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见
褚瑶终于做完了所有的课业, 准备出去找裴湛和鸣哥儿,方一出门,便见裴湛抱着儿子回来了。
小人儿在他怀里抽抽搭搭的哭, 一见到她, 更是哭得大声:“娘亲……抱抱……”
褚瑶瞧见他的脸上脏兮兮的,脸颊处还破了皮, 忙伸手抱过来,问裴湛:“鸣哥儿摔着了?”
“嗯, ”裴湛含糊道,“孤一个没看好, 他滑倒了……”
褚瑶便低头去哄小人儿:“鸣哥儿莫哭了, 以后我们小心一点好不好?”
哪知小热呢伸出一根肉乎乎的手指头, 指向了裴湛:“爹爹……爹爹……打……”小人儿不会说踢, 只能用自己会说的字来描述自己受到的委屈。
“殿下打他了?”褚瑶看向裴湛。
“孤没有打他,”裴湛负起手来, 腰部以下的衣服还是湿的, “孤只是不小心滑倒了,又不小心踢到了他而已……”
总之是不可能告诉孩儿他娘,自己一脚把儿子踢出半丈远的的事情。
褚瑶好笑地觑了他一眼, 这便抱着儿子回屋换衣服了。
悠闲的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 好似眨眼之间七日便过去了, 裴湛又要早起赶去城中上朝,这几日习惯了与褚瑶一起睡懒觉, 今日这般早起床, 竟有些不适应。
怀中的褚瑶还睡得正香, 他捏了捏她的脸,大手顺着脸颊滑到耳后, 捧着她的脸亲了亲。
她皱了皱眉,似要醒来,他便停下,在她背上轻轻拍了拍,待她重新睡着,才轻手轻脚下床穿衣。
临走之前同洪杉与程鸢嘱咐了几句:今日开课,仔细盯着安康郡主,若她敢找褚瑶发难,直接撵出去了事。
*
褚瑶用早膳时,鸣哥儿将将睡醒,哭着缠了她好一会儿,才叫奶娘抱去。
为此耽误了些时辰,险些迟到。
将写好的课业交给孙夫子,便回到自己的书案后面坐下。
只有惠仁公主与她笑了笑,其余的人脸上并无什么表情,余光瞥见安康郡主眼睛红红的,似乎是哭过,江清辞看她的眼神好似也有几分复杂,勉强与她一笑,不知道在想什么。
孙夫子让他们收收心,而后开始授课。
上午两个时辰的课程很快结束,孙夫子却叫他们在这里多做一会儿,因为他要审阅他们的课业,阅到谁的,谁便要上前去,方便夫子随时考问他们。
褚瑶她们便也乖乖在自己的位子上坐着。
学生们在堂下窃窃私语着,讨论着各自课业做的如何。惠仁公主转过头来与褚瑶小声聊天,说这几日她净想着玩乐,课业做得很是敷衍,待会儿怕是要挨上一顿训斥了,而后又问褚瑶做的如何?
褚瑶说自己本来学识就差她一大截,纵使使出浑身解数做,也赶不上她的一半,叫她放心。
惠仁公主这才笑了:“有你陪我一起受训,我便不怕了……”
随后又聊起今天中午吃什么,惠仁说想吃她做的古董羹,自己入宫之后叫御厨做过,可味道都不及她做的好吃……
褚瑶说好,等放课之后就让厨房去把汤熬上,晚上就能吃到了。
正聊得开心,忽而听见一道极轻的冷笑声,两人顺着声音看去,见是安康郡主端端坐着,正翻看着书案上的一本典籍。
“你笑什么?”惠仁公主不悦地问道。
安康郡主转过身来,面上温婉纯良,笑道:“我方才在书上看到了一个有趣的故事,公主可要听一听?”
惠仁公主不免有几分好奇:“什么故事?”
宋时微捧起案上的书,是《诗经》中的一本,她用清越轻柔的嗓音读道:“丘中有李,彼留之子,彼留之子,眙我佩玖,公主可知这讲的是什么故事?”
惠仁当然知道:“土坡上的一片李子树下,郎君将自己的玉佩送给心爱的姑娘,这是一个美好的一个故事啊……”
“公主觉得这是一个美好的故事?”宋时微摇摇头,“不对,这分明讲的是一对男女瞒着父母私相授受的故事……”
惠仁公主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她说这话的意图,追着问了一句:“你怎么会这样想?”
宋时微道:“《孟子·滕文公》中说,不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钻穴隙相窥,窬墙相从,则父母国人皆贱之,说的便是倘若没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算隔着缝隙相见,都为礼教所不容。而方才的故事中,郎君若与姑娘能名正言顺的在一起,何必在瓜田李下私定终身?”
惠仁公主这才反应过来,她哪里是要给自己讲故事,她这是借这个故事来讽刺褚瑶与太子哥哥在一起名不正言不顺呢……
“说到瓜田李下,我也想到一个好玩的故事,”惠仁公主看着她,唇角扬起一抹嘲笑,“叫……强扭的瓜不甜,强人所难,夺人所爱,最终是不会有好果子吃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宋时微脸色一变:“公主这话是什么意思?”
惠仁公主挑眉笑道:“别以为你做的那些事儿本公主不知道,懒得与你分说罢了……”
惠仁原本对这位安康郡主是有几分好感的,觉得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皇宫怪可怜的,虽然一直在太子哥哥和二皇兄之间摇摆不定,但这位郡主平日里素来以温婉柔顺示人,任谁也挑不出错来,故而惠仁公主与她的关系面儿上也算过得去。
在父皇给安康郡主与太子哥哥赐婚时,惠仁虽觉得这婚赐得勉强,但是毕竟事关女孩子的清誉,太子哥哥既入了人家的房间,自然要对她负责。
直到前几日,她正与母后说话,安康郡主哭着跑进母后的宫苑,同母后哭诉,说她不顾大雪封路去山庄探望生病的太子,谁知太子不仅不领情,还故意羞辱她……
惠仁听到她的哭诉,也很是为她抱不平,觉得太子哥哥这次委实太过分了,不管怎么样,如今既然与安康郡主有了婚约,就算不喜欢,也该有基本的尊重,怎能如此践踏别人的真心?
她气不过,便要出宫去找太子哥哥分说一通,却被母后身边的女侍医沈方妤追出来拉住了。
沈方妤将她拉去僻静的角落,同她说此事不怪太子殿下,那天晚上的情形根本不是宫里人流传的那般。
沈方妤说,那晚家宴,皇后娘娘饮了不少酒后,又犯了头疼之症,便留她在永和宫彻夜侍奉,她偶然之间撞见了皇后身边的嬷嬷引着安康郡主去了太子殿下歇息的房间……
沈方妤还告诉她,太子房间里的熏香有问题,闻着有曼陀罗和生犀的味道,那都是致幻的迷|药,太子殿下根本不是喝醉了酒,而是被下了药……
惠仁公主这才恍然大悟,终于明白为何太子哥哥宁愿被关进承奉司也不愿意接受赐婚,且从承奉司出来后便立即去了温泉山庄找褚瑶,连除夕守岁也不肯回宫……
原来安康郡主并非表面那般人畜无害。
原来太子哥哥才是受害者。
自这之后,惠仁对安康郡主便改观了。
眼下她又在学堂上阴阳怪气,拿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来说事儿,若真要论起礼教,她那晚主动进入太子哥哥的房间,又算是哪门子礼教?
宋时微被惠仁公主怼得没了话说,双眸渐渐泛起水色,而后默默转回身去,未了,忽的啜泣起来。
起初声音很小,只她们几个听得见。
后来声音渐大了些,又似乎在极力压抑着,生怕别人听见,又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
惠仁公主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你哭什么?你还委屈上了?”
随即有更多的人听到了啜泣声,学堂中其他的声音渐渐少了下去,最后学堂中静谧一片,哭泣声自然愈发清晰。
孙夫子审阅完一位学生的课业后,才目光缓缓望了过来,语气严厉:“发生了何事?郡主为何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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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时微站起身来,哭得楚楚可怜:“夫子,学生方才只是与公主讨论礼教之事,我与公主观点不一,争吵了几句,学生斗胆请夫子帮我们答疑解惑……”
孙夫子将她们扫了一眼,道:“说来听听。”
宋时微掖了掖眼泪,低泣道:“学生方才从《诗经》中看到一则故事,与公主分享,由此说起姻缘之事,学生觉得,姻缘自当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算名正言顺,正如《诗经》中所言,娶妻如之何,必告父母,夫子觉得学生说的对还是不对呢?”
孙夫子听她说起这个,便也猜到她们方才因何而争吵了。
关于陛下给太子和安康郡主赐婚的消息,他也略有耳闻,如今安康郡主在学堂上闹这么一出,明着是与惠仁公主争吵,实则是冲褚瑶去的……
是以他严肃道:“郡主说的并无错处,只是这里是学堂,不是争风吃醋之地,还望郡主摆正心态,一心向学……”
宋时微哭得一滞,原以为孙夫子会站在自己这边,没想到他虽认可自己的言论,却也不喜她在学堂上说这种事,竟将她斥责了一番……
她咬了咬唇,不甘心地低下头来:“是,学生知错了。”
惠仁公主扑哧笑了一声,奚笑她不自量力,竟然想拿夫子做刀,还好夫子根本不会上她的当。
孙夫子是真的不太高兴,余下的课业也不再逐一审阅,而是全部收进了书奁中,说是回去之后会做批注,明日发放给他们,今日便先到这里。
没能得到孙夫子当面审阅的学生们不免有些遗憾,却也无可奈何。
宋时微在孙夫子离开之后,便也含着眼泪离开了。
惠仁公主对着她的背影翻了个白眼,转而拉着褚瑶的手说:“褚姐姐你别生气,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过是因为太子哥哥不喜欢她,所以强行挽尊罢了……”
“多谢公主替我说话……”
身后的江清辞背着书奁经过她们身边时,走出几步后,忽又折返回来,抬手对惠仁公主行了个礼,而后看向褚瑶:“褚娘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褚瑶看了一眼值守在外面的程鸢,担心若与他单独说话,又会被禀报给裴湛,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想着学堂中的学生已经走得差不多了,便道:“江衙内有什么话,便在这里说罢,公主算不得外人,听听也无妨……”
江清辞稍稍顿了片刻,便道:“安康郡主得陛下赐婚一事,在京中已经传开了,夫子方才也说,郡主的话并无错处,不论如何她已经是太子殿下名正言顺的未婚妻,天子一诺,重逾九鼎,绝无更改的可能,我只是想劝你为着长远考虑,最好避其锋芒,莫要为逞一时之快而与郡主针锋相对,须知恃宠而骄凭借的太子殿下所给予的恩泽与宠爱,绝非长远之计……”
“阿瑶,我视你做朋友,才与你说这些话,忠言逆耳,话虽有些不中听,却也是为着你好,”他看着褚瑶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大抵是他的话真的戳痛了她,他心中虽不忍,却也希望她能真的听进去,“你以前说过,宁为农夫妻,不为公府妾,虽然现在的你和以前不一样了,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守住初心……”
从褚瑶得知裴湛与安康郡主被赐婚的那一刻,便料想到自己有一天会面临这样的境况,不管她究竟是怎么想的,旁人都只会以为是她抓着太子不放,是她恃宠而骄,不将太子的未婚妻放在眼里……
可即便是早早有了心理准备,却没有想到第一个站出来指责她的,竟然是江清辞。
他应该是对她很失望,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宁为农夫妻,不为公府妾……
这话确实自她口中说出,可如今随境而迁,她虽仍是这样的想法,终究有几分身不由己,却不能为外人所说道。
她垂下头,小声道:“多谢衙内劝告,我记下了……”
身旁的惠仁公主却是随手抓起案上的狼毫,使劲扔到了江清辞的身上,气愤道:“你什么都不知道,就不要乱说!”
江清辞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袍裾上被她砸出的那一块黑色的墨团,便也没有再继续说下去,随即再行一礼便离开了。
惠仁公主看着脸色发白的褚瑶,握着她的手道:“褚姐姐,你莫往心里去,宋时微今日在学堂上故意挑起这件事,就是为了让大家对你产生偏见,那江清辞是个傻的,什么内情都不知道就敢和你说什么狗屁忠言,你若真的为此伤心,回去再与太子哥哥闹上一闹,可就中了宋时微的计了……”
“我知道……”她自然不会去找裴湛闹,毕竟先前早就闹过了。
“太子哥哥根本不想娶宋时微,他一定会想到办法解决此事的。”
“嗯……”办法确实已经想到了,只是需要时间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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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在这段时间内,她为避免打草惊蛇,不能为自己辩解罢了。
褚瑶叹了一口气。
惠仁公主看着她仍是愁云惨淡的模样,便愈发迁怒那江清辞,气呼呼地站起身来:“不行,我方才没有发挥好,我得再去骂他一顿!”
赶走
“公主, 算了吧,”褚瑶拉住惠仁,“不是什么大事, 我也没有往心里去。”
“你没往心里去, 我可往心里去了,”惠仁公主拨开她攥着自己衣服的手, “褚姐姐放心,我知道什么该说, 什么不该说,今日看我不骂他个狗血淋头……”
“公主……”褚瑶欲跟着她一起去, 被惠仁拦住。
“褚姐姐, 你就不要跟来了, 我骂人可脏了, 不想被你听见……”
褚瑶差点被她逗笑了:富贵人家里长大的小姑娘,自幼身边跟的都是秉性纯良之人, 骂人能有多脏?
