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那个花添锦的后妈苏春枝, 相较于下午云艳辉去她家中走访时的失魂落魄和沉默寡言,主动来警局自首后,面对程屹, 倒是说出了很多信息。
她是在4年前, 花添锦的妈妈去世两个月后,带着自己的儿子嫁给赵胜龙的。
儿子叫苏启, 只比花添锦小一岁。
现任丈夫的女儿,跟她这位后妈的关系极差,上初三和高一的时候都是住校, 连面儿都懒得跟她见。
直到高二那年, 赵胜龙欠了赌债跑了, 花添锦交不起住宿费,才跟着苏春枝和她儿子挤在一套几十平的出租屋里。
好在离学校不算特别远,清晨早起一个小时走路过去, 还不用花打车费。
除了周边设施比较老旧,连个路灯都没装。晚上她一个女孩子回来多少不太安全, 苏春枝就让自己儿子跟她一起走。
但这俩孩子也特别不对付, 上了两年学, 显少见他们同时回到家。
而让程屹感到诧异的一点是,三个人在两居室的出租屋里住了两年, 苏春芝和苏启各占一间卧室,花添锦则睡在客厅。
“身边就有一位正处于青春期的、毫无血缘关系的异性,这个苏春枝,居然还敢让花添锦睡沙发?”
连张茂林都听得眉头直皱。
“这后妈当的……”
现在是夜里12点多, 苏春枝自首不成, 已经回家了。
“去她家附近走访的同事还说什么了?”
谈靳楚将那边传过来的电子记录打印好,递给张茂林看。
“他们走访了一位住在苏春枝隔壁栋楼的租户, 是对平时在学校夜市街上出摊烤鱿鱼的夫妻。”
谈靳楚将重点给他标注出来,“丈夫说,他今晚上去了广场那边出摊,回来的时候是十一点四十左右,刚好撞见苏启在楼下烧掉了一个鞋盒子。”
张茂林立马警觉,“是你们在现场没找到的那只鞋?”
程屹起身,“那得问了才知道。”
原本还寻思着,怎么还有人跑来乱自首,这么一想,没准是来给儿子顶罪的!
他拍了下谈靳楚的椅背,“走吧,换身衣服,咱俩再过去一趟。”
谈靳楚没动,而是看向张茂林,问道:
“那个大四生彭磊,他视频中提到的三个人,都联系过了吗?”
“思甜跟小刘去了A师大,联系上了两位,第三位……是个高考生,家在乡下,平时住宿,高考这几天在鸿雁职高附近订了间酒店,听他老师说,他今天晚上就坐大巴回去了。”
张茂林看了一眼时间,“这会儿估计已经走了。”
“先查近的吧,”谈靳楚拿上钥匙,回应程屹,“咱们去找苏启。”-
俩人从局里出来都换了身便衣,开的也是谈靳楚自己的车。
苏春枝住的地方甚至算不上小区,楼底下还停着好多辆小吃地摊车。
因为房租便宜,离学校又不算远,在夜市街摆摊的商贩,很多都住在这儿。
去找苏启之前,谈靳楚和程屹又拐去了那个烤鱿鱼的小贩家。
敲门亮了警察证后,小贩的妻子有些惊讶,“刚才那俩警察同志才走,怎么你们又来了……”
她请俩人进来,转头就要往卫生间里去,“他烤完鱿鱼弄得一身烟熏火燎的,刚进去洗澡,我给你们喊一声去。”
“不用了。”
程屹道:“我们先坐下等一会儿。”
小贩妻子忙着给他俩倒水,“不好意思啊,家里也没什么能招待的。”
“您不用麻烦。”
谈靳楚说:“我们这趟来,也只是想了解一些情况。”
“还要了解什么啊?”
“你们住在这儿,平时跟苏春枝一家,有过来往吗?”
小贩妻子摇摇头,“来往倒是没有,不过……都是些传言,难听的话也有,我不知道能不能说。”
她局促地笑了笑,“有个词不是叫人言可畏来着?我看网上讲的……那个叫花添锦的小姑娘,就是被人给逼死的。”
“没关系,您把听到的告诉我们就可以。”
小贩妻子想着,反正他俩也是警察,这才讲了出来。
“我平时会跟着出摊,打打下手,我们家鱿鱼用料实在,特别香,好多接孩子的大人也来买,等着排队的时候,有些家长就会扯闲篇……”
其中,有两位高三学生的妈妈,就提起过一个女人名字——苏春枝。
说这个人,以前在外省干过小餐馆的服务员,结果跟人家男老板搞上了,还生了个儿子。
但人老板原就有家室,正房带人闹到餐馆里来,当场就把苏春枝给撵走了。
当地混不下去,她就带着儿子来了A市,手里估计是有餐馆老板打的钱,也不用上班,还有心思给儿子报课外辅导机构呢。
然后就遇上了一个教英语的男老师,听说姓赵。赵老师也有家室,是附近游泳班的女教练,人家有个闺女,比苏春枝儿子还大一岁。
偏偏这个女人就喜欢有妇之夫,又跟人赵老师搞在了一起。
不过这回没被正房骂走,因为那个女教练得了白血病,没舍得花钱治,攒的钱全留给了女儿,撒手人寰了。
苏春枝得以带着儿子,顺利嫁给了赵老师。
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赵老师沉迷赌博,欠了好多钱,被人打的鼻青脸肿,不敢在这儿呆了,跑得不知所踪。
苏春枝则又被人甩下。
“也是她活该,”小贩妻子点评道:“不守妇道的女人,活该没男人要。”
又叹了口气,满脸惋惜,“就是可怜了那个小姑娘,亲人都不在身边了,只能跟这个后妈住,估计平时没少受罪。”
谈靳楚望向窗外,估量了一下两栋握手楼之间的距离,又转过头问道:
“她们俩最近发生过争执吗?”
“发生过,发生过!”
小贩妻子忙道:“光是高考这几天就吵了两回架。”
程屹:“您还能记得更详细点的时间吗?能不能确定是哪一天?”
“好像是……”
小贩妻子思索了一下,“昨天晚上吵过一次,再往前,就没注意了,反正是高考期间。”
谈靳楚跟程屹对视一眼,他们俩都想到了祁妙提到的,花添锦忘带身份证而考试迟到的事。
没准儿就跟那次吵架有关-
夜里零点十八分,谈靳楚和程屹敲响了苏春枝家的门。
尽管在楼下的时候就看到这一户窗户里还亮着灯,但没想到,家里的母子二人居然都没睡。
来开门的,就是苏春枝的儿子苏启。
高二的男孩子长得瘦瘦高高,五官和苏春枝有几分相似。
但看他们的眼神很是戒备,“……你们怎么又来找我妈?”
程屹收起警察证,翻开了记录本。
“放心,这回不是来找你妈,我们是来找你的。”
苏春枝见警察再度登门,也从沙发上站起身来。
她刚哭过,茶几的垃圾桶里有很多团卫生纸。
女人担心地走了过来,犹豫了一下,还是拍了拍儿子的背,以示安抚。
“没事的小启,警察同志问你什么,你实话实说就好。”
有了家属配合回避,谈靳楚和程屹把苏启带到了他自己的那间卧室。
男生的成绩看起来应该不错,小桌子上摊开的试卷,数学大题写得满满当当,字迹工整。
谈靳楚收回视线,问道:“高考期间,你们高二学生放了几天假?”
“六天。”苏启腰背挺直,认真回答。
程屹又问了几个跟花添锦平时有关的问题。
男生也并没有避讳什么,连自己跟她关系不好,都如实交代了。
谈靳楚放下笔,清冷的目光落在苏启脸上。
“那你有没有见过,花添锦的男朋友放学送她回家?”
苏启冷笑一声,“怎么可能,她那几个男朋友没一个靠谱的,大晚上不把她往宾馆拐,都算是有良心。”
“你和她一所学校,对她那位高三的男朋友有什么了解吗?”
“见过几面,挺孤僻的一个人,成绩很好,光荣榜上一直有他的名字,叫刘子豪。”
又嫌弃道:“但这人很没担当,晚自习翘课跟花添锦在操场散步被老师撞见,自己跑了,把她一个人丢那儿,被全校通报批评,真不知道她怎么看上的。”
程屹一边记录,一边扯了扯嘴角。
瞧出来了,姐弟俩的确关系不怎么好,当着警察的面,依旧直呼花添锦的全名,不肯好好喊她一声姐姐。
他停下笔,询问苏启平时的作息。
苏启答:“……早上6点去学校,晚上9:30放学,回家洗完澡写写作业,差不多11点前就睡。”
“高考放假这几天,也是这个作息吗?”
“是。”
谈靳楚抬起眼,“有附近的居民说,今天夜里快12点的时候,看到一个男生在楼下烧东西,那个人,是不是你?”
苏启听到这个问题,愣了一下,随即便坦坦荡荡地承认了:“是我。”
程屹紧接着问道:“你烧的是什么?”
“一个鞋盒子,里面装了乱七八糟的东西……”
“不要模糊信息,装了什么东西?”
苏启沉默了几秒,皱着眉,盯着面前的两位警察,表情看起来有些生气。
他道:“装了什么……你们应该去问那个发视频的彭磊。”
说着,苏启拿起抽屉里的一部手机。
款式过时很久,便宜的杂牌子,像素也不是很清晰。
但里面的照片还是可以辨认出,拍摄的,是几条丝袜,还有……好几件成人情.趣内衣。
程屹挑眉,“这是你姐穿过的东西?”
苏启冷声道:“绝对不可能,花添锦不会穿这些东西,就算穿过,也不会交给别人手里,你们别听彭磊视频里胡说。”
谈靳楚问:“什么叫交给别人?这些东西,你是哪儿来的?”
“有人天天往我家门口放,就装在塑料袋里,挂在门把手上!”
两位警察皆是一怔。
程屹问:“你怀疑是彭磊干的?”
苏启眼眶微红,咬牙怒道:
“不是他还能是谁?他知道我家地址,还发到了网上,如果不是他……如果不是他,花添锦也不会出意外。”
谈靳楚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先别激动,平复一下情绪。”
他提醒:“彭磊6月1日就把花添锦的所有信息放到了网上,别人也会知道,你再好好想一想,你家门口出现那些东西,是从哪一天开始的?”
苏启点开照片,信息里有拍摄日期。
他的手颤了一下,“……6月1日。”
程屹紧盯着他的表情,“你在门口发现那些东西后,有没有告诉过花添锦本人,或者是你妈妈?”
苏启摇了摇头,“没有,我是6月1号晚上出门倒垃圾才发现的,里面还有写给花添锦的信,你们也看到了全是些……污言秽语。”
照片里也拍到了信上的字,是打印后的宋体,上面的话不堪入目。
“她没几天就要高考,我肯定不会让她看到这些,影响心情,至于我妈……”
苏启垂下了头,“她那个脾气,本来看到彭磊发的视频,就想提刀去找他,要是再知道这些,估计更生气了。”
“那你也不该直接烧掉啊,”程屹道:“那些都是证据,上面还有可能留有骚扰者的指纹,你明明可以报警的……”
“有用吗?”
苏启打断了他的话,声音有些发抖:
“视频发到网上好几天,你们都不管一管,任由别人骂她。以前也有个染粉头发的女研究生,被造谣网暴去世了,警察才肯回应。”
他哽咽道:“花添锦就要高考了……难道还要让她分出精力,去报警处理这些无妄之灾吗?”
程屹面对他的质问,有些说不出话来。
谈靳楚低下头,面对这个高二的男生,轻声致歉:“对不起,你姐姐遭受的那些,是我们的疏忽。”
苏启偏过头,抬袖蹭了下眼角。
“网上有句话,叫道歉有用的话,要警察干什么。”
他说:“我不需要道歉,是花添锦需要,而她更需要的,是你们抓住凶手,惩治造谣者,还她一个公道。”-
凌晨1:00,谈靳楚和程屹将苏启带回了局里,包括那部手机。
云艳辉也赶回了局里,由她和另几位同事负责苏启的笔录,和照片相关的调查。
他们俩则查询了花添锦的同校前男友,刘子豪的长途汽车班次,以及他的家庭住址。
学校那边还提供了一个信息,刘子豪选的另外三门科目是物理、政治和化学,6月9号当天,比很多人提前就结束了高考。
这也就意味着,花添锦遇害的那天晚上,他不需要担心6月10号的考试,有充足的作案时间。
凌晨4:30,两人到了刘子豪家的村子。
一路询问找了过去,他的爷爷奶奶开门,却说孙子不在家。
“嘿,子豪跑哪儿去了?明明一个小时前才洗完澡睡下。”
家中大门是在里面挂锁锁上的,可见他不是开门外出的。
谈靳楚望向墙角的一口大缸。
大缸常年放在外面,边缘落了灰尘,上面留下了一个明显的踩踏痕迹。
“翻墙跑了。”程屹气道:“行啊,还能料到咱们来找他。”
谈靳楚冷哼,“做贼心虚。”
他招呼一声,“走,联系辖区警力搜人,他跑不远,肯定在哪儿躲起来了。”
清晨八点五十多分,民警在一间破庙里找到了藏起来的刘子豪。
出示完传换证,程屹把人带上了车。
谈靳楚开上大路,没做休息,立即赶往市局。
才开没5分钟,他兜里的手机传来震动声。
谈靳楚接起,蓝牙耳机里,是祁妙熟悉的嗓音。
但听着有点鬼鬼祟祟,还伴随着马桶的抽水声。
她紧张道:“谈警官,那个陈爱民的儿子,陈想记者……他来医院里找我了!”
第 32 章
陈想记者找祁妙, 倒不是为了他爸爸的操场埋尸案而来的。
或者说,并不全是。
早上8点的时候,她刚吃完早餐, 护士姐姐就带着几个人进来。
原来是鸿雁职高的几位领导和老师, 得知她出考场后受伤的消息,特此前来看望。
随行的, 还有两名去考点学校采访的记者。
采访考生溺亡案没有得到什么值得发表的新信息,听闻还有位考生在考场出现意外,便一起跟了过来。
也不知道刘队上回是怎么跟鸿雁职高的校长沟通的, 这几位领导和老师进门后, 对她考场外的反常言行只字不提。
只是关心了她的伤势, 说了些希望她能“金榜题名”的祝福话语,最后面对镜头拍了照、录了相,便一起离开了。
而陈想, 则是在八点半的时候,自己一个人折回来的。
“祁妙同学你好。”
20多岁的男人, 戴了副金丝边眼镜, 文艺风十足的打扮, 向她自我介绍道:
“我是浪潮新闻视频部的记者,陈想。”
他露出一个笑容, 一双泛着精光的眼睛,却落在打着石膏的小姑娘脸上。
祁妙听到这个名字,立马警铃大作。
陈想……
那个质疑警察严刑逼供他父亲认罪,边请律师, 边撰写新闻稿, 向刑警队施压的记者。
这是专挑软柿子捏,想把她当做翻案的突破口吗?
那完了。
一个让刘队都觉得难缠的记者, 她怎么可能招架得了?
她悄悄地摸出了枕头下放着的手机,大脑还在飞速运转。
……直接请人离开的话,她很怕陈想起疑心,更能将操场埋尸案和这起考生溺亡案联系在一起。
毕竟,第一起的报案人就是她,而另一起,也跟她有点儿关系。
可她打着石膏坐在床上,想跑也跑不掉,一时间不由得汗流浃背。
所以,当陈想问她现在还方不方便接受采访时,她只能不情愿又不敢拒绝地点了点头。
年轻的男记者又笑了。
他向祁妙摊开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携带任何设备。
“笔记本、摄像机和麦克风,全都在车上呢,我只是来问几个问题,跟你聊聊天而已,你不用这么紧张。”
“哈哈,”祁妙绷着脸,干笑两声,“没办法,我这个人心态很差的,动不动就爱紧张。”
陈想似乎真的像他自己所说,只是来聊天那样,顺着她的话道: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心态也不好,高考考场上,紧张到手抖拿不住笔。”
祁妙:!
来了来了,这就扯到高考了!
