走去。
他往下走一步,她便跟着他往下走一步,那只带着微微皂角清香的手,指甲圆润,泛着红润的光泽,时不时晃人他的眼中,而他的手就落在她的手腕处,只稍往前一些,便能抓住。
可是他却知道,他再也没有机会去抓住那只手。
以前只恨不相逢未嫁时,以为她是真的不愿意做妾,所以才不肯嫁给他。如今才知,她不计名分也要给太子殿下生孩子,大抵也只是个恋慕虚荣之人,这样的女人,配不上他的喜欢。
而他也不可能去肖想太子的女人。
这大抵是他最后一次对她好了……
*
翌日一早,苏念她们便要回去了,秋荷感叹,昨日在京城中的一番见识,恍若做梦一般。
于褚瑶来说,她们惊喜出现,又匆匆离去,对她来说何尝不是一场梦呢。
洪杉昨夜值守了一夜,早上本该去歇息,却主动提出要护送她们回去。
他对苏念的好感,连秋荷与知叶都看了出来,苏念又怎会不知他的心意?
在山庄门口与褚瑶分别时,那些来此求学的学子们也纷纷赶来,昨晚与她们一起吃饭喝酒的两位郎君,也过来与她们打招呼。
昨夜秋荷与知叶只顾埋头苦吃,只有苏念与他们能聊到一起,自然他们对苏念的印象也更深一些。
“苏娘子这便要回去了吗?”其中一位郎君昨晚与她相谈甚欢,颇有几分不舍的意味,便自报了家门,与苏念道,“娘子锦心绣口,在下实在佩服,日后若有机会来京城,定要来我府上做客……”
苏念客气道:“郎君抬举了,郎君博古通今,满腹珠玑,非我能比,日后若有机会,定要向郎君再讨教一番……”
而后便登上马车,那郎君与她挥手告别,洪杉黑着脸,驭车疾驰而去。
褚瑶便也折回山庄,与他们一起去了学堂。
坐下没多久,惠仁公主与陆明芙便也一前一后赶到了。
褚瑶瞧见惠仁公主精神恹恹的,眼底有淡淡的青色,似是昨夜没睡好,正欲问上一问,对方却忽然叹了一口:“褚娘子,唉……”
“公主,怎么了?”怎的一大早便如此垂头丧气?“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了吗?”
惠仁一脸难色:“一两句说不清楚,待中午散课后,我再与你细说……”
孙夫子每日都会提前一刻进来,惠仁公主便转回身去,神思恍惚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孙夫子开始讲课,安康郡主也没有出现。
褚瑶隐隐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上午的课业结束后,身后的江清辞便迅速收拾好书奁,与她们行礼之后,便告辞了,目光并未在她们身上多停留一瞬。
惠仁公主抓着褚瑶的手:“褚姐姐,你来,我有事同你说……”
先前她一直唤自己褚娘子,今日蓦的喊她姐姐,叫褚瑶心中暗暗惊了一瞬,却也生出了几分亲近的意味。
惠仁公主拉着她,坐在庑廊下的鹅颈椅上,未语又狠狠叹气,才道:“我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昨晚……父皇果真给太子哥哥和宋时微赐婚了……”
守岁(修)
长廊幽静, 有风吹来,竹帘微动发出窸窣声响,廊外是一片水塘, 早就结了薄薄的冰, 被午时正好的阳光一照,泛起泠泠的冷光, 折到褚瑶的脸上,将她的脸映得澈白。
“殿下他……同意了?”她声音很轻, 仿若一片羽毛轻轻掠过水面,又被风吹得很远。
惠仁公主无奈道:“发生了那样的事情, 他很难不同意?”
“发生了何事?”
惠仁公主有些难以启齿:“昨晚家宴结束后, 太子哥哥他喝醉了, 便宿在了母后的永和宫中, 宋时微昨晚也宿在那里,后来……后来宫人发现, 太子哥哥去了宋时微的房间……”
褚瑶拧紧了眉头:“这不像是他会做的事情?”