看着惠仁公主离去的身影, 褚瑶知道她是想为她出气,心中不由一阵感动。
因着惠仁公主说想要吃古董羹,褚瑶自学堂回去后便着人出去采买食材。
才吩咐好, 便见惠仁公主鼓着小嘴一脸愠怒地回来了。
褚瑶过去迎她:“公主这是又没发挥好吗?”
“我倒是发挥的的不错, 可是他跟个石头似的站在那里, 既不生气,也不恼怒, 由着我骂了好一会儿, 待我喘气歇息的时候, 他问我骂够了没,骂够了他就告辞了, 他是外人,不能在庄子里逗留太久……”
“那你是怎么骂的?”
“我骂他长得一表人才人模狗样的,可惜眼睛不好,心被猪油蒙住了,脑子里也犯痔疮了,不会说人话就不要说,孙夫子都没说一句褚姐姐的不是,整个学堂就显着他了,那个贱就非得要犯是么……”
原来这就是她口中说的,她骂人可脏的话了。
“谢谢公主愿意相信我,替我出气,”褚瑶拉着她的手,往屋子里走去,“莫要为这种事情动气了,我煮甜水给你喝好不好?”
“好啊,早就听太子哥哥说你会煮甜水,我还一直未曾尝过呢……”惠仁公主这会儿还没消气,“等中午用完午膳,我再去找宋时微,有些事情外人不知,她当我也不知道呢?我非说她脸上去,叫她再也不敢明着暗着为难你……”
“公主,你能为我做到如此,我心中已经很感动了。安康郡主的事情,太子殿下他说他自有办法,咱们只安心等着便是,现在还没到与她翻脸的时候,公主也莫要再因为我再去和她吵架,不值当的……”
惠仁公主这才悻悻的熄了火气。
后来听阿圆说,有侍卫看到安康郡主带着婢女出去了,说是今早出宫匆忙,落了一件东西,今日便不宿在山庄里了。
惠仁哼道:“定然是做了亏心事怕被太子哥哥责备,赶紧回宫躲着了……”
褚瑶将鸣哥儿塞进她的怀中:“不提她了,我把鸣哥儿给你玩玩……”
惠仁公主便去逗怀中的小人儿:“鸣哥儿,叫姑姑……”
小人儿:“糊糊……”
“不是糊糊,是姑姑……”
“糊糊……”
惠仁公主被他可爱的模样笑倒:“糊糊就糊糊吧。”
傍晚裴湛回来时,褚瑶已经置办好了古董羹,准备了一大桌子的菜。
惠仁公主为了这顿古董羹,用一下午的时间做完了功课,眼下无事一身轻,和鸣哥儿一起掰红薯粉丝,一大一小玩的不亦乐乎。
等到汤锅中的牛骨汤咕咚冒泡,褚瑶便将薄肉片放了进去,喊惠仁过来趁热吃。
裴湛看着两人明显比之前熟络许多,今日学堂上发生的事情,他刚回山庄时就已经从程鸢口中知晓,想来是惠仁帮着褚瑶出头,所以两人的关系才愈发亲近了些。
不愧是他的皇妹,倒也没白疼。
就是惠仁一口一个“褚姐姐”叫得裴湛有些扎耳朵:那怎么能叫姐姐呢?那分明是她未来嫂嫂。
不过眼下情况特殊,暂且由着她这样叫吧。
晚上睡觉时,裴湛拥着褚瑶说起白日是事情来,同她说他已经吩咐下去,明日不叫宋时微和江清辞进山庄读书了。
褚瑶说不可以:“虽然安康郡主今日略有发难,但若因此就不让她入山庄,未免太刻意了些,岂非真的坐实了我恃宠而骄逼迫殿下未婚妻的罪名?”
“恃宠而骄?是江清辞同你说的吧,”他抚着她的肩头,“你还是往心里去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自他的角度来看这件事,他也没说错,我确实像个恃宠而骄的红颜祸水,他不知内情才会这样,殿下也莫要为难他了。”
“你倒是大度……”
“左右还剩下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忍忍便过去了,”褚瑶乐观道,“再说安康郡主也不比我好到哪里去,她整日看着我却又对我无可奈何,你说我和她谁更难受?”
裴湛喉中溢出一声笑来:“孤倒是没想到这一层?”
褚瑶以前从未想过与这位安康郡主为敌,毕竟她对安康郡主的印象一直不错。
当初在甜水铺子,裴湛带着安康郡主登门,褚瑶第一次见她时,印象中对方是一个美丽温柔的小姑娘,瞧着与裴湛甚是般配。@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后来即便在同一个学堂读书,但两人素来很少又交集,唯一的一次,是那日孙夫子要求他们写一篇策论,安康郡主早早地写完,还主动帮着去照看鸣哥儿,与鸣哥儿相处的也很好。@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褚瑶想着,倘若日后对方真的嫁给裴湛做太子妃,鸣哥儿在她膝下,应当也不会受到什么委屈的。
却不曾想,陛下才赐了婚没多久,这位郡主便一改之前柔弱的模样,迫不及待针对起她来,这般心胸和气量,日后若真的成了太子妃,怕也不会对鸣哥儿好的。
虽然裴湛没有阻止安康郡主继续来这里读书,但是却让人将她的行李搬了出来,说是房间要修葺,她暂时不能住在这里了。
谁都看得出来这是随便找的借口,山庄里的厢房有很多,即便是这一间要修葺,也能腾出别的房间给她住。如今却是连行李都给她收拾好了,摆明是在赶她走。
安康郡主冷冷地看着地上的行李,几息之后,轻飘飘地说了句“不要了”,便扬着下巴,转身离开了。
骄傲如她,太子不喜欢她又如何?只要陛下和皇后站在自己这边,还怕敌不过一个卑贱的离妇?
自这日之后,安康郡主便再没有来过学堂。
褚瑶对惠仁说:“我原是希望她照常来此读书的,她不来,反倒真的像被我逼走的一般……”
惠仁心直口快:“眼不见心不烦,如今我也可烦她了。”
安康郡主的位子空了下来,惠仁便拉着褚瑶坐过去,两人并排坐在第一列,至于褚瑶的位子,则让原本坐在最后面与江清辞一列的四皇子坐了过去。
江清辞则自己一个人坐在最后面,每次惠仁公主回头找陆明芙和四皇子说话时,若是不轻易瞥到他,便立即补上一个白眼。
江清辞不为所动,每次都是面色无波地收下她的白眼,又或是干脆装没看见。
朔风未停,又吹了七|八日,迎来了新朝建立后的第一个上元节。
上元节是团圆节,更是盛世太平、全民同乐的象征。
听惠仁说,这次陛下特意命宫廷内司制作了一座五丈余高的琉璃灯山,灯上画的是文殊菩萨,内里还有机关,不仅菩萨的五根手指可以动,而且还可以喷水呢。
惠仁与褚瑶一早便约好,上元节那晚要一起去街上赏灯游乐看烟花。
可上元节那日,宫里却来人接惠仁公主回去,说是要阖家团圆,一起过节。
惠仁公主只得同褚瑶说抱歉,不能与她一起逛街了。
褚瑶说没事,还有裴湛陪着她呢。
果然下午裴湛早早地回来了,说带她和鸣哥儿去城里看灯。
月上柳梢头,夜放花千树,鱼龙迤逦,花灯万盏,晶莹剔透的无骨灯,五色珠网编织的珠子灯,镞镂精巧的羊皮灯,更有福州的灯,用的是纯白玉制作,如清冰玉壶,耀眼夺目。街上亦有奇数异能之人表演吞剑喷火,踏索上竿,倒吃冷淘,药法傀儡……
裴湛给鸣哥儿买了一盏用五色蜡纸和菩提叶制成的影戏灯,灯上的人物骑马旋转如飞,惊得鸣哥儿咿呀乱叫。
最有特色的莫过于用木牌制成的诗牌灯,木牌上雕有谜题,外面罩上一层绢纱,百姓们可猜谜题,能一连猜中十道谜题的,便可得一盏普通灯笼,连中三十道,可得一盏琉璃灯,连中五十道,可得一盏珍贵的万眼罗帛灯。
褚瑶跃跃欲试,裴湛给她交了两钱银子,可惜她只猜到了第七道,便落败而回。
“你想要哪盏灯,孤帮你赢……”
褚瑶自是想要那盏最贵的,便指着场中唯一的一盏万眼罗帛灯:“我想要那个……”
裴湛将鸣哥儿给她抱着:“你在这儿等着。”
凭着他的博学洽闻,几乎在老板读完谜题后,裴湛便立即猜出了谜底,不一会儿的功夫便已经答对了三十余道谜题。
第一次有人这般流畅地答出了那么多谜题,台下的人也愈发兴奋起来,此后每答对一道,人群中便发出一阵喝彩声,褚瑶举着鸣哥儿的小胳膊,也为他欢呼。
眼看答道第四十五题,人群后忽有烟花绽放,不晓得是哪个顽劣的孩童点燃了一支名为“地老鼠”的烟花,那烟花钻入人群之中,立即引来一阵骚动。
人群拥挤时最怕遇到这种情况,极易造成踩踏事件。虽然褚瑶身边有洪杉和程鸢护着,但裴湛还是第一时间跳下台来,跑到她身边,护着她和孩子,并让藏于人群中的便装侍卫立即稳住异动的人群。
他拥着褚瑶走到人少的地方,让她在此稍等片刻,说他回去取了灯就回来。
还有五道题就能拿到那盏灯了。
褚瑶拉住他:“不要回去了,我也没有很是想要那盏灯,咱们去别的地方逛逛吧。”
毕竟他身份尊贵,一点点异样都能让人风声鹤唳,方才那莫名钻入人群中的“地老鼠”,不管是旁人的无心之过还是有意为之,褚瑶都不想他再回去了。
裴湛便也依着她,虽然那盏万眼罗帛灯珍贵,但旁的地方也有卖的,多花些银子的事情罢了。
他自她怀中接过鸣哥儿,拉着她的手慢慢走远。
灯火氤氲,寒轻夜永,至更阑人散时,木牌灯场的老板正收拾摊子,那盏万眼罗帛灯仍旧悬挂在高处,今日险些被那位一身贵气的郎君赢去,幸而那只莫名出现的“地老鼠”,那郎君着急护着台下夫人孩子,便离开了,竟也没再折返回来要灯笼。
心中正庆幸着白赚了二钱银子,忽闻有脚步声走近,转头一看,这么晚了,那位郎君竟还是回来了,只是先前穿的是雾灰色广袖长袍,如今却换成了石青色的,不过看那张脸,确实是那位郎君无意。
“老板,先前还差五道谜题,眼下可否容我答完?”
大哥
次日中午上罢了课, 门口的守卫送来一盏灯,正是昨晚裴湛在灯场答题时,差一点就能获得的那盏千眼罗帛灯。
昨晚离开那木牌灯场后, 裴湛便让人去别的地方买了另一盏千眼罗帛灯, 比起之前那个精巧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没想今日又送来了这一盏, 褚瑶以为是裴湛叫人送来的,便没多问就拎了回去, 悬挂与房门两侧,煞是好看。
谁知晚上裴湛回来时, 瞧见了那盏灯, 随口问了她一句:“这是昨晚木牌灯场的那盏灯么?”
“是啊, 不是你叫人送来的吗?”
他原本只是随意瞥了一眼, 听到她如此说,便打量了起来, 确认是昨晚那盏灯无疑, 便取下来仔细检查:“这灯……不是孤叫人送来的……”
裴湛一边检查这个灯笼,一边命人将送灯的守护叫过来问询一番,守卫说是一个普通的闲汉送来的, 他仔细检查过, 确定灯笼并无异样才送到褚瑶手中的。
这件事情颇有几分诡异, 像是有人可以盯着他们一般,今日送这灯笼来, 不知是挑衅, 还是有别的意味。
裴湛将灯笼递给那守卫:“拿去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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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意渐渐消寂, 不知不觉孙夫子已经在山庄里授了两个月的课。
褚瑶为期三个月的孕吐终于熬了过去,胃口渐渐好起来, 原先对着半碗米粥都难以下咽的她,忽然觉得一碗米饭都不够吃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某天晚上她吃完了两碗,后知后觉地觉得有些撑,裴湛便带着鸣哥儿陪她一起在山庄里散步消食。
鸣哥儿举着小胳膊走在他们前面,如今他的小步子已经走得很稳了,不用别人牵着,自己就能走上好长一段距离。
裴湛与褚瑶慢腾腾地在后面跟着,一边散步,一边与她聊起她哥哥的事情来。
“前些日子孤发现了裴瑞他们私铸□□的事情,命人暗中秘奏给了父皇,如今他们急着销毁罪证,时不时往宫外跑。他们不敢走官道,只能走小路,孤已经摸清了他们的必经之路,打算三日后给他们送一个大礼……”
“殿下是说,要安排大哥他们进行刺杀?”