她警惕地盯着胸前挂着记者证的男人,一双黑葡萄一样的眼睛骨碌骨碌直打转。
其实,陈想刚才跟着学校领导走进病房,初见祁妙,最先注意到的,也是她的眼睛。
又黑又亮,炯炯有神。
他从业以来,也在医院采访过很多病人。
那些患者的眼睛,大多都带着些黯然和萎靡,生了些小病的,也会带点儿无精打采。
不像这个小姑娘——
腿上都打石膏了,眼里还充满着朝气蓬勃的生命力。
没有任何行动受限后的沮丧,也没有对自己倒霉受伤的埋怨。
看起来……这是一个乐观豁达,又很聪明智慧的女孩子。
可陈想没料到的是,接下来的20多分钟,祁妙直接打脸了他引以为傲的识人天赋。
这个小姑娘——开始跟他装傻充愣了。
一开始,他采用迂回法,向她旁击侧敲。
可她说她4岁的时候得过小儿麻痹,腿脚不协调,走路都能平地摔。
“……陈记者,要不是现在打了石膏不方便,我还能再给你演示一遍,当时是怎么从楼梯上滚下来的呢。”
又采用设问法,假设她第一个从考场出来,面对记者镜头会说什么?
她义愤填膺地握拳:“狗策划,加强杨玉环!”
陈想抛开原先写好的稿子,采取偏问法,问她如何看待夏日炎炎,青少年喜欢下湖野泳现象,以及溺水自救问题。
祁妙既没有提自己请求巡考员报警的那桩溺亡案,也没有提到浮萍湖。
而是吭哧吭哧憋了半天,憋了一句:
“……不知道啊,我们老师没教。”
眼睛里还袒露着几分呆滞。
陈想不信邪,采访中常用的十几种方法全部用一遍,愣是没从她的废话连篇中,采出任何有用的信息。
警察那些公职人员,面对记者,都要对自己的每一句话负责,可祁妙只是一个普通的学生,她胡言乱语起来,完全没有警察的那些顾虑。
怀揣录音笔的陈想看了出来,却无可奈何。
弄到最后,他也懒得绕了,直接问道:
“听闻你最后一场地理提前交卷,从考场冲了出来——是出了什么事儿吗?”
而祁妙笃定,刘队已经在学校那边打好了招呼,不会泄露她说的话。
于是,她略有底气地继续编:“……啊,那是我当时肚子疼,着急去厕所。”
然后捂着肚子“哎呦”一声,“不行,好像又开始肚子疼了!”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祁妙当即喊来护士姐姐,带着她遁入了洗手间。
坐在马桶上,她才敢掏出手机,给谈靳楚打过去电话。
“谈警官,那个陈想,应该是怀疑到我了。”
她回忆了一下刚才的所有问题。
很多看似是陈想在关心她这个高考生,接连得知本校和考点学校的命案,会不会影响心态。
实则都在给她挖坑,一个不小心多说了几个字,那她都可能因为“报假案”、“做假证”而被陈想告上法庭。
中国司法审判本就重证据,不轻信口供。
陈爱民那起操场埋尸案,除了他自己的口供外,物证、书证、证人证言……皆不具备,又因十年之久,连现场勘验都查不出更多的信息。
如果她再出了岔子,陈想就更好借题发挥了。
祁妙攥着手机一阵后怕,早知道就该直接拒绝接受采访的。
谈靳楚路边停了车,换程屹来开。
他降下了车窗,听筒里传来阵阵风声。
路边栽种着两排白杨树,风一刮,沙沙作响。
“没事的,妙妙,你拒绝了,他才会觉得你真的知道什么,反而你刚才那么说,他只会觉得,是我们事先要求两校相关学生不准泄露信息。至于他的怀疑……”
谈靳楚轻声安慰道:
“你通灵报案的事,本就属于机密,我们局里已经上报了领导,虽然最终讨论结果还没出来,但刘队说了,我们一定会让你回归正常生活,不让任何人打扰到你。”
祁妙怕的倒不是这个,她更担心自己给警察们的工作添乱。
想了想,又问:“谈警官,花添锦的案子有进展了吗?”
谈靳楚坐在副驾,向后方看了过去。
那个被从寺庙找到的刘子豪,此时已经面如死灰。
“有进展了。”
祁妙放心地笑了,更多的细节她没有追问。
“那你忙吧,谈警官,我就不打扰了。”
“嗯。”
他看了一眼导航,“我们应该9:30左右就能回到市局,下午工作顺利的话,应该可以抽时间去医院一趟。”
小姑娘的语气立马欢欣雀跃起来:
“好呀好呀!谈警官,你来的路上再给我捎瓶黄豆酱吧,医院的饭味道太淡了。”
“好,”他答应,“等我下班就过去。”-
祁妙这一等,就等到了傍晚7点。
她看着病床小桌板上的住院餐,有点儿不知道如何下筷子。
晚饭是一道醋溜土豆丝,和一道蚝油炖冬瓜,还配了一个大馒头。
骨折不能吃辣,还得清淡饮食,不然吃上火了可能会引起细菌的滋生。
祁妙揪了口馒头塞嘴里,干巴巴地嚼着,开始想念王老板家的棒骨汤,还有小云警官做的家常菜。
正郁闷着,门被敲响了。
她眼睛一亮,“请进请进!”
门一开,谈靳楚走了进来。
他换了身全灰的休闲装,质地柔软,显得眉宇间都少了一些凛冽的冷意。
但祁妙并没有往他脸上看,而是直勾勾地盯着他手中提的塑料袋。
谈靳楚给他带了些新鲜水果,骨折期间补充维生素的。
还拎着一个饭盒。
他摆上桌子,“云警官给你做了条清蒸鱼。”
饭盒一打开,还有一层撒了葱花的蒸蛋羹,以及一碗熬得香浓的八宝粥。
“云警官觉得你可能吃过晚饭了,就没给你做太多。”
谈靳楚看她咧开嘴直乐,也跟着笑了,“她说明天中午再来给你加餐。”
祁妙开心坏了,“云警官真好!”
小桌板上有了荤腥,饭菜就显得一下子丰盛了不少。
她食欲大开,加了好几筷子鱼,吃得连连点头。
谈靳楚坐在床边,给她剥火龙果,不忘提醒:“蔬菜也要吃点儿。”
听到这话,那双筷子这才不情不愿地伸进了土豆丝盘子里。
火龙果切好装盘,祁妙叉了两块,很是心满意足。
她问起正事:“谈警官,那现在案子怎么样了?”
谈靳楚道:“凶手已经认罪了。”
那个刘子豪,就是杀害花添锦的人。
在审讯室里,他原本还百般狡辩。
问他为何半夜翻墙离开家,跑进破庙里躲起来。
他提前就想好了说辞,反驳道:“我没躲!我只是觉得考试没考好,想去拜拜菩萨……”
警察又出示了他高考期间所住酒店的监控录像截图。
6月9日晚上九点四十三分,他从酒店外出,直到凌晨零点十一分才回来。
手中,还提着一个黑色的塑料袋。
他又开始狡辩,说自己去超市买拖鞋了。
张茂林冷着脸,“拖鞋?我看是一只左脚的女士运动鞋还差不多!”
他质问:“把花添锦抛入湖中后,她掉落的那只鞋,是不是你给带走的?”
“证据呢,凭什么说是我带走的?”
另一位警察则直接把那只左脚上的鞋子照片亮了出来。
“你没有选择焚烧,而是第二日晚上装进行李箱带走,我们的两位同事在中途汽车站外的垃圾桶里,找到了你丢弃的这只鞋。”
刘子豪沉默一瞬,还是继续狡辩。
“那鞋是我在湖边捡的。”
“一只女士的左脚鞋,你捡它干什么?”
“我有特殊癖好不行吗?”
“那确实。”张茂林哼道:“你的癖好是挺特殊的。”
“我们在你的手机软件上查到了一些购物记录,全是些女士丝袜和内衣,而这些东西又被你送到了花添锦家门口。”
警察出示了几张打印文件。
“这上面的话也是你写的吧?我们走访了你学校门口的校园超市,老板电脑里还存着这些电子文档,包括店里的摄像头,也拍到了你当时戴着口罩的样子。”
张茂林抬起头,盯着面前相貌周正,书卷气十足的高中男生。
“真是看不出来啊,你语文作文里写的都是些正能量,私下里,却要给女孩子写这些东西骚扰人家。”
刘子豪梗着脖子,“那能证明什么?我只是给她送了些东西,难道就要把我抓起来吗?”
“抓你,当然不只是因为这些。”
张茂林道:“6月9日晚上10点二十一分,你遇到了在24小时便利店门口等人的花添锦,便把她叫走,然后带到了浮萍湖东南角那边……”
刘子豪大声打断:
“我没有,我只是跟她聊了几句天,鼓励她明天考试加油,之后就分开了,她自己去了哪里不关我的事!”
“你难道没去?”
“没去!”
刘子豪知道那边没有摄像头,自己不会被揭穿。
可没料到张茂林向他出示了一份法医鉴定报告。
“我们在花添锦出世的岸边,找到了几缕白色纤维,经过鉴定,和你当天穿的上衣纤维一致。”
刘子豪一惊。
那件衣服,当时在跟花添锦的撕扯中,被她扯破了一个小口子。
他将衣服带回了老家,藏在了衣柜里,没想到竟被这群警察给搜到了。
“你还想抵赖吗?!”
男生赶紧回神,现在可不是后悔的时候,必须咬死自己没有杀人。
他急道:“我没有把她推进水里,是她自己……是她自己掉进去的!”
“她自己胆子小,怀疑我要对她做什么,把我推开之后,才跳进湖里的,她的死不能怪在我身上。”
张茂林掀了掀眼皮,幽幽问道:“你确定吗?”
他顿了一下:“花添锦一个智力正常的高三考生,为了躲你,不往宽敞的大路上跑,却跳进湖里?”
刘子豪显然不了解花添锦游泳技术高超的信息,被这话给诈到了。
当即又编了个说辞,“她、她是脑梗!被吓了一下,当场就猝死了,然后才摔进湖里的。”
编完又反问警察,给自己增加底气。
“是她自己胆子小,我又没打算对她做什么,她非要多想,内心戏丰富,这也怪得着我吗?”
刘子豪非常清楚一点,那就是自己真的没有对花添锦进行性.侵。
而且,他还在电光火石间联想到了一件过去引发过争端的热点事件。
“她就跟那个怀疑司机对她徒谋不轨,半路跳车摔死的女的一样!以为全世界都要害她,还把锅扣在我们男的头上,她死了,我们男的还委屈呢!”
谁跟你“我们男的”?
审讯室里的四位男警察简直都要被气笑了。
慌不择言,强词夺理。
谎话编到现在,已经完全失去了逻辑性。
刘子豪不见棺材不落泪,还在一个劲儿地说:“我才刚参加完高考,你们敢保证,她的死不会对我升学后、以及工作后造成负面影响吗?”
警察一拍桌子。
“所有的负面影响都是你咎由自取!在一条人命面前,你直到现在,关心的都只有自己的前途?”
张茂林问道:“那她的前途呢?她也才刚参加高考,你杀死她的时候,就没有想过吗?”
刘子豪大声吼道:“我没有杀她!!”
张茂林却道:“法医学在检验溺水时,有一个硅藻实验,能够检测出,溺亡者究竟是生前入水,还是死后才入水。这一点,你怕是不了解吧?”
刘子豪愣住。
毕竟不是人人都像谈靳楚,从小跟着爷爷学习法医学。
他一个高中生,涉猎不到这些知识很正常。
张茂林继续说下去:“法医的鉴定结果上,花添锦的胸口、背部和臀部都有大片擦挫伤,那是抵抗你时留下的痕迹。”
至于她颈部和眼结膜上的出血点,则是被刘子豪捂住口鼻防止她呼救才留下的。
他情急之下并没能把控好力度,导致花添锦窒息陷入了昏迷。
刘子豪以为花添锦就这么被自己掐死了,吓得不敢继续对她进行性.侵,便直接将她抛入了水中,仓惶逃走。
落水后
忆樺
的女孩子后面苏醒了,却终究体力不支。妈妈当年教授给她的游泳本领也没能保护她最后一次。
年仅十八岁的女孩子,就这样溺亡在了浮萍湖里,结束了如花般的生命。
证据确凿,刘子豪再无抵赖,终于认罪。
溺水案就此了结。
祁妙的心情依然沉重异常。
因为,那个和她同天考试的女孩子,再也就不回来了。
有时候她也幻想,要是生活中,也有一件游戏里的复活甲多好。
生命重来一次,弥补全部的遗憾,这样,花添锦也不需要在通感时,借助她的手,在草稿纸上写下那些话……
等等!
祁妙猛然抬起头,看向谈靳楚。
“谈警官,那花添锦留下的遗言是什么意思?”
“我不想死”是溺亡前对世界的留恋。
那“对不起”又是在向谁道歉?
还有那个选项“B”,以及,半个没写完的女字旁。
谈靳楚皱起眉,正要开口,手机却响了。
是云艳辉打来的电话。
她语气有些急促,“小谈,苏春枝在家中割腕,你去看看,现在送到妙妙所在的医院了吗?”
第 33 章
苏春枝曾经以为, 割腕是一种很轻松、很简单的自杀方式。
用薄薄的刀片,割破同样薄薄的手腕内侧皮肤,看着红色的鲜血渗出, 等待着意识逐渐消散, 生命力随着这些液体一同流逝。
可事实并非如此。
她没有上过几年学,不了解人体的血管分布, 只是在电视里看到过,似乎一刀割下去,人就会死。
死了之后呢?
可能……会见到花添锦她们母女俩吧。
但这也只是苏春枝的希望。
她更加坚信, 她们母女俩会上天堂, 幸福又快乐, 而自己,则是要下地狱的。
毕竟她是个坏女人。
苏春枝觉得,她一直以来, 都是个蛇蝎心肠的坏女人。
她不孝,从14岁就外出打工, 在厂子里待了两年, 挣了点儿钱, 却一分不肯给家里打过去,还切断了和父母的联系, 连弟弟讨媳妇儿,她都不肯封个红包。
她不贞,未成年就跟厂里的车间主任发生了关系,后来辗转两省, 又跟过好几个男的, 嘴上说着哄人的话,抽身后就会狮子大开口, 不停地讨要生活费。
她不德,找男人专找那些有家室的。倒真不是为了破坏家庭,只是明白了一个道理:那些出轨男们越是有所忌惮,她就越容易拿捏。
她还……不诚。
明明答应了那个得了白血病的女人,在她离世后,要帮忙照顾她的女儿的。
花欣荣的女儿,花添锦。
苏春枝在得知小姑娘死讯的那一瞬,如遭霹雳。缓了好久,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终究还是食言了。
她以前从不会在乎这些的。
在男人面前,她虚与委蛇,谎话张口就来,许下过各种各样的承诺,却从不守信。
可在女人面前,看着那些和自己有着相同的生理构造的同性们,苏春枝总会动下恻隐之心。
她会替她们感到难过。
难过她们始终不肯认清丈夫的真面貌,不肯相信她们的丈夫没被勾引,亦会主动在外沾花惹草,即使出轨的事暴露,也只敢闹着打小三,不敢将矛头对准真正的主使者。
苏春枝在挨打、挨骂的时候,倒不会觉得难过。
她本就心存愧疚,对那些被她间接伤害到的女人们,她更希望她们能好好发泄出来,疏解心中的怨恨。
对待花欣荣和花添锦,她同样抱有这种想法。
可她这回碰上的原配,是个很怪的女人。
花欣荣皮肤常年在游泳池里泡着,苍白得吓人。
但五官端庄大气,性格温婉。
只是不爱说话,喜欢听别人讲上半天,自己抿起唇微笑。
苏春枝以前因为各种理由,往那片辅导机构跑的时候,见了她,经常会打趣两句。
“你这还给人当老师呢,总是闭着嘴巴可不行啊。”
花欣荣就会柔和一笑,纠正她,自己是一名教练。
游泳教练不需要过多动嘴巴,只要像鱼一样,游就好了。
毕竟鱼就不会说话。
后来苏春枝想,这个女人不像鱼,反而像个垂钓者。
独自守望着一潭死水般的生命终程,绝望又平静地等待着。
等待着鱼儿上钩,等待着……愿者上钩。
苏春枝就是那条鱼。
在病房里见了她最后一面,就变得心甘情愿,想替她照顾女儿,延续她未尽的、身为母亲的职责。
相比之下,花添锦较于她的妈妈,就显得生动了不少。
长相多了几分明艳,性格也多了几分叛逆和乖张。
苏春枝并不感到意外。
十几岁的女孩子,先是丧母,又来了位后妈和弟弟,爸爸也欠债跑了。
平静祥和的生活,一下子天翻地覆。
花添锦还处于青春期,这个时间段本就容易敏感脆弱。
苏春枝眼睁睁地看着这个,曾经在游泳机构接妈妈下班,爱笑爱闹的开朗女孩子,两个月下来,就变得桀骜不驯,一意孤行。
小姑娘化起离经叛道的妆容,说起粗鄙不堪的话语,在学校里顶撞老师,回到家中不停跟她吵架。
苏启见自己的妈妈天天挨骂,越发看花添锦不顺眼。
但他还是很听妈妈的话,忍让姐姐,上下学的时候跟姐姐保持距离,跟在她后,确保她的安全。
花添锦自然知道屁股后跟了个人,还经常会回头骂苏启。
刚上高中的男生性格里也带着股倔强,被骂急了就会赌气,选择跟在她身后更远的地方,或者等姐姐回到家后,干脆在楼梯间里待个20分钟,才肯进门。
可花添锦执意要在家里睡沙发,这一点,母子两个人就都拗不过她了。
就像苏启跟在她身后,她阻止不了。她要睡沙发,他们俩人也阻止不了。
最后苏春枝叹了口气,告诉儿子:
“由着她吧,小启,她现在全指着对我的恨撑着呢,要是再接受了我的示好,她以后的日子,得过的多拧巴、多难受啊……”
苏启说她:“妈,你这就是典型的自我感动。”
自我感动吗?
