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怎么凑到一起的?
这个问题, 祁妙还真没想过。
她低下头,盯着画纸上被圈在一起的、四位嫌疑人的名字,摩挲着下巴, 仔细琢磨。
之前她只觉得, 这四个人凑在一起,乍一看上去, 倒还挺像个分工得当、各司其职的犯罪团伙。
用自己写小说、编排剧情的思维,来梳理这桩连环杀人分尸案的时间线,那就是:
半个月前, 四人来到孙艺泽家附近, 趁他外出买鸡蛋, 堵在小巷中,先打了一顿,又把人掳上了面包车。
带到富二代的月流庄园后, 杀人分尸,将尸块埋在了别墅的花园下。
第一起作案显然还不太娴熟, 这也导致了他们在小巷的摄像头下, 被拍到了打人的那一幕。
而第二起作案, 除了“一回生,二回熟”这一适用于各个领域的定理之外, 还有着他们团伙更深远的布局。
早在两个月前,富二代罗伟辰就通过卖车拿到了一笔现金巨款,然后绑定别人的身份信息,在网上伪装成“风情少妇”。
接着, 就由肥宅男用伪音来引诱手游代练王海涛。
在网上塑造一个有钱有闲的美貌少妇形象, 游戏里对他嘘寒问暖,线下还给他买礼物寄到家中——以此来获得他的真实住址。
而王海涛又是一个没脑子, 却贪婪成性的人,不需要多费心,就能骗他上钩。
或者说,这个曾多次诱.奸少女的手游代练,本身也在骗“风情少妇”,企图宰条大肥鱼。
不过没想到的是,骗人者,人恒骗之。
这一回,狗咬狗,黑吃黑。
王海涛硬生生地把自己的小命和脑袋,一起给骗没了。
“风情少妇”在游戏语音里说,要花钱请家政去他出租屋里打扫卫生。
而这个四人团伙,便借着清洁服务的职业之便,光明正大地来到他家门口,如同死神降临,敲响了他的家门。
那位劣迹退伍兵的身手,绝不是一个常年不运动,窝在床上吃外卖、打游戏的弱鸡宅男可抗衡的。
王海涛拼命挣扎了,却也没能逃过他们的魔爪。
然后,再由法医学专业的秦毅来碎尸。
这是一个生性残虐的变态,曾经可以对着流浪猫狗下死手,如今也可以用斧头砍断一名成年男性的肢体。
他们处理完作案现场,再用黑色塑料袋拎走所有的尸块和凶器,开着一辆不起眼的面包车,绕开市区公路上的监控,行驶到人迹罕至的油菜花田,最后抛掉。
死者的脑袋则被刻意留下了。
一来,是怕警察根据人脸,确认死者的身份信息。
二来,则是那个法医学生的一己私欲。
他想把砍下的脑袋,用法医制作人体标本的手法,剔除血肉,做成头骨。
杀掉王海涛后,他们很快又实施了第三次的作案。
目标人物跟富二代罗伟辰有关,就是那位同住月流庄园别墅区,抢走富家千金的凤凰男。
这次的行动更为简单。
都不用开车前往,走路就能到凤凰男的家门口。
这一次,碎尸被抛在了垃圾中转站。
至于杀害彭磊,便多费了些周折。
因为他是大学生,在校住宿舍,在家跟父母住一起,并未独居。
但犯罪团伙利用了他深陷花添锦舆论的逃避心理,诱使他前往高鲁木斯散心。
这也就导致了,彭磊成为四位死者中,唯一死在异地他乡的人。
可这一切的一切,若是回溯到他们首次作案之前呢?
四个看似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究竟是怎么凑在一起的?
祁妙眉头紧皱,百思不得其解。
程屹和云艳辉他们收拾好了材料,也来到她的床边。
似乎是要存心考考她,看她跟着警察们一同侦破了几起案子后,对案件的敏感度有没有提升。
几双眼睛的注视下,祁妙握了握拳头。
继续分析!
罗伟辰,这个团伙的出资者。
家境极好,有个做房地产生意的爹,名下还有家清洁服务公司,名副其实的富二代。
为了换取现金,随便一出手,就是两辆价值几百万的限量版跑车。
除了四处度假旅行,生活轨迹主要集中在B市的各大酒吧跟夜店;
祁妙抬头问道:“……他有没有资助过贫困大学生,或者做慈善什么的?”
程屹抱着胳膊,笑道:
“没有,这个富二代的钱,只会用来砸给女网红,约她们一起花天酒地。”
“哦哦,这样啊。”
她点了点头,看来,这位富二代,就跟那位法医学专业的人没什么关系了。
接着,视线又锁定在了另一位嫌疑人的名字上——秦毅。
因为残害流浪动物而被退学,家境贫困。生活轨迹以往是在学校读书,这两年则在B市的某个小网吧当临时网管。
网吧?
她眼睛一亮,问道:
“那个会伪音的肥宅男肯定喜欢上网!他们俩会不会是在网吧里认识的?”
云艳辉低声轻笑,“你都叫他肥宅男了,他终于宅在家里,又怎么会专程出门上网呢?”
这个肥宅男林子越,家境更贫困,父母在农村老家,他独自生活在B市的一个三线小县城。
生活轨迹最为简单,可以说是天天都扎在出租屋里,寸步不行。
查不到纳税记录,技术科的人说,这小子靠倒□□.秽电影资源,非法谋利。
祁妙打了个响指,“我知道了!”
她分析道:“肥宅男卖片子,而那个劣迹退伍兵都嫖.娼了,平时绝对喜欢看片子,他们俩是通过违法交易认识的。”
然后扭头看向谈靳楚,眼睛亮晶晶的。
谈靳楚却摇了摇头。
“退伍军人张家康,本就是因为家境贫寒才当的兵,离队后,只能跟着包工头干点儿体力活,赚个辛苦钱。”
他说:“这种人,只会在网上找免费资源,不会舍得自掏腰包的。”
“啊?”
祁妙有些挫败地耷拉下眉毛,“那我就想不到了……”
“其实已经快接近答案了。”
谈靳楚目光温和地注视着她,表扬道:
“思路很正确,他们的确是在网络上认识的。”
程屹递来两张纸质资料,“喏,B市的警方通过网络日志、网络流量监控对这四位嫌疑人的IP进行追踪,发现他们曾经浏览过同一个网站。”
毫不意外,是个充斥着淫.秽.色.情的网站。
里面还根据人种、情节等,区分了各种各样的板块,尺度大到不堪入目。
甚至还有偷拍的酒店房间内部视频。
而四个嫌疑人的IP,出现在了同一板块的论坛上——NTR。
这个词……祁妙曾被某个爱看漫画,但涉猎奇广、口味奇重的同学科普过。
指的是:自己喜欢的异性,与他人发生了亲密关系,自己却莫名感到兴奋。
她完全不能理解这种古怪嗜好。
可这个网站板块恰好也佐证了,四个犯罪嫌疑人,的确不会是为了帮无辜女性报仇而作案。
他们看着女性受难,只会感到兴奋罢了。
甚至还要辱骂这些女性,指责她们不为了自己守贞,给自己戴了绿帽子。
程屹只让她扫了一眼,便把资料收了回去。
但祁妙还是瞥到了,上面汇总下来那四人的发言记录。
全是些污言秽语,看了就让人觉得脏了眼睛。
她攥紧了手中的画笔,转头问谈靳楚,“他们就是在这个网络论坛上,筹谋杀人计划的吗?”
“这倒不是。”
谈靳楚微微正色,“技术科查到的发言记录,只能侧写出他们有违法犯罪的暴力倾向,且在板块论坛有过交流。”
“可更多的信息,他们并没有暴露,比如,同处B市的地理位置、自身家境、学历等。至于详细的杀人计划,就更不没有在论坛上出现了。”
话至于此,祁妙恍然意识到,这起连环杀人碎尸案的背后,还可能有着更可怕的阴谋。
“是有人……刻意把他们四个引导在了一起?”
“嗯。”
谈靳楚蹙着眉,“而且这个人,能够像我们警方一样,了解到了他们四个的真实信息,并给他们提供了一个能够避开追踪的媒介。”
祁妙一瞬间就联想到了,郊外工厂里,那台存储着A市人民医院住院部,所有病患信息的电脑。
是神秘女人背后的组织。
他们想借刀杀人,笑看狗咬狗。
程屹道:“我们怀疑,那个能够避开追踪的媒介,就是暗网。”
“暗网?”