“嗯,你大哥用的是弓箭,必然要选择一个极易藏身的高处,孤已经让人将那附近可以藏身的地方都摸排出来了,届时只要你大哥出现,孤的人就能拦住他……”
“谢谢殿下为了我如此殚精竭虑,殿下为我做了这么多的事情,我日后一定好好赚钱还给你……”
“嗯,你是欠孤许多,日后要好好还……”
褚瑶抬头看他,笑道:“那需要我给殿下写一张欠条吗?”
“那倒不用,孤不怕你不认账……”
褚瑶想着三日之后说不定就能与大哥团聚了,这会儿心里便隐隐激动起来,想着他们兄妹大抵有十年未见了,不晓得如今大哥是何模样了。
恍神之际,没能留意到脚下的路,忽的踩到了坑坑洼洼之处,脚上一崴,身子便不稳地倾了下去。
身旁的裴湛伸手将她拦腰捞了回来。
“脚扭到了么?”他问。
“还好,只有一点点疼……”
裴湛便没多说,直接打横将她抱了起来:“回去孤帮你瞧瞧……”
鸣哥儿回头看到爹爹抱起了娘亲,便也哒哒跑过来,扬起手来要抱抱:“爹爹……抱……抱……”
裴湛与这个小不点儿讲起道理来:“你娘亲扭到脚差点摔倒,爹爹才抱你娘亲,你这好端端的,为何要爹爹抱?”
小人儿似懂非懂,想了片刻,忽然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而后举起手来:“摔倒了……抱……”
瞧瞧,这都会假摔了。
裴湛不理他:“快起来,咱们要回去了。”
小人儿见爹爹还是不肯抱自己,便又纠缠过来,抱着爹爹的腿拦着不让走,然后自己跑到前面,啪叽又将自己摔倒在地上,然后可怜兮兮地看向他:又摔倒了,这回能抱了吧?
褚瑶忍俊不禁看着儿子:“殿下,你快抱抱他吧,我没事,自己可以走路……”
裴湛便真的将她放下来,弯腰单手将鸣哥儿抱起后,转头用另一只胳膊抱起了她。
如此一边抱一个,大步往回走。
鸣哥儿幸福地依偎在爹爹的怀里,褚瑶却是被臊得脸都红了:这叫旁人看到了,成什么样子嘛?
裴湛将这一大一小抱回房间内,身上已是一片汗津津。
“你是不是胖了?”他将褚瑶搁在床上,脱掉她的鞋袜去检查她扭伤的脚踝。
“应该是胖了一些,我最近吃的多……”
他抬头看她一眼,勾唇笑道:“胖点也好,之前太瘦了。”
脚上也无大碍,甚至连红肿都没有。
褚瑶羞愧道:“我就说没事的,白叫殿下受累了……”
鸣哥儿见爹爹摸着娘亲的脚不放,便也将自己的小鞋子和袜子扯掉了,爬到床上,将自己肉乎乎的小脚举到爹爹面前。
裴湛顺手抓住咬了一口,小人儿当即咯咯笑了起来。又将另一只小脚也递了上去……
裴湛逗了他一会儿,便抱着他一起去泡温泉了。
褚瑶便也去打水洗漱,阿圆切了一盘雪梨送进来,雪梨被削去了皮,只有白白的果肉,味甘如蜜,清香无渣,褚瑶原本并不饿,却也一边看着书一边不小心给吃光了。
抚着日渐圆润的小肚子,褚瑶觉得有必要控制一下自己的饮食,可不能一直这么能吃,否则日后将腹中的孩儿养的太大,日后生的时候受罪的是自己。
嗯,就从明日开始控制吧。
褚瑶将盘子和书都放在床边的桌几上,抱着肚子满足地躺下来。
不一会儿,裴湛便抱着鸣哥儿回来了。
小人儿在水里玩累了,趴在裴湛的肩头上,走路回来的功夫便睡着了。
裴湛将他放在床的内侧,褚瑶见他头发还未擦干,便扯了毛巾给他擦拭。
动作自然得倒真像是老夫老妻。
裴湛坐在床上,十分享受的模样,待头发擦得差不多了,他干脆往后仰下,枕在她的腿上。
“孤闻到有梨子的清香,你吃梨了?”
“嗯,阿圆那会儿切了一盘,我全吃光了……”
“好吃吗?”
“好吃啊,特别甜。”
“给孤尝尝……”
褚瑶不好意思道:“方才同你说过,被我吃光了。”
他伸出手指点了点她的唇:“我尝尝这个,也是一样的……”
说着便翻身将人压下,含笑吻了上去。
绵密的吻温柔而缱倦,唇上梨子的余香被他吮了个干净,仍不满足,又要索取更多。
衣襟带子不晓得何时被他挑开,感觉到身上的凉意时,她按住他乱来的手,看着他意乱情迷的幽深眸子:“别,不行……”
滚烫的气息游移在她的耳旁:“孤问过柳华了,三个月以后是可以行房的,孤会轻一些……”
“可是鸣哥儿还在这里……”
“孤让他在汤池里游了半个时辰,这会儿即便是外面打雷,也吵不醒他。”
褚瑶哭笑不得:“殿下早有预谋?”
他握着她的手,慢慢地按在枕头两侧:“是你说的,孤为你做了那么多的事情,你得好好偿还孤……”
“可我说的是还钱……”
“你现在不是没有钱么?”他看着她红潮淡露的脸颊,愈发把持不住,俯下身来,“暂且换个方式偿还吧……”
青色锦帐低垂,微微漾起波纹。
褚瑶还是担心会伤到孩子,一脚将裴湛踹了出去。
裴湛黑着脸掀开锦帐,重新躺了回来,将人往怀里一带:“算了,睡觉!”
三日后,便到了裴湛安排刺杀的那日。
褚瑶自早上开始便心神不宁,惶惶等到了晚上,裴湛还没有回来,褚瑶便往身上裹了一件披风,去山庄门口等着。
月色清冷,铺泄满地清霜,褚瑶提着灯笼,呵着冷气,终于等到了裴湛的马车。
她满怀希望地看着裴湛下了马车,然后越过他往后瞧:“殿下,我大哥呢?他没和你一起回来吗?”
裴湛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别着急,孤今日见到你大哥了,他很好,只是暂时不能回来见你……”
他接过她手中的灯笼,拉着她被寒气浸得冰凉的手,一边往回走,一边与她说着今日的事情。
“今日行刺一事,刺客大部分被裴瑞的人解决,你大哥在高处隐秘的地方,准备潜逃时被孤的人拦住,他本欲服毒自戕,幸而孤的人先前准备了你说的糖葫芦给他看,他见到之后恍惚了片刻,才没咬下口中的毒|药……”
裴湛的马车当时就停在不远处的官道中,很快见到了这位射箭的刺客,他与褚瑶有着依稀相似的容貌,只是年纪轻轻的便已满脸风霜沧桑,想来这些年他瘦了不少的苦。
他满怀戒备地登上马车,问裴湛是谁。
裴湛道:“我是阿瑶的夫君,你是阿瑶的大哥褚彦吧?”
果然,对方听完他这句话,眼底立即涌出巨大的讶异来,身上的紧绷与戒备便立即消散了大半:“阿瑶……我的妹妹……”@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这些年一直没有放弃找你们,只是先前苦于没有门路,我半年前才查找出你们的线索,今日才布下这个局,阿瑶很想你,你今日便与我一起回去吧……”
他眼中有热泪盈出,问他阿瑶过得可好?
裴湛道:“她很好,她如今在读书,学做生意,而且我们已经有了两个孩子……”
“那就好,我与阿辰多年不得归家,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
阿辰便是褚瑶的二哥,听他这般说,看来褚辰也还活着。
只不过,他在短暂的犹豫之后,与裴湛抱拳道:“妹夫,我今日还不能与你一起回去……”
裴湛将褚彦的话转述给褚瑶:“你二哥如今也活着,只不过他的境况不太好,那杀手组织一直利用你二哥来牵制你大哥,这么多年你大哥在外卖命,也是顾及你二哥还在他们手里……”
“二哥怎么了?”
“你二哥本是读书人,武功练得不好,又在一次任务重受了伤,便被安排去做了试毒的药人……”裴湛叹息道,“所以在没有把握将你二哥一并救出来的情况下,你大哥只能暂时回去。”
褚瑶听罢,心中一片悲凉:“我猜到他们会过得不好,却没想到是这么的不好……”
“不过幸好,他们都还活着,不是么?”裴湛愈发握紧了她的手,“等把你二哥也救出来,孤让柳华好好给他医治。柳华的医术你知道的,一定能把你二哥治好……”
褚瑶破涕为笑,往回走的路,只觉得越走越安心。
冒险
营救褚瑶两位哥哥的事情须得从长计议。
裴湛如今既然与褚彦搭上了线, 便打算万事俱备后将这杀手组织一锅端了。
这种组织原本便不为朝廷所容,□□之事历来是府衙最为头疼的案子,倘若能将这组织连根拔去, 于朝廷来说是祛除了一个心腹大患。
这件事情不可能一蹴而就, 只能顺藤摸瓜慢慢布局。
榆柳荫后檐时,孙夫子为期三个月的授课结束, 学生们一一不舍与夫子辞别,各自回家准备不日之后的科考。@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春日多风, 孙夫子的咳症一直没有缓解,打算回老家修养一段时间。
裴湛备足了谢礼, 与褚瑶将老人家送至城门, 褚瑶与孙夫子道:“夫子, 您老人家好好养着身子, 等今年天儿冷了,我再接您来温泉山庄过冬……”
孙夫子笑呵呵地答应了, 也叮嘱褚瑶日后莫要懈怠, 要保持上进好学之心。
“学生谨记夫子教诲!”
学堂关闭后,将山庄改造成香水行的事情便提上了日程。
褚瑶一边读书,一边与先前裴湛介绍给她的两位前辈商议山庄改造事宜。
山庄破土动工那日是个好日子, 寒窗苦读的学生们也迎来了放榜之日, 褚瑶问过裴湛, 曾与她同窗读书的那十位学子,有几个金榜题名了?
裴湛说有两个, 一个入了一甲, 一个入了三甲。
褚瑶惊讶道:“哪个入了一甲?”
裴湛哼笑一声, 自牙缝里挤出了三个字:“江清辞……”
“他竟是一甲!”褚瑶惊喜道,“幸亏当初殿下同意让他来学堂上课, 否则岂不是错失了一位明珠?如今他得了一甲,定然感激殿下对他的栽培,日后对你也有助力……”
“如今你也会说这些漂亮话来哄孤了,”裴湛揽过她的腰,轻轻抚摸着,“莫不是担心孤日后在仕途上为难他?”
又来又来?又莫名其妙地吃这种飞来横醋……
褚瑶瞥他一眼,连解释的话都懒得说:“殿下非要这么想,我也没有办法……”
“真是越来越不把孤放在眼里了,”裴湛将人抱起,往床边走去,“今晚必须好好教训教训你,让你知道什么叫以夫为天……”@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将人放在床褥上,作势要去解她衣服,褚瑶也不怕,看着他笑了一会儿,忽然抚上自己的小腹,同他说:“殿下,今天女儿踢我了……”
自他说想要女儿后,他们便默认为她肚子里的是女儿。
“嗯?”他立即便停止了胡闹,俯身贴到她微微隆起的肚子上,“孤听听……”
贴了好一会儿,也不见里面有动静,褚瑶道:“殿下,你同她说说话,说不定她就动了……”
“说什么?”
“说什么都行……”
高冷利辞的太子殿下,这会儿竟也紧张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半响,憋出一句:“女儿,我是你爹……”
褚瑶扑哧一声,笑得停不下来。
次日惠仁公主忽然来了山庄,提着裙裾踩过被挖得乱七八糟的泥路,为此弄脏了一双软缎云头履,见到褚瑶后便将脚上那鞋子踢了,穿着雪白的足袜走到褚瑶身边,气呼呼道:“褚姐姐,气死我啦!”
褚瑶正在看师傅绘制的香水行布局精细图,见她这般,便问道:“是谁惹我们公主生气了?”
“还不是那个江清辞……”
“他怎的惹你了?”
“今年的一甲中,数他年纪轻长得好,父皇点他做了探花郎,还在我面前夸他品貌非凡,说是幸亏他没叫人榜下捉去做婿,然后问我愿不愿意招他做驸马?”
“陛下要给你们赐婚?”这倒是出乎褚瑶的意料,“那你是怎么说的?”
“我自是不同意,我说那江清辞是个眼睛有问题的,我才不要嫁给他……”
褚瑶没有给人做媒牵红线的癖好,听她这般说,便安抚道:“陛下既然先来过问你的意愿,想必知晓了你的心意,就不会强求了,毕竟江清辞和安康郡主的情况不一样,你也不是非嫁不可……”
“说的也是,安康郡主背后有靖南王撑腰,她看上了太子哥哥,所以父皇才会不顾太子哥哥的意愿强行赐婚,可我与江清辞不同,我对他无意,他对我也不像是有什么攀附的想法,既然郎无情妾无意,这姻缘自然成不了……”惠仁公主说着说着,自己便想开了,可提起安康郡主,她又为褚瑶鸣不平,“褚姐姐,先前靖南王来过信,说是已经给宋时备好了假装,问询父皇打算何时给太子哥哥与宋时微完婚?”
褚瑶怔忪了一会儿:“陛下怎么说?”