苏春枝觉得,自己没有感动,自己只是在赎罪。
在向那些被自己伤害过的女人们赎罪。
可她的这一想法,很快就改变了。
苏春枝被学校的老师叫了家长,才知道,花添锦跟一个男学霸谈恋爱,被通报批评了。
她在办公室里,被老师严词厉色地连带着批评了好久,离开学校时,撕下了一张纸质的通报。
苏春枝识字不多,只好拿回家里,让儿子念给她听。
不知是她心思狭隘还是为何,通报里,只提到了花添锦一个人的名字。
像那些出轨事件一样,男人居然又神奇地隐身了。
不过现在顾不得追究这一点,苏春枝更紧张的,是花添锦的行为——
这个未成年的女孩子,开始跟自己当年一样,不停地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男人的身上,想要索取那点儿可怜的、微不足道的爱。
被学校通报批评后,花添锦似乎吸取了教训,不再跟同校、同龄的男生谈恋爱,而是把目标转向了附近的A师大。
对此,苏春枝劝过,逼急了也吵过。
后来无可奈何,还去找过心理医生。
尽管苏启说,那个破工作室的医生绝对是骗钱的。
但苏春枝还是觉得,医生有一句话说的很有道理。
他说,这个年龄的女孩子,之所以找比自己大的男生谈恋爱,有可能是出于恋父情节,或者是自幼缺乏父亲的关爱。
从工作室出来后,她首先联想到了自己。
自己的父亲,就是一个只会喊打喊骂的没用男人。
她逃离家乡后,这些年找的男人,不经意间,似乎都有着共同的特点:
有了孩子、进入父亲角色,更包容体贴,会照顾人。
也是那一瞬间,苏春枝大彻大悟。
她对花添锦,不只是为了向被自己伤害过的女人们赎罪,也是在向那个、曾经被糟践过的自己赎罪。
女孩子不是只能依靠男人,而是可以靠自己的能力,闯出一片天。
她绝不允许花添锦走上自己的老路。
但也因此,俩人的摩擦和矛盾就更大了。
苏春枝非常自责,恨自己没文化,恨自己不是老师,有心却无力,不能教育好这个女孩子。
可好在,花添锦自己有了些转变。从高三下学期开始,她就知道努力学习了。
虽然成绩起色不大,但苏春枝很开心。
她憧憬着,到了大学就好了。
网上的人都说,大学里是片新天地。女孩子在大学里,形象会变得更加美好,视野会变得更加开阔。
那样的话,花添锦的人生,就不会只是蹉跎在片充满伤心的土地里。
还有那个大四男生发的视频,苏春枝一想起来就咬牙切齿。
敲敲键盘就给女孩子造黄谣,这种人渣就该拔了舌头,砍掉手指头!
视频发出的那几天,苏启不让她提刀去别人家里闹事,她就只好跑到庙里上香磕头。
菩萨保佑,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保佑花添锦考上大学,远离糟心是非。
也发发功,让那些造谣的人遭点报应!
苏春枝盼啊盼,终于盼来了高考的那一天。
她暂时放下了小网店的手艺编织活儿,专心给她家高考生做饭。
却没想到,高考第二日的晚上,花添锦敲响了她卧室的门。
小姑娘说,她想进去换身内衣。
虽然花添锦平时换衣服都是在浴室里,但苏春枝当时并没有对她的反常行为产生怀疑。
她是在切好果盘,给女儿送进去的时候,才撞破一切的——
卧室里,花添锦□□,床边还架着手机。
门开了,小姑娘神色慌乱,还急忙藏起了一样东西。
但苏春枝看清楚了,那是她的身份证!
原来——
是花添锦的那个赌鬼亲爹走投无路,打电话撺掇起自己的女儿给他搞裸贷。
苏春枝气得浑身发抖。
她问小姑娘要那个赌鬼的手机号,想打电话骂回去。
花添锦却护起短来,情绪激动地跟她大吵特吵。
当天夜里,两个人闹到很晚。
也就导致第二天早上,花添锦起晚了一些,还忘带了身份证。
苏春枝很是懊悔。
天大的事儿,也得等到高考之后解决。
这个道理,花添锦的亲爹不懂,可自己得懂。
但没想到的是,高考第三天的晚上,俩人又吵了一架。
这一次,是苏春枝的秘密,被花添锦撞破了。
小姑娘拿着病例单和账本,红着眼睛向她质问,“你有病为什么不治?!”
又转头怒斥苏启,“你妈糖尿病严重,一只眼睛都瞎了,你为什么不劝她去治!”
可苏启也是刚知道这件事。
面对两个孩子,苏春枝沉默不语。
她原本想告诉花添锦,不用担心考不上大学,她已经找报考机构问过了,有很多大学都开设了高费专业,只要有钱,就能有学上。
糖尿病是慢性病,不会致命,她也一直都在坚持吃药。
至于瞎掉的左眼……
治起来还要动手术,会花不少钱。
她在家做些手工编织活儿,一只右眼就够了。
花添锦却没有听完她的解释,扭头冲出了家门。
小姑娘独自一人跑到了水果摊,找老板借手机,打给自己的现任男朋友,一个很有钱的富二代。
她想跟人分手,讨要分手费也好,向他借钱也好,总之她现在需要一笔钱。
而她又怎会料到,这一趟外出,竟是她的生命终点。
当初腼腆木讷的学霸男,成了尾随她、强迫她、杀害她的恶魔。
夜里的湖水冷极了。
不似妈妈工作机构的游泳池,也不似那个她喊过几年“阿姨”的女人、给她放的温度适宜的洗澡水。
她奋力挣扎,想要往上游。
却慢慢地,体力和生命力逐渐消散。
都说濒临死亡前会走马观花,可她最后的意识中,自己却出现在了宽敞明亮的考场上。
手中是笔,手下是试卷和草稿纸。
真不想死啊……
她明明还有那么长的路要走,还有那么多的事要去做。
她还没来得及给苏春枝好好道个歉,喊她一声她最想听的“妈妈”。
身体往下坠落,手中最后的力气也被抽走。
弥留之际,耳边恍惚又响起了那个女人的声音。
她在恨铁不成钢地发问:
“A,跟你那个赌鬼爸爸走,让他用你的身份证裸贷,没钱了再把你卖了!”
“B,跟着我好好过日子,考试上大学!”
“A还是B,你选哪一个?”
选B。
我想选B。
……
祁妙的单间小病房里,谈靳楚看完情况又回来了。
“那个人怎么样啊?能抢救得过来吗?”
“没有生命危险。”
他说:“苏春枝只割到了静脉血管,失血较多才陷入昏迷。”
祁妙松了口气,还活着就好,还活着就好。
什么都没有生命最重要。
谈靳楚又道:“云警官在赶来的路上,你草稿纸上的文字,被她截掉了一行‘我不想死’,剩下的那些打印了下来,准备交给苏春枝。”
“或许……花添锦身边的人,能够猜出她想要说是什么。”
祁妙听完点了点头。
截掉一行字也好,那句话太过残忍,不适合再让一个关心她的人看到了。
“还有一个消息……”
他坐到了病床边,再给祁妙削一个苹果。
“虽然没能帮助破案,但我觉得这个消息,还是应该讲给你听。”
祁妙夹着土豆丝,很是好奇,“什么呀?”
谈靳楚轻声道:“今天下午五点的时候,棒骨汤店的王老板,带着一个女孩子来了局里。”
“王老板?”
她更好奇了,因为王老板说过自己不喜欢公安局这种地方,送她也只肯送到大门口。
这回来局里干嘛呢?
“她是送那个女孩子过来提供线索的。”
女孩子跟花添锦同校同届,也刚参加完高考。
据她所说,6月5号那天,全校收拾完考场,她拖着行李箱,挤上公交车,准备去考点附近的酒店。
车上人很多,没有空座,她只能抓住扶手站着。
要下车的时候,她刚拖起行李箱,准备跟着一起往下挤,然后就感觉到,有人往她屁股上捏了一把。
女孩子直接抬头瞪了过去,就发现一个男生背着包跳下了车,快步往前走。
虽然没看到正脸,但那个人的照片经常在光荣榜上出现,女孩子还是回想了起来。
——是学霸刘子豪!
她当时没来得及喊,后来只想着回到酒店,好好休息,专心备考。
直到考完后坐车回到家——
她家离学校很远,住在群蝇街那边,家里是卖蔬菜的,经常往棒骨汤店送货。
也就是今天下午,她和妈妈一起在王老板店里吃饭的时候,刷到了朋友圈里关于花添锦的传言。
还有一些被打上厚厚马赛克的照片。
很多人都在猜测,花添锦是被人杀害了。
她也有同样的预感。
并且,同为女生,她更能理解和明白,女生们可能会遭到哪方面侵害。
直觉使然,她立即就联想到了公交车上的事。
妈妈鼓励她,不用顾虑太多,警察们自会辨别线索是否有用,我们普通人只管向他们提供信息就好。
而给她们这桌上菜的王老板,恰好听到了母女二人的谈话。
她的脸上没再挂起泛着油光的笑容,只是摘下围裙,平静又认真地对女孩子说,自己愿意开车送她去公安局。
“事情就是这样。”
谈靳楚把苹果切好装盘,“虽然案子已经提前侦破了,但我们仍然很感谢她能来提供线索。”
至少……
这个小姑娘让大家知道,身为受害者,遭到猥亵不是什么丢人现眼的事,最该羞愧的另有其人。
王老板应该也很受触动吧?
祁妙想,当年的她,保护了被侵害的女孩子。
如今,亦有被侵害的女孩子站了出来,勇敢地去保护其他同性。
纵使世界破破烂烂,还有她们在缝缝补补。
祁妙一言不发,又夹了口冬瓜塞进嘴里。
可为什么还是很遗憾呢?
她甚至不敢去问谈靳楚,那个侵害花添锦个人隐私的大四男生会受到什么样的处罚?
那些在视频评论区里,给一个女孩子造各种黄谣的人,又会受到什么样的处罚?
小时候的她,总以为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慢慢长大了却发现,现实根本就不是她想的那么简单。
毒杀妻子,将尸体埋于操场下的陈爱民,有个儿子为他执着翻案;
盛炀若不是把顾寻逼到绝路被捅死,他现在仍会对别人进行霸凌;
包括砸死盼盼凶手的冯保成,家暴成性,若没有姐夫那一板砖把他砸死,恐怕念念姐姐还是不能轻易摆脱婚姻的深渊;
甚至再往远点说,王老板当年如果没有直接下狠手,将那三个轮.奸犯砸死,那个惨遭侵害的女孩子,在犯人出狱后,会不会又被纠缠?
毕竟,她的现实世界中,有部堪称恐怖电影的原型凶手,他的妻子就一直搬家到受害小女孩儿的附近,凶手出狱后,似乎也没有丁点儿的悔改之意。
真魔幻啊……
什么破世界,根本就补不好了。
祁妙恶狠狠地咬了一口馒头。
谈靳楚轻声劝道:“吃不完的话,就别硬逼自己了,对胃不好。”
“那不行,不能浪费粮食。”
她拿起筷子,又伸向没什么味道的土豆丝。
视线触及餐盒的一瞬间,动作却突然顿了一下。
下一秒,她尖叫一声,由于惊吓过度,直接掀翻了小桌板。
“啊——!!!”
坐在一旁的谈靳楚瞬间站起身,“怎么了?”
她紧紧闭着双眼,惊魂未定。
嘴巴嚅嗫两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还不顾腿上的石膏,想要翻身趴在床边呕吐。
谈靳楚一边给她倒上温水,一边帮她拍着背。
“是刚刚吃到鱼刺了吗?”
小姑娘趴在床边干呕好几分钟,最后抬起头,脸色极度苍白。
她指向上的饭菜,努力开口:
“……不是鱼刺,是、是菜里……有一条血淋淋的舌头,还有几根手指。”
谈靳楚闻言,立马皱起眉头,向餐盒看去。
可餐盒里除了云警官给她做的、被她吃完饭菜后仅剩的残渣,就只有医院食堂供应的土豆丝和炖冬瓜。
一目了然,哪有什么舌头和手指?
可祁妙还在一个劲儿地发抖。
她鼓起勇气,睁开眼又望了过去。
然后身子一趴,再度开始干呕起来。
“妙妙!”
一只手覆上了她的眼皮。
谈靳楚正色,“妙妙,抬头。”
他轻轻翻开祁妙的眼皮,然后发现,她的瞳孔又出现了扩散状态。
这是吃菌子后的通灵反应……
饭菜绝对有问题!
而祁妙自己也反应了过来,她急促地喘息着,望向了身边的男警,艰难地说出了自己的预感。
“谈警官……那个彭磊,可能已经死了……”
第 34 章
听到祁妙这话, 谈靳楚微微一怔,清凌凌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没有立即做出回应。
他们队里开过几次会, 商讨过这个小姑娘身怀的特异功能, 也大致推测出,她每次通灵, 都会感知到他人的死亡。
感知的程度并不完全相同。
有的时候能直接身临凶案现场,有的时候,只能看到死者的样貌特征。
而这一次, 她说她在饭菜里看到了舌头和手指……
谈靳楚在理智上, 一瞬间对她的话产生了疑惑。
感知死亡, 感知死者被拔去舌头和手指,这一点能说得通。
可她为什么会觉得……死者是彭磊呢?
出于刑警的本能和职责,或许他应该继续追问——除了这些, 你还感知到了什么?
但现在,看着病床上的小姑娘面色苍白干呕几声, 想吐却又吐不出来的痛苦模样, 谈靳楚将所有轻急缓重的判断抛到了脑后。
他已经按过了铃, 但值班护士可能临时离开,并没能迅速赶来。
只好先帮祁妙拍背顺气, 又把杯子递到她嘴边。
蹙着眉头,关切道:“喝一点儿吧,能缓解干呕。”
祁妙胃里一阵翻腾,只想抠嗓子眼吐个痛快, 根本不想入口任何东西。
可不喝水, 她怕是连张嘴说话都做不到了。
就着谈靳楚端来的杯子,她逼着自己强行抿了好几口。
期间连眼睛都不敢睁, 生怕余光再度瞥见地上那餐盘饭菜里,血淋淋的舌头和手指。
作呕的感觉稍微减轻了一些,祁妙才轻轻推了下男警的胳膊,催促他:
“谈警官,我真的有预感彭磊出事儿了,你别把时间耽误在我这儿,得赶紧去找他。”
至于为什么预感出事的是彭磊,这一点,就是祁妙的另一个秘密了。
她联想到了上一回,原本只会被判行几年的冯保成,直接被他姐夫一板砖砸死。
这一次,给女孩子造谣的行为,在杀人的犯罪行为面前,显得不值一提。
彭磊本人甚至没有构成犯罪,顶多拘留几天,交点罚款。
所以……是世界意识看不过去,又出手了吗?
而这些东西,她完全没办法跟谈靳楚这个小说里的角色作出合理解释。
好在他并没有多问。
反而道:“妙妙,我的工作不光是要侦查破案,打击犯罪,也要保护好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
“……可你是刑警,又不是医生。”
祁妙肃起小脸,依然在劝他,“我待在医院里,出了什么问题都能立马得到医治,很安全的。”
谈靳楚却静静地看了她几秒,沉声问道:“你现在,真的安全吗?”
话音一落,她愣住了。
前两天由于担心花添锦的案子,有个被她忽视的一点,此时此刻,重新浮现在了她的脑海中。
为什么会通灵?
高考的这几天,她连包子都不敢吃,生怕馅儿里掺了蘑菇丁,她看不出来。
但明明都已经这么注意饮食了,为什么还会通灵?