祁妙惊讶地瞪圆了眼睛,嘴巴微张,“就是那个传说中,互联网冰山之下,黑客遍地走,连警察都查不到的网络吗?”
“没有那么夸张。”
谈靳楚忍俊不禁,“或许在十年前,暗网还可以逍遥法外,但咱们国家一出手,暗网也就不属于什么神秘领域了。”
“只不过,”他补充道,“暗网通常需要特殊的软件系统,我们必须抓到那四个嫌疑人,拿到他们的电子设备,才可以确认。”
刘思甜警官从沙发上缓缓起身,也跟着走到了祁妙的病床前。
双手一伸,分别拍了拍谈靳楚和程屹的肩膀。
“所以,这次的高鲁木斯之行极为关键,就辛苦你们二位了。”
祁妙也仰起头,看着两个年轻男警。
她关心道:“那边是高原,气温很低,你们准备厚衣服了吗?”
“不用他俩准备。”
刘思甜笑着说:“B市的几位刑警要跟咱们这边一起出发,他们队里采购了防寒装备,到时候会带过来。”
说来也巧,她话音刚落,程屹手机上就打来了一通电话。
“B市的同事。”他说,“到医院门口了。”
云艳辉看向病床上的小姑娘,“妙妙,那我们下楼去跟隔壁市的同事打声招呼,很快就回来。”
刘思甜也说,“妙妙你先自己待一会儿,有什么急事儿就喊护士姐姐。”
“知道了。”
她乖乖点头。
程屹把整理好的资料装进包里,这些都是要带去高鲁木斯那边,三地警方一起研究讨论的。
装好后,回头看向祁妙。
“小程警官着就要走了,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礼物啊?回来的时候给你捎点儿?”
祁妙还当真仔细想了想,“嗯……要牦牛肉干和酥油茶!”
“啧,你就不会说一句,‘只要让小程警官平安归来就好了’吗?”
祁妙:“……”
“行了,临走前还要逗她。”
谈靳楚笑着说:“两样吃的帮你记下来,还有没有想要的?”
她摇了摇头,“好像就没了。”
B市警方的电话来的太突然,祁妙原以为,两位男警可以待到临登机前一个小时,这样的话还可以跟他们好好告个别。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说什么都显得有些仓促。
“那好,我们俩走后,你在医院安心养病,有什么事儿……”
“有什么事儿,还有我跟刘姐在呢。”
云艳辉道:“不用担心妙妙,我们俩会照顾好她的。”
谈靳楚点头,淡淡“嗯”了一声。
程屹他们带上笔记本电脑就要出门,还不忘回头挥手:
“妙妙再见!”
祁妙也挥挥手,“再见,再见!你们到了那边,执行任务也要多注意安全!”
“知道了!”
四位警官的身影一起消失在门口。
独留她一个人坐在病床上,莫名有些怅然若失。
仿佛上一秒,他们讨论案前的声音还回响在沙发那边。
而现在,偌大的VIP病房已然变得空空荡荡。
祁妙低头,从枕边摸出谈警官留给她的备用机。
专门录了她的指纹,轻轻一按就能解锁。
亮起的屏幕上,显示的是谈靳楚的照片。
她想起来,这还是陪周念念姐姐在面馆打包晚饭的时候,她为了壮胆辟邪才拍的呢。
照片里的年轻男警站在街对面的大树下,串起的星星灯亮晶晶的。
夜色熹微,他正跟人打电话,垂着眸,单臂撑在车门上,身形瘦瘦高高,修长挺拔。
像是一幅隽永的山水画。
轻描淡写,意气风发。
祁妙看得禁不住有些感慨。
自己的审美观可真是一成不变。
小时候写这本小说,就喜欢清秀挂的少年。
到了现在,好像依然很喜欢……
“妙妙。”
熟悉的清冷男声响起。
刚才从病房里看的人,现在又折了回来。
谈靳楚推开门,步步向她走近。
祁妙坐直了身子,“怎么了?是忘了什么东西吗?”
“嗯。”
他抿了抿唇角,“忘了叮嘱你,要注意饮食,别乱吃东西,尤其是菌菇。”
“知道了。”
谈靳楚想了想,又道:“陈想记者那边,我们会适当布控,防止他被那个组织的人杀害。”
“跟他有关的操场埋尸案,我们队里也会继续追查真相,你什么都不需要操心。”
“好。”
她神色认真,说什么就是什么,一个劲儿乖乖点头。
谈靳楚抬起胳膊,想要摸一摸她的脑袋。
回忆起什么,就又收回了手。
“千万不要吃菌菇。”
他不放心地再次强调,“我们也不能保证,有十足的把握可以制止那个组织的行动。而你又在病房里跟陈想握过手,有过直接的肢体接触。”
谈靳楚终于说出了自己最担忧的地方,“如果陈想真的被杀害,你吃了菌菇的话,很有可能……会发生跟花添锦溺亡那次一样的情况。”
在通灵的过程□□感,再从陈想那里,体验第二回死亡。
可这番话,却没得到祁妙的回应。
谈靳楚还以为是自己太啰嗦。
“没什么要交代的了,这几天先让云警官和刘警官照顾你。”
他牵起唇角,轻声道,“妙妙,那我就走了。”
谈靳楚转身准备离开。
下一秒,手腕却被人牢牢攥住。
他一回头,病床上的小姑娘身子前倾,表情认真又执拗。
像极了第一次陪她回家时,她撒泼耍赖坐在地上,非要吃野菌子炒腊肉做实验的样子。
谈靳楚皱了皱眉头,“妙妙,松手。”
祁妙咬了咬唇,“谈警官,那你要答应我,好好的从那边回来。”
她手上力道不减,生怕他挣开。
“高鲁木斯地势凶险,气候恶劣,这次要抓捕的嫌疑人,还是穷凶极恶的连环杀手,有歹毒的法学生,还有身手了得的退伍军人……”
说着说着,嘴里还威胁起来,“你一定要平平安安回来,不然……不然我就吃菌菇!”
谈靳楚快被她气笑了,“我要是真出了事儿,你吃菌菇,能把我复活还是怎么着?”
“呸呸呸!不许说这种话。”
小姑娘咬牙切齿,“但你要真出了什么事儿……反正我能通灵,我必须得看看,你遭遇不测时,有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你放心,我这人有什么话喜欢当面说。”
他淡淡掀了掀眼皮,“松开吧。”
又补了一句,“男女授受不亲。”
祁妙:???
这是一个人民警察应该在乎的细节吗?
不过她还是撒开了手。
“还有程警官,让他也注意安全。”
“嗯,”谈清楚似笑非笑,“他一定会好好把牦牛肉干和酥油茶给你带回来的。”
祁妙:“……”
“妙妙,再见。”他挥了挥手。
她也扬起笑脸,挥手,“再见!”
很快,病房的门再次被关上。
祁妙解锁手机,看了一眼被设成屏保的照片,然后点开了通讯录。
她找到一个号码,拨了电话过去。
等了几分钟,那边才接通。
“陈想记者您好。”
她看向窗外,天色渐暗,夕阳西下。
“我是A市第一重点中学的毕业生,祁妙,不知道您还有没有印象?”
第 52 章
手机铃声响起的时候, 陈想正忙得不可开交。
近日市区不太平,从高考前几天就开始接连发生命案,单位有一大堆工作都要处理。
主编还给他安排了一位新进来的实习生, 让他帮忙带一带。
是个走后门的关系户, 连篇稿子都不会写,干嘛都得手把手亲自教。
更可气的是, 那小子还没情商,对他父亲陈爱民身上的操场埋尸案很感兴趣,见了他就缠着问东问西。
陈想烦得要命, 却敢怒不敢言。
因为再过一个礼拜, 他就要举行婚礼了。
而要迎娶的新娘, 正是主编的亲表妹。
说起来,他这位未婚妻跟他的主编,不愧是沾亲带故的两个人, 性格都出奇一致。
特喜欢使唤人。
举行婚礼要筹办的各项流程,全都交给了陈想这边来操持。
他上午刚刚联系了车队, 确认了一遍跑婚车的路线, 中午还没吃上饭, 未婚妻就给他安排了新活儿。
觉得他是记者,是舞文弄墨的学问人, 婚礼誓词一定要由他这个新郎官亲自撰写,这样才显得浪漫有诚意。
好不容易写了十几板,发给未婚妻看,让她点了头, 刚合上电脑, 就又要赶往婚房,布置卧室和客厅。
陈想站在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的房间里, 忙得有些大脑缺氧,精神恍惚。
时间过得真快啊……下周,他就要结婚了。
可他的父亲,现在仍被关在拘留所里。
陈爱民出事后,陈想也曾试着跟未婚妻家里沟通过,打算把婚礼的举办日期延迟,反正原定的端午节后,也不是什么良辰吉日。
他们陈家一开始就不太满意。
但未婚妻死活不答应。
非得说那天是自家母亲的忌日,想让母亲在天之灵,看到自己漂漂亮亮,幸福嫁人的模样。
而陈想只觉得更晦气了。
他自认不是一个传统的男人,但中国的习俗历来如此,儿女的婚礼,怎可跟父母的忌日撞在同一天呢?
