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静谧的夜, 洗手间里唯有洗漱台的水还在滴答作响。
云艳辉听着他的话,莫名感觉身边蔓延出一阵凉意。
如果真如谈靳楚分析的那样,门内没有被锁死, 不需要钥匙。那对于一个急于逃生的人来说, 区区一道门栓,即使再怎么紧张, 再怎么手忙脚乱,也完全可以在几分钟之内打开。
魔鬼往往藏在细节之处。
或许陈爱民的口供中,他说的“用凉水冲完脸上的烫伤才追了过去”, 可能存在着表述不精准以及时间上的误差。
但这处细节, 绝对可以作为疑点, 继续深究下去。
因为,里面藏着的魔鬼,很可能不只是一个。
而是两个。
云艳辉顺着谈靳楚的思路延伸下去。
“会不会, 是那个刚好从网吧回到家门口的陈想?”
“妻子江银梅甩开丈夫后,本可以就此从大门逃出, 却被陈想从外面封住去路, 也封住了她的生机。”
甚至, 更有可能是江银梅见到儿子关门,心灰意冷之下, 直接丧失了最后的求生意志。
谈靳楚则道:“正如陈想所言,未经查证和查证不足的口供,不具备证据效力,那他自己说的话, 又有几分真实性呢?”
“没错。”
云艳辉接道:“陈想和陈爱民说的去网吧查学习资料, 也有很大的可能性,是早就提前串通好的。”
“所以, ”谈靳楚问,“妙妙口中的人证,是陈想吗?”
第三个在场人若真是陈想,那可就不是什么人证了,而是共犯。
哪怕陈想没有直接参与到杀害江银梅的作案过程中,也存在着的包庇罪的嫌疑。
但一个请了律师,整理好资料,准备随时向法院起诉,为父亲翻案的人,又怎么会心甘情愿地担下罪名,亲自指认陈爱民呢?
“妙妙只说,她对第一次幻象中的画面记不太清了,门外到底还有没有其他人,她也不能确认,所以她这不是才想着,再吃一次野菌子试试嘛。”
言谈间,话题又绕回到了祁妙通灵的能力上。
云艳辉似乎犹豫了一下,终于将压在心底很久的话说出:
“妙妙的能力,要是对她的身体没有什么危害就好了。”
可以跟死者通灵,可以窥见过去。
其实,在他们这些为祁妙保守秘密的知情者们中,谈靳楚才是最需要借助她能力的那一个。
“这样的话,不止是陈爱民的案子,就连查明你爷爷当年遇害的真相,也可以请她帮忙……”
“云姐。”
谈靳楚轻声打断,语气平静,依然听不出什么情绪。
他说:“妙妙今年8月底才成年,我只希望,到了那个时候,她可以像其他女孩子一样,过一个无忧无虑的生日。”
远离给她饭里偷偷下菌菇粉的神秘组织,远离骇人听闻的通灵诡象,远离一桩桩血腥恐怖的刑事案件。
最好的话,也远离他们这些打破她平静生活的警察。
至于自己爷爷的死,谈靳楚早在四年前退学的时候,就已经做好决定,要走上那条迷雾重重的艰难追凶之路。
而这一切,与祁妙无关。
云艳辉自知失言,不该在谈靳楚面前提起他爷爷的事,更不该关心则乱,产生把妙妙再度牵扯进来的想法。
她揉了揉酸涩的眼,可能真是熬了太久,脑子都跟着不清醒了吧?
“我明白了。”
云艳辉有些内疚地向他道歉,“不好意思啊,小谈……”
“没关系。”
谈靳楚看了眼手表,出声提醒,“时间挺晚了,云姐,你在医院那边注意休息。”
“好,你也赶紧回家睡觉吧。”
电话挂断,路边的那辆牧马人却没有立即启动。
谈靳楚又点开通讯录,给他的师姐拨了过去。
如他所料,沈芝兰果然还在工作中。
铃声震了几分钟,那边才接听。
雷厉风行的女法医一开口,仍旧是冷硬如冰的语气。
“我验尸的时候你打过来……”
她威胁道:“谈靳楚,你最好能给我说点儿有用的。”
可电话那端静静的,除了雨声,就只有微不可察的呼吸声传来。
沈芝兰也跟着沉默了一瞬。
她这个人向来说话难听,但也只是跟她古怪的脾性有关,随心所欲惯了,懒得一张嘴,还得琢磨些令人顺耳的字眼。
可这并不代表着她不通人情世故。
作为一个年纪轻轻就履历惊艳的女法医,沈芝兰有着常人难以匹及的胆大心细。
再加上打小就跟谈靳楚住在一起,工作后又分到了同一个单位,十几年的相处下来,自家这位小师弟即使一个字不说,沈芝兰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还没甩干水的手在衣服上擦了擦,她难得带上了两分耐心:
“……又想咱们爷爷了?”
谈靳楚盯着车窗上砸落的雨点,低低“嗯”了一声。
那位名震全国的警届泰斗,不仅是他的亲爷爷,也是沈芝兰的干爷爷。
25年前,他师姐的父母牺牲在缉毒一线,自此被谈老爷子收养。
年幼的沈芝兰性格孤僻又乖张,对芭比娃娃、公主裙不感兴趣,却喜欢跟着干爷爷一起,跟死人的尸体打交道。
去年他们A市没怎么发生过大案要案、一片太平清闲的时候,刘队还动过给支队里这位女法医说媒拉纤的心思。
却被刘思甜善意打趣道,“您就省省吧,人家小沈啊,就只喜欢死了的男人。”
当时谈靳楚也没有替沈芝兰反驳什么。
毕竟,他算得上是除了爷爷外,最了解自家师姐的人了。
谈靳楚很清楚地记得,自己上一年级,师姐上六年级那会儿,有个调皮捣蛋的男生,拿文具刀割断了她同桌的一缕长发。
同桌是个文文静静的内向小姑娘,对着断发默默哭鼻子,没选择告诉老师。
但下课之后,沈芝兰却扭过头,问后桌那个男生,为什么要割她同桌的头发呢?
男生嬉皮笑脸的,只是说,哎呀,我跟她开个玩笑嘛,好玩而已。
可下一秒,他就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因为,一柄细长银刀,直接被人递到了他的脖颈间。
而笑容没有消失,只是从男生的脸上,转移到了沈芝兰的脸上。
她的笑极其灿烂,又让人毛骨悚然。
“真无聊,割头发有什么好玩的?我教给你,割破脖子两侧的颈动脉,血呲拉一下喷出来,那才叫有意思呢。”
说这话的结果就是,正在出现场的谈老爷子,直接被班主任请去了学校。
本来就没老老实实上过几天课的沈芝兰,就又被退学了。
他这位师姐一点儿都不爱学习,头发还成天乱蓬蓬的,特别不招老师喜欢。
谈老爷子没什么带孩子的经验,对此无计可施。
谈靳楚的亲生父母,又从事于国家顶尖武器装备科研生产的保密单位,连他自己从出生后,都没在父母身边待过几天。
俩小孩儿后来都在公安大院长大,基本属于放养。
所以这对姐弟的性格也有点儿相似,都带着一股子生人勿进的冷傲。
不过,年幼的谈靳楚还是比较让爷爷省心的。
他智商高,耐心好,从6岁就开始接连跳级,是身边人公认的天之骄子。
但他也比较淡漠,只管学自己的,并不关心干姐姐的成绩,更谈不上对那位学渣少女有什么瞧不起。
直到后来,谈靳楚才心生些许鄙夷。
因为他发现,那位脾气古怪的姐姐,居然动不动就捏着一条白色的、不停蠕动的虫子,凑在眼前端详。
——那是蛆。
洁癖的他有点儿忍不下去了,第一次主动找干姐姐谈心。
可沈芝兰却用看蠢货一样的眼神看着他。
她的声音冷冰冰的,一句接一句连连问道:
“你见过腐败成巨人观的尸体吗?”
“你知道表皮大部分都已经脱落,尸斑、尸僵都失去鉴定作用后,如何来推断死亡时间吗?”
……
她把手里的蛆虫丢到谈靳楚面前。
“就是靠这个。”
沈芝兰告诉他,这是苍蝇的幼虫。
而苍蝇卵的孵化,以及蛆虫的生长都十分规律,通过尸体上蛆虫的长度,就可以精准地推算出死者的死亡时间。
且苍蝇的嗅觉十分灵敏,尤其是对血腥味儿。
它们比警察更迅速,只需要十几分钟,就能赶到案发现场。
也就是从那一天起,谈老爷子的身后,又多了一个跟屁虫——他的亲孙子谈靳楚。
由于接触渐多,谈靳楚对干姐姐的了解加深,对她的钦佩也与日俱增。
十几岁的沈芝兰,在法医鉴定和案件侦破上,展现出了超高的天赋。
甚至,随后又跟天之骄子弟弟面前秀了一把惊人的智商。
——她在学校里,比谈靳楚更能跳级。
补上落下的功课,赶超初高中生,接着考大学,读研读博,随后成为一名年轻又专业的法医。
不需要顶着谈老爷子徒孙的那层关系,依然可以凭借自己的实力大名远扬。
前天,B市刑警支队得知沈芝兰也要来帮忙,原本还觉得两起碎尸案棘手而倍感压力的刑警们,又对案件的侦破充满了信心。
沈法医也没有令他们失望,每次从解剖室来到会议室,都会带来更多有价值的线索。
这一次也不例外。
谈靳楚打来电话之前,她刚有了新的眉目。
不知为何,沈芝兰也想起了当年存心吓唬小孩儿时,丢给谈靳楚的那条蛆虫。
她轻笑一声,“与其想爷爷,不如帮我想想案子。”
6月12日傍晚发现的那批碎尸,死者的死亡时间已经推算出来了,沈芝兰还对他的身份做了分析。
她直接让B市的刑警去调查,一名无业或从事网络游戏类工作的22岁独居男性,身高1米68,体重63公斤。
患有梅毒,曾在一个月之内去过皮肤科就诊,且注射过青霉素,开过红霉素软膏等外用药物。
谈靳楚沉默着听完,也跟着轻轻笑了一笑。
“姐,你这话题转移的太生硬了,也不安慰我一下……”
沈芝兰握着手机,黑下了脸,“……矫情的,再唧唧歪歪,你就给我滚。”
……
A市和B市接连下了一整夜的大雨。
雨幕笼罩之中,有普通老百姓的像往常一样的平静日子,也有太阳照不到的地方,悄无声息的波云诡谲。
直到第二日中午,天微微放晴。
通宵加班又忙碌到饭点儿的B市刑警们,终于有了一个突破性的进展。
12点18分,趴在办公室跟老同学一起吃泡面的沈芝兰接到电话。
“沈法医,那个在油菜花田被发现的死者……”
手机那端的人气喘吁吁,却又无比激动,还带着一股五体投地的崇拜:
“我们按照你说的,已经查到他的身份信息了!”
第 42 章
死者名叫王海涛, 男性,22岁,身高1米68, 体重63公斤, 高中肆业。
B市刑警查在到他的就诊记录,掌握身份信息后, 立即追踪过去,前往他租住的地方。
那是一片房龄有几十年的老旧城中村,也是B市漂泊奋斗、囊中羞涩的打工人们最倾向的无奈之选。
王海涛就是其中一栋破楼里的居民。
可警察们进入他在6层西户的家中之后, 当场却有些傻眼。
因为, 他们并没有见到极度血腥的画面, 也没有闻到腥腐冲天的尸臭。
迎接他们的,是光洁如新的地板,以及浓烈的84消毒水味儿。
甚至, 原本就不认为王海涛家中是第一案发现场的几位警察,在进门之后, 就更觉得他是在其他地方遭遇不测, 被凶手杀人分尸的了。
但事出反常必有妖。
家中如此干净整洁, 也十分不对劲。
况且,他们还在接诊过王海涛的皮肤科医生那里了解到, 这位患者极不重视个人卫生。
来看病的当天,顶着杂乱无光泽、还带着头皮屑的半长发,扎着硬挺的小辫子,穿的衣服上也有一股难闻的尿骚味儿, 因此, 接诊的医生对他的印象特别深刻。
法医的鉴定报告上显示的也是如此:指甲粗糙未修,指甲缝儿里藏污纳垢, 两只手的小拇指指甲还留得很长。
这样一个邋里邋遢的人,又怎么会在家中进行如此细致的大扫除呢?
很快,现场勘查的痕迹检验科同事就有了新的发现。
他们在死者卧室的床角和地板砖上,检测到了血迹。
狭小的房间之内也被打扫得一尘不染,里面充斥着刺鼻的消毒水味,由于窗户封着,还没有挥发殆尽。
但即使擦除清理得再怎么干净,犯罪现场遗留的痕迹,也逃不过现代科学手段的追踪。
鲁米诺试剂会让消失的血液无处遁形。
痕检科的刑警拉上窗帘,蹲在床边,盯着地上发光的痕迹仔细勘查。
“……卧室里很有可能是王海涛死亡的第一现场,但绝对不是分尸的地方。”
话音刚落,两位在浴室里进行检测的同事也有了结果。
他们那边发现的血迹并非在地上,而是在墙面的瓷砖上。
大面积喷射状血液……应该是王海涛还没死亡的时候,被凶手用斧子劈砍肢体而产生的。
几位警察拎着箱子,继续在客厅以及卧室到洗手间的过道上进行检测。
果真又发现了几处被擦拭过的血液。
死者是在卧室里首次遇害,随后被凶手一路拖拽至洗手间内,最终才完成分尸的。
可这一推断,却有着很多的疑点和矛盾之处。
王海涛租的这片城中村,几十栋楼的入住率极高,说是人满为患都不为过。
所以,无论凶手是在白天作案,还是在晚上作案,附近的房子内都会有人在家中待着。
这里的室内面积一般都是八九十平左右,隔音效果还很差。
如果其中一间房子内发生了杀人案,即便死者在遇害过程中没能够发出求救和痛呼声,光是凶手用斧子劈砍骨头分尸的巨大动静,也会引起临近租户的注意。
但王海涛已经死去三天了,他的邻居们愣是没有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从而报警。
至于更大的疑点,还是在凶手的作案过程上。
假若死者真是如推断的那样,在洗手间内惨遭分尸,那为何只有墙上喷溅了大面积血液,地面的瓷砖上却不曾检测到任何痕迹?
“可能是凶手事先在地上铺了什么防水层?”有人提出了猜测。
毕竟洗手间逼仄狭小,面积不大,随便带两层塑料布进来,就能把瓷砖给盖得严严实实。
可随即又被其他刑警提出了异议。
“带进来的确是不成问题,那要是带出去呢?”
塑料布也好,防水层也好,叠起来塞进背包里轻而易举。
但凶手要是再想把用过的、沾满鲜血的东西带出去,那就不是什么简单的工作了。
因为,整个案发现场里,需要被处理掉的不单单是铺在洗手间地面上的防水层,更多的,则是凶器斧头,是死者本人被砍碎的肢体尸块,以及王海涛的那一颗——
缺失的头颅。
刑警们又对死者家中,进行了里里外外、地毯式的搜查。
冰箱中也好,橱柜中也好,垃圾桶中也好……
所有能藏东西的空间被翻遍了,却都没有找到凶器,或是那颗被砍下的脑袋。
而除了血迹之外,王海涛的家中,连指纹、足迹、毛发……等其余物证,也没有被发现。
这就让现场的刑警们更加困惑不解。
不留下痕迹也就算了,凶手究竟是如何将大包小包的东西从死者家中带走,还不会在满是居民的城中村内引人耳目的呢?