况且,她住院后吃的饭,全都是医院食堂供应的。
店里的饭菜有问题,难道医院的饭菜也有问题?
祁妙眼睫一颤,又想把视线转向地上的餐盒。
谈靳楚却站起身,挡在了她面前。
“别看了,妙妙。”
“咦?”
护士姐姐恰巧推开了门,看到地上的一片狼藉,微微有些诧异。
“饭盒怎么都扔地上了?”
“不好意思,”谈靳楚回头道,“刚才是我收拾的时候不小心弄的,我会把地板拖干净。”
“没事没事。”
护士姐姐摆摆手,“让保洁员来就行。”
她走到床边,先检查了一下祁妙伤腿的石膏固定,见床上和被子上也沾到了油渍,又看她脸色不好,问道:
“小妹妹没烫到吧?我待会儿再给你换个床单。”
“她刚才有点儿恶心反胃,现在也想干呕。”
谈靳楚省略了前情,问道:“这个情况需要给她开点什么药吗?”
“干呕?”护士姐姐看了眼地上的饭菜,“昨天和今天前两顿饭有过这种情况吗?”
祁妙摇了摇头。
“那我请医生过来给你看看吧。”
说着,转身就走出病房,很快带了位医生进来。
有专业人士给祁妙做检查,谈靳楚多少能放心一点儿。
他轻声跟床上的小姑娘交代了一句,“我先去趟洗手间打电话,几分钟后就回来。”
这一通电话,谈靳楚直接打给了刘队。
“……是,我检查过,没有看到任何蘑菇,但妙妙就是通灵了。”
“……没有,我把她在医院里吃过的菜都取样了一些,还有食堂里的菜,也需要检测。至于妙妙高考期间吃的饭,云姐那里都有记录。”
通话到最后,谈靳楚面沉如水。
“……好,我明白了,这两天我负责留在医院里保护妙妙,彭磊和近期命案的调查,就拜托其他同事们了。”
祁妙的单间小病房里,可能是有刘队和医院领导特意关照过,护士和保洁员们的动作也都很快。
10分钟的功夫,床上和地上已经收拾干净了。
见谈靳楚回来,小姑娘又问出了另一个关心的问题。
“谈警官,我的预感真的很强烈……”
祁妙纠结地咬了下唇,皱着眉开口:
“你说那个彭磊,会不会是被花添锦的亲人杀害的?”
毕竟,她现在只了解到,彭磊是花添锦案子里,需要被审判、却不一定能够得到应有的审判的人。
所以她才更加担心,会不会是那个后妈,或者是后妈的弟弟,他们想要为死去的花添锦报仇,才会不惜违法也要亲手去杀了彭磊?
祁妙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可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他们本就困难的生活,又会迎来怎样举步维艰的走向?
看出了她的忧虑,谈靳楚笑了一下,安慰她:
“不会是他们的。”
他轻声道:“虽然现在我们还没有确定彭磊的状况,但我能保证,苏春枝和苏启,他们俩人完全没有作案时间。”
苏启在昨天晚上就向学校里请了假,打算先处理好姐姐的后事,以及照顾自己的妈妈,咨询医生,想为她治疗眼睛。
上午的时候,母子二人都去了警局,做了更为详细的笔录,配合案件的调查工作。
下午的时候,苏春枝在家割腕,则是提前找了个借口,说自己想要吃某一家的蒸香鸭,把苏启给支了出去。
好在那家店里有几只刚出炉的,不用排队等。
而苏春枝又没有割到动脉,所以苏启回到家时立马打120,得以抢救及时。
现在,母子俩都待在医院。
无论是昨天还是今天,他们都没有时间去杀人。
听他这么讲,祁妙总算放下心来。
她默默祈祷:
世界意识啊,如果你真的在运转,能不能先去保佑这些平凡又善良的人,不要再遭受苦难了呢?
她在担心别人的时候,谈靳楚也在担心着她。
这个无辜的小姑娘,短短几天内,频繁地因为自己的特殊能力,遭受着各种各样精神上的折磨。
目击命案现场也好,梦见“小女鬼”、考场通感,差点儿跟着溺亡也罢,这些光怪陆离的玄学事件,都不是她应该承受的。
刘队他们调查过,祁妙虽然自幼失去父母,但抚养她的奶奶是隔壁B市的老牌企业家,给她提供了幸福、安稳的生活环境。
从小学习热爱的美术,按部就班读书上学,活泼开朗,正直善良。
谈靳楚由心地希望,这样一个好孩子,应该和全天下所有的女孩子们一样,每天开开心心,茁壮成长。
而不是像现在,她吃个饭,都会看见血淋淋的肢体和器官。
可她自己又很少抱怨什么。
局里的心理医生告诉谈靳楚,之前咨询室的那次谈话,祁妙最后还在关心他们几个警察。
说让咨询师姐姐劝劝他们,很多时候正义不能及时得到伸张,并不是他们的问题,他们已经很辛苦了,不要老是再自责了。
把程屹一个大男人听得,连连感慨了好久。
原本他是最羡慕祁妙通灵本事的人,甚至还想着干脆给妙妙安排个顾问的头衔,让她多来局里几躺,帮忙破破案子。
后来也就完全不提这一茬儿了。
只是说,要好好叮嘱妙妙,菌子啊蘑菇啊,那些玩意儿也没什么好吃的,一辈子不吃也亏不着什么。
谈靳楚低头看着病床上小口喝水的女孩子,长睫下波澜不惊的眼睛里,泛起丝丝涟漪。
他缓缓开口:“……妙妙,对不起啊。”
祁妙放下杯子,神情困惑,“为什么要跟我道歉?”
“这两回都没能照看好你的饮食,又让你跟着遭罪了。”
她这个时候还是在为别人着想,“我不算遭罪啊,真正遭罪的……是盼盼、花添锦她们。”
看着谈靳楚陷入沉默,祁妙又去安慰他。
“谈警官,我到现在都不知道这几天的饭菜里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你们也不知道,这谁都不能怪罪。”
“你放心……”
谈靳楚平复情绪,摸了摸她的脑袋,“我们局里的同事马上就来医院,这次一定会给你查个水落石出。”-
谈靳楚的那通电话后,刘队迅速作出了安排,云艳辉和程屹带人兵分两路,分别调查祁妙高考期间和这两天在医院的饭菜情况。
高考4天中,妙妙吃的每一顿饭都有记录。
他们带妙妙去吃的,都是口碑很好、食品安全没什么问题的饭馆。
调查起来,那几家饭馆的老板和后厨们也都十分配合。
连自家招牌菜的配方都肯拿出来。
“警察同志,我们店里用的蔬菜,都是当天采购的新鲜的,佐料都在厨房,哦哦,这个是前两天用完的空瓶……”
鉴证科的同事戴上手套,从垃圾桶里翻了出来。
程屹带人来到了医院。
住院部的住院餐,统一由医院食堂提供。
而食堂所用的原料,全部又由医院指定的采购员统一采购。
采购员介绍:“……我们的供应商,都是经过层层筛选和定期考核的,能够保障安全……”
可到了第二天,鉴定结果出来,整件事情,迎来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进展——
祁妙高考期间一共吃过六家店,每家店里,都被查出了松茸调料、味精菌菇粉、牛肝菌油、鸡纵油……
连医院食堂都没能幸免。
这些调味料,少部分采用原包装,而更多的,则被悄然替换进了饭馆和食堂平时用的调料瓶里。
更加离奇的是,警察们又相继走访了附近的两条街,街上很多家饭馆中,都查出了类似的、并不常见的调味料。
种种反常全都表明——这绝不是什么意外,是有备而来。
“……这回是冲着我来的。”
得知消息的祁妙坐在病床上,不敢置信地喃喃道。
之前的那些案子,她只是在幻境中经历。
现在,她自己成了直接的被害人。
有人要害她!
刘队则在会议室里大发雷霆。
“查!继续给我查!整个A市的调味料供应链,还有超市,都给我挨个儿查!”
这可不是什么简单的食品安全问题了。
这是明摆着,有什么人知道了祁妙的秘密,还手眼通天,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弄出这么大的阵仗。
甚至,连他们市局里……都可能出现了内鬼!
与此同时,另一批警察去往了A师大的男生寝室512。
却没有找到彭磊。
隔壁宿舍的男生们说,彭磊在警察找过他的那天晚上,扛不住其他学生跑来他宿舍打听消息的压力,当天夜里就直接收拾东西跑路了。
“那你们知道他会去哪儿吗?”
“回家了吧。”
警察摇摇头,“我们联系了他的家长,那边也没有见到彭磊。”
期间还联系了彭磊的室友,室友们也只是猜测:
“有可能是去找实习了?”
警察又请A师大的老师们帮忙留意。
可今天,竟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联系得上他。
倒是有位室友提供了一条线索。
“彭磊他好像有个女朋友……”
“是你们本校的吗?”
“不是不是,他女朋友是他在网上认识的,上个月天天在宿舍里打电话,声音可甜了,听说还是个富婆。”
“但到底长什么样,住什么地方,我们就都不知道了。”
彭磊至此音讯全无。
他的父母很是着急。
虽然失踪人口都是24小时才能立案,但由于祁妙说过的话,刘队当机立断,直接当做刑事案件处理。
整个刑警队,除了留在医院里的谈靳楚,都开始脚不沾地连轴转起来-
病房里,祁妙的情况也不算好。
那顿晚饭给她吃出了心理阴影,再加上意识到身边的危险重重,食欲严重受到影响。
她很想强迫自己吃几口米饭,但一张嘴就想呕吐。
好不容易被谈靳楚劝着喝了碗小米粥,但黏糊糊的口感,让她咽下肚后,又控制不住地想起了当时看到的画面。
“——呕”
她趴在垃圾桶旁狂吐不止。
两顿饭下来,到了12号晚上九点钟,她已经吐到有些脱水了。
进食少,体力消耗过大,再加上精神焦虑。
祁妙输着液,躺在床上,虚弱到声音都有气无力。
迷迷糊糊睡醒过来,她把手伸向坐在一旁的谈靳楚。
“是要喝水吗?”
她合上眼皮,轻轻晃了晃脑袋,“……不是。”
谈靳楚俯下身,凑近了听。
女孩子的声音小小的,语气却有些着急,“……还有一个人。”
听者不解,“什么意思?”
“还有一个死者……”
她神情痛苦地回忆道:
“我想起来了……昨天的餐盘里,有好几根手指,其中有一根,肤色很白,做了贴钻的美甲……”
“那是女生的手指。”
第 35 章
“女生的手指?”
“对。”
谈靳楚将祁妙的分析在电话里转达给刘队。
“妙妙说, 她当时被餐盒里的幻象吓到了,所以看得不仔细,我问她断指的切面情况和肌肉组织情况, 她都记不清, 只记得有一根断指的指甲上,贴了三颗钻, 应该是女生的手指……”
电话那端,刘队没有立马作出回复。
听筒里只传来他粗重的喘息,似乎是在压抑着怒气。
然后就听他一声暴喝——
“谈靳楚!你还有没有一点人情味儿?!”
刘队将筷子拍在桌面上, 大声斥道:
“人家一个刚高考完的小姑娘, 看见了那些东西, 没吓得当场心理出问题就算坚强了,你倒好,竟然还让她画下来?还在这儿分析女生的手指?”
现在时间是6月13日, 早上7点,刘队正坐在街边吃早餐。
谈靳楚就把祁妙画的画扫描过后, 给他发了过来。
他一个刑警队长, 只是看见那副圆珠笔画, 都被恶心得有些食欲欠佳。
就更不用想,在幻象中亲眼看到, 自己正在吃饭的餐盒里那血淋淋的画面,完了还要把它画下来的人,得被吓成什么样了。
刘队越想越气,恨不能现在就跑到谈靳楚面前, 抬手给他脑袋上一大耳雷子。
医院卫生间的洗漱台前, 年轻的男警垂着头,任由额前碎发上的水珠一滴滴坠落。
谈靳楚默默承受着刘队的怒火, 没有为自己辩解一句。
等到电话那头终于骂痛快了,他才说出了自己的请求。
“刘队……能不能再给我批两天假?妙妙医院这边……”
“医院那边你不用担心。”
刘队叹了口气,声音变得有些沉重和严肃。
“从今天上午开始,局里要对医院临时布控,妙妙也会转到顶层的VIP病房,病房套间内外,还要配备警力轮流值守。”
谈靳楚前天就隐约判断出了这件事的严重性,但还是没想到,局里会做出这样的安排。
“这是……您个人的意思?”
“是市政府和公安部的意思。”
谈靳楚猛然蹙起了眉头,连握着电话的手都轻轻颤了一下。
刘队继续道:“妙妙能力特殊,但这不该成为她的生命安全遭受威胁的原因。”
他又叹了口气,“……小谈啊,继续回去守着她吧。”
结束这通电话,谈靳楚立即从洗手间出来,走回祁妙的病房。
从前,他脚步沉稳,现在又多了几分沉重。
护士刚好从病房里出来。
看见她手中的托盘,谈靳楚问:
“今天的早饭她能吃下了吗?”
护士摇摇头,“还是吃两口就吐,警察同志,您自己进去看看吧。”
他推开门,一眼便见到病床上疲乏萎靡的祁妙。
旁边的输液架上,又重新挂上了几瓶营养液。
医生说,这是给她维持体内水电解质平衡,增强抵抗力的。
可终归只能当做辅助性治疗。
患者属于神经性厌食,还得调理好心理状态才行。
祁妙听到动静,虚弱地掀开眼皮,见到是他,还想强打起精神,弯出一个微笑来。
但扯到干裂的嘴皮,弧度就又被她可怜巴巴地收了回去。
谈靳楚快步走到她床边,给她倒上一杯温水。
“我扶你坐起来吧。”
祁妙摇了摇头,“不用了谈警官,我现在不想喝水。”
“……水也喝不下了吗?”
她小声解释,“不是恶心喝不下,是我觉得喝太多水的话,待会儿还得麻烦护士姐姐带我去洗手间……”
谈靳楚轻声道:“要是医院所有的病患都像你这么想,那护士们的工作的确会轻松不少。”
小姑娘嘿嘿笑了一声,“是吧?”
弧度咧得稍微大了些,干裂的唇瓣上就渗出了一丝丝血。
把她疼得又赶紧闭上了嘴巴。
谈靳楚看在眼里,手指攥了攥,转瞬又松开。
不是。
他想说,不是这样的。
沉默片刻,最后却只是顺着她的逻辑开口:
“要不……你也替我着想一下?”
他搬了把椅子,坐在床边,笑着说:
“多少喝点儿水润润吧,不然待会儿刘队他们来了,见到你这副样子,我肯定得挨骂。”
“啊?”
祁妙一听这话,果然严肃了起来。
她伸手过来,谈靳楚会意地将她扶着坐起身。
杯子里的水温正好,她闭上眼,小口抿着,也喝下去了一大半儿。
把水杯递给身边人后,祁妙又揪起身上的衣服闻了闻,然后皱起了鼻尖。
“我还想再去洗个澡……”
虽然昨晚护士姐姐帮她擦拭过身体,但她总觉得,自己身上还有一股消毒水味,混合着呕吐后的酸腐味,挥之不去。
谈靳楚看了一眼架子上的营养剂吊瓶。
“等输完液,吃两口点东西再去洗吧?”
闻言,祁妙把视线转到了床边桌上的早餐上。
昨天一整天,她连小米粥都喝不下去,医生就把粥类的粘稠物,给她替换成了豆浆。
餐盒里还有一块红枣发糕和半根玉米。
但她还是没有什么胃口,逼自己硬嚼,咽下去就会吐出来。
祁妙满脸歉意,小声道:“对不起啊,谈警官,之前答应你的事……我没有完成。”
“没关系。”
谈靳楚把水杯放回了桌上。
他知道,祁妙说的,是凌晨那会儿答应他的要求-
今天夜里4点多的时候,她醒来过一次。
——又做噩梦了。
虽然不是通灵致幻,但光梦见那天餐盒里的画面,就足以把她吓得冷汗淋漓。
祁妙睁开眼,病房里黑漆漆的,只有她自己一个人。
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又纠结了很久,才给谈靳楚发了条微信。
却没想到,下一秒,他就站到了门外。
原来,谈警官一直都没走,就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守着。
盯着他的脸,祁妙感觉……这个人的黑眼圈似乎更重了。
本就肤色白,下眼睑又扫了一层灰影,看着更显阴郁。
她关心起刑警队的工作,“谈警官,现在还没找到彭磊吗?”
