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湖
岸边杨柳泛青, 湖中春水荡漾,画舫之上,陆少淮寸步不离地陪着褚瑶, 安静地看惠仁他们凭栏垂钓。
于褚瑶来说, 在这风景如画的地方,她不仅没有得到半点放松, 反而因为一直被陆少淮半是胁迫地拥在怀中,而引起了她身体上的极大不适感。
连惠仁都看了出来, 调侃道:“太子哥哥,你未免也太紧张褚姐姐了, 自上船到现在, 你对褚姐姐简直寸步不离……”
“她如今月份大了, 我自是多紧张一些。”他说着, 低头看了一眼褚瑶,见她脸色有些发白, 便关心道, “怎的脸色不太好?是不是晕船?”
褚瑶别过脸去,不想看他:“我没事。”
旁人不知内情,只觉得她与太子之间似乎怪怪的, 明明太子对她关怀有加, 却不见她脸上有半分笑意。
连惠仁都瞧了出来, 不由问道:“你们俩是不是吵架了?”
“是啊,”陆少淮倒是大大方方承认了, “前些日子我做了件让阿瑶不开心的事情, 她至今还在生我的气呢。”
“哦?”惠仁好奇道, “太子哥哥你做了什么,能让褚姐姐这般好脾气的人生这么久的气?”@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嗯, 这不是正在哄么。”他含糊着,并不回答惠仁的问题。
惠仁公主不知情,甚至好心地拉着其他人去画舫另一侧垂钓,留她和“太子”独处,让他好好哄褚瑶。
褚瑶心中郁结得厉害,自上船到现在,他步步紧跟,她一直找不到机会和惠仁亦或是江清辞单独说话的机会,她恨不能当着大家的面拆穿他伪善的脸,可是她要顾及着鸣哥儿,只能强忍着。
“很难受吧?”湖水潋滟着泛着波光,折到他的脸上,明明晃晃,在他温和的笑意中添了几分诡谲,“你想告诉他们,却找不到机会,心里一定很难受吧?”
褚瑶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不说话。
“为什么一定要说出来呢?”他问她,“就算置我于死地,他也不会回来了。”
褚瑶在想这湖水有多深,多凉……
他握住她扶在栏杆上的手,不容拒绝的与她十指交缠:“你也不想我们的孩子一出生就没有爹爹,对吗?”
她终于有所动容,转过头来看他。
“我孩子的爹爹,早就没有了。”她举起两个人纠缠在一起的手,眸中已是一片决然,“陆少淮,我们一起死吧……”
趁他不妨,她用力地推向他。
他错愕地仰面摔下,那只手紧紧地握着她,拽着她一起摔进了湖水中。
平静的湖面被砸出一个巨大而漂亮的水花,冰凉的湖水霎时将他们湮没,求生的本能让陆少淮拼命往上划去,可褚瑶却死死地抱着他……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抱他,抱得这样紧……
湖水呛入他的口鼻,窒息的感觉撕裂着他的胸腔,他们还在往下坠。
她安静地抱着他,不肯松手。
他忽然就放弃了挣扎。
这段时间,他何尝不是过得很煎熬。@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被他喜欢的人厌恶,被他厌恶的人利用,违背了良心,抛弃了家人,失去了自由,去赌一个不确定的未来。
很累,很煎熬,却无从与人言说。
向上求生的双手缓缓落下,他拥住了怀中的女人:那就一起死吧,阿瑶。
画舫另一侧的惠仁公主他们在听到水声的那一刻,便立即赶了过来。
“太子哥哥和褚姐姐落水了!”惠仁公主吓得跌倒在甲板上,岸边的侍卫已经接连跳下水,往这边游来,江清辞毫不犹豫地也跳了下去。
他们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将两人救到岸上,两人俱是已经昏迷,尤其是褚瑶腹中还怀着孩子,他们不敢耽搁,立即往就近的医馆赶去。
医馆的郎中将两人分开救治,惠仁公主与陆明芙和四皇子守在太子身边,江清辞则去了褚瑶那边。
在郎中的急救下,褚瑶吐了许多的水,终于醒了过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挣扎着要起来,江清辞立即上前扶起她,万分庆幸:“阿瑶,你没事真的太好了!”
“江清辞,”被混着泥沙的湖水呛过的喉咙,犹如刀割般的疼痛,褚瑶此时却顾不得疼,她抓住江清辞的衣服,将他的身子拉低,靠近他的耳边,哑着嗓子与他说,“你听我说,他不是太子,是陆少淮,陆少淮他假扮太子……”
江清辞当即愣住:“你说什么?”
“去告诉陛下,三月初九那日,太子在梧州遭遇刺杀,抬回来的根本不是太子,是陆少淮……”
闻听隔壁房间传来惠仁公主喜极而泣的声音:“太子哥哥,你终于醒了!”
褚瑶身子一震,最后交代江清辞一句:“秘奏陛下,不要打草惊蛇,鸣哥儿还在他的手里……”
她说完这句话,已经用光了所有的力气。
身子滑落下去,她伏在床上剧烈的喘息。
“太子哥哥,你去哪里?”
随着惠仁公主的惊叫,下一刻,浑身湿透的陆少淮便冲了进来。
“阿瑶,你还好吗?”他的嗓子同样哑得厉害,几乎发不出声音来。
褚瑶为了不让他注意到江清辞,便抓着他的手,着急道:“我肚子疼,孩子……”
他们几个人全都挤了进来,反倒将救人的郎中挤到了一旁,郎中听到她说肚子疼,便赶紧上前查看。
她落水之后又闭气过去,致使胎象不稳,有小产的征兆。
郎中给她施针保胎,而后开了保胎的方子,要她回去卧床静养。
“太子哥哥,要不要带褚姐姐回宫让太医再瞧瞧?”惠仁公主不放心道。
“宫中离这里甚远,阿瑶她现在受不了太多的颠簸,”陆少淮自然不可能让褚瑶进宫,“我带阿瑶先回别院,你回宫之后,安排太医来别院……”
“也是,那我这便回宫。”
惠仁公主他们离开后,陆少淮借口去马车上拿干净的衣服,吩咐随行的护卫盯着江清辞。
方才他冲进褚瑶的房间时,里面除了一位郎中,还有江清辞。
褚瑶醒得比他早一点,他不确定褚瑶会不会对他说了什么。
他将宫中出入的令牌给了那护卫,同他说若是江清辞随惠仁公主一起进宫,便立即去找二皇子,让二皇子想办法拦下江清辞。
后来护卫传回消息,说江清辞并未进宫,入城之后便与惠仁公主他们分开,回自己的住宅了。
陆少淮也不敢松懈,叫他继续盯着。
*
绥州。
幸而柳华在宫中带了些珍贵的药材前来,在他的医治下,裴湛终于醒来。
得知自己竟昏迷了近两个月,他为自己当初的自负而感到后悔。
那时褚瑶分明劝他,让他不要去以身犯险,他却以为自己既然已提前得知,多带些人总能应对,却没想到那个杀手组织比自己想象得还要阴险厉害许多。
更没想到在这里刺杀之中,还藏着另一个阴谋。
陆少淮竟然还活着,并且不晓得用了什么方法去掉了脸上的伤疤,更使样貌与愈发他相似,骗过众人,代替他做了太子。
洪杉说,如今陆少淮以静养为由,带着褚瑶与鸣哥儿搬去了皇家别院居住。
柳华在宫中也听闻,陆少淮打算与安康郡主退婚,并让出储君之位,要去禹州之地做一个闲散的藩王,陛下已经同意了。
裴湛问:“阿瑶可有发现他是假的?”
洪杉答道:“是,我们便是从褚娘子的口中才确认那位竟然是陆少淮……”
裴湛气恨陆少淮之余,更担心褚瑶:“她定然吓坏了……”
幸而褚彦将他带来绥州,先前他在绥州潜伏三年,暗中打通人脉的同时,也培植了不少势力,如今洪杉和程鸢也在此地,可以帮他去联络那些旧部,护送他进京。
“殿下这就要进京?”柳华担心他的身体,“殿下将将醒来,最好多休养些时日……”
“已经耽误很长时间了……”
陆少淮应该是早就与裴瑞勾结在一起了,如今陆少淮占着他的身份,将所有事情搅得一团乱,褚瑶在他身边必定也日夜担惊受怕,他哪里还能安心休养。
三日之后,洪杉与程鸢将一切事情安排妥当,他们立即动身进京。
裴湛写下书信,将事情缘由全部解释清楚,让柳华借身份之便,进宫之后交给陛下。
裴湛之所以没有选择自己直接进宫面见父皇,是因为褚瑶和鸣哥儿现在都在陆少淮的手中,若是他冒然露面,陆少淮那边察觉之后,定会对她们母子不利。
柳华带着他的亲笔信回宫之后,为避免被二皇子在宫中所设的耳目所察觉,生生忍着至次日为陛下请平安脉之时,才恳请陛下屏退左右,将信递了上去。
原以为免不了要多解释一番,却没想到陛下在看过信之后,神情阴郁,与他道:“昨日朕去翰林院时,新任编修江清辞也向朕秘奏此事,说是褚瑶以身赴死才得以将消息递出来,朕原本还不相信,正打算彻查,却不曾想……竟是真的!”
随即龙颜大怒:“朕自诩英明,没想到竟被几个孩子诓骗了去!”
迟至
时节渐暖, 清明将至,晨起时雨露纷纷,而后飘起雨丝来。
宫里有人冒着小雨前来, 说是陛下请太子殿下进宫, 商议今年祭祀拜陵的事宜。
陆少淮正在陪褚瑶喝药,闻听这个传召, 也不着急走,让那宫人先去前面的厅中喝茶, 稍作等待。
自从上次落水后,褚瑶因动了胎气一直卧床静养, 安胎药自然也免不了日日要喝。
在听到他要进宫的时候, 褚瑶的心中便隐隐激动起来。
她在想是不是江清辞已经将消息递给了陛下, 这次陛下才会打着商讨事宜的名义召他入宫, 实则是要处置他?
是这样的,一定是这样的。
她按捺着心中的思绪, 她不动声色地伸手想要将他手中的安胎药接过来:“我自己来就好, 你快些进宫吧,莫要叫陛下久等。”
他却端着药,执意坐在她的床边, 低头轻轻搅动碗中黑色的药汁, 苦涩的药气熏蒸着唇边勉强扬起的笑意来:“阿瑶希望我进宫吗?”
“陛下传召, 你能不去吗?”
“我是问,你希望我进宫吗?”
褚瑶竟有几分心虚:“与我有什么干系?”
他轻笑一声, 倏忽抬起头来, 看向她的眼睛:“真的与你没有干系么?”
这一眼, 便让褚瑶心底一凉。
“那日落水后,你比我先醒来, 我派人问过那日救治你的郎中了,”他语调斯理,语气平静地没有任何起伏,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可是这件事情,分明关系他的身家性命,“郎中说,在我过去之前,你与那江清辞说了几句话……”
褚瑶想到了那个被他下令杀死的车夫,惊恐道:“你把江清辞怎么了?”
他苦笑一声:“他是朝中新贵,陛下钦点的探花,父亲又在儋州任职,我动不了他……”碗中的药凉了些许,他用勺子舀起,递到她的唇边,“来,喝药。”
褚瑶往后缩了缩身子。
他既然已经知道她将消息递给了江清辞,今日陛下召他进宫多半也是为了此事,竟然还能做到如此淡然,究竟是他有了应对的法子,还是他要破罐子破摔,拉着她一起赴黄泉?
“那日在画舫上,你推我入水之前,说你腹中孩子的爹爹早就死了,”他握着勺子的手因为太过用力,而微微颤抖起来,“今日我想听你说实话,这孩子……究竟是谁的?”
褚瑶心中虽然恐慌,但毕竟那日坠湖时她确实生了与他同归于尽的心,她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我们在丁大哥家借宿的那一晚,你和丁大哥在堂中喝到半夜才进屋,你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早上我醒来后,才将你扶到床上的,而后我便与丁家嫂嫂出门采买食材了,”她将程鸢的存在抹了去,说的也全是事实,“我们之间真的没有发生什么,我不知道你为何会认为这个孩子是你的,如果你是因为这件事才谋害了太子殿下,那你委实是做错了……”
勺中的汤药洒在锦被上,他收回手来,久久未曾言语,而后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原来,真的是我自作多情,原来……竟然是一场误会……”
他笑得越来越大声,那笑里分明夹着苦涩与悔恨。@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手中的碗被他摔了出去,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俄而伸手掐住了褚瑶的脖子:“阿瑶,事到如今,你可还愿意陪我一起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褚瑶扶着他的手,痛苦道:“只要你不伤害鸣哥儿……”
他的手上愈发用力几分,看着她因为窒息而痛苦的脸一点一点染上紫色,她虽然在挣扎,却并没有要挣脱的意思……
这是他一直喜欢的女人,他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她,又怎么忍心真的折断她的脖子。
他松开了她的脖子,转而扼住她的下颌,倾下身子便要吻她。
方才还任由他处置的女人却在此时反抗了起来。
她躲闪着,双手用力地去推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抗拒着他。
他将她按在床上,黑目蒙上一层冷意:“你宁愿死,也不肯让我碰?”