前往门卫处调查线索的同事无功而返,叹气道:“这地界儿连个物业都没聘,大门口也没有安装摄像头。”
他们这组的带队组长沉思片刻,最后作出安排:
“那就扩大搜查范围,调取附近几条路上的监控录像,重点关注一周内来往的快递员和外卖送餐员,他们的职业便于进出楼道,甚至是居民的家中,还不会让人产生过多的怀疑。”
又叮嘱几句:“技术科那边,再麻烦他们查一下王海涛的外卖订单和网购记录……”
而远在A市的谈靳楚,在听完学姐沈芝兰简单的案情介绍后,则有了不同的看法。
“他们的调查方向错了。”
身穿纯黑运动服的年轻男警,在单位食堂跟程屹相对而坐。
他一边放下筷子,喝了口凉白开,一边对着手机,不疾不缓地淡声分析道:
“外卖员的送餐保温箱,对于几十公斤重的碎尸和斧头而言,还是太小,根本装不下。而且他们开的电动车续航较短,不利于运送并抛尸,且凶手具有较高的反侦察能力,行事谨慎,我不认为他们会多此一举地中途更换那辆厢式货车或面包车,再去油菜花田里抛尸。”
“快递员上门取件,倒是可以从死者家中搬出箱子运送碎尸,且很大程度上减少附近居民的怀疑。但是——”
谈靳楚盯着桌上的餐盘,面不改色,云淡风轻地说:
“普通人连在家里剁个肉馅儿包饺子都会发出不小的声响,那么,一个身高1米68的成年男性,在卧室里被杀,又在洗手间里被碎尸,之前还跟凶手们进行过剧烈的反抗和搏斗……附近几栋居民楼内,但凡有一个人在家,都绝对能听得到动静。”
坐在对面的程屹筷子一顿,放下猪肉馅儿的水饺,默默地喝了一口紫菜蛋花汤。
谈靳楚还在继续分析:
“用斧头劈砍人的骨头,发出声音是在所难免的,凶手们要想不引起怀疑,就得反其道而行之——制造出更大的噪音加以掩盖。”
“就比如……打扫卫生,还得是携带专业仪器、好几个人同时□□的那种打扫卫生,这样才能一次性提走案发现场的所有碎尸和物证,还可以大摇大摆地带回车上。”
“所以,”他提出个人建议,“……最好先调查一下,一周之内出入的家政保洁□□团队。”
谈靳楚的话,被沈芝兰转达到了B市刑警的手机里。
那边的同事们还没离开王海涛的家,看到信息后,思路展开,又主动跟谈靳楚取得了联系,想要进一步讨论分析。
“凶手……们?你是指作案者不只一个人?”
他们B市刑警对油菜花田的脚印和车轮印进行勘查,根据脚印深浅以及前掌和脚后跟痕迹,锁定了三组最可疑的脚印。
随后推断出,这有可能是团伙作案,凶手共三人。
可谈靳楚却连现场的照片都没有看上一眼,就凭借自身的从业经验,以及刑侦敏锐感知力,确定凶手绝非单枪匹马。
他更是淡然开口:“不是三个,至少有四个,车上还得留下个观察盯梢的同伙。”
接着,谈靳楚把凶手运送尸块、最有可能驾驶的两款车型都给报了出来。
“不过,我个人不太建议你们从车辆上入手调查。凶手团伙很警觉,案发现场都被他们做了尽可能周密的处理,那辆抛尸开的车上,也会弄些反侦察措施。无论是调取公路监控,还是查寻导航软件信息,都会耗费些时间和精力,最后还不一定能得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一顿午饭时间的探讨下来,B市刑警支队的副队长很快便收起了对电话那端年轻人的偏见和轻视。
他本以为,谈靳楚是蹭了谈老爷子的名头,才能在20岁、一般只能当个警校实习生的年纪,托关系、走后门进入A市刑警支队的。
再加上,他从业以来接触过的小年轻们,很多人都被西方影视剧中神乎其神的犯罪侧写给带偏了学习方向,动不动就爱搞些啰里啰嗦、虚头巴脑的心理画像。
要说没什么用吧,根据小年轻们的侧写结果,也能捋出个明确的搜查方向。
可要说有用吧,他们的方向又实在是太过宽泛,真要按部就班地查下去,耗费大量的精力不说,办案效率还很低,最后经过一一排查再锁定犯罪嫌疑人,都不知道要花上几天时间了。
而谈靳楚的路数,则是师承于他的亲爷爷。
——那位大名鼎鼎的警届泰斗。
一个扎根于中华大地,深植于本土国情的传奇人物。
谈老爷子刚入行,在信息不发达,刑侦技术落后的年代,就能接连破获积压许久、甚至是建国初期的十大玄案疑案。
随着科学发展和刑侦手段的成熟,他又能与时俱进,快速掌握世界最前沿的技术,编纂教科书,录制纪录片课件,促进整个警届的破案率大幅飞升。
谈靳楚现在的确年纪尚轻,刑侦经验远不如自家爷爷丰富老道。
但他办起案子来,也习惯于以小见大,以点破面,力求最短时间内查明真凶。
“犯罪现场内最大的纰漏,其实并非死者不见踪迹的头颅,而是他家中缺失的垃圾。”
凶手不光没有留下王海涛的碎尸以及凶器,就连他家里原先堆积如山的外卖餐盒、零食袋、藏在犄角旮旯处的果皮残骸……等等,全部都给一并带走了。
弄巧成拙。
谈靳楚说:“死者的外卖订单和网购信息也不用查了,直接查他最常用的社交软件就行。”
“他没有纳税记录,还能独自租住,收入并不算低,从事的应该是游戏代练类的小众行业,手游代练平台上的接单情况可以查一下,重点放在微信转账上……”
谈靳楚提到的这一点, B市刑警队技术科也在调查中。
但他们原来是为了确认王海涛的个人信息,以及家属的社会关系网,打算根据他最后发出的信息来推断死亡时间的。
这回有了谈靳楚的引导建议,技术科同事的思路更加清晰明了。
如他所言,王海涛的确是一名手游代练。
某代练平台上,他的接单账号好评众多,开出的报价也很高。
主页还有照片和简洁:
几张戴口罩、帽子,碎发遮眼的氛围感网络男神高P照,还有不知道从哪儿找来的六块腹肌图。
配文——185,双一流男大,苏感低沉气泡音,局内甜蜜双排带飞让buff,局外可睡觉连麦……
王海涛作为代练自然技术高超,多个国服标一经亮出,似乎就能吸引很多年纪小、性格单纯的游戏少女。
他的微信列表里加了上百个女性好友,每天还会给这些顾客们群发“早安”“晚安”,哄得她们一直下单,发红包、订外卖也很常见。
就连王海涛死去的这三天内,他都收到了99+的新消息,“哥哥”“宝宝”地喊得亲昵。
但终究只是相逢于网络,她们联系不上这位网络男神,也没想太多,只当他又养了新的鱼,便继续过着自己的现实生活。
而技术科同事们,直接从王海涛微信列表的满屏冗杂信息中,通过搜索“家政”“清洁服务”“上门打扫卫生”等关键词,一下子就锁定了其中一位游戏好友。
——ID:33岁风情少妇。
不查还好,一查把他们吓一跳。
居然是这个账号!
技术科的人瞬间就惊到了,因为——
他们刚刚在昨天,帮助A市的同事协查彭磊的失踪案时,就查到过这个微信号。
连手机以及身份证号都已经掌握得清清楚楚了,是那个职业院校的男生!
但他们并没有在彭磊和“风情少妇”的微信聊天记录以及手机通话记录里,搜索到机票以及高鲁木斯的相关字眼。
大家下意识把这个账号当成了那种网络上常见的,男人假扮女性,对另一名男性进行引诱的“杀猪盘”。
男的装,男的信,最后上当受骗,严重的还会被拐去境外。
公安部门对人民群众的反诈骗宣传里,经常会讲到很多经典案例。
又因为没有发现“风情少妇”这个账号有什么后续的诈骗行为和意图, B市刑警队的技术科同事就没有深究下去。
毕竟,他们的当务之急,还得是破获本地的两起杀人碎尸案。
而到了现在,电脑前的几个人都有了一种隐约的预感。
或许……
后面真的要向上级申请并案调查了。
食堂里,刚吃完饭的谈靳楚大步走向办公楼,声音沉稳。
他在电话中清晰道:
“微信和手机通话里查不出来,就查一下那个职业院校男生的游戏账号,找游戏公司调取语音记录。”
王海涛玩的这款火爆全国的手游,还具有很强的社交通讯能力。
边打排位边聊天,是很多情侣和朋友之间维系感情的常态。
如果,那个“风情少妇”也在游戏里添加了彭磊的账号……
祁妙幻象中的断指和舌头也好,彭磊只身前往高鲁木斯的原因也罢,很可能就都能跟王海涛的惨案,还有B市的另一起碎尸案串起来了-
A市人民医院顶层VIP病房。
祁妙打完嗝又开始“阿啾阿啾”地打喷嚏,引得本来要出门的护士姐姐又回过头,关心地多看了她一眼。
“怎么了?是不是下了一夜的雨,天气降温感冒了?”
病床上的小姑娘攥着画笔,抬起胳膊,用手背贴了贴额头。
“应该没有吧……可能是谁在说我坏话呢。”
护士姐姐笑了笑,转身走回来,替她再次检查了一遍窗户在通风之后有没有关严实。
经过床边,还给她倒了一杯热水。
凑得近了,不经意间,余光扫到了祁妙的画板。
护士姐姐忍不住夸赞道:“画得真像,栩栩如生,就跟照片似的。”
祁妙也抬起头,冲人露出一对甜丝丝的小梨涡。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那还得多亏了姐姐给我带的这些画材呀。”
护士叫孙艺涵,从祁妙最初昏迷在操场上那天,就开始照顾起这个身上充满了神秘的小姑娘。
十几天的相处下来,小姑娘活泼开朗、爱说爱笑,性格很招人喜欢。
孙艺涵之前见她只能用a4纸和圆珠笔画画,创作条件有点儿简陋,就从家里带来了弟弟以前学美术买的工具。
很多都是新的,连包装都没拆开。
但到底放置了有几个年头,那套马克笔已经有好几个颜色都不出水了。
不过在妙笔生花的祁妙同学手里,似乎也没多大的影响。
她抱着画板,起型上色,很快就画出了一根手指。
指甲上,有淡淡的粉色渐变和亮片,还贴了几颗钻。
因为谈靳楚特地打来电话,叮嘱她好好休息,没必要再想着吃野菌子帮警察破案。
祁妙也就只能收起心思,拖着她打了石膏的右腿,乖乖地躺在床上打游戏。
在王者峡谷里玩了把杨玉环,成功被对面的辅助刘禅追着越塔单杀后,病房里的某位召唤师被气得蹬着左腿嗷嗷叫。
她欲哭无泪地退出结算界面,举报队友的游戏语音,然后切换APP,转而怒刷好几条短视频。
其中,广大高中生、大学生最爱看的消遣里,除了清理藤壶、修驴蹄子和洗地毯,祁妙最近又多了一个钟爱的节目——
刷那些家政清洁公司账号上,发布的去别人家里上门打扫卫生的视频。
一边“噫”个不停、嫌弃邋遢宅男顾客家里脏乱差的卫生间和卧室环境,一边又看得津津有味。
而短视频刷多了,她这个刚高考完的学生还莫名有点儿心虚,总觉得荒废了大好光阴。
正巧,孙艺涵姐姐给她带来了一整套画画的纸和笔。
祁妙兴致勃勃,一上午连画三幅人物肖像——准备送给三班倒、照顾她的护士姐姐们。
吃完午饭,她又开始回忆起那天幻象中的断指。
其实在两天前,警察们统计了跟她有过肢体接触的人,准备把血腥的圆珠笔画拿给他们看的时候,祁妙第一个就想到了许如愿大小姐。
怕吓到那个跟自己同校同届的女孩子,还专门贴心地画了一幅“纯净版”的手指局部图。
大小姐看了之后,摇摇头说没见过,身边的闺中好友没人做过这种美甲。
还评价道,画上的美甲太过时了,起码得是三年前才流行的老款。
现在,祁妙重画了一幅新的,凭借记忆和空间画面感,尝试着给断指换了一个角度。
画到最后,她抱着画板,盯着画上的指甲皱眉沉思,迟迟没有落笔。
而护士孙艺涵凑过来时,她刚刚才在指甲盖中央,斟酌地点下了一个红中透黑的点。
像颗小痣,又像被溅上的血滴。
“咦?”
孙艺涵看得有些意外,“这个点……”
祁妙捏了捏耳垂,这是她画画思路出现混乱、不能一气呵成果断下笔时,才会有的小习惯。
她还在纠结,“我看到的幻象中,整根断指都是带血的……所以我也不太能确定,这颗小点是不是指甲上原来就有的……”
可她的话还没说完,护士姐姐的脸色就“刷”地变了。
她靠过来的身子微微发颤,满眼的不可置信。
喃喃道:“淤血斑点……”
孙艺涵的声音有些飘忽:
“我弟弟的右手中指指甲上,也有一颗类似的。”
第 43 章
“啊?弟弟?”
“嗯。”
孙艺涵其实也不敢确定, 只是盯着画面中刚被添加上去的笔触仔细看。
“……我弟弟的右手以前被窗户夹到过,中指指甲上硌出了一块儿淤血,虽然后来也消下去了不少, 但还是留下了一个小斑点。”
祁妙抬起头, 眼神清澈,“那应该就是单纯的巧合吧。”
她完全没有过多联想。
毕竟, 在幻象中看到的那根断指,又细又长,肤色较白, 还做了美甲, 显然是女孩子的手指。
怕护士姐姐担心, 她还提议道:“姐姐,你弟弟今年多大?是自己一个人住吗?要不给家里打个电话?”
手机通讯这么发达,弟弟现在待在哪儿, 直接一问便知。
孙艺涵在经过看到画时的一瞬间慌乱之后,这会儿也回过神来, 稍微镇静了一些。
“他20了, 跟着我爷爷在早点铺子里帮忙, 昨天晚上我给他买的鞋寄到了,他今早还签收来着。”
“看吧, 我就说只是巧合。”祁妙盖上马克笔帽,语气轻松道。
按时间推算,幻象中的断指,根本就不可能属于护士姐姐的弟弟。
因为自己是在6月11日傍晚产生通灵的, 这也就意味着, 那个做了美甲人,得是在那一天, 或是在更早之前就遭遇不测了。
但不知为何,孙艺涵的心中还是有种莫名的忐忑不安。
“要不我还是出去拿手机,跟他联系一下吧……”
“没关系,没关系,姐姐你快去吧。”
病床上的小姑娘很是善解人意,“小云警官就在外面,有什么事儿我先喊她也行。”
“好。”
护士姐姐快步离开,祁妙又收起画板和笔。
她掏出手机,目光炯炯,准备用自己的村标杨玉环继续征战巅峰赛。
而护士站里,孙艺涵拿到自己的手机后,立即找出通讯录里弟弟的电话号码,给他拨了过去。
铃声持续响起,几分钟过去,却没有人接听。
她对此也见怪不怪。
弟弟孙艺泽在他高三那年,因为心理问题退学,转而回到B市老家,跟着爷爷一起生活后,就一直对她和父母心存埋怨。
再怎么打电话,基本都没见他接过。
也就只有在微信里发转账红包的时候,他才会给点儿反应。
孙艺涵点开跟弟弟的对话框,最近的一条消息还在昨晚21点多,自己发过去了一张快递单号和取件码截图。
她敲下一行字:
【新跑鞋试了吗?合不合脚?】
又是几分钟过去,微信那端没有回复任何的消息。
她想了想,发了800块钱红包过去。
而这一次,还没等上两分钟,就显示转账“已被接收”。
孙艺涵悬在心口的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她深深吐出一口气,继续编辑消息:
【你21岁生日快到了,那几天我回不去,这些钱你留着订个蛋糕吧。】
发送之后,聊天界面顶端,很快便出现了一行“对方正在输入……”
也不知道弟弟在干什么,消息回得特别慢。
足足过了三四分钟的时间,才发过来几个字。
【谢谢姐、】
孙艺涵盯着手机屏幕愣了几秒,心想,弟弟可能还是对自己有怨言吧?
但确认弟弟平安无恙之后,她也没什么想要再说的了,准备放好手机,继续工作。
刚要离开办公桌前时,脑海中忽然闪现过祁妙画的那幅画。
她又解锁手机,点开了相册。
之前祁妙给许如愿画了一幅不带血的手指图,她们三个跟妙妙有过接触的护士,都存了
一张照片。
孙艺涵找了出来,发给了弟弟。
【艺泽……你见过这根手指的美甲样式吗?】
或许是这个问题问得太过奇怪了些,顶端上的“对方正在输入……”持续显示了好几分钟。
弟弟才给她回复过来:
【不、见过】
不见过?
这是……没见过的意思?
孙艺涵不禁觉得有点儿奇怪,弟弟以前并没有这种说话习惯。
他高□□学,按理说拼音基础扎实,应该也不至于打几个字都得花这么长时间。
正准备再问问他在干嘛,怎么回得这么慢时。
她却回想起,似乎……
这三年来,弟弟跟自己在微信上聊天,一直都是这么不情不愿,每次要晾她很久,才肯回复短短的几个字来。
孙艺涵无奈地叹了口气,将手机放了回去。
算了,问了也是自讨没趣-
而远在B市的六环城中村那边,刑警们正问得刨根见底。
他们在死者王海涛家中勘察完现场之后,并没有直接返回警局,而是继续走访盘查了同一栋楼的几户居民。
在5层和7层都没得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杀人碎尸案发生的那段时间,这两层的几位租户都不在家中。
刑警们又从登记表中找到王海涛对门租户的手机号,打电话请人先回家一趟。
半个多小时后,楼梯间里爬上来一位外卖送餐员打扮的年轻小伙儿。
一见好几位身穿制服的警察守在自家门口,外卖小哥吓了一大跳。
掏钥匙开门时,手都止不住地有点哆嗦。
但刑警们一通问题问下来,发现这个人对邻居王海涛的了解还真不少。
外卖小哥拘谨地坐在家中的塑料凳上,老老实实说道:
“……我对门那哥们儿,已经三天不在家了……”
负责做记录的刑警立马抬起眼,“你怎么知道?”