谈靳楚替她掖好被角,有拿起遥控器,调了一下空调温度。
“还没有。”
他淡淡陈述道:
“我们只调查到,6月11日凌晨一点零八分,他从A师大折桂校区南二门出去,乘坐一辆银灰色丰田卡罗拉到了机场,然后乘坐飞机,上午7点46分到达Q省的高鲁木斯机场,9点32分,他的身份信息最后一次出现在了G109线高鲁木斯到乌斯藏之间的收费站。”
“……我们已经联系了高鲁木斯的警方协助搜寻,但在此之后,查不到彭磊的任何踪迹,包括出行记录和消费记录。”
祁妙听着他口中的这些小说世界里改写过后的地名,再联系G109线和刚考完的地理知识,连蒙带猜地反应过来……
谈警官说的,对应现实世界的话,应该是青藏高原那边。
“彭磊不是A市本地人吗?”
她问:“为什么会去那么远的地方?”
谈靳楚摸了摸水杯,从壶里倒出来就有些凉了。
又插上电,继续烧水。
然后道:“可能是出于逃避心理,也可能只是单纯的旅行。”
最后看向满脸困惑的她,“但这些,都不是你现在应该操心的事。”
他温声说:“喝点水就继续睡吧,真有什么想了解的,等睡醒了,白天再找我。”
祁妙问:“……那你不需要回单位工作吗?”
“外勤组还有其他人手,而且……”
他垂着长睫,遮住眼眸,看不出什么神色。
“在这里保护你的安全,就是我的工作。”
虽然她心里早就有了预感,但真等到谈靳楚这么回答,她还是有点儿无措。
祁妙小心翼翼开口:
“你留下来保护我的安全,是不是因为……有人要杀我?”
谈靳楚沉默一瞬。
对于这一点,刘队他们也还无法确认。
张茂林的观点是,如果背后搞鬼的人,真的想对祁妙痛下杀手,那他估计,现在躺在床上的小姑娘,就不单单是吃菌菇类佐味料致幻了。
——极有可能,已经中毒身亡。
刘队也说,背后的人不像是想要直接杀死祁妙,反而像是在试探她。
……在试探,她那吃了菌菇就会通灵的能力。
谈靳楚的观点则是,无论背后的人真正的目的是什么,绝对来者不善。
但他们的会议内容,谈靳楚并没有直接告诉祁妙。
只是摸了摸她的头,“你不会有事的。”
他保证,“之前是我们疏忽大意,但现在,我会一直守在你病房外,寸步不离。”
“那饭菜呢?”
祁妙仍然心有余悸,一想起来就开始脸色发白,“饭菜会不会还有问题?”
“不会的。”
谈靳楚道:“这次食堂佐味料被人替换,院长高度重视,请来了食品药品管理局的人,还有我们局负责食药环侦查的同事,对食堂进行严格抽检。”
“至于你的饭菜,更是派了专人负责,确保不会出现纰漏。”
小姑娘脸上的紧张神色并没有消散。
她皱着眉,眼眶一红:“但是……我好像吃不下去任何东西了……”
“妙妙。”
谈靳楚对上了她无助的目光。
“咱们不能因噎废食,你已经昨天一整天都没吃过饭了,这样下去可不行。”
仅仅只过了一天,祁妙的精气神就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曾经活蹦乱跳的小姑娘,如今腿上打了石膏,只能躺在病床上,上厕所、洗澡都成了问题。
平日里乐乐呵呵,这两天惊吓过度,神经性厌食,再加上呕吐到脱水,连笑一下都会扯到干裂的嘴皮。
原本充满生命力的女孩子,仿佛一下子被抽走了灵魂,整个人变得蔫了吧唧。
祁妙也感受到了自己这糟糕透顶的状态。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她伸手扯了扯谈靳楚的衣角,“谈警官,能帮我找几张纸和一支笔吗?”
谈靳楚皱起眉,“你要画画?”
“嗯。”
“妙妙,现在是凌晨四点半,你得休息。”
“可我睡不着……”
她跟人商量道:“要不这样,谈警官,你帮我找来纸和笔,明天早上我就好好吃饭。”
“这交易做的……”
谈靳楚知道她要画什么,声音变得有点儿冷淡。
“你画完了画,确定明天早上还能吃得下吗?”
她抿起唇,沉默不语。
谈靳楚坐在床边,也不说话。
胸腔里却闷生生的,难以疏解。
最后还是拗不过她睁着眼不睡觉,只能转身走出病房,找护士借来A4纸和圆珠笔。
又把小姑娘从病床上扶坐起来。
祁妙在下笔之前,闭着眼思索了很久。
她并不能做到像小说男主金手指那样的过目不忘。
相反,她的记性并不算好。
文言文翻来覆去背了好多遍,依然会出现背了下一句,就想不起上一句的情况。
唯独在图像的记忆上还算有些突出。
但这也有赖于她十几年如一日地画静物、画速写,才练就出的视觉形象记忆能力。
画面的构图,只用看上一眼,就能在画板上拓个七七八八。
她握着圆珠笔,快速排出几条线,转眼间,两个方形的餐盒就跃然纸上。
甚至还能看得出是透明塑料的材质。
又草草地排出许多条线,餐盒里,她吃剩得所剩无几的土豆丝也被画出来了。
接着手上停顿了几秒,似乎是在脑海中仔细回忆确认后,才再度下笔。
很快……舌头和几根手指的大致轮廓也被她勾勒了出来。
祁妙恍然觉得,有时候记忆力强,并不是什么好事。
就比如现在,她刚起好了个形,那天餐盘里酸腐的味道,以及血腥的画面,就又开始冲击着她脆弱的神经和胃。
她强行压下想要作呕的恶心感,问身边懂法医学的男警:
“谈警官,你们在鉴定断指的时候,有没有什么要注意的点?”
祁妙需要专业人士的提醒和指导,不然画出来的画,也不具备什么鉴定价值。
谈靳楚只能在她的请求下,又告诉了她一些:
“……如果是活着的时候砍下,出血量就会较大……”
她边回忆边画,还没画完,就又抓过呕吐袋,开始吐了起来。
而这幅画,不仅把她自己折腾的够呛,还让谈靳楚在发给刘队之后,大清早挨了一顿臭骂。
结果弄到最后,她自己答应的要吃早饭,却也没能完成。
“没关系。”
谈靳楚说,“你的小云警官马上就到,她在家里给你做了火腿鸡蛋饼,待会儿看看能不能吃下一点儿。”
“好。”祁妙乖乖地点了点头。
但刘队和云艳辉他们还没到医院,谈靳楚先接到了程屹的电话。
“小谈,那个替换医院食堂佐味料的人,被我们找到了!”
第 36 章
A市人民医院食堂所采购的佐味料, 今年都是由一家合作过很久、很可靠的供应商长期供应的。
6月12日下午的时候,程屹根据食堂采购员提供的信息追查过去,很快就找到了供应商负责人。
在他们的仓库里, 又搜出一大批少见的、菌菇类的佐味料, 与医院食堂和附近餐馆、超市中查获的完全一致。
可负责人却告诉程屹,自己只是这个佐味料品牌在A市的代理商。
仅仅从工厂里拿货进行销售和供应, 并不知道手头的货掺了假。
程屹带着同事,对供应商厂子里的员工进行层层筛查审核。
最后,有一个女人, 自己主动站了出来——
她是仓库的食品安全检查组长。
38岁的中年女性, 去年才从隔壁B市调来这边工作。
公安系统并没有查到她的犯罪记录, 反而查到了不少报案记录和起诉记录。
凌晨6:30,这个女人被带进了审讯室。
她异常配合警察的审讯工作,有问必答, 坦荡地承认了自己在一周之内,掉包了供应给医院食堂的那批货。
但被问及作案动机时, 女人却仰天大笑。
笑到程屹他们觉得莫名其妙, 她才面露讥讽:
“他们说的果然没错, 我这几年来报了那么多次案,你们警察都不管不问, 这回只是替换了些安全无害的调味品,你们就这么兴师动众地来问我的罪……”
程屹听得一惊,跟同事对视过后,继续冷声问道:
“他们说的?他们是谁?你还有其他同伙?”
女人却不再回答, 闭上眼, 一言不发-
“她一个人做不到这些。”
谈靳楚在电话里道:
“咱们看过医院食堂的采购单和调味品明细表,上周是月初, 这批调味品的量不小,绝非她自己就能成功替换。”
程屹明白,“我们调取了仓库以及还有附近干道上的监控,连夜对比,发现了一辆可疑小型货车,还在继续追查。”
“哦,还有那个女人提到的报案,我们联系了B市警方,那边也在同步协查。”
谈靳楚问:“妙妙考点周边的饭馆,还有附近超市的调味品,找到源头了吗?”
“另一批同事在负责。”
程屹说,“这些比较杂,有的是从调料批发市场进货,也有的是从网上下订单,渠道不相同,他们在逐一追溯源头。”
“好,有什么新进展再通知我一声。”
“知道了。”
临挂断电话前,程屹又关心了一句。
“妙妙身体怎么样了?能吃下东西了吗?”
谈靳楚握着手机,回头看了一眼,病床上,祁妙也在看着他。
“小程警官的电话,”他把手机递过去,“你要不要跟他聊两句?”
“好呀,好呀。”小姑娘欣然接过。
清清嗓子,喊了一声:“小程警官早上好~”
“妙妙早上好。”
程屹坐在副驾,警车正在开往市区外的一片加工厂。
他笑呵呵地问:“想不想喝奶茶、吃蛋糕呀?中午下班我就给你捎过去。”
“我想吃麻辣小龙虾!”
“小龙虾不行。”
程屹说,“你骨折了,不宜吃海鲜,辛辣油腻的食物也不能吃。”
“啊?”祁妙失望地撇下嘴角,“那还是奶茶和蛋糕吧……”
程警官和其他同事要工作,她就没有耽误多长时间,聊了几分钟,电话挂断,又把手机还给了谈靳楚。
“现在是6月份,小龙虾的个头还都比较小,等再过上一两个月,生长周期完整了,肉质会更好。”
谈靳楚笑着说,“到那个时候,我们俩带你去秋明街,街上有一家小龙虾排档,是A市最好吃的小龙虾。”
“等到8月份……”
祁妙恍惚了一下,又回过神,问道:“那我腿上的石膏是不是也可以拆了?”
“嗯,但还不能走路,可以坐轮椅过去,我们俩给你推着。”
祁妙开心了一些,但也不敢咧嘴笑,只能拍起手,“真好!”
眉宇间的阴霾总算是扫去了不少。
“又好什么呢?”
云艳辉温柔纤细的声音从病房门外传来。
祁妙听见了,立马歪起脑袋看过去。
护士姐姐就带着刘队和几位警察一起走了进来。
“远水还是解不了近渴。”
小云警官笑着冲她扬了扬手里的新饭盒,“与其盼着8月份再去吃小龙虾,倒不如先来几口我做的饼干和点心。”
小姑娘好奇地伸长脖子问:“是什么味道的啊?”
云艳辉走到她床前,新饭盒摆上桌,一字排开——
香喷喷的火腿鸡蛋饼、烤得酥酥的巧克力曲奇、煎得脆脆的奶油苹果饼和莲藕肉盒子……
“看看有没有喜欢吃的?”
祁妙搓了搓手,“小云警官有筷子吗?”
女警从塑料袋里翻出一双筷子,递到她手里。
“我当年刚调来刑警岗的时候,有次出外勤回来,也被现场的画面吓到两天吃不下饭。”
云艳辉回忆道:
“那时候跟你一样,什么口感绵密、粘稠的东西,吃到嘴里都会吐出来。最后还是刘姐,给我烤了一大盒饼干带到了队里。”
她拈起一块巧克力曲奇,“这个,也是刘姐教给我做的呢,你尝尝?”
祁妙学她的样子,直接上手,拈起一块儿,咬了一小口。
浓浓的巧克力味道,香甜不腻。
口感酥脆掉渣,也不会让她联想到那天的幻象。
都说民以食为天。
吃东西这一最基本的生理需求得到满足后,她才觉得,自己是真真实实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是知道疼、知道饿的。
手中的曲奇饼干香甜酥脆,也是真实存在的。
而做出这些饼干、莲藕盒子、鸡蛋饼的小云警官,关心她身体健康、说下班了要给她带奶茶和蛋糕的程屹警官,还有在病房外一夜没睡的谈靳楚……
以及身边这些形形色色的人。
他们都不再只是什么小说里的纸片角色,全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活生生的人。
祁妙捏着曲奇饼干,鼻腔中一阵酸涩,忽然咬不下第二口。
高考前的那几天,虽然在她身上也发生了很多离奇又恐怖的事,但那个时候,还有一个高考能吊着自己。
算是有一个明确的目标。
会让自己集中精力,全神贯注于学习,每天过得疲惫又充实,无暇分心去想乱七八糟的事。
而那个时候,自己心里也有一个有恃无恐的想法。
认为自己是高高在上的作者,是这个世界的创世主,一种高维生物的优越感油然而生。
更不知为何,她总自信地觉得,在小说世界里参加完高考,自己就会回到现实世界。
然后在天光大亮之后如梦初醒,再从床上爬起来,去学校,继续参加高考。
这样,有了一次身临其境的考场经验,回到自己的世界,还会更加从容不迫。
可今天——已经6月13号了。
高考过去了三天时间,而她,还是没能回去。
依然身处于这个黑暗风的刑侦小说世界,经受着光怪陆离的幻象折磨,生命安全都得不到保障。
昨天一整天她都躺在床上,不想吃也不想喝,只想睡觉。
想着一觉醒来,就能看到房间床头上贴着的——高考倒计时三天。
“怎么了妙妙?”
小云警官低下头,紧张地注视着她的脸。
“怎么还掉眼泪了?是不喜欢吃这个饼干吗?”
刘队原本站在床尾,这时也上前两步,凑近了关心她,“妙妙,你要是有什么不舒服,也可以告诉我们,警方现在十分重视你的身心健康。”
他的身后,还站着那位之前在心理咨询室里见过的警察姐姐。
谈靳楚站在她床边,眉宇间也染上担心的神色。
“是又想吐了吗?”
“……不想了。”
祁妙摇摇头,任由泪水从颊边滑落,轻声喃喃道,“现在不想了。”
不想吐了,也不再挖空心思地想着,如何能一觉醒来就直接回到现实世界了。
昨天茫然了一整天,这会儿终于想通了很多东西。
她回忆起,自己小学的时候,画素描遇见了瓶颈,总是处理不好黑白灰这一静物素描中最重要的元素。
课本上解释,物体的亮灰暗成因来自三个方面。
什么光线照射了,什么自身固有色相形成的关系了,还有什么主观设计下的分割关系。
太过书面语,小学的祁妙完全看不懂。
那个时候,美术老师就搬了把小凳子,让她坐在学校里的伟人像前。
伟人像的底座方方正正,一如她第一次学画画接触到的几何石膏体。
那天的天气很好,太阳升,太阳落,小祁妙就在太阳底下画了一天。
老师告诉她,亮灰暗的三个成因很简单。
抬头有太阳,这片大地上有太阳,你心里也有太阳。
后来,她把老师的那句话,工工整整地写到了小说本子的封面上。
祁妙写这本小说的初衷,也是想为自己的漫画写脚本,塑造一个黑暗风的、充斥着罪恶的世界。
可最终,暖洋洋的日光会洒满每一个角落。
光明战胜黑暗,正义战胜邪恶,这是她所热爱的少年漫中,永恒不变的主题。
所以,她怎么能被区区幻象击溃呢?
她可是——祁·小说世界创世主·金手指拥有者·十亿身家小富婆·聪明可爱·妙。
是这个小说世界的意志,是这个小说世界的法则。
祁妙放下饼干,看向云艳辉,又看向她的男主角谈靳楚。
最后看向了刘队。
她眼中的迷茫褪去,又恢复了往日的明亮和坚定。
祁妙开口问道,“刘队,能不能再开一个会议,让我也加入?”
