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两位警察的行动力都是很强的。
拿到祁妙画好的小女鬼素描相后, 谈靳楚直接用手机扫描成了电子文档,片刻没有耽搁,发给了还在单位的同事。
云艳辉也走出了病房, 给她以前派出所的同事们打了个电话。
在她的印象里, 去年那边好像发生过两起车祸,死者都是女幼童。
只有祁妙自己的学习计划没能立刻实施。
因为医生得知她发烧昏迷又醒来后, 想要再给她做几项检查。
其中还包括上回的眼科医生和精神科医生。
他们几位都对祁妙印象深刻。
对出现在她身上的、那灵异又玄幻的症状,更是充满了好奇和热情。
不过,碍于这个小姑娘三番两次来医院时, 身边都有警察陪同, 且谈靳楚那边还事先打过招呼, 所以,他们也并没有对祁妙本人进行过多的追问和为难。
只是照例让她在几台不伤身体的仪器面前走个过场,拍张片子, 记录数据。
祁妙对这套流程已经很熟了,从头到尾乖乖配合。
唯一跟前几回不同的是, 医院里这次特地请来了一位中医老专家, 给她把了把脉。
等全部检查结束, 护士姐姐再把祁妙领回那间小病房的时候,里面就只剩下谈靳楚一个人了。
她看了一圈, 问:“小云警官呢?”
“她以前的同事帮她查出了一起女幼童坠楼案,时间是在上个月,伤情比对结果、年龄区间都很接近。”
谈靳楚解释,“但这个案子发生在隔壁市的一个小县城, 所以她刚刚已经动身出发了。”
祁妙愣了一下, 才点点头,“哦哦。”
声音小小的, “……辛苦小云警官了。”
云艳辉临走之前,其实还专门交代——妙妙体质特殊,医院这地方成天跟死神打交道,更不能让她自己待在这儿。
谈靳楚把她的话复述给祁妙听:
“她说,她可能明天才回来,问你要不要去刘思甜警官家里住一晚。”
又轻声道:“这位女警官性格也很温柔,家里还有一对正在上幼儿园的龙凤胎,很喜欢小孩子,也一定……会很喜欢你。”
可小姑娘听后,却低着头站在原地,沉默了好半晌儿。
“……不用了。”
祁妙拒绝了这份好意。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揪在身上棉质睡裙的小蝴蝶结上。
睡裙有点儿大,衬得小姑娘细胳膊细腿,更加纤弱瘦小。
这件睡裙,还是在云警官家里午睡的时候换上的。
本来……
云警官、谈警官包括他们的一些同事,今天下午都是要放假休息的。
现在却因为她的事情……加班的加班,赶去外地的赶去外地。
至于那位她还没见过的刘思甜警官,既然家里有两个小孩子需要照顾,应该会更辛苦吧?
祁妙觉得,自己已经是个很招人嫌的麻烦精了。
不能再这么厚着脸皮,没完没了地给别人添堵……
她努力扬起一个微笑,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谈警官,我还是回家住吧,我的书跟笔记都在家里呢。”
谈靳楚听完,俯下身,温声问她:“那要是再做噩梦了怎么办?”
“没关系,那个小女鬼……小妹妹,也没有很吓人。”
“真的吗?”
“嗯。”
祁妙想让他放心,“……我俩关系其实还挺好的,真的,她叫我姐姐,还让我给她扎辫子呢。”
“那还是算了吧。”
谈靳楚抬起手,轻轻拽了一下祁妙绑歪了的马尾。
“咱们妙妙自己的头发还没梳明白呢,就先不去帮她了。”
他又从兜里掏出手机,还是原来留给祁妙的那一部。
估计是他去云艳辉家里的时候,看见了带过来的。
“拿着。”
谈靳楚把手机重新递给她,“先跟我回局里。”
她接过,机身上还留存着暖暖的余热。
“好。”
几分钟后,祁妙站在医院楼下,等着谈靳楚把他的车开过来。
却不料,余光一瞥,发现了一道眼熟的身影。
她从台阶上站起身,晃着依然沉甸甸的脑袋,“噔噔噔”小跑过去。
然后喊了一声,“念念姐姐!”
周念念正一手抱着宝宝,一手在编辑短信。
猛然听到有人叫她,还吓了一跳。
但一见是公安局里的那个抿起唇就有两个小梨涡的高中生,便牵动有些青紫的嘴角,冲她笑了笑。
“妙妙小同学,你怎么又来医院了呀?”
似乎上回见她的时候,小姑娘的手背上就贴着一条医用胶布。
“我来检查身体,姐姐你呢?”
刚问完,祁妙就注意到,年轻妈妈的脚边,还放着一只印了医院名字的塑料袋。
里面装了好多好多药。
“哦,”周念念收回手机,把孩子抱给她看,“我女儿昨晚把嗓子给哭哑了,今天有点儿发炎,就过来带她到保健科拿了点儿药。”
小家伙醒着,正专注地啃着自己的手指头。
祁妙看着宝宝乖巧可爱的模样,又把视线落回了周念念脚边的塑料袋上。
犹豫了一下,还是拆穿了她说的话。
“……可是,这里面明明有了一瓶跌打损伤药酒。”
还有创可贴、碘伏、医用绷带。
周念念沉默了一瞬。
才缓缓开口承认,“……嗯,家里之前的已经用完了,我再买点儿回去备着。”
听她这么说,祁妙的胸腔里就有一股郁结的气,不上不下,憋得有点儿难受。
恰巧,谈靳楚把车开到了花坛这边来。
他也一眼认出了周念念。
清凌凌的目光同样在她脚边、那装满外伤药物的塑料袋上,停留了两秒。
但他并没有选择跟祁妙似的直接点破。
而是先看向了女人怀里的宝宝,再出声询问:“是打车过来的吗?需不需要我送你回去?”
周念念其实有点儿怵这位神情淡漠的年轻男警,正要摇头拒绝。
祁妙却抢先开口,替她做了决定。
“需要需要!”
她表情丰富地冲谈靳楚递着眼色。
然后又转过头,寻求周念念的意见。
“念念姐姐,今晚你丈夫不在家,我能不能去你那儿睡啊?”
说完,似乎察觉到这话术有点儿不太对劲,连忙换了个措辞解释。
“是这样的,我家里只有自己一个人,最近这两天老是做噩梦……”
周念念听了,都没怎么经过思索,便抱着孩子点了点头,“当然可以啊。”
她笑得依然很柔和,“今天中午太阳好,我才刚晒了一套新床单被罩换上去。”
祁妙开心拍手,又看向谈靳楚。
“谈警官,那就麻烦您把我们俩送回去吧。”-
谈靳楚的车,是辆造型相对低调的牧马人。
祁妙这次没坐在他的副驾,而是陪周念念在后排聊天。
她用手指戳了戳小宝宝软乎乎的脸,“……真可爱!”
抬头笑着,露出一对小梨涡,“念念姐姐,宝宝长得跟你好像啊。”
“是吗?”
周念念也跟着笑,屈起指节,轻轻刮了刮女儿的小鼻尖。
“塌鼻梁,肉鼻头,她啊,跟她小姨长得更像。”
祁秒反应了两秒,“念念姐姐,你还有个妹妹呀?”
“……嗯。”
女人柔和的眉眼上,此时添了几分伤感,“她比我小了11岁。”
祁妙想起来,中午跟云艳辉一起吃饭的时候,小云警官告诉她,周念念今年23岁。
那宝宝的小姨……应该才是个12岁的初中生。
她又多问了一句:“妹妹是在群英中学读书吗?”
周念念没有立即回答。
年轻女人愣了好久,久到开车的谈靳楚都从后视镜里撇了她一眼。
她才缓缓开口:“……我妹妹她……已经去世了。”
祁妙也怔住。
她甚至想抽自己一巴掌。
——让你多嘴。
而她怀里的小宝宝,像是能感知到妈妈的情绪一般,本来安静了一路,这会儿忽然哇哇大哭起来。
周念念连忙又摇又晃,轻轻拍着小宝宝,温声哄了起来。
“宝宝乖……宝宝乖,咱们马上就到家了,不哭不哭,乖啊……”
她的家就住在迷路人酒吧的不远处,步行十几分钟就能到。
小区很破旧,连专门的消防通道都没有。
谈靳楚要把车开进去之前,宝宝才慢慢停止哭嚎,又安安静静地啃起了自己的手指头。
祁妙看见小区外有几家小饭馆,再看一眼时间。
都已经晚上八点多了。
念念姐姐一定也还没吃上饭。
她让谈靳楚停了下来。
“谈警官,就把我们放这儿吧,我想下去打包两份西红柿鸡蛋面。”
又问周念念的意见,“咱们待会儿吃这个,可以吗?”
“可以,可以。”
她抱着宝宝就要下车,“小谈警官,别往里开了,小区里路太窄,不好调头。”
“好。”
谈靳楚将车停在了面馆门口的路对面。
年轻妈妈手忙脚乱地掏兜,“我来付钱吧。”
听到这句话,祁妙奔向店里的双腿,突然间顿住在了原地。
……自己好像,没有带钱来着。
全部家当只有一张10亿余额的银行卡——而已。
谈靳楚也下了车,靠在车门边,噙着笑意,云淡风轻里跟她报了一串数字。
“我手机的微信支付密码,记住了吗?”
祁妙弯起眼睛,连连点头。
这会儿出来吃晚饭的人挺多,店里比较挤,周念念抱着刚睡着的孩子,只好站在外面,等小姑娘自己进去买饭。
而小路对面,那辆牧马人还没开走。
谈靳楚站在树下,又接起了电话。
他换了身黑衣灰裤,还戴了顶水洗蓝鸭舌帽,腰杆板正,清瘦又挺拔。
皮肤在夜色熹微的灯光下,显得更白了,连手肘处都泛着粉意。
乍一看,不像是位刑警,倒更像是学校门口、等着他小女朋友一起放学的少年感男大学生。
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身后的视线,他敏锐回头——
周念念被吓了一跳,连忙偏开眼。
却听得,耳边响亮的“咔擦——”一声。
祁妙打包好了鸡蛋面,站在门口。
端着手机,光明正大地对着人拍照。
周念念:“……”
关键小姑娘还沉着小脸儿,煞有介事地点评了一句:
“嗯,这张好,一身正气,晚上拿来辟邪最管用。”
而谈靳楚此时也打完了电话,他长身玉立,向这边挥了挥手。
祁妙也立马蹦跳着跟人说再见-
牧马人汇入车流开走了,小姑娘拎起地上的打包盒,跟着周念念一起往小区里走。
楼道里的声控灯很早就坏了,条件也差,没有装电梯。
祁妙打开手电筒,陪着周念念一起爬上四楼。
昨天夜里,家中的桌椅又被她那位暴躁症丈夫摔过,茶几碎了,玻璃渣中午才被她清理干净。
周念念打开客厅的灯,给祁妙找出了一双还没穿过的拖鞋。
“你先换上吧,我去把宝宝放摇篮里。”
祁妙应了声“好”。
看着女人转身进了卧室,她则一个人坐在了餐桌旁,把打包盒的塑料袋给解开。
睡着的小宝宝很好安置,往摇篮里一放,就不哭不闹地继续睡了。
周念念洗了把脸,也坐过来一起吃饭。
她把碗里的荷包蛋、鹌鹑蛋都夹给了小姑娘。
“就要高考了,你多吃点儿。”
“谢谢姐姐。”
祁妙并没有跟她客套,因为……她还有一大堆话想要问周念念。
她斟酌着开口:“念念姐姐……你跟你丈夫,是怎么在一起的呢?”
见周念念停下了筷子,她又忙道:
“我就随口一问,要是不方便的话,可以不用回答的。”
年轻女人的脸色,在偏黄的灯光下看着有些憔悴,她愣了几秒,才摇了摇头。
“没什么不方便的,我跟我丈夫,其实就是很俗套的感情经历。”
她回忆了片刻,缓声道:
“我们俩是六年前,是在群蝇街后揉纹清水文追更价君羊衣无贰尔七五贰八一面附近的一片烂尾楼区里认识的……后来,他经常在酒吧那边送外卖,我打碟下班太晚,他偶尔碰见了,就会送我回来,时间一长……我们就在一起了。”
祁妙刚咽下一口面,抿了抿唇,轻声道:
“这么听起来,他刚开始对你还挺好的。”
“刚开始……确实是挺好的。”
周念念盯着碗里的汤底,眼睫轻颤:
“……我妹妹刚走的那段时间,如果没有他陪着的话,我应该也挺不过来。”
“他就是在那片烂尾楼区里……第一个发现我妹妹出意外的人,也是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的,还记得我妹妹、能陪我回忆妹妹的人……”
“只不过,我总是忘不掉过去,时不时就像个祥林嫂一样,在他耳边不停提起……他听多了,也就听烦了。”
其实,又何止是听烦了呢?
那个男人,在她梦到妹妹、哭着醒来后,恶狠狠地甩了她一巴掌。
指着鼻子骂道——
“你他娘的没完了是吧?大半夜的又跟我提个死人,也不嫌晦气……真活该你跟你妹妹都没人要!”
周念念的眼泪又不受控制地“啪嗒——啪嗒——”落在桌子上。
祁妙默默给她递过去抽纸。
年轻女人胡乱抹了一把,面露歉意,“……不好意思啊,你瞧我,又开始提了。”
面对这个话题,她似乎完全控制不住情绪。
于是站起身,转头走向洗手间。
带着浓浓鼻音道:“我家里用的是太阳能,就是功效不太好……我先给你放会儿洗澡水,不然都是凉的。”
祁妙犹豫了一下,没追上去道歉。
比起她的“对不起”,念念姐姐这会儿,可能更需要自己一个人静静。
她坐在餐桌旁,独自吃完面,又把打包盒跟塑料袋收拾好。
然后拎起厨房里的厨余袋,走到门口的鞋柜边。
她记得周念念进来后,把钥匙放在了这里。
一边翻找,一边冲洗手间喊道:
“念念姐姐,我先下楼去扔个垃圾了!”
洗手间里水声很大,里面的女人似乎回应了一句什么,但她没听清。
于是祁妙转过头,打算走过去问问。
却不料,视线猝不及防地,对上了斜后方柜子上的照片。
“啊——!!!”
她尖叫一声,一屁股跌坐在地板上,鸡皮疙瘩瞬间爬了满身。
双眼死死地闭着,牙关“咯吱咯吱”发颤。
可她的记忆力极好,照片上的画面,已经牢牢地刻进了她的脑子里。
五六岁大的女幼童,饱满的额头,下垂眼,豁牙……
是小女鬼!
“怎么了,妙妙?”
周念念听到动静,扔下花洒喷头,立马从洗手间里跑了出来。
见小姑娘跌坐在地,瑟缩成一团,连忙要拉她起来。
但却被祁妙紧紧地抓住了她的胳膊。
此时此刻,小姑娘的一双圆眼睛里写满了惊恐。
她剧烈地大口大口喘着气,胳膊抖得不成样,却依然要抬起手,哆嗦着指向了柜子上的照片。
祁妙艰难出声:“那个人……是谁?”
周念念也顺着方向抬起了头,原本困惑的眼神,下一秒变得柔和又伤感。
她说:“……是我妹妹,周盼盼。”
周盼盼……
念念姐姐死去的妹妹……周盼盼……
祁妙恍然意识到了什么。
她怎么这么傻呢?
居然还想当然的以为,比周念念小11岁的妹妹,就该是个初中生。
祁妙狠狠咬了一下唇。
她又鼓起勇气,朝照片上看过去了一眼。
——小妹妹脸蛋白净,扎着两条小羊角辫,笑得很开心。
不是小女鬼……是周盼盼。
她挣扎着借力从地上爬了起来。
周念念还在关切地问:“刚刚怎么了这是?要不要再去躺医院?”
祁妙咽了口唾沫,反应迟钝地摇了摇头。
“我没事儿……”
又抓起了鞋柜上的钥匙,声音恍惚地对周念念道:
“我要下去一趟……”
周念念不解,“这么晚了,你下去干嘛?”
“去面馆旁边的麻辣烫店。”
“……刚刚没吃饱吗?”
祁妙双目失神地摇了摇头,只道:“念念姐姐,我待会儿……可能会晕倒在那边,麻烦你给谈警官打个电话。”
“晕倒?”
周念念完全搞不清楚状况,但还是被吓了一跳。
“为什么会在麻辣烫店里晕倒?这么晚了,不去不行吗?”
“……对不起,我现在没办法跟你解释。”
祁妙站定在门口,做了很大的心理建设,最后又回望了照片上的小妹妹一眼。
然后只身走出了家门-
2023年6月5日,晚上21:48分。
谈靳楚跟程屹一起走出了局里的会议厅。
后天就是高考,他们局里又连续接警了两起命案。
领导极其重视,再次给他们开了一个会。
出门时,程屹哈欠连天,“待会儿一起去吃个宵夜啊?”
谈靳楚答应,“好。”
下一刻,兜里响起震动声。
是他备用机的号码。
他推开程屹揽在肩头的胳膊,敛着眉接起。
“……谈警官。”
扬声器里传来年轻女人慌乱的声音。
他听得出来,是周念念。
谈靳楚心一跳。
“……怎么了?妙妙呢?”
“妙妙她……晕倒在麻辣烫店里了!”
她晚上打包的不是西红柿鸡蛋面吗?怎么又会晕倒在麻辣烫店里?
谈靳楚的眉头紧紧蹙起,沉声问道:“她又吃了什么?”
周念念攥着手机,一边托着躺在地上的小姑娘的脑袋,一边往桌上的麻辣烫碗里看了一眼。
“……是蘑菇,没有面,没有粉,全是蘑菇……”
谈靳楚怔了一下。
祁妙明明清楚她自己的情况,为什么还会……
他又道:“你看一下她的眼睛。”
眼睛?