外卖小哥略微发懵,“我猜的……因为他家门口,这三天都没有出现过外卖餐盒。”
“这哥们儿不会做饭,又是个打游戏当代练的,平时作息时间和吃饭时间都不怎么规律,我有的时候凌晨送完单回来,都还能看见他家门口挂着的炸鸡跟奶茶。”
刑警们继续询问:
“你跟王海涛来往多吗?”
“来往算多吧……”
外卖小哥摘下了头盔,露出了一脑门儿的汗。
“但大多都是跟他一起打排位,让他带我上分,我再帮他丢丢门口的垃圾,偶尔帮他从快递站取几次快递,其他的,好像就没什么来往了。”
副队长则直奔正题,问道:“三天前,你有没有听到王海涛的家中有什么很大的动静?”
外卖小哥摇了摇头,“没有,我那天一整个上午都在外面接单,下午两三点才回到家。”
“那你回来的时候,有没有见过什么比较眼生的人?”
“……警察同志,我平时除了送外卖,就是窝在家打游戏,跟这片的人没什么接触,我见谁都挺眼生的。”
副队长提示,“你再仔细想想,三四个人一起,还拎着大包小包的袋子。”
这回,外卖小哥一拍大腿,激动地大起嗓门,“有印象,有印象,我见过!”
认真回忆道:“总四个男的,人手都拎着个很大的黑色塑料袋,前后脚上了一辆面包车。”
他还准确地说出了面包车的车型,跟谈靳楚的推断完全符合。
几个刑警的眼睛都亮了。
沈法医之前根据油菜花田脚印的大小、深浅和步伐距离,最后推算出了三位嫌疑人的身高、体重。
副队长立马从手机里调出来,让外卖小哥看,“你见到的其中三个人,是不是符合这上面的信息?”
“差不多,虽然他们都穿着工作服呢,但应该就是这个身高体重。”
“工作服?”
“对,那几个男的,看着像是什么家政清洁公司的职员,都戴了顶蓝色的帽子。”
“那你还记得他们长什么样吗?”
外卖小哥又摇了摇头,“别说记得了,我连见都没见过,他们脸上全戴着口罩呢。”
“工作服的样式呢,还能想得起来吗?有没有什么特殊的logo标志?”
外卖小哥挠了挠头,表情为难,“警察同志,我真记不清了,当时我忙活了一上午,早饭午饭都没吃呢,急着回家……”
副队长表示理解,体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另一名男警又继续问了些王海涛的个人信息。
外卖小哥很配合,几乎是知无不言。
他说,王海涛的父母都在B市的一个小村子里,他则是跟着表舅来城里打工的,没想到,干着干着就发现,打游戏当代练来钱又快又轻松。
干脆就辞了工作,天天窝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
外卖小哥说着说着还有点儿嫉妒。
“打游戏就能月入上万,这哥们儿直接一个人租了一整套房子自己住,不像我,还得跟另外两个送外卖的在一起合租。”
“那你有没有见过,王海涛跟什么女性有过密切的交往?”
这句话一经问出,刚才还滔滔不绝的外卖小哥,立马就陷入了沉默。
他抹了抹脑门儿上的汗,犹豫了半晌,才问出了自己的第一个问题。
“警察同志……你们是来调查王海涛嫖.娼的吧?”
几名刑警对视一眼,没有回答,只是让外卖小哥说出自己所了解的事情。
外卖小哥不敢再问,点了点头,继续老实交代:
“……他赚着钱之后,经常会叫鸡……呸!经常会请那种女人来家里,挺频繁的,一个月得□□次吧。”
“估计是谈不着对象,他才选择这样发泄的……警察同志你们是不知道,我对门这哥们儿特别不讲卫生,家里脏得跟垃圾场似的,正常女生肯定没人愿意跟他在一起,就连干那行的女的,半夜里从他家离开的时候,嘴上都得骂骂咧咧嫌弃几句……”
刑警们认真听完,把有用的信息记录到本子上。
才抬起头道:“我们并不是为了调查这个而来的。”
不料,外卖小哥又愣住了。
他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又语出惊人地问道:
“那你们是……来调查他诱.奸未成年少女的?”
几位刑警纷纷皱起了眉头。
“……你还知道什么?”
外卖小哥看警察们这种反应,还以为自己猜对了。
故作深沉地“唉”了一声,还摇摇头,做无可奈何状道:
“其实我早就劝过他的,但他非不听啊。”
“那些小妹妹也是傻,在网上打打游戏,找代练花点钱也就算了,居然还真觉得他是什么网络男神,非得跑到他家里来找他,想要跟他睡觉,人一过来,再想跑可就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儿了。”
“他以前还跟我得瑟过呢,说最小的一个才16岁,就被他拿走了一血,我听着也很痛心呐!”
外卖小哥捶胸顿足道:“要是我亲妹妹被这种人渣糟蹋,我非得报警不可!”
“怎么,”副队长沉声发问,“不是你的亲妹妹,你就不想着报警了吗?”
外卖小哥一阵哑然,在几位刑警们的视线下坐立难安。
“除了这两类女性,你还有没有见过其他人,或者听他提到过其他女性?”
副队长冷着脸,继续问下去,“比如——年龄稍长,有一定经济能力的?”
外卖小哥回过神来,仔细想了想。
最后还真被他想到了。
“有!好像是个挺有钱的富婆,说自己虽然不是什么贤妻良母,但是可以花钱请人给他上门做家务,声音还特别御姐……”
“你还听到过声音?”
“听到过。”
外卖小哥抬手指向门口,“当时那哥们儿出来拿外卖,手机里正跟一个女的在游戏里连麦呢,语音外放,刚好被听到了。”
副队长挑了挑眉。
难不成,这个犯罪团伙里,居然还有一名女性?
第 44 章
“这个声音的主人, 可不是什么女性。”
6月14日晚上八点半,谈靳楚和程屹一起走出语音实验室。
这是由公安部以及A市公安局物证鉴定中心,和云宫迅音科技股份有限公司联合建立的, 语音技术成熟, 在电信诈骗、绑架勒索等案件的侦破中,能够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谈靳楚在接收到B市刑警队的协查申请后, 立即带着程屹往A市的语音实验室跑了一趟。
几位声纹专家对“风情少妇”的游戏语音、微信语音以及手机通话,都做了极为细致的鉴定和对比。
报告出来后,谈靳楚又给B市那边打去了电话。
“根据声纹分析, 这个声音的主人个子较高, 声道很长, 共振也比较低沉,应该是一名男性。”
“你是说,他一直都使用了变音器?”
旁边的程屹插话道:“不是变音器, 是他自己的声音。”
“我们市有一派出所,去年就破获过一起诈骗案, 一男的跟人网恋, 被骗好几万之后报了警, 结果追查过去一看,那个诈骗犯是位胡子拉碴的抠脚壮汉。”
他凑到手机旁, 跟隔壁市的同事解释,“你知道伪音吗?那个壮汉有门绝活儿,嗓子一捏,就能伪装成甜妹音, 一连骗了40多个人, 愣是没有一个男的察觉出来出不对劲。”
程屹一提,电话那边的几个刑警也想起来了。
这件案子可谓新鲜又经典, 他们B市的反诈宣传里也会经常科普到。
谈靳楚则伸手把程屹推开,丢给他钥匙,让他去开车。
然后问道:“你们现在找到吴俊宇了吗?”
吴俊宇,就是那个伪装成女性,同时跟彭磊和王海涛在网上有交往的“风情少妇”。
“目前还没有。”
B市刑警队的技术科虽然已经查到了他的身份证、手机号等个人信息,但这两天打电话过去,对方那边始终提示“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他们下午又直接找去了吴俊宇就读的学校,他的室友告诉警方,这小子已经半个多月没回来过了。
“不过,目前已经掌握了吴俊宇的行踪,他回了S省老家,我们这边的两位同志应该今晚就能赶到了。”
但奇怪的是,在网上跟彭磊和王海涛接触的“风情少妇”警惕性十足,技术科追踪他的网络IP都无法对他进行定位。
能查到的消费记录、出行记录也极其有限,除了游戏账号和微信账号,再找不到他的其他痕迹。
而这个吴俊宇,在现实生活中,居然大喇喇地添加了身边同学的微信好友,天天在朋友圈发自己吃喝玩乐的照片。
这就让几位刑警不禁产生了一种怀疑——
吴俊宇跟“风情少妇”,好像并非是同一个人-
“的确不是同一个。”
十点四十五分,B市的两名刑警在S省某县城的一家KTV里找到了吴俊宇,现在正带着人,坐上了返程的车。
“吴俊宇的微信是用他爸爸的手机号注册的,至于他本人的手机号甚至是身份证号,在八个月前就租借给了另一名男性使用。”
谈靳楚听完,并没有觉得意外。
下午的时候,根据B市警方发来的吴俊宇照片看,这个人身材矮小消瘦,体质偏弱,跟师姐对凶手的测写画像,以及语音实验室里分析的信息完全不符。
至于他跟网络上的那位“风情少妇”又有过什么样的牵扯,还需要等待后续的审讯结果。
这一等,就等到了15日上午十点。
不仅是因为B市刑警队的同事们舟车劳顿之后需要休息,更因为我国的法律不允许在凌晨对犯罪嫌疑人进行疲惫讯问。
吴俊宇是吃完了早饭,才被带进审讯室的。
尽管当初就想到过,把身份证号和手机号租给别人使用很有可能会出事。这8个月来,他也时常提心吊胆,生怕因为那个人干了什么违法犯罪的活动而牵扯自己。
可真到了被戴上手铐的这一天,吴俊宇还像是完全没有过心理准备似的,坐在椅子上,紧张得面色发白,两股战战。
对面的警察严声问道:
“出借给别人身份证是违法行为,你难道不知道吗?”
“知道……”
不仅如此,吴俊宇还知道,出借身份证被发现后,会由公安机关给予警告,罚款200块以下。
但这么点儿代价,跟当初拿到的那笔巨款比起来,压根就不值一提。
“那你就不怕对方使用你的身份证进行贷款吗?”
他低下头,“……害怕。”
可那个人给的钱实在是太多了。
警察恨铁不成钢,“银行卡也借出去,如果那个人拿你的卡洗钱或从事其他非法交易,你自己也要承担连带责任的,这一点你都不清楚吗?”
吴俊宇一阵嗫嚅,“……清楚。”
坐在对面的警察被他气得拧开杯子灌了一大口水。
得得得,B市这几年的反诈宣传全跟白干了似的。
另一位警察则继续问:
“你跟那个人是在哪里认识的?”
吴俊宇回想了一下,“在我们学校门口夜市街的一家火锅店里。”
他讲述道,当时是国庆节期间,室友都放假回家了,他自己留下来,在火锅店打杂挣点零花钱。
然后就有个穿着高奢外套的男人叫他过去,说是要跟他做笔交易。
吴俊宇看到他手腕上价值几百万的手表,眼睛都快直了。
男人说,交易很简单,只需要带着500万去一家小银行存款,然后再把手机和身份证号借给他用用就行。
这种话,任谁听了都会下意识起疑心。
可500万真的很多,多到得用三只行李箱才能拉得下。
吴俊宇在第二天看到那些钱后,所有的理智全都抛之脑后了。
坐着出租车去小银行的路上,他也悄声问过那个男人,为什么要让自己这么干。
男人只说,多得别问,老老实实拿着钱闭嘴就行。
“哦对了,他还叮嘱过我一点,卡里的钱不准一口气挥霍完,得给他留个几十万。”
警察们瞬间明白了过来。
留的那几十万,是专门用来在网上给彭磊和王海涛他们转账、发红包、买礼物的。
好啊,这起案子里全是些贪财的主儿。
他们又问了吴俊宇8个月前的交易细节,以及那个男人的外貌特征。
但吴俊宇能说出的线索极其有限。
为了几百万,就能把自己的身份证、银行卡全借给一个在火锅店碰到的陌生人,居然还不想着打听人家的身份信息,甚至连偷偷拍几张照片都不敢。
审讯员简直快看明白了吴俊宇这个人,见钱眼开,又愚蠢透顶。
审讯到最后,警察将沈芝兰推算出的三位嫌疑人身高和体重信息递给他看。
“仔细想想,这上面有没有跟那个人特征符合的?”
坐审讯椅上的人盯着三组数据思索良久,末了才摇了摇头,“……好像没有。”
吴俊宇回忆道:“那个男的长得很高,但又特别瘦,肤色白得吓人,瞧着病怏怏的。”
瘦,还病殃殃的?
应该就是谈靳楚的推断中,那个留在车里,给抛尸的同伙盯梢的人-
而另一边,几位警察直奔吴俊宇口中提到的那家小银行。
因为这家银行规模不大,客户也较少,所以对8个月前,一口气往银行里存500万的吴俊宇印象特别深刻。
工作人员当场就给警察调来了那天的监控录像。
存储500万是不需要排队的,吴俊宇拉着三只行李箱坐在贵宾席里,等待着他的专属客户经理给他端茶送水,提供私人服务。
而那个给吴俊宇钱的男人,则全程都没有出现。
不过,全国银行的存取款业务都是联网监控的。
只要知道现金对应的编号,就能追踪到这些钞票从生产到流通的各个环节。
这一回,没费多大功夫,警察们就得知了500万现金的来源——
10个月前, B市的一个二手车贩子收购了两辆跑车。
一辆十几年前的奔驰限量版SLR,还有一辆宾利欧陆。
刑警队的人立马追查了过去。
而这个二手车行的老板,就比吴俊宇的脑子要好使多了。
“当时那个车主说只要现金,我就觉得有问题。”
老板直接让工作人员调出了交易记录,还有车主登记的信息。
最关键的是,老板本人还是个富二代,在B市的豪门圈子里人脉颇广。
被警察一提醒,瞬间就反应过来,两辆跑车原车主登记的姓名和手机号有假。
“等会儿,等会儿,让我想想,我好像认识那孙子。”
他果断掏出手机,给自己的朋友打了个电话。
几分钟之后,斩钉截铁地对警察道:
“他叫罗伟辰,他爸叫罗杰,家里是干房地产生意的。”
“哦,对了!”
老板又想了起来,“听说这两年,他家还开了个清洁服务公司。”
谈靳楚得到消息后,在电话里建议他们:
“先查一下罗伟辰家名下的房产,重点关注高档公寓和别墅洋房。”
因为,死者王海涛的家中,他遇害那天的用水量直接飙升到了两吨。
B市警方之前想要根据这个思路,查询本地其他居民的巨幅用水量,却发现——
现在是6月份, B市很多有钱人家里都建造了泳池,天气一炎热,他们便请人清理泳池,还给泳池重新蓄满了水。
很多别墅区的用水量,比王海涛家中更高。
谈靳楚道:“你们发现的另一名死者,被杀害和分尸的地方,很可能就在罗伟辰的家中。”
“好。”B市警方继续展开调查行动。
6月15日下午六点,A市。
谈靳楚处理完手头的工作,在这个下班的时间,开车载上程屹,准备交接他俩的另一项工作。
前往A市人民医院,去跟云艳辉他们换班,然后在祁妙的病房里值守。
刚把车给停好,他就接到了一通电话。
但不是B市警方打来的,而是高鲁木斯那边。
“小谈,彭磊的尸体被我们找到了。”
无人区入口不远处的一片碎石滩上,警戒线扯起,身穿厚重制服的警察和搜救人员正在勘查中。
警犬和搜救犬则对着半空中盘旋的秃鹫狂吠不止。
这是一种高原猛禽,张开双翅,翼展足有两米多宽。
爪牙锋利,以肉食为主,且只吃腐肉。
“我们做了DNA鉴定,确认是彭磊的碎尸……但现在,已经被啄得不成样子了。”
“除此之外,附近的乱石堆中,还找到了三颗被砍下的头颅。”
第 45 章
“三颗?!”
病床上, 祁妙瞪着圆溜溜的眼睛,手还不由自主地摸着脖子,像是害怕自己的脑袋也分了家似的。
她惊恐问道:“除了B市的那两起碎尸案死者, 连彭磊也被砍头了吗?”