他只是想在临死之前亲亲她,这样就算死去,遗憾也能少一些。
“不要再犯错了,好不好?”褚瑶仰头望着他,恳求他,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做回以前的陆二郎好不好?不要一错再错了……”
“回不去了,”他何尝不想做回去以前的自己,可是一步错,步步错,如今事情已经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他非死不能赎罪,“阿瑶,我回不去了。”
他欺下身子,那双颤抖的唇就在眼前……
“啊疼!”她忽然喊疼,“我肚子好疼……”
他以为她又在找借口,却见她脸色一瞬变得苍白。
“陆少淮,我肚子好疼,我好像流血了,怎么办?我的孩子……”
陆少淮立即起身,掀开被子,果然发现她的身下的被褥上染上了些许血色……
她本就胎象不稳,方才又被他那样对待,惊恐之下,难免波及腹中孩子。
“快叫郎中,陆少淮,求你……”她像是却见红了,可这不是好事,腹中的孩子才七个多月大,若真的早产,怕是会保不住。
陆少淮愣在原地,褚瑶抓住他的衣袖,眼泪簌簌滴落:“救我,救我的孩子……”
他狠狠地闭上眼睛,复又睁开,随即用被子裹住她的身子:“我带你进宫找太医,不会有事的!”
他抱着她走出卧房,经过前厅时,那宫人见这般情景,以为他要带着褚瑶离开:“殿下,您这是要带褚娘子去哪里?”
“进宫!”他吩咐那宫人,“你轻车先走,进宫之后安排太医和稳婆去东宫候着,快去!”
马车急速往皇城驶去,褚瑶的腹痛的间隔越来越短,凭她先前生鸣哥儿的经验,她知道这孩子怕是真的要早产了。
她很害怕,止不住地哭,陆少淮拥着她,同她道歉:“对不起,阿瑶,我不想伤害这个孩子的……”
可眼下褚瑶已经什么话都听不进去了,她只是想着这个孩子将会面临夭折的命运,就已是哀痛欲绝。
马车直入禁中,在皇宫的甬道中被提前布防的侍卫拔剑拦下。
陆少淮眼睛湿润,低头吻了褚瑶的额头:“阿瑶,我只能陪你到这里了……”
他慢慢地放开她,在她的背后塞了一个软枕,让她能靠得舒服些,而后起身走出了马车。
“阿瑶,我走了。”
长道的风吹起他的鬓发,轻盈的阳光自上方倾泻下来,在他身上渡上一层缥缈的金色,他对她笑了一下,好像他还是绥州那个笑如春风,不染俗尘的温润的郎君……
腹痛再一次袭来,他对侍卫们说了什么,马车便继续往前行驶,直至东宫门口。
一只大手揭开车前的帘幕,躬身进入马车,将她抱起:“阿瑶,你还好吗?”
褚瑶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脸,这张让她厌恶、恐惧、担惊受怕了那么久的一张脸,如今又出现在另一个人身上。
他没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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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泪簌簌而下,她抱住他,在他的肩上狠狠地咬了下去:“你混蛋!你为什么这么久才回来?你为什么当初不听我的,非要去梧州?你知道我这段时间过得有多痛苦,我恨你,我恨死你了……”
他抱紧了她,往内殿走去:“对不起,阿瑶,是我的错,是我让你受苦了……”
柳华他们早已等在寝殿中,因着事发突然,宫中没有稳婆,只有一位有过接生经验的嬷嬷,和一直给皇后侍疾的沈方妤。
沈方妤虽也专攻妇疾,但接生这种事情却是没有做过。
虽然已经差人去宫外请稳婆了,但经柳华与沈方妤诊断,褚瑶腹痛密集,一阵强过一阵,怕是等不及稳婆过来了。
沈方妤只好与嬷嬷两人硬着头皮为褚瑶接生,孩子倒是有惊无险地生下来了,是个女孩,褚瑶也并无大碍,但是孩子小猫儿一般的大小,哭声如丝,气息微弱,沈方妤立即送到隔壁的房间,太医们都在那里,瞧见这么小的孩子,面中都露出了难色,虽然嘴上不说,但是心里都明白,这孩子怕是不能长久。
裴湛走进寝殿,褚瑶刚经历完生产,这会儿元气大伤,仰面躺在床上,面色安然,只是默默地落泪,大抵也知道孩子的情况不太好。
他走过来,坐在她的身边,她却别过头去,不愿意看他。
“阿瑶……”他握住她置于锦被上的手,却也被她抽离了去,“对不起,是我回来的太晚了。”
“你现在道歉,又有什么用?”她侧着脸,怔怔地看着内侧的帷帐,“孩子如何了?”
“太医们正在仔细看顾……”
“她会活下来吗?”
“会的,太医们一定有办法……”
“是个女儿呢,你不是一直想要一个女儿么?”眼泪止不住地落下,她自责不已,“可是……我没有保护好她……”
“阿瑶,我们都还年轻……”
呵……
“孩子若是有什么事,我不原谅你,我永远也不原谅你!”
悔恨
眼下孩子那边有太医精心照顾着, 褚瑶这边也暂时无碍,裴湛便立即带着人亲自去皇家别院走了一趟,趁那边的人还未反应过来, 将鸣哥儿带了出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确认鸣哥儿安全后, 别院中的护卫便被裴湛的人尽数拿下,送去了大理寺。
进宫之前, 裴湛去邸馆接上了褚彦,同他说褚瑶刚刚早产生下了一个女儿, 因为太过担心孩子而心情不好,希望他的到来能让她开心几分。
禇彦感叹:“记忆中我离开家的时候, 她还是个小姑娘, 如今竟然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娘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在裴湛出宫去接鸣哥儿的时候, 程鸢走进来看望褚瑶。
她如今眼睛勉强能视物, 但凭借着聪慧的耳力,行动如正常人一般。
褚瑶问她是如何找到裴湛的?
程鸢说起这件事的源头, 竟是当时褚瑶阴差阳错让洪杉去绥州帮忙看顾生意, 他见了苏念,才意外得知了这桩狸猫换太子的阴谋,后又潜入皇家别院, 自她口中得知是陆少淮假扮太子, 这才带着柳华赶赴绥州去医治裴湛。
褚瑶听后, 怔怔地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不知道他还活着, 若是我能早些知道, 也不会怀着孩子与陆少淮一同坠湖, 如今看来,我不仅做了没有用的事情, 还连累了腹中的孩子早早出生……”
一想到孩子那犹如细丝的哭声,褚瑶心里就自责得厉害。
程鸢不太会安慰人,见她这般伤心,自己除了几句干巴巴的劝慰,也只能站在一旁干着急。
幸而不久之后太子殿下回来的,与他一起回来的还有小皇孙,以及褚瑶的那位大哥。
鸣哥儿见到自己的娘亲躺在床上,便扑到她的身上,哇的一声哭起来:“娘亲……生病……娘亲……”
褚瑶将小人儿搂到怀中,勉力哄着他:“娘亲没有生病,娘亲给你生了一个小妹妹,你不是一直想要一个妹妹吗?”
“妹妹……”鸣哥儿便立即去看褚瑶的肚子,先前他总喜欢贴着她的肚子,左一口“妹妹”右一口“妹妹”的叫,如今瞧那肚子平了,便疑惑道,“妹妹……哪里?”
褚瑶摸摸他的小脑袋:“过几天就能看到了。”
余光瞥见两个人还杵在床边,一个是裴湛,另一个……
她抬眼望去,一个挺秀高颀的男人,面容略有风霜,可眼眸却清亮如浸寒星,与记忆中那个模糊的面容渐渐重合。
褚瑶惊得坐起身来,他忙上前按住她的肩膀:“你莫起身,好生躺着……”
她握住他的手,一瞬落下泪来,激动得声音颤抖:“大哥……”
“小妹,”褚彦同样眼含热泪,细细打量着她的眉眼长发,记忆中那个追着自己喊哥哥的小姑娘如今已经长大成人,出落成这般标致的模样,可惜他没有一直陪着她长大,“大哥不在你身边的这些年,你一定受了不少委屈吧?”
“嗯……”何止是受了许多委屈,还受了许多磨难,吃了许多的苦。她扑进大哥的怀中,像是终于找到了倚靠,没了顾忌地哭起来。
床上的鸣哥儿原本已经不哭了,可见娘亲哭了,他的小嘴一瘪,抱着褚瑶的胳膊又哭了起来。
裴湛见他们大大小小哭成一团,想着让她哭一哭也好,把心里的郁结都发泄出来,总比她一声不吭默默地流泪要好上许多。
褚彦由着她哭了好一会儿,才拍拍她的背,扶她起来给她擦泪:“你才生完孩子,莫哭了,仔细哭坏了眼睛。”
褚瑶抽噎着问他:“二哥呢?他怎么没来?”
“你二哥在绥州调养身体,不便赶来,等以后你坐完月子,我带你回绥州瞧他……”
“他还好吗?”
“没什么大碍,前些日子柳太医给他诊过,开了一个调养身体的药,日后他会慢慢好起来的……”
所有的磨难都已经过去,时隔多年他们兄妹终于团聚,日后都会慢慢好起来的……
裴湛着手去处理陆少淮假冒太子一事。
他知道陆少淮是与二皇子裴瑞联手做的这个局,虽然他手中已经掌握了一些证据,但是为了尽快给裴瑞定罪,裴湛去了大理狱中见陆少淮,告诉他说只要他站出来指认裴瑞,便给他留一个全尸,否则凭他所犯下的罪过,凌迟处死也不为过。
陆少淮从进宫的那一刻就已经知道了自己难逃一死,不过不知会是什么死法罢了。
如今裴湛愿意给他一个体面的死法,就已经出乎他的意料了。
只是在临死之前,他还是放不下自己的家人:“殿下,此事是我一时起了贪念,与陆家无关,殿下可否不要为难陆家……”
裴湛负手看他,眼神冷厉:“你李代桃僵之事事关皇家尊严,不会宣之于众,陆家自然也不会因你这件事受到牵连。但是你父亲兄长平庸,母亲德行有亏,陆明芙虽温顺却也资质平平,陆家没落是迟早的事,孤会收回对陆家所有的恩惠,日后陆家是何造化,都与孤无关……”
他不处置陆家,已经是他最大的宽容。
陆少淮叩首跪拜:“多谢殿下恩典,我愿意指认二皇子……”
裴湛欲拂袖离去,却被陆少淮忽然叫住。
“殿下,阿瑶……她还好吗?”
裴湛脚步一顿,神情陡然变得森然,转身抓住他的衣襟将他扯了起来,言语间已是压抑不住的怒气:“你还有脸关心她?你对她做了什么,害得她在惊恐中早产?”
一想到在他昏迷的这段时间里,陆少淮假扮他陪在褚瑶身边,与她朝夕相处,他就恨不能活剐了陆少淮。
他本不想去问陆少淮究竟对褚瑶做了什么,左右这个男人都逃不了一死,他又何必去知道那些让自己糟心的事儿。
可他又忍不住去想,他们在皇家别院居住的那段时间,陆少淮可有对她不轨过?
“此事,是我对不住阿瑶……”陆少淮从来都没有想过伤害褚瑶,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误会了她还喜欢自己,误会她怀了自己的孩子,所以拼命想和她在一起而已。
“倘若当初殿下让我与阿瑶好好告别,我与阿瑶好聚好散,或许后面也不会生出这么多的误会,我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他看着裴湛,回想自己这短暂的一生,似乎从他成为替身的那一天,就已经身不由己了。
陆少淮苦涩道:“又或许,在开始的开始,我不是殿下的替身,我只是一个平凡的公子,阿瑶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姑娘,我们在栖霞山相遇,她救了我,我后来也帮了她,我们和普通的有情人一样,相遇,相知,相许……”那么他们现在一定会像一对普通的夫妻一样,恩爱且平淡地过一辈子。
“够了!”裴湛面色紧绷,眸中的怒火似要将对方焚烧殆尽,“人生没有或许,也不会重来,这些所谓的假想都不是你铸下大错的理由。”
“是,我很后悔做下这件错事,如今说再多也没有意义,可至少有一件事,能让我在死前,少一分遗憾,”他勾起唇角,在无尽的悔恨中寻找到了一丝安慰,“至少我知道,阿瑶当初想嫁的人确实是我,倘若当初殿下不是以我的身份迎娶她,她是不会嫁给殿下的……”
裴湛薄唇紧抿,强压着胸膛中的滔天怒火:“那又如何?你们有缘无分,孤不会在意开始,孤只在乎结果!”