周念念低下头。
祁妙双眼紧闭,泪流满面。
她更慌了,“谈警官,妙妙在哭,她一直在哭!”
在哭?
这是前几次昏迷后都没有发生的情况。
“你在那里看着她,我马上就过去。”
程屹也很担心,“我开车跟你一起。”
“好。”
电话里,又传来周念念的声音。
“谈警官,她好像还在说话……”
谈靳楚又是一怔,随即道:“能听清她说什么吗?”
“她在说……”
周念念俯下身,侧耳覆在祁妙身前。
小姑娘眼泪流个不停,红艳艳的嘴唇轻启,似乎一直在重复两个字——
“……盼盼。”
“……盼盼。”
第 22 章
“盼盼?”
“对。”
小女孩儿穿着破旧的男式薄袄, 点了点头,把怀里一个多月大的宝宝搂得紧紧的。
一双眼睛里写满了乞求,“……能不能, 给妹妹取名叫盼盼?周盼盼。”
她说, “盼盼……比盼儿叫起来更响亮、更好听。”
可她等来的,并不是面前男人的同意, 而是他扬起手来的一巴掌。
“叫你妈!”
他破口骂道:“老子给个死丫头片子取名儿,还管它好不好听?好听有什么用?能给我老周家盼来一个儿子吗?!”
小女孩儿的脸,顷刻被他打得红了大半边。
怀里的小宝宝也被吓得哇哇直哭。
她一边晃着宝宝安抚, 一边抬起头。
还是不肯放弃, 想再努力劝说一次:
“……我就叫念念, 让她叫盼盼,显得更像姐妹俩……”
听到这里,陷入昏迷的祁妙终于敢确认——
梦境里, 眼前这位十一二岁的小女孩儿,就是当年的念念姐姐。
周念念接着哭道, “……爸, 你就让她……”
话还没说完, 就被男人一脚踹在了腿上。
“给老子滚!还姐妹,你大姐不是你姐妹吗?!”
小女孩儿怀里抱着宝宝, 根本就站不稳。
她像个破布娃娃一样,一下子就被踹倒在地,还滚了半米远。
只不过,她细细的胳膊牢牢将宝宝搂在怀中。在地上滚了一圈, 依然用自己单薄的背, 护住了襁褓中的妹妹。
深秋腊月天,那年还冷得特别早。
熹微的晨光中, 院子的土地上,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冰凉刺骨,像小女孩儿眼角落下的泪一般。
她躺在地上,盯着石灰色的、雾蒙蒙的天,很久很久都想不明白……
这个被她们叫做父亲的男人,是怎么好意思,提起她大姐的呢?
她大姐周引儿,今年才不过19岁,就已经嫁给邻村的傻子……生了两个宝宝了。
竟然还只是为了,给周家换来一枚小小的金戒指。
大姐嫁过去那天,她们的妈妈喜笑颜开。
拍手说道:“这下可好了,等我以后生了个小耀祖,还能给他打一副长命锁呢!”
后来,周念念想,其实自己已经是三姐妹中,最幸运的那一个了。
她本来,也是该叫周念儿的。
但去派出所里上户口的那天,户籍工作人员是个年纪轻轻的姑娘。
看了一眼新生儿那年迈、表情不耐烦的父母,又对着电脑,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哈欠,手指在键盘上多敲了两下。
户口本上的姓名,就从周念儿,变成了周念念。
周念念爬起身,用手点了点啼哭不止的小婴儿的鼻子。
“……不哭不哭,妹妹乖啊,以后姐姐就叫你盼盼,好不好?”
盼盼听不懂,盼盼还是在哭。
周念念觉得,盼盼可能是最不幸的那个孩子。
因为她们的妈妈,如今三十多岁了,还在坚持不懈地接男宝。
在盼盼之前,已经流过四次胎了。
盼盼按理说,本来也不该降生到这个世界上的。
可就因为一个跳大神儿的婆子,非指着中年农妇的肚子说,这一胎,绝对是个大胖小子!
然后,盼盼就被生了下来。
再然后……
就被气急败坏的父母,给扔在了病房外。
还是上初一的周念念亲手抱回了家里。
而周念念能够有机会上学,也是非常幸运的一件事。
她9岁之前,一直都是在待在家里,帮父母洗衣服、做饭、下地种庄稼的。
但在一个雪天,她去后山捡柴火,想着回去给妈妈煎中药。
——她妈妈总是喝些各种古古怪怪的中药。
药引子猎奇又恶心,家里无时无刻不飘散着苦涩、难闻的气味。
妈妈说,那是喝了能生儿子的好药。
周念念不理解,但还是乖乖地每天跑出去,捡些干燥易燃的柴火回来。
然后,她就在茫茫雪地里,遇到了一个拿着不知道是什么仪器的女人。
旁边还有一顶帐篷,帐篷外放了张桌子。
风一吹,桌子上的演草纸哗哗作响。
周念念没见过这些,就安安静静的站在一旁,新奇地盯着看了好久。
久到女人走过来问她,“小孩儿,你冷不冷啊?”
周念念抬起袖子抹了把鼻涕,摇头,“不冷。”
女人笑了,搬了张折叠椅让她坐下。
还给她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红姜茶。
周念念就坐在桌边,捧着杯子小口地喝。
女人埋头在草稿纸上写了很多数字,才想起来问她。
“小孩儿,你读过书没?”
“没……”
“那我教你。”
女人说着,就给她写了一道物理题。
简单讲了公式和原理,就把笔递到了小女孩儿手里。
周念念半知半解,极其费力地在纸上画下了一片狗爬般的符号。
……她连数字都不太会写。
可女人却歪着头看了看,开心地夸她,“真棒!你可真是一个聪明的小孩儿。”
女人又问,“那你想不想去上学?”
周念念懵懵懂懂。
却恍惚意识到,她即将说出口的,会是一个能改变她一生的答案。
她点头:“想。”
过了没几天,她就再见到了那个女人。
女人给她抱来了一摞课本,告诉周念念,她是从省城来镇上支教的物理老师。
如果周念念能把小学的功课全给补上,她就给她出剩下的学杂费。
周念念能读到哪儿,她就出到哪儿。
为了这句话,9岁的周念念,花了两年时间,一个人学完了别人六年的知识。
12岁生日的前几天,她成为了女物理老师班上的新一员。
为了不让父母挑出什么毛病,周念念在学校里更加认真读书,放学后就背着书包跑回家,更加卖力地干活儿。
同时,还要照顾刚出生的盼盼。
父母很少过问他们的小女儿,似乎巴不得她能自己饿死。
周念念一回到家,就会抱着妹妹跑去村头找一个寡妇。
没办法,盼盼太小了,只能喝奶。
给盼盼换洗尿布,也成了周念念的日常工作。
可以确切的说,盼盼完全是周念念一个人拉扯大的。
这也就导致,小盼盼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是——
“……姐、姐。”
“……姐、姐。”
周念念那天听到这两个字,开心到大半夜。
盼盼在姐姐不甚熟稔的照顾下,居然一天天地长大了。
虽然发育迟缓,身材依旧矮小。
但起码能在周念念上学的时候,自己一个人领着家里的大黄狗,慢腾腾地跑出去,跟村子里其他的小孩子玩儿。
可有一天,周念念放学回来的时候,盼盼正坐在床边哭。
周念念吓坏了。
一问才知道,原来是几个小孩子说盼盼长得不好看,一个劲儿欺负盼盼。
周念念细致地给她洗了把脸,柔声安慰。
“谁说的?我们盼盼长得可好看了。”
“他们都睡成了扁头,我们盼盼可没有,盼盼的脑袋呀,圆滚滚的,多好看啊。”
“真的吗?”小盼盼半信半疑。
“真的,真的。”
听到周念念这么说,小妹妹才破涕而笑。
“那姐姐……你给我扎辫子。”
“好,姐姐给盼盼扎两条小羊角辫。”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慢慢过。
虽举步维艰,却始终向前。
直到——
周念念高二那年,冬天上完课,快跑回家的时候,路上遇到了神色焦急的盼盼。
盼盼大老远就冲她喊:
“姐姐你快跑!千万别回家!”
原来……
是他们这儿的媒婆找上门,想把周念念说给村里的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周念念见过,是个快过六十大寿的老光棍儿。
说要在过寿之前,娶个小媳妇儿,冲冲喜。
而她们的父母,已经同意了。
周念念听到这个消息,浑身的血在一瞬间凉了个透彻。
盼盼也哭成了泪人,一个劲儿的推着她的胳膊,“姐姐你快跑,听别人讲,你回了家……就会死的!”
小盼盼这年才五岁,不懂事情的严重性。
只是听到有人说姐姐会遭殃,就吓得大冬天跑出家门,领着大黄狗守在半路上,等姐姐放学,想要拦住她。
可是让她跑,她又能跑到哪里去呢?
小小的村庄,只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却足以困住她们姐们三人、甚至是更多女孩子的一生。
当年帮助她的物理老师也已经调回省城了,她们二人的联系,仅限于物理老师给周念念的高中班主任寄钱。
周念念无处可去。
但她还是要跑。
就像盼盼说的,如果她不跑,回到家里,嫁给那个60岁的老光棍儿,是真的……会生不如死的。
所以,隆冬刺骨的寒风里,她摸了摸盼盼的脑袋,转过身,毅然跑进了深深夜色。
周念念消失了。
从媒婆到家那天,一连消失了一个礼拜。
而这一个礼拜之后,她的家里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她的父母,从一对年轻夫妇那里,领养了一个孩子。
一个兔唇的男孩子。
周念念也就是在那天中午,偷偷折回去的。
年轻夫妇抱着有缺陷的男孩子来她家做客,她一个人躲在西房的柴火垛后面。
听着屋里的大人们好像在开开心心地一起吃饭,便猫着腰,悄悄闪到了一间小屋子的窗户下。
这是她和盼盼住的房间。
周念念伸手敲了敲窗户上用来挡风的硬纸壳,几秒过后,里面钻出了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
她笑了。
冷风扬起了她的短发。
她轻声问:“……盼盼,要不要跟姐姐一起走?”
周盼盼那白净净的小脸儿,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父母打青了一大片。
而她逃走的这一个礼拜,也再没有人会给盼盼扎羊角辫。
盼盼那细软的头发散了下来,软软地搭在圆滚滚的脑袋上。
小妹妹啪嗒啪嗒掉着眼泪,说了一句“好”。
然后,姐妹俩又无声无息地从家中的狗洞钻了出去。
至于原来那条陪盼盼玩儿的大黄——
家里来了客人,母鸡要留着下蛋,唯一能端上桌的荤腥,只有一盆狗肉。
当晚,周念念就把盼盼背在身上,连夜跑出了村子。
她对一位开三轮车拉稻草的大姨撒了个慌,说姐妹俩要去找自己的爸爸妈妈。
于是,便得以搭顺风车,来到了A市的群蝇街。
周念念这一个礼拜中,徒步三天三夜,提前踩好了点。
这片地方虽然偏僻,但物价很低。
她把从家里偷出来的那枚、留着给男宝打长命锁的金戒指卖了换钱,然后找到一片荒废的烂尾楼,租下了一间地下室。
尽管这里潮湿、黑暗,还散发着一股阴涔涔的霉味儿。
但姐妹俩起码不需要再提心吊胆,从此以后,这个不见天日的地下室,就是独属于她们俩的家。
周念念还买了一张厚厚的床垫,垫在高高的破床上。
但是质量很差,她一坐下去,床垫就塌了一块儿——里面的弹簧弹不上来。
不过盼盼很喜欢这张床垫。
她扬起脑袋说:“姐姐,这里比较矮,我可以爬得上去。”
所以,盼盼每次都是从床尾塌陷的那个角,自己慢慢爬上去。
盼盼开心之余,也不忘担心周念念的学业。
“姐姐……这里好像离镇上的高中很远,你上学怎么办?”
周念念笑着告诉她,“盼盼不用担心,姐姐很聪明的,姐姐已经转学到市里的群英中学读书了。”
盼盼又半信半疑,“真的吗?”
“真的,你看!”
周念念拿出了一身校服,上面还别着一个印有“群英中学”的校徽。
“怎么样,姐姐没骗你吧?”
其实还是骗了。
这身校服,是周念念在附近菜市场买土豆的时候,看到有位阿姨穿着,便花钱从人手里买了过来。
校服又大又旧,极其不合身。
但哄过一个五岁的小女孩,就足够了。
白天,周念念会穿着这身校服出门,假装去学校。
但实际上,她拐去了那家叫“迷路人”的酒吧。
当年,迷路人的孙老板还没有发福变胖。
他的视线嫌弃地扫过周念念全身,“没长开的黄毛丫头,我们酒吧里要你干嘛?”
周念念低下头,小声道:“我可以刷盘子、洗碗,打扫卫生……”
求了半天,孙老板也不打算留下她。
周念念正要失魂落魄往外走时,一个染着紫色头发、打着鼻环的女人将她拦住。
她是这里的DJ师。
一张口,就开门见山。
“妹妹,要不你跟着我学打碟?”
于是,周念念就在迷路人里有了一份儿工作。
薪水不高,但足够每周给盼盼买顿肉吃。
这一周,周念念在菜市场精挑细选,买回家里一大块排骨。
不成想,盼盼头一回吃排骨,居然把小门牙给硌掉了。
托着下巴,吓得哇哇大哭。
周念念围着哄了好久,最后还是撒了个善意的谎言:
“掉牙是好事儿,掉牙就说明我们盼盼,很快就要长成大姑娘了。”
她拿纸巾包住被硌掉的小乳牙,“而且,把它扔掉了,还会长出新的哦。”
“盼盼掉的是上门牙,所以要往下面扔,扔下去,就可以保佑我们盼盼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于是,周念念领着盼盼,来到了外面的下水道口,想让她自己扔下去。
可盼盼却踌躇了几步,把包着乳牙的卫生纸团又塞回了她手里。
她说:“姐姐扔吧,让它保佑姐姐!”
不过,一颗小乳牙,显然没有那么灵验。
周念念很快还是感冒发烧了。
她在迷路人一楼的嗨吧里打碟,需要穿得时尚漂亮,裹个大棉袄上去是完全不可能的。
所以,每次回家路上,她都被冻得直流鼻涕。
半个月下来,她就扛不住了。
早上闹铃响后,脑袋依旧昏昏沉沉,起不了床。
盼盼就从塌下去的床尾,慢慢爬上去。
“……姐姐。”
“……姐姐。”
她奶声奶气喊道,一直爬到了周念念身旁。
细细的小手指、轻轻抚摸着姐姐的眼皮。
“姐姐,你怎么还闭着眼……”
“姐姐,别睡了,该起床上学了……”
后来,周念念想,那回还要多亏了盼盼。
不然,她真得活生生躺在床上,烧出问题来。
盼盼很聪明,也很懂事。
她看得出来,姐姐每次放学回来,都会被冻得不轻。
所以,每到晚上十点后,她就趴到床上,把周念念要睡的外侧先给暖一暖。
等姐姐回来后躺在床上,盼盼也会趴到她脚边。
姐姐的脚,总是冰凉冰凉的。
盼盼就会用自己软乎乎、也热乎乎的身体,轻轻抱住姐姐的双脚,用体温给姐姐暖热。
以前老是听她们妈妈说——女孩儿阴气重,男孩儿火气旺。
周念念以为不然。
明明……盼盼的体温,也能够融化这个寒冷的冬天。
……
作为一个看客,昏迷中的祁妙很希望,念念和盼盼的故事,就能够在这里结束。
可梦境还在继续——
那是个很寻常的一天。
周念念早上照旧穿上校服出门,还告诉盼盼,今天中午要吃糖醋鱼。
盼盼开心说“好”。
却在姐姐出门10分钟后,她发现,桌子上……有一枚刻着“群英中学”四个字的校徽。
听姐姐说,校徽是要别在胸口的,如果忘了佩戴,门卫叔叔是不准进校门的。
盼盼记住了,也开始着急了。
她拿起校徽,又拿起钥匙,倒腾着两条小短腿,独自出了地下室的门。
口中还小声地喊着“姐姐”。
然后,在她从地下室跑到烂尾楼小区路上时……
一块儿砖头,不知道从哪个窗口里飞了出来。
瞬间便砸倒了小小的女孩子。
盼盼那扎着羊角辫的、圆圆的脑袋……硬生生被砸出一个稀巴烂的大洞。
血,迅速蔓延了一地。
“盼盼——!!!”
祁妙浑身颤抖着,大声喊她。
可这是在梦境里,根本就没有用。
祁妙泪流满面,咬着唇,猛地抬起了头。
正看见——
六楼的窗口中,闪过一张男人的脸。
……她见过、她绝对见过!
是那个周念念卧室里挂着的……结婚照上的男人!
第 23 章
“照片上的这个男人, 叫冯保成。”
加班到凌晨三点半,终于根据祁妙的圆珠笔素描像比对出结果的技术科的同事,将执法记录仪视频中的截图, 发给了谈靳楚。
电话中, 同事的声音听起来也有些疲倦:
“他就是六年前群蝇街后街、烂尾楼小区女幼童意外身亡的报案人——也是周念念现在的丈夫。”
医院卫生间里,谈靳楚握着手机, 紧紧蹙起了眉头。
“……那女幼童的死因呢?确定就是高空抛物导致的意外死亡吗?”