“嗯。”
谈靳楚坐在她床前的椅子上, 从袋子里挑了只最大个儿的火龙果剥皮。
“高鲁木斯现场传回来了照片,从分尸手法上看, 跟B市的两起碎尸案高度相似,且尸体又和头颅抛在同一地点,不出意外的话, 应该就是同一帮人干的。”
他还微微蹙了下眉, 语气清冷而不疾不徐, 继续跟祁妙解释:
“只不过,高鲁木斯警方说的那三颗头颅,是除了彭磊自己的另外三颗——已经被制成标本的头骨。”
“……什么意思?”
她盯着谈靳楚手里的那颗红心火龙果, 脸都开始发白,哆嗦着唇问:
“什么叫制成标本?”
“就是把砍下的人头, 剔除脂肪和软组织后, 经过高温蒸煮制成的骨标本。”
谈靳楚跟着爷爷学过几年法医知识, 对于人体标本的制作也很是熟悉。
警校就读期间,在沈芝兰的解剖室里, 他自己还曾亲手独立制作过一整具人体模型:
用锋利尖锐的解剖刀刺入尸体的皮肤和肌肉,再一点一点剔除骨头上的软体组织……
过程中对手法要求极高,因为操作者一不小心,就会发生黏连, 或者解剖刀稍微偏斜划过骨头, 导致珍贵的遗体就此作废的情况。
其中,与人体其他部位的骨结构相比, 头骨的处理难度最为艰巨。
头骨的构造复杂又脆弱,所以在制作标本时,往往需要更加小心谨慎,下刀精准。
而不是像现场照片中的那三颗头骨一样,刀痕累累,破坏严重。
这种破坏并不是碎石堆和天上的秃鹫造成的,明显是凶手的操作不当。
看到现场传回的照片第一眼,他就对凶手有了新的认知。
——一个有医学相关知识和经验的人,懂解剖,但又懂得不多。
谈靳楚手指修长白净,给火龙果剥皮也不会粘上红色的、黏腻的汁液。
但祁妙那丰富的想象力,还是让她在脑海中构想了一幅血淋淋的解剖画面。
“那什么……谈警官,我能换个苹果吃吗?”
这红心火龙果,看着实在是难以入口。
“来来来,我给你削。”
旁边的程屹说着,就从袋子里捡了一个青苹果。
边削皮,还边热情安利:
“妙妙,你别看它是这个颜色,其实可甜了呢,我有一朋友就特爱吃,一口一个。”
祁妙绷着脸,沉默了两秒,不敢确定地问道:
“你说的那个朋友,不会是笨笨吧?”
小程警官家里的那条、没考上警犬的黑背德牧。
谈靳楚轻笑一声,把差不多剥好的火龙果放进盘中,抽了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擦着手。
“他家的那位笨笨,虽然在追踪、鉴别和搜索上,不如照片里的那些警犬和搜救犬,但在吃青苹果上,倒是可以拔得头筹。”
一经打岔,祁妙的关注点又被转移了。
她跃跃欲试,“现场的照片吗?能不能给我也看一眼?”
“看看小动物倒是可以,其他的就别看了。”
谈靳楚在相册里挑了挑,发到了他那台留给祁妙用的备用机里。
这几张照片,都是拍的警犬、搜救犬,以及天上的秃鹫。
警戒线外,还能看到几头憨态可掬的藏野驴身影。
彭磊6月11号才在高鲁木斯下飞机,满打满算,留给凶手的作案时间和抛尸时间并不充裕。
所以,发现尸体以及三颗头骨的碎石滩,位置没有太过深入无人区。
从景区进入,驱车外加徒步七八个小时左右,就能够到达。
祁妙不会勘查现场,她只能从照片里看出,拍摄的时间天色已经很晚了。
夕阳落下,余晖给高原上低垂的云彩,细密地铺上一层绚烂的霞光。
远处雪山、公路的剪影绵延交汇,静谧又梦幻。
可就是这样一幅唯美的风景图,画面之外,却有着血腥而惨烈的残肢断臂。
祁妙盯着甚至可以当屏保的照片,只觉得不寒而栗。
她抬起头,看向谈靳楚。
“谈警官,彭磊的碎尸是在什么时候找到的?”
“8个小时之前。”
程屹也跟她解释道:
“今天凌晨,高鲁木斯警方接到报案,有两位来无人区自驾游的驴友,用望远镜观测到,碎石滩那边的上空出现了很多秃鹫盘旋不散。一开始,俩人还以为是那边死了什么野生动物,腐肉吸引来了天上的那些猛禽,就给无人区森林警察总队打了电话……”
过去一看才发现,死的不是动物——而是人。
“赶往现场的勘查人员对尸体的DNA进行采样送检,我们刚刚在医院楼下的时候,那边才来出结果,确认死者正是彭磊。”
“那另外三颗头颅呢?”
祁妙皱着眉,有点着急,“头骨都被高温蒸煮过了,还能查DNA吗?”
“当然可以。”
谈靳楚道:“不然我们怎么能确认,其中两颗头骨,就属于B市的那两位碎尸案死者呢?”
小姑娘这才反应过来,“哦哦”了一声。
又接着问:“还有第三颗头骨呢?”
谈靳楚知道她在想什么,于是继续讲道:
“第三颗头骨的鉴定结果也出来了,但经过和DNA数据库的比对,并没有发现与之吻合的序列。”
“所以,我幻象里看到的,那根做了美甲的女性断指……”
“妙妙,”谈靳楚又专门强调了一句。
“第三颗头骨,死者是男性。”
“啊?”
坐在病床上的小姑娘嘴巴张了张,脑子有点发懵。
“但也并不能排除,这位死者,跟你幻象里做了美甲的断指死者,是同一个人的可能性。”
“对哦。”
她点点头,喃喃自语:“不能太过想当然,也可能是个手指纤细、爱好独特的男生,男生……”
祁妙猛地瞪大双眼,“不会吧……”
“怎么了?”
程屹把苹果切块装盘,放到她跟前的小桌板上,关心问道。
“谈警官,程警官,你们快去找孙艺涵姐姐!”
“孙艺涵……”
程屹对这个名字有印象,“照顾你的那个护士?”
“对,她下午四点多的时候刚跟另一个姐姐交班,现在可能已经回家了。”
祁妙急忙冲着程屹竖起右手手指。
见他表情一愣,才恍然意识到这个动作有点不太礼貌。
又赶紧把整个手背都摊开,用左手指了指。
“孙艺涵姐姐中午跟我说,他弟弟的右手中指上,有一颗淤血斑点,跟我幻象中看到的情况很像。”
虽然她后续被护士姐姐说的话打消了疑心,但这会儿回想起来,还是难免有点儿担忧。
祁妙咬了咬下唇,面露纠结,“可以的话,能不能请她做个DNA鉴定,跟那颗头骨比对比对……”
谈靳楚没有多问,直接答应了下来。
“我这就联系她一下。”
因为照顾祁妙的三个护士,都属于跟她有过肢体接触的人员,上一回在调查的时候,已经留了她们的手机号。
他点开通讯录,给孙艺涵打了通电话过去。
但才振铃了不到一秒,立即就被对方挂断了。
祁妙的心跟着揪了一下。
谈靳楚轻轻弯了弯唇角,安慰她,“别紧张,可能只是手误而已。”
“我来打,我来打。”
程屹也掏出了手机,找到了她的联系方式。
而这一回,足足等了有五分钟。
电话接通后,那边传来了孙艺涵的声音。
“……程警官您好,请问是有什么事儿吗?”
谈靳楚他们在统计信息的时候,也把自己的手机号留给了她们,孙艺涵应该给程屹备注过了。
不知为何,她的声音经过传声筒,听起来有些怪怪的。
或许是忽然间接到了警察的电话,下意识紧张了?
她的语气……感觉也有点儿怪怪的。
“你好,孙护士小姐,很抱歉在下班时间打扰到你。”
程屹看了一眼病床上的小姑娘,对着手机,直接开门见山道:
“听妙妙说,你有一个弟弟?”
“是……”
“多大年纪?”
“今年21岁。”
程屹眉头一皱,回过头跟谈靳楚对视。
年龄跟第三颗头骨的鉴定结果符合。
“请问你弟弟现在在哪儿?你还能不能联系得上他?”
“我弟弟……在B市,跟我爷爷住一起,他有手机,能联系得上。”
“那你最后一次跟他联系,是在什么时候?”
“就今天下午……”
电话那端,孙艺涵似乎是迟疑了一下,然后才接着道:“我给他发过红包,他很快就接收了。”
“这种不算。”
程屹强调,“我指的是,通视频或者打电话那种,能够确定对方是他的联系。”
而回复他的,是电话里的片刻沉默。
孙艺涵略带歉意,“……不好意思程警官,我现在还有点儿急事要处理,可不可以稍后再给您打回去?”
“当然可以。”
即使是公安局打的电话,公民拒绝接听都不违法,更何况,他现在只是用自己的私人号码来找孙艺涵问些情况,连办案都算不上。
程屹还建议她,“你待会儿可以再给你弟弟或者爷爷打个电话。”
“好的,那我就先挂了……”
“等一下。”
谈靳楚打断,伸手接过了程屹的手机。
“孙小姐你好,我是谈靳楚。”
他敛着眉,沉声道:“请问,你现在在哪儿?”
“我……”
孙艺涵支吾一声,停顿了好半晌儿。
久到床上的祁妙都快忍不住出声问她,她那边才开口。
仿佛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孙艺涵重重呼出一口气,回答:
“我现在,在B市的爷爷家。”
第 46 章
孙艺涵是在跟同事交班后, 出了医院,就直奔汽车站赶往B市的。
尽管几个小时之前刚跟弟弟在微信上有过联系。
尽管自己还在一个劲地安慰自己:如果艺泽真出了什么事的话,爷爷肯定会通知她的。
可纵使这么想, 她还是产生了跟程屹警官相同的顾虑。
仅仅只凭文字, 而非视频和语音通话,的确不能保证手机那端的人到底是谁。
艺泽的回复又如此怪异, 将她的惴惴不安和不祥预感更是无限放大。
导致孙艺涵在写交班报告的时候,就逐渐魂不守舍,眼皮还时不时跳个几下。
——得去找他!
得立刻动身去爷爷家里找他!
一个小时的路程, 她坐在大巴上心急如焚。
期间还给爷爷打了通电话。
问他弟弟在不在家, 他说, 弟弟回房间里睡觉去了。
下午5点多睡觉,真就这么巧合吗?
孙艺涵越发起疑心。
下了大巴,拦辆出租车就报出了爷爷家的位置。
这是一片老城区, 原本规划要开发建造科技园,但由于年数悠久, 最后被专家建议保留老建筑风貌。
胡同口较窄, 出租车进不去, 她干脆迈开双腿,向记忆中的那个小院跑了过去。
孙艺涵还留了个心眼, 电话中并没有告诉爷爷自己要来。
所以,在她敲开门后,站在影壁前的那位老人家,脸上明显带着紧张意外和惊慌失措。
“艺涵……你、你怎么突然来了?”
“艺泽呢?”
孙艺涵没有回答, 连气都顾不上喘匀, 开口就问弟弟在哪儿。
“他……”
老人佝偻的身躯挡在门口,似乎怕孙女进去。
一双浑浊的眼睛, 视线还在左右游移。
“在房间里睡觉呢是吧?我去喊醒他。”
她抬腿就要往里走。
“他不在!”
爷爷慌乱地喊了一句,又找补道:“他……他出去上网了。”
孙艺涵攥着拳头,紧紧盯着老人的表情,已经有些质疑他说的话了。
“上网?哪个网吧?”
“我哪儿知道啊……”
“那我就在家里等他。”
她挤开爷爷,径直走向西屋弟弟的房间。
握上门把手,却怎么也拧不开。
出去上网,还要把房间的门给锁起来吗?
孙艺涵站在原地,莫名感觉身体发凉。
她掏出手机,解锁屏幕的手指都有些颤抖。
“你要干嘛?”
老人见她点开了通讯录,还伸着胳膊过来阻拦。
“你让开,我先给艺泽打个电话催一催。”
“不行,你不能打……”
孙艺涵挥开他的手,声音里压着一股气愤。
“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他为什么不在家?我又为什么不能跟他打电话?”
爷爷干枯如树皮的双手,只是局促地搓着衣角,头发花白,被孙女呵斥后,还显得有些可怜无助。
他磕磕巴巴道:“艺涵啊,你先去屋里坐会儿,喝口水歇歇,他可能到晚上就回来了……”
可孙艺涵执意要找到弟弟,一转身,直接给艺泽的号码拨了过去。
——下一秒,近在咫尺的堂屋里,传来了响亮的手机铃声。
听得她瞬间浑身战栗,毛骨悚然。
手机铃声分贝很高,像是老人耳朵不好,生怕听不见,专门把音量开到了最大似的。
她瞪着眼睛,猛地看向爷爷。
“……艺泽出去上网,连手机都不带着吗?”
“可能是忘了,这孩子记性不好。”
孙艺涵咬着唇,不再说什么,循着铃声向屋里快步冲了过去。
然后在堂屋的橱柜上层,找到了那部手机。
这还是自己当初在医院转正后,涨工资的那个月给弟弟买的。
而放手机的地方,旁边还有一本破旧字典,以及几张写着歪歪扭扭的汉字和拼音的草稿纸。
她回过头,看向跟进来的爷爷,压抑住心中的胡乱猜测,又问了一遍:
“我弟弟呢?”
“你弟弟他……”
老人都不敢抬眼跟她对视,心虚地支支吾吾。
可孙艺涵都快急死了,她晃着爷爷的肩膀,“你说啊!艺泽他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爷爷有些站不稳,眼睛一闭,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瞒不下去了。
“艺泽他……半个月前就失踪了。”
她难以置信,“失踪?你是说,他这半个月都没回过家吗?”
“他6月1号那天出门,就再也没回来过。”
“是不是去我爸妈那儿了?”
孙艺涵又解锁手机,当即就准备给父母打电话。
爷爷却叹了一口气,“我都问过了,他们也没见到艺泽,一直以为你弟弟待在我这儿。”
“不对啊。”
她想起什么,翻开了自己和孙艺泽的微信聊天记录。
6月2号那天,赫然显示着一条信息:
【姐,我想要双鞋】
“我就是收到消息,这周才给他在网上买了双运动鞋,而且订单还显示,今天上午就取件了……”
话还没说完,孙艺涵自己就意识到了其中的问题所在。
她缓缓抬起头,盯着眼前的爷爷看。
老人无可奈何,只能向孙女承认一切:
“那条短信,是我给你发的,就是想试试艺泽在不在你那里。”
如果孙艺泽离开家,是去找他姐姐的话,那微信里再发一条这样的消息,姐姐当场就会觉得很奇怪。
但孙艺涵看到消息并没有怀疑什么,反而关切地问他钱够不够用,鞋子想要什么款式的。
老人识字不多,拼音和输入法也是临时跟早点铺子旁的老板学的,极不熟练。
孙女发来的问题他不知道该怎么答复,只能晾着不回。
孙艺涵对爷爷的做法很是困惑,“艺泽去没去我那儿,你直接问我不就行了吗,为什么还要这样试探?”
“我这不是怕你担心……”
她简直快被气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爷爷,那你觉得我弟弟一连失踪那么多天,我就不担心了吗?”
孙子离家未归半个月之久,不仅不及时告诉她,居然还装成艺泽给她回微信,千方百计地瞒着她?!
孙艺涵完全无法理解。
但这个节骨眼上,也不是追究老人家离谱过错的时候。
她又解锁了屏幕,准备打电话。
爷爷一见她拨号,吓得再度过来抢手机。
她没忍住,又高声呵斥了一句。
“您到底要干嘛呀?”
而面前的这位老人,浑浊的眼睛里却闪过一丝她看不懂的阴狠。
他反问:“那你这是在干嘛?”
“我打110啊。”
人失踪24小时就可以报警立案,老人家可能不懂,才会硬生生浪费了那么长的时间。
“艺泽如果是正常外出,怎么可能不带着手机呢?”
孙艺涵急得跺脚,“他在这边又没有什么同学跟朋友,在外边待了十几天,身上没带钱,他吃什么,喝什么,住什么?”
爷爷听完却依旧不肯归还手机,只是一个劲地摇头。
“不行,你不能报警。”
“为什么啊?”
她根本就想不通这位固执老人的逻辑。
“你报警就是在害他!”
“我怎么就害他了?”孙艺涵情绪更加激动。
“艺泽是我弟弟,更是你亲孙子,他失踪十几天不回家,你难道就不担心吗?!”