“倘若殿下真的不在意这样的开始,当初又为何阻拦我与阿瑶见面?”人之将死,陆少淮也没什么好怕的了,“分明殿下也早就知道,阿瑶心里有过我。”
裴湛怒极反笑:“你想离间孤与阿瑶之间的感情,孤不会如你所愿。孤不管她当初心里有过谁,当初想嫁的人是谁,她以前是孤的女人,以后也会一直是孤的女人,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你且带着下黄泉去……”
*
随着陆少淮对二皇子裴瑞的指正,以及裴湛手中现有的裴瑞□□的证据,皇帝对裴瑞失望至极,命人送去了白绫、鸩酒和匕首,让他自行抉择。@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裴瑞不肯认罪,还想冲出宫苑去哀求陛下,最终被宫人强行塞进了悬好的白绫里。
陆少淮被大理寺判了凌迟,裴湛遵守与他的约定,于行刑的前一个晚上,让人给他送了最后一顿饭,并故意留下了一只粗瓷碗。
他在万物俱寂的黑暗中摔碎了那只碗,神色沉静如水,呆望着窗外的那抹恬静而清绝的月色,良久,他自地上拾起一枚粗粝的瓷片,没有任何迟疑地割破了自己的脖子……
*
她守着仍旧气息微弱的女儿,那么小的一个小人儿,身上红通通的,近乎透明的样子,叫她不敢触碰,直到小人儿咿呀哭了起来,小猫儿一样细微的哭声,小手不安地挥舞着,她忍不住伸出手,由着小人儿握住了自己的小拇指,小人儿立即停止了哭声,安稳的睡着……
那样小的一只手,力气轻的像羽毛,却让褚瑶喜极而泣。
梦魇
裴湛自回来之后, 一直被事务缠身,陆少淮假扮他的这段时间,把他多年的经营搅得一塌糊涂, 他要收拾陆少淮留下的烂摊子, 顺便解除了与安康郡主的婚约。
虽然先前陆少淮假扮他时,陛下已经有意要解除他与宋时微的婚约, 但圣旨还未下来的时候,便捅出了真假太子一事, 二皇子死后,这桩婚事还在裴湛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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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裴湛命人从淮南那边带回来的人证, 幸而没有被陆少淮祸害。
那人证曾是荆州刺史府上的教习嬷嬷, 据她所说刺史夫人当年因为一直未曾怀孕, 受人指点从人牙子手中买了个女孩儿, 带回府中好生教养,用来为腹中招子。
那个女孩儿便是宋时微, 而她之所以被靖南王的人认定是遗失多年的孙女, 不仅是因为她年龄样貌多有符合,更是因为她而后有一枚月牙形状的胎记……
那教习嬷嬷说,她耳后根本不是胎记, 而是先前顽皮时被利物所伤, 刚好留下了一个月牙形状的伤疤而已。
这件事情当初靖南王的人也曾盘问过她, 她也如实告知,却不知为何后来宋时微还是成了靖南王的孙女。
宋时微大抵对此事是不知情的, 皇帝也没直接降罪于她, 只是派人将她送了回去, 并亲自书信一封给靖南王,留足了颜面给对方, 只说是明珠蒙尘,鱼目混珠,望他早日找到真正的孙女。
此事戳破了靖南王利用假孙女博得陛下的信任的意图,让陛下对他的防备也多了几分,若靖南王是个聪明的,近几年怕也不敢行韬光养晦之事了。
*
忽而今夏,处处芬芳,院里的枝桠开始疯长,却遮不住日渐热烈的阳光。
一日之中,巳时的阳光最是舒适,褚瑶开了半扇窗牖,迎一方温和的阳光,将小小的人儿置于这方小天地中,用雪缎遮住小丫头的眼睛,让她晒一会儿太阳。
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两个月,早产的小丫头在所有人纤悉不苟的照料中,奇迹般地活了下来,如今哭声有力,能吃能睡,已经长成一个粉嫩的小婴儿了。
裴湛给她取名“婼安”,乳名唤做“晚晚”,希望她日后的身体不受早产困扰,平安长大,一世安稳。@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鸣哥儿如今已经两岁了,活泼好动,口齿伶俐,说话的本事突飞猛进,以前总是两个字的往外冒话,如今已经能连成句子说出来了。
褚瑶教他背些简单的诗词,他虽不知是什么意思,却也是教几遍就能背下来,就是有些字他咬不清楚。
褚瑶教他“鹅鹅鹅,曲项向天歌”,他跟着念“鹅鹅鹅,哒哒向天歌”。
褚瑶教他“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他跟着念“床前明月光,咕叽咕叽霜”。
他如今对许多事物都有了好奇心,陛下和皇后对他很看重,打算给他请一位开蒙夫子,裴湛却拒绝了,说是普通孩子最早也要三四岁开蒙,鸣哥儿如今将将才两岁,正是释放天性的时候,且由着他再玩上一年,明年这个时候再开蒙也不迟。
帝后便也作罢,倒是愈发宠着他,以至于这小人儿敢不再拘于东宫,而是满皇宫地到处跑,一次竟然一溜烟跑进了御书房,爬到了陛下腿上,结果被陛下赏了小屁股两巴掌,以及一方镶嵌着宝石的鎏金铜瑞兽镇纸,说是孩子喜欢,拿去玩。
鸣哥儿还很喜欢找褚彦玩。
褚彦因着先前在梧州那场刺杀中冒险救下了裴湛,立了大功,又凭他超群绝伦的射箭本事,被裴湛举荐做了御前侍卫。
所以鸣哥儿在宫里能经常见到这位舅舅,时常向他讨要零嘴。
褚彦自是宠着这个大外甥,还给他做了一把小小的弓箭,不当值的时候,就来东宫教他射箭玩,也能经常与褚瑶见面。
他慢慢知晓了褚瑶与裴湛之间的事情,觉得两人如今孩子都有两个了,却仍是和离的状态,总归是不太像话,问褚瑶是何打算。
褚瑶幽幽叹了口气:“大哥,我总觉得欢喜不起来,不知道是哪里不对……”
前几日裴湛确实同她提起过,想要立她为太子妃,且已经告知了陛下和皇后,他们也没有反对,毕竟在陆少淮狸猫换太子这桩阴谋中,倘若没有她和褚彦,或许他早就死在了梧州。
他也同她保证,她做太子妃之后,也不必拘泥于东宫之中,可以随时出宫,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他如此为她着想,褚瑶仔细想想,重新嫁他一次好似也不是什么坏事。只是或许是因为经历了太多的事情,她心中并没有觉得十分欢喜,反而一直沉闷着,说不出是哪里不对,于是便提议暂不着急成亲之事,再许她一年的时间,等她彻底准备好,再成亲也不迟。
他也没有强求,很是尊重她的意愿,这般态度,反而又让褚瑶多想了。
她甚至觉得,其实裴湛如今也没有特别想娶她,只是因为她因他蒙难,而她的大哥又救了他,且如今又为他生了一个女儿,所以好像娶她是一件合情合理的事情。
且自他回来之后,他都没有过问她,在他消失的这两个月里,她与陆少淮是如何相处的?
那是一段她不愿意回想的时光,他不问,她自然也不会提及,两人心照不宣,仿佛就当没发生过一样。
可那却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使她夜里时常梦魇,梦到陆少淮游魂一般出现在她的床前,所以每一个夜晚,她都要在床头掌一盏灯,才能勉强入眠。
裴湛并不知道这件事,这些日子她一直一个人睡,为了让她安心调养身子,他夜里一直歇在侧殿。
但是夜里一直掌着灯,对小孩子总归不太好,所以女儿便暂时由奶娘带着睡。
褚瑶想改掉这个习惯,所以今晚特意将灯盏灭了,只有外面的庑廊下悬着的宫灯透进来些许亮光,她忍着惊悸的心慌,试着慢慢入睡……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之时,朦胧之间她又听到了推门而入的声响,霎时心里便弥漫起一片恐慌,周身的血液一瞬间冲上头来,使得她浑身都颤抖起来。
她自枕下摸出一直藏着的剪刀,握紧了对着黑暗中的人影:“你别过来!”
这近乎本能的反应,却让两个人都愣住了。
“阿瑶别怕,是我……”裴湛点燃了灯盏,烛光辉映下,那张脸还是让褚瑶惊惧了片刻。
不过褚瑶很快清醒过来:他不是陆少淮,陆少淮不会再出现了,以后只会有一个裴湛,一个真正的裴湛。
“对、对不起,殿下……”她颓然放下了手,可那种偌大的恐慌与无力的感觉却没有办法立即从她的身体中抽离出去。
皇家别院那段心惊胆战的日子在她的心里留下了难以愈合的创口,陆少淮不知用的何种方法将自己的脸变得与裴湛一般无二,以至于自裴湛回来之后,她每次看到他,那种由心底生出的畏惧与厌恶感,让她对裴湛也生出了抵触的感觉。
她以为自己可以克服,可现下看来,外伤易医,心障难除,她还需要很长的时间来重新接受裴湛。
裴湛因她方才的举动,亦是怔忪许久。
自她生下女儿后,便一边调养身子,一边与太医照顾着女儿。女儿身体弱,除了她与奶娘和太医,旁人都不能靠近,所以这些日子,他也鲜少与她待在一起,大多时候只是隔着屏风说说话,或者隔得远些与她见面,她并未有什么异样,只是偶尔眉眼间会流露出些许的疏离之色,他只以为是她还在生他的气,怪他当初不该冒险去梧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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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是女儿身体康健后,他第一次来她的房间。
却没想到她会是这般反应。
他开始后悔,当初不该那样放过陆少淮,叫他死得太轻易。
他一直不曾过问当初陆少淮与她在皇家别院朝夕相处的日子,只是大理寺在审问那些别院的护卫时,送来的案件笔录上记了一笔,陆少淮与夜夜她同屋而眠……
他同父皇母后提起要立她为太子妃的事情时,父皇并未多说什么,只是问他可想好了,若是想好了,日后就好好待人家。
母后虽对这件事情有些微词,但是只要父皇点了头,他也只是来告知一声,并不在意的意见。
母后叫住他,问他:“你当真不介意?她与那逆臣贼子日夜相守一个月之久,谁也不知她是何时认出的那人,难保他们之间不会……”
“母后!”他出声制止了母后的话,“不管发生了什么,那都不是她的错,是我的错……”
只要她的心里没有陆少淮,她就永远是只独属于他一个人的。
而他确认她心里没有陆少淮,是因为他听江清辞说,她拼着性命不要,也要与陆少淮一起坠湖,冒着溺水的风险,才将消息递了出来。
但凡她对陆少淮有一丝情意,都不会做出这样同归于尽的事情来。
如今她们母女平安,他还有何不知足?
荧荧烛火映照着她惊惧未消的面色,他走过去,从她的手中取下剪刀,将宛若惊弓之鸟的她轻轻揽入怀中:“没事的阿瑶,是孤吓到你了。以后孤会早些回来,若是晚了,孤就不进来了……”
褚瑶平复着心中的恐慌,小声地“嗯”了声。
他揉揉她的头发:“孤近日不忙了,晚晚如今也没有什么大碍,且叫奶娘和太医先照看着两日,明日咱们带着鸣哥儿出宫散心,去温泉山庄看看你想要的香水行建造得怎么样了……”
“嗯。”
“既出了宫,索性再去绥州看看你的母亲和二哥,还有苏娘子与知叶她们,顺道儿瞧瞧你那两个铺子的生意如何了,可好?”
“嗯。”
“那孤今晚,可以歇在这里吗?”
“……嗯。”
蒙住
床头的琉璃灯一直亮着, 褚瑶被裴湛揽在怀中毫无睡意,她时不时扒开他的衣领检查他脖子上的小痣,用指腹搓一搓, 或用指甲蹭一蹭, 确认那颗小痣是实实在在长在皮肉里的,才算安心。
裴湛被她的小动作弄得好笑又心酸, 握住她的手,将人愈发搂得紧了些:“他已经死了, 不会再有人来假扮孤了……”
这是两个多月以来,他第一次在她的面前提陆少淮。
如果不是为了让她安心, 他是决计不想提那个男人半个字的。
褚瑶动作一顿, 在他怀中安静了好一会儿, 才问:“他……怎么死的?”
“自戕。”
“哦……”
褚瑶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先前被陆少淮禁在别院的时候, 她日日不得安稳,恨不能杀了他才好, 可如今听闻他真的死了, 心里却并没有觉得很痛快,只是觉得遗憾,若是当初没有那个误会, 他也不会是这样的结局。
“殿下为什么不问我, 是什么时候发现他假扮你的?”如今陆少淮成了她的梦魇, 要战胜这个梦魇的唯一办法,就是不再逃避, 直面她为之恐惧的那段时光。
裴湛便也说了实话:“一直想问, 但怕你不开心……”
“他昏迷了一个月, 苏醒后不久便提出去宫外休养,就在他带我和鸣哥儿去皇家别院居住的那一天我发现了他的异样, ”褚瑶说,“若是早一日发现就好了,我也不会跟他去别院,将自己和鸣哥儿置于他的手中,以至于每日每夜,都不能过得安稳……”
“你是如何发现的?”他方一问出这个问题,便立即有了答案,“凭着孤脖子上的这颗小痣吗?”
“小痣只是其一,后来我用别的事情试探过他,他的反应不对,所以我才确认的……”
“哦?什么事情?”
“就是先前殿下假扮他去酒楼见我时,我同殿下说过的那些话,殿下可还记得?”
“嗯,记得。”何止记得,简直记得十分清楚。她那时说,她若是早知道当时与她成亲的人是他而不是陆少淮,就不嫁给他了,给他气坏了。
“我那时同殿下说这话,殿下很生气,可我同他说那些话时,他却表现的很平静,”她分析着,“如殿下这般小气量的人,即便是失忆了,性情总不会变的,不可能在听到那些话时会还能淡定,所以我才确认的……”
“原来是这样……”他颇有几分无奈地笑了笑,“原来在你的心里,孤是小气量的人。”
褚瑶解释道:“我没有要贬低殿下的意思……”
“孤知道,”他抚着她的背,决定终止这个与陆少淮相关的话题,“不说他了……”有这功夫,还不如做点别的。
褚瑶有些意外:“殿下不想知道更多的事情吗?”