“我也觉得, 大抵是他醉得脑子不清醒了,所以走错了房间,又或许……”惠仁公主虽然不想承认, 但也不得不说, “太子哥哥可能是被母后设计了?母后她一直想撮合他和宋时微的, 昨晚可算叫她找到了机会,只是, 不管母后用了何种手段, 总归太子哥哥与宋时微共处一室已是不争的事实, 太子哥哥他就算不认也得认了……”
“所以殿下他和安康郡主,他们二人已经……”褚瑶没由来的喉咙犯恶, 只是这次不是因为怀孕而想吐。
“倒也还没有到生米煮成熟饭的地方,听说宋时微发现太子哥哥进了她的房间后,为维护自己的清白拼死反抗,用簪子把太子哥哥的手臂都刺伤了,我今早去瞧太子哥哥了,他伤得还蛮严重的呢……”
褚瑶说不清楚自己现在是何感受,一瞬有些失望,一瞬又有些高兴,而后才觉得难过起来。
失望的是他竟轻易叫人设计了去,污了安康郡主清誉在先,又有圣上赐婚在后,这件事情如同板上钉钉子,怕是很难改变。
高兴的是如今他与安康郡主姻缘已定,日后放自己走的可能性便愈发大了些。
难过的是,她似乎对他还有感情,虽然早有准备他会娶别的女人,但是当这一天忽然到来时,自己竟也没有想象中的那般无动于衷。@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发生了这种事情,当天晚上他果然没能回来。
次日听惠仁公主说,他抗旨拒婚,又被关进了承奉司。
而褚瑶也需要时间来接受这件事情,否则她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小节之后又上了五日的课,便迎来了除夕。
孙夫子给学生们放了七日的假,离家近的学生都欢欢喜喜回家过年了。
褚瑶也想回绥州过年,洪杉为难道:“褚娘子,没有殿下的吩咐,在下不敢放您走……”
除夕那日,朔风渐起,灰暗的空中飘飘悠悠落下雪花来,午后雪势渐大,簌簌而下蒙住了层叠的乌檐,整个山庄显得异常静谧。
因着过年,山庄里很多人都来与她请辞,她全都准了,程鸢也告假了三日,是以这里除了值守的侍卫,就只剩下她和阿圆,还有守在不远处的洪杉。
褚瑶站在廊檐下,冷风卷着雪铺面而来,她却浑然不觉,望着院子里被寒酥覆盖的翠竹,神情淡然而平静。
“娘子,快些进屋暖和吧,”阿圆心疼道,“这么大的雪,殿下想必不会过来了。”
“我不是在等他,”褚瑶说,“今日这雪下得浩大,我只是出来看看雪景罢了。”
“那我再去给娘子灌两个汤婆子来……”
“不用麻烦了,”这雪不看便不看了,褚瑶转身往书房走去,“我去写课业好了。”
阿圆看着她落寞的背影,心想这大过年的,太子殿下不接褚娘子进宫就算了,也不让人家回家过来,孤零零地把人家留在庄子里算怎么回事?
褚瑶也以为他今天不会过来了,又或许他还被关在承奉司没有出来,可没想到晚上她在书房写策论时,他竟披着一身雪推门进来,左手垂在宽广的大袖中,右手阖上了房门,而后解开了沾满雪的披风,随手扔到了一边。
褚瑶抬头看了他一眼,有些惊愕:“这个时候,殿下怎的过来了?”
“今晚除夕,孤来陪你守岁。”他走到她的身边坐下,神色一如往常,与她说话,“雪下的大,便没带鸣哥儿过来,听阿圆说你在书房待了一下午了,怎的今日还有心思写课业?”
对于他的靠近,以前褚瑶还算从容接受,如今心中却生出几分抗拒,身子不由往旁边移了移:“左右闲来无事,正好鸣哥儿不来闹腾,便也清净……”
他敏锐地察觉到她微微移开的身子,以及周身散发出的抵触,眼眸霎时蒙上一层阴霾。
“你知道了?”
“嗯,公主她同我说了,陛下给你和安康郡主赐了婚,”她凝视着纸上的笔尖,五指在竹制的笔身上微微用力,并不看他,“恭喜殿下……”
他挥手打掉了她手中的笔,捏着她的下颌逼她看向自己:“这有什么好恭喜的,你难道猜不到孤是被人设计的?”