老人家被质问得愣在原地。
可那双瘦骨嶙峋、像粗糙树皮一样的手,还是死死地攥着孙艺涵的手机。
他神经似的重复着:“不能报警,不能报警,绝对不能报警……”
电光火石间,孙艺涵恍然联想到了什么不好的回忆。
她上前一步,神情严肃,生怕隔墙有耳般,还刻意压低了声音。
“爷爷,你跟我说实话,艺泽他是不是犯了什么事儿……躲出去逃跑了?”
老人家摇了摇头。
孙艺涵见他这般动作,刚准备松一口气,却听他道:
“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躲出去了……”
只回应了后半句,却没否认前半句。
她脑子一懵。
爷爷心虚又歉意地看了她一眼,缓缓开口,说出了一个令她更加崩溃的事实——
“艺泽他……两个月前,强.暴了一个小姑娘。”
这句话仿佛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她的心口。
孙艺涵有种喘不过气来的窒息感。
再开口,声音都飘忽到不像从她嘴里发出来的:
“你说什么?我弟弟他、他怎么可能……”
她甚至问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因为,在这短短的几秒之间,她也不清楚,自己的心里,究竟是相信弟弟不会去做出那种事。
还是觉得——
弟弟做不到那种事。
艺泽他……难道不是从小就有性别认知障碍,无法认同自己的男性性别,总对她和妈妈的衣服首饰感兴趣吗?
甚至,他在A市的高中退学,就是因为半夜潜入女生宿舍楼,偷别人的内衣内裤被发现,承受不住身边的谴责和谩骂,才灰溜溜躲回到B市老家,跟着爷爷一起卖早点的。
就因为这件事,孙艺涵和妈妈还时常自责。
他们家是重组家庭,继父是弟弟高二那年才加入的,在此之前,姐弟二人一直跟着单亲妈妈长大。
孙艺涵想,可能是弟弟的原生家庭中缺少重要的男性角色作为引导,才把他带偏成后来的那副样子。
她神情痛苦地问爷爷:
“您说的是真的吗?他一个有性别认知障碍的人,十几年来的言行举止都在向女性靠拢,又怎么会做出强.暴小姑娘的事呢?”
爷爷眼中又晃过一抹异样。
他低下头,并未替孙子辩解:“是真的。”
“他亲口告诉你的吗?”
老人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即回答。
孙艺涵刚准备继续追问下去,自己的手机却“嗡嗡”震动了起来。
光线有些昏暗的堂屋内,这一突如其来的动静,把爷孙两人都吓得不轻。
孙艺涵率先反应过来,稳住了心神。
“手机给我。”
她朝爷爷摊开手,说不定是医院里的事情。
然而没想到的是,来电显示里,出现的是“程屹警官”四个大字-
“也就是说——”
A市人民医院顶层VIP病房里,谈靳楚站在套房的沙发边,迅速且有条不紊地帮电话里的人梳理着信息。
“你弟弟孙艺泽,在6月1日下午外出,携带五十块现金,前往便民超市去买鸡蛋,之后就再也没有回到家里,是这样吗?”
“是这样的。”
孙艺涵左手里还紧紧攥着买给弟弟用的那部手机,她补充道:
“我爷爷说,艺泽的手机当时快关机了,就留在了家里充电,想着反正离超市比较近,买了鸡蛋很快就能回来。”
“好,我明白了。”
他抬起清冷的眉眼,看向病床上探着脑袋,面露担忧的祁妙。
温声道:“你现在可以先去最近的派出所报案,记得带上你弟弟近期的照片,还有户口本。”
“好的好的,谈警官,那我就先挂电话了。”
“别挂。”
谈靳楚平静吩咐,“把手机给你爷爷,我还要问一下,有关你弟弟离家之前的其他细节。”
握着手机的孙艺涵猛然一惊。
接电话之前,自己就被爷爷再三阻拦,不准她跟警察沟通。
她无可奈何,只能自作主张地向老人家保证,只说明弟弟失踪的情况,决口不提他强.暴的事。
毕竟这只是爷爷的一面之词,孙艺涵还不知真假。
只有弟弟失踪了半个月才是确凿的事实,而在电话接通后,她也只说了这一情况。
但现在,谈警官要跟爷爷进行通话。
孙艺涵不清楚人口失踪案的侦破流程,只觉得是警察调查的需要。
她从走廊的凳子上站起身来,向堂屋走去,口中还喊了一声“爷爷”。
可下一秒,谈靳楚的手机听筒里,却传来一声闷响。
原本还坐在沙发上的程屹,听到动静后也“蹭”地一下子站了起来。
两位警察立即反应了过来——
这是棍棒重击头部的声音!
谈靳楚还在通话中的手机抛给程屹,又从兜里掏出了自己的那部。
“喂?孙护士小姐?孙艺涵!”
程屹对着手机沉声喊道:“你能听到吗?请问发生什么事儿了?”
但电话那端并没有人回应。
她的手机似乎掉在了地上,脚步声清晰传来,很快又挂断了。
与此同时,谈靳楚已经联系了B市的警方。
他记忆力极好,孙艺涵说过的每一个字都能复述出来。
于是乎, B市公安局得知了女护士爷爷家的住址,立就马给辖区派出所安排调查任务。
而坐在病床上的祁妙还有些傻眼,完全没反应过来,在这短短的几分钟之内究竟发生了什么情况。
她咽下口中的苹果,呆愣愣地问:
“艺涵姐姐那边怎么了?”
谈靳楚微微皱起眉,走到她床边,轻声道:
“她应该是被人在背后袭击了,熟人作案,最大嫌疑人是她的爷爷,当然也不能排除,现场还躲藏着其他嫌犯。”
祁妙直接听懵了。
几个小时前,孙艺涵姐姐还在病房里照顾她,现在却告诉她,人被袭击了?
她像个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她爷爷为什么要袭击她?”
这一点,谈靳楚也只是在猜测中,“作案动机还需要调查。”
“那艺涵姐姐会有生命危险吗?”
“这个应该不会。”
他坐到床边,跟眉头打结的小姑娘耐心解释:
“根据孙艺涵话中的信息推断,她爷爷和她之间没有直接的利害关系,且在接我们的电话前,她爷爷都没有展露作案的意图。”
问题应该就出在这通电话上,或者说,出在了他跟程屹这两位,打电话的人的身份上。
——他在害怕警察。
眼下谈靳楚也不能直接给出祁妙想要的答案,她的小心思又开始蠢蠢欲动。
“谈警官,你看咱们A市警察要忙彭磊的案子,B市那边还要忙两起杀人分尸案,就连高鲁木斯那边都要处理彭磊的碎尸和三颗头骨……”
祁妙抬起手,指了指自己,并给出了贴心的建议:
“大家都有自己最紧要的任务,这样的话,不如把孙艺涵姐弟俩的事儿交给我,我帮你们分担一些压力。”
“交给你?”
谈靳楚神色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你都打着石膏躺床上了,要怎么帮忙分担?”
“很简单呀,我跟艺涵姐姐有过接触,只要让我吃点儿野菌子不就行了?”
“不行。”
回答她的,是两位男警的异口同声。
程屹也走上前来,表情严肃地看着她。
“想吃什么水果零食都任你挑,任你选,但就是蘑菇不行。”
祁妙也知道他们俩都是在关心自己的安危。
但矫情点儿说,感情都是双向奔赴的。
他们警方耗费了人力来病房守着她,她现在真的很想为他们也做点什么。
她又恳请道:“就让我尝试一次吧,我现在是在医院,出了什么状况,随时都能有医生接诊,最安全不过了。”
“可艺涵姐姐不一样,她刚刚被人袭击,弟弟还失踪十几天,生死未卜,我真的很着急,就让我吃一口蘑菇吧,求求你们了。”
见病床前的二位依然不为所动,祁妙说着说着,就“啪嗒啪嗒”地掉下眼泪来:
“比起我的安危,这会儿最值得担心的,应该是艺涵姐姐才对……我特别害怕她出意外。”
“她人可好了,温柔又细心,还给我从家里带来画画的工具,给我扎麻花辫,帮我排马路边刚绽放的紫丁香,搀扶我去洗手间,帮我洗澡,……”
“妙妙。”
谈靳楚轻声开口:“给你拍紫丁香的是上夜班的刘梦护士,给你洗澡的,是大夜班的陈丽晴护士。”
祁妙:“……”
记忆力好很了不起吗?
他接着道:“我能明白你的心情,但现在,即使你吃了蘑菇通灵,也不能立即帮助到孙艺涵。她所在的辖区派出所已经出警了,那边的人才是离案发现场最近、能最快赶到的。”
“哦……”
祁妙低着头,闷声闷气地问了一句:
“那陈爱民的案子呢?”
程屹说:“他的案子,我们局里一直都在处理中。”
“可陈想身上不是还没查出什么情况吗?那个工厂的电脑上显示着他的名字,是不是在给咱们暗示什么?”
她躺在病床上,几乎无时无刻都在惦记这一茬,毕竟,自己跟陈想,都被直接牵扯进了这桩医院食堂投“蘑菇”案里。
“陈想那边,的确还没有进展。我们现在唯一能够保障的,只有你的人身安全。”
谈靳楚垂下眼睫,尽量敛起平日里的冷傲,在她面前,像是一个温和沉稳的大哥哥
他说:“至于其他的,你也不需要过多担心,彭磊的案子和B市的那两起碎尸案,已经通过了并案申请,等到明天,三地还会联合成立专案组,集中侦破这起连环杀人碎尸案。”
自几大省市区域警务合作机制运行以来,他们各地的警方,都是秉承着联合打击跨区域违法犯罪。
刘队在开会的时候也跟他们强调过,要坚持“数据共享、警力护援,资源共用”,只为高效侦破案件,绝不争什么虚头巴脑的功劳。
“说不定,等你一觉睡醒,明天早上,所有的案子就都会有眉目了。”-
谈靳楚这话居然一点都不假。
6月16日,早上七点钟。
另一位护士姐姐刚给祁妙扎好辫子,把早餐端上小桌板的时候,去洗手间接电话的程屹,又大步流星地折了回来。
一推门,他直接对护士姐姐道:“麻烦您先出去一下,我们要开视频会议!”
祁妙听了他的话,都跟着紧张了起来。
吭哧吭哧挪动着自己打了石膏的腿,乖乖地在病床上正襟危坐。
谈靳楚则从桌上拿过笔记本电脑,皱着眉,盯着屏幕看了几秒。
“该吃饭吃饭。”
他转头对祁妙道:“我们的会议还要10分钟之后才能开始,你在旁边吃早餐,也不会影响到什么。”
但被程屹一声招呼吊足了胃口,她现在可吃不下什么东西。
祁妙小心翼翼地问:“真的有眉目了吗?能不能先给我透露一下?”
程屹挑了挑眉,“你确定……透露之后,还能有食欲?”
病床上的小姑娘表情一僵,低头看向餐盘里的烤面包片,抓起来就往嘴里塞。
“慢点吃,别听他逗你。”
谈靳楚放下电脑,两步迈过来,先帮她倒了一杯白开水,放在了她手边。
似乎真是怕吓着她,只轻描淡写道:
“B市刑警支队取得重大进展,他们在追查富二代罗伟辰的别墅住宅时,还确认了第二位死者的身份。”
“就是那个……碎尸在垃圾站被发现的人?”
“嗯。”
谈靳楚继续道:“这个人跟罗伟辰在同一片别墅区,与一号死者王海涛相同,他也死在了自己的家中。”
祁妙咽下面包片,又喝了几口温水。
随着十几天接连发生的命案冲击,她的胆子也跟着大了不少。
这会儿听谈靳楚简述案情,已经不再惊恐害怕,反而神情越发专注起来。
她问:“那凶手是罗伟辰吗?”
程屹走了过来,抱着胳膊站在她床前,也跟着分析道:
“目前还没有直接的证据能够证实,但他现在是头号嫌疑人,因为——我们查到了罗伟晨前往Q省高鲁木斯机场的行程。”
“他的同伙是不是也能顺藤摸瓜,一口气全部查到了呀?”
谈靳楚摇了摇头,“目前还不行,高鲁木斯机场调取了监控,并未发现罗伟辰的同行者。”
这伙人警惕性十足,另外几个同伴全都和他分开走,甚至,他们很有可能没坐飞机,而是自驾前往目的地。
“所以,”程屹开口,“刘队这次要跟我们开会,除了分析案情,还要派遣我们俩去高鲁木斯跑一趟。”
“让你们俩去?”
“对。”
谈靳楚点点头,“彭磊的案子,需要我们A市刑警队的人亲自过去调查。”
外勤组的刑警基本没有固定的下班时间,蹲点抓人,熬个两天两夜是常态,而跨省缉拿凶犯,出差个10天半个月也属正常。
他们队里的韩冰洁副队长,至今仍在西南边陲没回来呢。
谈靳楚跟程屹两人也不例外,去年的这个时候,他们俩就在Q省执行任务。
高鲁木斯无人区那边,又被称作“生命禁区”,即使是身体素质很强的刑警,到了那边也需要适应一段时间的高原反应。
而他们俩算是有过经验,所以刘队这一次钦点了二人过去。
祁妙懵怔地听完,才反应慢半拍地“哦哦”点头。
她从穿越进这个小说世界的那天起,就跟面前的两个人打着交道。
就这么不知不觉地相处了十来天,忽然间说要分离,她还有点儿不太习惯。
刚准备说点儿什么“路上小心,执行任务要注意安全”的话,枕边的手机里,突然“叮咚——”响了一下。
这是祁妙在谈靳楚的备用机上设置的来电铃声。
她放下面包片,拿起来一看。
“是刘队的电话。”
两位男警都在她的病房值守,需要通知她什么,随时都可以由他们转达,可为什么刘队还要专门给她打电话?
祁妙有些困惑地接起:
“……刘队早上好。”
“妙妙早上好。”
刘队的声音听起来和蔼可亲,他关心问道:“吃过饭了没有啊?”
“正在吃呢,刘队您有什么事情找我吗?”
“倒不是我要找你。”
刘队此时此刻正站在办公室里,对着昨天下午的审讯记录一行行认真查看。
然后开口:“我们那天在佐味料供应商仓库那边,逮捕的一个女性嫌疑人,你还记得吧?”
“记得。”祁妙点头,“您还让小云警官给我看过她的照片呢。”
云艳辉问她认不认识照片上的中年女人,有没有跟她产生过什么交际。
祁妙实话实说,不认识这个人,或许见过,但完全没印象了。
刘队却道:
“昨天下午在审讯室里,她说,她想要见你。”
第 47 章
“见我?”
祁妙攥着手机, 不知所措地抬起头,看向了床边的两位男警。
谁知,他们俩的反应比自己更大。
程屹直接向她伸手, 要过手机, 亲自跟刘队沟通。
“她一个嫌疑人,要见妙妙干嘛?怎么着, 觉得往饭里添菌菇粉还不够,打算当面动手啊?”
“并不是要当面见。”
刘队解释,“一个在医院病房躺着, 另一个在拘留室里关着, 她是想用视频通话跟妙妙交流几句。”
“嘿!”
程屹叉着腰, 不忿道:“我在审讯室里审她的时候,她什么话都不肯说,这会儿还想着跟妙妙一个小姑娘交流?她交流什么啊她!”
“我哪儿知道她要交流什么, ”刘队啧声道:“我们问了,她也不会告诉我们啊。”
审讯室里的那个女人, 似乎是打定了主意, 决口不提指使她的幕后黑手, 至于别的,也不愿意多浪费唾沫。
他们队的审讯专家们轮番上阵, 都无法攻克她的心理防线,问出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因为她已经进入了一种无欲无求的状态,而这,才是最恐怖的地方。
他们不怕这个女人包藏祸心, 也不怕她图谋不轨, 怕就怕她摆出一副怎么着都无所谓的坦荡模样。
一直待在拘留室里出不去也无所谓;被医院和佐味料供应商等多方联合告上法庭也无所谓;甚至还说,把自己枪毙了都无所谓。
当时就把审讯室里的程屹给气得够呛。
这个女人完全看淡了生死, 还想着跟警察商量,打算签个遗体捐献,离世后也算好事一桩。
刘思甜笑了笑,劝她道:
“你要是真想做好事儿啊,就从头到尾都给交代清楚了,不然,医院里有个小姑娘,天天都得提心吊胆,吃不好饭也睡不好觉,做梦都觉得有人要架把狙,给她一枪崩了呢。”
也就只有在提到祁妙的时候,女人平静的表情上,才会出现些许的动容。
“那个小姑娘……现在怎么样了?”
“现在还行,在病房里养腿伤,24小时都有我们的人守着。”
刘思甜一边回答她,一边抬眸,温柔而平和的眼睛直直望了过来。
“怎么,你很关心妙妙?”