至于内心深处,他觉得最晦气的地方,却不敢开口言明。
陈想踩在椅子上,一边调整着婚纱照的角度,一边忍不住咬牙切齿——
这些当妈的……死都死了,还不肯让他省点心吗?!
一个去年离世的丈母娘,一个埋了十年的亲妈江银梅。
居然害得他爸爸连婚礼都参加不了。
这套婚房还是陈爱民辛辛苦苦半辈子,拼命在工地干活攒钱买的呢。
陈想越想越气,盯着婚纱照上新娘那美丽的脸庞,都觉得面目可憎。
等着吧!
等结了婚,他再想办法把爸爸救出来,非得宰妻子家里一大笔。
让他们家掏钱再好好大办一场酒席,给陈爱民接风洗尘。
忙着忙着,兜里的手机就响了。
陈想还以为是那个废物关系户打来的电话,正一脸烦躁恼火。
解锁屏幕一看,却发现,是那个跟自家父亲的案子,以及花添锦遇害案,都有牵扯的小姑娘。
至于究竟有多大的牵扯,陈想到现在也没搞清楚。
为保护公民隐私,警方并不会把方方面面所有的细节全部公之于众。
但他就是有一种直觉,那个叫祁妙的高中毕业生,一定知道点什么。
上回从医院无功而返后,这种感觉反而更加强烈了。
陈想还对着录音笔里她的胡言乱语,复盘了好几遍。
最后终于确认——
这个祁妙,就是一个没脑子的蠢货。
稍微带点潜台词的话,她竟然一句都听不懂!
跟她玩儿文字游戏,简直就是一拳打在棉花上,不仅什么都没问出来,还给自己怄得够呛。
但这一回,有了解之后就不同了。
陈想勾起一抹自信的微笑。
撬不动公安局里的那帮老油条,他还撬不动一个涉世未深的智障高中生吗?
接通电话,对方那天真浪漫、傻里傻气的清脆嗓音,就从听筒里传来。
陈想温文尔雅道:
“当然记得你啊,祁妙同学。”
他又开启了录音,“找我有什么事儿?是不是……上回的问题,有答案了呢?”
小姑娘的声音略显痴呆,“……啊?上回的什么问题,什么答案啊?我忘了。”
陈想不气不恼,耐心地引导她。
“就是你们学校操场下,挖出尸骨的那件案子呀,报案人一定是你们学校里的人,你有没有想起来是谁?”
报案人祁妙本尊眨眨眼,“不知道,真的想不起来呢。”
陈想深吸一口气,无所谓,反正他已经提前想好了几十个语言陷阱,不怕诈不出来点儿有用的东西。
刚准备再次开口设套,却不到对面的一番话,直接给他打了个措手不及。
小姑娘语气神经兮兮,又带些惊慌失措,捂着听筒,生怕别人听见似的:
“陈记者,您先听我说,是这样的……”
“最近这两周啊,我老是做噩梦,有时候会梦到一个小院子,也有时候会梦到一棵歪脖子大榕树……关键那场景吧,我长这么大从来都没去过,也不知道是怎么梦见的,特别特别恐怖!”
陈想被她叽叽喳喳一打岔,都快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他这会儿只想由着性子呛回去——
哦,做噩梦这么大的事儿,要不要给你上报联合国啊?真矫情,我看你摔坏的不是腿,而是脑子吧!
但这些话说出口,无异于狂踹瘸子的那条好腿。
陈想还得维持自己那文质彬彬、风度翩翩的形象。
于是善解人意地问了一句,“是不是你最近看了什么恐怖电影,里面有这种场景呢?”
不料对方嫌弃道:“陈记者,我最近都在忙着准备高考耶,哪还有心思看恐怖片?我又不是脑子被驴给踢了。”
陈想:“……”
你的脑子再被驴踢,那还得了?
正无语之际,就又听得祁妙悠悠叹气道:
“唉,算起来……我做噩梦,还是从学校操场出事儿那天开始的呢。”
陈想满不在意,“跟这有什么关……”
话没说完,自己猛然一怔。
“你刚刚说……”他心跳陡然加速,“你在梦中,看到了什么场景?”
VIP病房中,祁妙坐在床上,望向了门口。
她不清楚,下楼去跟B市警察同事打招呼的云警官和刘警官什么时候回来,所以不敢在电话中浪费太多时间。
只好道:“陈记者,我还是加你微信聊吧。”
她翻了翻腿上的画夹。
写满字迹的人物分析表下,是厚厚一沓、几十来张的素描画。
待在病房里无所事事的这几天,祁妙一直尝试着,把自己在幻象中看到的一切给画下来。
这是她从前背书时用过的笨方法。
或许,她不能像其他同学一样,文言文张口就能倒背如流。
但只要给她一张纸,她却能直接把课本的那一页给复刻下来。
大到画面中央的插图,小到页脚的页码,以及正文下方的注释。
人的大脑跟记忆很神奇。
哪个位置画了什么,哪个位置写了什么,通过这种方式,祁妙都能逼着自己,硬生生地想起来。
所以,这几十张画上,无一例外,全是十年前的那个雨夜——
陈爱民在自家堂屋和院子里,毒杀妻子江银梅的场景。
她握着手机,冷着脸弯了弯唇角。
“您应该知道,我是个美术生吧?”
“嗯,我从你学校那儿了解到了。”
陈想的声音不复刚才的运筹帷幄,“祁妙同学,那你能试着,把你噩梦中的场景给画下来吗?”
她装作出很配合,同时又有求于人的样子:
“陈记者,我早就画下来了,毕竟天天都做同样的噩梦,实在是太奇怪了、太可怕了。”
然后给他下套,“您是见多识广的民生记者,能不能帮我看看,我这种情况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
“好好好,你不用害怕……”他满口答应了下来。
微信好友申请通过。
陈想盯着她那个欠不嗖的大呲花头像,只觉得异常诡吊。
聊天界面中,对方也不像她电话里那么语无伦次、叽叽喳喳。
而是一句废话也不多说,直接发来了几十张图片。
他等待着网络加载,咽了下口水,大气都不敢喘。
过程紧张恐惧到一如钝刀凌迟。
陈想从第一张点开,呈现出来的素描画功极为扎实。
老式房屋的一砖一瓦,破院子里的一草一木,以及,出现在画面中的一男一女。
全都神形兼具,逼真到刺痛了他的双目。
让他一眼就能认出,画里的人,正是他自己的亲生父母!
陈想全身如同过电一般颤栗,吓得差点没拿稳手机。
他是个唯物主义者,内心深处有些不愿意相信所谓的怪力乱神。
父亲陈爱民也曾放言道:
“去他娘的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我都把她的尸体用石灰水泥封在塑胶跑道底下了,她还能再爬出来不成?!”
可是,可是……
祁妙的画实在太过详尽。
各种各样的细节都用细腻的笔触一一绘出:
亮着昏黄灯光的堂屋;泼洒在地、冒着热气的大米粥;走廊上没来得及关紧、还在滴水的水龙头……
最细节的是,大门内,颓唐倒地、一脸绝望和哀恸的中年妇女。
以及,门拴上虚挂着的一把老式铁锁。
陈想“噌”地从婚房新床边站起身来,顷刻间大汗淋漓。
偏偏电话里,那个发来素描画的小姑娘,还是一副懵懂无知的语气:
“诶,怎么了陈记者?你是见过画中的场景吗?”
陈想牙关紧咬,硬挤出一抹笑,“怎么会,我也没见过。”
他端起往日精心塑造的,“关注民生、聚焦老百姓生活问题”的好记者模样,语气关切道:
“要不这样吧,祁妙同学,我明天上午再去一趟医院,专程为你的噩梦经历做个采访,你看几点有空呢?”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我都有空的,陈记者。”
病房门外,想起了几道沉稳的脚步声。
应该是两位女警姐姐回来了。
祁妙握着手机,另一只手轻轻抚过画纸。
“随时恭候。”
第 53 章
祁妙冷静地挂断了跟陈想的通话, 与此同时,病房的门也被人推开了。
云艳辉和刘思甜两位女警姐姐走了进来,手中还抱着一个新的文件夹, 在小声地讨论着什么。
祁妙坐在病床上, 好奇探头,“是那起连环杀人碎尸案, 又有什么新的发现了吗?”