有些事情,褚瑶心里早有准备,只等着他问起。
他若问起,便说明他在意,既然在意,便会起疑,一旦起疑,不管她如何解释,都不能打消这份怀疑,如此便会生了嫌隙,随着时间的推移,感情摇摇欲坠,最终分崩离析。
所以褚瑶想着,一旦他问出那个问题,她便同他好好解释一番,解释无论他信还是不信,她都不会再与他在一起了。
“知道这些就足够了,其他的事情……都不如你重要。”他侧过身子搂住她,将她完完全全纳入自己的怀中,低下头去亲她。
褚瑶看着他的脸离自己愈来愈近,心底那股恐惧与厌恶的感觉便又冒了出来。
虽然理智告诉她,眼前这个人是裴湛,她可以接受他,可是愈发握紧的手却出卖了她的真实情绪……
她的手被他握在手中,他自然能感知她的情绪。
他停住了动作,看到她惊惧的眼眸,怀中是她僵硬的身体。
她没有迎合他,而是在忍耐他……
是他太着急了。
他撤回了身子,只是心疼地抱着她。
褚瑶便也不说话了,老老实实窝在他的怀中,睡意不知何时袭来,她也不知自己何时睡去。
难得一夜好眠,睁开眼睛时外面天色已经大亮。
裴湛还没有离开,她下意识地又去找他脖子上的小痣,因着睡眼迷蒙,她找了好一会儿,确认小痣还在,身子才放松下来,随即才抬头看他。
他不知是何时醒的,一直低头瞧着她,还戳了戳自己的脖子,道:“那小痣不好找,不若你在旁边留个印记,下次看到印记,自然就找到小痣了……”
褚瑶当即便想起当初在温泉山庄时,江清辞来学堂上课的那天晚上,他在她的脖子上留下了三个红彤彤的印记。
想着昨晚他克制着没有强迫她,今早给他吃个枣儿倒也不算过分。
“殿下说的……倒也是个好办法。”于是她伸手抬起他的下巴,叫他仰起脖子来,随即在那颗小痣的旁边咬上去,吸吮起来。
这种事情她是第一次做,不太熟练,也不知道怎么用力,兀自吮了好一会儿,随即撤开检查,发现只是一抹极浅的痕迹,不由喃喃疑惑道:“怎么不明显呢?”
他扶着她的身子,怡悦道:“那再试一次……”
感受到他身上某个地方起了变化,褚瑶脸一红,便要逃脱:“不要,不试了。”
“不能半途而废,孤教你。”他目光移向她白皙的鹅颈,转而将她压在身下,在褚瑶对他生出抗拒之前,他抬手捂住了她的眼睛,“既然你暂时不能接受孤的脸,便不要看了,仔细感受就好……”
他埋入她的脖颈间,亲吻,吮吸,啃咬……
因为看不见他的脸,果真厌恶的感觉便消减了许多,她的身体由紧绷慢慢变得柔软,又起了微微的颤栗,直至有些受不住,口中溢出一声轻吟……
“咣”的一声,房门忽然被人撞开,鸣哥儿迈着有力的小步子,屁颠屁颠跑了进来,瞧见眼前的景象,立即瞪大了圆溜溜的眼睛,小小的脑袋受到了大大的冲击,随即小嘴一瘪,“哇”得一声哭了出来:“爹爹吃人,爹爹吃娘亲,呜哇哇……”
裴湛与褚瑶慌忙起身,听见鸣哥儿口中的哭喊,登时哭笑不得。
裴湛下床欲哄他,被他躲了去,跑去床上找褚瑶。
褚瑶只好将他搂到怀里哄:“鸣哥儿不哭,爹爹没有吃人……”
鸣哥儿抬头瞧见褚瑶脖子上的红痕,哭得更厉害了:“爹爹吃人,爹爹好可怕呜哇哇……”
唉,要怎么跟这个小人儿解释呢。
早膳之后,褚瑶同奶娘说他们出宫两日就回,让奶娘多费心照看晚晚,并且太子已经从太医院调了一位太医在东暂住,若晚晚身体不舒服,太医可随叫随到。
裴湛用一颗糖霜终于哄好了鸣哥儿,而后叫上褚彦一起,这便出宫了。
出城门后先去了温泉山庄,如今山庄已经改造得差不多,所有的屋舍已经按照当初的设想建好,眼下正在移植一些草木,等这个夏天过去,秋凉以后便可对外开张。
随即又驱车赶往绥州,抵达时刚好晌午,褚瑶让马车径直去了三味古董羹。
因为天气渐热,所以来吃古董羹的客人并不多,偌大的店里只零星做了三桌客人。
褚瑶与裴湛一边吃着,一边看邱掌柜送来的账本。@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古董羹的味道比起之前好似又鲜美了许多,邱掌柜说他特意去清州将丁氏夫妇请来绥州,专心钻研改良古董羹的汤底配方,如今他们夫妻俩就在工坊坐镇,铺子里的汤底都是从工坊那边送来的。
褚瑶边听着,边翻开了账本,这一看,竟很是吓了一跳。
方才进来时看到这么少的客人,还以为古董羹的生意凉了,没想到不过短短半年,三味古董羹的盈余竟有万两之多。
这万两盈余当然不是只单单靠着古董羹的铺子和工坊赚来的,更多的是来自那些加盟三味古董羹商号的商人。
其中古董羹铺子的盈余有两成给了丁大哥,工坊的利润有三成给了邱老板,最后留在褚瑶账上的,竟还有六千余两。
刨除她当初抵押宅子借来的一千余两,她这半年净赚了五千两。
这远远超出了褚瑶的想象,看到这账上密密麻麻的账目,颇有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的感觉。
邱掌柜还与她建议,如今绥州城以及周边州城都已有了三味古董羹的分号,不若趁着如今生意不忙,再去其他州城开辟新的分号,届时再将总商号搬到京城去,如此假以时日,商号如同滚雪球一般遍及大梁各州城,自然常年都会客观的利润。
褚瑶觉得很是不错,便与邱老板分工,他负责去开拓其他州城的生意,而她日后会久居京城,届时会在京城筹备总商号的事宜。
自古董羹食肆出来,便慢慢走着去了苏念的私塾,远远地便瞧见洪杉大马金刀地坐在私塾门外,也拿了本书看着。
直到他们走到跟前,洪杉才抬眼看到他们,霎时惊喜不已:“殿下,褚娘子,你们怎的来这里了?”
“殿下陪我出宫散心,便来绥州了,”褚瑶看了一眼私塾里面,苏念正在给学生们讲课,便也不暂时进去打扰了,小声与洪杉打趣,“洪大哥,我说怎的没在古董羹铺子里见到你了,原是来苏姐姐这里了。”
洪杉有些脸红,毕竟当初褚瑶托他帮忙看顾古董羹铺子的,如今却被发现在苏念这里:“苏娘子的学生都是小姑娘,这几日总有几个不长眼的登徒子来骚扰,我坐在这里,那些登徒子便不敢过来了……”
“也好,正好古董羹那边也不忙,洪大哥且安心在这里,”褚瑶看着里面那些认真听课的小姑娘们,她们稚嫩柔弱却又蓬勃向上,看到她们,便像是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好似弥补了小时候不能读书的遗憾,“让她们安心读书,比什么都强。”
与洪杉聊了一会儿,邀他晚上一起去褚瑶的宅子吃饭,让他转告苏念一起过来,而后便又去了甜水铺子。
鸣哥儿闻到香香甜甜的味道,便屁颠屁颠跑了进去。
秋荷刚给客人端上甜水,一转身被一个小肉墩撞了腿,立即蹲下来扶住摇摇欲倒的小人儿:“哎呀,这是谁家的小孩儿?”@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随即便觉得这小孩面熟,抬头看向门口,褚瑶与裴湛如同一对璧人,出现在甜水铺子中。
“表姐!”她抱起鸣哥儿,欣喜地迎上来,“表姐你终于回来了!”
甜水铺子的生意倒是好得很,与冷清的古董羹不一样,这小小的铺子里坐满了客人,知叶在后厨忙着,闻声也赶紧走了出来。
“阿姐!”
两个小姑娘一左一右围着褚瑶,倒是把裴湛挤到了一旁。
褚瑶看着她们如今将铺子经营得愈发得心应手,欣慰道:“没想到你们将铺子打理得这样好,一定费了不少心思吧?”
秋荷谦虚道:“倒也不全是我们的功劳,是因为如今整个瓦肆生意都不错,咱们这个铺子位置占的好,所以客人比起其他甜水铺子都多一些……”
知叶点头道:“幸而当初阿姐远见,一口气交了三年的租金,现在地段这么好的铺子,租金都翻两三倍呢。”
她不提这事褚瑶差点忘了,这家铺子是当初她从江清辞手中租的,而古董羹和苏念的私塾则是她买下的。
看来回京之后得去找江清辞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直接把这个铺子盘下来,省却三年之后再续租金的麻烦。
褚瑶让裴湛照看着鸣哥儿,她帮着秋荷与知叶一直招呼客人。
待鸣哥儿在甜水铺子吃了个肚儿圆,晌午最忙的这一阵儿也就过去了。
褚瑶让秋荷与知叶今天早点打样,晚上一起回家吃饭,她这会儿先回去看望二哥。
大哥已经提前回去了,褚瑶与裴湛回到家的时候,两个哥哥就在院子里坐着,陪着母亲在树下乘凉。
不同于大哥的骨健筋强,二哥看起来文雅秀气,只是脸上笼着一层淡淡的病容,身子骨看起来也有些羸弱。
“小妹……”他起身迎接她,多年未见,难免有几分拘谨,可又觉得彼此很亲近。
“二哥,”虽然早就从大哥和裴湛口中得知,他这些年一直被杀手组织当成试药的药人,料想他身体虚弱,可真正看到他时,心里还是很难过,“二哥你身体还好吧?”
“我还好,没事的,你别担心……”褚辰抱了抱他的小妹,想起以前在家读书时,她总爱搬着小凳子坐在他旁边,要他教她读书识字,夜里挑灯看书时,也是她一直陪着他,直到困极了,趴在他的膝头上睡去……
“阿瑶回来了啊……”母亲周氏自藤椅上起身,褚彦忙扶起了她,她颤巍巍地走到褚瑶面前,拉着褚瑶的手,道,“你们都回来了,怎的你爹爹还没回来呢?”
褚瑶愣了一下:“爹爹……”早就去世好几年了。
褚辰道:“母亲如今脑子有些糊涂了,有时候会忘记一些事情,有时候又能想起来,我请郎中来看过了,说是年纪大了,治不好,且顺其自然吧。”
有时候忘记一些事情,反而是一件好事。母亲忘记了自己丧夫之痛,也忘记了曾经失去过两个儿子,如今在她的记忆力,只保留着几年前丈夫尚在儿女绕膝的记忆,对她来说更像是上天的一个恩赐。
褚瑶也想忘记那段不好的回忆,只可惜她记忆一直很好,越是强迫自己忘记,反而记得越是清晰,所以只能任由时间冲淡,亦或是用很多快乐的记忆去冲刷掉。
就像今天一样,她看到温泉山庄变成了她想要的香水行,看到邱掌柜给她的账本,看到洪杉对读书的小姑娘的保护,看到秋荷与知叶小小年纪就已经能独当一面,看到大哥二哥陪着母亲惬意地在院里乘凉……
只这短短的一日便能让她开心许久,甚至看向裴湛的脸时,也觉得没有先前那般抵触了。
晚上大家齐聚一堂,因着高兴,都喝了些酒,裴湛自然是被敬酒最多的那一个,洪杉敬他是因为他主子,大哥二哥敬他是因为他是姑爷,三个人轮番与他喝酒,越喝越亲近。
褚瑶与苏念她们只是小酌几杯,大多时间都在聊天,吃饭,逗鸣哥儿玩。
因着鸣哥儿犯困,褚瑶只好提早回房哄鸣哥儿睡觉。
不久之后苏念也要离开,洪杉搁下杯子送她回家。秋荷与知叶明日还要去甜水铺子忙活,也不宜熬得太晚,很快便也回房歇息了。
褚瑶许久未曾回这里住,加上天气热,一时睡不着,鸣哥儿倒是睡得香甜,只是热得一脑门子汗。
她散了发髻,满头的乌发用一根绦带系住,侧躺着身子,悠悠为鸣哥儿摇着扇子。
忽听外面传来敲门的声音,裴湛醉意明显:“阿瑶,我可以进去吗?”
他虽是醉着,却也还记得昨夜他冒然闯进她的房间时,将她吓到的事情,所以今晚才会事先敲门询问她。
“我还没睡,殿下进来便是。”褚瑶说着话,便也下了床,趿着鞋子去开门。
裴湛垂手站在门外,清冷俊美的眉眼被酒气熏出了几分水汽,看上去竟有几分落寞可怜的模样。
他立在原地不进来,问她:“阿瑶,你还怕孤么?”