女人垂下头,沉默不语。
正当审讯室里的其他警察都见怪不怪,以为她又要闭上嘴,一言不发时。
“能不能……”
她忽然开口,向面前的女警请求道:“让我见见她?”
“不能。”
谈靳楚站在程屹身边,清冷的声音传进了听筒里。
此时的他,似乎有点儿不近人情。
也没有征求祁妙这个案件受害者的意见,直接替她回绝:
“在刑事拘留期间,嫌疑人除了见律师,不能和外界的其他人联系。”
这么点道理,刘队又不是不懂,用不着别人来提醒。
他只是在电话里缓缓问道:“小谈啊,妙妙住进医院多久了?”
谈靳楚脱口而出:“五天零十四个小时。”
“还需要继续在医院里住多久?”
年轻的男警略微思索了一下:
“医生说,妙妙的腿伤属于闭合性骨折,石膏固定一周左右,拍片检查没什么问题的话,就可以回家自行修养了。”
可刘队听完却冷哼一声:
“那你觉得,她目前面临的这个情况,能够顺利出院吗?”
“这个情况”,指的并不是病情,而是案情。
谈靳楚明白,所以这一次,他没能立即回答对方的问题。
电话里,刘队还在继续道:
“即使出了院,回到家,她就能恢复平静生活了吗?”
“她就能摆脱背后那些人的阴影,每天开开心心,从此不用再担惊受怕了吗?”
程屹闻言,看向了自己身边这位陷入沉默的同事。
而谈靳楚则抿起唇,忽略了他的视线,垂下头,对上了祁妙那双圆溜溜的眼。
转入VIP病房后,两天的规律作息,就足以消褪她熬出来的红血丝和黑眼圈。
瞳孔黝黑,眼白干净,澄澈得看不出一丝杂质。
但从6月2日第一次相见起,到现在只过了十几天,她好像就瘦了。
原先圆润的下巴,这会儿瞧着有点儿发尖。
谈靳楚的平静如水心底忽然掠过一丝波澜。
他不再搭理电话中的刘队,而是俯下身,定定地看着这个坐在病床上的小姑娘。
“妙妙,”声音轻轻的,问她:“那个嫌疑人的要求,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祁妙眨了眨眼睛,嗓音脆生生的。
“我想见见她。”
此话一出,不只是病房里面的两位警察,连电话那端的刘队都安静了。
她继续说出自己的看法:
“嫌疑人难得有跟人沟通的欲望,那就让我试试呗,说不定还能瞎猫碰上死耗子,从她那儿撬出点儿有用的东西来。”
这并不是她盲目自大,而是警察们的审讯环节实在得不到什么进展。
眼下,女嫌疑人又主动提出了要求,祁妙觉得,自己跟她的交流,很有可能就是突破点。
但谈靳楚却不赞同地蹙起眉:
“不用从我们警察的工作方面来考虑,妙妙,你只需要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就好……”
可他的话还没说完,病床上的小姑娘就急得冲他挤眉弄眼,还朝程屹的手机那边努了努嘴巴。
她压低声音,煞有介事地竖起指尖,嘘道:
“还没挂电话呢,被刘队听见你对待工作是这个态度,他又该骂你了!”
谈靳楚:“……”
程屹:“……”
“咳咳!”
电话里,刘队有些忍俊不禁。
他开口安慰道:“妙妙小同志,不用担心,在这件特殊案子上,你的个人意愿比我们的工作更重要。”
祁妙僵硬地笑了笑,为了掩饰尴尬,又把话题给扯了回去。
“跟那个嫌疑人见面,的确也是我个人的意愿。”
她认真道:“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嘛,我饭里都被他们下菌菇粉了,总不能一直这么我在明,敌在暗的。”
“再说了,只是视频通话而已,隔着网线她又伤害不到我。”
虽然打电话前就预料到了祁妙会答应下来,但此时此刻,办公室里的刑警队长刘敬天还是不免有些感慨。
让这位刚高考完的小姑娘,去面对一个神秘莫测的嫌疑人,这要是说出去,他自己都觉得老脸丢尽。
但又实在没办法,因为祁妙身上牵扯着科学无法解释的通灵能力,这件事,已经不再属于普通的刑事案件范畴了。
几天前,国家玄学院、超自然研究中心就多次管他要人。
刘敬天不知道妙妙跟他们走后,又会遭受些什么,只知道她会离家、离A市、离平静正常的生活越来越远。
她现在之所以还能留在医院养病,已经是公安局以及上面的几位领导,甚至还有搬出自家爷爷和父母来施压的谈靳楚,能争取来的最大让渡了。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妙妙,先不用急着做决定,慢慢考虑十分钟,之后再给我一个答复吧。”
“好的。”
在电话那端刘队看不到的地方,祁妙还在乖乖点着头。
十分钟的时间,正好能解决她的住院餐。
她还不忘关心对方,“刘队,您别只顾着工作,也要按时吃饭啊。”
“知道了,谢谢妙妙。”
而电话挂断,办公桌前的刘敬天两口吃完了昨夜就凉透的煮鸡蛋,然后通知了云艳辉和刘思甜两位女警。
因为谈靳楚和程屹要被派去高鲁木斯,所以要换她们俩继续去医院病房值守。
他刚收到上级领导的批复,同意了女嫌疑人要跟祁妙沟通的申请,局里立即做出了后续安排——
十分钟后的视频通话,女嫌疑人和妙妙两边,都需要有警察在场拍摄记录。
原本打算让谈靳楚和程屹参加的案情会就被推迟了。
刘敬天整理好了三地警方综合的资料,准备待会儿让两位女警给他们带到医院里去。
十分钟转瞬即逝。
祁妙吃完早餐,谈靳楚和程屹也在床的两边架好了拍摄机位。
因为没有摄像头和执法记录仪,只能先用手机替代。
看着眼前严阵以待的架势,她还有点儿紧张。
手忙脚乱地整理着仪容仪表,拂了拂头发,又扯了扯病号服。
再抬起头时,视频已经接通了。
屏幕里出现了那位中年女性嫌疑人的脸。
祁妙毕竟只是一个普通的学生,不会看面相,也不会分析人的微表情。
只能从她自己的美术专业来评价——
这个女人很普通,没有美术模特们突出的颧骨、牙齿或下巴,面部结构弱,肌肉平整。
普通到只看一眼的话,祁妙都不敢保证能在画纸上重新描绘出她的样貌。
就是这样一个人在害自己?
她感到有些迷茫了。
之前心中还满是委屈和愤怒,想要质问对方,为何要针对她这个可怜无辜、且不爱吃蘑菇的高中毕业生。
可现在,祁妙脑子一懵,什么话都问不出来了。
反而是屏幕里的女人先开口。
她的声音也很普通,像是走在街上就能碰见的阿姨一般。
她说:“你那边阳光真好。”
镜头里,小姑娘梳着麻花辫,穿着干净的病号服,坐在洁白的病床上,周身洒满了金灿灿的光芒。
仿佛有了质感,毛茸茸的,看得人心情都变好了不少。
所以女人笑了,笑容也很普通。
“对不起呀,这么好的阳光,你本应该在外面的草坪上撒欢儿的。”
祁妙摇了摇头,她知道要就事论事。
“我的腿是自己跑太快了,不小心才摔断的。”
可对方却语出惊人:
“知道了花添锦溺亡,所以急着冲出考场报警是吧?”
嫌疑人很实在地承认,“如果不是我们提前置换了周边饭馆的调味料,你在考场上也不会出现通灵的。”
一听这话,两边警察的神色全部都变了。
而当事人祁妙更是绷起了小脸。
她咬着牙,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半晌儿才很有气势地“哦”了一声。
然后道:
“那你详细说说,自己还错在哪儿了?”
毫无审讯技巧的直白发言,让警察们都有些无言以对。
但女人却哈哈笑了。
她一改之前在审讯室里闭口不答的固执模样,身子都不自觉微微前倾,温和道:
“错在违背了你的意愿,错在一开始就不该把你卷进来,错在——我们的能力还是太过弱小,不足以撼动这个世界。”
祁妙人都快听傻了,顾不上替自己打抱不平,直接问道:
“……撼动世界?你们到底想干嘛呀?”
什么中二病组织,口气真是不小。
“我们……应该是要革命吧?”
“不是,姐姐您知道革命的意思吗?”
祁妙当即掏出手机,查了百度百科,一字一句大声念道:
“革命,是指被压迫阶级用暴力夺取政权,摧毁旧的腐朽的社会制度,建立新的进步的社会制度——而你们,你们又是要革谁的命?”
她不敢置信又满是委屈地指着自己的脸,“革我的命吗?”
往她的饭菜里下菌菇粉,好歹毒的革命组织啊!
女嫌疑人又笑了,“我今年38了,你还是叫我阿姨吧。”
她还问道:“我能跟他们一样,喊你妙妙吗?”
“……随便你了。”
都要革我的命了,还问这问那。
祁妙很记仇,但还没忘记自己真正的任务。
她端起杯子喝了口水,生硬地转换话题:
“所以,你们为什么要把我牵扯进来?”
这个问题,审讯室里的警察也多次问过这个女人,可却始终没有从她嘴里得出什么信息。
而这一次,女人选择回答了祁妙。
“因为,我们要实验你的通灵能力。”
小姑娘的表情没什么变化,毕竟这一点谈靳楚他们早就有过猜测。
她继续问道:“实验了之后呢?”
“当然是利用你的能力。”
“我吃了菌子能和死者通灵的能力?”
祁妙十分不解,“这有什么好利用的?”
女人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抬眼看向屏幕之外,守在审讯室里的几位警察。
“有什么好利用的……你问问他们不就知道了。”
小姑娘却眉头一皱,表情严肃起来,盯着屏幕认真道:
“他们跟你们不一样,他们是伸张正义、为民除害的人民警察。”
“是啊,”女人平静道:“他们为民除害,是好人,而我们就是要被除掉的害虫,是坏人。”
“那你们这些坏人,除了在我饭里动手脚外,还干过什么坏事吗?”
“干过,很多很多。”
祁妙没料到她会如此坦诚。
想要问她是蓄意谋划作案,还是过失犯罪,却记不起类似的专业术语。
憋半天才憋出一句:“……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
女人回答:“故意的。”
祁妙拍了下小桌板,“知法犯法!”
“对,因为法律不好用了。”
“那是你们不会用!”
祁妙竖眉哼道:
“给自己违法犯罪的行为找借口罢了,不会用法律,警察会!让警察把你们通通都给制裁了!”
“警察?警察就真的管用吗?”
在面前几位警察的视线下,女人微微牵起唇角,用平和的语气,说着略带挑衅的话语。
她道:“警察管用的话,十年前的那起操场埋尸案,还有六年前的那场高空抛物致死案,就不会等到你的出现,才得以真相大白了。”
祁妙摇了摇头,纠正她的话:
“我没有那么厉害,在两起案件的侦破中只起到了辅助作用。”
她清楚谈靳楚他们究竟付出了多少努力。
日夜不眠地查明真相,搜集证据,最后才能将凶手绳之以法。
“是吗?”
“是,正义或许会迟到,但从不会缺席。六年也好,十年也罢,案子最终不都侦破了吗?”
女人沉默了几秒,身子微微后仰。
她忽然问了个不沾边的问题:
“你们高中,早自习允许迟到吗?”
祁妙愣了一下,“……不允许。”
“那具体是怎么规定的呢?”
她不明就里,但还是乖乖回答:“超过7点钟进班就算迟到啊。”
“还有吗?”
“超过10分钟以上算缺席,连着迟到三次也算……缺席。”
话音一落,祁妙自己就怔住了。
女人接着问:“那你知道,对于警察侦破一起案子来说,最重要的前提条件是什么吗?”
“……是查找证据?”
“不对。”
女人摇了摇头,看向审讯室里的几位神色沉重而复杂的警察,又转向屏幕,看着祁妙,一字一句道:
“是报案。”
电光火石间,有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在祁妙脑中一闪而过。
她皱起眉头,使劲思索——
她知道的,她应该知道的……因为这个世界就是她写的小说。
可闪过的究竟是什么,她自己也没能想起来。
只是抬起眼,紧紧盯着屏幕中的女人,握在水杯上的手,用力到指甲发白。
祁妙问:“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女人给出的答复,和程屹在审讯室里听到的很像,但又有些不同。
她说:“我们,是不被看见的人。”
不是看不见的人,而是不被看见的人。
是被杀害、被埋在操场下十年,都没有人去警局里报失踪案的江银梅;
是被一块砖头砸死,父母却拿着钱,答应不再追究此事的周盼盼;
是多次报警、起诉,但始终无法为父亲报仇,将肇事者送进监狱的她自己;
是她的组织里,那位所有的研究成果都被丈夫夺走顶替、论文上不配出现姓名的天才女生物学家……
女嫌疑人冲镜头歉意一笑:
“对不起啊妙妙,我们的革命,还尚未成功。”
第 48 章
女人的一句话, 让审讯室和病房里的气氛同时变得紧张起来。
谈靳楚和程屹更是将关切的目光,投向了祁妙这位案件中的受害者。
小姑娘独自坐在病床上,瘦瘦小小的一团, 腿上还打着石膏, 瞧着多少有点可怜劲儿。
但她此时此刻,却硬生生地顶住了女人话里无形中的压力, 展现出了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冷静。
祁妙松开握在水杯上的手,缓缓收拢于身前。
这是一种防御姿态。
谈靳楚看得出来,她在害怕。
害怕女人所谓的“革命尚未成功”, 会继续伤害到自己。
可她还是勇敢地直视镜头, 压抑住声音里的颤意, 问道:
“然后呢?你们的革命,接下来还想要干什么?”
“后续的计划可能有变。”
女人平静地回答她:“至于具体会怎么做,就不是我这个待在拘留所里的人, 能了解到的了。”
两边的警察们又是一惊。
他们这个组织……居然要在已经引起警方高度重视的情况下,继续作案?
程屹剑眉上挑, 脸色很黑。
这得嚣张成什么样啊?
祁妙问:“你们的目的呢?就只是为了引起别人的注意, 想要被别人看见吗?”
她在这个时候, 居然还能做到站在对方的角度来考虑问题。
“我听刘队说过,你一开始, 是因为车祸肇事者迟迟得不到应有的惩罚,才被迫走上违法犯罪道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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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没有一模一样的感同身受,我知道我也不能劝阻你什么,可是——”
祁妙抬起头, 眼神真挚而恳切。
“你可以看看面前的警察, 还有我身边的这两位,他们都在秉公执法、维护社会公正秩序, 是非常值得信赖的人。或许你曾经在B市的那个小县城经历过很多的黑暗过往,但现在,你已经走到了阳光下,可以被人看见了。”
“被人看见了也不会怎么样。”
女人落寞一笑,“迟到了太久,又迟到了太多次,对我而言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不过好在……”
她盯着那副戴在手腕上、冷冰冰的银色手铐,扯了扯嘴角,“撞死我父亲的肇事者,也已经死了。”
见到视频里女人的此般神态,祁妙心里莫名有些酸涩。
复杂的感受顷刻袭来,让她的嗓子好像也变得干干的,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她只好又端起杯子喝了几口润喉。
再看向镜头时,迅速整理了情绪,企图继续晓之以理。
“动用私刑来一命换一命,这样的结果,对你而言就是有意义的了吗?”
“动用私刑?”
女人靠回椅子里,从容不迫道:
“说这话得讲证据,我只坦白了替换调味料的事,动用私刑的罪责,我可不认。”
祁妙的脑子转得也很快,她立即改口:
“随便你认不认,找证据定罪是他们警察的工作,不关我的事儿,我更在乎的是我自己的安危。”
女人微笑着点点头,“这样就很好,妙妙,有些时候,人自私一点才能活得更开心。”
祁妙露出一抹自嘲的苦笑,“我恐怕没什么开心日子了吧……你们后续的计划,难道不会影响到我吗?”
女人说:“会不会影响,那就要看你自己的选择了。”
祁妙瞳孔一震,猛地盯向镜头,“……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们的组织,接下来不会再做什么伤害你的事。”
但听了这话,祁妙却没有产生什么高兴的心情,而是瞬间想到了一个人——
“陈想……”
她眉头紧锁,声音发颤,质问道:“你们要对陈想出手,是不是?!”
女人不赞同地轻轻“啧”了一声:
“你看看,有时候聪明点儿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儿。”
祁妙的语气有些着急:
“你们到底还要干嘛呀?是打算替操场埋尸案中死去的江银梅报仇吗?可那又关她儿子什么事?凶手陈爱民已经被抓起来了啊。”
女人避而不答,只是说:“妙妙,这件案子交给警察们调查就好,你就不要再掺和进来了。”
祁妙很是困惑,一个关在拘留所里的嫌疑人,现在反过来在劝导自己?