“对。”
云艳辉冲她扬了扬几张打印出来的监控录像截图。
“这起案子的四位嫌疑人,是兵分两路,乘坐不同的交通工具前往高鲁木斯的。”
之前的那些资料已经确认了罗伟辰的航班信息, 以及当晚入住的酒店房间号。
头等舱, 机场附近最奢侈的豪华套房……
这位娇生惯养的富二代, 不惜暴露自己的真实行踪,也得在吃穿用度上讲究个最贵最好。
估计也正是这一点,他才选择跟另外三位嫌疑人分开走的。
因为秦毅他们不坐飞机, 而是亲自驾驶一辆黑色SUV,从B市出发, 到高鲁木斯, 路上一共开了十几个小时, 才到达目的地。
然后得以跟那位提前抵达酒店,早就吃饱喝足的富二代汇合。
“四位嫌疑人汇合之后, 最后一次暴露行踪,是在一家大型商场里,他们采购了许多防寒衣物,还在三层买了一套折叠支架泳池。”
云艳辉在网上找了一张图片, 递过手机。
祁妙一看就懂了。
这种容纳一个成年人还绰绰有余, 并且能够保证不会漏水的折叠支架泳池,正适合带到死者王海涛家中的卫生间里。
往地上一铺, 杀人分尸,一滴血都不会流到地板上。
“说来也巧,”刘思甜双臂环抱,坐在她病床边,“他们开的这辆车,在中途路上的时候,还被交警给查了呢。”
“只不过,”她话音一转,“交警查这辆车,是因为车窗的透光率不够,属于违章,罚了款就让他们走了。”
云艳辉哼笑道:
“倒是把他们给吓得不轻。那两个交警同志回忆说,刚把车辆拦下的时候,车上的三位嫌疑人就开始神情紧张,坐立不安,交警同志还以为他们是人货混装,当场要求他们打开后备箱查看,结果,只发现了三颗石膏雕塑。”
“石膏雕塑?”
祁妙听得不禁有些恶寒。
因为对于她这个美术生而言,石膏雕塑是极为熟悉又极为亲切的物件。
大卫、荷马、布鲁斯特、米开朗琪罗……
一颗又一颗人头雕塑,摆放在她高中待过的画室里,陪伴着她整宿整宿熬夜练习。
祁妙长这么大,不知道对着石膏雕塑画过多少张素描画。
又何曾想过,居然真的会有人往石膏雕塑里放进去一颗人头呢?
“石膏雕塑又不是什么违禁物品,”小云警官叹了口气,可惜道:“交警看了一眼没什么问题,就放他们走了。”
祁妙也跟着一脸遗憾,“啊?真的好可惜,那现在还能掌握他们四名嫌疑人的行踪吗?”
刘思甜面色微沉,柔和的眉眼中透着些许的忧虑:
“小谈他们根据无人区的路况,以及彭磊碎尸和三颗头骨被发现的位置,大致推测了一下嫌疑人作案的第一现场,还有他们目前可能会藏身的地方。”
“但推测出的结果很不容乐观,因为死者彭磊下了车后就再也无法追查到踪迹。可按照凶手之前的作案手法来看,他们杀人分尸只会在封闭的室内进行。”
“”所以,”刘思甜抬起眼,缓缓道:
“”小谈他们怀疑,这四位嫌疑人现在既不会待在酒店,也不会租住民宿,而是更有可能,藏身于无人区附近牧民的家中。”
祁妙听得说不出话来。
那样穷凶极恶的四个人,闯进牧民家里,还要杀害彭磊再分尸,恐怕……待在家里的牧民也已经凶多吉少了。
云艳辉翻看着文件夹里的资料,垂眼道:“情况紧迫,高鲁木斯警方在碎石滩发现碎尸和头骨后,就着手展开对嫌疑人的搜寻了。”
只不过,茫茫高原之上,无人区荒凉冷寂。
那边的同事们想要深入腹地探查,只能开着越野摩托或是步行。
估计谈靳楚和程屹他们下了飞机,开完会的第一时间,也要赶过去,一同搜寻四名嫌疑人的行踪。
“夜里12点左右,应该能到高鲁木斯市机场。”
云艳辉看了一眼手表,“希望他们的任务能一切顺利吧。”
祁妙安安静静的,依然没有说话。
她有些出神。
听闻,在高原的深夜,天气晴朗无云,抬头看,就会收获一整片瑰丽璀璨的星空银河。
运气好的话,还能看见转瞬即逝的流星划过。
晚上十点半。
祁妙躺在病床上,角度偏,只能干巴巴望着窗外的暮色发呆。
刘思甜走过来,帮她拉上了窗帘。
“睡觉吧,妙妙。”
女警声音温柔,“明早醒来,就能看到你谈警官和程警官下飞机发的消息了。”
云艳辉铺好行军床,打了个哈欠,“睡吧,睡吧,我这就把灯给关了。”
套房里很快便陷入了静谧的黑暗之中。
只不过,三个人还没能睡上多久,就被一阵响亮的铃声惊醒。
云艳辉和刘思甜迅速翻身爬起来,一脸的警戒之色。
最后却发现,声源居然是妙妙枕边的手机。
拿过来一看,她定了个十二点的闹铃。
关键始作俑者本人还睡得正香。
云艳辉摇了摇她的肩膀,小姑娘才睁开惺忪睡眼。
“妙妙,时间定错了吗,怎么定了个凌晨的闹铃?”
一听这话,祁妙腾地坐了起来。
嘴里忙不迭道着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休息了……”
但她定闹铃,是有正事要干的-
市区的某套公寓内,有个人也无法入眠。
卧室亮着台灯,陈想翻看着打印下来的素描画,越看越是心惊胆战。
如果不是怕引起警察怀疑,他恨不得现在就去找父亲陈爱民,让他也一起看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十年前自家院中的凶杀经过,如今为何会被一个毫不相干的小姑娘给梦见?
把画塞进抽屉里,他又点开微信,盯着祁妙的大呲花头像看。
突然间,界面出现一条好友验证。
小红点给他吓了一跳。
这大半夜的,是谁还发神经加他好友啊?
陈想缓了口气,才点开看。
来源显示:对方通过搜索手机号添加。
验证信息却只有一句话——
【陈想,你爸爸杀害你妈妈的经过,我也亲眼看见了。】
顷刻,陈想的那口气就梗在胸口中,不敢上也不敢下。
他低低骂了句脏话,知道我快结婚了,就都来搞我呢是吧?
颤着手通过这个人的好友申请,陈想打字问过去:
【你是谁?怎么会有我的手机号?】
对方回复:【我都目睹你爸杀人了,有你的手机号很意外吗?】
陈想扶了扶眼镜,强迫自己镇静下来。
【我劝你不要乱说话,造谣污蔑可得负法律责任。】
对方发了个很欠扁的表情包。
【哦,那还是你跟你爸先负吧,毕竟你俩更严重。】
而这条消息,就让陈想再也无法淡定了。
他满眼惊惧地盯着聊天界面顶端的“对方正在输入”,只觉得有些窒息。
这个人……这个人说的不单是陈爱民,而是他们父子俩!
他父亲被捕的事儿,很多同事跟朋友都有所耳闻。
其中好几位曾经都跟他发生过摩擦和矛盾。
看他不爽,半夜来搞这种戳心窝子的恶作剧,也不是没可能。
可现在,事情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毕竟,自己正好端端的,既没被捕,也没被警方查出来点什么东西。
那加他好友的这个人,是怎么知道……
陈想又重复地问了一句:
【你到底是谁?】
对方慢悠悠的,存心吊着他似的,好半晌儿才回复一条:
【我是谁,你自己心里应该清楚。】
然后又补充道:
【隔墙有耳,陈想,十年过去,你跟你父亲干过的事,也该公之于众了。】
陈想紧张到是手心都开始出汗,他蹭了一把脑门儿,把空调温度调低,赶紧打字:
【你现在加我是有什么目的?】
【真上道。】
聊天界面出现一个点赞的特效表情包。
【过来见我,咱们面谈。】
陈想:【我要去什么地方见你?】
对方:【我家。】
陈想:【你家在哪儿?】
对方:【以陈大记者的能耐,自然能得知我住在哪儿。】
他没了聊天的想法,【我在家里等您登门,晚安。】
晚安你妈!