“是被皇后娘娘设计的么?”褚瑶淡淡地看着他,“那殿下应该朝皇后娘娘发火,而不是找我撒气……”
“孤不是想找你撒气,”看着眼前这张恬淡的脸,她的眸子里一点波澜也无,是不关心,还是对他太过失望,“孤只是听不得你说‘恭喜’那两个字……”
“那我以后便不说了……”她偏开头,自他手中挣脱了去,瞧见那只蘸满墨汁的狼毫被他打到地上,滚了满地的墨点,便想起身将它捡回来。
刚要站起来,却被他捉住了手腕:“做什么去?”
“捡笔,”她说,“我课业还没写完。”
他抓着她的手腕不放:“你不问问孤,到底是怎么回事?”
褚瑶沉默了一会儿:“这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已经给殿下和安康郡主赐了婚,如今殿下是有姻缘在身的人了,我与殿下……理应避嫌才是……”
“赐婚一事,孤会解决,你不需要避嫌……”
“那便等殿下解决之后再说吧,在这之前,还请殿下谨遵男女之大防,不同椸枷,不同巾栉,不与我亲授,莫让我成为众矢之的……”
他缓缓松开手,看着她起身去案前捡笔,搁在砚台之上:“今日便写到这里,我累了,先回房休息了。”
她转身离开,扶上门框之际,听见他在身后溢出一声自嘲的冷笑来:“你莫不是巴不得孤与旁人定亲?”@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没再说什么,打开房门便出去了。
自然不是回先前他们同塌而眠的那个卧房,这几日她一直宿在另一间厢房内。那厢房先前被裴湛上了锁,她叫洪杉拿凿斧破开了,这几日一直住在那里。
落了内侧的门闩,褚瑶躺在阿圆早就用汤婆子暖热的床榻上,并无半分睡意。
其实她知道裴湛这个时候大抵是委屈的,想要同她好好解释的,但她就算知道所有的细节又如何,结果已经是这个样子了,一步走错,便入了死局,眼下谈及过程又有什么意义?
外面有脚步声传来,褚瑶听出是裴湛,于是侧头吹灭了床边小桌上的蜡烛。
房间里倏忽暗了下来,外面的人却并没有离去。
褚瑶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外面风雪漫卷,寒意逼人,她不忍,与外面那人道:“殿下,外面冷,您回去歇息吧。”
外面传来他的沉声回应:“孤说过,要与你一起守岁……”@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大过年的,是要与她演一场苦肉计么?
“可你站在外面,我睡不好……”
“那你开门让孤进去……”
“……”方才在书房里那些话是白说了么?
褚瑶翻身面向床的内侧,狠狠闭上眼睛,不再理会他,料想洪杉他们也不会任由他们主子挨冷受冻的。
这一夜,她硬是侧身背着他,一夜未曾换姿势。
翌日清晨被爆竹声吵醒,褚瑶起身看望外面,似乎并无人影守在那里,才穿衣下床,打开了房门。
门外果真空无一人,昨晚那场纷扬冷冽的风雪已停,廊外的院子里银装素裹,入目皆是冷莹莹的一片。
阿圆端着一盆热水,自厨房走出来,见她立于廊下,便走过来道:“娘子,听洪大哥说昨晚太子殿下在您的房门口站到大半夜,冻得晕过去了……”
褚瑶心头一紧:他还真守到那么晚?
“那他现在怎么样了?”褚瑶问到,“可醒了?”
“不知道哇,娘子还是过去看看吧……”
褚瑶纠结了片刻,才便往裴湛的卧房走去,还未进去,便见洪杉从里面出来,神色匆匆。
“洪大哥,殿下怎么样了?”
洪杉道:“我摸着殿下额头滚烫,不晓得是因为昨晚受了风寒,还是伤口溃脓所致,这不是打算出去寻个郎中过来……”
褚瑶蓦地才想起来,惠仁公主说过,安康郡主用簪子刺伤了裴湛,且伤得不轻。
昨晚她只顾着回避他了,又见他行动自如,才把受伤一事给忘了。
“今天是元日,怕是医馆的郎中不坐馆,你多叫上一个人,一个去医馆,一个去宫里,请柳太医过来……”
“褚娘子说的是!”他这便叫上另一侍卫,踏着厚厚的积雪,往山庄外面走去。
褚瑶入了卧房,瞧见裴湛闭眸躺在床上,脸色苍白,不晓得是睡着的,还是昏过去了。
照顾他的侍卫在他额头上置了一块浸了凉水的毛巾,希望能驱散一点热度。
褚瑶看着裴湛身子一直在微微发抖,于是上前摸了摸他的手,又去探了探他脖子上的温度,果然手是凉的,脖子却是很烫。
于是抬手先将那凉毛巾撤了:“殿下这会儿身上的温度还在往上烧,所以畏冷,等手脚都烧热了才用温热的毛巾敷才好……”
而后起身去找药箱。
先前她的脖子上被陆夫人用簪子划破,裴湛自宫中给她调配的伤药还剩下一些。她找出之后,便叫阿圆去检查他手臂上的伤势。
她畏血,不敢看,便一边教阿圆如何换药,一边问她,他伤得如何?