“从当年的出警记录来看,是这样没错。”
同事解释道:“那个小区从2015年就开始建造,直至今日都没能正式交房。小区内也没有安装任何摄像装置, 所以, 最终都没能找到那个扔砖头的肇事者。”
沉默了几秒后, 谈靳楚开口,“好,我知道了, 辛苦您了陈哥。”
“需要报案人的联系方式吗?”同事问,“哦, 死者姐姐周念念的联系方式我们这边也有。”
“不用了。”
他道完谢, 说:“这个人, 现在就在我这儿。”
谈靳楚挂完电话回到病房,那个素着颜、脸色略显蜡黄的女人还没走。
她坐在床边, 正给躺在病床上的小姑娘擦着眼泪。
见年轻的男警官又回来了,连忙站起了身。
周念念那双熬出红血丝的眼睛里,现在满是担忧。
她语气有些焦急,既怕惊醒床上的人, 又怕她迟迟不醒。
“谈警官, 妙妙她这是怎么了?刚刚那两位医生为什么进来看了几眼就走?妙妙可是后天就要高考了。”
其实是明天。
谈靳楚想,这会儿已经是6月6号的凌晨了。
他的视线缓缓落到病床上。
祁妙那绑歪了的马尾, 发绳已经被拆下,即肩的半长发披散开来。
发丝上,枕头上,还有一片顺着脸颊流下的水渍。
他压低了声音问:“妙妙她,还是一直在哭吗?”
周念念回眸看了一眼,点了点头。
“也不知道是不是梦见了什么,她好像很难过。”
女人又拿起纸巾,动作轻柔地把她眼角的泪给擦干净。
再抬头,微微皱眉,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谈警官,听妙妙的说法,她好像不是第一次这么晕倒了……甚至,她还能预料到自己会晕在麻辣烫店里?”
“嗯。”
谈靳楚点头。
至于更多的,他就不能再说了。
这不仅是祁妙的隐私,也是他们这些警察无法参破、且需要共同为她维护的秘密。
——吃了菌菇,就会梦见人命案。
他的目光久久停留在祁妙满是悲伤的脸上。
这一回,她又在梦中亲眼目睹了什么呢?
是不是自己也没有想到,这起命案居然就发生在身边,近在咫尺,还跟她很喜欢的念念姐姐有关?
病房里,男警的声音不再似往日里的淡漠。
他说:“妙妙这两天,总是会做噩梦。”
“嗯,我知道。”
周念念接道:“当时在医院门口,她就告诉过我了,晚上吃饭的时候,她也提过几句。”
谈靳楚闻言转过头,看向了她。
“那她有没有告诉你,具体梦见了什么?”
周念念摇了摇头。
“……她说,她的体质有点儿特殊,最近老是能通灵……又说,我晚上可能会起床给宝宝喂奶,不想让我听到特别血腥恐怖的事儿,怕我吓着。”
听到这话,谈靳楚一瞬间有些哑然。
可转念一想,又确实是这个善良纯粹的小姑娘会产生的顾虑。
弄巧成拙啊。
祁妙估计怎么也不会猜到,梦魇中,困扰她的小女鬼,居然就是……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
转过身,掏出手机,喊了一声,“周念念。”
然后,将那幅出自祁妙之手的圆珠笔素描像,出示给她看。
缓声道:“她梦见的,是你的亲妹妹。”
站在病床边的女人盯着手机屏幕,猛地瞪大了双眼,惊讶得差点没能站稳。
“……盼、盼盼?!”
她踉跄两步,胳膊肘撞在了一旁的输液架上。
意识到那是床上小姑娘正在输的生理盐水,才回过神来,颤抖着手,将架子给扶稳。
但还是满脸的不可置信,“……妙妙只在我家里见过一次她的照片,怎么会……”
又想到什么,脸色“刷”一下变得极其苍白。
“不对呀,妙妙做噩梦之前,根本就没有见过我妹妹!更何况、更何况……”
她说不出口了。
因为照片上画着的,是她妹妹发生意外、死亡后的样子。
她神色有些恍惚,眼泪夺眶而出,“原来,妙妙没有骗我,她真的会通灵……”
谈靳楚说:“对不起,又向你提起了……你妹妹的那件事。”
周念念咬着唇,紧紧盯着他,目光极其复杂。
然后,看着他翻过了那张素描像,又调出6年前,执法记录仪拍摄的、高空抛物致死案的现场照片。
谈靳楚面含歉意道:“但现在,可能需要你配合一下……能不能再跟我具体讲一讲,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楼下花坛旁的长椅上。
周念念眼中的红血丝,在路灯下清晰可见。
谈靳楚又递上一包抽纸,耐心地等着女人整理好波动过大的情绪。
“……谈警官,妙妙亲口告诉我,她能通灵……那你说,她是不是很有可能梦得到,那个杀害我妹妹的凶手?”
年轻的男警在片刻沉默之后,垂下了头。
“这只是我个人的猜测,抱歉。”
他低声道:
“妙妙梦到了什么,我也不清楚。但当年高空抛物的肇事者至今没能落网,却是我们的失职。毕竟查明真相、抓住凶手,是警察应该做的事。”
周念念哭着摇了摇头。
“……不能怪你们的,那个小区没有摄像头,警察在当年,就已经把小区里所有在场的业主都审问了一遍……没有一个人愿意承认自己是凶手……”
她自责地闭上了双眼,泣不成声道:
“我最该怪的,是我自己……盼盼她……”
“她躺在血泊里的时候,手里还攥着我的校徽……”
“盼盼她是为了给我送校徽,才从地下室里跑出去的……如果不是我撒谎骗了她,盼盼根本就不会出意外……”
她将唇都快咬出了血。
“最该死的人,明明是我才对!”
谈靳楚静静听完,抬起手,拍了拍捂脸流泪的女人的背。
他不太会安慰人,斟酌一番,才道:
“你这么说,如果盼盼知道了,也会很难过的,她一定不希望你活在阴影里。”
周念念肢体一僵,随即又失声痛哭。
哭到浑身发抖,连抹眼泪都提不起力气。
她神情悲怆地摇头反驳,“盼盼她应该是恨我的,不然……为什么妙妙都梦见了她,她却不肯出现在我梦里一回呢?”
“我跟我丈夫结婚三年后,就再也没有梦见过盼盼了……”
路灯下,谈靳楚坐在女人身旁,看着她哭到了凌晨五点。
直至她情绪渐渐平复,最后抬起袖子,擦了一把眼泪,颤着声,自己主动道:
“谈警官,你想了解什么就问吧,我怕耽误太长时间,妙妙醒了该找不到人了。”
“好。”
谈靳楚点点头,从手机里翻出了6年前同事们的出警记录。
“据我目前了解,你丈夫就是当年的报案人……你跟他,后来又是怎么在一起的呢?”
周念念一怔。
这个问题,妙妙在吃饭的时候也问过她一次。
只不过,她当时出于逃避心理,始终不敢提起最令她痛心的妹妹,话中略去了很多关键。
“我丈夫叫冯保成,那个时候,他还是个外卖员。”
谈靳楚问:“所以,他是送外卖,才来到那个小区里的?”
周念念却摇了摇头。
“不是,他是为了找他的姐姐和姐夫,才去的那片烂尾楼区。”
然后当着年轻男警的面,她才终于把六年前的那件惨案,缓缓讲了出来。
那一年,冯保成还只是个单身的外卖员。
他的姐姐和姐夫婚礼在即,可他们砸锅卖铁买的新房,却依旧没有建好。
又听闻,小区里的很多业主也熬不过漫长的施工进度,都急着要住进去。
所以那对新人也找到工程部,像其他业主一样,领走了房子里建造所需要的材料,打算自己找施工队上门装修。
冯保成那天早上,是送完最后一单外卖后,顺路过去看望他姐姐和姐夫的。
烂尾楼里不通水电,很多工程都无法开展。
且当时最紧要的,是把房子里的承重墙给砌完。
冯保成看着忙忙碌碌的准夫妻俩,就没有过多耽误他们的时间,放下给他们捎来的早饭,便一个人走下了六楼。
不料,他才刚跨上电动车,骑了有十几米远,就在小区的路上——见到了一滩血泊。
一个看起来只有五六岁大的女孩子倒在其中。
冯保成当场就被吓了一跳。
他立马下车,慌忙跑上前去查看情况——
小女孩是被一块儿、不知道从哪儿扔出来的砖头给砸死的。
砖头正中脑袋,将小女孩儿脆弱的、没有完全发育好的头骨给砸了个稀巴烂。
血腥的场景实在太过触目惊心,冯保成确认完小女孩儿已经没命后,便撤到了一边,先拨打了120。
尸体总不能就这么一直留在路上。
他站在血泊一旁,抬起头,又向附近的几栋楼看了一圈。
四面楼中都传来“轰隆轰隆”的施工响声,但窗边却看不到任何人影。
似乎……在场的业主们,还没有人知道,小区楼下,刚刚死了一个小女孩儿。
冯保成仅凭自己的一双肉眼,无法锁定高空抛物的肇事者。
所以他在打完120后,直接就报了警。
而且在警察来到之前,他还截住了几个刚下楼、准备离开的施工人员。
半个多小时后,警车驶到了现场。
至于冯保成拨打的那通120——
救护车属于急救系统,只用于尚且存活的伤者的救助。
小女孩儿已经死透了,过来给她收容遗体的……是殡葬车。
很多在场的业主们也都听到了楼下的那些动静,纷纷出门过来查看。
两位警察对死亡现场进行了勘测,也对倒在血泊中的小女孩儿拍了照片。
尸体一翻过来,警戒线外够着脑袋凑热闹的人,不禁发出了一片惊呼。
更有位抱孩子的年轻妈妈,当场就被吓得哭出了声来。
“……我的天呐!这么小的小孩子,怎么就……”
还有一位在场的警察,负责联系小区的负责人。
打电话被叫来的,是闭门不出、躲了好久的其中一位开发商。
听他哭诉,另外几个跟他合作项目的人都已经卷款跑路了。
他独木难支,自己现在穷得揭不开锅,上哪儿弄钱去聘请物业公司帮他管理小区、完善设施啊?
小区里没有水电,没有绿化,连单元楼门都没建好,更不用说安装摄像头了。
警察又让他通知死者的家属来现场。
那个开发商面露难色,因为他压根就不认识这个被砖头砸死的倒霉小女孩儿。
得亏他的妻子也陪着他一同前来了。
——烂尾楼小区也请不起专业的售楼人员,只有开发商的家里人们帮着操持。
妻子说,她认识,这个小女孩儿有一个姐姐。
那间地下室,就是她租给姐妹俩的。
又是半个多小时后,一个浓妆艳抹、造型浮夸的年轻女孩儿便匆匆赶来。
那也是冯保成第一次见到,他那位未来的妻子。
她带着挑染的粉蓝相间假发,睫毛刷得像眼皮上趴了一只蜘蛛,涂着浓艳的大红唇。
零下的天气里,身上只穿了件儿吊带跟短裙。
双脚上的高跟鞋由于跑得太急,已经丢在半路,不知所踪。
她大片大片裸露在外的肌肤,都被冻得有些发青。
也不知是冷的,还是吓的。
她浑身哆嗦着,站在警戒线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那个时候,冯保成也才意识到。
原来,人在极度悲伤的时候,别说是放声痛哭了,就连一滴眼泪也挤不出来。
他于心不忍,主动走上前去,脱下身上那件穿得有些破旧的防风夹袄,轻轻地披在了周念念的身上。
还说了一句:“节哀。”
“所以……”
谈靳楚开口,“你来到之前的那些事儿,都是你丈夫告诉你的?”
周念念噙着泪,点了点头。
“嗯,他也是这么跟警察说的。”
而剩下的细节,很多都是被写在出警记录里的,一查就能查得到。
警察对当时在场的十几位业主,包括报警的冯保成本人,都进行了仔细的审讯和排查。
可那些业主们一口咬定,自己不是高空抛物、砸死小女孩儿的凶手,他们当时都在自己家里装修房子呢。
至于冯保成——
他的言行举止更是坦荡,不仅全程配合警察们对他手上、以及手套上的残留物进行检查化验。
还主动提出,自己愿意接受测谎仪测试。
可他不知道的是,基层的派出所根本就没有配备测谎仪。
谈靳楚所在的A市公安局、刑事技术鉴定部门倒是有,但测谎仪也仅仅只能用作刑事侦查辅助。
测试的结果,不能作为案子的证据。
全部人都不肯承认自己是凶手,警察们找不到证据,也束手无策。
案件侦破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要说后续的话,在赔偿款方面倒是有的。
只是,这些对于死去妹妹的周念念而言,都已经不重要了。
开发商考虑到她是未成年,一定要见到她的父母才肯进行赔偿。
她那见钱眼开的父母倒是很开心,死了一个本就不该出生的丫头片子,还得了那么大一笔赔偿款。
可以给他们刚收养的儿子治疗兔唇了。
——可谓三喜临门。
周念念只要到了很小很小的一笔钱。
甚至火化完妹妹的尸体后,不够给她在极其偏远的地方买下一块小小的墓地。
最终还是孙老板借给了她三万块。
三万块,是离群蝇街最近的那片公墓的价格。
他仍旧刻薄道:“别买在山沟沟里了,买块儿近点儿的,省得你再隔三差五跟我请假跑过去,耽误我生意。”
处理完妹妹的事情后,周念念依然没有回到原来的那个小村子。
她还是选择留在群蝇街这边。
留在那间……曾经有过盼盼温度的、狭小阴暗的地下室。
白天,她依旧会出门买菜、做饭,到了傍晚,也会按时去迷路人酒吧,跟那位带她入行的女DJ师接班。
只不过,认识她的人都说,周念念现在的模样,像极了一具行尸走肉。
妹妹走了,可能把她对生活的所有向往和冲劲儿,也一并带走了。
而冯保成,就是在那段时间,又出现在周念念工作的酒吧附近的。
起初,他只是说,他来这边送外卖,恰巧遇见。
后来,见周念念一个人失魂落魄地拖着沉重的步伐,独自往家里走,就会好心捎她一程,让她坐在自己的电动车后座上。
周念念想,也许是那个冬天太冷太冷了吧?
冷到她自己一个人,无论如何也挺不到明年开春。
挺不到那个……她跟盼盼约好了,要一起看小燕子筑窝、出门赏花、放风筝的好时节。
也正是因为太冷,她才会觉得,冯保成的身后很温暖。
温暖得像她的盼盼。
就那样,一个冬天过完,周念念成年了,答应了冯保成的告白。
她觉得,冯保成是第一个发现她妹妹出现意外的报警人。
同样,也是为数不多能够记得,有个叫盼盼的、善良懂事的小姑娘,曾经来到过这个并不怎么美好的世界。
只是没想到,后来……
周念念坐在医院楼下的长椅上,拉了拉袖子,遮住手腕处、被人抽打出的狰狞伤痕。
她轻轻道:“……后来的事,不提也罢。”
女人抿起了唇,不再开口了。
路灯下,灯光笼罩之处又重归安静。
不知为何,谈靳楚的脑海中,却回响起了一个小姑娘清脆的背书声。
“女也不爽,士贰其行,士也罔极,二三其德……言既遂矣,至于暴矣。”
他闭了闭有些酸涩的眼。
妙妙,你拜托我们的事,我们好像也办不到了……
“警察同志!”
一个女护士突然跑了过来。
她喊道:“那个病房里的小姑娘……她刚刚醒过来了!”-
祁妙这回睁开眼,已经预知到,最先看见的会是病房里的天花板。
但她没想到,自己的眼皮会被哭肿,沉重而酸涩,让视线也变得模糊一片。
“妙妙!”
还是耳朵好使啊……她听清楚了,是念念姐姐在喊她。
祁妙强撑着,想要下床。
可这个梦境太长了,耗费了她很多的体力和精力。
甚至没能控制住自己的身体,一个不平衡,直直从病床上翻了下来。
“哎呀!”
护士小姐姐吓了一跳,“别乱动,别乱动!你还扎着输液针呢。”
祁妙的手背上传来尖锐的疼意,透明的输液管里,能够清楚得看到,瞬间倒流回去的一大截红色的血液。
可她依然像没有知觉一样,趴在地上,挣扎着想要往前爬。
周念念连忙跑过去,帮着护士一起把她给搀扶起来。
她腿脚无力,站都站不稳。
都这样了,那只没扎针头的手,还一个劲儿地拽着周念念的衣袖不放。
眼睛里的泪已经快流干了。
祁妙哑着嗓子,低低呜咽一声:
“……对不起,念念姐姐对不起……”
周念念有些无措,又有些不解。
她颤声问:“为、为什么要跟我道歉呢?妙妙,能告诉我,你梦到了什么吗?”
小姑娘还是一直在哭。
哭得肌肉紧张,护士姐姐把她手背上的针头拔掉之后,重新扎都扎不回去。
她不停地道着歉:“……对不起,是我太胆小了,我不敢给盼盼扎辫子……对不起……”
“妙妙。”
她的身旁又多了一个人。
谈靳楚也搭了把手,将她扶坐到床上。
他本是祁妙素来很讨厌的那种冷冰冰的人,但在这个时候,也变得温柔了下来。
手在她背上拍了拍,谈靳楚轻声安抚道:“别怕别怕,我们都在这儿,你放轻松……”
他还以为,祁妙又梦到了什么恐怖的场景,被吓成了这个样子。
可祁妙一见是他,抓在周念念胳膊上的手,立马转过来要去抓他的。
“谈警官……”
她咬着牙,艰难地挤出了几个字——
“你赶快回局里,提审冯保成!”
“咔擦——”
周念念震惊之下,撞翻了床头柜上的玻璃杯。
她顾不上被撒了一裤子的温水,目眦欲裂。
“冯保成?你是说……害死我妹妹的人……是冯保成?”
周念念几乎眼前一黑。
害死盼盼的凶手,居然就是她的枕边人?
而自己……还刚在去年,跟他生了一个女儿?