陈想狠狠地将手机摔在床上。
哪儿来的隔墙有耳?!十年前,自家就是那条胡同里的最后一间院子。
他躁郁地双手抓了抓头发,目露阴狠。
那就只有可能,是住他家前面的人……
想起来了。
陈想猛地站起身。
是那个傻子!
十年前的那个夜晚,他顶着着倾盆大雨,从网吧一路狂奔回家。
跑到胡同口的时候,整个人俨然成了落汤鸡。
然后就看见,一旁的电线杆子边,有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男生,正蹲在地上,一边挖土,一边往坑里埋着什么东西。
陈想被暴雨砸的睁不开眼,但还是将人认了出来。
是胡同口住着的那户人家,家里的儿子。
听说是在他姥姥家遭遇火灾,妈妈当场身亡,而他吸入混合气体过多中毒,从此智力倒退至三岁。
简而言之,就是变成了一个傻子。
一个外面下着大暴雨,都不知道往家里跑的傻子。
他不知道跑,陈想可知道跑。过几天还得高考呢,淋感冒了影响发挥可不成。
正要抬起腿继续往家赶,余光一瞥,却发现,傻子往坑里埋的东西……貌似是一把雨伞。
真不愧是个傻子。
“哎!别埋了。”
陈想指高气昂地凑过去,脚尖踢了踢傻子的屁股,“把伞拿来给我用。”
不料,傻子只是呆了愣愣地回头看了他一眼,便继续挖土填坑。
豆大的雨点子落在人头上脸上,噼里啪啦,砸得生疼。
陈想嫌弃地踹开他,抢走了傻子往土坑里埋的那把伞。
雨伞明明就好好的,一撑开,便能将雨幕隔绝在外。
傻子还不乐意,追着他讨要。
陈想回过头,作势扬起巴掌,把人给吓唬走了。
他就打着伞,踩在胡同巷子的青石板上,一路回了家。
到了家门口,恰巧撞见——
母亲江银梅就要夺门而出。
“二狗!你爸要杀我……他要灌我喝毒药!”
女人的声音带着惊恐和愤怒。
但陈想听得面色不虞地皱起了眉头。
他讨厌“二狗”这个小名,一如他讨厌总喜欢喊自己这个名字的母亲。
于是,他当着江银梅的面,伸手把大门关上,然后在外面落了锁。
疯疯癫癫的,毒死你算了。
卧室里,陈想不禁打了个寒战。
他扑到床上,捞回手机。
在通讯录里找了半天,最后打给了那个傻子的爸爸。
“喂,叔叔,真不好意思啊,这大半夜的还打扰您休息……”
“是我,二狗,住在胡同最后面的那一家,我爸老陈,陈爱民,您还有印象吧?”
“是这样的,我过几天就该结婚了,我爸让我给你送张请帖,主要也是想去看看您。”
“您搬到东城区去了?真巧,我就在这边出采访呢,待会儿就顺路过去一趟……嗨,不麻烦,不麻烦,毕竟是结婚嘛,人生的一件大喜事儿,请帖肯定得亲自送到。”
“哎,对了,我那个弟弟还在家吧?在就好,在就好,我才工作完结束就过去!”-
VIP病房里,祁妙把手机交给了刘思甜。
她表情认真道:
“陈记者做贼心虚,一诈就能给他诈出来,说不定,他睡不着,连夜就得去找当年的那个人证。”
钓鱼执法这种歪门邪道,警察不方便使用,但对她一个普通高中毕业生而言,则百无禁忌。
刘思甜冲她点点头,“明白了,我叮嘱那几位同事,从现在开始,密切关注陈想的动作。”
“哦,还有件事儿,忘了告诉你们了。”
祁妙忽然想起来,“我跟陈记者约好了,他今天上午还要来病房里给我做采访呢。”
云艳辉有些疑惑,“你让他给你做什么采访?”
病床上的小姑娘眸中闪过狡黠的神色。
“我打算,再给他添一剂猛药。”
第 54 章
凌晨1:30, 陈想从家中拎了一箱好酒,又去超市买了些中老年人保健品,然后拎着大包小包上了辆出租车。
“刘姐, 他出发后就直奔东城区, 看来目的地很明确。”
刘思甜给同事回复:“辛苦你了小赵,继续盯着陈想, 注意不要打草惊蛇。”
“放心。”
两位便衣警察立马开车跟上,途中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跟了有半个多小时,最后, 那辆出租车停在了一片小区门口。
陈想搬着酒箱子跟保健品下了车。
叔叔提前和门卫打好了招呼, 说自己来探望老邻居, 门卫就把他放进去了。
陈想根据电话中的地址找到单元楼,走进宽敞的电梯后,心理开始逐渐不平衡起来。
没想到十年过去了, 胡同口的老邻居,如今居然还生活得这么滋润。
记忆中, 这位周叔叔是个退休的水电局干部, 为人稳重亲和, 经济条件很好。
不像他爸陈爱民,天天在工地累死累活, 挣的也不如周叔随便干个小副业来钱快,还轻松又体面。
周叔叔的妻子也一样,是小学里的音乐老师,平日里教教孩子们唱歌, 跳舞, 玩游戏,穿着轻盈的长裙, 黑顺的长发披肩,画着得体淡妆,优雅又美丽。
可惜生的儿子不太争气。
周家的那个小孩比陈想小一岁,低了两届。
样貌、成绩、情商……处处不如陈想,却拥有一对如此优秀的父母。
小的时候,他最嫉妒的就是住在胡同口的周家。
后来,陈想考上A市与重点高中齐名的附中,而周家的孩子,在姥姥家的火灾中中毒,成了个智商只有三岁的傻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傻人有傻福。
算起来,傻子今天也得26岁了,不仅不用工作,还能住在条件这么好的小区。
陈想来的路上就在出租车里查过,东城区的房价不比市中心低多少。
这片小区地段又好,房价比自己正在布置的新房还要贵。
陈想抱着酒,越想心里越不是个滋味儿。
电梯停在了十楼。
还没等他放下东西敲门,门先从里面开了。
周叔叔从家里迎了出来。
大半夜的,60多岁、上了年纪的人,本就需要休息。
周叔叔非但没有怪罪他,这个点儿打来电话,上门叨扰,还特地换下睡衣,穿得整整齐齐,提前在家里备上了茶水和点心。
陈想扬起一张笑脸,说着漂亮话:
“哎呀,周叔,您瞧都怪我,从上大学那年就没再见过您,实在是太过想念,迫不及待赶来了……”
周叔叔乐呵呵地请他进屋,“来就来了,还带什么东西啊,你都要当新郎官了,该随礼的是我才对。”
“您可别这么说。”
陈想把精致的喜帖双手奉上,“端午节过后那天就是我婚礼,您能前来,就是我这个晚辈的荣幸了。”
他陪着周叔叔坐在沙发上,视线不着痕迹地掠过客厅,时不时往两间避着门的卧室撇去。
但现在还不是直奔主题的时候,他只能先跟周叔叔聊点家常。
这一聊,倒是把这位60多岁的邻居叔叔聊得有些唏嘘感慨。
他满目慈祥地注视着陈想:
“……我到现在都记得,你刚上小学那会儿,还是个小胖墩儿呢,你爸在工地上干活,你妈也在田里打药,家里没人,你就背着书包,来我家里写作业……”
“二狗啊,转眼就成了一表人才的大记者了。”
陈想放下手中的茶杯,“周叔,我这都该结婚了,您怎么还叫我小名呢。”
周叔叔并没有听出他语气中的一丝不耐,还温和地笑道:“不管长多大,在我们长辈眼里还是个孩子。”
“而且,你这个小名还是你妈妈给你取的呢。”
周叔叔回忆道:
“我记得很清楚,你刚满一岁那年,莫名生了场怪病,你妈妈抱着你又是去医院找大夫,又是请神婆子,剪了自己的头发给你编条红绳戴手上,说是要拿自己的寿命换你的平安……”
“唉,全天下做父母的都是同样的心,你妈听说贱名好养活,才让咱们那条胡同的邻居,都喊你二狗的。”
陈想最讨厌听他们讲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儿,尤其还牵扯到自己那位疯疯癫癫的母亲。
不过,这个话题倒是一个好的切入点。
他装出一副泫然若泣的孝子模样,低头捂脸,也跟着沉痛地叹了口气:
“唉,可惜我妈十年前不知所踪,如今……也没机会看着我成家了。”
周叔叔不知道说些什么来安慰他,只好拍了拍他的肩膀。
“对了,周叔。”
陈想抬起头,擦掉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看似无意提起,“我弟弟呢?是不是已经睡下了?”