她恳请:“我想跟大家一起讨论讨论,我自己的通灵能力。”-
获得刘队批准后,会议并没能即刻展开。
首先祁妙要吃饭,其次她还要搬到顶层的VIP病房。
新房间明亮宽敞,采光极好,整张病床都沐浴在和煦的阳光下。
套间里茶几,沙发,电视机一应俱全。
等到上午八点四十,祁妙被安置在新的病床上后,刘队他们才搬着椅子,围坐在一旁。
会议正式开始,而主讲人,就是她自己。
她一边说,一边在本子上写写画画。
病房里,响起少女脆生生的嗓音。
“第1次通灵:
时间:6月2日上午
地点:学校操场主席台前
起因:早上在家吃了野菌子炒腊肉
致幻:旁观目睹陈爱民毒杀妻子,操场埋尸
第2次通灵:
时间:6月3日下午
地点:医院病房内
起因:时间距离上次吃菌子较近,后续持续受到影响
致幻:再度目睹雨夜操场埋尸……”
祁妙从本子上抬头,围坐的几人都在认真听她讲。
她其实有点儿心虚。
因为认真推算的话,她是6月3日才正式穿来的。两个世界重叠,在现实世界操场上吃的野菌子,不知为何作用到了小说世界里。
可无法用科学解释的事情太多,他们这些警察也不便深究每处细节。
除了……坐在床边的谈靳楚,又转着笔,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祁妙连忙低下头,继续往下讲。
“第3次通灵:
时间:6月3日晚上
地点:西王母棒骨汤店
起因:在家中吃了野菌子炒腊肉
致幻:旁观酒吧洗手间内凶杀案”
她大笔一挥,将前三次通灵圈在一起,然后望向几位警察。
“我认为,前三次通灵属于同一类——通灵前所处的地方,距离死者的位置较近,而通灵后,就会目睹凶杀案现场。”
刘队听完,向她投来了鼓励的眼神。
还认真提问:“那后面几次通灵呢?”
祁妙攥紧圆珠笔,声音提高了一些,接着道:
“第4次通灵:
时间:6月5日上午和中午
地点:我家卧室和小云警官卧室
起因:当天凌晨吃了羊肚菌馄饨
致幻:死者出现在了我身边
第5次通灵:
时间:6月5日晚上
地点:周念念小区附近的麻辣烫店
起因:吃了很多很多菌菇
致幻:旁观目睹了盼盼的死”
她又放下笔总结:
“第5次的通灵和前3次通灵其实是一样的。”
云艳辉去过周念念的家,她还记得那片地方。
于是出声道:“你是说,那家麻辣烫店,距离盼盼当年事发的烂尾楼小区,也很近?”
“对。”
祁妙点头,“两个小区之间,只相隔了一条街,麻辣烫店距离案发现场同样很近。”
云艳辉往本子上写了几行字,再抬起头,“那第4次通灵呢?我记得,你当时在我家的卧室里,也见到了盼盼。”
“是的。”
祁妙继续顺着女警的问题往下解释:
“第4次则有所不同,因为,致幻的起因不仅仅是我吃了菌菇,而且,我还和死者的姐姐周念念,有过直接的肢体触碰。”
“肢体接触?”
“对,这也是触发通灵的条件之一。”
她回想起,6月3日上午,谈靳楚开车送她回家之前,她在警局里,拥抱了周念念一下。
而那晚去周念念家里住,也跟她有过肢体上的触碰。
连刘队都在往本子上认真记笔记,“……跟死者相识的人产生肢体接触,致幻后,死者就会出现在身边,对吧?”
祁妙受宠若惊地挠挠头,“嗯。”
“那花添锦案子的那一次通灵呢?”
刘队引导她分析下去,“那一次,听说你在幻境中险些濒临溺亡。”
祁妙抿了一下唇,端起水杯喝了几口。
花添锦的那一次通灵,也是她经历过的最危险的一次。
每每回想起来,都会有种溺水的窒息感。
她沉声接着分析:
“第6次通灵:
时间:6月10日下午
地点:鸿雁职高考场
起因:误食了含有菌菇粉,菌菇油的食物
致幻:直接和死者通感”
祁妙的表情变得很严肃,语速不急不缓道:
“这一次的起因,也不仅仅是因为食物,更因为……我在校门口和死者花添锦,曾有过直接的肢体触碰。”
又严谨地补充了几句:
“当然,这一类的通灵之前只发生过一次,我也没有其他的案例可以佐证……”
刘队一旁的陈警官却听得叹了口气。
“你这孩子,真当做实验呢,总不能还想着再经历几起案例来控制变量吧?”
他一时间也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无奈道:
“都身临其境地体验过一次死亡了,还不够长记性的吗?”
陈警官的想法,其实也是在座其他几位警察的想法。
任谁都会觉得,十几岁的小姑娘,就应该站在阳光下,快快乐乐、生机勃勃地活着。
而不是频繁地跟死亡打交道。
亲身体验死亡,那就更不行了。
祁妙撇撇嘴,“瞧您说的,我当然不想再体验一次了。”
她冲人眨眨眼,狡黠一笑:
“而且大家没发现吗?第一类最安全的通灵方式,才是看到的线索才最多、最详细的呢。”
“只要把我带到犯罪现场,让我吃点菌子致幻,完事儿了我再把凶手的样子给画下来,这案子不就破了吗?”
小姑娘勇气可嘉的发言,让刘队听得哈哈一笑。
“行了行了,你这能力还没得到验证呢,这就开始想着利用上了。”
他敲敲本子,“那你再分析分析,前两天的那一次通灵呢?”
祁妙立马清清嗓子:
“第7次通灵:
时间:6月11日下午
地点:医院病房
起因:误食了含有菌菇粉,菌菇油的食物
致幻:在自己的餐盒中看到了舌头和断指”
现在,她已经能够坦然地,把折磨了她两天的梦魇说了出来。
还能头头是道地分析:
“如果,这一次发生不测的……真是彭磊的话,那就佐证了第二类的通灵。”
她在本子上又圈了一个圈。
“花添锦和彭磊相识,而我又跟花添锦产生过肢体触碰,这种条件下所产生的幻象,死者,或者是他身体的一部分,就会出现在我身边。”
病床边,几位警察都陷入了沉思。
一片安静中,谈靳楚则抬起头,清凌凌的目光看向了她。
“那根做了美甲的断指呢?”
他问,“这个又怎么解释?”
祁妙也看着他,停顿几秒,而后看向了病房中坐着的其他人,缓声道:
“如果我的推测没有出错的话,那位女性死者,很有可能,就是跟我有过肢体接触过的各位——所认识的人。”
第 37 章
跟祁妙有过肢体接触的人很好找, 从她6月3日穿过来到现在,总共才过去了10天。
给她几个钟头的时间,她自己都能凭借记忆, 把接触过的人的肖像给画出来。
但要在他们这些人认识的女性中, 锁定一个手指上有相符美甲的人,那就得多花些功夫了。
更何况, 即使锁定了这个女人,也未必就能把案子给破了。
毕竟,那个被祁妙怀疑、或许已经遭遇不测的彭磊, 在高鲁木斯失去踪迹后, 现在还没被警方找到。
“专业的事, 还是得交给专业的人来做。”
祁妙不敢托大,“我的这个通灵能力只能起到一个辅助作用,破案缉凶什么的, 就要仰仗各位了。”
“不用谦虚,”刘队笑着带头鼓掌, “你可是我们队里公认的天降神兵呢。”
“就是啊, 妙妙。”
云艳辉也没有吝啬自己的夸赞, “最近几起案子,如果没有你的帮助, 我们也不会那么快就能侦破。”
刑侦科技在发展,他们公安的各种DNA系统、指纹系统也都在逐渐完善,可纵使如此,很多案子, 警察也无能为力。
他们不是神, 找不出6年前烂尾楼小区高空抛物的肇事者,也不知道操场的塑胶跑道下, 10年前就埋了具女尸。
正因如此,才更能明白祁妙的可贵之处。
“妙妙是真的帮了我们大忙啊。”陈警官忍不住感慨道。
祁妙被他们表扬得有点儿飘飘然。
“嘿嘿”傻笑两声,一个没忍住,提了个得寸进尺的小建议:
“刘队,要不您看看……给我弄个什么顾问的头衔,让我也名正言顺地加入咱们队里的工作呗?”
她的话一经问出,病房里陡然安静了一瞬。
小云警官的温柔笑意也收了回去,颇为无奈地看着她,冲她递了个眼色。
祁妙没看懂。
她寻思着,自己的问题也不算过分吧?为什么大家都这个反应?
又转过头,眼巴巴地望向刘队。
刘队40岁左右的年纪,笑起来和蔼可亲,看着是个很好说话的人。
他的脸上,这会儿依然还带着几分笑意,只是眼中的情绪让人捉摸不透。
一片沉默中,还是平日里挨骂最多的谈靳楚先开了口。
他手中的笔也不转了,一双清冷的眸子直直看向祁妙。
似笑非笑地轻哼一声,“跟谁想一块儿去不好,非得跟那个程屹想一块儿去。”
祁妙:“……?”
“妙妙啊,你现在先不要考虑这么多,把自己的身体养好才是最重要。”
刘队站起身,还把她自己之前的话拿了出来,“当了刑警队的顾问,也不能给你的高考加分啊。”
祁妙都快忘了这一茬儿了,表情微窘。
“……刘队,我现在动机很纯粹的,没有什么功利心,就只想守护世界和平,维护社会秩序。”
对于她的中二发言,刘队道:“遵纪守法,做好自己,同样也是维护社会秩序。”
“可是……”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
刘队的电话却响了。
他扫了一眼屏幕,没有立即接通。
只是对她说:“妙妙,我们局里有了新的任务,要先出去开个会,让这位心理咨询师姐姐再陪你聊会儿天,好不好?”
“好,那您忙吧。”
刘队背过手,冲她和蔼一笑,然后招呼上谈靳楚他们,转身走出了病房。
他们在医院借了一间小会议室。
几个人一进去,刘队的那双眼睛里就闪出锐利的光。
剑眉上挑,不怒而威。
他看着同样脸色微冷的谈靳楚,沉声道:
“还真让你说着了,妙妙那孩子,的确很执着。”
因为身上通灵事件,遭受了那么多惊吓,没有胆怯逃避也就罢了,现在居然还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想着利用自己的能力给警察来提供帮助。
就刚才在病房里认真分析的模样,还不知道在背后执着地琢磨了多久呢。
谈靳楚低着头,手中的那几页纸被他攥的有些发皱。
他的声音里终于能听出一些情绪波动。
“刘队,您答应过的,要让妙妙回归正常生活。”
“那这不得研究明白了她的能力,才能回归正常嘛。”
刘队拉开椅子坐下,“都说说吧,你们有什么新看法?”
陈警官将他的笔记放在桌子上,摇了摇头。
“没有什么新看法……妙妙说的这些,咱们局里之前就研究过好几次。”
他们刚才的配合和捧场,更多的是对小姑娘勇气和意志的鼓励。
实际上,祁妙的那些分析在他们听来,很多都不够准确。
要让谈靳楚来,他现在就能脱口背出祁妙七次通灵的全部细节。
具体到每次通灵的开始时间,持续时长,精确到秒钟。
以及通灵中的身体状况,还有通灵后医生检测的各方面数据。
而这一点,才是让他们最头疼的地方。
谈靳楚曾在局里的会议室中说:
“妙妙的后两类通灵状态,都可以自己有意识地进行控制和终止。”
比如摔下床疼醒,又比如在考场上拿笔扎手背扎醒。
“可唯独第一类……”
她完全沉浸于幻境里,旁观凶案现场时,自己就会陷入昏迷。
昏迷时长不定,苏醒时间也不定。
而在程屹提出让妙妙当顾问的那一次会议上,谈靳楚更是冷着脸,直接怼了回去。
“她要是吃完菌菇醒不过来了呢?”
“你赔得起吗?”
程屹自然赔不起,没有人能赔得起。
牵扯到玄学通灵,连医术最高超的几位专家们,也不敢保证能够有效医治。
之前有位给祁妙把脉的老中医先生,在那一趟简单会诊之后,当天就回了山里,拜访自己期颐之年的老师父。
他与师父的对话,至今没有透露给其他人。
只是告诉那位负责给妙妙做检查的医生:
“回天之力用不好,唯恐会无力回天啊。”
当这句神神叨叨的话,又被医生转述给谈靳楚时,六月艳阳天,年轻的男警险些惊出了一身冷汗。
“我的看法……”
医院的小会议室里,谈靳楚的声音犹如空谷山涧,带着股幽幽凉意。
“依旧跟之前一样,查明妙妙通灵的原因,查明……背后搞鬼的人,让妙妙恢复从前的平静生活。”-
下午13点,来医院探望祁妙的刘队他们早已离开,谈靳楚也跟着走了。
现在留在她病房值守的,是小云警官和那位咨询师姐姐。
她吃完午饭,百无聊赖地看着手机。
这个点儿,公安局也该下班了,那个说好要给她带奶茶和蛋糕的人呢?
祁妙不知道的是,那个人,并没有去甜品店里。
而是在郊区的工厂外,拉起了警戒线。
程屹把定位发给谈靳楚,电话里的声音有些低沉,“你快过来,有重大发现!”
谈靳楚开着车花了将近一个钟头,赶过去之后,立马就有一个同事上前,给他递来了手套。
他撩起警戒线,一进入厂子里,看到眼前的景象,也跟当时的程屹一样,怔愣了好几秒。
这是一间废弃的小工厂,建址偏僻,从外面看破旧不堪。
可里面却现代化气息十足,占地不大,设施不多,但机器先进又齐全。
“小谈,你过来看这些!”程屹冲他招手。
那边的桌上放着一台笔记本。
谈靳楚走了过去,视线刚扫过屏幕,眼睛就微微眯起。
他俯下身,戴好手套,拿过鼠标滑动。
文件夹里显示的,是几十篇论文。
迅速掠过密密麻麻的英文,谈靳楚眉头皱得更紧。
这些论文……都是有关蘑菇的。
再往下翻,还有一些是刚写出来的实验报告,未经发表。
里面涉及了蘑菇菌丝体和子实体的提取。
还提到了一些其他的,但这些都不属于刑警和法医知识的范畴,谈靳楚也只能进行大致推测:
含有毒性的菌菇种类、蘑菇子实体过敏原、菌菇粉提炼加工、菌菇油配方……
程屹出声提醒:“你再看另一个文件夹,还有更过分的。”
谈靳楚鼠标轻动。
屏幕上出现的,是A市人民医院住院部病患的基本信息。
其中,有几位病患被标红:
肠胃病患者、肝脏不良、几种出血病患者……
连一个对银耳过敏的病患,都被人特地标了出来。
“背后的这些人……”
程屹咬牙切齿,“手可够长的啊。”
手长,却没有下狠手。
背后的这些人,连医院病患会对蘑菇产生过敏的情况,都做出了提前预防。
那个银耳过敏病患的个人信息下,有一行备注:
家人送餐,不吃食堂。
谈靳楚扯出一抹冷笑,“针对性够强。”
完全只冲着祁妙自己一个人。
他转过头问程屹:“除此之外,还发现什么线索了吗?”
程屹摇了摇头。
“反侦察意识极强,整个厂子里没有留下任何指纹和脚印,连擦拭痕迹都没有,他们的人,时时刻刻都戴着手套和鞋套。”
谈靳楚站直身子,放眼向四周看去。
厂子生产的菌菇粉和菌菇油都没有带走,大喇喇地留在这里。
连带着这台电脑,和里面的文件一起。
是在向警察示威?
还是在表示……他们没有造成什么危害?
程屹告诉他,“现场的照片和这些数据已经传回局里了,几位同事正在做犯罪心理画像。”
“哦,还有你师姐,她似乎对这些论文很感兴趣,去了Q大找她的老同学。”
谈靳楚点点头,正想走到生产线机器那边再看看,手机里打来了一通电话。
“小谈,B市那边调查到了一些线索……”
审讯室里那个言行古怪的女人,从5年前就开始,在B市的县城基层派出所多次报警。
她的父亲被县城里的地头蛇开车撞死。
肇事者闯红灯、酒驾、肇事逃逸,可最后,居然只是被拘留了半个月就出来了。
“但就在半年前,除夕夜当晚,肇事者也死了。”
谈靳楚问:“怎么死的?”
“酒驾,以及……自动挡跑车刹车失灵,撞破大桥护栏,坠入水中溺亡。”
挂完电话,他的眉宇间,阴影更深了几分。
“得回去再提审她一次。”
“好。”
程屹刚要合上笔记本,屏幕却突然黑了。
“唉,怎么回事儿?刚才还好好的呢。”
谈靳楚凝眉,“你们来的时候,这台电脑就是这么开着的吗?”
“对呀。”
话音刚落,屏幕就又亮了。
只不过,上面多了两个血红色的大字。
——陈想
此情此景,连身后的几位同事都跟着吓了一跳。
“陈想?那个浪潮新闻的记者?”
“这事儿是他干的?”