“……不是,他不是凶手。”
祁妙摇着头,嗓子哑得像是被沙粒磨出了血来。
“凶手是他的姐夫。”
她布满红血色的眼睛里满含愠色。
一字一顿道:“但冯保成,还有他的姐姐,都是帮凶!”-
拘留所里的床上,冯保成又一次被噩梦惊醒。
六年前,那个倒在血泊里,脑袋被砸得稀巴烂的小女孩儿,又血淋淋地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醒来后,恐怖的画面依然挥之不去。
“艹你妈的!”
他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恶狠狠地暗骂一句,翻了个身,躺在床上,倒头继续睡。
但这一次,睡意迟迟不来。
冯保成越想越气——
真是艹了!
当初就该让周念念那个死婆娘,把她妹妹给埋到深山老林里的!
最好能贴上十个八个符,让那个梦里吓人的死小鬼儿待在地底下,永世不得超生!
而更让他生气、且足足气了六年的,还有周念念当年的做法。
那个蠢货,居然不管她家里要赔偿款,反而只是要回了自己的户口本。
要是被他披了件衣服感动到,想着以后嫁给他,把户口迁到他家里,那他还能理解。
可她竟然只是为了她那个死透的妹妹,说要把妹妹户口上的那一页撕下来,让她再也不要回到周家,而放弃了一笔巨款?!
这件事儿,让冯保成每每想起来,都恨不得把她打个半死。
唉,这媳妇儿娶的,当年还不如单着再找一个呢。
想到这里,冯保成又不可避免地回忆起了六年前的那一天。
当时,他的确是送完外卖,顺路去姐姐和姐夫家里瞧上一眼的。
不过,给他们捎早餐只是个幌子,他真正的目的,还得是管他那个嫁出去的便宜姐姐要钱。
想起他姐姐,冯保成也是气得不行。
要知道,他们妈妈给他姐姐说的上一门亲事,男方家里可是要给六十六万彩礼的。
虽然老是老了点儿吧,那50多岁的二婚小老头儿最会疼人……他那个便宜姐姐居然还不知足!
硬要嫁给现在这个窝囊废姐夫,彩礼只出得起十万。
没有车,就买了套房,还是个烂尾楼。
最最窝囊的是,彩礼都得分期付款。
冯保成家里落到手的只有八万。
冯爹冯妈说,八万哪够给自家儿子娶媳妇儿的?
冯保成也是这么觉得,他可不想花这么点钱,也娶一个像他姐姐那样的便宜黄脸婆。
所以,他就拎着早餐爬上了姐姐、姐夫家的六楼。
盘算着,两万块要来零花,然后再让他姐夫家掏钱,给自己买辆车开开。
不成想,一进门就听到姐姐跟他姐夫在吵架。
更贴切的说,其实是他姐姐在挨骂。
“……买个菜走着去不行吗?你还敢坐公交车,我的钱就是大风刮来的吗?!”
他姐姐就被骂得蹲在墙角,偏过头闷声痛哭。
但冯保成可不怕他姐夫那个窝囊废。
当即就甩着早餐袋子进了他家,出声讥讽道:“哟哟哟,不让我姐坐公交车,那你倒是给她买辆车开啊?”
他姐夫一见来人,还腆着大个脸装起了胖子。
“车我当然要买,我只是还没挑好……”
“挑什么呀,”冯保成道:“二十来万的车,随便买一辆不都能开?”
“二十万块的车也叫车?”
“啊,对对对!”
冯保成一边晃荡到窗户边,挑剔地看着他们家的烂尾房。
一边啃着包子继续嘲讽,“二十万块的车不叫车,让你掏个十万块的彩礼,那就是要了你老李家的命了,哈哈哈哈哈……”
“我艹你大爷!”
也不知道这一句话,怎么就让他窝囊废姐夫破了防,直接从地上抄起一块砖头,向站在窗边的他,恶狠狠地砸了过来。
他一砸,冯保成缩头一躲——
用来建造承重墙的砖头,就从窗口扔了出去。
冯保成往外一看,楼下的小区路上,似乎砸倒了一个小女孩儿。
“你完了,你完了……”
他吞咽着包子,口齿不清地说道。
姐姐和姐夫被吓得不敢动弹。
但冯保成可没有做贼心虚,他一路冲下楼梯,骑上电动车,向小女孩倒地的方向赶了过去。
然后就见到,一滩血泊之中,人已经死得透透的了。
他蹲在地上掏出了手机。
可第一通电话,却并没有打给120,也没有报警。
而是,是打给了他的姐夫——
冯保成狞笑道:“哈哈哈哈哈,你完了,你真的完了!你砸死人了!”
电话声中,他懦弱的姐姐在痛哭,窝囊废姐夫则急得六神无主。
“但是吧……”
他话音一转,“这件事儿,只有我们仨知道。”
姐夫一听,瞬间燃起了希望。
“保成,保成啊!你姐姐嫁给我,咱们可都是一家人了,我去做大牢对咱们家可没有什么好处。”
“不见得啊,姐夫,其实你不坐牢,对我好像也没什么好处。”
电话那头,窝囊废男人沉默了几秒。
最后咬了咬牙,狠心道:
“十万块!我再给你十万块,你别把这事儿说出去!”
“哈哈,”冯保成得意地大笑一声,然后站起了身。
“成交!”
而冯保成没有预料到的事,做成这桩买卖之后,他又碰见了一个意外之喜。
那个嘴里说着要破产跑路的开发商,居然肯给死者家里赔偿一笔巨款。
那一瞬间,冯保成心里燃起一阵狂喜。
他看着死者姐姐那年轻美丽的身体,顷刻动了一个歪念头。
或许……
这笔买卖还能继续做下去,一箭双雕,两头赚钱。
把她娶了,把她娶了!
冯保成的心里在叫嚣——
只要把她娶了,那笔赔偿款也都是他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 24 章
6月6号上午九点。
拘留所里, 冯保成辗转反侧,做了一宿的噩梦,太阳升起时才刚刚得以安眠。
却被两个警察进来带走, 说是要提审。
他哈欠连天地坐到了审讯椅上, 心里很是纳闷儿。
不就是扇了他自己婆娘几巴掌嘛。
一个女警察带人跑他家里逮他就已经够离谱的了,在局子里蹲个10天, 这会儿居然还要提审他?
他可没听说过家暴后被拘留,还有提审这一茬儿。
不过也的确是他想多了。
审讯室里,两位警察给他带来了一个消息。
原来, 是那个周念念打算要去法院告他。
这下子可给冯保成气坏了, 本来还困得睁不开眼, 一听这话,立马搓热了手掌,恨不得立刻就冲出去, 把那个找事儿的婆娘给打死。
但好在,警察还告诉了他另外一个好消息。
他的爸爸妈妈听说他被抓了, 担心得跑去他家里找儿媳妇闹。
周念念被公公婆婆骂了一顿, 似乎才消停了不少。
然后俩位警察又问了他一些家暴的细节, 就又让他出去了。
毕竟打个人而已,实在是没什么好提审。
冯保成被带去上了趟洗手间, 撒了泡尿,心中的气还是没有消。
开始盘算着再蹲个九天,等出去之后,非得把周念念揍老实了不成。
而没一会儿的功夫, 他又被带进了一间审讯室。
坐在他面前的也是两位警察。
其中一位是个女警, 看着30多岁的模样,微微发福, 但脸圆眼睛弯,瞧着比另一位男警和善了不少。
一开口,说的话也很是中听。
女警告诉他,“你的妻子在公公婆婆的劝导下,决定再原谅你这一次,她那边已经签了谅解书了,你呢,待会儿态度就好一点儿,该交代的就交代,该道歉的就道歉,回头就能出去了。”
冯保成喜出望外,连连答应。
还没脸没皮地夸上一句,“警察同志,您这说话办事的风格,简直跟您本人一样,人美心善!”
刘思甜坐在他对面,意味深长地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没再说什么,拧上保温杯的盖子,起身出了门。
很快,又有两位警察第三次带着冯保成进了审讯室。
这回也没问上几句话,就给他递上了一份文件。
“把它签了吧。”
冯保成定睛一看,原来是份《家暴保证书》。
嘿!黄脸婆跟他讨价还价呢这是,居然还敢让他签这玩意儿?
罢了罢了,先忍这一时。
冯保成咬牙切齿,大笔一挥,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可等到中午放饭前,他又被提审了第四次。
冯保成饿得肚子咕咕直叫,是真的有点不耐烦了。
而且,这回负责审讯他的还是俩年轻男警,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冯保成坐在审讯椅上,先开了口,“哟,警察同志挺忙的啊,都没睡好吧,瞧瞧这大黑眼圈。”
左边的一位男警看着还好点儿,他本就肤色黑,眼睛下多了片阴影也不怎么明显。
右边这位男警就惨了。
他皮肤特白,五官也介于少年和成熟男人之间,不够深邃。
眉清目秀,唇色红润。
像极了冯保成最鄙夷的那一种韩系奶油小生。
瞧瞧这瘦弱的小身板儿……他不屑,指定扛不住老子一拳。
坐在他面前的程屹,当然不知道他的想法,也困得打了个哈欠,回应了冯保成的话。
“甭提了,这几天老是加班,没工夫陪女朋友,昨晚又跟我吵了一架。”
“敢跟警察吵架?”冯保成乐道:“你女朋友胆子可不小啊。”
“这有什么,警察就一工作,我跟你也没什么区别,都是普通男人。”
“也对。”
冯保成点点头,仔细一想,“那你这还不如我,警察不能随便打人,我要是看我媳妇儿不爽,随时能给她两嘴巴子呢。”
谈靳楚听完抬起眼,语气淡淡:
“所以你被逮进来了呗。”
冯保成一噎。
但转念一想,周念念都已经签完谅解书了,立马又飘得找不着北。
他满不在乎地一笑:“哈哈,外面多的是没逮进来的。”
“是吗?”
“是啊。”
冯保成道:“其他的不提,就说我那姐夫,结婚后三天两头打我姐,他还是个健身教练,力气大,每次都能把我姐打个半死,这都6年多了,我也没见他蹲过局子啊。”
“再说了,咱们这些爷们儿更多自愿加抠抠君羊,衣无尔尔七五二八一,脾气大一点儿,发泄发泄怎么了?我们要是不回家打媳妇儿,那还不得跑出来违法犯罪、危害社会治安?这多给你们警察同志增添工作量啊。”
他的对面,那位皮肤较黑的男警官低下了头,冷着眼,扯了扯唇角。
冯保成并没有注意到,他还在头头是道地分析着:
“要我说啊,那些女的也有错,真不能惯着,成天不知道在网上看了些什么,作天作地,一个二个的,还学会打拳了。”
“不过,她们那打拳也是瞎打,到底没咱们阳刚男儿的真拳头硬,你说是吧,警察同志?”
程屹被他无语得更是说不出来话了。
谈靳楚则轻飘飘接了一句:
“没你的拳头硬,这不照样把你送进来了。”
冯保成又是一噎,撇了撇嘴。
这小警察,说话可真会膈应人。
但考虑到公安局到底是人家的地盘,他也就没顺着气性顶回去。
冯保成摇了摇头,懊悔道:
“算我倒霉,娶回家里那么个媳妇儿……要是像我姐那样的女人,再给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
最后还叹了口气:“这么一琢磨,过得最滋润的还得是我姐夫啊。”
“这句话不假,你姐夫过得确实挺滋润的。”
程屹低头翻了翻资料,像是随口问道:
“你姐夫……今年还刚考上教师编了啊?”
“是,考上了。”
冯保成酸着牙,还要面露不屑,“他原本那健身房倒闭了,在家待了一年,才考上个体育老师,工资都不够他自己抽烟喝酒,就这还高兴的跟什么似的。”
又听他吐槽了十来分钟,程屹将一沓资料合上,笔杆轻轻敲了两下。
“行了,也没什么要说的了,你自己看看,没异议的话,就再把这个给签了。”
资料推到冯保成手边,他以为又有什么无关紧要的文件。
拔开笔帽,刚扫上一眼,吓得浑身一激灵。
要不是被审讯椅控制着,差点儿就能蹦起来。
他丢开笔,哆嗦着往后翻了几页,完全不敢相信。
“……这、这是?”
“很惊讶吗?”
面前那位皮肤白净的男警察,依然一副很装、很欠打的口吻。
不咸不淡的,却将冯保成彻底给砸懵了。
谈靳楚说:“六年前,那件高空抛物意外致死案,你姐,跟你姐夫,都已经交代的七七八八,现在就差你了。”
一席话说出,更是把冯保成吓得冷汗直冒。
一上午那得瑟的心情,此时此刻彻底慌乱起来。
理智也没了,脑子也没了。
资料上条条状状、密密麻麻的文字,他根本就看不进去。
心里只是一个劲地在想:他那个姐夫……他那个该死的姐夫!
一定是为了考编上岸,把当年杀人的过错全推到自己头上来了!
至于他姐……夫妻俩人,狼狈为奸。
冯保成一拍桌子,大声吼道:
“警察同志,我冤枉啊!这事儿跟我没半毛钱关系,是他们俩口子串通起来,栽赃我的!”
“栽赃你什么了?”
程毅卡着诱供的尺度,模棱两可地问了一句:“难道当年那事儿不是你干的?”
冯保成此时此刻又急又气。
六年前跟姐姐、姐夫两人承诺的,无论警察问什么,都咬死三个人清清白白,绝不被他们挑拨离间,此时悉数抛之脑后。
毕竟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在这个姐夫考上了教师编,捞了个铁饭碗的节骨眼上……
凭什么你杀了人还能安安稳稳,反倒是让我替你背锅?
冯保成咬紧牙,怒道:
“当年扔砖头砸死小女孩儿的,明明是我姐夫!”
“你确定?”
“我怎么不确定?我他妈就是人证!”-
云艳辉家里,祁妙趴在书桌上写了一上午试卷,到开饭前才滴了滴眼药水。
温柔的女警姐姐把做好的两碗面端上了桌。
她是早上七点钟才从隔壁市回来的。
虽然白跑了一趟,但起码困扰妙妙的梦魇已经解决了,她也总算放心了下来。
两人一起吃饭时,云艳辉的手机里还进来几条短信。
祁妙捧着碗抬头,“怎么样,凶手跟帮凶都认罪了吗?”
小云警官皱着眉,盯着屏幕沉默了一会儿。
“……帮凶冯保成,是已经认罪了,但凶手那边……发生了一点意外。”
祁妙低下头,又嗦了两口面条。
敛着眉眼,瞧着兴致不高,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祁妙确实高兴不起来。
做完一套试卷中间,她用谈警官留给她的手机,上网搜了搜。
凶手是高空抛物罪、过失致人死亡罪——处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
帮凶是包庇罪——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
但冯保成既没窝藏凶手,又没替他销毁罪证,在量刑上可能会更轻。
轻到……丝毫无法平息念念姐姐的愤怒和伤痛。
更无法,弥补盼盼失去的生命。
祁妙盯着碗里的面条,难受得心里极不是滋味。
但一旁的小云警官却惊讶道:
“……什么?冯保成被他姐夫给亲手杀掉了?”
“啊?”
祁秒听懵了,“冯保成……不是还在你们局里接受审讯吗?”
云艳辉似乎也被手机里的信息给弄懵了,当即一个电话打了过去。
几分钟后,才终于捋清事情经过:
“派出所的同事申请逮捕令过去抓冯保成的姐夫,那人还拒捕逃跑……听说是个体育老师,逼急了跑得还挺快,抄了小路,两个出警的同时都没把他抓住,被他慌不择路跑到了平清道那边……刚好,就被开着警车押送冯保成的另两位同事撞见。”
“他姐夫被堵个正着,彻底狗急跳墙,从路上捡了块砖头,没往警察身上扔,而是……直直砸向了警车里,向外探头的冯保成,当场把人砸死了。”
祁妙:“……”
不是吧?
这什么狗血剧情?
怎么跟她写的小说似……
诶?
某个小作者反应过来,这……不就是她当年写的小说吗?
小学时的祁妙,生了一副侠肝义胆,崇尚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很喜欢编些命运循环般的剧情——
年少时开的那把枪,在多年以后,子弹正中眉心。
而他姐夫当年扔出的那块砖儿,一开始要砸的人,本来就是冯保成。
六年后,也终于正中了他的脑门。
死得好啊,大快人心!
帮凶冯保成一死,六年前的凶手,如今又是拒捕、又是当着警察的面蓄意杀人,量刑上就会判得更重。
昔日俩人吸姐精大战死抠男,现在bo
殪崋
y kills boy.
老天有眼,世界意识又开始运转了。
云艳辉还有点不满意,“就是可惜了那几个同事,当着他们的面儿发生了命案,估计得背个玩忽职守罪了。”
祁妙弯起的嘴角僵了一下。
你怎么回事啊小学时的祁妙同学?!
会不会写文,会不会写文?
就不能变个陨石给他俩砸死吗?
等等!
祁妙捧着面碗,又是一顿。
当年她写小说的时候,年纪尚小,浅薄的认知里,面对未来要考的大学,似乎只会纠结两个选项——
考清华,还是考北大。
难不成……
祁妙转过头,看向了身后的日历。
6月6日,高考倒计时最后一天。
第 25 章
中午吃完饭, 下午上班的时候,云艳辉又把祁妙带回了局里。
按理说,如果没有什么事情要寻求警察的帮助, 一般人只能待在办事大厅里坐着, 还得是在保持安静、不影响警察同志办公的情况下。
但他们局里领导和刘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又由着云艳辉他们几个, 把祁妙同学安排在了刑警队办公室旁边的茶水间里。
也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一套学校里的标配桌椅,还专门给她这位考生,提供了一个模拟高考的环境。
祁妙表示特别满意。
现实中不知道变成了什么情况, 但既来之, 则安之, 小说世界里的高考也必须全力以赴!