褚瑶拉过他的手:“还好,你进来吧。”
他由着他牵着走进房中,褚瑶转身阖上房门的时候,头发忽然一松,再回眸看时,却发现他将自己随手系在头发上的绦带扯了下来。
“殿下扯那个做什么?铱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话音刚落,下一刻,他便用绦带蒙住了她的眼睛,在她的耳后打了一个结,随即将打横将她抱起,往床边走去。
“这样,阿瑶就不用怕孤了……”
好学
青色帷帐落下, 徒留银勾微微晃荡。
他带着酒气吻住她,莽撞而热烈,没了章法与她唇舌纠缠, 攻城略地般的卷扫涤荡。
褚瑶眼上覆着绦带, 她看不到他,其它感官却被无限放大, 他的气息铺天盖地的侵略着她,唇齿间的厮磨从未如此凶猛, 带着狂风暴雨的野蛮,强势得几乎要让她拆吃腹中。
想到鸣哥儿还在床上睡着, 褚瑶用力推着他的肩膀, 才与他微微错开一段距离, 气息不稳与他道:“殿下, 鸣哥儿还在,莫吵醒了他……”
“真碍事……”他咕哝了一句, 想到若是真将这小崽子吵醒了, 被他瞧见了不该瞧的,怕不是又要哭着喊着说“爹爹要吃娘亲”的胡话了。
他起身欲放过她,可目光却被身下的人儿攫住, 那张被绦带蒙住了眼睛的小脸, 白皙的脸颊染上红晕, 红唇微张轻轻地喘息,似沾着露水一般泛着潋滟水色, 白皙秀致的雪颈长长地仰着, 宛如一朵待人采撷的雨后玫瑰……
他本就被酒气熏得心智迷离, 起身的同时将她单手抱起,另一只手撩开帷帐, 这便下了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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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瑶不知他意欲何为,正想抬手取下面上的绦带,却被他制止。
他将她搁在房间的桌子上,扶着她的腰,呵着酒气在她耳边低语:“阿瑶,你热不热?”
夏日天气本就闷热,更何况方才他那般对她,惹得她身上出了一层薄汗。
她当然明白他的意图,也难免联想到在皇家别院的时候,陆少淮有一次醉酒,也曾意欲对她不轨,逼得她没有办法,只好撒谎说腹中的孩子是他的,才骗得他放过自己。
一想到这里,褚瑶便又生出了抵触的心思,下意识地往后仰去,想将眼前看不见的男人推开。
可是这次她硬生生忍住了,她偏要与自己作对,偏要将陆少淮带来的阴霾撕碎。
于是她克制住那份抵触与厌恶,原本要推他的手反而环住了他的脖子,小声道了一声:“热……”
他便抬手去解她衣襟的系带,葛布做的寝衣,轻轻柔柔落下,如同云朵一般堆砌在腰间……
褚瑶颤着身子,扶上他的肩膀。
*
次日褚瑶还未睡醒时,鸣哥儿却早早醒了,在她怀里打着滚儿要她起床陪他玩。
褚瑶腰腿酸软,身上尚还疲累着,迷蒙着睁不开眼,忽觉身上一轻,小人儿被身旁的裴湛拎了起来:“莫打扰你娘亲睡觉。”
而后便是开门的声音,他将鸣哥儿拎了出去,不一会儿又回来了。
褚瑶被他搂回怀里,迷迷糊糊问了一句:“鸣哥儿呢?”
“大哥他们看着呢,再睡会儿。”他的声音中透着浓浓的惺忪之意,昨天晚上折腾了半宿,这会儿显然也还困顿着。
褚瑶在他怀中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几息之后便又睡沉了。
这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幸而是在自己家,大哥二哥不仅不嫌弃她起得晚,反而还担心她睡得不够,以为她生完孩子后身子还未恢复,要多睡才好。
秋荷与知叶两人已经去甜水铺子忙碌了,大哥自厨房中端出了一直热在锅里的早饭,褚瑶与裴湛吃了一些,便没再出门,留在家中陪着两个哥哥,尤其是二哥,他一直在绥州养了两个月的身体,如今看起来仍是虚弱的样子,褚瑶便提出回京之后在京城置办一个小宅子,把二哥和母亲都接过去。
京城中名医众多,总好过绥州这边。
反正她如今账上也有五千两银子供自己支配,拿出一半来置办新宅,另一半留着继续开拓古董羹的生意,日后还会不断的有新的进账,总归是能周转过来的。
大哥也同意这个提议,只是提出买宅子的银子不用她来出,她是妹妹,理应受兄长呵护,怎么能由她出钱。
他如今在宫里当差,月俸很是丰厚,加之这几年做刺客时也暗中攒下不少银钱,在京城中置办一个宅子也是够用的。
下午褚瑶与裴湛便离开了绥州,于傍晚抵达皇宫,第一件事便去看女儿。
小丫头如今只晓得吃了睡,睡了吃,还不晓得粘人,奶娘说昨晚她哭闹了几回,叫太医来瞧,说是肠绞痛,这个月龄的小孩子都会经历的,倒也不打紧,过些日子就好了。
鸣哥儿当初也有过这么一段时间,哭闹了半个月才渡过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夜里褚瑶便将晚晚抱到自己的床上睡,小小的一个人儿总是格外招人喜欢。鸣哥儿不依,也要她搂着睡,于是褚瑶只好一边一个搂着,心想幸好只有两个孩子,左一个有一个尚还能顾得过来,若是再添一个,简直不敢想。
裴湛洗漱之后,回来便瞧见床上被这一大两小给占满了。
女儿他自是舍不得拎出去的,只好去拎儿子了:“鸣哥儿,你找奶娘去!”
“不要不要!”小人儿立即在他手中扑腾起来,“我要娘亲!我要娘亲……”
褚瑶怕吵醒了女儿,便从他手中将鸣哥儿抱了回来:“今晚便一起睡吧,殿下你去偏殿凑合一晚上……”
好无情的话语。
裴湛幽怨地看着她:“你为了他们,要孤去偏殿睡?”
“可这里委实睡不下四个人,”褚瑶无奈道,“要不殿下去罗汉床上委屈一晚?”
鸣哥儿在她的怀里耀武扬威,女儿在床的内侧睡得又甜又美,裴湛在床前站了一会儿,才沉着脸转身去罗汉床上看书。
好在鸣哥儿皮了一天,很快睡着了,裴湛立即起身,将小崽子抱去了罗汉床上,自己这才上了床榻,心满意足地将褚瑶搂进了怀中,一会儿看女儿,一会儿看褚瑶,沉思片刻道:“女儿长得像孤,以后长大了定然是个美丽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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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瑶笑道:“殿下是在夸自己么?”
“你不也夸过孤好看?”
“我什么时候夸过你?”
“孤接你进宫的那一日,你受了伤,服用了琼酥散,醒来后看到孤,就夸孤好看……”
受伤与服用琼酥散的事情她都记得,可是夸他好看这件事,却是一点印象都没有:“我怎么不记得我说过这话?”
“你不仅夸孤长得好看,还要亲孤……”他一边揶揄地逗她,一边偷偷地将大手探进衣襟内,“由此可见你面上虽是个温婉含蓄的,实则内心可狂野了……”
“才不是,你、你瞎说……”
褚瑶虽然嘴上否认着,但其实已经想起确实有这么个事,以前阿圆曾经和她说过,说是她受伤那次,因为琼酥散的药效还没散,她迷迷糊糊地非要亲裴湛,还说裴湛也没拒绝,俯下身子让她亲……
她还让阿圆帮她保密,绝对不能将这件事告诉旁人。
那只大手还在放肆的点火,褚瑶忍着酥麻,拒绝了他:“殿下,不行……”
昨日只鸣哥儿一个就罢了,今日这屋里有两个孩子呢,就算他们都不懂事,褚瑶心里还是觉得怪异。
“孤也觉得这里不行,”他抱起她,扶着她的腿叫她盘住自己,稳稳地往偏殿走去,“咱们去那边……”
昨日被迫将床让给了鸣哥儿,委屈她在桌上如珍馐一般任他朵颐,却意外发现竟别有一番滋味。
他并非重欲之人,可是素了那么久,倏忽尝到了荤腥,又怎么能忍得住浅尝辄止。
偏殿与寝殿只一墙之隔,他故意将门敞开了些,方便他们能及时注意到寝殿的声响,孩子若真的哭闹,也能及时过来安抚。
“你想看着孤,还是不想看孤?”他知道自己这张脸如今多少惹得她有点厌恶,便也早就备好了绦带。
褚瑶哼笑一声:就知道他今天赖在屋里不走,必有所图谋,果然,连绦带都准备好了。
她拿过绦带,转而系在了他的面上,将他的眼睛蒙住,而后挑起他的下巴:“这样也可以……”
绦带下的薄唇勾起,夫妻间的情趣让他格外受用:“这样,孤也很喜欢……”
不能视物,却也不影响他分毫,他将她置于桌上,如昨晚一般吃饱餍足了一顿,仍觉不够,干脆将人从桌上抱下,将她抵在那隔着寝殿的墙上,自后面拥住了她。
“殿下在哪里学的……这样……”白皙细长的手扶着墙壁,她的话颠簸得不成样子。
他倒是一如平常,语调四平八稳,偏说的是不着调的话:“孤是好学之人,偶尔也阅读一些如何取悦妻子的书籍……”
可墙的那边便是寝殿的床,如此这般靠近,褚瑶便也怕自己的声音吵醒了两个孩子,便也只好一直忍耐着,实在忍不住了,便抓过他的手咬住……
他放慢了些,与她商量道: “阿瑶,孤请了两个奶娘,你大可不必这么辛苦自己照看……”苦了她,更苦了自己。
褚瑶便也得以说出话来:“只这几日罢了,等过些日子忙起来,便只能让奶娘多操劳些了。”
“过些日子确实要忙一些,孤让钦天监选了日子,说下个月初六是个好日子,孤给你行太子妃的册礼可好?”
褚瑶愣了一下:“不是说一年以后么?”
“既然你愿意,早一点晚一点又有什么关系?”
“我……”
他动作一顿:“还是说你不愿意?”
“自是愿意,只是……”只是有几分被赶鸭子上架的感觉,况且太子妃之位,她当真能担待的起来么?
“你这般勉强,想来是孤对你还不用尽力……”
于是满腔的温柔消弭,化作狂风骤雨,褚瑶嗷呜一口又咬上了他的手。
避子
窗牖开了半扇, 丝丝凉意沁了过来。
褚瑶被他按在窗边,仰头瞧见几缕淡淡的云影悠然飘荡在月畔,院子花香馥郁, 被夜风送来几许, 在弥漫的花香间,他攥着她的腰, 浓浓情意落下的那一瞬,隔壁女儿的哭声咿呀响起, 褚瑶催促着他退出来,赶紧敛了衣裳, 便要去隔壁。
才迈出一步, 那酸软的双腿险些叫她摔到。
裴湛扶着她, 调侃道:“才两回, 就软成这个样子?”
褚瑶白了他一眼:“我才生了孩子,身子还未完全恢复……”
这话倒是提醒了裴湛, 这两日只顾着与她云雨, 忘了避孕一事。
她才生下晚晚不到三个月,身子骨还未休养好,若是这时候再怀上了, 怕是又要大伤一次元气。
他让褚瑶先歇着, 自己抱着女儿去找奶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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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瑶当初早产, 又因惊惧过度的缘由,奶水一直没来, 所以自晚晚出生到现在, 她并未亲自喂养过。
为此裴湛特意请了两个奶娘, 昼夜轮换着喂养晚晚,如此也能帮着照看鸣哥儿。
裴湛将晚晚交给奶娘后便先回来了, 鸣哥儿被开门的声音吵醒了,一个骨碌爬起身来,见自己竟然睡在罗汉床上,当即光着脚爬下来,哭唧唧地去找褚瑶了。
褚瑶将鸣哥儿搂在怀中哄他入睡,裴湛对比了一下鸣哥儿和晚晚的哭声,在鸣哥儿睡着之后,与褚瑶小声嘀咕:“还是晚晚哭起来好听,声音温温柔柔的,小脸哭得又秀气又文静,鸣哥儿哭得太聒噪了……”
褚瑶好笑地看了他一眼:“哪有你这般嫌弃自己儿子的,鸣哥儿两岁多了,力气大,自然哭声也大,晚晚还不到三个月大呢……”
裴湛侧躺在她身边,长臂揽住她的同时,也能去摸一摸鸣哥儿的小脑袋。
以前还曾想着,膝下多养几个孩子,女儿更是不嫌多,可若是让她一个人生,未免太过辛苦,不过他亦没有再纳旁人的打算,如今既已儿女双全,他自然也不贪多:“明日孤叫柳华开一副避子药给你吧,你身子还未养好,莫要再怀上……”
“也好。”褚瑶也暂时没有要生孩子的打算,对女人来说,生孩子的苦也只有自己知道,生完之后身子的亏损,没个一年半载,确实不能恢复如初。
她算是幸运,生完之后有奶娘帮着喂养,若是普通人家的娘子,自个儿喂养不说,夜里起夜照顾孩子更是常事,如此劳累,日后身子不免也会落下病根。
次日裴湛便去太医院找柳华,让他给褚瑶开了避子的方子。
柳华与他坦言:“是药三分毒,这避子的汤药也不能一直喝,否则于身体多多少少会受些损伤,所以殿下日后还是要节制一些的好……”
节制?
怕是一时很难做得到。
裴湛捏着那药方,一时有些纠结:“有没有那种既可以避子,又不会对她的身体有损伤的药方?”
柳华点头道:“当然有!”
“那你为何不开那种?”
“那种……是给男人喝的……”
既然是给男人喝的,自然能满足他方才提的那两个要求:既能避子,又不会伤害女人的身体。
“那若是孤喝,会对孤的身体可有什么影响?”