几个人小声议论纷纷。
可谈靳楚却忽然有了一种预感。
下一秒,屏幕切换。
一行大字又出现在了他们眼前:
——他,就由你们来审判。
第 38 章
对于陈想这个人, 祁妙还是有过一些了解的。
6月11日上午,那位不速之客从病房离开后,她就在搜索框里输入了陈想的名字和工作单位。
作为浪潮新闻视频部的记者, 一个新媒体的从业人员, 他的信息在网上很方便查询。
祁妙直接就搜到了他的短视频账号。
这个账号是陈想个人运营的,里面发布了很多他出外勤的镜头剪辑, 也有一些时政新闻、热点事件的锐评。
粉丝还挺多,足足好几十万。
评论区都在夸记者小哥哥好帅。
她回忆了一下那天的病房初见:
陈想打扮清新文艺,戴了副金丝边眼镜, 文质彬彬, 形象气质确实不错。
还有的在夸他, 语言风趣幽默,观点新颖独到,对时代现象和社会问题能够针砭时弊。
对于这一点, 祁妙就无法认同了。
因为她还搜到了很多篇陈想主笔的新闻稿。
然后发现这个人……
极为擅长春秋笔法,又爱夹带私货, 做不到客观公正。
就拿他最近的采访稿来说——
6月11日, 高考结束后, 高一、高二学生返校的日子,而他, 把镜头对准了校门口接送孩子的家长。
以体谅家长们担忧子女安危为切入点,最后居然能偏离到青春期少女叛逆和自尊自爱,以及女生的得体穿着上来。
采访稿一经发出,还引来了很多人在评论区里附和。
指责现在的女孩子被网红主播带坏了, 不把心思放在学习上, 天天只想着化妆打扮。
更有太子妈当场甩锅,非得说女生夏天光着个大白腿, 影响她家男宝集中精力学习了,活该出事!
祁妙只觉得不可理喻。
明明市公安局已经就案件调查结果出了通告,明明……花添锦出事那晚,身上穿的是男女同款的校服长裤。
可就算是这样,还是有人在说着活该。
活该,活该,就仿佛,生而为女,活着就是不该。
她强忍下怒意,继续翻着陈想其他的采访和新闻稿。
不出所料,他也有着绝大多数男撰稿人的通病。
不知是不是媒体界的约定俗成,他们取的新闻标题,写的事件经过,通常会让作奸犯科的男人隐身。
不写《某位男考生强.奸猥.亵未遂,将人抛入湖中杀害》。
只写《一位少女夜间外出会友,在湖边遭到性.侵》。
把受害者放在最前面,引导读者们下意识去思考少女的行为动机,将矛头对准了她,挑剔她是不是一个完美的受害人。
祁妙这么一想,视频中样貌帅气的记者小哥哥,就显得有些面目可憎了。
“除了这些……”
云艳辉坐在她身旁,一边记录,一边继续问,“他那天来找你,还说了什么可疑的话吗?”
“就比如,有没有提到你6月2日在操场上报案后,陷入了昏迷?”
祁妙摇了摇头,“这倒没有。”
她猜测着,“陈记者应该是那几天采访过我们学校的学生,听说了一些传闻,虽然怀疑跟我有关,但还并不能完全确定,那个神秘的报案人就是我。”
至于来病房找她,应该也是联想到了她在考场的异样举动后,敏锐的新闻嗅觉使然,才想着过来碰碰运气。
小云警官又写了一行字,再抬起头时,平日里弯弯的柳叶眉,这会儿依旧紧紧皱着。
她问:“那陈想有没有对你进行过言语上的威胁和恐吓?”
祁妙愣了一下,“……呃,应该没有吧?”
他要是想说些什么威胁和恐怖的话,也应该比较隐晦,绝不会放在明面上。
而自己当时只顾着紧张呢,对方只要没冲她拍桌子,她估计都听不出来。
“那就好。”
云艳辉记录完放下了笔,还温柔地安慰她:
“妙妙不用怕,你现在刚换了病房,还有我们待在这儿守着,绝对不会再让陈想打扰到你。”
病床上的祁妙咬着唇,轻轻“嗯”了一声。
犹豫了半晌,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云警官,陈想记者……应该没有做什么违法犯罪的事吧?”
虽然她对这个人已经有了很大的偏见,但在这个时候,也得就事论事。
陈想作为浪潮新闻的记者,长期活跃在人民大众和镜头之前,道德人品上不做评价,可至少在法律层面,目前还找不到什么问题。
所以,当她得知谈靳楚现场那边的情况后,一直困惑到了现在。
“没有犯罪的话,那些藏在背后的人,为什么要用‘审判’这个词呢?”
云艳辉面色沉重,摇了摇头。
“陈想这个人,我们正在调查中,但对于背后那些搞鬼者的动机,刘队他们也猜不透。”
搞鬼者不是几个人,极有可能,是一个庞大的组织。
里面有神通广大的“黑客”,也有博学多识的生物研究者。
他们悄无声息地入侵了A市人民医院的内网服务器,没有破坏任何系统,仅仅只是下载了部分数据。
今天下午,医院得到警方通知,一开始以为,背后的那些人是想出售病患们的个人信息。
还有人联想到,4年前隔壁市区的一家医院里,也遭受过非法入侵。
当时“黑客”窃取了医院里的统方数据,走了灰色生意链,卖给了好几家医药销售公司。
但谈靳楚根据现场留下的东西初步判断,在A市背后搞鬼的人,绝非为了牟利而来。
相反,这些人似乎有着巨大的财力,收购工厂,重组生产线,研制菌菇粉、菌菇油……
丝毫没有计较经济得失。
像是不辞辛苦,不惧风险,只为了对祁妙实施一个恶作剧。
可这样就更恐怖了。
她坐在洒满阳光的病床上,却一阵心惊胆寒。
专门冲着自己而来的这些人……究竟想要做什么?
祁妙真的想不通,自己就是一个刚参加完高考的学生,唯一的金手指是吃菌菇能通灵。
但她的这点儿本事,也就在侦破案件上还能起到些作用。
甚至只是辅助作用。
没有她的通灵,绝大部分案件,刑警们通过先进的技术手段,和自身专业能力与经验,依旧可以查明真凶。
就像花添锦的案子,自己压根就没有帮上什么忙。
“妙妙,背后搞鬼的这些人,你也不用担心。”
云艳辉看出了她的表情不对,想要给她一些安全感。
“医院这边,警方已经进行布控了,现在还安排了人守在你病房里贴身保护,我们绝对不会允许再有人对你出手的。”
“对我出手……”
坐在病床上的小姑娘若有所思,喃喃自语。
上次要真是对我出手,那我早就已经是一具死尸了。
祁妙隐约觉得,那些人并没有想要杀害自己。
往她的饭里添加菌菇粉、菌菇油,与其说是下毒,倒更像是在做实验。
他们在验证她的能力。
通灵的能力,能够看到死者生前景象的能力,能够……
看到过去的能力。
陈想,陈爱民!
她猛然看向了云艳辉。
“小云警官,”祁妙神情认真地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我觉得,他们是想让我再去回顾一次,10年前的那件操场埋尸案。”
女警听得一愣,“怎么回顾?”
“回到案发现场,吃菌菇。”
云艳辉缓缓站起了身,一字一句道:“绝对不行。”
祁妙显然没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有些惊讶不解:
“为什么呀?在案发现场通灵很安全,既不会‘见鬼’,又不会跟死者通感……”
小云警官又挂上了温柔的笑容,静静地看着她,轻声劝道:“妙妙,你的腿还没好,不宜外出。”
“我可以坐轮椅,也可以拄拐,实在不行你们把我放担架上,直接开车拉过去也成啊。”
当然不成。
上午在病房里的会议上,大家都没有对妙妙的发言提出异议,主要还是不想扫她的兴,打击她那好不容易才振作起来的信心。
可现在云艳辉不得不把谈靳楚和医生的对话,悉数告诉了祁妙。
“回天之力用不好,唯恐……无力回天?”
小姑娘跟着重复了一句,好半晌才反应过来,问道:
“后面这个无力回天,指的是我自己吗?”
现在是在医院,这个地方,对“无力回天”四个字很敏感。
因为它通常意味着病情严重,无法挽救。
祁妙恍惚地眨了眨眼,“可我除了通灵中会陷入昏迷以外,没有什么后遗症啊。”
“昏迷不醒,还不算最严重的后遗症吗?”
她企图反驳,“会醒的,只不过是要躺上一段时间……”
云艳辉直接打断,“那你告诉我,一段时间是多久?”
“一小时,一个晚上,还是整整一天?”
祁妙自己也给不出准确答案。
面前的人继续道:“我知道你刚结束高考,暑假三个月,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挥霍,但你想过没有——”
她将手中的记录本拍在桌子上。
“如果,你一直醒不过来了呢?”
一直醒不过来,就会被困在幻境中,困在那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凶杀案现场。
祁妙愣住了。
这个问题,在此之前她还真的没有想过。
但她现在又有了另一个问题。
犹豫了一下,她小声开口:
“可是……小云警官,你们现在之所以这样保护我,不就是因为……”
云艳辉站在床边,双臂环抱,挑着眉看她,“因为什么?你倒是把话问完啊。”
祁妙闭上嘴巴,不吭声了。
小云警官那双犹如春水初生的眼,就这么直直盯着她。
然后轻轻哼笑一声,“怎么着,觉得我们保护你,就是为了利用你身上的能力破案?”
小姑娘被问得一言不发,只是低头看看舒适的病床,又转头看向高档宽敞的房间。
最后,视线才敢落在守在这里保护她的云艳辉身上。
女警似乎有点儿被她的想法给气到了。
缓了好几秒,才无奈道:
“妙妙,守护人民群众,本来就是我们警察的职责。哪怕你只是一个普通的高中生,人身安全面临威胁,我们依然会做出相应的保护措施。”
“况且你自己都说了,你帮助警察破案,不需要高考加分,没有任何功利心。”
她反问:“难不成,我们警察保护你,就有什么功利心吗?”
“难不成,我给你做了饼干和点心,就是为了哄着你,让继续去吃菌菇以身犯险吗?”
祁妙第一次见到小云警官这个模样,她张着嘴巴呆呆怔了好几秒,闷声道歉:“对不起。”
还想去拉一拉她的衣角。
可云艳辉却后退了一步。
小姑娘伸出的手落了空,懵了一瞬,又无措地收了回去。
嘴里又开始道起歉来,“对不起啊,小云警官。”
云艳辉于心不忍。
“妙妙,是我语气重了点,没有跟你生气的意思。”
但她还是正色道:“不过,希望你日后要注意一点,尽量不要跟我们产生肢体触碰,好不好?”
祁妙更加不解:“为什么?”
“因为你说过,跟你有过肢体接触的人,死前……可能会跟你通感。”
小云警官又在她面前的椅子上坐下,声音轻轻的,像是不想吓到她。
还挂起笑容,云淡风轻地说:“我们这些人,都是要出外勤、前往犯罪前线的刑警,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发生意外。你之前经历过一次溺亡,已经够遭罪的了。”
云艳辉其实很想摸一摸妙妙的脑袋,但这个时候,却连手都不敢伸出。
她温柔道:“妙妙,你还小,我们大家都希望,你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地长大。”
谈靳楚和程屹都曾去过祁妙的家,在客厅里见到了很多幅画作,还有各种各样的奖杯证书。
他们俩说,妙妙那么喜欢画画,她的笔下应该是浩瀚星空,是大江大河,是蓝天、白云和花朵……
是一切美好的事物。
却最不该是血淋淋的舌头和断指。
祁妙听得鼻腔发酸,眼见着就要掉小珍珠。
云艳辉口袋里的手机却发出震动。
是谈靳楚打来电话:
“云姐,会议报告我已经发你手机上了。”
他平静无波的语气里,又说出了一个令人震惊万分的消息——
“帮助我们进行协查的B市同事,昨天和今天接连收到报案,有群众发现了大量碎肉和断肢。”
“我学姐恰好在B市,和他们支队的法医一起做了鉴定,那些碎肉和断肢,分属于两位不同的死者。”
云艳辉目光一凛,沉声问:
“能确认死者身份信息吗?”
“目前还不能。但咱们队里做了彭磊父母的DNA序列鉴定,基本可以排除,这两名死者是彭磊的可能性。”
再联想到彭磊的失踪,以及祁妙在幻象中看到的、做了美甲的女性断指……
谈靳楚缓缓说出了自己的推测:
“我个人认为,这很有可能,是一起连环杀人分尸案。”
第 39 章
B市的这两起碎尸案, 第一起是在6月12日傍晚七点左右接到报警电话的。
报警人是一对中年夫妇。
那天清晨,他们从县城主城区出发,带着刚高考完的儿子, 开车回镇上老家探望他的爷爷奶奶。
下午返程途中, 丈夫跟着导航抄近路,拐进了田地间, 坐在副驾的妻子看到,地里的一片油菜花开得正好。
“油菜花的盛花期通常不都是在5月份嘛,今年可能是气候原因, 这都6月份了, 还开得黄灿灿一片。”
丈夫是位中学教师, 他呕吐过后扶了扶眼镜,一脸菜色又心有余悸地回忆道:
“我爱人见了觉得很新鲜,就想下去拍几张照片……然后就在油菜花田里, 发现了七八只黑色塑料袋。”
塑料袋有的丢在花田中,也有的就丢在地头的沟里, 系着口, 但周围还围绕着一堆苍蝇。
夫妻俩人觉得不对劲, 打开一看,差点没把中午在老家吃的饭都给吐出来。
腥臭味儿冲天, 里面装的,是被剁碎的尸块儿。
而且,还有一条明显是属于人类的胳膊。
距离油菜花田最近的派出所民警,率先赶到现场。
但他们勤安县三关镇警力有限, 平时处理的大多都是些民生琐事, 对于这种杀人分尸的重大刑事案件,就缺乏相应的经验。
派出所民警当即就上报县公安局, 县公安局又报到了市里。
市刑警支队立即出动,前往现场勘查。
油菜花田土质松软,地上留下的脚印清晰可见。
警察一边拍照,一边询问这对夫妇:
“除了你们二位,你儿子有来过这边走动吗?”
“没有,”丈夫看向远远站在一边,还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情况的儿子,解释道:“他当时在车上打游戏呢,没跟着我俩下来。”
警察点点头,继续盯着地上的脚印查看。
足迹很好辨认,排除这二位中年夫妻留下的痕迹,剩下的,还有三对形状大小、深浅程度不一的脚印。
但油菜花田附近的车轮印就很难判断了。
前两年疫情缘故,很多辖区经常会实行封控,不少人为了通行,私下里都会选择偷偷在田间小路上过。
久而久之,导航上就形成了这么一条路线。
也就意味着,最近这些天,不少车辆都会像这对中年夫妇一样,跟着导航从这儿穿行。
仔细现场勘查完毕后,刑警们又回到了局里。
技术科对他们带回来的黑色塑料袋上的指纹进行提取、比对,法医则对塑料袋里装的碎尸进行尸检。
由于现场的温度和湿度,以及尸块和表层皮肤的腐烂程度,想要得出具体的死亡时间,还需要再进行病理性实验。
短时间内,法医能够得出的信息有限。
初步判断,油菜花田里发现的碎尸属于同一名男性死者。
身材消瘦,个子应该也不会很高,体重大约在60公斤左右。
尸体缺少头部,暂时无法确认死者身份。
臂部、腿部有多处淤伤,指甲里还发现了皮肤角质层,有明显反抗搏斗性痕迹。
死者创口处肌肉组织有收缩现象,说明他被劈砍分尸时,人还没有死透。
当法医准备进一步的实验鉴定时,6月13日中午12点半,市里又接到了报案。
环卫工人在垃圾中转站发现了几袋人体碎尸。
可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尸块带回局里后,法医又对这几袋碎尸进行拼接和尸检。
这是一名新的死者。
但杀人和分尸手法,和昨天的油菜花田发现的那起基本一致。
谈靳楚的学姐沈芝兰,原本是要到Q大找老同学的。
但老同学被市刑警队联系到,想要需求帮助,沈芝兰干脆就跟他一起过去。
解剖室里,他们这一回得到了更多的信息。
沈芝兰冷静专业,拿起解剖后的器官放在鼻子前嗅了嗅,依然面无表情。
她沉声开口:
“第二位男性死者,尸体高度腐化,根据尸体表现推断,死亡时间是在7天左右。
依然缺失头部,颈部经过多次劈砍,破坏严重,但从肺泡里发现的气泡可以确定,死者颈部受过勒伤。
身材偏胖,可由于分尸期间流出的组织液,以及分尸后的腐化,难以确定死者的体重,只能做出大致推断,应该是在80公斤以上。
指甲修剪整齐,手指无茧,死者生活较为优渥,且不从事体力劳动……”
沈芝兰又看了第一位死者的碎尸。
这位死者的经济状况,就跟刚才那位死者有明显的区别。
第一位死者指甲粗糙未修,双手小拇指指骨有明显凹痕,平时很可能习惯横屏玩手机。
颈椎变形严重,长期低头导致。
腰椎也有明显错位,长期久坐或侧躺,且姿势不当。
胃里和肝脏检测出大量亚硝酸盐成分,常点外卖,或是一些加工性速食……
沈芝兰把这些刚得到信息也告诉了谈靳楚。
“第一位死者的死亡时间在三天左右,两起碎尸案间隔不长,凶手不排除后续作案的可能性。”
她的预感和祁妙一样。
“说不定,失踪的彭磊就是第三位死者。”-
“所以,彭磊到现在还没有被找到吗?”