“父皇还能怎么说,自是催促太子哥哥尽快完婚,若太子哥哥仍是一意孤行,弃大局于不顾,便将这储君之位让出来……”
惠仁公主边说便打量着褚瑶,低头犹豫了几番,才小心翼翼说道,“其实母后一直想让我来劝你,让你大度一些,说是即便太子哥哥娶了安康郡主,也只会当她是个摆设,不会影响太子哥哥对你的情意……”
褚瑶沉默了几息,道:“我不知道这件事情已经如此紧迫,待太子殿下回来,我问问他打算如何……”
裴湛今日回来得格外晚。
褚瑶如今有了五个月的身孕,愈发嗜睡了些,实在困得受不住了,便搂着鸣哥儿先睡了一觉,直到迷迷糊糊中感觉被人抱住,熟悉的气息将她裹住,她努力睁开眼睛,瞧见满眼疲惫的他。
“几时了?”
“子时多了……”
“殿下今日怎的回来得这么晚?”
“今日公务繁多,一时抽不开身,”他拍了拍她的背,“别说话了,快睡吧。”
“不行,我有事跟你说……”
“什么事?”
褚瑶掐了掐自己的脸,让自己尽快清醒过来:“我听惠仁说,陛下催你和安康郡主完婚了?”
“嗯,是靖南王那边催了……”
“那怎么办?”
“没事,关于宋时微的真实身份,孤已经找到了人证,眼下已经在来京的路上了……”
“这样啊,”褚瑶还是觉得不能安心,“还需要几日啊?”
“大概五日。”
“五日……”褚瑶伸出五根手指晃了晃,默默地看着他。
裴湛伸出手,与她张开的手指十指交握:“五日而已,很快的,孤都不着急,你急什么?”
见她已经完全清醒,一双秋水眸子郁郁望着自己,没有要睡觉的意思,裴湛正好与她说起另一件事情。
“今日孤与你大哥见了一次面,他说,三月初九那天,他们组织接了一个大任务,几乎要动用组织里所有的杀手去做这个任务,这是一个好机会,孤打算趁这个机会将他们一网打尽……”
“三月初九?”褚瑶算了算时间,“是三日后……”
“嗯,初九那天,原翰林侍读学士、礼部尚书杜新吾的丧葬典礼,他前些日子请辞回梧州老家处理私事,没想到溘然去逝,父皇安排孤前去祭奠。”
“这么巧?”褚瑶心头一跳,“不会是……”
裴湛点点头:“你大哥说的那个大任务,估计是冲着孤来的。难怪之前裴易会冒险私铸□□,估计私铸来的钱全填给那个杀手组织了……”
“那你不要去祭奠了,”褚瑶但是听着,便觉得胆战心惊,“我害怕……”
“没事的,”裴湛抚着她的背,“你大哥提前告知了孤,孤自然会做好万全的准备,不会有事的。”
“不行!”她搂紧了他,“我不让你去!”
这还是和离之后第一次,她这般用力地抱住他,也是第一次真心实意地担心他的安危。
他抬起她的脸,瞧着她害怕的眉头鼻子皱成一团,笑道:“这么担心孤?”
“嗯。”
他亲了亲她:“放心,孤有很大的把握能全身而退,就算这次孤借口不去祭奠,可他们还会寻找下次机会来刺杀,既然这件事无法避免,不如早点解决,也能早点将你的两个哥哥带回来,你不想早点见到你的哥哥吗?”
“自然是想的,可是已经等了这么多年,多等些时日也无妨,”褚瑶捧着他的脸,“我不希望你出事……”
裴湛翻身将她压在身下:“莫要多想了,实在睡不着,不若来做点有意思的事情?”
禇瑶眼睛一闭:“累了,要睡了……”
裴湛欺下身逗了逗她,见她不肯睁眼,便翻身回去,搂着她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三日后,裴湛带人去梧州,禇瑶不放心,让他把洪杉和程鸢也带上,他们两人功夫不弱,多两个人在他身边,她也能多安心一分。
裴湛拗不过她,便同意了,反正今日去,明日就能回来了。
中午惠仁公主带着几名宫里的侍卫过来看她,说是裴湛命人去宫里找她,让她过来陪禇瑶一晚。
“太子哥哥真的是……生怕你跑了似的,不过是出去一两日,就赶紧派人叫我来陪着你……”
禇瑶虽是笑着,心里却仍是被忧虑充斥着,但又不好与她说实情,免得让她也跟着担心,只能在心里祈祷着他能平安无恙。
夜里禇瑶睡得不安稳,接连做了几个不好的能,次日早早的便醒了,外面天还还未亮,她起身掌灯,随意拿了本书看着,时不时望向窗外,书上的字却是看一次望一次,直到房内进了几缕斜斜的晨光,她手上的书还停留在那一页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太阳自晨雾中升起,又在暮霭中落下,浓墨重彩的黑夜覆盖了整座山庄,禇瑶等了一整日,连惠仁公主都感觉到了她愈发浓郁的担忧,又见太子哥哥迟迟不回,她抓着禇瑶的手问:“褚姐姐,太子哥哥只是去祭奠朝中重臣,应该不会有什么事的,对吧?”
禇瑶安慰她,也安慰自己:“应当没事的,他带了那么多人……”
苍茫夜色中,月色晕染,星光稀疏黯然,她与惠仁站在山庄门口,显得这样的渺小。
终于,路上有马蹄声传来,一位皇宫的侍卫自黑夜逐渐显现,在山庄门前勒住,翻身下马,同她们禀报:“太子殿下受了重伤,如今还在昏迷,陛下命属下来接公主和禇娘子进宫……”
苏醒
得知裴湛出了事, 褚瑶顾不得其他,立即回山庄抱起已经睡着的鸣哥儿,借着微茫月色往皇宫赶去。
低头看着鸣哥儿睡得憨甜的小脸, 褚瑶从未感觉到时间流逝得这样慢。自山庄到皇宫约莫要行半个多时辰的路, 这半个多时辰足够她们胡思乱想。
惠仁公主慌得六神无主,这个时辰, 宫中应该已经宵禁了,可这个时候还将她们接进宫中, 说明一定是发生了很严重的事情,太子哥哥的伤势怕是不容乐观。
而且母后一直不喜欢褚瑶, 今晚却派人来接她进宫, 莫不是……莫不是要让她和鸣哥儿见太子哥哥最后一面?
惠仁被自己的猜测吓哭了:“褚姐姐, 太子哥哥他……”
褚瑶心中也难免想到了最坏的结果, 可在没有亲眼见到之前,她只能极力稳着情绪, 抱紧了鸣哥儿, 与惠仁道:“莫哭,还未见到太子殿下,咱们莫先慌了神……”
终于入了皇城, 再往前行几程, 马车前引路的侍卫提前叫宫门守卫打开了宫门, 马车速度未停,径直驶入宫中。
至东宫时, 这里的守卫比先前增加了许多, 褚瑶抱着鸣哥儿, 与惠仁一起入了前厅,见帝后与几位皇子都在这里, 安康郡主也在,坐在皇后身边,眼睛红红地扶着皇后的手,大抵是在安慰。
皇后哀伤过度,神情沧桑了许多。
褚瑶见到她,便想到了当初在绥州的陆家老宅,陆少淮的丧葬上,陆夫人也是这样的模样。
褚瑶一直强撑着的心,“咚”得坠落,只觉浑身血液都凉了下来。
惠仁公主看到这么多人,“哇”得一声便哭了:“母后,太子哥哥他究竟如何了?”
她这一哭,勾得皇后也哭,安康郡主跟着掖了掖眼泪,又安慰起皇后来。
皇帝尚还算冷静,只是声音有些沧桑,看着褚瑶道:“你抱鸣哥儿进去看看太子吧,柳华他们在里面,他会告诉你怎么做……”
褚瑶抱着鸣哥儿,迈着绵软的双腿往寝殿走去。
如今宫里的贵人都来了,印证着她来时想到的最坏的结果。
纵然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是真正见到时,却还是无法接受。
寝殿中,除了柳华,还有其他的几位太医,正低声商议着太子的伤势,柳华见她进来,便过来与她说道:“殿下头部受了重伤,眼下还在昏迷,恐有木僵之势,我们能做的都做了,却也不能保证殿下何时能醒过来?或许三天,或许三个月,或许三年,又或许……”
柳华沉沉叹气:“如今只能寄希望于你和小殿下,殿下对你一往情深,又甚是疼爱小殿下,或许只有你和小殿下能唤醒他……”
“木僵……”褚瑶以前听说过,曾经有人采药时不小心坠崖,伤了脑子,人虽还活着,但却成了活死人,不能动,也不会说话,甚至没有意识,只是一直沉睡着,像是永远都不会醒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看向床上的裴湛,他的头被厚厚的棉布包裹着,一张脸肿得厉害,全然看不出以往的俊美如斯来。
“殿下,殿下……”褚瑶唤了他两声,床上的人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以前不是这样的。
两人相拥而眠的每一个夜晚,她只要轻轻唤他一声,他便立即从睡意中醒来,问她怎么了,是不是渴了,还是哪里不舒服。
可如今她分明提高了声音,唤了他好几声,他却不会再像以前一样睁开眼睛关心她了。
大抵是父子之间有所感应,鸣哥儿呓语着唤了声“爹爹”,随即便也醒了过来。
褚瑶将他放在床上,忍着泪同他说:“鸣哥儿,快唤你爹爹起来……”
小人儿看了裴湛一眼,许是吓到了,立即哇哇哭了起来。
哭声传至前厅,又添几分悲凉。
所有人都将希望寄托于褚瑶身上,期待着奇迹的发生。
然而三日过去,五日过去,十日过去,裴湛依旧没有转醒的迹象。
皇后娘娘开始吃斋念佛,还命人去佛寺请了一尊菩萨进宫,晨钟暮鼓时礼佛,余下的时间便抄写佛经。
陛下不再每日过来亲自探望,而是打发身边的近侍日日来问询一遍太子的情况。
安康郡主起初来过几日,后面就不再过来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听惠仁公主说,安康郡主一开始还陪着皇后在永和宫礼佛,后来不知怎的找了个借口回到了太后的福宁宫。
二皇子趁人之危,经常出入福宁宫,想必又开始重新追求安康郡主。
如今朝中局势微妙,裴湛出事的消息被人刻意散播了出去,如今莫说朝野中,便是京城中的百姓也知道了当今太子成为木僵人的事情,扼腕叹息的同时,自然也在猜测,这储君之后,不晓得要落到哪个皇子手里?
最得意的莫过于二皇子裴瑞。
他借三皇子裴易的手,买凶暗害裴湛,此事之后,又将一切推到三皇子身上。
三皇子被贬为庶人,被发配至边疆。
褚瑶曾去请见过陛下,将此事的真相告诉了陛下,只是奈何手中没有证据,陛下在折损了太子与三皇子两个儿子后,已然心力交瘁,同她说:“太子与老二斗了这么久,终究是棋差一着,也是他的命数。如今四皇子年纪尚小,朕身边只有裴瑞可堪重用,就这样吧,日后莫要再提这件事了……”
所以陛下不是不信她的话,只是不想再失去另一个儿子罢了。
最是无情帝王家。
褚瑶见过陛下之后,东宫便换了几个生面孔的侍卫,连一直服侍她的阿圆,都被接故调到了别的宫苑。
程鸢与洪杉在那场刺杀中都受了重伤,尤其是洪杉,为拼死护主,被人一剑贯穿胸膛,鬼门关上走了一遭,被柳华他们彻夜医治才堪堪捡回一条命来,却是伤了肺腑,日后要仔细养着,不能再动用武功了。
程鸢的情况也不太好,她的眼睛被毒|粉伤了,又被人挑断了手筋,再也挽不出漂亮利落的剑花了。
他们在宫外养伤,褚瑶身边再无一个可交心之人,只有惠仁公主每日过来看她。
可自从东宫换了守卫之后,惠仁公主每次来此也受阻拦,须得多费些口舌才能进来。
惠仁去找陛下告状,皇帝也只是说她不懂事,打扰了太子的静养,让她以为少去东宫。
褚瑶明白,陛下是不想让惠仁从她口中知道那些真相。
陛下既有心袒护二皇子,褚瑶也无可奈何,原本她还想告诉陛下,安康郡主身份有异的事情,如今看来也没有必要了。
且由着那二皇子娶那位假郡主罢了。
一个月后,朝中已经开始明目张胆地奏轻陛下重新立储之事,新储君的第一人选,自然是二皇子裴瑞。
在所有人都对太子不再抱有希望的时候,裴湛却在此时毫无征兆地苏醒了过来,打了所有朝臣一个措手不及。
只不过人虽醒了,却因为头上伤得太重,脑中混沌,忘却了很多事情,连人也认不全,只约莫认得帝后和褚瑶,其他人只说眼熟,或是一点印象也没有。
柳华等太医来诊过,却也束手无策,说是伤在脑中,非外伤不能查看,只能顺其自然,兴许日后就会慢慢恢复记忆。
皇后拉着他的手哭:“佛祖保佑,皇儿终于醒过来了……”
宋时微也随众人一起来看他,只不过人多,她安静地立在人群之中,也随皇后一起落泪。
皇后将她唤至床榻前,一手拉着他的手,一手将宋时微的手拉过来,叠交在一起:“皇儿,你可还记得时微?她是你的未婚妻……”
他移眸,视线缓缓落在安康郡主身上,却也只是稍稍停留了一瞬,便立即移开,手也一并抽了回去,转而去看褚瑶:“我不记得她,我只记得阿瑶是我的夫人……”
宋时微面露几分尴尬之色,悻悻地站起身来,低头走了出去。
褚瑶余光瞥见,不多时二皇子也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当着诸多人的面儿,皇后也不好说他与褚瑶的事情,而后又说了会儿话,他便说自己累了,想睡一会儿。
毕竟他才刚苏醒,需要多休息,众人也不再打扰,各自离开了。
褚瑶自是留到最后一个才离开,她抱着鸣哥儿欲走时,却听见他说:“阿瑶,你别走,留下来陪陪我……”
褚瑶怕鸣哥儿调皮,吵得他不能休息,便将鸣哥儿交给了奶娘,自己留下来陪着他。
他躺在床上,偏过头来,静静地看着她。
如今他脸上的肿胀已经消退的差不多了,大抵是因为昏睡了许久的原因,硬朗的五官染上苍白,眉眼之间少了凌人的气势,却多了几分温和之意。
褚瑶回到床榻前坐下,他拉过她的手,轻轻地婆娑着,眼睛看向她隆起的小腹,眸中透出几分清欢来。
“阿瑶,这是我们的孩子,对吗?”