“你是说明理啊?”
周叔叔站起身,“他在卧室呢,刚刚还起夜去了趟厕所,我跟他说你要来,他还挺激动的。”
陈想扶了扶眼镜,嘴角勾出一抹笑,“明理弟弟……居然还记得我啊?”
“记得啊,”周叔叔走过去要敲卧室的门,“你高中三年每天晚上放学都要从我家门口经过,他当然会记得你。”
“算了算了,周叔您别喊他了,大半夜的,让他睡觉吧。”
“嗨,不要紧,他只是在智商上还像个孩子,生理上早就是个成年人了。你难得能来家里一趟,让他见见。”
“那好。”这正合他意。
陈想站起身,从礼物箱子里翻出一大盒限量款积木。
“我还给他带了玩具呢,也不知道他喜不喜欢。”
“哎呀,你这个当哥哥的可真是用心了……明理,开开门,你二狗哥哥来看你了!”
很快,卧室的门拉开了一条缝。
穿着睡衣的男青年垂着脑袋,表情看起来木讷呆滞。
不知为何,陈想莫名就想到了那个待在医院病房里的祁妙。
他回过神,伸手过去,摸了摸男青年的脑袋,“弟弟都长这么高了呀。”
男青年微微瑟缩了一下,刹那间就被陈想捕捉到,他眼中闪过的意思惧意。
陈想心中冷哼一声。
周叔叔把儿子拉过来,循循善诱道:“明理,这是住在胡同最里边的那个哥哥啊,没印象了?”
周明理怂着肩膀,不敢抬头跟人对视,小声地喊了一句:“……二狗哥。”
陈想笑不达眼底,“给你买的积木,看看喜不喜欢?”
周叔叔道:“忘了是怎么交给你的了?要说句谢谢。”
“喜欢……谢谢二狗哥。”
“周叔,是这样的,我这次来呢,其实还有一个目的。”
陈想掏出了自己的记者证。
“明理弟弟的这种遭遇,我去年在隔壁市工作的时候也遇到过一位,我就想着,给弟弟也做一个采访……”
“这不太好做吧?”
周叔叔表情为难,“他只有几岁小孩的智商,你问的问题他可能都听不懂。”
陈想解释:“周叔您放心,我做的不是什么深度访谈,我只是打算如实反映明理的情况,让大家了解到社会上有这样的‘大孩子’。”
怕周叔叔不同意,他还道:
“等视频和新闻稿发出,我们媒体稍加引导,还会有很多人给咱们捐款献爱心呢……”
话没说完,就被周叔打断,他连连摆手:
“不不不,我养得起明理,我们家不需要别人捐钱。”
“其实也不光是为了让人捐钱。”
陈想赶紧扯了个别的理由,“主要还是想让大家认识到,在这个世界上有明理弟弟这种遭遇过不幸的人,还能用你们的故事,去鼓励其他有同样经历的家庭……”
他没想到,这么虚伪的一通说词,反倒打动了60多岁的父亲。
“这样也好,就是得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这是我们民生记者应该做的。”
周叔叔看向缩在门边的儿子,“明理啊,待会儿你二狗哥哥要跟你聊聊天,你别哭别闹,好好配合他一下,知道了吗?”
周明理没有说话,手指抠着积木的包装盒,力度之大,都快把外层的塑料膜给抠破了。
紧张到肉眼可见。
这让陈想更加笃定了自己内心的猜测。
好你小子,大半夜跟我搞这些,打算借机敲诈勒索是吧?
还面谈,我倒要看看,装了这么多年傻子,你准备怎么跟我谈!
俩人进了卧室,气氛更显得拘谨。
陈想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屋子里的装潢,壁纸、床单被罩、家具摆件……无一例外,全都是低幼的卡通风格。
他从包里掏出相机,找好角度,架在了床边。
眼睛一瞥,瞄到了一个与卧室格格不入的东西。
正在充电的智能手机!
一个智商只有三岁的傻子,怎么可能会玩手机呢?
得来全不费功夫。
陈想快步冲过去,拔下了充电器。
周明理见状,吓得赶紧扑过来阻拦他。
像极了十年前阻止他抢走雨伞的那一幕。
陈想大手一挥,将人逼退,目光森然地举着手机:
“明理弟弟,这是你的吗?”
周明理紧紧盯着他,胸膛上下起伏,却沉默着,一言不发。
有摄像在,不敢吭声了是吧?
陈想强势地薅过他的手,摁在了手机屏幕上。
周明理吃痛地叫了一声,与此同时,手机也被解锁了。
陈想甩开他,飞速翻着手机里的东西。
却发现,下载的净是些低龄低智的APP。
学儿歌的,记拼音的,还有一大堆哄孩子的小游戏。
压根就没有微信的踪影。
应用商城里也没有软件的下载安装记录。
陈想既失望又困惑。
难道是自己猜错了?
可麻烦的还在后头,这个人高马大的周明理,居然“哇”地一声,冲出卧室大哭了起来。
客厅里,随之响起了周叔叔安慰儿子的声音。
哭你妈!
老子的亲爹还关在拘留所里出不来呢!
陈想很是烦躁。
他又掏出自己的手机,点开那个半夜加他好友的神秘人对话框。
一字一句都被他琢磨了好几遍,没暴露任何的个人信息。
是他自己想到了雨夜那天的事,才过来找周家傻儿子的。
电光火时间,陈想意识到了什么。
他懊恼地“啧”了一声,点击微信转账。
然后,就看到了神秘人名字的最后一个字。
——妙。
艹!
他被人给耍了!
陈想气急败坏地踹开地上的积木盒子,甚至顾不上收回相机和支架,直接冲出了卧室。
也没心思再装什么文质彬彬、品学兼优的邻家少年郎。
他黑着脸,硬邦邦地撂下一句:“周叔,我突然有点儿急事,先回去一趟。”-
VIP病房里,由于夜里的那通闹铃,祁妙一觉睡到上午九点半才醒。
今天是个好天气,艳阳高照。
谈靳楚和程屹夜里下了飞机,6点多的时候,还给她发来了高原地区特色美食的早餐照片。
现在这个点儿,祁妙猜测,他俩应该已经骑上越野摩托,进入无人区,去找高鲁木斯的同事们会合了。
孙艺涵护士姐姐在B市也得到了及时的医治,再休养几天就能来上班了。
一切人和事,都在向好发展。
当然,除了这位顶着黑眼圈,气喘吁吁,连口热乎饭都没吃上,就急着赶到医院的陈大记者。
病房门口,云艳辉和刘思甜还特地检查了一遍,他身上是否携带什么危险物品。
将打火机、水果刀,以及一串钥匙给暂时扣下后,才准许他进去。
陈想咬着牙,脸黑的如同锅底。
他早该发现的……他早该发现的!
这个祁妙,根本就不是一个普通病患。
哪有人摔断腿,还需要两名警察专程看守的?
陈想走进套房,差点儿连录音笔都忘了打开。
就更谈不上说什么假惺惺的客套话了。
他单刀直入,冲病床上的小姑娘亮出手机。
“给我个解释,”他紧盯着祁妙的眼睛,“昨夜加我好友的人,是不是你?”
祁妙正咔擦咔擦地啃着一根脆黄瓜,闻言凑过脑袋,眨巴着眼睛,盯着屏幕看了看,惊奇道:
“耶?这个是我的小号诶!”
还一脸不解地问:“你怎么会有我这个号的好友啊?我记得,昨天明明是用另一个号加你的……”
“你他妈还敢承认!”
祁妙被他的大嗓门吓得一哆嗦,“你、你干嘛骂人啊……”
还骂人,老子恨不得现在就打死你!
陈想叉腰踱步,憋得脸跟脖子都通红,把聊天记录也翻了出来,厉声质问她:
“你什么意思?我就问你,大半夜发这种消息是什么意思?”
他不问,祁妙不吭声。
他一问,祁妙就惊讶。
“啊,这是我发的?我完全没印象呀。”
又盯着屏幕磕磕绊绊地念出声来:
“……陈想,你爸爸杀害你妈妈的经过,我也亲眼看见了……”
“什么!”她小脸煞白,“我们学校操场挖出来的那具尸体,是你妈妈……而你爸是杀人凶手?”
“你闭嘴!”
陈想冲她吼,“我爸他不是凶手!”
“那、那这几条消息是怎么回事?”