她有些不解,思绪一片混乱之中,却抓住了重点,没有被女人带偏话题。
祁妙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你刚才说的计划有变,是指工厂电脑的留言,对不对?”
“对。”
女人承认,“6月2号那天,警察接到了你的报案电话,将凶手之一的陈爱民抓了起来,直接就打乱了我们原定的计划,同时,也让我们注意到了你通灵能力的存在。”
病床边一步之遥的椅子上,谈靳楚眉头一蹙,微微眯起了眼。
原来是在那个时候,这帮人就盯上了妙妙……
而这个被卷进危机中的无辜小姑娘,此时此刻竟没有一句怨言。
居然还想着替他们这些警察,从女嫌疑人的嘴里问出更多有价值的信息。
“那你们原定的计划是什么?”
“自然是……把他们父子二人都给杀了。”
视频通话里传来漫不经心的语气,似乎把杀人说的比做饭前杀只鸡还轻易。
审讯室的警察们一瞬间就戒备了起来。
女人还在旁若无人地继续道:
“ A市公安局的刑警们既然早就介入了调查,那想必——陈想会在端午节过后举办婚礼的事儿,应该也已经知道了吧?”
祁妙攥紧拳,面对一个已然展露杀机的嫌疑人,无畏不惧地问下去:
“你们要在婚礼当天杀他?”
“对呀,那可是他们父子俩挑好的黄道吉日。”
女人垂下眼,看向银手铐,面露嘲讽道:
“也是陈想忘却自己的亲娘,准备迎娶新娘的日子。”
祁妙终于反应了过来。
工厂电脑上的那句话,看似要审判,实际上,却是留给警察们、挽救陈想生命的最后机会!
她不知是该气,还是该怨。
“动用私刑是犯法的,你们何必要把自己给搭进去呢?”
“搭进去?”
女人面带微笑,和善地看着屏幕里小姑娘的脸:
“我们本来就是坏人啊,妙妙,坏人主动做违法犯罪的事,怎么能叫搭进去呢?”
祁妙又开始迷茫了,她听不明白女人这句话的意思,只是自顾自的劝道:
“你们组织里的成员都跟你一样,曾经是遭受过社会不公的受害者,对不对?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你们能不能再相信警察一次?”
“有什么仇,有什么怨,都可以选择报警。你自己刚刚也说过,侦破一件案子,最重要的前提条件就是报警。我知道你曾经在那个小县城有过不好的遭遇,我也很同情……”
“不需要。”
女人摇了摇头,打断了祁妙的话。
“我们组织的成员的确都跟我一样,但是,我们不需要警察来伸张正义,同时也不需要你们的同情。”
她说:“同情没什么用,我们的组织昔日就经历过党派之争,□□骨干们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巨大牺牲换来的同情,却对事态造不成任何的影响。”
“几天前去世的花添锦不就如此吗?一开始认为她被网暴跳湖自尽也好,后来得知她遭遇杀害的真相也罢,网上的人对这位花季少女的同情,依然抵不过造黄谣的污言碎语。”
女人的脸色在审讯室灯光的映照下,忽然显得有些颓唐。
她叹了口气,无力道:“革命还是得继续啊。”
祁妙听得很崩溃:
“可你们总不能,要把网上那些造黄谣人全都给杀了吧?!”
女人又摇摇头:“我们没这个计划,也没这个实力。”
她朝审讯室中的几位警察歉意笑道:
“不好意思,让你们紧张了,我们的组织面对中国的国家机器还太过弱小,所以,根据地和大部队目前都只集中在国外,这几年应该都不会在境内大规模作案。”
祁妙的脑子忽然“嗡”的一声。
她这时才明白,原来女人口中的“撼动世界”,并没有夸张化。
“……你们的组织,很庞大吗?”
女人神秘一笑,“如果有缘分的话,你以后自然会知道的。再见了,妙妙。”
视频也在此时戛然而止。
审讯室那边,女人主动切断了通话。
病房里,祁妙坐在床上,久久不能回神。
她怔愣了好久,才转过头看向身边的谈靳楚和程屹。
“那接下来……咱们准备怎么办?”
谈靳楚的表情倒没有显得很沉重,他依然一副淡然自若的样子,收起拍摄用的手机坐了下来,给她准备饭后水果。
程屹虽然黑着脸,但也不忘先安慰床上的小姑娘。
“没事儿的,妙妙,不用管那个女人怎么说,都不会打乱公安局原有的部署和工作计划,我们不会被她牵着鼻子走的。”
祁妙咬了咬唇,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我觉得,她好像没有撒谎。”
谈靳楚牵起唇角,笑着递来削好皮、切好块的苹果,“我也这么觉得。”
他轻声道:“所以,你就不需要担心,有人架把狙把你崩了吧?”
祁妙表情微窘。
“谈警官……我现在不是最需要担心的,陈想记者才是。”
她仰起脸,认真道:“如果警方不能给陈想定罪,再把他抓起来,那些人一定还会对陈想出手的。”
“这就是问题的关键了。”
谈靳楚擦了擦手,“那些人,是怎么确定陈想就有罪的呢?”
“对哦……”
祁妙后知后觉,“操场埋尸案,一定还有人证!”
只可惜,审讯室里的女人没有再提供更多的线索。
或许……这也是他们不愿意相信警察的其中一个缘由吧。
连证据都找不到,还怎么指望警察给他们伸张正义呢?
一想到这里,祁妙打算吃菌菇通灵的念头,就又开始蠢蠢欲动。
刚准备开口再做一次尝试,谈靳楚的手机就震动了两声。
是B市刑警队的电话,他接通。
“小谈,我们下面的派出所在追查护士孙艺涵踪迹的时候,把她爷爷、弟弟的事儿给查清楚了。”
“同时,还顺藤摸瓜,查出了连环杀人碎尸案的其中一位凶手!”
第 49 章
一听到这个消息, 病床上的祁妙差点儿激动到把面前的小桌板给掀翻。
谈靳楚也放下水果刀,站起了身。
B市警方那边效率极高,没有选择继续在电话中多费口舌, 而是直接将一份电子文件发了过来。
“这是派出所的现场勘查情况和案情分析, 你先过一遍。另外,我们队里刚刚开了个临时会议, 决定派遣几名同志前往高鲁木斯,即刻展开抓捕行动。”
“我们队里也已经定好了人选,”谈靳楚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程屹, “今天下午七点钟的航班。”
“好, 具体的行动计划, 咱们就在高鲁木斯会合后,跟那边的警方一起商议制定。”
“没问题。”
电话挂断,谈靳楚捞过一旁的笔记本, 没有片刻耽搁就进入了工作状态,准备梳理整合近两天的案件情况。
程屹的手机上也收到了B市刑警队发来的文件。
他一目十行地浏览着, 却越看越感到心惊肉跳。
这起案子, 时间还要回溯到昨天下午六点半。
谈靳楚他俩在结束和护士孙艺涵的通话后, 立马就联系了B市警方,重点说明了听筒里传来的“棍棒重击头部”的声音。
市公安局将消息下达, 孙艺涵爷爷家所在的辖区派出所迅速出警。
他们根据谈靳楚提供的地址找了过去,却发现大门紧锁。
民警当即走访胡同里住的街坊邻居,几位大妈大爷给出了重要线索。
“……孙老爷子啊?他半个小时前才刚出门。”
“自己一个人吗?”
“对呀。”
邻居大妈按照人之常情猜测道:
“他孙女儿下午回来了,估计要在家里吃顿晚饭, 他可能是上街去买菜了吧?”
孙老爷子独自一人出门, 那孙艺涵应该还留在家中。
有搜查证在身,又考虑到女护士的安危, 民警们选择破门而入。
院子大门打开,几间屋子里竟不见任何人的踪迹。
他们又仔细搜查了二十多分钟,才在堂屋角落的一口木箱子里,找到了蜷缩在内的孙艺涵。
跟谈靳楚电话里推断的情况一样——小脑受到冲击损伤,导致的眩晕休克。
这种脑部缺氧,昏迷时间过长,或者血管、神经受损的话,甚至有可能会致人死亡。
民警火速驱车将人送往医院。
而派出所内,技术科的同事调出了附近的监控,没费多大功夫就追查到了从家中逃跑的孙老爷子。
他显然不具备什么反侦察意识。
着急忙慌地从胡同口跑出来,为了省钱,还专门刷了辆共享单车,一路骑到汽车站,才坐上回乡下老家的班次。
消息转达后,那个村子的派出所民警守株待兔,于村口站点将人抓了个正着。
审讯室里,八旬老人痛哭流涕,最初还企图倚老卖老,胡搅蛮缠。
但在民警铁面无私的讯问下,还是哆哆嗦嗦地交代了。
孙艺涵的确是被他打晕的。
因为他想跑,又不敢让孙女知道原因,情急之下,只好给了她后脑勺上一记闷棍。
“那你为什么要跑?”
“我……我害怕警察,她在跟警察打电话……”
“我们警察为人民服务,你要是没做亏心事,为什么要害怕我们?”
他支支吾吾好半天,然后顶着那张看似老实巴交的脸,说出了一个骇人听闻的真相——
两个月前,这位八旬老人和他的亲孙子孙艺泽,强.奸猥亵了一个年轻姑娘。
那时还是四月份,天气乍暖还寒,夜里的时候,得穿件稍厚点儿的外套才能出门。
凌晨之际,阴雨绵绵,他跟他的孙子没有待在家里,而是撑着伞,徘徊在一条偏僻的小路上。
老人提到的这条路,辖区的民警们印象深刻。
原本已经已经被施工地的围挡墙给围住了,但因为它距离一家小医院很近,疫情期间辖区实行封闭的时候,竟被附近想偷偷跑出去看病拿药的居民,硬生生地给撬开了。
现在没了疫情封闭,偶尔也会有几个知情的行人,绕近路从那边经过。
老人口中的年轻姑娘,就是其中一位。
她是B市一所医学院的护理专业学生,今年大五开学就来到那家小医院当实习护士。
夜班上完,12点下班的时候,外面的雨淅淅沥沥,眼看着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年轻姑娘想着快点赶回家,就推开施工地围挡,走上了那条小路——这样再打车的话,能便宜个一两块钱。
据老人交代,年轻姑娘当时应该在跟男朋友打电话,有了恋人的语言陪伴,她的胆子似乎就稍微大了一点。
所以凌晨雨夜,她独自走在小路上,碰到一位面善的老人向自己求助,出于女性的善良,以及护士的职业心,她也并没有太过戒备。
“老爷爷,请问您是有什么事儿吗?”
孙老爷子露出一个朴实又无措的笑容,看着就让人心酸可怜。
他说:“……小姑娘,我孙女她……她来了那个,没带东西,肚子还特别疼……”
然后,便指了指蹲在路边不远处的人,以及几十米开外的那间公共厕所。
年轻姑娘瞬间就明白了过来,“这个妹妹生理期,没带卫生巾是吧?”
可审讯室的警察们却听不明白了。
“停!你孙女儿孙艺涵不是在A市人民医院上班吗?两个月前的雨夜,为什么会跟你一起,出现在那条小路上?”
“因为……那不是我孙女儿……而是我孙子,孙艺泽。”
孙艺泽这个人,不仅在心理上有性别认知障碍,在生理上也生长发育迟缓,男性特征很不明显。
他个子矮小,身材消瘦,喉结扁平。
穿上层层叠叠的长裙,披上外套,脖子里再系条围巾,黑色的长卷假发往头上一戴——
在那个光线晦暗的雨夜里,完全能够以假乱真。
年轻姑娘压根就没想到,她面前蹲着的人,竟然是个成年男性。
还伸出了自己的胳膊,神情无比关切道:“这位姐妹,来,我先拉你站起来,陪你去厕所。”
雨伞下,男扮女装的孙艺泽微微从长发间抬起苍白的脸,然后伸出了自己的手。
手指又细又长,皮肤细腻,指甲上还做了粉色渐变的美甲,又贴了几颗小水钻。
年轻姑娘暖呼呼的体温传来,一边拉起地上的人,一边搀扶着“她”,声音温柔:
“我包里有卫生巾,还有半杯热水和红糖姜块,你先去厕所里换好,出来之后,再把热水喝了暖暖肚子。”
“她”点点头,另一只手捂在肚子上,弯着腰,虚弱地往公共厕所走。
女孩子在生理期上总是能够感同身受。
年轻姑娘轻声感慨着:“我跟你一样,每次来例假的时候,都肚子疼得站不起来……唉,对了,这大晚上的还下着雨,你跟你爷爷怎么会在这里呀?”
“她”没有回答,只是咬着唇,“嘶——”了一声。
年轻姑娘立马就不问了。
“慢点儿,慢点儿,小心脚下,有台阶。”
而孙老爷子则远远地站在路灯旁,看着自己的孙子将那位好心的姑娘带进了公共厕所。
里面没有其他人,也没有监控。
除了爷孙俩,谁也不会知道——
扮上女装的孙艺泽,会从兜里掏出一只注射器,趁其不备,扎在年轻姑娘的身上。
而注射器里装的,是乡下老家狗贩子用的,能够瞬间麻晕一条大型犬的违禁药物。
听到这里,派出所民警已经气得浑身发抖了。
等老人讲完“他和孙子强.奸昏迷不醒的年轻姑娘,在那个湿冷的雨夜,将不着寸缕的人丢弃在厕所,仓惶逃跑”的全部作案过程后,民警们都想冲过来打人了。
案情分析看到这里,谈靳楚也忍不住蹙起眉头。
但他还保持着一贯的冷静,头脑清晰地从孙老爷子的笔录中,圈出了两处重点:
1.与年轻姑娘保持通话、给她壮胆的男友
2.孙艺泽的美甲
再往下翻,B市公安局刑警支队的另一份案情分析,直接证实了他的推断。
爷孙俩在厕所里强.奸了那个年轻姑娘后,开始终日担惊受怕。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在早上出摊卖早点的时候,都会紧张心虚到不敢抬头看年轻的女顾客,还时常给错包子、收错钱。
但让他们稍微松口气的是,提心吊胆了一个多月,并没有警察找上门来将他们缉拿归案。
孙老爷子不免有些得意,对孙子道:
“姜还得是老的辣,你爷爷我出的这个点子滴水不漏,把人带到厕所里,摄像头根本就拍不着。”
孙艺泽忧虑道:“那个人看到了我们的脸,她万一去报警了怎么办?”
“不会的,女娃娃都脸皮儿薄,碰到这种事儿,藏着掖着还来不及,哪儿敢声张出去。”
“再说了,她又不是个处,捅她一下怎么了?大半夜还在外边晃,谁知道是干什么勾当的呢!”
孙艺泽面露犹豫,咬了咬唇,不说话了。
他知道,他知道那个年轻姑娘是干什么工作的。
她跟自己的姐姐一样,都是医院里的护士,是半夜还要值班、工作非常艰辛的护士。
性格也跟姐姐一样,单纯善良,遇见陌生人都会选择伸出援手……
爷爷还在劝他:“行了行了,别想了。怎么样,体验过女人的滋味儿后,终于能重拾男儿的阳刚气概了吧?你妈跟你姐找的那些心理医生管个屁用,要我说啊,都不如找个女的干一回来的有效。”
“哦,对了,下个月就是六月了,记得问你姐要钱,咱家的水电费该交了。”
可还没等到孙艺泽要钱,6月1日下午,他忽然消失了。
去了趟超市买鸡蛋,便再也没有回来。
孙子失踪的第一天,孙老爷子还以为他去了父母家,先给儿媳和她的新任丈夫打去了电话。
但听到孙艺泽不在他们那边后,他就开始慌了。
老人的脑子里想到了两种可能,第一种,是孙子自己去找警察自首了。
可他在家里左等右等,也没有等到警方的通知。
于是他便想到了第二种:一定是那个年轻姑娘找了人,把孙子给抓起来了!
因为做贼心虚,老人压根就不敢去派出所报案,只能一个劲儿地等下去。
这一等,便等来了突然到访的孙女儿,孙艺涵。
而她,却是看了祁妙的画后,怀疑弟弟遭遇不测,打算亲眼来确认弟弟安危的。
孙老爷子在审讯室里交代完打晕孙女,还有伙同孙子强.奸年轻姑娘的罪行后,第二天清晨,被派出所民警告知了一个消息——
你孙子,已经死了。
DNA比对结果显示,高鲁木斯无人区碎石滩上发现的那第三颗头骨,正属于失踪十几天不见踪迹的孙艺泽。
民警找这位极度震惊的老人来确认一个信息:
“你们爷孙俩作案时,受害者的手机里,语音通话有没有结束?”