阿圆依着她的吩咐,拆开了包扎伤口的棉布,同她说伤口不算大,只有两个血窟窿,但是从红肿流脓的程度来看,那伤口应该很深,不晓得有没有伤着骨头……
果真是簪子戳出来的模样。
她让阿圆用干净的棉布把伤口周围的脓血擦干净,阿圆胆子小,哆哆嗦嗦地擦了好一会儿:“娘子,殿下会不会疼啊?”
“他都晕过去了,应该不会疼吧?”等阿圆将脓血擦拭干净,褚瑶又教她用木片轻轻覆上一层伤药,最后自药箱取出新的棉布包扎好便是了。
做完这些,阿圆出了一头的汗,同她说,这么两处伤口看着小小的,怎么能流那么多的脓血,吓死人啦。
褚瑶安抚了她一会儿,回眸去看床上的人,却不晓得他何时醒来,正半张着双眸看着他。
“殿下,你醒了,”不晓得是不是换药的时候将他弄疼了,“方才让阿圆帮你换了药,想来安康郡主那晚受惊不小,下手忒重了些……”
“这不是她伤的,”他嗓子喑哑,淡淡道,“是孤自己刺的……”
喂药
“你自己刺的?”褚瑶吃惊之余, 不免疑惑,“殿下为何要伤害自己?”
裴湛见她终于肯听自己解释,也不枉他昨晚在她房间门口沐雪站了大半夜。
“惠仁是如何与你说的?”
“惠仁公主说, 你喝醉了酒, 进了安康郡主的房间,她为自保才刺伤了你……”
裴湛冷笑道:“这只不过是父皇和母后为了保护安康郡主的声誉, 颠倒黑白罢了。”
“孤并非是喝醉了酒,是有人在孤的安神香里掺了曼陀罗花粉与生犀, 两者皆可令人产生幻觉,她入了孤的房间, 孤将她认成了你……”
“所以你和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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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没有发生任何事!”他知道她想问什么, “孤虽生了幻觉, 可也知道你一直不愿意进宫, 又怎会突然出现在宫里?便夺了她一支簪子刺伤自己,借着疼痛清醒过来……”
“是这样啊……”听完他的解释, 她似乎并没有他想象的那般激动, 神情一如昨晚那般恬静淡然,“殿下觉得,这件事情是安康郡主做的吗?”
“她没那么大的本事买通母后宫里的人……”
“那便是皇后娘娘安排的?”
裴湛没有言语, 算是默认了。
褚瑶又道:“而陛下或许也知道其中内情, 但还是给你和安康郡主赐婚了……”
她不疾不徐地分析着, 脸上平静得近乎淡漠,“所以这件事情究竟孰是孰非, 并没有那么重要, 他们原本想要的便是这个结果。这样局面, 殿下要如何破解呢?”
她如此淡漠的反应,竟让他心里有些发慌。
这些日子的朝夕相处, 夜夜相拥而眠,他以为她心里总归是有他的。可是为什么在得知他与别的女人“有染”时,她能做到如此心平气和,甚至昨晚还对他避之不及……
“孤昨晚同你说过,这件事情孤会解决,”身体因为高热而涌上一波接一波的寒意,全身的骨节酸痛,叫他说话都没了力气,“你相信孤吗?”
他不来山庄的这几日,褚瑶除却上课的时间,几乎一直在思索这件事,她仔细问过惠仁公主,将这件事掰碎了嚼烂了,在脑子里翻来覆去地分析这件事情,大抵是她不够聪明,她实在想不出有什么方法来解决此事。
眼下他却问她相不相信他能解决此事,这样轻飘飘的一句许诺,更像是一句哄人的戏言。
所以她摇摇头,实诚说道:“我不相信,除非殿下告诉我,打算如何解决?”