“自然也会有些影响,不过殿下身强体健,想来那点微弱的副作用,对殿下来说应该不算什么……”
如此裴湛便没了顾虑:“那给孤开这个方子。”
褚瑶白日里喝了避子汤药,到夜里裴湛又缠着她,直到半夜才消停。
次日他醒后,同她说了避子药的事情,她那会儿正困着,没有听清楚,以为是在嘱咐她别忘了喝避子药,等到她起床让让阿圆去熬药的时候,阿圆却说太医院昨天只送了一日的分量,今天已经没有了。
待裴湛上完早朝回来陪她和鸣哥儿用早膳时,褚瑶问起此事,裴湛云淡风轻道:“早上与你说过,你许是没听见,以后那避子药孤来服用就好……”
“嗯?”褚瑶惊讶地看着他,“还有这种好事?”
他避开儿子挨近了她,与她耳语:“药很苦,夜里记得补偿孤……”
这才早上,他这便惦记起晚上的事儿了?
“殿下……”
“嗯?”
“柳太医没给你开一些补肾的药么?”
“阿瑶放心,他夸孤身强体健……”
褚瑶又劝他:“殿下还是要以公务为重……”
他扬唇笑道:“白日里孤自是会以公务为重……”
褚瑶连连摇头:好好的一个太子,这么快就色\欲熏心了,啧啧……
*
这一日,裴湛在公署忙公务时,特意差人回来告诉褚瑶,说是前两日有一位从五品官员因罪被没收了财产和私宅,那座私宅现在被充公,今日将在京都府衙出榜扑买,估价在两千两左右,让褚瑶带着大哥一起过去瞧瞧,若觉得合适就投状,估摸着两千四五百两就能买下。
褚瑶这便去找大哥,让大哥告假半日,兄妹二人这便出了宫。
在这之前,褚瑶其实已经提前出宫看过几次了。
她不仅要看宅子,也在找合适的铺面,正如邱老板先前与她建议的那般,她打算将三味古董羹的总商号放在京城这边。
只是京城这边不论是铺面还是宅院,价钱都远高于绥州。褚瑶账上那五千两,在宅院与铺子之间只能二者选其一,不能兼得。
她不想同裴湛开口要钱,毕竟香水行那边已经让他花费了许多,秋凉之后才开张,尚还不知生意如何,所以眼下她能动用的只有自己那五千两。
不过大哥坚持让褚瑶将自己的钱留着做生意,买宅子的钱他自己来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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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她与大哥出宫看得这座私宅,果真很是不错,于是便立即写具实状,参与竞价。
这厢才投上状纸,转眼便瞧见一个熟人也来参与竞价。
褚瑶差点脱口而出喊对方“衙内”,而后想起对方是今年的一甲探花,如今在翰林院做编修,正七品的官职,又得圣上青眼,日后仕途不可限量。
既然遇到,对方也瞧见了她,褚瑶便拉着大哥一起过去打了个招呼:“江大人,好巧,你也来投状?”
江清辞面上划过一丝惊喜:“是啊,褚娘子已经投了吗?”
“嗯,我大哥如今在宫里当差,便想着在京中置办一处宅院,日后就在这里安家了。”
“既如此,那我便不投这状子了,希望你们能得偿所愿。”
“江大人不必客气,若你也看中这宅院了,咱们公平竞争就是,你如今在京城做官,有一处自己的宅院,总归也方便些不是?”
“我倒是不着急,如今在邸馆住着也很方便,今日只是随便过来瞧瞧而已……”
他执意不肯投状,叫褚瑶和大哥有些不好意思。恰好眼下将近中午,褚瑶和大哥也原本打算在外面吃饭的,便邀请江清辞一起:“江大人,中午可有时间一起吃饭,我正好有事想与你商量……”
他立即应下:“我今日休沐,时间自是充足,刚好我也有话想与你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于是一拍即合,自近处找了一家酒楼,要了一间雅致的小阁子,三人这便坐下了。
褚瑶同他说起当初托他将假太子消息传递出去的事情:“我当时没想太多,便将此事托付给你,无异于将你置于危险之中。他后来也查出我将消息透露给你,想要对你动手,但是忌惮于你的身份,才没有得逞,后来想想真是后怕,幸亏你没有出什么事……”
“褚娘子不必自责,你那时将这般重要的事情托付于我,对我这般信任,就算危及性命,我亦是在所不辞。”江清辞说着,便惭愧道,“其实我先前对你有所误解,生了偏见,还与你说了一番乱七八糟的话,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嗯?”褚瑶倒是想不起来还有这事儿,“什么时候的事儿?”
“先前在学堂,安康郡主针对你的时候,”江清辞有些羞赧,“我那时不知内情,以为自己是理中客,竟向着安康郡主指责你。后来惠仁公主同我解释过其中缘由,我才晓得是误会了你。”
“这件事啊,”他这一说,褚瑶才想了起来,只不过那日他究竟说了哪些话,却是记不清了,她当时并未往心里去,如今更是不在乎,便摆摆手道,“不值一提,江大人不必放在心上……”
“大行不顾细谨,大礼不辞小让,褚娘子心胸宽广,江某受教了。”
褚瑶笑道:“江大人如今当了官,果真与以前不一样了……”这种恭维的话张口就来,夸得她都不好意思了。
江清辞怔了片刻:入了官场之后,自己好像确实与以前不一样了,宦海多风波,临深而履薄,最怕行差踏错,谨小慎微久了,他忽然有些怀念在绥州的时光,他只是一个小小衙内,日子过得恣意自在,无拘无束……
“对了,江大人可还记得,先前在绥州时,我曾在你手上租了一家铺子……”
好巧,他刚开始怀念绥州,她便提起了绥州的事情。
“嗯,自是记得。”
“先前不是与你签了三年的租赁定契,如今我想直接买下来,不知道你是否愿意?”
“我父亲如今在儋州任职,我在京都,绥州那边的产业大都也处置得差不多了,褚娘子改租为买,这是好事,我自是愿意。”
褚瑶见他这般痛快,便直接商谈起价格来:“今年瓦肆生意好,商铺的价格少说也翻了一倍,你那铺子位置好,铺面也不算小,价格我按三倍给你,一共九百两,如何?”
他却摇摇头:“我与你总归相识一场,去年因为我的莽撞,害你受了我家人的为难,如今全当是给我一个赔罪的机会,就按去年的行情,三百两予你便是,再去掉两年的租金,只二百两就足够了。”
这对褚瑶来说,简直像白捡一个铺子似的。
不过她并不想占这个便宜:“江大人,一码归一码,咱们还是按照眼下的行情来吧,否则我这般承你的情,心里也会过意不去……”
如此推诿了几番,最后两人各退一步,以五百两的价格成交了。
随后约定好,等到江清辞下一次休沐时,褚瑶的大哥代她与江清辞去绥州走一趟,重新去衙门签一个定契,此事便算妥当了。
吃罢了饭,她与大哥回宫,江清辞另去他处,这便分开了。
在回宫的马车上,大哥问她:“你和那位江大人在绥州就相识,他以前是不是喜欢过你?”
褚瑶惊讶道:“大哥你怎么看出来的?”
“男人的直觉罢了,看来我猜对了。”
“其实也没什么,都是以前不懂事罢了,如今我都是两个孩子的娘了,那江大人心里想必也早就将这事儿翻过去了……”
“那你怎么看起来好像有心事的样子……”
“唉……”
今日见到江清辞一事,必定瞒不过那个醋坛子,晚上且等着吧,估计有够她受的。
护崽
褚瑶回宫时, 鸣哥儿和晚晚刚好都在午睡。
她瞧见鸣哥儿额头上有些淤青,以为是他顽皮不小心磕到的,又见他睫毛湿漉漉的, 脸上泪痕未消, 想来是大哭了一顿,便随口问了奶娘, 他额头这伤是怎么磕的?
奶娘却支支吾吾告诉她,今天皇后娘娘的娘家姐姐魏夫人来宫里了, 还带着自家的孙儿。皇后娘娘便叫人将鸣哥儿带去了永和宫,说是难得有个和鸣哥儿差不多年纪的孩子来宫中, 叫两个孩子一块玩。
那小公子也只有两三岁的样子, 看起来和鸣哥儿差不多大, 初时两个孩子确实在一块玩的不错, 可后来起了争执,那小公子看上了鸣哥儿手里的铜瑞兽, 鸣哥儿不给, 便闹了起来。
那小公子力气比鸣哥儿大些,硬是抢了过去,鸣哥儿扑过去想抢回来时, 被那小公子用铜瑞兽打到了额头。
那铜瑞兽还是先前鸣哥儿闯去御书房时, 陛下赏赐给他的, 鸣哥儿很喜欢,时常拿在手中把玩。
褚瑶听明白了事情的经过, 觉得小孩子争执本不是什么大事, 但是……
“那铜瑞兽呢?”褚瑶问, “鸣哥儿可抢回来了?”
“没有,皇后娘娘见那小公子喜欢, 便做主送给他了,不过皇后娘娘也很是心疼小皇孙殿下,立即赏赐了许多东西来弥补小殿下……”
“那鸣儿可喜欢那些赏赐的东西?”
“小殿下一心念着那铜瑞兽,不肯看那些赏赐的东西,哭得好生厉害,我便只好先将小殿下抱回来了……”
褚瑶听得隐隐皱眉:“那魏夫人和那小公子这会儿离开了么?”
“听皇后娘娘说,魏夫人好不容易来这一趟,要在宫中住几日呢。”
“那就好,”褚瑶心疼地摸了摸鸣哥儿的小脸,“待会儿等鸣哥儿睡醒,我带他去永和宫将那铜瑞兽要回来。”
奶娘一听,吓了一跳:“褚娘子,这不太好吧,毕竟皇后娘娘已经做主送给那位小公子了……”
“那铜瑞兽是陛下送给鸣哥儿的,便是鸣哥儿的东西,他既不同意,谁做主也没用。”
奶娘小心翼翼劝道:“可若是因为此事惹得皇后娘娘不高兴……”
“那也不能委屈了鸣哥儿……”
这种被长辈做主送走自己东西的经历,小时候褚瑶不止经历过一次。
她的母亲是个“乐善好施”的,她幼时喜欢的木偶,舍不得吃的饴糖,逢年过节才会有的新衣裳,一旦被同龄的孩子看上,母亲总是不顾她的意愿,执意送给别人,末了还骂她不懂事,有什么好哭的,日后再补给她便是了……
为了自己的面子伤了孩子的心,这种委屈她经受过,所以才不想让自己的孩子也经受这样的事情。
往常鸣哥儿午间要睡一个多时辰,这次不到半个时辰就行了,看到褚瑶后,立即扑到她的怀中,委屈地控诉:“娘亲,我的小兽……他抢走了……”
她温柔地安抚着儿子,询问着他的意愿:“鸣哥儿不哭,你很喜欢那个小兽是不是?”
“喜欢。”
“那你想送给别人吗?”
“不要不要,那是我的。”
“既然不想送给别人,那娘亲带你去找他,”她引导着儿子,想试着让他自己要回来,“你就同他说,小兽是你的,让他还给你,好不好?”
鸣哥儿含着眼泪应下来:“好。”
“那我们走吧。”
她牵着鸣哥儿的手,这便往永和宫走去。
鸣哥儿渐渐的不哭了,在褚瑶的鼓励下,又昂起了小脑袋,自信满满去要回自己的东西。
入了永和宫,让宫人去传话,很快便得了召见,往正殿走去。
皇后娘娘与魏夫人在正殿聊天,那小公子还未曾午睡,本在院子里玩着,用铜瑞兽敲核桃,看到鸣哥儿过来,立即攥着小兽跑去殿内了。
褚瑶牵着鸣哥儿跟着走了进去。
皇后以为她是带着鸣哥儿过来玩的,态度便也还算和善,与褚瑶介绍道:“阿瑶,这是魏夫人,你既然早晚要与太子成亲,便也依着辈分,喊她姨母便是……”
褚瑶便规规矩矩行了礼,敬称对方为“姨母”,而后便说明来意:“皇后娘娘,姨母,鸣哥儿说他的小兽落在这里了,我带他过来找找……”
而后松开了一直牵着鸣哥儿的手,微笑着用眼神鼓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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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她在这里,鸣哥儿也不怯懦,走到那位小公子的面前,端出小大人的模样:“小兽是我的,请你还给我……”
那小公子也是个古灵精怪的,见鸣哥儿要讨回去,立即跑去了魏夫人的身边,钻进她的怀里,冲鸣哥儿喊道:“这是我的,不给你……”
鸣哥儿到底还小,一听这话,马上哭喊起来:“小兽是我的,我的!”
那小公子也不甘示弱,也跟着喊起来:“我的,是我的!”
安静的宫殿登时被两个孩子一声尖过一声的声音填满,皇后脸色变了变,那魏夫人也露出些许异样的神色来,低头规劝自己怀中的小孙儿:“翎哥儿,这小兽本来就是小殿下的,你乖,快还给他……”
皇后面上有些挂不住,责备地看了褚瑶一眼:“你姨母好不容易带着孙儿来宫里一趟,那铜瑞兽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翎哥儿喜欢便给他好了,本宫那会儿补偿给鸣哥儿的,可比这小兽值钱多了……”
“皇后娘娘,这并非是值钱不值钱的问题,鸣哥儿喜欢那铜瑞兽,晚上睡觉都要放在枕边陪着,它对鸣哥儿来说已经不只是一个玩意儿那般简单了,鸣儿舍不得送人,皇后娘娘又何必强人所难?”