她按照高考的时间安排,自己掐表做了一套押题卷,批改过后, 又开始抱着学霸笔记复盘错题。
正伏案用功时,茶水间的门被从外面敲了两声。
“请进。”
是小云警官端了块抹茶蛋糕送了进来。
“妙妙, 复习得怎么样了?”
祁妙仰起头, 冲人谦虚一笑:
“还成吧, 还成吧,考个清华, 应该不在话下!”
云艳辉:“……”
程屹也跟着过来看她,靠在门框边,闻言为她竖起了大拇指。
“不愧是咱们妙妙小神兵,别的不说, 心态是真的好。”
祁妙吃了口蛋糕, “又不光是心态,我实力也很强的好不好。”
她这话还真没夸大。
姑且不提当年写在小说里的设定, 明天上了考场会给她带来什么样的惊喜,就单说这个世界意识——
不仅把她家里的布局还原得一模一样,甚至把她现实生活中的美术艺考成绩,也给复制粘贴了过来。
她中午吃完饭,用谈靳楚的手机登了自己的学信网:
美术省统考第一名、清美组织的专业校考考试第一名、通过专业课复试,并已拿到合格证书。
这也就意味着,上清华基本十拿九稳。
——只要她在接下来四天的高考过程中不出什么岔子,文化课正常发挥。
祁妙想着想着,脑子一懵。
可恶啊!
刚刚居然不小心立了个flag!
她双眼一瞪,猛然警惕地盯向手里的抹茶蛋糕。
“这里面……我尝着怎么有股蘑菇味儿?”
程屹:“……”
完了,给孩子吓得草木皆兵了已经。
云艳辉也有些担忧地向他递过去一个眼神。
然后带上了商量的语气,温柔地摸了摸祁妙的头:
“妙妙,你看咱们试卷也做完了,要不……劳逸结合一下?”
程屹赶紧附和,“就是就是,马上就该吃晚饭了,咱先不学了,去跟我们局里的心理咨询师聊聊天吧?”
祁妙明白了过来。
原来……他们是在担心,自己高考前的这几天遭遇了这么多事儿,心态会出问题。
你们这些个纸片人……人还怪好哩。
小说世界创世主表示颇受感动。
“好,那我就过去看看吧。”
祁妙吃完蛋糕就跟着俩人动身,去了楼上的办公室。
没等敲开门,她又想起了什么。
回过头问:“谈警官呢?还在忙工作吗?我怎么没见着他。”
“谈警官……”程屹不厚道地笑了,“他在刘队那儿挨骂呢。”
“啊?为什么会挨骂?”
祁妙差点儿以为他是犯了什么工作上的错误,就听云艳辉解释道:
“我们几个都挨骂了,刘队批评我们,身为刑警,居然把你一个未成年的高中生给牵扯进这么多桩案子里来。”
“可是……”
祁妙想替他们说话。
“这三件案子,明明都是我先报的警啊,怎么能算被牵扯进来?”
“一码归一码。”
程屹道:“你报了警,给我们提供线索、加快破案进度,是要颁发锦旗、给予表扬的,我们几个就不一样了,我们是刑警——”
“如果我们能够提前掌握刑事犯罪动态,侦破案件,打击罪犯……那你,还有很多和你一样的人民群众,是不是就不用遭这份罪了?”
祁妙听完,沉默了一瞬。
“至于你小谈警官……”程屹提到自家好同事,没忍住又乐出声来。
“刘队骂他骂到现在,主要还是在挑剔他检讨里的态度不够端正。”
他问:“还记得你第一次在医院里醒来的那一天吗?”
祁妙点了点头。
记得,是她报警说,操场塑胶跑道下埋了一具尸体的那一天。
程屹接着道:“那天,你小云警官有其他工作要处理,刘队就派了他过去,问几个问题,顺带再给你做做心理疏导。毕竟你一个未成年的小同学,就独自报了那么大一起案子,怕你一时间承受不住。”
“谁能想到,我那死心眼儿的同事,非得揪着你身上玄幻的通灵事件不放,甚至还打算过真给你带到审讯室去,好好盘一盘。”
祁妙神色窘迫,表情也有些僵硬,“……呃,这这这……也算是人之常情吧?”
信仰唯物主义,楼梯间里都贴着“科技兴警”标语的警察,不信她身上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挺能说得过去。
可小云警官却“嗤”了一声。
“这算什么人之常情,真正的人之常情是,天大地大,高考最大,倒计时就只剩三天,还跑过去给你一个学生添堵。”
温柔的女警姐姐说着说着,便翻了个白眼:
“真当谁都跟他似的,从小智商超群,十四岁就能考上顶尖学府,还长了个大心脏,泰山不崩于色……就是学不会换位思考!”
损他呢还是夸他呢?
祁妙又沉默了。
当年写小说……金手指开这么猛的吗?
可她又想起了刘队电话里说过的一句话,随即问道:
“谈警官十四岁考上顶尖学府,那为什么后来要辍学呢?”
“还不是因为……”
程屹正要告诉她原因,话说一半却顿了顿,改了个措辞。
“因为他想当警察,所以读金融读到大二就回家了,自己闷头考了个警校,成了低我一届的学弟。”
好吧。
原来金手指还能开得更猛。
……那让作者本人考个清华,应该也不算什么吧?
程屹看了看手表,“快到饭点儿了,小谈也该回来了,他不饿,刘队还得吃饭呢。”
祁妙听完,收回心思,乖乖握上了门把手。
“那我先进去了,不能耽误心理咨询师下班。”
“好。”
云艳辉拍拍她的肩,“放轻松,我们咨询师人很和善的,不用紧张,就随便聊聊。”
两位刑警就这么看着小姑娘进了办公室。
站在门口说话终归不太好,他俩走到了楼道口。
程屹叹了口气。
“唉,希望妙妙后面几天能正常发挥吧,要是成绩被影响,我这心里可真是过意不去。”
云艳辉也是抱着同样的想法。
她低头掏了掏口袋,摸出了一个包装精致的小盒子。
“什么啊这是?”
程屹凑过头来看。
盒子打开,里面放着一个绣了字的小锦囊。
“幸运符,昨天夜里路过一座寺庙,向大师求的,保佑妙妙高考顺利,金榜题名。”
要是放平时,程屹指定得惊讶上一句:“云姐,你还信这个啊?”
但如今……
碰上祁妙,他也开始跟着信了。
10年前埋在操场下的尸体也好,6年前死于高空抛物的盼盼也罢。
都等来了神兵天降,为她们查明真相、侦破悬案的这一天。
既然老天爷有眼,那就保佑保佑……搜查证物时,都在惦记学习笔记的、努力用功的祁妙小同学,一定能得偿所愿。
小姑娘进了办公室,一待就是半个小时。
而谈靳楚已经从刘队那儿先出来了。
他正上着楼梯,就被趴在栏杆的两人喊住。
程屹笑着:“怎么说,又得写检讨啊?”
谈靳楚抬起头,向他们走了过来。
“这回不用了。”
他挥了挥手里的三张纸条,“刘队重新给批了假。”
然后递给了云艳辉和程屹。
“咱们仨,一人一天”
“时间还是错开的,我懂了。”
程屹道:“刘队这是让咱们负责接送妙妙呢。”
云艳辉拿着自己的这一份,她的假在6月8日,高考第三天。
“那第四天呢?妙妙第四天还要考一门地理。”
谈靳楚道:“刘队让我送。”
程屹拿胳膊肘杵他,“应该的,负荆请罪嘛。”
他轻笑,“这算什么负荆请罪。”
又偏头看向他们身后,“妙妙呢?”
程屹往里指了指,“去找咨询师了。”
谈靳楚盯着那道门,捏着假条的手微微紧了紧。
下一秒,办公室的门却打开了。
扎着马尾辫的小姑娘从里面蹦哒了出来。
人家不仅没担惊受怕,还特开心地跟局里的咨询师挥手:
“谢谢姐姐,姐姐你待会儿也要去吃饭哦!”-
高考前的最后一个晚上,谈靳楚开着车,载着下班的云艳辉,又把祁妙送到了她家里。
祁妙坐在副驾上,这一趟,可谓是满载而归。
除了程屹警官送的钢笔、小云警官送的学业符,刘队颁发的一卷锦旗,还有谈靳楚给她带回来了一样东西。
——念念姐姐写给她的感谢信。
祁妙泪眼汪汪地看到最后,手一翻,发现还附着一张复印件。
她愣了几秒,才认了出来。
复印件上,应该是周念念辍学那年,给那位资助她的物理老师寄的道歉信。
六年前,她被迫放弃学业,带着盼盼逃到了A市群蝇街,没敢告诉恩人真相。
她知道,救急不救穷。
况且,那位物理老师本就已经供她读了几年书了,大恩大德无以回报,就更不能再找别人帮忙了。
所以,周念念的信里,只说是自己没有考上大学,让老师不用继续打钱资助她了。
而一周后,物理老师又给她回了一封。
信纸上,除了写着当年那道,周念念错得漏洞百出的物理题,还有简短的一句话——
“高考不是全部,挫折终将过去,愿你以后步步都是好机遇。”
祁妙看得鼻子更酸。
念念姐姐并不知道自己在梦中梦见了那位老师。
现在之所以把这些复印了送给她,应该也是为了,让她放平心态,好好高考吧?
……可她自己呢?
若是没有出意外,念念姐姐后面,说不定也能读大学的。
祁妙又开始意难平起来。
谈靳楚朝后视镜看了两眼,手上稳稳握着方向盘,唇角抿紧了一下。
他的声音依然淡得听不出感情:
“周念念今天……状态挺好的,他的公公婆婆知道了冯保成的死训,来公安局哭闹无果,也只能接受现实。”
现实就是,冯家的宝贝儿子没了,留下的血脉,只有周念念生的亲女儿。
钱和房,就算不想给,也只能留给周念念了。
“她还让我问你,说她想给女儿改个姓,以后就叫周乐安,好不好听?”
“嗯……好听。”
祁妙坐在后面,抹了把眼泪,使劲点着头。
今晚月明星稀,也是个好天气。
祁妙躺在小云警官床上,一夜无梦-
6月7日,高考的第一天。
云艳辉照旧要上班,负责接送祁妙的,是谈靳楚。
昨晚没有给出的礼物,他今天也正式补上。
谈靳楚开车带她去考场,吃早饭的时候,递给她一个黑色的、老年机模样的东西。
祁妙没见过,“这是什么啊?”
“对讲机,不会被屏蔽信号。”
她拿在手中翻来覆去,动作忽然一顿,眼神变得鬼鬼祟祟。
“……什么意思?你要给我传答案,让我作弊吗?”
谈靳楚:“……”
他无语了几秒,才道:“你老老实实考试,对讲机不要带进考场,放包里就行。”
“哦哦。”
她把对讲机搁在桌子上,研究着开关,喝了一口豆浆,又语出惊人:
“谈警官……那你这算不算是公器私用啊?”
谈靳楚已经想把对讲机给要回来了。
他面无表情地解释道:“这不是我们警用的,这是我去年下乡抗洪,单位临时发的。”
“啊?”
祁妙自己还先嫌弃起来,“那它现在有什么用啊?”
“……我调好了频道,你在学校里有什么急事儿的话,可以随时联系到我跟云警官、程警官他们。”
“哦哦。”
谈靳楚教给她使用方法,祁妙学会了,才把对讲机塞进了背包里。
吃完早饭,她跟着其他考生一起,走进了考点学校的大门。
祁妙本来是被分在自己就读的A市第一重点中学的,考点临时变更,换成了现在这个大学城旁边的职高里。
第一天,上午是语文。
她刚好背了某位学霸留下的作文模板和素材,直接下笔如有神。
一边挥毫,一边还在心中嘟囔。
行行行,也算顾寻你小子功德一件,下辈子好好做个人叭!
下午要考的则是数学。
试卷一发下来,祁妙傻眼了。
她甚至开始生气。
趴在草稿纸上,咬着牙,吭哧吭哧做题。
怎么回事儿啊你这个世界意识?
我是让你想想办法,还原上清华的设定,而不是让你……把原本就长在我脑子里的bug,也1:1还原了过来!
无语死了!
第二天下午考英语。
小云警官专车接送,还安慰祁妙,考过的就让它过去,不要再想那道没做出来的数学压轴题了。
祁妙点点头。
走到校门口,正低头掏出证件,准备接受门卫检查时,忽然被一个冲出来的人,迎面撞了一下。
她没站稳,直接跌倒在了地上。
撞她的是个女孩子,跑得很急。
祁妙更急,都顾不上叫疼,翻身抓起地上掉落的牌子,看了一眼名字,就朝那人的背影喊:
“花添锦同学!你准考证!”
女孩子听到才回头,而另一只胳膊抢在前面,把趴在地上的祁妙给扶了起来。
还是个熟人——许如愿。
大小姐的心态似乎也调整得差不多了,还能损她一句,“祁妙?怎么在哪儿都能碰见你学习雷锋啊。”
祁妙则跟她表演一个什么叫废话文学:“好巧好巧,你也来考试啊?”
许如愿没再搭理她,看向折回来的女孩子,“把人撞倒了都不知道说声对不起吗?”
那个叫花添锦的女生连连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没事吧同学,我急着回家,跑太快了。”
“没事没事,”祁妙一边拍着身上的泥,一边问她,“你是有什么东西落家里了吗?”
“对,我忘带身份证了。”
许如愿:“那让我叔叔送你吧。”
祁妙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看什么看,就你能学雷锋?”
小插曲过后,这天的考试依然顺利。
第三天有两门,上午物理,下午化学。
程屹警官开着车,里面还带着一条威风凛凛的德牧黑背。
听他介绍说,这是位没考上编制的淘汰犬,名字叫笨笨。
来时的路上,他们还在路边碰到了这个考点负责护考的刑侦大队、警犬中队的训导员,人家身边带着的,则是正式编制的警犬。
程屹道:“没事儿的,妙妙,我们笨笨没考上,你肯定能考得上心仪的大学。”
第三天高考也顺利结束。
转眼来到了第四天下午,祁妙只剩最后一门地理。
开车送她的是谈靳楚。
交管大队维持交通秩序,其他警种保障考点周边安全——刘队刚好把他安排到附近片区。
谈警官把她送到大门口,随即就投入工作之中了。
祁妙则背着包,一个人往学校里走去。
地理也碰到了一道很难的题,不过还好是选择。
她做完了试卷上的其他题目,仔细检查了好几遍。
临交卷15分钟铃声敲响时,那道题还是没有钻研出来。
既然常规的方法做不出来,那就只好搞玄学了。
她拿起草稿纸,大笔一挥,画了一个田字格。
依次写上4个选项,然后闭上眼睛拿着笔,从中间的点出发,开始一圈一圈,不停地绕圈画着。
她打算倒数100,待会儿笔尖停在哪个格子里,就选哪个选项。
一边画,她还一边在心中默念:
老天爷!笔仙!世界意识!
该你们显灵了!
给信女一些指示吧!
也可能是她太虔诚、太投入,画着画着,忽然感觉像是进入了一个领域一般,旁边同学奋笔疾书的声音都有些听不清了。
鼻腔中,似乎还若隐若现地钻进了一缕青草和泥土的芳香。
不像是在考场,倒像是在哪个湖边。
不对劲!
祁妙猛地睁开眼,下一秒,浑身冷汗之冒。
因为那张用来画圈的草稿纸上,不知何时,密密麻麻写了几行字。
笔迹非常陌生,祁妙敢保证自己从来没有见过。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以及,一个在她眼皮子底下、手不受控制地、正书写着的半个字。
祁妙依稀判断出,这是个女字旁。
……好?
好?!
好你个大头鬼!
臭笔仙!坏笔仙!
玩归玩,闹归闹,能不能别拿你妙姐的高考开玩笑?!
本来胆子很小、很怂很敬畏鬼神的祁妙,在高考最后五分钟的节骨眼上,这时候也不知道什么叫害怕了。
眼泪,眼泪不能掉,打湿上了试卷,成绩是要作废的。
她瞬间变得无比坚强勇敢,左手握上右手,使出吃奶的劲儿,吭哧吭哧跟笔仙抢控制权。
让我写完!让我顺利交卷啊!
下一秒,她两条胳膊的力气忽然没了。
一股失重感侵袭袭来,紧接着,她鼻腔酸涩,嘴里像是被水猛呛了一大口。
祁妙很熟悉,这跟她小时候学游泳溺水的感觉非常像。
她完全睁不开眼睛,也无法呼吸……
千钧一发之际,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
祁妙猛地抢过笔,抬起胳膊,用尖锐地笔尖扎向了左手手背。
“嘶——”
疼痛过后,意识终于从幻境之中解脱。
再睁开眼一看,草稿纸上,还多了一个选项。
——B
祁妙却浑身发抖,完全没有死里逃生的庆幸。
花添锦……
她心中默念,花添锦,花添锦……
那个在校门口撞到她的女孩子!
顾不上邻桌考生那惊恐的眼神,祁妙花一秒时间填涂答题卡,“噌”地站起了身。
试卷放在课桌上,也不顾带着异样神色向她走来的监考老师,径直冲出了考场的门。
那是一位负责的女老师,见状焦急地跟在祁妙身后追了出来。
但她不能打扰其她考生,只好压低嗓音问了一句:
“这位同学,任何人不得擅自离开考场,有什么情况可以跟我反映……”
但祁妙垂着流血的左手,只是哆嗦着回头看了她一眼。
然后向老师鞠了一躬,转身抓起自己的背包,闷头继续跑。
对不起,我现在没有时间,也没有办法向您解释。
她一边跑,一边还拉开拉链,拿出了谈靳楚留给他的对讲机。
快步冲下楼梯,大声喊道:“谈警官,云警官,程警官!能听到吗?”
“有个叫花添锦的女孩子……淹死了!”