裴湛沉眸不语:有些事情他本不想让她知道,尤其是别人极力掩藏的,知道的越多,越危险……
褚瑶看他许久不曾说话,那双幽深的眸子垂着,不晓得在想什么,便觉得他果真是哄自己的,他根本就没有想到解决的法子,只不过是想拖着她罢了。
“殿下先歇着,我出去看看洪大哥他们回来了没有?”她当然晓得,这个点儿他们不可能回来,就算去外面的医馆请郎中,来回也要半个多时辰,更何况今日大雪封路,行路可谓艰难。
正欲起身,裴湛却忽然挪动着那只受伤的手臂,握住了她的手。
他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来:“你低下身来,孤与你说……”
嗯?
难不成他真的有解决的法子?
她俯下身去,侧耳贴近他的嘴边。
而裴湛只是与她小声说了一句话,连守在房中的侍卫都没有听见。
褚瑶听罢,霎时僵住,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他说的是:安康郡主……根本不是靖南王的孙女。
在这句话之后,他便不再说话了,许是身体实在难受,连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
又过了半个时辰,洪大哥还是没有回来,褚瑶只好先让阿圆去煮些姜汤过来,让裴湛喝了发发汗。
若是能发汗退热,便说明这病是昨晚受风寒所致,问题应该不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若是发汗之后还不能退热,便可能是伤口发炎导致的高热,那便危险了。
阿圆很快将煮好的姜汤端来,褚瑶扶他坐起身来,而后将碗递到他的唇边:“殿下,快喝……”
他皱了皱眉:“你怎的……不用勺子喂我喝?”
这会儿倒是不自称“孤”了,却是挑剔起来:“都什么时候了,殿下还计较这个?”
他偏过头去,喃喃道:“我从前生病时,你便是用勺子喂我喝药的……”
褚瑶都快被他气笑了,又听见他接着说,“你不晓得那药有多难喝,可你一勺一勺地喂,我便一勺一勺地喝,其中滋味宛若受刑,可想着是你的情意,便忍下了,如今你直接拿碗给我,看来对我一点情意也无了……”
褚瑶愣了一下,回想起以前确有这么一件事,他在外奔波数日,回来之后生了一场大病,她衣不解带地伺候他,亲自熬药,亲手喂给他……
那时只道是夫妻之间的情意绵绵,从未想过那汤药又苦又涩,用勺子喝药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
只不过他怎的一直说些孩子气的话,莫不是……
褚瑶抬手探了探他额头的温度,还是这般烫手,烧了这么久,莫不是人要烧糊涂了,才会说这些乱七八糟的话?
她不由往外面看去,洪杉怎的还不回来?
喂他喝下姜汤后不久之后身上出了一层汗,但额头的温度却并没有降下多少。
褚瑶重新试了试他手心和脖子上的温度,俱是滚烫。
阿圆先前端来的热水这会儿正好变得温热,褚瑶将毛巾扔进盆中,拧成半干的样子,在裴湛凝视的目光中,她将帕子递给一旁的侍卫:“你帮殿下擦一擦身子,他会舒服一些。”
那双原本扬起几分期待的眸子霎时就冷了许多。
那侍卫拿着毛巾走上前来,被他半眯着眼睛,斜睨了一眼。
那侍卫立即将毛巾送回了褚瑶面前:“属下不会,还是劳烦褚娘子来吧。”
褚瑶攥着毛巾,犹豫着不肯上前。
虽然他方才同她说,安康郡主身份是假,若事实当真如此,日后有朝一日拆穿了对方的身份,他们的婚事自然不作数。
但那都是日后的事情,如今摆在她眼前的,确实是他有了未婚妻,这桩婚事一日不解除,她一日就不好再与他亲近。
于是她将温热的湿毛巾搁在他的额头上:“那就不擦了,且等着洪大哥带郎中回来吧。”
裴湛将她眼底的纠结与抵触瞧得分明,想到昨晚她义正言辞地要避嫌,甚至要他谨遵男女之大防,还以为她只是吃醋赌气。可眼下就算他已经将此事的缘由和解决的法子都告诉了她,她却仍是不肯与他亲近,想来还是对他心存芥蒂。
他抬了抬手,想像从前那样捉住她的手腕,终究因为没有力气而捉了个空,只能眼看着她直起身来,又退到床边三步以外。
幽深的眸子渐渐晦暗,敛着不被人察觉的情绪。
*
焦急之际,洪杉终于带着郎中回来了。
彼时裴湛已经昏昏沉沉睡去,任是谁唤也没有再睁开眼睛。
郎中立即给裴湛问诊,把脉之后,又去瞧了他的伤口,说是情况不太好:“这伤口一直没有好好护理过,想必这几日一直有低热的症状,再加上被风寒一激,病情自然就加重了。我药箱中所带的药材不够,须得再去药铺添上几味药……”
他迅速将药方写出来,交给洪杉,让他尽快抓药回来。
洪杉一听,顾不得歇息,这便匆匆离去。
那郎中又道:“打些温水来给他擦擦身子,不然这高热一直不退,是要出大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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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明明还与她说话逗趣的人,这会儿却混混沌沌的不省人事,褚瑶此时难免后悔起来:若不是方才因为自己心中介怀,及时给他擦身降温,或许他也不会晕厥过去?