褚瑶笑了笑:“是啊,鸣哥儿说是妹妹,是你一直想要的女儿……”
“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我都喜欢。”他将她的手轻轻搁在自己的脸颊旁,“阿瑶,委屈你了……”
“还好,虽然有过委屈的时候,不过你已经补偿我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们离开这里吧,”他蓦的说,“我不想做太子,也不想要那个未婚妻,不若做一个藩王,有自己一块封地,谁也不会来打扰我们一家……”
“这……”
这些话虽然听着温馨动人,却不像是能从他说出的话。
褚瑶心中微微疑惑了一瞬:难道一个人经历过生死之后,性格也会随之发生如此大的转变么?
怪异
裴湛苏醒后, 皇宫中压抑了许久的气氛终于欢快起来。
东宫人来人往,与太子交好的朝中大臣接连进宫探望,只是裴湛才醒来不久, 精神不济, 见不了几位大臣,大多人只是在前厅坐了坐, 未能得见太子本人便离开了。
而后没几天,裴湛便向陛下提出想去宫外的别院静养。
他的身体恢复得并不是很好, 醒来虽已有五日了,可大多时间都在昏睡, 仍是想不起许多人和事, 他大抵也在为此苦恼, 所以并不愿意见人, 除了褚瑶。
皇帝问他:“你要搬出宫去?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你可想好了?”
原本因他昏迷近一个月的时间,朝中已有许多大臣提出重新立储之事。眼下他好不容易醒来, 却要出宫休养, 无异于在昭告朝野,他想放弃储君之位。
“想好了,”他丝毫没有留恋的样子, “我如今身体的情况已大不如从前, 已无法堪当重任, 日后不能再为父皇分忧解难,还望父皇宽宥……”
皇帝叹了口气:“咱们父子之间便不说这些见外的话了, 你既想好了, 朕便允了。京郊那个别院, 你且先在那里养着,等你身子骨养好了, 你就回来,至于储君之位,朕先给你留着……”
“但凭父皇做主。”
*
褚瑶随裴湛一起搬出皇宫,住进了京郊的皇家别院中。
他们搬走的那日,只有皇后娘娘和惠仁公主过来送他们,宋时微却并未露面,只是打发身边的婢女过来,说是郡主身体不适,不能前来相送,请太子殿下见谅。
宋时微来或是不来,裴湛都并无什么感觉,倒是皇后和惠仁颇为愤懑,说那宋时微就是棵墙头草,见风就倒。
因着有宋时微做对比,皇后看褚瑶的眼神倒是温和了几分,她有心留鸣哥儿在宫里教养,褚瑶舍不得,说是鸣哥儿还小,还是跟在她和太子身边比较好,皇后便也没说什么,就点头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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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出了皇宫,便自由了许多。
在赶往皇家别院的路上,褚瑶想去探望洪杉和程鸢。
先前因为裴湛一直在昏迷之中,褚瑶又身在皇宫不能自由出入,只能在心里默默挂念着,如今既然出来了,不若今日与裴湛一起去瞧瞧他们。
她同裴湛说起这件事,裴湛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了声“好”。
如此马车便分作两路,褚瑶与裴湛去看洪杉和程鸢,奶娘抱着鸣哥儿,与其余的人一起先去别院。
洪杉与程鸢一直就在皇城中的邸馆里养伤,那是官办的邸馆,离皇宫并不远,马车很快驶到了那里。
褚瑶先见到了程鸢,她双眼蒙着纱布,不能视物,却并不妨碍她行动自如。
她抬手行礼时,方向端端正正对着裴湛,丝毫未有偏颇:“属下护驾不力,让殿下受此重创,请殿下降罪!”
裴湛将她扶起:“你已经尽力了,我不会怪你……”
“阿鸢,你的眼睛如何了?”褚瑶关心道。
“多谢褚娘子关心,柳太医每隔三日会来此为我复诊,如今已能感知些光亮,柳太医说假以时日,会恢复到以前五六成……”
“那你的手……”褚瑶瞧见她右手的手腕处,一道又长又深的伤疤。
她被人挑断了手筋,幸而柳华他们力挽狂澜,保住了她的手。
“并无大碍,只是有些发麻,想来过些时日也会好的。”
大抵习武之人心性都比常人要坚强许多,在褚瑶看来十分严重的伤势,程鸢却浑不在意的样子。
“倒是洪杉,”程鸢叹息道,“他伤得比我重,柳太医劝他日后不能再习武,他因此很是萎靡不振,殿下和褚娘子去看看他吧……”
褚瑶与裴湛便暂时离开程鸢的房间,往洪杉的房间走去。
程鸢将两人送至房间门口,她的眼睛虽然什么都看不到,但听觉却比之前灵敏了许多。
她能听得出来,褚瑶的步子愈发沉了,气息也比之前重了少许,想是腹中的孩子月份愈发大了,身子重才会如此。
至于太子殿下,他的气息和脚步也与以前不太一样了,就连声音也好像有几分变化,虽然大致听着无异,但她就是觉得和之前有些许的不同。
听闻太子殿下昏迷了近一个月,如今也才刚苏醒没几日,或许便是因为这个,才与先前不一样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程鸢压下心中的疑惑,转身回了房间。
洪杉确如程鸢所说,确实颓唐了许多。@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褚瑶与裴湛进去的时候,他正擦拭着他平日里惯用的弯刀,那刀已然被他擦得锃亮,他却还是一遍一遍地擦拭着。
他甚至向裴湛请辞:“殿下,如今属下已是废人一个,日后不能再为殿下效劳,还请殿下准许属下离开暗卫营。”
裴湛竟也没有多少犹豫便准许了:“你是为了救我才会落得如此,我不会不管你,我会叫人送些银两给你,保你一世衣食无忧。”
褚瑶其实有些意外裴湛竟然这般冷静的回应洪杉。
虽然是洪杉主动提出要离开暗卫营,但是他毕竟为裴湛做了那么多的事情,就算他如今武功尽废,日后不能再保护裴湛,但裴湛完全可以安排给他一个闲职,继续将他留在身边,至少这会让他觉得自己不是个无用之人,而不是给他一些银子便草草打发了,委实太不近人情了些。
可如今裴湛话已说出,洪杉显然也因为他的话而愈发萎靡了些。
于是褚瑶只好找补道:“洪大哥,其实我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你能答应。”
洪杉勉强打起精神:“褚娘子有话尽管说。”
“你也知道,我在绥州置办的那两家铺子,生意一直不错,原本有苏念姐姐帮忙看顾着,我在京城也省心,可如今开春了,苏念姐姐要回去开私塾了,知叶与秋荷年纪小,能顾好那个甜水铺子就不错了,可三味古董羹那边也须得有人帮忙看顾,不知道洪大哥愿不愿意帮我这个忙?”
“我?”洪杉愣了一下,随即摆手道,“我只是一介莽夫,哪里懂生意之事,并非我不愿意帮你这个忙,只是我实在爱莫能助……”
“三味古董羹有邱老板在,不需要洪大哥你懂生意之事,是因为我把洪大哥当成自己人,想着总归那里有个自己人我才能放心,所以才想请你帮忙,”她诚恳道,“洪大哥,我一直将你视作我的兄长和家人,希望你能答应帮我这个忙……”
她的话打动了洪杉,况且她还提到了苏念,他一直悄悄喜欢着的那位苏娘子,他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便答应了。
自邸馆中出来,回到马车上弋㦊之后,褚瑶看着裴湛,几番欲言又止。
裴湛看出她有话说,便开口道:“阿瑶想同我说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觉得方才殿下对待洪大哥,委实有些冷漠,”随即不等他说话,便自顾自帮他解释,“想来是殿下也记不起洪大哥了,所以才会这般……”
褚瑶并不是想责怪他,况且傲娇如他,定也不会觉得自己方才做的有错。
没想到他轻咳一记,竟好脾气地认下来:“方才是我做的不好,你不要生气。”
褚瑶颇有几分诧异:“我没有生气……”
他竟这么快就认错了?
可他以前从不会轻易认错……
在褚瑶的记忆中,他唯一一次痛快认错,是那次他假扮陆少淮在酒楼里与她见面,她发现之后决定以牙还牙,故意装作不知的样子与他暧昧,才气得他痛快认错。
除这次之外,他很少与她认错,即便真的发现自己做错了,也只会哄一哄她,或是做些其他的事情来补偿她,但要他明晃晃的低头认错是不可能的。
如今怎的,她才委婉地说了几句他方才不该对洪大哥冷漠,他竟就认下了?
许是因为她脑中才联想到先前他假扮陆少淮的事情,这会儿竟莫名觉得,他这般好脾气,倒像是陆少淮假扮他似的……
脑中才冒出这个荒唐的念头,目光便不由自主往他的脖子上看去。
那次在酒楼,她之所以发现是他假扮陆少淮,是因为他的喉结下面有一颗小痔而陆少淮没有。
只是他今天穿着一件披风,脖子被一圈狐绒遮的严实,什么都看不到。
随后褚瑶便为自己生出这样的想法而感到好笑:他怎么可能是陆少淮假扮的呢,陆少淮分明已经去世好久了。
他们到达皇家别院时已近晌午,因着知道他们要搬来住,别院的人提前一日已经将这里里里外外打扫干净,厨房的人掐着点备好了午膳,褚瑶与裴湛一起用过之后,便带着鸣哥儿去午睡了。
在裴湛昏迷的这些日子里,鸣哥儿大都由她哄睡。
小人儿因为这个,又与她亲近了许多,如今就算是裴湛醒来了,小人儿也不怎么与他亲近,许是因为当时被他重伤的样子吓到了。
他倒也不强求,大多时候会对着鸣哥儿说一句“让爹爹抱抱”,鸣哥儿赖在她的怀里不肯过去,他便笑笑,揉揉小人儿的脑袋便算了。
下午褚瑶带着鸣哥儿与裴湛一起去后院散步。
这别院比起温泉山庄更是大了不少,褚瑶担心他累着,本想随便走一走便回去的,可转眸瞧他,却见他比起在宫里时明显放松许多,精神也好了不少,褚瑶亦是如此,两人边走边聊,褚瑶同他说起温泉山庄的事情,想着一个多月未去那边,不晓得如今山庄改造得如何了,明日若天气好,便过去看看。
他眉眼满是柔情,含笑看着她,她说什么都说“好”。
到夜晚歇息时,褚瑶便让他歇在左梢间,自己则带着鸣哥儿睡在左次间,中间隔着琉落地璃长窗,这样若是夜里裴湛有什么不适,她也能立即察觉。
这些日子他们一直分房而睡,毕竟他身体未好,鸣哥儿夜里睡觉不老实,怕闹得他休息不好。
她将鸣哥儿哄睡之后,觉得有些口渴,便披衣下床去倒水。
水壶在裴湛那边,她走过去时,他还未睡,她便随口问了他一句你要不要喝水?
他说好:“劳烦你帮我也倒一杯。”
褚瑶便先给他倒了一杯,转身走过去递给他。
他身着雪缎中衣,倚靠在床上,接过杯子喝下,在褚瑶伸手去接回杯子时,他却将杯子搁在一旁的小桌上,转而握住她的手:“阿瑶,今晚一起睡吧。”
烛火惺忪,莹莹跃入他的眸中,像是金玉珠石落入深潭泛起漪涟层层,他看起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深情。
这样邀请她的话,他以前也说过。
只不过以前他是不容拒绝的语气,如今却添了几分小心翼翼。
心里那股怪异的感觉又油然生出,可又说不出究竟是哪里不对,褚瑶由着他将自己拉了过去,在即将被他拥入怀中的那一瞬,她抬眸瞧见了他松散的雪缎衣领下,一览无余的脖子上,光洁如玉……
逃跑
“等一下, ”褚瑶心跳蓦地漏了一下,慌乱地自他怀中起身,“我、我口渴, 还没、没喝水……”
“嗯。”他便松开了她的手, 目光仍是温柔地落在她的身上。
褚瑶站起身来,身后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 分明是含情脉脉的眼神,却让她寒意乍起, 身上已是出了一层冷汗。
她脑中有过一瞬的空白,随即充斥而来的是各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猜测。
为什么他的脖子上没有那颗小痔?