“鸣哥儿那么小,他懂什么,哄哄他就好了。”
褚瑶不肯让步:“孩子再小,也该得到尊重。”
皇后娘娘虽十分疼爱鸣哥儿,可心里多少也向着自家的姐姐,更何况她一直看不上褚瑶,如今也只是看在太子的份上才对她和蔼几分。可今日她偏来与自己叫板,皇后自然愈发不想让她如愿,干脆不再理会褚瑶,转而与鸣哥儿说道:“鸣哥儿,翎哥儿比你小,你是哥哥,让着弟弟好不好?”
鸣哥儿听到这话,便立即兜起了两包眼泪,眼看又要哭,褚瑶忙摸摸他的脑袋:“鸣哥儿,你虽然是哥哥,但也和弟弟是平等的,没有谁非得让着谁的道理……”
而后又抬头与皇后道:“皇后娘娘,鸣哥儿如今虽小,却也约莫懂些事理了,还望娘娘能教授他正确的道理,若是身为哥哥便要让着弟弟,那之前太子殿下与二皇子的事情,岂不是讲不通了?”
皇后唇线紧绷,不悦道:“你这是在教本宫做事?”
褚瑶沉静道:“娘娘息怒,我只是就是论事而已。”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她仍不肯低头认错,皇后觉得她委实没有将自己放在眼里,不免恼羞成怒:“说到底,不过是小孩子之间抢个玩意儿罢了,也值得这般你这上纲上线?这铜瑞兽本宫已经做主送给翎哥儿了,你难不成还要和小孩子抢东西?”
褚瑶自然不会和小孩子动手,所以便蹲下身来,柔声与小哭包说道:“鸣哥儿,你皇后祖母说的对,这是你们小孩子的事情,要自己解决,娘亲向着你,你且大胆些……”
鸣哥儿看了看她,便攥着小拳头蹬蹬走到魏夫人的身前,对着窝在她怀里的翎哥儿,十分有底气地喊道:“我的小兽,还给我!”
魏夫人面露尬色,也不想因为小孩子的事情闹得太难看,便也半哄半强迫的,将孙儿手中的铜瑞兽抠出来,还给了鸣哥儿。
翎哥儿没了小兽,立即躺在地上哭闹起来。
而鸣哥儿拿到小兽的那一刻,小小的脸上露出莫大的欢喜,转身开心地跑向了褚瑶:“娘亲,我的小兽,我要回来啦……”
褚瑶看着他,又像是看到了幼时的自己。
如果小时候,她的娘亲也能如她这般坚定的站在自己的孩子这边,她该会有多幸福……
既已得偿所愿,褚瑶便带着鸣哥儿离开了这里,殿内的哭闹与鸡飞狗跳,都与她无关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翎哥儿在地上又哭又打滚儿,皇后与魏夫人齐上阵,又叫人端了蜜饯糖霜过来,好一会儿才将小人儿勉强哄好。
魏夫人自是心疼自家的孙儿,压着心头的不高兴,与皇后道:“方才那位便是太子殿下非要娶的小娘子?”
皇后叹气道:“可不是,着了魔似的,劝也不听,非是要娶……”
“瞧着是个有脾气的,莫非是娘家有倚仗?”
“哪有什么倚仗?如今只不过有一个大哥在陛下跟前做御前侍卫。”
“那怎的还敢不将你放在眼里?”
“无非是仗着太子非她不娶,恃宠而骄罢了。”
魏夫人拱火道:“日后她做了你的儿媳,对你不恭不敬,又不似女儿知冷知热,你日后岂不是糟心?”
“谁说不是?”皇后这会儿就很糟心了,“陛下如今正在给惠仁择选驸马,等过些日子惠仁嫁出去了,本宫身边还真没有暖心的人儿了。”
魏夫人摸清了皇后的心思,便适时推荐起来:“说起来,我家小叔膝下有个女儿,今年十六,端的是蕙质兰心,乖巧可人,这侄女是我看着长大的,脾气秉性都挑不出错来,她若进宫,必定把你奉为亲生母亲一般孝顺……”
皇后一听,便也动了几分心思:“可太子妃的位子已经定下了,她若进宫,怕也只能做个良娣……”
“嗐,我那小叔官职也不高,便是让她做良媛,也是莫大的恩赐了。”
皇后想想觉得不错,眼下褚瑶做太子妃已经不容置否,可前几日却听闻太子顾及褚瑶的身体,竟然自己服用避子药,这委实不利于皇家开枝散叶。
既然褚瑶不想生,便让别的女人给太子生,这个理由拿到陛下那里去说,想来陛下也立即同意的。
于是皇后与魏夫人道:“回头你将人领进宫里,给本宫瞧瞧……”
*
傍晚裴湛回来,听人同他汇报了今天褚瑶的事情,得知她中午与江清辞一起吃饭的事情,以及下午带着鸣哥儿去永和宫要回铜瑞兽的事情,场面闹得有些不太好看。
裴湛思索这是该先吃醋,还是先安抚她的情绪,可见到她之后,却见她身上穿着围裙,热得小脸通红,与阿圆一起布菜,看她表情,似乎并没有生气的样子,甚至抬眼看到了他,还笑盈盈地道:“殿下,快净手过来吃饭,今日的菜全是我亲自下厨做的……”
“今日怎的有兴致自己做?”净过手后,发现鸣哥儿不在这儿,便问了一句,“鸣哥儿呢?”
“鸣哥儿那会儿吃过了,这会儿在屋里陪晚晚呢……”
她给他盛了一碗汤,酸辣的味道便冲进了鼻间。
裴湛顺便扫了一眼桌上的菜色:三菜一汤,除了这碗酸辣汤,另外三个菜分别是酸豆角炒肉,酸菜鱼片,醋溜豆芽。
嗯?全是酸的。
褚瑶夹了一筷子酸菜鱼给他:“知道殿下爱吃,今日多吃些……”@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良药
裴湛尝了一口褚瑶夹过来的酸菜鱼, 果真在酸菜的基础上又添了许多醋,酸得他口中生津。
她笑嘻嘻地凑过来问他:“殿下,味道如何?”
他顺势揽过来将人亲了一口:“味道还行……”
饭才吃了一半, 便听到内殿传来晚晚细细的哭声, 褚瑶搁下筷子准备过去瞧瞧,被裴湛拉住:“孤去看看吧, 你安心吃饭。”
他进去后不久,晚晚便没再哭了, 不过他也没有出来,想来是被这饭菜酸倒了牙, 实在吃不下了。
褚瑶乐呵呵地又喝了一碗汤:其实也没有很酸嘛, 分明很开胃。
悠闲地吃完了饭, 本想直接进去陪鸣哥儿和晚晚, 但她那会儿做饭出了一身的汗,身上还有烟熏火燎之气, 便简单沐浴了一番才进去。
裴湛正弓着身子逗床上的晚晚, 鸣哥儿趴在晚晚旁边,一边玩着他今日好不容易要回来的铜瑞兽,一边和妹妹说些童言妙语, 场面一派温馨。
她走过去, 裴湛闻到她身上皂角的清香, 见她头发还湿漉漉的,便拿了块毛巾, 将人勾到怀里给她擦头发:“今天怎么这么早就沐浴了?”
“我那会儿做饭出了一身的汗, 身上黏腻得很, ”她由着他帮自己擦头发,顺便去捏捏女儿的小手, “晚晚那会儿为何哭?”
“鸣哥儿那会儿趁奶娘没注意,捏了颗葡萄喂给晚晚,奶娘发现后赶忙抠了出来,这才惹得晚晚大哭……”
鸣哥儿听到爹爹说他,立即可怜兮兮地与褚瑶认错:“娘亲,我错了。”
“鸣哥儿也是好意对不对?”褚瑶揉揉他的小脑袋,语气平稳与他说道,“只不过妹妹还小,还不能吃这些东西,不然会肚子疼,以后要给妹妹吃东西之前,先问一下爹爹娘亲或奶娘好不好?”
鸣哥儿认真地点头:“好。”@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晚晚因着早产,身子自然比不上足月生产的孩子,需要非常小心细致的照养。鸣哥儿今日的无心之举,为了以防晚晚出现不适的症状,褚瑶提前叫人去太医院开了些对症的药来。
鸣哥儿去年有一段时间也经常腹泻,所以褚瑶已经有了应对的经验,并不紧张,她与裴湛聊了起来:“殿下方才没吃饱,要不要再出去吃点?”
裴湛替她擦完了头发,顺势在她腰上捏了一把:“不吃了,你故意放了那么多醋,是想醋死孤吗?”
褚瑶被他捏得腰上发痒,笑道:“我以为殿下今天会很想吃醋呢……”
“既然知道孤会吃醋,中午为何还要与江清辞一起吃饭?”
“你知道的,绥州那个甜水铺子是我从江清辞手上租的,如今我账上有些钱,所以想着干脆买下来,省却日后续租的烦恼。今日恰好遇到他了,便趁着吃饭的功夫,把价格谈拢了,过些日子大哥会代我回绥州,与他一起把铺子的定契签了……”
“只是聊了铺子的事情么?”裴湛看着她后颈上柔软的绒发,心里痒痒的,想咬一口,但两个小崽儿都还醒着,只好忍着。
褚瑶顶着他审视的目光,毫不心虚:“当然还聊了别的,不过都是一些正经的事情,不信你可以问大哥,他一直和我在一起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眸子微眯:“哦?”
褚瑶无奈道:“殿下,不是所有的男人都会对一个有夫之妇感兴趣的,你能不能理智一点,不要谁的醋都吃……”
“孤也不是谁的醋都吃,不过孤还记得,他先前对你表过心意……”
“殿下,心眼小是一种病,”褚瑶嫌弃地看着他,“不行你问问柳太医,可有治心眼小的药?”
“他治不了,孤这病只有你能治,”趁着鸣哥儿不注意,在她唇上啄了一下,“你就是孤的药……”@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夜里晚晚果然腹泻,并伴随着哭闹。
她太小,才三个月大,太医院给开的药也是慎之又慎,褚瑶喂了些许,配合着她先前从柳太医那里学来的推拿,很快控制住了晚晚的病情。
这一晚自是没有闲情逸致去做别的事情,只照顾晚晚就已经让两人身心俱疲了。
次日晚晚已经没有大碍了,褚瑶将她交给奶娘带,自己狠狠地补了一觉。
裴湛照旧去上早朝,忙公务,傍晚回来时一脸疲惫,连着三个晚上都睡得很早,才把熬夜的那一晚补回来。
天气愈发热了,冰鉴也供了起来。
褚瑶不愿出门,恨不能窝在冰鉴旁边哪也不去,可鸣哥儿闲不住,非要拉着她出去玩。
这几日宫中修缮池塘小路,自宫外买了几筐鹅卵石,褚瑶那日瞧见了,便让人装了一桶回来,洗干净了放在屋里,让鸣哥儿搬着玩。
小孩子天生就喜欢这种简单的搬运劳动,把石头一颗一颗搬到木桶里,全部搬完后再倒出来,玩够了搬运,褚瑶又教他将石头垒起来,或者摆成不同的形状,这样也能打发半日的时间。
魏夫人带着孙儿也常来东宫,虽然上次的事情闹得不太愉快,但是魏夫人主动示好,褚瑶自然也不会拒了对方的颜面。况且小孩子之间没有隔夜仇,翎哥儿上次知晓了鸣哥儿的脾气,现在也不敢随意抢鸣哥儿的东西了,两个孩子互相作伴,倒也玩得很不错。
只不过魏夫人并未在宫中住太久就要离开了,鸣哥儿还有些舍不得翎哥儿,拉着他的手哭了好一阵儿,魏夫人笑呵呵道:“小殿下莫哭,过几日我再带翎哥儿进宫陪你玩……”
原以为魏夫人说的不过是句客套话,没想到过了不长时间,她竟真的再次入宫了。只不过这一次,除了带着翎哥儿,还带了一位妙龄的姑娘。
褚瑶毕竟在宫里住了一年多,有些事情也能看出些苗头来,那位姑娘怕不是和当初的安康郡主一样,是冲着裴湛来的?
魏夫人这次没待太久,当日便回去了,那姑娘也随她一起回去了。
想必这次进宫是特意给皇后相看的。
果不其然,次日褚瑶便被召去了永和宫,皇后娘娘同她说,初六那日,原定的是给她行太子妃的册封之礼,届时再添一门喜事,给太子纳个良媛,日后与她一起伺候太子。
良媛的人选已经订好了,便是魏夫人的侄女,昨日进宫相看过的那个姑娘。
这是双喜临门的好事,陛下也已同意,毕竟为皇室绵延子嗣是大事,太子身边只她一个女人可不够,就算添了一个良媛,日后也还是会有承徽、昭训、奉仪,多多益善……
“褚瑶,你既然选择留在太子身边,日后便免不了与别的女人分享自己的丈夫。更何况太子妃为东宫做表率,要贤良淑德,宽仁大度,规劝太子雨露均施,多为皇室开枝散叶,添子添福才是……”
皇后面上端的是语重心长的神态,可实则却在暗中打量着褚瑶的表情。
同为女人,皇后自然知道与别的女人分享一个男人是何种滋味,可宫里就是这样,太子日后若继承大统,后宫更是会不断的有新人进来。
她今日给太子添一位良媛,虽也有给褚瑶添堵的意味,可也是让她提前知道这件事,若是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便趁早另做打算……
她说完这些,不出所料的在褚瑶的脸上看到了几分黯然。
“多谢皇后娘娘提点,我知道了。”褚瑶心里早就预料过这件事情,今日听到了,便也不觉得惊讶,“若没有别的事情,我就先回去了。”
“你回去好好想想吧,”皇后最后提醒她一句,“左右陛下也点头应允了,圣意总不会随意更改,太子那边若有不愿,你也多劝劝,莫要让他为了你去与陛下争执……”
褚瑶沉默着,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比手行了个礼,这便离开了。
晚上裴湛回来的晚一些,他也被叫去了永和宫,从皇后口中得知了要给他纳良媛的事情,且已经得到了父皇的允许,也告知了褚瑶。
裴湛对他的母后已经彻底失望:“母后既然如此见不得儿子好,那么也恕儿子不孝不敬,什么良媛承徽,昭训奉仪,母后若觉得宫里冷静,便往父皇枕边荐人,何必来为难孤和阿瑶?”