若真烧出个好歹来,后果可是谁也担待不起的。
阿圆重新打了温水进来,弄湿了毛巾递给她。
褚瑶此时也顾不上其他,给他擦了额头和耳后,再擦了脖子和手,最后将毛巾伸进他的衣襟里……
这次洪杉倒是很快将药抓了回来,只是脸上红一块青一块的,身上也滚了满身的雪,想来是赶路太急,自马上摔下来过。
阿圆立即去厨房煎药,两刻钟后便煎好端了过来。
褚瑶用勺子搅拌着碗里的汤药,试着唤他:“殿下,方才不是说要用勺子喝药,快醒醒……”
床上那人仍是双眸紧闭,半点反应也没有。
他醒不过来,汤药便喂不进去。
褚瑶用勺子强行喂了几勺,汤药入口却又顺着唇角流了出来。
郎中搓着手道:“这会儿子功夫,竟是连吞咽都不能了,不妙,不妙啊……”
洪杉见自家主子这般,更是愧疚不已,一双拳头捶在了墙上:“都怪我耽搁了时间,我若是能早点回来就好了……”
阿圆年纪小,被眼前这般吓坏了,泪眼盈盈道:“方才不是还好好的,怎的这会儿就……”就这般严重了呢?
褚瑶此时也顾不得其他,什么婚约,什么避嫌,什么男女之防,眼下救他性命才是最要紧的事情。
她饮下一大口汤药,被这苦涩的药激得身子不由一颤,随即俯身捏开他的嘴巴,将口中的汤药尽数渡了过去。
他喉结一动,竟真的吞咽了下去。
看来这法子有用!
如此褚瑶便一口一口地渡了下去,直到最后一口,她渡完之后,正欲离开,一只大手却忽然按住了她的后脑勺,将她按了回来……
那被汤药涩得发麻的双唇被他咬上,褚瑶不由张大了眼睛:他……是装晕。
破防
褚瑶迟迟直不起身来, 两人的异样很快被房中的其他人察觉……
郎中背起药箱:“这位郎君应该没什么大碍了,老夫便先回去了。”
洪杉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外面路滑,我送先生回去。”
那侍卫也没眼看, 紧跟着往外走去, 顺便将一脸懵懂的阿圆拽了出去:小丫头没眼力见儿,还杵在那里作甚?
房门阖上之际, 床上那病着的人也不再克制,原本咬着她的唇, 终于变成了带着埋怨与惩罚的吻,霸道炽热地与在她的唇上辗转研磨, 而后撬开她的牙关, 滑入其间……
终究是因为还在病着, 所以攒的力气很快用完, 很快被她挣脱了去。
“殿下!”她怒目瞪他,“你怎的装晕?这样吓唬我们很好玩吗?”