孙老爷子怔愣了好久,才缓慢地摇摇头,仿佛一瞬间又苍老了很多。
他说:“……不知道,手机在她包里,我不知道……”
说着说着,老人突然大哭起来,哭得那张满是沟壑的脸,淌满了泪水。
“啊啊啊啊——!我该死啊!”
“我孙子、我孙子怎么了?是不是那个女的找人杀了他?!”
“是不是,你们告诉我……”-
谈靳楚敛着眉,鼠标轻划,映入眼帘的,是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的照片。
女性,就是两个月前遭到强.奸的受害者。
B市警方前往那家小医院,一一排查实习护士,很快就找到了她。
她提起那个雨夜,还没开口就掉下了眼泪。
两名女警好生安慰,才稳住了她的情绪。
她告诉警察,那天夜里,爷孙俩两个畜生作案的时候,她跟男友的语音通话一直都没有中断。
男友听到动静,猜到了她遭遇不测,便立刻打车往案发地赶。
可离得太远了,一个在市中心,一个在偏远辖区。
男友赶到那间公共厕所的时候,已经是半夜四点多了。
“那你们,为什么没有选择报警呢?”
年轻姑娘目露幽怨:“……因为我男朋友不让,他说,我身上没有留下强.奸犯的体.液,即使报了警,也不能证明我遭遇了强.奸,只会被更多人知道这件丑闻……”
“丑闻?你男朋友管你遭受到的伤害叫丑闻?”
“所以已经是前男友了。”
年轻姑娘凄苦一笑,“但是,是他先提的分手……他嫌弃我……”
两名女警对她又是一阵温声安慰。
而另一边,其他同事已经根据年轻姑娘给出的信息,确认了她前男友的身份——
秦毅,年轻姑娘的学弟,就读于同一所医学院的学生,法医学专业,今年大二。
但就在年前临近寒假的时候,他被学校开除了。
原因是残忍虐杀小动物。
私自抓捕野生猫狗,并开膛破肚。
被同寝室友实名举报到辅导员那里后,秦毅还企图用自己的法医学专业解剖训练来狡辩。
并且,B市的警方还从孙艺泽买鸡蛋的便民超市附近,一条胡同居民家的摄像头里查看到:
6月1日下午六点零八分,三名男子将孙艺泽堵在墙角,一阵拳打脚踢,然后将他带走。
其中一张人脸,与法医学专业的秦毅完全一致。
这三个人的身高体重,目测上去,也和沈芝兰法医根据油菜花田脚印,推断的数据基本一致。
谈靳楚冷笑一声。
这帮凶手百密一疏,避开了各条路上的摄像头,却没想到——
那条小胡同里住着一位独居女老师,在自家门口极为隐蔽的角落里,装了一个摄像头。
不违法,但却将凶手的违法犯罪行为照的一清二楚。
无意间,也替那位素未蒙面的年轻实习女护士,照到了她前男友的丑恶嘴脸。
谈靳楚将案件分析翻到了最后,底下赫然显示着秦毅的最新行程——
驾驶一辆黑色SUV,途径G109线国道,目的地:高鲁木斯。
第 50 章
几分钟后, 一旁的程屹也把文件给看完了。
但他的关注点落在了那几张监控视频的截图上。
小巷中,独居女老师家门口的摄像头,的确照到了三位围殴孙艺泽的人, 可角度外加清晰度的问题, 警方只能截取到一些较为模糊的画面。
秦毅的那几张倒还好。
他似乎格外暴躁,对着角落里的孙艺泽一阵拳打脚踢, 累得气喘吁吁。
所以大部分出现在摄像头下的时间里,都摘去了口罩,露出了五官, 能在比对他的证件信息后, 立马确认他的身份。
而另两位嫌疑人的截图, 就只能看出他们的身高、体重和大致的外貌特征了。
其中一个,是身高180左右的大胖子,全程戴着口罩, 只露出宽大的额头,以及遍布脑门儿和太阳穴的可怖红疙瘩。
技术科的同事再三放大, 才看出那是青春痘。
至于另一个人, 身高比大胖子稍微矮了一些, 脖子粗短,外套长袖挽到肘部, 露出了结实有力的手臂。
打人的期间,他跟秦毅有过交谈,摘下了几秒钟的口罩。
技术科也截取到了他面向摄像头的一瞬间。
只不过,由于人已经快走出监控范围, 俯拍之下, 再怎么放大,也看不清他的五官。
谈靳楚同样注意到了这一点。
为此, 他又去翻看了好几遍那段监控视频。
录像没经过放大处理,人脸看起来就更加模糊了。
但还真被他发现了点儿新线索。
“这个人……很有可能当过兵,或者受过相应的训练。”
经他这么一提醒,程屹赶紧把脑袋凑了过来。
“嘿!我看着也像!他这出拳的方式,这步伐、这站姿……”
又无奈地叹了口气:“唉,只可惜脸太糊了,要是再清晰点儿,绝对能给他查出来。”
床上的小姑娘忽然脆生生地插了一句:
“照片吗?还是视频?”
程屹回头道:“照片、视频都很糊。”
祁妙刚刚从他俩口中得知,孙艺涵护士姐姐已经被送去医院,没有生命威胁后,就乖乖坐在一旁吃苹果了。
见二位警察似乎在对着一张照片琢磨起来,觉得自己或许能帮上点儿忙,才选择开口:
“……能不能让我看看?”
“来,你瞧瞧,见过这个人没有?”
程屹直接把手机递到她跟前。
祁妙定睛细看,然后摇了摇头,“没见过,不过……我应该能把他的样子给还原出来。”
“还原?”
程屹眼睛一亮,坐到她旁边,“你怎么还原?他们技术科的人调节分辨率、修复噪点……什么都试过了,都没还原出来。”
她抿抿唇,认真道:“靠肉眼观察,然后画出来。”
说完,便抬头看向了谈靳楚。
谈靳楚没说什么,走到桌边把画材拿过来,递给了她。
祁妙挑了只孙艺涵帮她削好的铅笔,对着照片又看了两分钟,开始在纸上画出线条。
她没有告诉这两位警察,在她的现实世界中,有一位参加过《挑战不可能》节目的奇人——刑侦专家林警官。
这位前辈不仅能够根据一张6岁女童的照片,画出她20岁时的样子,还能够仅凭两帧模糊成马赛克的视频截图,将嫌疑人的相貌特征给画出来。
那一期节目,曾让祁妙佩服到五体投地。
后来,她觉得这种按照人的骨骼而非肌肉走向的绘画方式很高明,对人物肖像画的提升也很有帮助,因此还跟着刻意训练过好几年。
所以,这几张谈靳楚和程屹认为很模糊的照片,在祁妙的眼里,其实跟高清特写没什么两样。
十几分钟过去,她的画板上就呈现出了一幅五官清晰的素描像。
“嫌疑人应该就是长这个样子。”
“厉害呀,妙妙!”
程屹拿过画,当即就对她竖起了大拇指。
谈靳楚则把素描像扫描完毕,传给技术科。
而那边效率极高,居然只用了十几分钟,就把比对结果发了过来。
已经确认这位嫌疑人的身份了。
张家康,男,25岁,B市人。
当过兵,三年前在疫情期间擅自离队,嫖.娼被捕,情节影响恶劣,提前退伍。
程屹拍了下谈靳楚的肩膀,“还真让你给说中了!”
但更让他们感到意外的信息还在后面——
技术科根据张家康的身份证和手机号,又查到了他的短视频账号。
这名嫌疑人,居然还跟那位在浮萍湖遇害的花添锦有过交集!
祁妙听得有点儿混乱,“怎么回事儿,他们俩难道认识?”
“不能说是认识。”
谈靳楚冷声道:“应该说是……张家康在网络上,对花添锦进行过单方面的性骚扰。”
原来,几年前花添锦的妈妈还没去世的时候,注册过一个短视频账号。
一方面宣传自己工作的游泳机构,另一方面,也在网上录制视频教学,教给那些不会游泳的人,如何在意外落水时自保。
花添锦不仅学会了妈妈的游泳技术,也继承了妈妈的善良。
在妈妈去世后,也注册了一个视频账号,录制一些游泳的小常识。
而在那些视频底下,当时就已经出现了很多对着她的泳装和身材乱开黄腔的不友善评论。
张家康,应该就是刷到花添锦的游泳视频后,在私信里追着她进行骚扰的人之一。
他这一恶劣行为,甚至一连持续了两年多。
技术科的人查到,张家康似乎在6月初,彭磊发出短视频造黄谣的那一周,才终于消停了下来。
“那这么说来,彭磊的死,很有可能跟张家康有关?”
祁妙喃喃自语,“串起来了,好像都串起来了……”
半个月前死去的孙艺泽,和法医学专业的秦毅有关;
刚刚被发现死在高鲁木斯的彭磊,又和这个劣迹退伍军人张家康有关。
而这两个人的死,中间还都牵扯到了受害的无辜女性。
那么,同样惨遭杀害和碎尸的另两位死者呢?
他们俩又跟什么人有牵扯?
无巧不成书。
没等祁妙开口发问,亲自驱车的小云警官,终于带着刘思甜赶来医院,敲响了病房的门。
两位女警一进来,谈靳楚和程屹就喊了声“刘姐”“云姐”。
她们俩简单关心了一下祁妙的身体情况,就抱着笔记本电脑坐了下来。
递上从队里带来的纸质会议报告和案情分析,抓紧时间给这两位男警介绍情况。
“在垃圾中转站被发现碎尸的二号死者,身份信息已经确定了。”
B市警方按照谈靳楚的思路和建议,搜查了富二代罗伟辰在月流庄园的住宅。
一搜才发现,同一别墅区内,竟有位已经失踪了一个多礼拜的男性租户,还是个在互联网上颇有名气的人。
名叫陈望山,35岁,原是H省人,后在B市结识了一位富家千金,与其结婚并育有一个小女儿。
可就在2022年8月份,陈望山的妻子报案——他们的女儿失踪了。
警方于三天后在海面上,才找到了那个小女孩儿的……尸体。
富家千金认为,是丈夫带着女儿在海滩玩耍,却没有将女儿照看好,才导致了她被海浪冲走,以及这起惨案的发生。
所以她要求跟陈望山离婚。
这起案件当时就在网上引起了不小的关注度。
可吃瓜群众们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2022年11月份,也就是三个月后,他们又在热搜头条看到了“陈望山”这个名字。
他的富家千金妻子,死了,车祸身亡。
事故中,一起丧命的,还有陈望山的亲生母亲,富家千金的婆婆。
而警方的调查结果显示:
事故前,陈望山的妻子正常驾驶着车辆行驶,坐在副驾的婆婆却突然与她发生争执,然后开始抢夺方向盘,并在见到一辆卡车迎面驶来时,莫名踩下了油门,径直地撞了过去。
车毁人亡,这对婆媳双双离世。
作为她们的儿子和丈夫,陈望山悲痛欲绝。
他接受了记者的采访,面对镜头,儒雅随和、文质彬彬的男人,刹那间哭得像个孩子。
一个巴掌接一个巴掌地往自己脸上抽,嘴里还哭诉着,自己不是一个好父亲,也不是一个好丈夫,更不是一个好儿子。
不知是他的形象、言行太过引人共情,还是营销号的刻意引导,渐渐地,网络上的舆论居然偏离到了,把这起惨案归咎为婆媳矛盾和两个女人的过错。
至于8月份的女儿海滩之死,更是被不少网友指责说:
“她妈妈当时去哪儿了?”
“妈妈凭什么不看好孩子?!”
“有这么当妈的吗?”
……
案情梳理到这里,祁妙小心翼翼地插了句:
“我好像有印象……这个陈望山的微博昵称,是不是叫——母亲老婆孩子在天堂?”
谈靳楚淡淡“嗯”了一声。
那接下来的事情发展,祁妙就有些了解了。
她躺在病床上,无所事事时刷手机,刷到过陈望山这个人。
这个凤凰男在随后的几个月内,获得了女儿、妻子和母亲的意外险理赔,并且拿到了富家千金妻子的部分财产。
之后也没闲着,还在网上持续吃着离世亲人们的人血馒头——出现在多个直播间里带货。
原本在市中心的房子也不住了,独自搬到了月流庄园。
“那他跟富二代罗伟辰,又有什么联系呢?仅仅是因为住在同一片别墅区吗?”
程屹冷声一笑:“妙妙,你这就问到点子上了。”
B市警方走访调查后得知:
罗伟辰和陈望山的妻子,那位富家千金,两家曾经交好。
二手跑车行的那个老板,就提供了很多豪门圈子里的消息——
罗伟辰曾经跟富家千金短暂交往过,但这对姐弟恋只持续了两个月。
分手后,富家千金结识了陈望山,不顾家中反对,带着自己的积蓄,跟穷小子并结婚生子。
祁妙缓缓瞪大了双眼。
又串起来了!
死者陈望山,嫌疑人罗伟辰……
她翻过一页画纸,迅速在上面写下人物关系图:
1.彭磊失踪案
死者:谣郎(彭磊)——嫌疑人:瓢虫(张家康)——无辜女性:花添锦
2.垃圾中转站碎尸案
死者:凤凰男(陈望山)——嫌疑人:富二代(罗伟辰)——无辜女性:富家千金
3.孙艺泽失踪案
死者:女装大佬QJ犯(孙艺泽)——嫌疑人:虐杀猫狗男(秦毅)——无辜女性:年轻实习护士
她抬起头,看向已经了解完案情的谈靳楚。
“所以这第四名死者和嫌疑人……”
谈靳楚冲她微微笑了一下,接过她手中的画板和笔。
然后按照她的取外号风格,在人物关系图下面添上了第四组——
4.油菜花田碎尸案
死者:代练诱.奸犯(王海涛)——嫌疑人:肥宅伪音男(林子越)——无辜女性:16岁少女
祁妙眨了眨眼,轻声问:“第四名嫌疑人,也已经确定身份了?”
谈靳楚道:“对,已经确认了。”
B市警方根据一号死者王海涛的那个外卖小哥邻居的线索,以及向游戏公司调取的游戏语音,找到了几位被这个手游代练男侵害过的女孩子。
又从她们那里获取线索,结合谈靳楚在语音实验室拿到的声纹鉴定,经过仔细逐一比对后,锁定了一名男性玩家。
是16岁少女的游戏好友,平时跟她交流时,声线极为低沉好听。
但在王海涛那里,又可以伪装成御姐范十足的声音,化身“风情少妇”,同时将王海涛和彭磊骗得团团转。
16岁少女面对警方时还很害怕,哭了好半天才稳住情绪,向他们交代,自己在手游代练那里遭到猥.亵后,太懦弱了,没敢告诉父母,只告诉了网上认识的游戏CP。
而这个游戏CP,账号背后绑定的,正是四号嫌疑人林子越自己的真实身份证。
祁妙盯着纸上的关系图,猜测道:
“那这起连环杀人碎尸案的四名嫌犯,其实都是为了帮他们认识的、遭受了侵害的女性报仇,才选择行凶的?”
猛然间,她想到了什么。
“这伙人,会不会跟审讯室里的那个女人,属于同一个组织?!”
谈靳楚却摇了摇头,轻声引导她:
“你再想想,这两帮人,给你的感觉真的相像吗?”
她愣了一下,咬咬唇,“不好意思,我不太懂怎么分析……”
“不用分析,”谈靳楚说,“就凭你身为女孩子的直觉。”
直觉?
祁妙缓缓闭上了眼睛,开始在脑海中构想他们的脸。
审讯室里的那个女人,给她的感觉是温和、无畏,以及愤怒。
但那种愤怒,更倾向于对正义缺席的愤怒,对无辜者遭遇不幸的愤怒,对世道不公的愤怒。
可那四名嫌疑人,给她的感觉……
却和四位男性死者很类似!
他们这些人,好像才属于同一种类型。
他们不会为无辜女性而感到愤怒,因为他们……只会把这些女性当做猎物!
四名嫌疑人和四名死者之间的关系,不是什么复仇。
而是争夺。
是狩猎者之间的争夺,对资源的争夺。
无辜女性在他们眼里,跟钱财没什么两样,都只是一种高级猎物的性资源,以及男权地位的象征罢了。
想到这里,祁妙不禁浑身发抖。
这四名嫌疑犯,绝对不属于那个女人的组织。
可谈靳楚那清凌凌的声音,又传进了她的耳朵。
“只不过……妙妙,”他大笔一挥,将纸上四名嫌疑人的名字圈在了一起。
“这四个人,身份、家境、学习经历、生活经历都大相径庭,完全看不到什么交集。”
他继续引导下去,“你有没有想过,他们,是怎么凑到一起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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