皇后气得胸口疼:“你……”
裴湛转身便走,一点情面也不留。
待回到东宫,便立即去寻褚瑶,见她正在陪鸣哥儿玩石头,面上虽未见什么气恼的神色,却也不似往常对他笑得开心,只是淡淡道:“殿下回来了?还没用晚膳吧,我和鸣哥儿已经用过了,殿下自个儿去吃吧。”
都不等他一起用晚膳了,看来心里确实不高兴了。
“孤刚从母后那边过,你且放心,那件事孤没同意……”
“我知道殿下不会同意的,”她的脸上仍是没什么表情,云淡风轻,又有几分漫不经心,“殿下先去用膳,吃完再说。”
说完便低头继续陪鸣哥儿玩。
裴湛自是没胃口吃饭,走过去先安抚着鸣哥儿:“鸣哥儿,你自己玩一会儿,爹爹和娘出去说会儿话。”
鸣哥儿正在垒石头,闻言头也不抬:“好的爹爹。”
裴湛这才将褚瑶拉去了偏殿。
“你在生气么?”
“还好……”
“你在想什么,告诉孤?”裴湛看着她平淡无波的面容,心里便生出了几分恐慌,“你不会……又生了离开孤的心思?”
褚瑶眼眸低垂,长长的眼睫掩盖住了她眼底的情绪:“皇后娘娘让我做一个贤良淑德、宽仁大度的太子妃,可我恐怕是没有那么广阔的胸怀,去接纳你身边还有别的女人……”
裴湛听闻这话,反而欣喜:“没有便没有,孤只你一个女人,也没什么不好……”
字据
他说只她一个女人, 也没什么不好。
他眼眸深情,情愫氤氲,褚瑶相信在这一刻, 他说的这句话是真挚的, 没有骗她的。
可也仅能代表当下他是真心的,日后如何, 谁又能预料到。
他是太子,日后继承大统后, 便是一国之主,届时不断有好颜色的姑娘送进宫中, 他是否又能记得今日的诺言。
“殿下, 空口无凭, 你得给我立一个字据……”
他自是痛快答应:“好。”
他叫阿圆拿了笔墨纸砚过来, 落笔之时,褚瑶却道:“殿下, 初六的册封之礼暂时取消吧, 我们以三年为期,若三年之后,殿下仍是这样的想法, 我便重新嫁给你, 若三年之后, 殿下已不是非我不可,那我也不是非要做这个太子妃……”
裴湛原以为她会让自己写, 日后保证只有她一个女人的字据, 却没想到她竟还定了三年的期限。
他知道她对这个太子妃的位子看得很淡, 好像随时做好了离开他的准备。
“三年太长,不若按之前所说, 明年再行册礼?”
“三年虽不算短,却也不算长,”褚瑶今日下午便仔细盘算过这件事情了,“三年之后,鸣哥儿刚好六岁,正好是启蒙的年龄,晚晚也三岁,心智开蒙,也开始懂事了,届时我们若真的没有在一起,他们想必也能慢慢接受的……”
裴湛周身的气息冷凝了几分,深邃的墨眸中,方才满溢的情意一点点褪去:“所以你果真是生了离开孤的心思,对么?”
褚瑶平静道:“我只是想给殿下和自己都留一条退路罢了。”
“好,孤写。”笔走龙蛇间,他如她所说的那般在纸上写下承诺,若三年之后他有了别的女人,便放她离开,各自安好。
他沉着脸将写好的字据递给她,褚瑶看了一遍,确认内容无误后便转身收进了柜子里。@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夜里裴湛将鸣哥儿和晚晚交给了两位奶娘带,而后让值守的宫女太监们都离远些站着,落了门闩后,便将褚瑶拉进了帷帐之中。
大抵是那会儿写字据的时候被气坏了,说今晚必须与她算账,于是手段格外厉害,褚瑶的忍耐一次次被他冲破,他咬着她的耳朵,诱她出声:“外面没有人,你且放开些……”
褚瑶被他抵住了要害,在极致中几乎落下泪来。
他故意使坏,在激得她即将绽放的时候,故意停顿下来,与她说话:“阿瑶,不管是三年,还是三十年,孤都守得住……”
褚瑶的指甲深深嵌入他的脊背中,本能地贴近了他,哑着嗓子,几乎泣不成声:“殿下,殿下……”
“怎么了?”他故意装傻,分明自己也忍得满头大汗,这会儿却咬紧了牙关不肯给她,势要让她吃些苦头。
褚瑶在迷乱之中看到了他狡黠的眸光,知晓他这是故意捉弄自己,于是干脆推着他的肩膀,扭转形势,自己翻身做主。
“殿下不给,我便不能自己得到么?”
裴湛怔愣片刻,没想到她竟这般大胆,将他按在了身下。
自然他也乐得休息片刻,双手交叠枕在脑后,自下而上看着她,欣赏着面前摇曳的花枝。
被雨水打湿的花瓣很快绽放,昙花一现后便立即萎靡下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裴湛起身,扶着软成一滩春水的人儿,非要这朵娇花为他再绽放一次。
*
此后几晚,褚瑶每每筋疲力尽才能入睡,日日起的迟,嗓子一连几日都不见好,鸣哥儿听着她沙哑的声音,一张稚嫩的小脸上满是担忧:“娘亲你没事吧?娘亲你生病了吗?生病要吃药……”
褚瑶抿了一口润嗓的茶,啼笑皆非:“娘在吃了……”
原定初六的册礼被取消,自然魏夫人的那个侄女也没有再进宫。
这日永和宫来人,皇后娘娘又要召见她。
褚瑶以为皇后又要提给裴湛纳良媛的事情,没想到皇后对此事只寥寥提了几句,便与她说起另一件事情来。
“陛下这些日子一直有意给惠仁择选驸马,本宫也替惠仁掌眼看了几个,这看来看去,还是觉得今年那新科探花江清辞最是合适……”
江清辞的为人秉性褚瑶也是清楚的,于是应和道:“江大人确实挺不错的。”
“本宫着人查探过他的底细,还算干净,只不过听说他在绥州时,与你也颇有渊源?”
“是,那时我离开陆家后,因缘巧合结识了江大人,那时我筹备开甜水铺子,他帮了我许多……”
“只是帮忙吗?本宫怎么听说,你们之间可不止朋友那么简单?”
褚瑶不喜欢她这般拐弯抹角地试探自己,况且当初江清辞的母亲命人去她的甜水铺子前闹事,如此闹得许多人都知道江清辞曾与她有过一段情意,所以很容易便能查探到,褚瑶便也没有必要有所隐瞒,便直接道:“皇后娘娘既然都知道了,又何必多此一问呢?江大人那时对我有过几分好感,如今已经消解了,我与江大人如今只算是相识过的朋友罢了。”
“本公知道你们之间不会有什么,本宫只是觉得,既然他对你另眼相看,本宫便想请你帮个忙?”
“什么忙?”
“你与惠仁关系好,又与江清辞是旧识,本宫思来想去,觉得你最适合做他们的媒人,”皇后虽然与褚瑶相处得并不好,但是无奈褚瑶是最合适的人选,所以才会屈尊请她帮忙,“你是惠仁未来的嫂嫂,虽然太子推迟了你的册礼,但本宫知道,他只是不愿意纳别的女人罢了,你迟早还是东宫的太子妃。既如此,你也该以长嫂的身份,替自家妹妹多操心些,试着撮合撮合他们,若是他们能对彼此有意,本宫便让陛下给他们赐婚……”
皇后大概以为,只要搬出太子妃的条件,她就愿意为她做事。
只不过她本来也没有将太子妃之位视为自己的囊中之物,又何必为此费心维护,况且这种牵线搭桥的事情,褚瑶并没有兴趣做。
裴湛定然也不会希望她去见江清辞。
“缘分一事自有天定,惠仁公主与江大人曾同窗读书,也曾一同踏青游玩,娘娘不若问问惠仁公主的意愿,若她对江大人有意,主动一些也无伤大雅……”
“本宫问过惠仁,她大抵对江清辞是有几分喜欢的,只不过脸皮薄,不敢表露出来罢了。若是往常,本宫自不会着急,等着他们日久生情便是,可自从那假的安康郡主被送回去之后,本宫的心便又提了起来。假郡主虽送回去了,可定下的亲事还在,那靖南王的嫡孙如今还未娶正妻,本宫担心,日后他们说不定还会拿联姻说事,让惠仁嫁过去……”
褚瑶遥想起当初在文思阁与惠仁公主一起读书时,那时才传来靖南王要携孙女进京的事情,惠仁公主便提醒过她,说是靖南王是为了结亲一事来的,也顺口提过,陛下原来是打算等惠仁及笄后把她嫁给靖南王府嫡孙的,那嫡孙比惠仁大八岁多,惠仁十分不愿意……
对于惠仁,褚瑶难免心软些。
在皇宫里真心对她的,除了东宫的阿圆和程鸢他们,也只有惠仁愿意与她交心,褚瑶自是不忍心看到她嫁去靖南王府。
这才勉强答应下来:“那我试试看吧。”
褚瑶回去之后,当天晚上就将此事告诉了裴湛,毕竟以后免不了要见江清辞,提前和他打个招呼,让他以后莫要胡乱吃飞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这次倒是善解人意,并未阻拦,只是道:“惠仁是孤的妹妹,孤作为皇兄自也要尽些心力,你若想到什么撮合的法子,先与孤说,孤与你一起张罗……”
褚瑶还真想到一个法子:“过几日,我大哥扑买的宅子就要出榜了,若是能得中,届时便叫上惠仁公主与江清辞一起去新宅子庆贺一番,再叫上程鸢和柳太医,这样也不会显得太刻意……”
三日后,府衙出榜,褚瑶的大哥凭两千四百八十两的价格竞得了那座宅院,拿到新宅钥匙后,褚瑶立即雇人去打扫清理,次日便让大哥告假,去绥州将母亲和二哥接来,正好赶上江清辞休沐两日,一起回绥州把铺子的事情也处理了。
而后借着给新宅温锅的喜事,将惠仁公主请去了新宅。
惠仁自是喜欢凑热闹,挽着褚瑶的手开开心心进了新宅,入院才发现江清辞也在这里。
褚瑶暗中观察惠仁的表情,发现她看向江清辞时,果真带了几分娇羞。再瞧那江清辞,公子端方,清正俊雅,倒是看不出什么异样的情意来。
第一次给人做媒,褚瑶心里也没底,且心中也很担心做了强扭瓜不甜的事儿,于是将惠仁拉到一边,索性与她直说了皇后要自己撮合她与江清辞的事情:“惠仁,这间上并非只能是男子追求女子,女子为何不能大胆些,追求自己中意的男子?你若对江大人有意,不妨试着主动一些,若能得他回应,自是皆大欢喜,若他确然对你无意,也无需强求,另觅良缘便是了……”
惠仁公主小脸臊得通红:“褚姐姐,我若主动追求他,岂不是掉了身份?他会不会因此看不起我?”
“你既心悦他,自然也知道他的为人,他绝不会因为这种事情就看不起你,”褚瑶劝她,“我只是觉得比起矜持的等待,倘若能自己勇敢的争取,日后就算不成,也不会有遗憾了。”
惠仁公主将她的话细细思量,而后点了点头:“那我听褚姐姐的。”
临近晌午时,褚瑶便同大家说,既然是给新宅温锅,便自己生火做饭才好,随后便给大家安排了各自的任务,程鸢眼睛才刚恢复,不能受烟熏,所以安静坐着喝茶就好,柳太医今日来此给二哥复诊,不能进厨房,万一伤了手,待会儿便不能给二哥针灸了。大哥今日是东家,须得招呼客人,自然也不用进厨房。剩下的便只有惠仁和江清辞,以及裴湛了。
不等褚瑶说到江清辞,他便主动站出来:“我无事,可以进厨房帮忙。”
褚瑶立即给惠仁递了一个眼神,惠仁公主便也紧跟着说道:“我也去厨房帮忙。”
如此褚瑶便与惠仁和江清辞一起往厨房走去,裴湛将鸣哥儿推给褚彦:“孤也过去瞧瞧……”
褚瑶刚安排惠仁和江清辞一起摘菜洗菜,便见裴湛负着手,踱着步子进来了。
“可有孤能帮得上忙的?”
这会儿还没到生火炒菜的时候,褚瑶知道他是故意进来看自家妹子热闹的,于是随手摸了一头蒜,好笑地觑了他一眼:“给你头蒜,一边扒着玩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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