第 26 章
祁妙又一次出现在了医院病房。
不过这一回倒是跟之前不同, 她并没有陷入双眼瞳孔扩散的昏迷状态。
而是在笔尖扎疼自己、从幻境中解脱后,就始终保持着意识清醒的状态。
——然后,清醒地一脚踩空了台阶, 又被书包带绊倒, 直接滚了两圈,摔在了一楼大厅地面上, 把自己的右腿给摔骨折了。
巡逻的场外监考员听见了动静,立马快步赶来,上前询问她的情况。
但当时的时间, 距离那门考试结束还有两三分钟。
监考老师们下意识以为, 祁妙只是提前交卷, 或者打算第一个冲出考场,接受外面记者的采访。
毕竟这种情况,年年都会出现, 他们也见怪不怪。
甚至,第一天考语文的上午, 隔壁考点就有个男生为了作秀, 作文都不写, 跑到学校大门口,面对记者镜头, 大喊:“狗策划,加强李白!”
“这位同学,你没事儿吧?”
一位女老师搀扶住了她的胳膊,“试试还能站起来吗?”
祁秒被两位老师架着, 右腿小腿乃至脚踝处, 持续传来钻心的剧烈胀痛感。
她疼得呲牙咧嘴。
手掌在滚下来的第一时间企图撑住了地面,现在也被摔得发麻。
至于刚刚攥着的对讲机, 则在她摔脱手之后,不知所踪。
“哎呀!”
架着她的女老师注意到了她的左手,“怎么流血了?被笔扎到的吗?”
偏偏祁妙从小就是个泪失禁体质,动不动就爱哭。
刚刚一会儿功夫,她又是被幻境溺亡的感觉吓到,又是被自己扎了一下,还从楼梯上滚落。
早已不知不觉间,鼻涕、眼泪一齐糊了满脸,看着惨不忍睹。
几个老师说着,就要把她往医务室里送。
祁妙拖着负伤的右腿,依然不忘正事。
她更着急了,慌忙喊道:“老师别管我,别管我……你们赶紧报警!有个考生掉水里淹死了!”
此言一出,两位女老师看她的眼神就变了。
满脸狐疑地重复了一遍她的话:“……有考生掉水里淹死了?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祁妙下意识说:“就刚刚……”
“刚刚?你确定吗?”
旁边那位男老师更是直接道:“你什么时候看见的?人掉在哪里?你为什么现在才说?”
夺命三连问一下子把祁妙问住了。
她不清楚右腿到底被摔成了什么样,只知道自己快要被疼晕过去。
咬牙强撑着说上几句话后,更想趴在地上抱着腿使劲哭嚎。
脑子里纷乱如麻,一时间完全想不出怎么跟几位监考老师说明情况。
见她这诡异反应,俩女老师开始忍不住怀疑,这个考生是不是有什么精神问题了。
难不成考试没考好,开始发疯?
不然,她刚刚一直坐在考场里,怎么会知道有人落入水中淹死呢?
整栋教学楼外并没有什么湖,从窗户看下去,也只能看到其他几栋教学楼。
“同学,这是你携带的东西吗?”
正当祁妙忍着剧痛,纠结要不要说出实话之际,另一位男老师把她摔到一边的对讲机捡了过来。
他似乎研究了一番,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表情很是严厉:“请你告诉我,这是什么东西?”
祁妙见状,却抓住机会,强撑起一口气,伸长了脖子,冲男老师手中的对讲机大喊:
“谈警官!你离得最近,赶紧去找找附近有没有水域!”
“你在干什么?!”
她这一举动,更是让老师们警惕起来,如临大敌。
男老师把对讲机高高举起,横眉冷竖:“说!这是不是你跟外面保持通讯的工具!”
考点的屏蔽器能够覆盖整个学校,包括周边的超市和文具店,手机完全不能打电话上网。
而这个考生,居然随身携带这种东西?
这就怪不得他们几个认真负责的老师们会如此紧张了。
祁妙惨白着一张脸,额头上大汗淋漓,彻底说不出什么话。
男老师还要再呵斥她几句,他手中的对讲机里,却忽然传出了一道男人的声音。
冷静,理智,不容置疑。
“我是A市公安局刑侦支队刑警,谈靳楚。”
女老师一愣,不确定地问了一句:“你……你是警察?”
“是。”
对讲机里的声音道:“麻烦你们,先把祁妙送进医院里。”
男老师并没有听完就相信,“你怎么证明你是警察?”
谈靳楚并没有过多解释,只是接着安排道:
“另外,请尽快确认你们考点是否有一位叫花添锦的女考生,并找到她的监考老师,我们需要了解情况。”
对讲机那边,他说完就切断了通讯。
祁妙也只听到了这些,就被送到了校医务室,然后被开车带到了那个,她接连去过好几趟的医院里。
见到几位熟悉的医生,她才算是放下心来。
脑子一清醒,她也能慢慢复盘起考场中的突发状况。
而在担心那个有过一面之缘的女同学安危的同时……
祁妙也产生了一个深深的疑问——
明明这几天,她都十分注意饮食,一日三餐都得跟人确认好几遍有没有蘑菇,可为什么还会在考场中进入通灵状态呢?
招来笔仙应该不现实,她仅仅只是在田字格中画了圈圈而已,跟网上的笔仙仪式完全不同。
究竟……是在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但没等她思索出结果,医生就要带她进去拍片子了。
祁妙最后看了一眼手机时间,下午17:43-
时间倒退到一个小时前。
四点四十多分的时候,谈靳楚接到了通知。
A师大折桂校区与鸿雁第二职业技术学院中间,浮萍湖东南角,有居民报警说,刚刚发现了一具女尸。
接线员迅速做出调度,谈靳楚是距离那个位置最近的刑警,便安排了他赶往现场。
路上的交警得知情况,没有耽误任何时间,就将他送到了地方。
而那时,祁妙还在考场中认认真真答题。
可他的这趟出警,虽然赶在了祁妙用对讲机通知他之前,但对于其他的居民来说,还是来晚了一步。
谈靳楚穿过形同虚设的铁丝网,来到浮萍湖东南角时,现场已经站着十几个围观群众。
浮萍湖是人工湖,跟折桂校区一起建的,只有十几年的历史,还尚未出过什么人命。
那些人都拿着手机,驱也驱不散,见几个警察来了,走远了一些,依旧对准这边的方向,企图拍些照片。
谈靳楚的同事拉起警戒线,继续警告凑热闹的无关人员。
他则蹲在地上勘察一番,又站起身,看向了一旁站着的两个中年男子。
也是这桩案子的报警人。
一经询问得知,这俩还都不是本地人。
他们开着大货车送完货,在归途中经过这边,想着今晚找个酒店,躺大床上好好睡一觉,明天早上再继续赶路。
又因为俩人都爱钓鱼,所以就跟着导航,拿着钓鱼用具,来东南角打窝。
谁成想,刚甩出去一杆,就发现茂密的芦苇丛后,水面上漂浮着一具女尸。
俩货车司机都吓得不轻,到了这会儿,还在磕磕巴巴地跟谈靳楚解释:
“警察同志,我们以前只在网上看见别人说,钓鱼钓到个死小孩儿,哪能想到这事儿也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啊……”
谈靳楚打断了他们的废话,“尸体是你们俩打捞上来的吗?”
这一重要信息,他们俩在报案的时候居然直接给模糊了过去。
俩大男人听见警察当面这么问,低着头支吾了两声,才往站到警戒线外的一个妇女那边指了指。
“……我俩没敢碰,是那个大姐自己下水给捞上来的。”
另一个司机还想着找个合理的借口,“我之前在电视上看见,不是说要保护第一现场嘛……”
保护现场?
谈靳楚听了,垂眼看向地面。
湖边土壤含水量高,常年湿润松懈。
而此时,更是被人踩满了密密麻麻、杂乱无章的脚印。
以及撒了一地的鱼饵。
大部分蚯蚓都还是活的,长长一条,在草里、泥里乱咕蛹。
好在救护车今天也有护考任务,本就停在考点附近,一接到通知,立马跟在谈靳楚后脚赶来湖边,将女尸抬走。
抬走之前,同事给全身泡得有些浮肿的女孩子做心肺复苏时,谈靳楚正好听到了对讲机里,祁妙的声音。
他们的初步判断,再加上祁妙的话,基本可以确定,这个女孩子……已经死了。
警戒线外,围观群众不仅不肯离开,更有甚者,找了个角落偷偷开启直播。
同事们冲过去,又是一通呵斥。
谈靳楚顾不上管,又问了两位报警人一些问题,记录过后,放眼望向四周。
余光撇过湖中水面,他蹙起眉,微微眯起了双眼。
水里的一节枯树枝上,似乎勾住了一条蓝色的缎带。
他俯下身,拿起地上的鱼竿,在两位货车司机不解的视线中,调试好渔线长度。
独自跨过一片芦苇,跳到岸边水域的石块上站稳,利落甩杆。
然后,俩司机就亲眼看着,这位年轻的警察同志,从水里钓出来一样东西。
是张准考证。
挂着蓝缎带,包着塑料防水外壳。
虽然里面的纸不可避免地被水浸湿,但上面的字迹依然能够辨认出,女考生的名字。
——花添锦。
而这时,他随身携带的警用对讲机又传来声音。
是他们刑警队里的法医。
同时,也是谈靳楚的师姐。
对讲机里,女人的声音比他的还要冷漠。
“你那边有什么结果吗?”
谈靳楚如实回答道:“现场勘查的同事还没到……”
女法医语气不耐,“你没长眼睛吗,自己不会看?”
习惯了他师姐的行事作风,谈靳楚也没反驳什么。
因为没有带手套等勘察工具,他并没有对打捞上来的女尸做过多的检查,现在只能说出自己凭肉眼看到的一些信息。
“落水女孩没有任何生命体征,面部青紫,轻微肿胀,脖颈中有出血点,她的眼睛我还没看,但初步推测,她在死前遭受过捂口和掐颈等行为。”
他握着对讲机,矮身蹲了下来,眼神专注,继续道:
“现场地面遭到了部分破坏,除围观群众的脚印外,只能看出泥土有明显的翻动痕迹……草呈同一方向倒伏,有连续的拖拽痕迹,没有间断。”
“除此之外,现场还发现了她的准考证,但她左脚上,少了一只鞋,我和同事并没有在附近找到。”
说完这些,谈靳楚又站起了身,缓缓道出自己的推断:
“这应该不是意外的事故,是他杀。”
第 27 章
下午五点十八分, 谈靳楚队里负责痕迹检验的几位同事,终于赶到了现场。
但他们将搜查范围扩大,依然没有找到花添锦左脚上丢失的那只鞋。
不过也有一些新的发现——
痕检同事在围观群众踩踏过后、乱糟糟的泥巴里, 找到了几缕白色的脱落纤维。
以及掉落的两根长发。
不经过检测, 仅凭肉眼无法确定这两处新发现,是否属于花添锦身上的东西。
他们用相机细致拍摄了现场后, 决定先回到科室里做进一步的化验。
包括那个女孩子的尸体,医生确认其死亡后,也将送往刑警队技术处的法医科室。
但谈靳楚并没有跟他们一起回去。
他看了一眼腕表, 时间距离高考最后一门科目结束, 已经过去了半个多小时。
程屹跟几位同事接到通知后, 赶往了祁妙和死者花添锦的考点学校。
也就是距离这片人工湖800米左右的鸿雁第二职业技术学院。
谈靳楚在对讲机中跟程屹交流了几句,也迅速赶了过去。
负责花添锦考场的几位监考员,在学校的全力配合下, 也都被分别请到了几间办公室里。
由于高考的监考员每科都要更换,四天下来, 负责这个考场的, 一共有十二位老师。
他们直到第四天的最后一场考试, 都在认真坚守岗位。
程屹过来的时候,这些老师们严格按照高考规定, 刚刚把收齐的试卷和考试记录表一起送到政务办公室,清点无误后,才接受警察的询问。
但高考是异校交叉监考,这些监考老师们对花添锦这位考生的了解, 也仅限于考场上的一面之缘。
所以问起来也比较节省时间。
谈靳楚走进办公室时, 程屹已经记录得差不多了。
他本就皮肤偏黑,此时可能又是惋惜于一位18岁的花季少女就这样失去生命, 面色更显沉重。
见自家同事来到身边,便把手中的本子递了过去。
开口问出的第一句就是:“那个女孩子的死亡时间,能够确定了吗?”
谈靳楚拧着眉翻阅记录,“还没进行尸检。”
而他翻到第6页时,也明白了程屹为什么会先这样问。
因为第6页记录的,是6月10日,高考第4天,也就是当天,花添锦考场中,上午监考历史科目的老师,所提供的信息。
一共一男一女两位监考员,虽然是分开进行的询问,但都不约而同地给出了相同的回答——
08:00—09:30时间段的历史考试,该名考生,缺考。
程屹叹了口气道:“我怀疑……她很有可能,就是在今天早晨或者上午出意外的。”
“不是意外。”
谈靳楚原就清冷的声音,在说出残忍事实的时候,往往更显冷漠。
“这个女孩子,在落水之前被人掐过脖子,而且——”
他闭了闭眼,少女被从水中打捞出来后的尸体惨象,又浮现在了脑海中。
“死亡时间还要再往前推,我没给她做尸检,但目测……这个女孩子更有可能,在昨晚就遇害了。”
程屹听完,咬着牙,低低骂了句脏话。
他并没有怀疑谈靳楚的推断。
自家这位年仅二十岁的同事,年幼时就跟随着当过几十年法医的亲爷爷学过不少东西。
虽然在考上警校后,没有往法医方向发展,但基本功依旧扎实,连他那位冷冰冰的师姐,也显少挑得出来专业上的毛病。
因为没有怀疑他的判断,所以程屹就更恼火了。
——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歹徒,才会在高考期间,对一个高考生下死手?
谈靳楚的眼睛里也有几丝韫色,他翻着记录本,又将监考老师们提供的信息,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
高考第一天,监考语文科目的两位女老师,都对花添锦有一些印象。
因为这个女孩子长相漂亮,又坐在讲台前的第一排,所以就多留意了几眼。
但没有给出什么有用的信息,都只是说这个女孩子态度端正,从开考到交卷的最后一秒,始终在认认真真答题。
下午数学科目是两位男老师,倒是记录了一些不同的信息。
——花添锦哭了,双手抓着长发,神情异常懊悔。
不过老师们也补充,数学有几道压轴题难度很高,并非花添锦仅有自己产生了此类情绪。
数学考试过后,学校里、甚至是网上,都有不少学生唉声叹气,哭着说自己考砸了的。
相比之下,高考第二天下午,英语科目的两位老师所提供的信息,更有价值一些。
他们说,那场考试,花添锦迟到了。
她给出的解释是,身份证忘带了,又赶回去拿的,才来回耽误了时间。
由于开考才过9分钟,监考老师用金属探测器扫描后,就让她进场考试了。
程屹也注意到了这一点,特地给谈靳楚指出:
“她前一天都没有忘带任何东西,第二天英语又安排在下午,有充足的检查时间……你说会不会,是中间发生了什么事儿,影响了她的心态才导致丢三落四?”
“嗯,”谈靳楚点点头,“不排除这种可能性。”
他合上记录本,又问:“花添锦的家长和学校老师都联系到了吗?”
“联系到了。”
程屹说:“高三老师不能担任高考监考员,所以这几天都没有在校工作,云姐那边已经带人去老师们家里走访了。”
“好,有云姐在就不用过去了。”
谈靳楚拍了下他的肩膀,“走,咱们去调取附近的监控视频。”
几位警察都准备一同离开。
穿过楼道时,途经暂时存放高考试卷的政务办公室。
走路目不斜视的谈靳楚,偏头看过去了一眼。
他轻声道:“四点五十多分的时候,妙妙身上,又出现通灵现象了。”
程屹闻言,也有了一瞬的沉默。
他自然也在对讲机中听到了妙妙的声音,由于距离较远,并没能迅速赶去。
但在开车过来的路上,他跟云艳辉一样,心里也担心得不行。
本来高考前几天出的事儿就够多的了,他们几个都怕妙妙会被影响考试状态。
这下子可好,直接在考场上出了岔子。
程屹是既忧虑,又焦躁。
现在还多了深深的困惑。
他低声问了一句,“你说,妙妙这几天都没吃菌子蘑菇,怎么会又通灵了呢?”
程屹的问题,谈靳楚也在思索。
高考这四天,祁妙的每顿饭,他们三个都进行了监督和记录。
云艳辉那里甚至还有一张表格,一日三餐,具体在哪家店点了哪样菜,悉数记录在案。
但他只是道:“这个问题,咱们之后再好好研究,现在最该关心的,应该是妙妙的……最后一门考试。”
“要不,”程屹看向他,“给妙妙打个电话问问?”
高考已经结束,学校的屏蔽仪也被关闭了。
下了楼后,谈靳楚立即给备用机的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一接通,那边的声音似乎比他还要急切。
“谈警官,你们找到那个叫花添锦的女孩子了吗?”
“……找到了,在你们考点东南侧800处的浮萍湖边。”
祁妙坐在病床上,拍完片子确认骨折后,医生给她的右腿打上了石膏。
她握着手机,担心地问:“她现在怎么样了?还能抢救得回来吗?”
“不能了。”谈靳楚轻说。
虽然早就有了这种预料,但祁妙还是一下子变得很失落。
她想起在考场上跟“笔仙”争夺控制权,懊悔地皱了皱眉头,声音又开始哽咽,“是不是……我报案太晚了,耽误了她的治疗时间?”
“妙妙,你不用自责,她的死亡时间虽然还没有确定,但绝对不是在今天下午,更不在你考试的时候。”
谈靳楚这么一说,她似乎也想起了什么。
“是晚上……是晚上!我在幻境里濒临灭亡的时候,睁开了一次眼,看到的景象很黑很黑,应该就是在晚上……”
可谈靳楚的关注点却不在她提供的线索上,而是——
“你为什么会在幻境里濒临灭亡?”