“孤错了……”他没有辩解, 轻易就与她认错, 可面上分明一点愧疚的神色也没有。“你说要孤与你避防,可这防线是你先破的,日后便不能再提这件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褚瑶抓起毛巾扔到他的脸上, 气呼呼地走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一整日, 褚瑶都没再踏入裴湛的卧房, 听阿圆说后来柳太医也过来了,拿过先前郎中开的方子看过, 说是没问题。傍晚裴湛便退了烧, 想来确实没有大碍了。
果然晚上他又贱兮兮地来敲她的门:“阿瑶, 孤有话同你说……”
“有什么话明日再说吧,我要睡了。”
“也罢, 那明日孤再与你说你哥哥的事情……”
“等等!”褚瑶翻身下了床,鞋子都没来得及穿,便跑了过去,拨开了门闩。
外面那个男人勾起唇,笑得如愿以偿。
“殿下又找到关于我哥哥的线索了?”她迫不及待地问。
裴湛低头看到她光着的脚:“孤叫你开门你不开,一提起你哥哥,你倒是连鞋子都不穿就来开门,地上不凉么?”
“不凉……”砖下都引了温泉活水,地面温温的,一点也不寒凉。
她将裴湛拉进房内,取了火折子去点灯的功夫,他就钻进了她的被窝里,还往里面挪了挪,给她留出半张床的位置。
大病一场后,脸皮肉眼可见的厚了几分。
褚瑶挨坐在床边,无奈道:“殿下,我如今怀着孕,殿下就不怕过了病气给我?”
裴湛自是考虑过这个问题:“孤问过柳华了,孤发热是因为伤口感染所致,不会传染给旁人。再说你早上都亲过孤了,现在才想起这个问题,不觉得太晚了么?”
褚瑶白了他一眼:还有脸提早上的事?
不过眼下不是与他赌气的时候,难得又有了哥哥的消息,褚瑶急切问道:“殿下,我哥哥的事情又查到什么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掀开被子,示意她进来说话。
褚瑶坐着不动,他便看着她不说话,一副逼让她再次破防的架势。
果真是个心眼小的,昨晚她才说过那些避防的话,今天他便逼她一而再的打破防线。
褚瑶惦记着哥哥的消息,只得顺从,栽进了他张开的被子里。
他心满意足地将人搂住,这才说道:“孤前些日子找到你哥哥所在的杀手组织的中间联络人,打算让他安排一场刺杀,并特意强调要他调弓箭手参加,届时对方若是能安排你哥哥出来,孤便找人留住他……”
“殿下要刺杀谁?”
“上次是谁刺杀孤,孤自然要还回去……”
“陆少淮那次吗?”褚瑶心中一动,“殿下查出来是谁做的了?”
“嗯,孤去绥州那日,裴易也曾出现过……”
“所以是三皇子安排的杀手?”
“裴瑞惯喜欢用他做刀,杀手是他买的不错,但是这笔账,要先找裴瑞算一算……”
“所以殿下是打算,安排杀手刺杀二殿下?”
“嗯,也算一举两得,既能教训一下裴瑞,又能将你大哥引出来……”
“殿下有多少成算?”
“既是孤买人行刺,刺杀的地点自然由孤来定,届时提前安排人埋伏在那里,活捉你大哥的成算……大抵四五成是有的……”
褚瑶有些担忧:“成算这么低啊?”
“那些杀手是卖命的,嘴里都咬着毒|药呢,孤总要先确保你大哥的安全,”说到这儿,裴湛问她,“你可有什么信物,是只有你们兄妹知道的,且能拿给他看的,叫他莫要轻易咬毒自戕。”
褚瑶想了想:“我父亲过世之后,家中愈发清贫,哪有什么像样的信物与他相认呢?”
“你再好好想想,或是他曾送过你的礼物,或是你们曾经一起玩过的小玩意儿,又或是……你们都爱吃的东西……”
褚瑶立即想到了:“糖葫芦可以么?”
“糖葫芦?”
“嗯,小时候家里穷,零嘴不多,爹爹还在时,月底结了工钱,偶尔会给我们买糖葫芦吃,那是我们小时候吃过的最好吃的零嘴了……”
“这样啊,”他沉默了一会儿,将她愈发搂紧了些,“那便用这个试试吧。”
此时两人都不算困倦,裴湛今日因病躺了一整日,褚瑶也窝在房间中没怎么出来,瞧着彼此都不困,又聊了一会儿安康郡主的事情。
褚瑶从他口中得知,他原来从很久之前,就开始派人调查她的身世了。
褚瑶问他为何会对安康郡主的身世生疑?
他解释说,倘若宋时微真的是靖南王好不容易寻回来的亲孙女,论人之常情,理应把她留在家中多疼上些时日,怎么会刚找回来没多久,就送到京城里来?