她记的分明, 那颗小痔就在他的喉结下面, 比芝麻还小的一颗, 要仔细看才能找到。
当时在酒楼, 她便是凭这个拆穿了裴湛,她的记忆不可能有错, 人身上的小痔也不会突然消失不见……
不由想到自他醒来的这几日, 她总是隐隐感觉他的性情和以前大不一样,那种自心底生出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之感,在她每每和他独处时, 尤为明显。
他真的是裴湛吗?
褚瑶被自己蓦地冒出这样的一个猜测吓到了。
“阿瑶……”
恰在这时, 身后的人唤了她一声, 如同暗夜里起的惊雷,褚瑶吓了一跳, 手上的杯子滑落, 掉在地上摔得清脆。
他立即起身走到她身旁, 关切道:“怎么了?”
褚瑶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与他拉开了些距离。
他目露疑惑, 欲再次靠近她,幸而此时次间的鸣哥儿被方才杯子摔碎的声音吵醒了,咿呀哭了起来,褚瑶借口去安抚鸣哥儿,转身回到了次间。
她一边哄着鸣哥儿入睡,一边留意隔壁的声响。
他将地上的碎瓷片捡了起来,似乎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褚瑶很怕他会走过来,幸而没有,他还是回到自己的床上了。
褚瑶努力平复下忐忑恐惧的心情,细细回想自他醒来的这几日发生的所有事情,如果他性情的转变是因为他失忆所致,这个理由好似有些牵强。
可是他若真的不是裴湛,又会是谁呢?
这个世界上与他最相像的人,早在几个月前就死在了冰冷的河水中,除了陆少淮,谁又能假扮得了他?
除非陆少淮没死……
这个猜测随即钻入了脑中,却又立即被她否定。
陆少淮怎么可能没死?她和裴湛还去吊唁过,当时陆夫人误会她腹中的孩子是陆少淮的遗腹子,为此大闹一场……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褚瑶怎么也想不明白。
次日褚瑶用完早膳,便说要去温泉山庄看看。裴湛要陪她一起去,她急忙拒绝:“殿下,山庄离这里挺远的,你的身体需要静养,我自己去就好。”@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也好,那鸣哥儿今日便由我看顾着吧,你身子沉,带着他多有不便……”
褚瑶哪里敢将鸣哥儿交给他?
若他真的不是裴湛,而是另有其人,褚瑶不可能让自己的儿子与他单独在一起。
况且今日她去温泉山庄是假,在不能确定他到底是谁之前,她不敢再留在这个地方。
她要离开他。
“不用了,鸣哥儿喜欢在温泉池里游泳,我正好带他过去玩一会儿,殿下你好好休息……”
说完,便牵着鸣哥儿的手走了出去,脚步有几分急促。
裴湛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神情逐渐变得微妙起来……
褚瑶带着鸣哥儿走到门口,让值守的护卫去套一辆马车过来,她要出去一趟。
可那护卫却站着不动,称没有太子殿下的命令,不能放她出去。
褚瑶不解:“这里不是皇宫,难道我不能随意出入吗?”
那护卫道:“敢问褚娘子可有太子殿下的手令或信物?”
褚瑶气笑了:“我已经与殿下说过了今日要去温泉山庄一趟,他是同意的,你若不信,可亲自去问殿下,我在这里等着你便是。”
那护卫道了声“是”,便真的要去找裴湛。
只不过才走出几步,便看到太子殿下往这边走来,他修长的身形隐在宽大的披风中,晨光柔和地铺撒在他的身上,流淌着清贵文雅的气息。
褚瑶有些恍惚,眼前的人似幻似真,像极了裴湛。
“殿下,”褚瑶紧张地握紧了鸣哥儿的小手,“你同这位护卫大哥说一声,我要出去,劳烦他去套辆马车过来。”
“好。”他依旧十分温柔地应承下来,同那护卫道了声,“去准备马车。”
那护卫领了他的命令,这才去了。
褚瑶牵着鸣哥儿安静地站在一旁,鸣哥儿玩心重,自是不会老老实实在一个地方站着,一直跑来跑去,褚瑶身体不便,追不上他,见他一头撞在了裴湛的腿上,她的心立即提了起来。
裴湛弯腰将他抱起,转而看向褚瑶:“阿瑶,你看他这般调皮,我还是陪你一起去吧。”
鸣哥儿在他的怀里,褚瑶不敢拒绝,便只能强忍着恐惧,道:“好,那今日便叫殿下受累了。”
他笑笑:“你我之间,不必这般客气。”
马车很快备好,裴湛先将鸣哥儿抱进了马车,而后下来体贴地将褚瑶扶上马车。
褚瑶察觉的出来,他好似对自己并没有恶意,他甚至比真的裴湛要温柔许多。
那是一种很似曾相识的温柔,她曾经在陆少淮身上感受过。
倘若他真的不是裴湛,那他会是陆少淮吗?
死而复生的事情,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吗?
她决定试探他一番。
“殿下,你还记不记得,我们是如何认识的?”她问他。@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摇头:“我记不起来,只记得你我曾是夫妻……”
“那我同你讲讲,殿下可愿意听?”
“自是愿意。”
“三年前……不,应该是四年前,殿下那时还是晋阳王世子,为谋大业,殿下与陆家二郎换了身份蛰伏于绥州,为掩人耳目随意成了一门亲事,如此便与我成了亲。”褚瑶面上努力保持着常色,目光则一直在暗暗观察着他的神色,“其实在嫁给殿下之前,我早就认识了陆二郎……”
褚瑶回想着与陆少淮的往事,那些遥远的入坠雾里的回忆,被她努力回忆起来,并娓娓说给他听。
“我第一次见陆二郎,是在清明前后的栖霞山,他误食菌子中毒,而我刚好经过,便带他下山去找郎中……”
“我第二次见他,是我为母亲求药时,求到了陆家药铺,才知他竟是陆员外府的少东家,他许是顾念我曾对他有恩,所以便叫掌柜将药赊给我……”
“我第三次见他,是在我卖麻腐时,他夸我做的麻腐好吃,会经常来吃,”她说到这里,便做出惆怅的模样,道,“可惜后来他在没来过,就在我以为他忘了我时,却没想到陆家会来向我提亲……”
“我那时以为是陆二郎向我提亲,便欢喜地答应了,却不曾想那时我嫁的并非是陆二郎,而是殿下……”褚瑶一直留意着她的神情,他此时正微微侧着头,听着她这般动容地回忆着与别的男人的事情,竟一丝怒意也无。
她心中的猜测,已然印证了大半。
“殿下与陆二郎长得可真像,我那时竟未分辩出来,才误打误撞地与殿下做了夫妻,倘若……”她故意顿了一下,才道,“算了,不说这个了。”
“倘若什么?”他果然追问起来,“倘若当初你分辩出我和他,你会如何?”
“自然是……不会嫁给殿下了。”
这番话,是第二次从她口中说出来。
犹记得第一次说这话时,是她假借醉酒,故意说出来气裴湛的。
裴湛果真被她气得醋意大发,非要她承认是喝醉了酒说的胡话,是骗他的。
可如今,她再一次说出同样的话来,却在他的脸上看不到任何恼怒的情绪,只是眼底有讶异一闪而过,随即柔情大盛。
褚瑶的心在这一刻彻底的凉了下来,终于确认:他不是裴湛,他是……陆少淮!
马车辘辘行驶,褚瑶的心随着马车颠簸了一路,终于到达了温泉山庄。
她极力按住忐忑惶然的心绪,与他一起进了山庄。
温泉山庄历经一个多月的改造,已经展露出褚瑶所设想的香水行的雏形,可褚瑶的心思却已经不在这上面。
她借着与师傅们商讨香水行细节的时机,小声询问他们今日谁乘马车过来的。
几位师傅这些时日一直住在山庄里,唯有一位姓张的师傅乘马车来往,褚瑶说要借他马车一用,随即问明了马车的样式和车夫的样貌,便准备伺机逃离这里。
她要去皇宫,把这件事情告诉皇帝:如今的太子是陆少淮假扮的,真正的太子已经不知所踪多日。
这是一场天大的阴谋,她自己无力解决,唯有陛下才能勘破。
鸣哥儿这会儿还在陆少淮身边玩耍,不谙世事的小人儿拿着一个小花铲,正学着匠人师傅们挖土,玩得不亦乐乎。
陆少淮则坐在庑廊下的鹅颈木椅上,神情淡淡地看着小人儿,不晓得在想什么。
褚瑶强做镇定地走了过去,将鸣哥儿拎起来,看着他脏兮兮的小手道:“殿下,我带鸣哥儿去洗洗手,殿下在这里等我片刻……”
他起身:“我与你一起去……”
“殿下好生坐着吧,”褚瑶指了指旁边的厢房,“汤池就在那里,我一会儿就回来。”
他看了一眼那厢房,并不远,便坐了回去:“好。”
褚瑶牵着鸣哥儿的小脏手,假装一边数落着,一边往厢房走去。
陆少淮不曾进厢房看过,自然不知道这里所有的房间都有暗门相通。
褚瑶带着鸣哥儿入了厢房后,立即从暗门离开,出来之后自游廊奔去了昔日学堂的方向。
学堂有东西两个门,西门直通山庄大门,是当初特意给学生们留出来的,她抱着鸣哥儿快步走了出去,找到张师傅的马车,同车夫表明身份后,说她已经提前和张师傅打好招呼,让车夫尽快驾车带她进城。
马车很快驶离山庄,褚瑶掀开车厢窗帘往后看去,并未有马车追上来,可心中却不敢松懈,因为他想必很快会发现她和鸣哥儿不见了,追上来是迟早的事情,如今只盼着快一点,再快一点,千万莫叫他追上才是。
可事不随她愿,如今她乘的是一辆普通的马车,拉车的马儿并不十分健壮,以至于速度也不会很快。
才跑了两刻钟,褚瑶再次掀开车帘往后看时,果不其然,陆少淮的马车追了上来。
陆少淮的马车是皇家所用,用的是体型高大且健壮的枣遛马,被他追上只是时间的问题。
褚瑶这时才有些后悔:是她冲动了,不该这么快打草惊蛇的。
眼下已无反悔的余地,褚瑶别无他法,只得将最后的希望寄托与车夫身上:“大哥,今日我怕是进不了城了,劳烦你去内城那家官办的邸馆,去找一个叫程鸢或洪杉的人,让他们不管用什么办法,秘密来皇家别院见我一面……”
程鸢和洪杉如今虽有伤在身,但是他们是暗卫,必定能找暗卫营的人来协助他们。
只要她能见到任何一个暗卫,便能将这个真假太子的消息递出去。
那车夫虽一脸疑惑,但还是答应了下来。
褚瑶怕他记不住,反复与他说了三遍,随后不久,陆少淮的马车超过了他们,停在了他们的前面。
褚瑶所乘的马车被迫只能停下。
她掀开车帘,与他对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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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前面的马车中走下来,慢慢走到她的马车前,他的唇角依旧保持着温润而浅淡的笑意,却并不入眼底,眸中反而暗暗涌动着几分愠意。
他启唇,声音温沉,带着明知故问的意味:“阿瑶,为何要逃?”
吓到
与他随行的侍卫将褚瑶的马车围住, 马车下,他向她伸出了手:“阿瑶,下来。”
褚瑶孤立无援, 她抱着鸣哥儿, 惊惧地看着他:“你不会伤害我们的,对吗?”
他笑了笑:“说什么傻话, 我怎么会伤害我的妻子和孩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褚瑶别无他法,只能下了马车。
裴湛……不, 是陆少淮,他伸手去抱她怀中的鸣哥儿, 褚瑶不肯给, 两人都用力的情况下, 鸣哥儿被扯疼了, 哇哇哭了起来。
“阿瑶,我不会伤害他, ”陆少淮知道她心中所想, “只要你跟我回去。”
褚瑶不忍鸣哥儿疼,只好松了手,由着他将鸣哥儿抱了过去。
车夫欲调转马走回去, 可是没有陆少淮的命令, 围堵的侍卫便不敢不动, 车夫走不了。
褚瑶怕他对车夫不利,便解释道:“是我求他带我走的, 不关他的事情, 你莫要为难他。”
陆少淮的笑凝在嘴角, 那双与裴湛如出一辙的眼眸中,透出几分危险的意味:“他敢携带我的女人和孩子私逃, 我不能放过他,况且万一你同他说了什么……”
褚瑶使劲摇头:“没有,我什么没有没有和他说……”
“阿瑶,我不能冒险,”他微凉的手,覆上她的眼睛,“别看,会吓到你。”
“不要!”褚瑶意识到他要做什么,立即推开他的手,想要去救那无辜的车夫。
可是陆少淮已经给一位侍卫递了眼色,不等褚瑶跑到车夫身前,那侍卫便拔剑凌空挥去,剑身回鞘时,车夫捂着脖子倒下,喷涌的血色映红了褚瑶的眼睛,她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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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中,褚瑶被鸣哥儿的哭声吵醒。
她已经很久没有犯过晕血的毛病了,却没想到有朝一日她会面对如此血腥残忍的事情。
他竟然当着她的面下令杀人……
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被陆少淮抱在怀中,心中狠狠惊颤,立即挣脱出来。
鸣哥儿正趴在她的腿上嚎啕大哭,见她终于醒来,立即钻入了她的怀中。
褚瑶低头去安抚着小人儿,不敢抬头去看陆少淮,也不想去看他的脸,即便他如今的模样几乎与裴湛一模一样。
可就算面庞再相似,他终究做不成裴湛,裴湛只是脾气躁了些,性子自负了些,可他从不会伤害无辜,也不会随意迁怒别人,更不会不顾她的意愿去做她不喜欢的事情。
“抱歉,方才吓到你了……”
他伸手,欲将她松散的碎发掖到耳后,可指尖还未触及她,便被她躲了过去。
她在害怕他,还是在厌恶他?