“我他妈的还想问你呢,这是你给我发的!”
祁妙吓得摇头,“我没有……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
说着,她就摸出枕头下的手机。
陈想居高临下道:“对,把你手机拿出来,当着我的面点开微信,我跟你对对记录。”
“好好好。”
小姑娘一边答应着,一边解锁。
“诶,对了,陈记者。”
她忽然提起,“昨晚电话里,我有没有跟你说过,除了接连做相同的噩梦,其实,我还会在半夜……被鬼给附身呢。”
“别废话,什么鬼附身……”
陈想话还没说完,就见小姑娘披散着头发,缓缓抬起了头。
跟川剧变脸似的,表情完全不复刚才的天真懵懂、一团傻气。
而是——眼神幽怨,似乎含着滔天的恨意。
“二狗……”
一开口声音也变了,变得有些音哑低沉。
可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个只有他胡同里的老邻居们才知道的小名,现在居然被祁妙给喊了出来!
“二狗……”
她还在阴测测地喊着。
“二狗!你爸要杀我……他要灌我喝毒药!”
这句话,十年前的那个雨夜,陈想在母亲嘴里听过。
而这十年间的午夜梦回,他又不知道听过多少遍。
可现在,居然在大白天,阳光正盛的时候,又有人对着他,原模原样地复述了出来。
陈想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满眼惊惧地盯着病床上的人。
腿脚发软,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你、你到底是谁?!”
小姑娘阴着脸,诡异一笑,“我是谁,你自己心里应该清楚。”
这句话……
陈想记得清清楚楚,这是半夜里,神秘人给他发的微信内容!
她还在继续:“我在家里等你登门……你为什么不来?”
“让你过来见我,咱们面谈……你不来,那我就只好来见你了……”
“陈想,十年过去,你跟你父亲干过的事,也该公之于众了。”
打扮得人模狗样的陈大记者突然崩溃,“啊啊啊啊——!你给我闭嘴!”
他指着祁妙,破口大骂:
“别在这儿装神弄鬼,你就该死在塑胶跑到底下,永世不得超生!”
祁妙咯咯笑道:“……那还是你跟你爸先去吧。”
又是神秘人微信里的台词。
此时此刻,陈想已经相信,就是那个死了十年的疯女人,变成鬼来找他了。
想到这里,他莫名就壮起了胆子,没刚才那么恐惧心虚了。
一股狠厉神色从他眼底升腾而起。
十年前就能杀你一回,十年后……照样杀你不误!
陈想猛地扑过来,大手用力地掐在了祁妙那纤细的脖子上。
“给我去死!!!”
“咳咳咳……”
祁妙被掐得呼吸困难,可即使身临险境,她也准备把戏给演到底。
不光是为了彻底解决这桩案子,也是为了给死去十年的江银梅,再做点儿什么。
她双眼通红,愤恨地盯着面前撕破伪装的记者,艰难出声:
“陈想,你爸爸杀害你妈妈的经过,我也亲眼看见了……”
“知道我怎么看见的吗?”
“咳咳……十年前,你爸就是这么掐着我,给我灌下了一杯农药……”
“去死!”
陈想已近癫狂,“你给我去死!”
“哐当——”
病房的门被人猛地推开。
一阵风袭来,陈想压根就来不及反应跟躲闪,胳膊上就狠狠挨了一记手刀。
“啊!”
他大叫着松开掐祁妙脖子的手。
下一秒,只觉得天翻地覆,整个人就被摁在了地上。
云艳辉一边压制着陈想,一边紧张回头,“妙妙!你没受伤吧?”
刘思甜眉头紧皱,也顾不上什么肢体接触的忌讳,关切地帮她拍着背,“傻不傻啊?你早点叫人呀。”
她跟云艳辉就守在门外,跟祁妙保持着手机通话,还提前约定好,只要她大喊一声,俩人就立马冲进来。
可若不是听出来小姑娘在咳嗽,以及说话的声音不对,还不知道她被人掐住了脖子呢。
“咳咳咳咳……”
祁妙揉着脖子,猛烈咳嗽了好半晌儿,才慢慢地缓了过来。
她垂下眼,看向被摁在地上,脸跟地板砖紧密相贴的陈想,哑着嗓子道:
“他刚刚说的话,我都录下来了,也不知道对审讯有没有用。”
闻言,陈想挣扎了一下,似乎打算回头。
随即又被小云警官大力摁住,“给我老实呆着,不许动!”
云艳辉越想越气,恨不得再踹上几脚:
“好大的胆子!两名警察就在外面守着,你居然还敢行凶伤人?!”
刘思甜给祁妙倒了杯温水,“行了行了,你就别想这些了,好好休息。”
两位女警姐姐商量了一下,当即决定,先将陈想带回局里。
“妙妙,待会让护士姐姐先看着你,有什么不舒服的就跟她们讲,知道了吗?”
“好的好的,咳咳咳,你们忙吧。”
病房里很快就安静了下来。
祁妙对着手机屏幕,查看自己的脖子上红痕。
她反应慢,这会儿才知道什么叫害怕。
想起陈记者掐她时的不遗余力,以及那股不弄死她誓不罢休的气势,就吓得直哆嗦。
啃着护士姐姐刚给她洗的一根黄瓜,心中还在恶狠狠骂道: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要不是我想尽一切办法把你送进公安局,说不定你这会儿走在路上,都有可能被某个神秘组织架把狙,给一枪崩了呢!
与其不明不白地丢了狗命,倒不如接受法律的制裁,没准儿还能有条活路。
而云警官和刘警官则一直忙到中午饭点儿,才匆匆忙忙赶回医院。
还带来了一个新的消息——
“陈想连夜去见的人,是他十年前胡同口的邻居叔叔,不过……”
云艳辉皱了皱眉头,“另一组同事走访过后,感觉陈想要见的,更有可能是他儿子,周明理。”
“见他说了什么?”祁妙问。
云艳辉却摇了摇头。
“我们也不清楚,因为那个周明理,十几年前在火灾中吸入毒气,虽然现在已经26了,但智商退化成了三岁孩童。”
她解释道:“生理上、精神上有缺陷,或者过于年幼,不能明辨是非、不能正确表达的人,都不能作证人。”
“啊,这样啊。”
祁妙有些失望,“那看来,还是只能从陈想身上入手了。”
刘思甜把食堂阿姨精心准备的饭盒摆上桌。
“别操心了,先吃饭,刘队特地叮嘱我们,说要弄点好吃的犒劳犒劳你。”
总共三荤一素,还有半碗甜粥。
虽然卖相上看起来不如小云警官的手艺,但一掀开保温桶的盖子,扑鼻的香气直勾得人垂涎三尺。
刘思甜递过来筷子,“你能想出这个点子,又以身犯险,独自面对陈想,跟他在病房里周旋,我们这些当警察的,又怎么会辜负你的一番苦心呢?”
她道:“好好吃饭,好好休息,剩下的就交给审讯室的那几位吧。”
祁妙谦虚道:
“怎么能说是独自面对呢?你们二位当时就在外面守着呀,如果没有你们,我也不会鼓起勇气付诸行动的。”
“而且,”她嘿嘿一笑,“我能想出来这个点子,还多亏了谈警官临走时跟我说的话。”
谈靳楚唯恐她吃了菌菇后,会跟死者共感。
共感……
祁妙心想,她现在是无法跟十年前去世的江银梅共感了。
但她还可以演戏呀。
毕竟,自己可是目睹了陈爱民毒杀妻子的整个过程的。
当着陈想的面,演一出冤魂附身。
他不知道祁妙身上的通灵本事,再加上……他心里有鬼,这一吓,直接给他吓得暴露了本性。
祁妙美滋滋地夹起一只大鸡腿,心中感慨:
嘻嘻,小小纸片人,果然不如本作者脑子好使!
正吃着饭,手机铃忽然响了。
她拿起来一看,来电显示竟然是谈靳楚。
“谈警官好!”
她接起,语气轻快,“你们吃过午饭了吗?”
“正在吃呢。”
他在微信里发来几张照片:
画面中央是一片平房,蔚蓝色的墙体,顶上有个牌子,烫金大字,写着——
高原民族风情客栈。
旁边还有“停车住宿”的小字。
再往远处看,则是无边无际的草地,以及低低的天空和云彩。
祁妙反应了过来,在电话里问他,“你们是在景区的民宿那里吗?”