先前也曾想过,靖南王是以此来表忠心,将疼爱的孙女留在京城做人质,免去皇帝去他兵权在握的猜忌,可是父皇才御极没多久,近几年是绝对不会动摇靖南王的地位,他理应也知道这个道理,又何必忍受骨肉离别止痛,非要将人送来?
如今只查到她身份确实有存疑的地方,还需搜寻些人证,日后才好拆穿她。
“这算是欺君之罪吗?”
“嗯。”
褚瑶吸了一口气:“她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怎么有这般大的胆子呢?”
“或许,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假的……”他叮嘱褚瑶,“这件事情孤本不想告诉你,如今你知道了,切记不要对任何人说,免得打草惊蛇。”
翌日难得清闲,裴湛叫洪杉去外面想办法采买了一些红果、金桔和糖霜回来,拉着褚瑶一起进厨房,说要给她做糖葫芦吃,弥补她幼时不能经常吃到糖葫芦的遗憾,惹得褚瑶又感动又想笑。
只不过两人都没有做糖葫芦的经验,熬制的糖水不是火候不到挂不住,就是火候太过成了白霜……
正忙得热火朝天之际,洪杉却进来禀报,说安康郡主过来了。
裴湛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她来作甚?”他才哄得褚瑶开心,她便来添堵,真是晦气。
“说是得知殿下病了,特意来探望,如今人就在厅堂里坐着……”
“不见,”裴湛冷着脸道,“叫她回去。”
洪杉也不待见那位安康郡主,听见裴湛如此说,便立即出去回话,不消半刻钟的时间又回来了,说是安康郡主不肯走,非要见他一面才肯安心。
“她既愿意待着便由着她去,”裴湛突然瞥到一旁做坏的果子,便拿盘子拨了几个沾了糖霜的红果,递给阿圆,“把这个端给她,便说这是孤与阿瑶亲自做的……”
阿圆胆小,不敢得罪安康郡主:“殿下,奴婢不敢……”
还是洪杉将这事儿揽了去:“我去便是。”
褚瑶看着那盘果子,欲言又止:这无异是故意给安康郡主难堪。
念及那日下午安康郡主曾帮她照看过鸣哥儿的情谊,又想到昨晚裴湛说过,安康郡主或许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是假的,她有可能只是一枚不知情的棋子罢了,今日既踏着积雪来山庄探望,如此羞辱她,自己实在有些不忍心。
“殿下,这样会不会不太好,姑娘家的毕竟脸皮薄……”
“那晚她将计就计入了孤的房间,可没见她脸皮薄?”裴湛轻蔑道,“明知孤不喜欢她,还偏要赖上孤,就莫要怪孤对她没有好脸色……”
褚瑶叹了口气:“过几日开学之时,我与她总要见面,届时怕是尴尬极了。”
“你既觉得不舒服,孤便不叫她过来听课了……”
“殿下倒也不必如此,不管她是什么样的人,总归求知好学是没有错的,怎能因为这种事情而断了人家读书的路?”
“那便依你,若她是个识趣的,不主动找你的不痛快,孤暂且留她在这里读书……”
“嗯。”褚瑶这会儿也没有心情再去做糖葫芦了,拈了一颗金桔放进嘴里,便去书房做课业了。
后来听洪杉说,安康郡主一直等到晌午才面色不愉地离开,桌上的那盘雪红果,她一颗也没有吃。
此后几日,裴湛一直留在庄子里没有回皇宫,只是安排了几个侍卫去宫里将鸣哥儿和奶娘接了过来。
白日里褚瑶在书房做功课时,他便带着鸣哥儿在庄子里玩雪,陪他堆雪人,教他打雪仗,后来雪消融了结成冰,他便寻了小土坡,把鸣哥儿装进木盆里,而后从土坡上把木盆推下去……
鸣哥儿坐在木盆里呲溜滑下去,兴奋地举着小手嘎嘎直笑。
如此来回滑了几次,裴湛实在懒得弯腰用手去推,于是干脆用脚将木盆蹬了下去。不妨小人儿忽然从木盆中站了起来,登时失去了平衡,连人带盆骨碌滚了下去,摔得哇哇大哭……
裴湛着急下去抱他,脚下一个打滑也摔倒了,一脚将哭得正响的小人儿又踹出去老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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