他的手滞在空中片刻,随即执拗地往前探去,落在她的后颈上,扣住她的后脑勺,温柔地箍住了她,另一只手终于如愿地将她额边的碎发捋到了她的耳后。
他说:“阿瑶,你别怕我,我付出了很多才重新回到你的身边,以后不会再有人来阻碍我们,你不要躲着我……”
“太子殿下呢?”她颤抖着问他,“他在哪里?你们把他怎么了?”
“阿瑶在说什么,”他故作听不懂的样子,分明还在笑着,却让她觉得异常森冷,他说,“我不是就好好的在你面前么?”
即便在他们都心知肚明的情况下,他不肯承认他是陆少淮,而非裴湛。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褚瑶想不明白,从前温润良善淑人君子,如今却变得冷血阴鸷,他不是她认识的陆少淮,他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我一直以为你死了,且是我间接害死了你,”褚瑶沉痛道,“那时在绥州,太子殿下要带我回京城,我不肯,他便带走了你,随后你们就出了事,我很愧疚,很自责,若非因为我,你就不会与太子殿下一起回去,就不会遭遇刺杀一事,你也不会为了保护殿下而身亡,如今却没想到你根本就没有死,难道那场刺杀……根本就是你们的阴谋吗?”
“以前的事情都过去了,就不要再提了。”他微凉的指腹轻轻抚着她的耳后,引得她又偏开头躲他,于是他凑近了她,在她耳边低语,“阿瑶,我们来日方长……”
褚瑶自这日回去之后便病了,内心的恐惧与焦灼郁结于腑,当天晚上便起了高热,整个人烧得迷迷糊糊,浑身无力。
陆少淮给她请了宫外的郎中为她看病,可她如今已有六个月的身孕,不能轻易用药,只能靠她自己扛过去。
陆少淮为此发了脾气,一连请了好几位郎中,皆是一样的说辞。
他亲自照顾她,拧了湿毛巾给她擦拭,她分明已经烧迷糊了,却还是躲着他,瑟缩在被子里:“你走开,别碰我……”
他攥紧了毛巾的手,最终还是收了回去:“那我叫婢女进来……”
褚瑶这一病,便病了七|八日,却也算因祸得福,他顾及着她病弱的身子,并未对她做什么逾越之事。
只是她彻底成为了一只笼中鸟,这座皇宫别院里除了奶娘与鸣哥儿,其余的全是陆少淮的人,每时每刻都有人盯着她,她走不出这座宅院,也找不到人帮她传递消息。
曾有一日惠仁公主来看她,陆少淮的人不敢阻拦公主,只能迎她进来。
褚瑶得知惠仁过来了,偷偷用眉黛在纸上写下陆少淮假扮裴湛一事,藏在身上,准备伺机递给惠仁。
陆少淮与她一起见了惠仁公主,期间她一直找不到机会将纸条塞给惠仁公主,直到惠仁公主与她准备回宫时,她自袖中暗暗掏出纸条来,正欲拉过惠仁的手,假借与她辞别之际将纸条塞到她的手中,却不曾想一只大手截住了她,将她那只攥着纸条的手牢牢握住,面上仍是笑着与惠仁公主告别:“惠仁,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日后有时间常过来玩,阿瑶她一个人在这里陪着我,很是无聊呢……”
惠仁公主揶揄笑道:“太子哥哥莫要怪我打搅了你们的二人世界才是。”
褚瑶脸上已是一片煞白。
惠仁公主离开后,他举起她的手,自她的手心一点一点的抽出那张纸条来,并未展开来看,便将其撕地粉碎。
“阿瑶,乖一点,”他笑如新月,让人感受不到任何温度,“过些日子,我便向父皇提出改立我为藩王的事情,你再忍耐一段时间,我们就可以离开这个地方了……”
褚瑶身体颤抖,如秋风落叶,几乎站立不住。
*
绥州。
洪杉站在一家质朴素雅的私塾前。
窗牖开了半扇,淡淡的檀香逸散出些许,不算大的屋子里只摆放了八张书案,所坐的学生皆是年岁不大的小姑娘,俱是捧着书,聚精会神地听着女先生为她们讲授书中内容。
洪杉觉自己粗莽,不忍坏了里面书香安逸的氛围,便站在外面安静等着。
苏念讲授完两页的内容,正欲喝杯茶水润润嗓子,不经意瞥见窗外站着一个人,复又定睛瞧了一眼,竟是位熟人。
目光撞上,苏念愣了一下,让学生们暂且自行看书思悟,这便走了出去。
“洪大哥,”她走到他的面前,又惊又喜道,“你怎么来了?”
“是褚娘子叫我过来的,说是……”
不等他说完,苏念便庆幸道:“幸好你来了!”
这话说的洪杉有点懵。
“怎么了?”他问,“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嗯,有一件很严重的事情,你跟我来……”
她带着他往甜水铺子走去,边走边与他道:“一个多月前,阿瑶的大哥回来了,还带回了一个重伤的人……”
“谁啊?”
她面色凝重,小声道:“是太子殿下。”
洪杉诧异道:“怎么可能?我前些日子才见过殿下,他确实受了重伤,不过已经醒过来了,还与褚娘子一起去邸馆看望我和程鸢……”
苏念扭头看了他一眼:“褚大哥说,京城中的那位太子殿下……是假的。”
洪杉惊愕不已:“不可能吧?”
“你先前一直跟在太子殿下身边,应该很是了解殿下,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苏念带他去了甜水铺子,她们将后面的铺子也盘了下来,开了一道暗门,将太子殿下藏在里面。
至于为何不敢藏在褚瑶家中,是怕有人盯着褚瑶的宅院,所以只能暂时藏在这里。
洪杉与苏念一起过去时,那位自称是褚瑶的大哥的人,褚彦也在那里。
据苏念所说,褚瑶的母亲与褚彦相认了,所以他确实是褚瑶的哥哥无疑。
洪杉在那里见到了裴湛,相貌与京城中那位太子殿下几乎一模一样。
褚彦说,那日的刺杀他也参与其中,他一直在高处观察着,刺客们为了这次行动,无所不用其极,裴湛身边的人不断倒下,直到他孤身一人被刺客追杀至山崖处,褚彦射杀了纠缠裴湛的两名刺客,并将其中一名刺客与裴湛交换了衣服,再用石头毁去其面容,扔到山崖下。他将裴湛暂时藏匿起来,回去与其他刺客汇合。
待他们确认“裴湛”已死,便有一位长相与裴湛几乎一样的人,做出重伤的模样,被裴湛的随行侍卫找到并抬了回去。
而真正的裴湛因为失血过多,不久之后陷入了昏迷,直到现在还未醒来。
“阿瑶让你来这里,是不是也察觉到了京中那位太子殿下有异?”褚彦问他。
洪杉听得惊心动魄,将信将疑:“褚娘子让我来此,说是为了帮她看顾三味古董羹的生意,我也不晓得她有没有察觉到什么异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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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没想到他来到这里,竟误打误撞地遇到了这件天大的事情。
倘若京城那位太子殿下真的是假的,那褚娘子和小殿下岂不是危险了?
荒唐
苏念同洪杉说, 她每半个月会给褚瑶写一封信,告诉她关于铺子的一些事情。以往信寄出去四五天后,便能收到褚瑶的回信, 可前些日子她又寄出去一封, 如今已近十日过去了,却并未收到她的回信。
洪杉道:“褚娘子如今与京中的那位太子住进了皇家别院中, 许是因为这个,她才没有收到信……”
“是这样啊, 可是他们怎的搬到皇家别院去了?”
“说是为了让那位太子安心静养身体……”
究竟孰真孰假,眼前这位太子殿下一直昏迷, 洪杉也不敢贸然断定, 只不过, 他心里确实更倾向于眼前这位是真的, 因为上次在邸馆见到的那位太子殿下,有那么一瞬间, 让他感觉有些陌生。
“为今之计, 还是要尽快让这位殿下苏醒过来,”洪杉问他们,“请郎中来看过了吗?郎中怎么说?”
褚彦道:“请过几位郎中, 都说是当初失血太多, 错过了最佳医治的时间, 他们医术有限,让我们去京城找名医试试, 可京城……唉, 实在是去不得……”
京城有另一位太子, 他们实在不敢贸然前去。
洪杉沉思片刻,道:“我这便回京城, 去宫里请柳太医秘密前来为殿下医治……”
事不宜迟,他即刻便要出发。
“洪大哥,”苏念喊住他,虽有些羞涩,却并不忸怩,叮嘱他,“要小心,保护好自己。”
洪杉心头一暖:“嗯,我知道。”
洪杉不敢耽搁,顾不得身上未好利索的伤口,这便翻身上马,抄小路折回京城。
抵达京城已近黄昏,他暗中回到邸馆,找到程鸢,问她下一次柳华来为她复诊是哪一日?
程鸢道是明日,而后问他:“你不是去绥州了么?怎的又回来了?”
“出了点变故,”他随即问程鸢,“那日太子殿下与褚娘子来看我们,你可有觉得太子殿下和以前好像不太一样了?”
程鸢想了想:“我如今眼睛看不到,只能凭声音判断,好像太子殿下的气息和声音似乎与以前不太一样,想来是殿下昏迷太久所致……”
同身为暗卫,程鸢敏锐地察觉到他绝不会无缘无故地问他这样的问题,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为何问这个?”她反问他,“太子殿下他怎么了?”
洪杉与程鸢同在暗卫营,并肩作战多年,也算是同生共死过,这件事情他也没必要瞒着她,于是他便将今日去绥州遇到的事情告诉了她。
程鸢在震惊之后,与他的想法也几乎一致,她也觉得,或许绥州城的那位太子殿下才是真的。
“我今晚去一趟暗卫营,找几个人与我一起去密探皇家别院,看看能不能找褚娘子问上一问,若是她也觉得京城的这位太子殿下古怪,那么咱们便可以认定究竟谁是真的,谁是假的……”
*
夜色沉静,郎空星垂,褚瑶轻拍着鸣哥儿哄他入睡,自己却一丝睡意也无。
今日宫里来人请太子去宫里,说是陛下有事要与他商议。
他上午去的,这会儿还没回来。
褚瑶默默地祈祷陛下已经发现了他假扮太子的事情,他最好永远也不要回来。
可惜上天并未听到她的祈祷,他还是回来了。
他推了推房门,门内早就被褚瑶落了木栓,他推不开,便敲了起来:“阿瑶,开门,我回来了……”
褚瑶听到他的声音似乎染了几分醉意,心中愈发惊恐,她搂着鸣哥儿,紧紧闭着眼睛,恨不能将耳朵捂住,不听他的声音。
他敲了一会儿便停下了。
褚瑶期盼着他快点离开,却听见他对门口值守的护卫说:“把门打开。”
那护卫不晓得用了什么办法,门闩很快落地,门板被推开时发出“吱呀”轻响,他踢了踢地上的木栓,对那护卫说:“拿去厨房烧了……”
褚瑶的心一瞬提到了嗓子眼。
脚步声越来越近,他穿过琉璃落地璃长窗来到她的床前,床榻外侧一沉,是他坐了下来,身上未消散的酒气便徐徐弥漫开来。
褚瑶一动不动,假装睡着。
“阿瑶,”他唤了她一声,声音低沉,带着微醺的笑意,“难怪你不给我开门,原来是睡着了。”
他给她掖了掖被子,顺势轻轻抚了抚她的脸颊,感受她极为轻微的颤意,便知道她在装睡。
他也不拆穿,只是依旧不愿意离去,坐在床边,自顾自地与她说话:“阿瑶,今日陛下召我入宫,你可知所为何事?”
她自然不会开口接他的话,于是他只是稍稍顿了顿,便接着说了下去,“陛下说安康郡主最近与二皇子关系颇为暧昧,问我是何想法,可愿意退婚?我自是十分愿意,还与陛下说了改立我为藩王的事情,陛下也同意了……”
他的手划过她的脸,又抚上她的肩头,隔着锦被,慢慢勾勒着她侧躺的身形,最后在她的腹上停下,轻轻抚摸。
“陛下说届时会将禹州、肃州和亳州分给我,这三州都是物阜民丰之地,尤以禹州最为富庶,届时我们就在禹州建府邸,我做藩王,你做我的王妃,想必那时,我们的孩子也已经出生了……”
他沉浸在日后美好的畅想中,褚瑶听着却只觉得恶心,那只游移在身上的手,宛若毒蛇一般令她心生恶寒。@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又自顾自地说了好一会儿,大抵是一直没有回应,他终于说累了,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却也没有离开。
禇瑶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
她知道,他一定早就发现了她在装睡,她不确定他接下来会做什么。
在他进来之前,她便从枕头下摸出了一直藏着的剪刀,握在手中,藏在被子里。
他若有逾越,大不了拼个你死我活。
未几,她听到了他的气息离自己越来越近,鼻间的酒气愈甚了些……
他在靠近她。
禇瑶握紧了剪刀的手,自被子下抽出,双眸睁开,她将剪刀抵在了他近在咫尺的脖子上。
此时他离自己极近极近,四目相对,几乎与她眉眼鼻相贴。
他似感觉不到他脖子上的威胁似的,微醺着,温柔地看着她,伸手伸手抚摸她的脸颊:“阿瑶,对不起,我把你吵醒了……”
禇瑶怒目瞪着他,手上又用了几分力气:“你走开!”