祁妙自己也没能想明白。
“我不太清楚,这次通灵好像跟前两次有点不太一样。”
她说着说着就又想掉眼泪了:
“我好像跟她通感了,她落入水之后还醒着,一直挣扎着想往上游,可后面还是体力不支……”
“我最终,只看到了她脖子上挂着的、漂浮在水里的准考证。”
短短几句话,她给出的全都是极有价值的信息:
1、花添锦并非死亡后被人推入水中
2、她会游泳
这两条,只有祁妙这位能够通灵的小神兵,才能够在没有任何监控摄像头的情况下,做到亲眼目睹。
她还回忆起了一点,压抑着哭腔,认真道:
“谈警官,我第二天考英语的那个下午,曾被她在校门口撞倒过一次,当时就是我给她捡的准考证,她说她身份证忘家里了,急着回去拿……
甚至不忘提醒他们,“是许如愿家里的司机叔叔把她送回去的,你们可以去找他了解情况。”
“好,我知道了。”
谈靳楚答应下来,话音却又一转:
“我听考点学校里的巡考员说,你冲出考场后,左手还受伤流血了。”
他温声问:“是为了强行从幻境中挣脱出来,自己弄的吗?”
“……是。”
祁妙小声道:“对不起,我当时太急着答题了。”
“没有什么需要对不起的。”
谈靳楚又问:“既然从幻境中挣脱出来了,为什么不等考试结束再出考场呢?”
电话那头的小姑娘沉默了几秒,再开口时,语气里掺杂了一些委屈。
她说:“……谈警官,这个问题,别人可以问我,但你们不应该这么问……”
“那是一条人命,人命关天,自然比我的高考更重要。”
“我知道你们想说什么,我也知道她的死跟我没有关系,没有任何人道德绑架我,但我如果不提前冲出考场报案,我会更过意不去的……”
“嗯,妙妙,你这次非常聪明勇敢。”
谈靳楚没有吝啬他的夸赞,“我们很感谢你的报案,也感谢你为我们提供的这些线索。”
声音轻而柔和。
他最后问:“所以妙妙……你的地理试卷,写完了吗?”
祁妙握着手机,坐在病床上,盯着右腿上的石膏,咬唇愣住了。
在过去的短短几个小时里,她被监考员和巡考员逼问,为什么在包里携带对讲机,被考点学校的警卫逼问,为什么会知道花添锦的消息……
很多很多人都在问她,一遍又一遍,态度严厉。
可却从来没有一个人问过,她这么一个无辜的高考生,有没有在她最重视的高考考场上,把试卷给写完。
“……写完了。”缓了一会儿,祁妙才开口,“但有道题不会。”
她掺上了闷闷的鼻音,“我跟花添锦通感后,她在我草稿纸上写了很多字,还有一个选项B。”
又道:“刘队半小时前来医院看我了,我就把这件事告诉了他,希望他试一试,能不能从监考老师封好的草稿纸里,拿到我的那一张。”
祁妙抬手抹去眼泪,语气笃定:“我觉得,她濒临死亡前,都要借我之手写下的话,一定非常非常重要。”
第 28 章
“明白了。”
谈靳楚对她的线索给予了十足的信任, “稍后我们会去花添锦家里走访,找到她平时的试卷和笔记,再请你比对一下字迹。”
“嗯嗯, 好。”祁妙配合地答应道。
即使在电话中看不到, 她也坐在床上,用力地点着头。
这一次通灵的时间短, 看到的画面少,她能提供的帮助只有这么多了。
想了想,似乎没有什么再要说的。
又考虑到, 他们刑警队现在一定需要争分夺秒地侦破这桩案子, 给遇害的女孩子一个交代。
时间紧, 任务重,祁妙不打算再耽误谈靳楚办案。
“那谈警官你接着忙吧,我就不打扰了。”
但谈靳楚并没有要挂电话的意思。
“听考点学校的巡考老师说, 你冲出考场后从楼梯上摔下来了……”
他关心道:“拍过片子了吗?是什么情况?”
这趟去鸿雁职高,几位同事除了对花添锦考场里的监考老师做了一些询问, 也从几位巡考员那里收到了一些消息:
有一个提前冲出考场的小姑娘, 行为举止极其怪异, 腿都被摔的不能动弹了,却口口声声要报警。
谈靳楚当时就听得皱起了眉, 因为根据他们的描述,祁妙的伤情很有可能是骨折。
祁妙握着手机,看了一眼自己打了石膏的右腿,神情有点儿窘迫。
下个楼梯都能跌倒, 也太丢人了。
“……呃, 拍过片子了,不算太严重, 轻微骨折,休养个两三周应该就差不多了。”
电话里,小姑娘语气故作轻松,像是不想让他们担心。
谈靳楚垂下眼睫,叹了口气,情绪更加复杂:
“伤筋动骨100天,哪怕是最最轻微的骨折,也得4~6周才能完全愈合。”
似乎也不知道再说什么好,最后只能道:“妙妙,这次辛苦你了。”
祁妙听完,“嘿嘿”傻笑两声:“不辛苦,不辛苦。”
还要殷勤道:“谈警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您再找我。”
“需要帮忙……你就会答应吗?”
“肯定会呀,只要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
“嗯。”
谈靳楚勾起一个浅笑,“那希望你……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不要再操劳费心,照顾好自己。”
“以及最重要的一点。”
他想到祁妙之前说的通感,以及感同身受的溺亡,凝眉叮嘱道,“最近几天,千万不要再吃菌子。”-
结束那通电话后,祁妙本想再好好地回忆一下考场及幻境中的景象,顺带琢磨琢磨这次发生通灵的原因。
但接连几天的高考压力,还有幻境中过度透支的精气神,让她抵不住困意,闭上眼,就足足睡了5个小时。
再度醒来,摸过手机一看,已经晚上十点多了。
“妙妙醒了?饿不饿呀,想吃什么?我下楼去给你买点儿。”
祁妙闻声望过去,原来是小云警官。
云艳辉去了趟洗手间,回来就发现病床上的小姑娘已经坐起来了。
她这一下午走访了花添锦好几位老师和同学的家,回到局里,又开了个研究案情的会。
忙到十点钟才总算抽出空,来医院看看这位不幸负伤的小神兵。
“不用麻烦了,小云警官,我下午打石膏的时候已经吃过了。”
刘队当时给她办了住院,吃的是医院食堂提供的晚餐。
“那好。”
云艳辉坐到床边,顺手挑了个模样最好看的苹果,开始仔细削皮。
“刘队让我告诉你,最后一场地理考试的事儿不用担心,他亲自去你们考点,跟监考员一起调过摄像头了。”
祁妙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小心翼翼问道:“……那我应该没有违规吧?”
“没有啊。”
云艳辉笑笑,“刘队说了,你既没有携带违禁物品进入考场,又没有扰乱考场秩序,正常提前交卷而已,完全没有违规。”
“那、那我交卷前的几分钟呢?”
她还是有点儿担忧,做贼心虚般压低了声音,“我那段时间通灵了,写了很多跟考试无关的、怪异的东西……”
“哦,你是说——在草稿纸上乱涂乱画呀?”
云艳辉冲她眨了一下眼,“咱们又没写在答题卡上,不会影响成绩的。”
祁妙挠了挠头,“可我当时的举动,不会显得很可疑吗?”
“当然不会。”
云艳辉把削好皮、切了块的苹果盛在盘子里,递给她。
“碰见不会的题,还不让画圈圈随便蒙一个了?再说了——”
小云警官话音一转,“就你们考场上,还有个考生写到一半儿,直接抬手扇自己巴掌的呢,隔壁一栋楼,也有个学生太困,拿笔扎自己胳膊提神的。”
她顿了一下,思索道:“对了,这几天我还在网上刷到,你们高考生有个梗,叫什么来着……”
祁妙沉默了两秒,然后道:
“考完数学,人哪有不疯的?硬撑罢了。”
“对对对,发疯文学嘛。”
祁妙:“……”
可再一想,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儿。
现在年轻人的精神状态,似乎干出点儿什么来,都不算稀奇。
至于草稿纸上的那几句“我不想死”……
对于经常把这个字挂在嘴边,动不动就“考砸了,我死定了”的高中生而言,牵强了一点,但也能说得过去。
祁妙拍拍胸口,缓缓松了一大口气。
从盘子里叉起一块苹果,边吃边问道:
“那草稿纸还能拿回来吗?我真的觉得跟花添锦的案子有很大的关联。”
甚至可以说……是那个殒命的女孩子,最后的遗言。
云艳辉摇了摇头,“这个不太好办,你们高考生用过的草稿纸都是要收走封存的。”
祁妙其实也预料到了这一点。
高考规定,草稿纸不允许带出考场。
不仅是为了防止提前泄露信息,也是为了老师在批改试卷时,如果发现两张高度雷同的试卷,就可以调取草稿纸,来鉴定是否存在作弊抄袭的行为。
他们的试卷、答题卡、草稿纸,全都要统一收齐,送往考试院,还要在那里保存半年。
“不过……”
云艳辉道:“刘队走了合理的审批流程申请查阅,然后拍了一张照。”
她拿出手机,翻出来递给祁妙看,“你看看,是这个没错吧?”
祁妙把头凑了过去。
当那几句话再次呈现在眼前,刹那间,她的脑瓜子还是“嗡”地一下。
花添锦在弥留之际写下的字迹,可谓扭曲又诡异。
除了几个“我不想死”和“对不起”,那半个没有写完的字,也充斥着浓浓的疑点。
带女字旁的字有很多个,一时间很难确认出她想写的究竟是什么。
是想另起一句话,写在开头的那个人称代词“她”?
还是,杀害她的凶手的名字?
以及那个极其仓促的字母“B”。
是她写下的选项,亦或是……
不对!
祁妙皱着眉一怔,忽然放下了手中的苹果。
下一秒急切道:“小云警官,花添锦要考的都是什么科目,有没有地理?”
云艳辉被她问得愣了几秒,仔细回忆了一下。
现在的高考跟她上高中那会儿不同,以前都是直接文理分科,后来从2017年起,A市开始实行3+3新高考模式。
除了语数外,还要再选三门科目。
花添锦选的好像是物理、化学,还有第四天上午要考的……历史。
“没有地理,她没选这一门。”
祁妙闻言,眉头皱得更紧了,手指都被她自己攥得指甲泛白。
新高考的学生在高一下学期正式选科,但他们通常在上学期就已经确定了方向,几门科目的学习上也会有侧重点。
花添锦既然选了历史,又怎么能够替她做出那道特别难的选择题呢?
那道题是天文地理,牵扯到自转公转、晨昏线、经纬度、日期以及时差的计算,并非人文地理那样,可以通过常识选出正确答案。
哪怕花添锦还没忘记高一学过的地理知识,面对这道题的计算量,也不可能在溺死前还有精力做得出来。
那个写在草稿纸上的“B”,绝对不是地理题的选项!
她居然现在才察觉到不对劲。
祁妙懊恼地锤了一下床,立马把自己的想法全部告诉了小云警官。
云艳辉认真听完她的分析,神色也跟着凝重了几分。
“好,谢谢妙妙。”
她点头,“你放心,明天开会的时候,我会把这些告诉刘队和小谈他们。”
床上的小姑娘垂着眼,纠结了片刻,还是忍不住开口:
“小云警官,花添锦的尸检结果出来了吗?能不能……跟我透露一下,我想知道,她在落水溺亡前还遭受了什么?”
在侦查阶段,办案警察是不允许泄露案情的,连证人和受害者都没有义务完全告知。
但考虑到祁妙的情况特殊,短短几天接连经历了这么多,刘队已经把她当成了半个自己人。
几位领导专门针对她的能力向上面写了详细的报告,具体是什么样的讨论结果,云艳辉无从得知。
但有了领导们的默许态度,她也就斟酌了一下,告诉了祁妙部分信息:
“我们队里的沈法医说,花添锦的死亡时间大概在昨晚10点到12点……”
专业法医的尸表检查,也证明了谈靳楚的推测基本正确。
除了颈部有出血点外,花添锦尸体的眼结膜上也有针尖状的出血点。
——这是人体颈部或者胸腔受到外力压迫,处于极度缺氧的状态时,眼结膜下的毛细血管渗血形成的。
在湖边时,谈靳楚身边的条件不允许,仅凭肉眼观察,并没能发现尸体上有明显的开放性损伤。
解剖室里,掀开衣服,他师姐沈芝兰在死者的胸部发现了表皮剥落、皮下出血的状况,还有一些条状的擦伤挫伤。
背部、臀部也有此类伤痕,方向并不一样,死者穿的衣服上也能看出相应的磨损。
应该是落水前,被人拖拽时,她跟人进行了激烈的反抗。
至于其他部位,则没有看出任何可疑的工具性的损伤痕迹。
除了……
双臀的下部的勒痕。
更像是裤子被人褪去了一半,入水后来不及提起而出现的。
至于为何在岸边的时候,看起来裤子穿得好好的,谈靳楚猜测,可能是那个捞出尸体的中年妇女顺手帮她提上的。
祁妙听得又一怔,随即咬紧了牙。
“小云警官,你的意思是……她在落水前还遭到了性.侵?”
云艳辉摇了摇头,“沈法医说并不是,死者私密处既没有出血,也没有擦伤,更没有留下的精.斑,这也就意味着,嫌疑人没有进行常规意义上的性.侵。”
但祁妙依旧紧皱着眉头,“那也有可能是猥.亵,对不对?”
小云警官的脸色同样不好看,“……对。”
病房里陷入沉默,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
同为女性,她们在这种时候,心中往往会更加愤怒。
况且,花添锦还是一名高考生。
是个和祁妙同一天、同一所学校参加考试的高考生。
手机的震动声,最终打破了这一沉默。
局里来电话了。
云艳辉起身接通,一边听着,一边连说了三个“好”,神情却越来越严肃。
挂了电话,她才对床上的小姑娘道:“妙妙,我得回去一趟,有什么需要的话就找护士和医生帮忙,也可以跟我联系……”
祁妙问:“是出什么事儿了吗?”
“不用紧张。”云艳辉出声安慰。
“是花添锦的阿姨……来我们局里投案自首了。”
第 29 章
阿姨?
猥.亵花添锦的, 不应该是个男的吗?
为什么来自首的却是她的阿姨?
可纵使祁妙有满腔的疑惑,在这个时候也没有问出来。
她只是听话道:“好的,小云警官, 我这里不用担心, 你快回去吧,别耽误工作。”
“嗯。”
云艳辉摸了摸她的头, “先别想这些,高考结束了,你就刷刷视频、放松放松, 或者好好睡一觉, 等明天我再来看你。”
女警转身离开, 这间特殊的单间小病房,又只剩下祁妙自己一个人。
因为才刚睡醒,她现在完全不困, 所以摸出手机,点开了社交媒体。
一看却吓了一大跳。
现在事态的发展, 似乎远远要比她想象得更加严重。
6月10日晚上, 本该是一个高考生们卸下重担, 抛开书本,痛痛快快地哭或笑的夜晚。
往年的这个时候, 当地的餐馆、KTV、网吧……等各大门店,也会纷纷推出活动,一点开微信,举目都是庆祝高考结束的降价广告。
可今天——
朋友圈里、学生群里、家长群里……到处都在转发着一条消息:有个女考生淹死了!
由于在那两个货车司机报案之前, 湖边就出现了一群围观尸体的无关人员, 那些人不顾警察的劝阻,依然拍摄了不少照片和视频。
甚至, 在谈靳楚他们还没过去时,就已经有人把尸体的近照打了个马赛克,发到了几大社交媒体上。
其中很多照片和视频,拍摄角度刁钻,又进行了后期打码处理,完全算不上侵权,连警察都无权要求他们删除。
可很多刷到动态的当地市民,却依然能够一眼认出,那个案发地,分明就是浮萍湖的东南角。
而一些跟花添锦同校的学生,听说了她缺考的消息,居然也半蒙半猜地推测出了死者的身份。
更可怕的是,他们这些学生,在这个高考结束,企图释放压力的晚上,还掀起了一场无法控制的舆论,硬生生地让一场凶杀案,直接转变了一个关注点。
祁妙打开短视频软件,颤着指尖,点进了A市当地的新闻头条。
然后才知道,原来,在自己认认真真复习备考的这几天,以及身边接连出现案件的前几天,足足持续一周,网络上,都传播扩散者一个女孩子的私生活绯闻。
这个主角,正是花添锦。
她花了半个多钟头,努力地理清了前因后果:
从六一儿童节开始,有个隔壁A师大的大四男生,在他的个人短视频账号上,三天内一口气发了几百条视频。
虽然大部分都是重复发来博点击的,但祁妙整合了一下,依然有五条有效信息。
曝光花添锦名字、年龄、学校和家庭住址的;
痛斥花添锦私生活混乱、玩弄他人感情、出轨同时脚踏几只船的;
盘点跟花添锦谈过恋爱的三位男生、嘲讽他们是舔狗沸羊羊的;
以及,哭诉自己是老实人,即将走出象牙塔,却玩不过一个刚成年的高三女生,然后放出自己几张精修照片,暗搓搓拉踩诋毁其他几个男生的;
最后一条,则是各种付款界面的截图,锱铢必较地列出了花添锦这个捞女占了他多少便宜,包括但不限于请她吃了一串烤面筋,她少A了一块五毛钱……
几百条视频,全都用上了短视频软件中那花里胡哨的转场和特效,还搭配了最热门的魔改变速电音曲,时而无病呻吟,时而放肆摇滚。
祁妙一溜连着认真看下来,被弄得头昏脑胀,似乎眼前都出现了重影。
但即使是这样,她也能理智地明白,那些视频中对花添锦私人信息的暴露,还有谩骂攻击,绝对是侵权违法的。
她想,或许根据这些了解一下真实情况的话,有可能会找到点儿破案线索。
不过,这好像只是祁妙自己一个人的想法。
因为在头条下的相关讨论中……当地网友几乎都被带偏了方向。
除了部分学生,以及根据头像和昵称看得出性别的女网友,还能够坚持就事论事,讨论花添锦高考期间为何出现意外,或者说上一句尊重死者,拒绝传播她的私生活琐事。
其他的网友们,则像一群未开化的野蛮猴子,让祁妙无法想象这群人的智商和学历。
他们完全不会去惋惜一位花季少女就这样遇害殒命,而是对她持续进行羞辱和造黄谣。
在评论区里,齐刷刷地打着“请先生慷慨就义”,纷纷共享赛博绿帽,激愤得恨不能当场化身勇士,为爱冲锋。
祁妙却觉得莫名其妙。
她压根就理解不了这群人在狂欢什么,只知道这样下去,对花添锦,和对案件侦破,都是极其不利的。
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夜里11点了。
祁妙没有在谈警官和云警官打电话,想必……舆论演化成现在这个样子,他们也早都已经知道了-
对于这件事,谈靳楚他们局里当然知道,毕竟网络舆情就是归公安部门监测和管理。
只是在那几天中,他们正忙着处理其他事务,且那个A师大男生的短视频账号,之前并没有引起多少关注。
所以,今晚花添锦的死讯被传出,随即引爆的这一舆论,让网警们都有些措手不及。
显然,那个男生也没有想到自己的视频会发酵成如此盛况。
再加上,他可能又听到了一些花添锦遇害的传言,直接吓得在晚上十一点零六分开始大量删除视频,然后将账号转成了私密。
“这会儿知道删了,早干嘛去了?”