祁妙坐在病床上,神情有些紧张。
云艳辉看了一眼手表,口气无奈:“妙妙,这都到晚上11点了,你从下午一直问到了现在,也该睡觉休息了。”
但护士姐姐刚给她擦拭过身体,祁妙这会儿正精神着。
她还是忍不住继续道:“可现在的科技那么发达,还有天眼,不应该一两天过去了,都找不到一个人呀。”
“哪有这么简单啊,妙妙。”
云艳辉耐心又温柔地跟她解释:
“彭磊最后消失的地方距离高鲁木斯无人区很近,本就不好找。如果他再遭遇什么不测,被人杀害,凶手刻意隐藏踪迹的话,搜寻工作就更加困难了。”
“那彭磊的手机呢?”
小姑娘突然想到了一个点,“大学生手机不离身,能不能查到他的手机定位?”
云艳辉还是摇了摇头。
“手机定位并没有那么精确,以基站为中心,辐射范围只有几公里到十几公里。”
她说:“三大运营商已经协助警方帮忙了,加上我们的技术人员,最后也只能努力缩小搜索范围。”
再加上高鲁木斯无人区那边,地形极其复杂,遍布沼泽,高原气候天气多变,机动车辆不好开进去,只能用最笨的法子——人力徒步搜查。
那边有很多景区,所以也经常发生游客走失的事故,高鲁木斯的警方和当地的救援队,还算有相应经验。
但即使如此,搜寻工作依然十分困难,徒步搜寻效率低下,到现在也没有查到彭磊更多的踪迹。
祁妙听完,大脑更是一片混乱茫然了。
她幻象里的舌头和断指,到现在都不知道是谁的。
而B市这两天,又接连出现了两位被分尸的死者,也不知道姓甚名谁。
难道真的是连环杀手在频繁作案,杀人分尸?
可凶手又是什么人呢?
听谈靳楚分析,B市的那两名死者,一个像是沉迷手机的网瘾宅男,另一个像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有钱人。
身份差异悬殊,却又在三四天内,相继被残忍杀害。
相隔三四天……
那第三名死者,会是大四师范生彭磊吗?
假如幻象中的舌头和断指,真的属于彭磊,那彭磊之后的下一个遇害者,又会是谁?
再想到谈靳楚电话里说的——
油菜花地里的三组不同脚印;
黑塑料袋上,除了那对夫妻外,再无其他指纹;
团队作案、反侦察能力……
祁妙真的很难不把这两起碎尸案的凶手,跟那些在背后搞鬼、给她饭里添加菌菇粉的神秘组织联系在一起。
如果是同一批人干的,那就意味着,他们不再只是恶作剧了,他们……正在大开杀戒!
彭磊之后,下一个没准儿就是……
祁妙抬起头,皱着眉问:
“小云警官,陈想记者这两天在什么地方?”
“他就在A市啊。”
云艳辉道:“咱们这儿这地界,最近10天发生了好几起大案子,他跟他同事都忙着出外勤,做采访呢。”
“那警方……有没有对他采取什么保护措施啊?”
“怎么,你觉得他会有危险?”
“嗯。”
祁妙咬着唇,犹豫地点了一下头。
“而且,背后搞鬼的那帮人,都已经在电脑上留下他的名字了。”
云艳辉无奈一笑,“那又如何呢?”
“我们是警察,他们是违法犯罪分子,我们的刑侦工作不可能被他们牵着鼻子走啊。”
“而且,”小云警官又说道:“陈想跟你的情况完全不同,目前为止,他还没有遭受到任何威胁,即使他现在真的主动申请人身保护令,也不符合条件,不会被受理的。”
祁妙听完,也不知道再说些什么,抿着唇,低下了头。
她还在思考:
彭磊那边,有高鲁木斯的警方在搜寻,B市两位惨遭分尸的死者,有沈芝兰法医和当地警方在侦查。
只有陈想这边,似乎不会有任何的进展。
背后的人在屏幕上留下“审判”一词,可他并没有违法犯罪,谈何审判?
谈靳楚他们也不可能仅凭一句话,就真的把警力耗费在这位记者身上。
好像……
现在唯一的突破点,就只有自己吃菌菇通灵的能力了。
祁妙越发好奇,跟陈想有关的那起10年前的操场埋尸案,究竟还有着怎样的隐情和秘密?
她又开始回忆,那天病房里,陈记者对自己提出的采访问题。
当时神经高度紧张之下,似乎有什么细节被她给遗漏了。
祁妙躺在床上,闭上眼睛,一句一句进行复盘。
那场对话,大部分时间都是她在装傻充愣。
陈想一问到她不知该如何回答的问题,她就使劲胡扯:
什么幼时小儿麻痹,初中高烧后遗症导致脑子不太好使,以及高中学习压力大,精神略有失常,动不动就会发疯……
然后,病床前的那位记者眼里,好像闪过了一丝精光。
他看似无意地问了一句,“……精神上有问题的人,说的话还能当做证言吗?”
证言、精神有问题的人……
她心中默念着,脑海里,6月3日刚穿过来之后,两个世界的记忆还在不停重叠交织。
十年前的那个雨夜……
祁妙猛然睁开双眼,“我想起来了!”
她撑着胳膊就要起身,一边激动地望向云艳辉。
“小云警官,10年前的操场埋尸案,是有人证的!”
第 40 章
如果操场埋尸案有人证, 那杀害妻子的凶手陈爱民,早就可以被追究刑事责任。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他被批准逮捕后, A市公安局还要继续做后续的侦查工作, 暂时不能向法院移送审查起诉。
“除了告诉你,案子有人证, 妙妙还说什么了?”
夜里12点已过,谈靳楚送完程屹,在回局里的路上停下了车, 开窗伸手, 捞了一把夜风。
外面下雨了, 淅淅沥沥,在他指尖留下一片湿漉漉的痕迹。
蓝牙耳机还保持着通话,里面是云艳辉的声音。
“其他的细节, 妙妙就想不起来了,所以她才跟我说, 想要再吃一次野菌子, 回到10年前的案发现场看一看。”
他轻轻笑了一声, “……怎么腿都瘸了,还惦记着她那蘑菇啊?”
“哪是惦记什么蘑菇, 她估计是在惦记自己的安危呢。”
云艳辉叹了口气,道:
“妙妙现在认定了,背后搞鬼的人跟10年前的那起案子有关,电脑上的留言就是他们下达的指令, 她怕自己天天躺床上而不去查明真相, 那些人会再次对她下手。”
“今天下午的时候,还疑神疑鬼地问我 , VIP病房的玻璃能不能防弹,万一窗外有人架了把狙,一枪给她打死了可怎么办。”
连云艳辉自己复述起来都想笑。
当时她跟哄小孩儿似的,给祁妙讲他们刑警队在医院做了哪些部署和防范。
“我跟她说,要是有人要狙你,我肯定先挡你前面,你真出了事儿,我估计也不能幸免。万一限免了的话,我再去给你报仇,不光是我,整个公安局都去给你报仇。”
谈靳楚评价道:“云姐,您这是哄她呢还是吓她呢。”
“没办法啊,她躺在病床上,哪儿都不能去,脑子里胡思乱想,成天自己吓自己。”
云艳辉甩甩手上的水,又拿起洗漱台上的手机,惆怅道:
“有时候吧,我都分不清这孩子到底是胆子小还是胆子大,说她胆小吧,她已经看到过那么多可怕的场景了,还主动要求吃菌子,要说胆子大……”
她又笑了一声,“喝白开水之前都得盯着看半天,奶茶饮料更是碰都不敢碰了。”
谈靳楚望向窗外斜斜的雨线。
“她只是太善良了。”
“是啊。”
云艳辉倚在墙壁上,“善良,懂事儿,还特喜欢为别人着想。”
下午被祁妙缠着非要吃菌子的时候,云艳辉就用谈靳楚教的法子劝住了她。
其实只需要一句话就可以,告诉她,案情的进展暂时不方便向无关人员透露。
剩下的,妙妙自己就会体谅了。
什么也不再问,乖乖闭上眼睛睡觉。
“哦,对了,她让我给你带一句话呢。”
谈靳楚收回视线,指节微微摩挲了一下手机壳,“什么话?”
“她说,让你也注意休息,不要老是这么一直熬着。”
云艳辉问他,“你这会儿干嘛呢?听着像是在外面。”
“嗯,我在路上。”
下午队里针对郊区外工厂发现的东西,开了一个会议,他又去技术科待了两小时,研究没什么进展,才回自己的工位。
他们刑警队里,平时的报告记录和材料,但凡能丢给谈靳楚的,基本上都会交给他来写。
刘队说了,过目不忘的能力不用白不用,使唤他使唤得心安理得。
而谈靳楚又盘了一遍彭磊失踪案的信息,觉得他室友提到的“网恋女友”可能有点问题,便薅上程屹,开车去了彭磊的父母家里。
彭磊是本地人,平日里住校,周五下午没课就会坐地铁回家,周日晚上再回宿舍。
他的妈妈满脸愁绪地说,自家儿子大学四年里,除了大三暑假去过一趟S省旅游,再没有出过远门。
二位父母实在想不到,彭磊为什么会连声招呼都不打,就独自跑去了高鲁木斯无人区那边。
谈靳楚把一路上的车费递给他们看。
“你们平时会给彭磊多少钱的生活费?”
彭磊妈妈愣了一下,然后报了一个数。
“我都是按月给他,以前……基本上到月底都不够花,会再找我要个几百块。”
可这个六月才过十几天,自家儿子光是单程去高鲁木斯的机票,就花掉了生活费的三分之二。
那他返程的钱呢?是打算回来的时候再要?还是……
压根就没打算过回来?
彭磊妈妈面色一沉。
谈靳楚淡淡抬了抬眼,“也有可能,路费是别人给他报销的。”
他问:“彭磊有个女朋友,这事儿他告诉过你们了吗?”
彭磊爸爸闻言吓了一跳,“您、您是说花添锦吗?”
他急得直搓手。
“我家小磊不懂事,之前是在网上发了些视频,前天我跟他妈已经去过花添锦家了,还给了她家一笔钱,嗨,虽然不多吧,但也是我们的一点儿心意……”
谈靳楚打断道:“我是说,在跟花添锦之后,彭磊又新交的女朋友。”
程屹补充了一句:“网恋女友,哦,也可能没跟花添锦分手的时候,就在网上谈着呢。”
彭磊爸爸尴尬地摇了摇头,“这我就不清楚了,孩子的感情生活我不怎么过问,只说找对象最好是A市本地户口的,家境门当户对就行。”
彭磊妈妈则犹豫了一下,解锁了手机。
“警察同志,小磊他5月份的时候,给我发过一张女人的照片……”
她把聊天记录找出来,递给两位警察看。
自家儿子爱发朋友圈,以前总会分享一些文绉绉的读书笔记。
后来跟花添锦分手,连着半个月,开始天天发一些悲春伤秋的话,那个时候,她还主动问过几句。
了解了些情况,还劝儿子,那样的小太妹一看就不会不像是个贤妻良母,分就分吧。
而再过两个礼拜,儿子就给她发来了一张照片——
长相清丽,身材丰满,穿衣风格略显俗气中,又带着一股女人味儿。
她还在聊天里点评:【嗯,这个面相挺好,像个会过日子的,就是年纪看着稍微大了点儿】
彭磊回复:【大了好,大了会疼人。她都工作好几年了,经济独立,还会给我发红包买礼物,谈这种不比谈个学生好多了?】
……
谈靳楚戴着耳机,对电话那端的云艳辉道:
“从彭磊父母家出来后,我把照片发给了技术科同事,结果韩姐说,那照片是后期AI的,原形是微博上的一个女网红。”
“那彭磊的微信和支付宝转账记录呢,查了没有?”
“查了。”
谈靳楚说:“韩姐查到了彭磊那个网恋女友的手机号和身份证号,是个男的,21岁,B市长风技术学院的在校学生。”
云艳辉皱起眉头,“又是B市?”
“嗯,已经麻烦那边的同事接着帮忙协查了。”
她又想起来一件事,“审讯室里有什么新进展吗?”
“没有。”@无限
忆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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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代理商仓库带回来的那个女人,一坐到审讯椅上就开始沉默,问什么都不肯再回答。
刘队亲自问过她,但也没能撬开她的嘴。
她没有丈夫,没有孩子,社会关系极其简单。
同事评价她性格温和低调,从没跟人起过冲突。
谁也猜不到她到底为什么会做这种事情。
女人面对警察,表情始终很平静,眼神里还有一种满不在乎的从容。
刘队说,她不是那种因为亲人离世,而对世界没有什么留恋的心如死灰。
更像是那种,知道自己想要干什么,正在干什么的踏实无畏。
也就面对刘思甜时,那个女人才多说了两句:
“指使我的人?我劝你们还是别找了,因为,他们是一群你们看不见的人……”
程屹听得莫名其妙,“什么玩意儿啊,还看不见的人,在这装神弄鬼,我说,他们不会是群中二病吧?”
哪怕真是群中二病,那也是有组织,有纪律,有经济能力,有策划能力的中二病。
谈靳楚懒得听这个加班过久的人在跟前发牢骚,直接把程屹送回了家。
自己则准备再回局里加班,想要盘一盘陈爱民口供里的疑点。
他问:“云姐,你还记得妙妙第一次在病房里醒来,说的那些话吗?”
云艳辉反应过来,知道他指的是祁妙闭着眼睛,对着执法记录仪描述的,陈爱民在家中毒害妻子的犯罪经过——
屋外是滂沱大雨,屋内是妻子准备的晚餐。
但桌子上却摆放着盛满农药的杯子。
陈爱民逼着妻子喝下农药,妻子不愿,推倒丈夫,从堂屋跑出,穿过院子,一口气跑到了大门边。
外门上了锁,妻子跑不出去,被丈夫追上,强行把农药灌进了嘴里,活活毒死。
这就是操场埋尸案的前情。
云艳辉问:“你是觉得……陈爱民的杀人动机有疑点?”
在动机方面,妙妙即使亲眼看到了凶杀案的经过,也看不透凶手的心理。
不过陈爱民自己在口供里说,他杀妻子,单纯是之前吵过架,那晚又喝了点酒,一时冲动。
“不是动机,是那道锁死的外门。”
谈靳楚盯着雨刷器,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了。
10年前的那个夜晚,雨下得更大。
可凶杀案的现场却只有两个人,凶手和死者,也就是陈想的父母。
那陈想呢?
云艳辉回忆道:“陈爱民自己说,他儿子当时快高考了,在网吧查资料,夜里11点半才回到家,不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
谈靳楚却问:
“儿子夜间在外未归,他的父母会把外门锁死吗?”
10年前,陈爱民家里外门上用的锁,是一把老式铁锁。
按正常人的习惯,如果只是防止外人进入家中,顶多只会在门内插上门栓,挂上锁头,等儿子回到家,才会把门给锁死。
而这种情况下,妻子为了求生,从堂屋跑到外门,几秒钟就可以摘下锁,打开门逃出去。
但她为什么还是被晚来好几分钟的丈夫给追上了呢?
要知道,在陈爱民的口供里,妻子是端了盆热粥往他脸上泼,他在堂屋外的水龙头下冲洗过后,才带上农药,继续追过去的。
“是啊。”
陈爱民被他们逮捕后直接认罪,口供太过详实,大家只顾着顺着他的话查找当年的证据和痕迹,也就忽略了这一处疑点。
云艳辉开始疑惑起来,“他妻子都往他脸上泼热粥了,有很强的求生意识,但为什么跑到门边就不跑了呢?”
“除非——”
年轻男警的语气淡淡,“有人在外面,把门给关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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