他大抵是疼了,微微皱了皱眉,终于不再是一直笑着了,而是流露出几分伤心的意味:“阿瑶,你为何总是拒绝我?”
“我倒是要问问你,为何要冒天下之大不韪,鱼目混珠,以假乱真,你可知这是灭门的大罪?”
在酒意的驱使下,他终于说了几句真话:“我当然是为了你,为了我们的孩子……”
“我们的孩子?”禇瑶想起他昏迷多日,醒来后不久,就问她腹中孩子的事情。
那会儿他自说自话时,也将她腹中的孩子说成他的。
禇瑶终于觉得不对劲:“我腹中的孩子,是太子殿下的,不是你的。”
他却不信,眼神愈发迷离了些:“莫说气话,你腹中的孩子是我的,我知道,那日我们在丁大哥家中留宿,你没有拒绝我……”
“你在说什么?”他若不提这个,她几乎忘了她曾在丁大哥家留宿这件事,“那晚分明什么都没有发生……”
“你为什么否认?”他不解,兀自想了一会儿才解惑,“你变心了是么?你喜欢上了太子,所以才把我的孩子说成是他的……”
禇瑶万是没有想到,他李代桃僵做这一切的源头,竟是因为误会了她腹中的孩子是他的。
荒唐,实在是太荒唐了。
“我腹中的孩子不是你的,那晚你喝得极醉,程……”她想说程鸢那晚也在房中,她可以作证,可又忽然担心,万一他去找程鸢对峙,得知这一切是误会之后,他会伤害程鸢……
她不能再连累无辜,上次车夫一事让她看到,现在的陆少淮已经不是一个正常的人,谁也不知道他会在下一刻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眼前的他还在等她继续辩解,见她忽然不说话了,便俄而笑道:“成什么?是想说我喝醉了,便成不了事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的手扶在她的耳后,拇指抚摸着她的耳朵,余下四指穿入她的发中,眸中溢出危险的情|欲来:“我今晚也醉了,要不要试试,我能不能成事?”
“你敢?”禇瑶将手中的剪刀往下扎了几分,“我会杀了你……”
温热的液体自剪刀戳中的地方沁出,滑落在她的衣衫,渗进她的皮肤上,她不敢往下看,怕见到血色会晕过去,便只牢牢攫住他的眼睛,死死地瞪着他。
“阿瑶,我开个玩笑而已,”他离开了几分,另一只手迅速捉住了她执剪刀的手。
男女之间力量悬殊,况且禇瑶不是习武之人,他轻易就制住了她,甩掉了她用来自卫的利器之后,又肆无忌惮地欺了下来。
“那日在甜水铺子,他把你拦在厨房里,亲的你哪里?”他的手指挑拨着她的耳垂,“是耳朵,脖子,还是……”
他的指腹探上她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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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少淮,”她颤抖着哀求他,“别伤害……我们的孩子……”
她害怕他真的会做出那样的事情,只能违心撒谎,骗他放过自己。
他也终于不再为难她,直起身子,眉眼间云销雨霁,尽是欢喜:“好,听你的,我什么都不做,你不要害怕……”
*
暗夜中,有人一身夜行衣,躬身贴于墙角下,直到屋内再无声音传来,才悄悄退去。
夜行的暗卫躲避着院儿里值守的护卫,矫捷跃出院墙,与洪杉汇合。
洪杉早已急不可耐地等候多时,见他终于回来,忙问道:“可见到褚娘子了?她怎么说?”
“虽然没有见到褚娘子,但我听到她和那位殿下说话了,”暗卫道,“她喊那个人……陆少淮……”
医治
“陆少淮?”洪杉惊诧不已, “怎么是陆少淮?他不是早就死了吗?”
那暗卫道:“陆少淮当初出事的时候,你和程鸢都在褚娘子身边,有件事情你们应该不知道, 其实那时候我们并未找到陆少淮的尸体, 只在河中捞到了他当时穿的衣服和一些配饰……”
洪杉确实不知竟还有这样一件事:“既没找到尸体,为何断定他已死?”
“事发之地有打斗的痕迹和很多鲜血, 再加上找寻许久都找不到他,所以理所当然地认为他已经死亡……”
“如此说来, 他那时根本就没死,”洪杉倒吸一口凉气, “莫非那时候他就已经开始策划这桩狸猫换太子之计?”
“如今既然已经确定京都的这位太子殿下是假的, 眼下最要紧的, 是尽快救治真正的太子殿下……”
洪杉将裴湛如今的住处告诉他, 叫他连夜调集暗卫速速前去护驾。
明日是柳太医出宫为程鸢复诊之日,洪杉会在邸馆等着他, 而后想办法带他去绥州为太子殿下医治。
如此兵分两路, 分头行动。
洪杉悄悄回到邸馆时,程鸢正在房间里等他,问他是何结果。
他将今晚探知的真相告诉了她, 程鸢怔了好一会儿, 才道:“没想到他竟是这样心机深沉之人……”
“明日柳太医来这里给你复诊, 咱们要不要将这件事情告诉他?”洪杉道,“殿下如今伤得很重, 绥州那边的郎中治不好殿下, 咱们得将柳太医带去绥州……”
程鸢思索片刻, 提议:“不若明日通过柳太医,直接将这件事禀告陛下?”
“不妥不妥, ”洪杉立即否决了她,“如今他们尚不知殿下还活着,若贸然将这件事情捅出去,怕是他们会对殿下不利,还是等殿下醒了,咱们再做商议……”
“那褚娘子那边怎么办?”
“褚娘子应该暂时没有性命之忧,”洪杉将暗卫所偷听来的话同她简单说了说,“陆少淮以为褚娘子怀的是他的孩子,所以暂时不会伤害她……”
“嗯?”程鸢有些迷惑,“他怎么会这么想?”
“谁知道呢?”洪杉低声骂了他一句,“脑子有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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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巳时,柳华的马车准时来到邸馆,他背着药箱上楼为程鸢复诊眼睛。
这位程娘子能听脚步辨人,所以每次他来时,不用敲门,甫一到了她的房间门口,她便立即打开房门,道一声“辛苦柳太医又跑一趟”,将他迎进去。
这一次亦然,他将将站在她的房门前,眼前的门便立即被她从里面打开,只不过这一次尤为显得急切了些。
“柳太医,快请进……”
嗯?今日与他说的第一句话,也与先前不一样了。
他刚踏进房中,便听到她阖上房门的声音。
可是先前为了避免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她每次都不关门的,这次怎的将门关上了?
不过只要行的正坐得端,自然这房门无所谓关还不关。
他转身,正欲和她说话,却不曾想她也转身朝他走来,两人撞到一处,她虽是女子,却因为多年习武的原因,身上自带一股劲儿,竟将他撞得往后退去……
对方伸手扶住了他的胳膊:“柳太医,没事吧?”
他尴尬道:“没事没事,一时没站稳而已。”
程鸢便松开了手,转而拱手与他行礼:“柳太医,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程娘子有事尽管说,在下能帮上忙的一定……”
程鸢不等他说完,便干净利落道:“你能帮得上,且只有你能帮得上!”
“哦?是什么事情?”这位程娘子向来冷心冷情的样子,就连她眼睛失明,手筋被挑断这种于常人来说塌天大祸的事情,也未曾见她生出消沉的意志,今日不知她所求何事,竟让她露出如此急切的神情。
“我有一位朋友在外地受了重伤,当地的郎中束手无策,我想请你前去帮他医治,希望你能答应……”
“你的朋友什么时候受的伤?伤在何处?如今伤势如何?”
“是失血过多导致的昏迷,如今已有月余的时间,其他的我一时也说不好,烦请你一定要去,除了你,旁人我都信不过……”@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的最后一句话让柳华莫名觉得很是受用,虽然她这位朋友的伤势听起来比较棘手,但她既然开口相求,他不忍拒绝:“既然程娘子如此信得过我,那我便与你走一趟。只是我须得回宫告假,顺便去太医院取一些用得上的药材……”
“多谢柳太医!”
柳华回宫以后,本想告假三日,思及程鸢所描述的伤势,干脆告假七日,对外只称是老家亲戚病了,从太医院领了些药材,便匆忙离开了宫中。
再次回到邸馆,程鸢带他从后门离开,那里早有备好的马车,赶车人竟然是洪杉。
柳华隐隐感觉程鸢口中所说的那位朋友,身份怕是不简单。
马车行驶间,柳华与程鸢同在车厢内,正好替她检查一下眼睛。
取下她眼睛上覆的纱布,他拿出几张不同颜色的宣纸,问她可能看清颜色?
她的眼睛生的秀气,虽然如今仍看不清楚,却也并未失去多少神韵。
她依稀能辨认出颜色来,而后蓦然凑近了他:“柳太医,我好像能看到你的脸了……”
秀气的脸庞无他只隔咫尺,他胸膛忽如擂鼓,心脏跳得很快:“是、是吗?”
“我能看到你的眉毛和眼睛,”她撤回了身子,又努力看了看,“可是稍远些就看不到了。”
她突然靠近,又突然离去,面上端的平静无波,柳华心里却起了波澜:“这样已经算是恢复得很快了,想必再有两三个月,你就能完全看清楚了。”
她真诚道:“让柳太医费心了……”
他笑笑:“程娘子客气了……”
马车出了城门,便往南奔去,一个时辰后在一家驿馆暂做休息,随即换乘另一辆马车,又往西行驶,而先前那辆马车则继续往南奔去,颇有掩人耳目的意味。
这般小心行事,让柳华心中愈发疑惑:“程娘子,咱们究竟要去哪里?”
“去绥州。”
“敢问究竟是去医治何人?”
“那个人……你也认识,”程鸢道,“柳太医,只有你能救他了。”
因着绕了一个时辰的路,所以直到傍晚他们才赶到绥州。
当柳华在那个隐秘的房间里见到程鸢口中那个受伤的人时,终于意识到事情究竟有多么严重。
*
程鸢与柳华离开京城的消息很快被送到了皇家别院。
陆少淮得知他们是往南去,便也没有放在心上。
眼下他要提防的是另一件事。
先前宫中来人,说是惠仁公主要出宫踏青,想邀请褚瑶和他一起。
他原本以褚瑶身子重为由回拒了一次,可没想到惠仁公主竟直接过来了,与她一起的还有四皇子和陆明芙,以及今年的一甲进士,被陛下点为探花的江清辞。
他们几个曾在一个学堂里读书,如今清明节将近,便约着一起出来踏青。
四个年轻人齐刷刷站在陆少淮面前时,陆少淮的目光最先落在了陆明芙的身上。
陆明芙乖巧地向他行礼,恭敬地唤他“太子殿下”。
他向她点了点头,面色算得上怡悦。
惠仁公主上前搂着他的胳膊撒娇:“太子哥哥,我在青湖那里定了一艘画舫,咱们游湖观景,还能垂钓,甚至美妙,快叫上褚姐姐一起,咱们这便出发……”
陆少淮见他们兴致颇高,略略思忖后,才微笑着道:“好,我去叫阿瑶,你们少待。”
褚瑶此时在后院的花园里,陪着鸣哥儿放纸鸢。
那纸鸢是褚瑶亲手做的,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系着一根短短的线,用木棍挑着,鸣哥儿玩得不亦乐乎。
褚瑶则坐在一旁,看着鸣哥儿满花园里疯跑,她安静地出神。
见他过来,她的神情立即紧张了许多。
他心里默默叹了口气:自从上次醉酒后逼她承认她腹中的孩子是他的之后,原以为两人的关系会有所和缓,可她也只是学会了克制自己的情绪而已,对他的抵触并没有消解半分。
“惠仁他们过来了,说是在青湖上定了一艘画舫,邀请我们一起乘船游玩,”他走过去,语气一如平常,“你要不要去?”
听闻能出去,褚瑶的眼睛不由亮了一瞬。
陆少淮将她微妙的表情看在眼里,知晓她这是又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阿瑶啊阿瑶,你怎的还没有学乖?
她转眸看他:“你会让我去吗?”
他不动声色地笑了笑:“你陪我在这别院里住着,难免无聊,你想去的话,我便陪你一起……”
“嗯。”她站起身来,这便要去喊鸣哥儿,却被他拦住。
“这次就不带鸣哥儿了,”他的言语中别有意味,“他得留在这里,我才好放心带你出去。”
褚瑶当然知道,他这是防止她带着鸣哥儿借机逃跑。@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只要鸣哥儿还在他的手里,她就哪里也去不了。
卑鄙小人!
“我们走吧,莫叫惠仁他们等久了。”他扶着她的腰,拥着她往前厅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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