刘思甜将文件夹撂在桌子上,气道:
“我就不信了,他一个大四的学生,难道不知道高考有多重要吗?跟人家花添锦4月份就分手了,偏偏等到前几天才发,真亏他想得出来!”
他们局里刚在晚上九点开完会,会上领导严肃异常。
A市接连发生操场埋尸、市状元行凶杀人,以及今天这起高考生遇害溺亡的命案,教育局和政府都高度关注。
为了避免学生、家长们人心惶惶,安抚市民情绪,案件必须尽快侦破。
时间只给了48个小时。
浮萍湖那边没开发完善,住的人少,没什么摄像头可调。
谈靳楚和程屹他们跑了好久,问遍附近居民,都问不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晚上那边连个灯都没有,乌漆抹黑一片,又为了高考,减少了很多夜间叫卖的摊贩,更没人能目睹一个女孩子的行踪了。
案子本来就陷入了僵局,这下子可好,又被人火上浇油,添了这么个堵。
“你先消消火,他这不来的正好吗?”
张茂林劝道:“又不排除情杀的可能,他还是个大四学生,高考期间有闲工夫外出,光这几点就有嫌疑了,咱们明天把他传唤过来问问。”
刘思甜直接站起身,“不用等明天,我现在就上他家去讯问。”
她也是个雷厉风行的人,当即带个人就走了。
听着办公室门“咣当”一下被关上,张茂林看向一旁的谈靳楚。
“你不是又联系了花添锦他爸一次?有什么线索吗?”
谈靳楚敛着眉,将记录本递了过去,“不接电话,联系不上,只能找到他爸的几个朋友问了点情况。”
张茂林扫了一眼,看到他爸爸的名字,抬头问,“她跟她妈姓?”
“对。”
谈靳楚淡淡道:“她妈妈叫花欣荣,以前是个游泳机构的教练,但四年前就去世了,白血病。”
“至于他爸赵胜龙,是个赌鬼,他朋友说他欠了很多钱,被讨债的打了几顿,吓得两年前就跑了,谁都联系不上。”
翻完记录本,张茂林拧起眉,“借过高利贷,得罪的人还不少,会不会是债主寻仇?”
谈靳楚缓缓摇了摇头,“我觉得不是。”
他分析道:“陈哥下午去走访了花添锦的阿姨家,也就是赵胜龙的第二任妻子苏春枝。她告诉陈哥,6月9日那晚,花添锦是跟她吵了一架,才赌气外出的,之前几天要复习备考,养精蓄锐,通常都睡得很早,作息规律。”
“这也就意味着,花添锦夜间出门,是临时性行为,凶手杀害她,应该也是临时起意,寻仇属于报复性杀人,可能性不是很大。”
“另外,尸检结果显示,死者身上并无工具性损伤痕迹,可见凶手没有使用作案工具,跟报复性杀人的特征不相符。”
“哦,对了。”
张茂林听完,想起了什么,挑眉问,“刚刚报案中心那边,她后妈来自首了?”
“是。”
谈靳楚道:“被转到我们刑警队了,程屹在接待。但压根就不算什么自首,她并不知道花添锦是被害,还以为是自己跟她吵了一架,才把人逼得投湖自杀的。”
“这样啊……”
张茂林的神情略显失望,差点儿以为这就能结案了呢。
“不过,这个人倒是提供了一个有价值的信息。”
“什么信息?”
“花添锦从小跟着她妈妈学游泳,水性非常好。”
“她知道花添锦水性好,为什么还会觉得她是投湖溺亡的?”
“关心则乱吧。”
谈靳楚道:“花添锦也算是她女儿,知道女儿死讯后,下意识自责揽罪,后悔昨天晚上跟她吵架,也是人之常情。”
张茂林闻言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没想到,“人之常情”这四个字,也会从他嘴里说出来。
谈靳楚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还在认真分析案情:
“解剖结果显示,花添锦的口腔内粘膜有损伤,气管里含有泥沙,再加上……妙妙也说过,她亲眼看见了花添锦是溺水而亡,所以我觉得,这里就有个很大的疑点。”
浮萍湖不算太深,一个自幼学习游泳,水性极好的人,应该不至于溺死在近岸处。
张茂林就着他的分析推测,“那会不会有一种可能,是凶手强行将她摁在水下,活活给淹死的?”
“若是没有妙妙提供线索,自然不排除这种可能,可这一次……”
妙妙不仅是亲眼看见,更是在通感后亲身体验了。
如果有一只手摁住了她,她一定能够感受得到。
谈靳楚垂眼看向记录本。
“所以,我现在还是更倾向于,凶手在对花添锦进行猥.亵后,将其掐晕,然后才抛入的湖中。”
张茂林点点头,“那咱们就能缩小搜寻范围了,明天开始排查,考点周边的酒店,附近居民,还有隔壁A师大的学生。”
顿了一下,冷哼道:“重点关注A师大那个大四学生,以及他提到的三位……花添锦的男朋友。”
第 30 章
A师大那位发了几百条短视频的大四男生, 叫彭磊。
他并没有住在家里。
彭磊刚结束了毕业答辩,现在还留在学校,准备考研二战。
刘思甜通过校方知道了他的位置, 直接带人找了过去。
她朝宿管阿姨敬了个礼, 亮出了警察证,“麻烦您打电话通知他一声, 让他下来接受讯问。”
宿管阿姨很配合,在登记表上找到了彭磊的手机号,立马拨了过去。
但却没能打通。
“这是睡着了?”
阿姨有些疑惑, “不应该啊, 这孩子我有印象, 七八分钟前,他才刚从外面回来,没带门禁卡, 还是我给开的门呢。”
刘思甜扫了一眼宿舍号,“那我们上去找他。”
彭磊住512, 两位警察过去的时候, 里面的灯是熄灭的。
喊了几声也没人应, 倒是引来了隔壁宿舍的几个学生。
“……警察同志,”有个男生提醒道, “他可能在装睡,我刚才还看见他这屋亮着灯。”
“那他室友呢?”刘思甜问。
总不至于宿舍里没有一个人能听到敲门声。
另一个了解情况的男生说:“哦,他们宿舍的其他三个人都不在,有俩回家住, 还有一个在外省找工作, 毕业答辩之后,512就只有彭磊一个人了。”
大学生睡得晚, 整栋男生宿舍楼很多间都亮着灯,他们几个人的交流并没有刻意压着嗓音。
彭磊在宿舍里,绝对听得到门口的对话。
几秒钟之后,估计是装不下去了,也知道躲不过去了,他终于从里面打开了门。
刘思甜带着同事走了进去,其他人还想跟着凑热闹,但都被宿管阿姨赶了回去。
彭磊低着头,去按灯开关的手都紧张得有点儿哆嗦。
衣服穿戴整齐,鞋带儿也绑得好好的。
这是连拖鞋都没来得及换呢。
刘思甜将门关上,向他身后望去,一眼就看见了书桌上亮着屏幕的笔记本电脑。
“忙什么,都顾不上开门,”她笑着问,“视频还没删完?”
男生被吓得往后退了一步,表情更加惶恐。
男警察问道:“这么晚了才回宿舍,你干什么去了?”
彭磊抬起头,手慌乱地指向椅子上的书包,“我、我去图书馆学习了……”
刘子甜挑眉,“是吗?那你们宿管阿姨怎么告诉我说,A师大图书馆晚上十点半关门。”
男警察低声喝道:“不许撒谎!”
彭磊又把头低下,梗着脖子,不说话了。
刘思甜扫了两眼他脚上的运动鞋。
白色的鞋帮和鞋背都被蹭上了泥巴,格外明显。
“这几天又没下雨,你脚上的泥是从哪儿踩的?”
泥巴又稀又黏,不是普通的土沾了水就能变这样,更像是常年湿润的河边形成的。
男生盯着自己的鞋,憋得脖子都红了。
“……我、我去了浮萍湖。”
刘思甜眯起眼,“大晚上的,那边连个灯都没有,你去那儿干嘛?”
有的凶手,总喜欢在作案后,再次返回犯罪现场。
“我……”
彭磊眼神躲闪,支支吾吾起来。
男警摊开记录本往上面写了一行字,又抬起眼问:“知道那边出事儿了吗?”
男生不敢正面回答,“……听说了一点消息。”
男警停笔看向他,“什么消息?”
彭磊被问得额头冒汗,鼻梁上的眼镜往下滑都不敢抬手去扶。
他下午的时候的确是在图书馆里复习,做了一套政治真题,学到了10:30闭馆。
要出去时看了眼手机,然后发现,微信里一晚上多了几十条消息。
无一例外,全都是身边认识他的同学发来的。
那个时候,他才听说,花添锦好像坠湖淹死了。
平时跟他一起打球的哥们儿说:
【你完了兄弟,把那女的给逼得跳湖自杀了。】
这个人在昨晚,分明还陪他一起通宵喝酒,怒骂花添锦是个水性杨花的渣女。
彭磊盯着满屏的红色消息提醒,如遭雷击。
他一紧张,忘了先把视频给删完,骑上车,冲出校门,就往隔壁的鸿雁职高那边赶。
职高有个学生是他初中的学弟,彭磊把人约了出来,想要打听打听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而那个学生,直接把他带到了浮萍湖。
“你往那看,就东南角那边,今天下午捞出来一具尸体。”
“是、是叫花添锦吗?”
“不知道啊,我们学校是被临时征用成考点的,全校人都放假回家了,我也是刷朋友圈才看见的,说是有个女生,今天一整天都缺考……”
彭磊望着那边,还想走近点过去看。
湖边多淤泥,一踩一滑,学弟先不乐意了。
“那边都拉警戒线了,警察真不让过去。”
彭磊听到“警察”这两个字眼,猛然回了神。
他又急急忙忙骑车赶回了学校,心虚地戴上口罩遮脸,跑到自习室那边蹭校园网,企图删光自己发的视频。
但视频数量极多,又莫名其妙地引来了一大堆人的关注,点赞、评论量极高。
评论区还有人说,怕警察要求删除,提前录了屏。
彭磊气得摔鼠标骂人。
删是删不完了,他直接将帐号转为私密。
但这一举措,又引来了网上冲浪的同学们的关注。
好几个人都在给他发微信。
【怎么回事儿啊磊子?你销号干嘛?花添锦不会真是被你逼死的吧?】
彭磊更慌了,甚至觉得自习室这边的学生都是在窃窃私语地讨论他。
他如坐针毡,揣上电脑急忙赶回了宿舍。
彭磊还企图安慰自己,不会的,不会的,那女的心理承受能力强得很,她肯定还活得好好的呢。
可直到宿管阿姨给他打电话,他的心里才“咯噔”一声,有了一个明确的预感——
她死了,花添锦真的死了!
彭磊面对两位警察,情绪突然崩溃,蹲在地上捶头。
“不是我杀的,我不是凶手,我没有杀人!”
刘思甜合上记录本,垂眸睨了他一眼,“杀人?我们又没说有人被杀了。”
地上的男生却红着眼,怨恨地瞪向他们。
“别套话了,我知道你们什么意思。”
他气愤地高声反问:“你们不就是怀疑我逼死了花添锦吗?反正她都已经死了,那我就成了罪人!”
越说还越咬牙切齿,“可你们凭什么都怀疑我?!就不能是她自己考差了才要跳湖的吗?就不能是没看清脚下踩滑了坠湖的吗?你们凭什么来找我!”
“凭什么来找你?”
男警察冷笑一声,“把人家的身份信息、家庭住址,全部详细地发到了网上,损害她的名誉,本来就是侵犯人隐私权的违法行为。”
现在居然好意思理直气壮地大吼大叫,A师大教出来的毕业生,居然还有这种水平的吗?
彭磊听完依旧不服,似乎还想狡辩些什么。
刘思甜直接打断,问道:“昨天晚上你去哪儿了?有没有外出?”
男生蹲在地上,偏过脑袋,闷声闷气道:“跟我哥们儿在校内的烤鱼店喝酒呢,没外出。”
“从几点喝到几点?”
“通宵。”
“确定吗?”
“我确定。”彭磊一副又气又怕,又十足委屈的模样,“不信去问烤鱼店的老板,我哥们儿也能作证。”
男警察又往记录本上写了几行字,“你和花添锦在4月底分手后,之后还有联系过吗?”
“没有,那女……花添锦把我微信手机号什么的全删了。”
他连讨要分手费,还有给她花过的钱,都没地方要。
足足两百三十块五毛钱呢,这个死捞女。
“你视频中提到的,花添锦其他三任男友,你跟他们有过联系吗?”
此话问出,蹲在地上的人瞬间像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他激动道:“我怎么可能会跟他们有联系?一群接盘侠……”
然后就在刘思甜警告的眼神下住了口。
他憋了半晌儿,最终破罐子破摔地站起身。
“反正那三个男的肯定也骂过花添锦,就算她是被网暴逼得跳湖的,那三个男的同样有责任!你们怀疑我了,也不能放过他们。”-
警察自然不会“放过”他们。
当天夜里另外几位同事,也前往了其他两栋男生宿舍楼。
彭磊视频中提到的花添锦的三位男友,除了一位跟她同届的高三考生外,剩下两位,都是A师大的学生。
花添锦就读的高中,就是离A师大折桂小区相隔一条街的A师大附属中学。
她找早恋对象,总喜欢在A师大里找。
视频中,彭磊还给几位情敌们编了号。
1号男,大二语言学师范生,皮肤很白,被彭磊骂做“白斩鸡”。
陈警官把1号男叫到宿管办公室时,这个人的情绪比彭磊更崩溃。
还没问他几个问题,他就开始哭,语气幽怨地暗怪花添锦还他名誉扫地。
“……我本来给人带家教干得好好的,学生和家长都对我很满意,这几天还要出去给他补语文的,可谁知道,他家长刷到了视频,直接把我给辞退了……”
陈警官没工夫听他发牢骚,直接问他6月9号晚上干了什么,去了什么地方。
1号男抹着眼泪交代:“我去跟我女朋友出去住了,她是我高中同学,谈了好几年,那天来这边找我……”
另一位警察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彭磊的视频里不是说,你跟花添锦五月中旬分的手?”
1号男脸色微变,尴尬地闭上了嘴,哭都不哭了。
陈警官往本子上记录,“嗤”笑一声。
原来,脚踏几只船的另有其人啊。
2号男在隔壁宿舍楼住。
这个人也是彭磊视频里挨骂最惨的一位。
他长相俊朗,身材高大,是今年刚入学的体育特招生。
家境极好,身上的睡衣看一眼就知道价格不菲,连脚上的一双拖鞋,都顶俩警察一个月的工资。
他态度也不错,有问就有答,不模糊任何信息。
几个基础的问题过后,王警官又问道:
“6月9日当晚,你在干什么?”
男生坐在宿管办公室的椅子上,愣了片刻,缓缓垂下了头。
然后说出的话,让两位警察不约而同地从记录本上抬起了眼。
他轻声道:“那天晚上……小锦她,打电话约我出去,说是要跟我面谈分手的事……”
王警官上前一步,表情异常严肃:“几点打的电话?你又是几点出的门?”
男生闻言乖乖递上手机。
“10半打的电话,我换上衣服就出门了,有通话记录。当时我还过劝她,明天还有考试,先好好休息,考完了……你想分手也不迟。”
另一位警察追问:“你们约在了什么地方见面?”
“她取了个中间点,在她租的地方和我们学校之间,浮萍湖东岸的小吃街,有一家24小时便利店。”
王警官听完,眼睛更亮,正要再开口问下去,对讲机里突然传出了一道声音。
他转身出门,“怎么了?”
宿管办公室外,夜风习习。
程屹的声音带着一丝急迫。
“花添锦的后妈苏春枝,有个上高二的儿子。咱们同事走访回来说,一个烤鱿鱼的摊贩,昨天夜里亲眼目睹那小子在楼下垃圾桶边,鬼鬼祟祟地烧掉了一样东西。”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