“嗯,我们从凌晨赶到这里,打算先吃个饭,稍微休整半小时,下午继续往无人区深处搜查。”
“哦哦,谈警官辛苦了,那快吃饭吧,不能耽误了你们的安排。”
“不耽误。”
他轻轻地哼笑一声:
“这不是听闻,某人在病房里智擒陈想,还险些负伤了嘛,所以特地打了个电话,来慰问慰问。”
“哈哈哈,”祁妙挠挠头,干笑道:“慰问就不用了,也没负什么伤。”
谈靳楚坐在桌边,放下了筷子,“你小云警官跟我说,那个陈想,还掐你脖子了?”
“……呃,是掐了那么一下,他恼羞成怒了嘛,不过很快就被云警官和刘警官冲进来制止住了。”
“疼吗?”
“不疼不疼,他一个写稿子的记者,能有多大的力气。”
谈靳楚悠悠地叹了口气,转瞬就消散在高原那呼啸而过的风中。
“妙妙,陈想刚入行的时候,还在电视台做过两年多的跟拍摄影师。”
那可是个体力活,需要扛着摄像机到处跑。
这种人,怎么可能会没力气呢?
“好吧,确实挺疼的。”
祁妙绷起脸,煞有介事地严肃道:
“所以,你们可不能像我这样鲁莽行事,执行任务、逮捕嫌疑人的时候,一定要注意安全,千万别负伤。”
这番话,给一旁啃着退骨牦牛肉的程屹都听乐了。
他“ 呦”了一声,“妙妙,你怎么还拿自个儿的反面例子,过来劝告我们呢。”
“怎么了,这多合适啊,你们不能掉以轻心,那边很危险的,我在网上查了,无人区还有高原狼群出没的。”
程屹笑道:
“这边的狼都快被驯化了,成天只知道跟着游客的车捡蛋黄派吃,都快长得跟狗差不多了。”
“那只是个例!”
祁妙语气认真:“大部分的高原狼都野性十足,战斗力非常强。”
她越发理直气壮起来,“还有,磕磕碰碰什么的,你们最好能避免也都避免掉,别跟我似的,摔断了腿,到现在都得在医院里躺着。”
“没事儿,你再忍几天。”
程屹听出来了她话里的几分幽怨,宽慰道:
“刘队说了,再观察一下情况,没什么危险的话,下个礼拜你就能出院了。”
祁妙眼睛一亮,“真的吗?”
“真的呀。”
云艳辉听着她打电话,接了一句,“出院后去我家住,正好我也没人作伴。”
“……那这多给你添麻烦啊。”
“不麻烦,我给你请个护工,白天没事儿就推着轮椅,带你在附近转转,省得闷在病房里,好好一个小姑娘都快给闷坏了。”
祁妙想了想,在家请个护工阿姨也行。
反正她还有十亿存款,多到都不知道该怎么花。
“对了,小谈。”
坐在一旁削水果的刘思甜也出声问道:
“你之前电话里说,在那边有了新发现,是怎么回事儿?”
谈靳楚道:“我们在这家民宿后院,发现了四位嫌疑人留下的那辆车。”
在他们下飞机之前,高鲁木斯警方已经派出了两队刑警。
一队从无人区的东侧进入一队,从西侧进入。
而谈靳楚他们则是从西南一侧过来。
中午十一点半的时候抵达这家民宿,出示证件,向店老板和员工们一询问,没想到歪打正着,这些人还真见过四名嫌疑人的长相。
老板领着他们去往后院,一边回忆着:
“我记性好着呢,就是他们四个没错,五天前来的,把车抵在了我这儿,还交了一把押金,然后租了四辆摩托,骑着就一路往北去了。”
谈靳楚钻进那辆黑色SUV里搜查了一番,下来后,拍了拍手,凝眉问道:
“您有没有注意,他们身上携带了什么东西?”
老板敢把民宿开在这种地方,也是个见多识广的明白人。
他立马脸色微变,低声道:“每人都背了个大背包,装了什么我不清楚,但看形状,似乎是有把斧头……”
老板当时没有多想,毕竟无人区深处十分凶险,携带利器防猛禽近身也无可非议。
跟谈靳楚他俩一同前来的,还有B市刑警支队的副队长。
他冷静分析了一下情况,作出决定:
“小谈,小程,咱们先吃饭吧,补充体力,休整过后下午再继续出发。”
一行的几人纷纷赞同。
祁妙听到这里,又让刘思甜跟他们叮嘱了几句,便挂掉了电话。
毕竟那边时间紧,任务重,耽搁不起。
前线的抓捕行动她实在是帮不上什么忙,只好又故伎重施,在网上找来各种各样的平安符图样,抱着画板对着手机画了一下午,企图为他们远程做法。
人一旦有了正事儿,时间往往就会过得很快。
画着画着,不知不觉就到了下午六点,又该吃饭了。
但她还没等来送餐,刘警官的手机上却等来了一通电话。
“什么?”
她的表情有些诧异,“你说那个周明理,并非智商只有三岁?”
“对!”
下午五点四十多,那位60多岁的周叔叔,陪着儿子来到了公安局的接待室。
夜里还在卧室被陈想吓哭的人,面对警察,一字一句地缓慢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听着像是常年未曾开口,语言功能有些退化似的,吐字不太清晰。
但周明理的眼神和语气却异常坚定。
他说:“……我要指认,陈爱民是十年前杀害他妻子的凶手,而他的儿子陈想,是帮凶。”
第 55 章
天下之大, 无奇不有。
一个在火场内中毒导致智商缺陷,当了十四年“三岁小孩”的人,居然在这个节骨眼上恢复了正常。
而且还能记得十年前的凶杀现场, 特地跑公安局来指认凶手。
刘思甜听得备感新鲜, “仔细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她问:“那个周明理, 他的心智突然间就健全了?”
“刘姐,他不是突然间才心智健全的。”
电话里同事的语气却有些严肃。
“这小子是硬生生装傻装了十几年!”
“哎哟,那这事儿可就更稀罕了。”
刘思甜乐道:“他亲口交代的吗?”
“对, 他自己亲口交代的。因为连他爸爸都不知道他在装傻, 一个六十多岁的人, 听完他儿子说了一大通话,比我们这些警察还要震惊。”
“确实值得震惊。”
云艳辉站在一旁 ,环抱双臂评价道:
“毕竟把儿子当三岁小孩照顾了十几年, 都以为看不到恢复心智的希望了,结果才发现他是个好端端的正常人。”
换位思考一下, 真不知道是该气, 还是该笑了。
“把自己的亲爹都给蒙在鼓里……”刘思甜一时半会儿没琢磨明白, “他这么干是图什么呢?”
“装傻的原因,周明理自己也交代清楚了, 不过——”
同事手头上似乎在查什么东西,停顿了两秒,“噼里啪啦”敲击键盘的声音越显清晰。
“他身上还牵扯到了一个更为复杂的案子,所以, 我们目前得先进一步验证他供词的真实性。”
不同于病床上祁妙的懵圈, 两位女警瞬间抓住了话里的重点。
云艳辉拧起了眉,“你的意思是说, 那个周明理身上,除了陈爱民的操场埋尸案,还牵扯到了其他的案子?”
刘思甜也收敛起了笑意,正要开口,就听对方道:
“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刘姐,你要不先回单位一趟吧。”
他沉着声:“那件案子……跟五年前遇害身亡的马前辈有关。”
“马前辈?”
刘思甜脸色骤变,当即放下手中的保温杯,站起身来。
“好,我这就赶回去。”
云艳辉一听到电话里的那个称呼,纵然困惑不解,却没有继续追问。
“没关系,刘姐,妙妙这边有我一个人看着就行。”
祁妙看看左,看看右,越发一头雾水。
她离得稍远,并不能听清电话里的内容,或许听清了也理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儿,充其量只能在一旁凑个热闹。
见刘思甜挂了电话就要离开,她赶紧递上了自己的画夹。
“刘警官,我把在幻象中看到的场景都给画下来了,你们可以用来验证一下,那个装傻的人,到底是不是陈爱民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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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案的人证。”-
但祁妙的画并没能派上用场。
因为周明理并不需要比对凶杀案场景来辨别供词的真假,人家自己就是带着充分的证据来的。
痕检科室内,两名刑警正对着一摞笔记本做字迹鉴定。
“……确定为同一个人的字迹,是用碳素中性笔写的,有轻微褪色,根据湿度、温度以及笔记本纸张的磨损程度来推断,这几篇日记书写的时间,应该就是在十年前。”
“十年前?”
张茂林戴着手套又往后翻了几页,“这上面的字儿看着都挺清晰的,跟刚写出来的也没什么差别啊。”
“仅凭肉眼当然看不出来什么。”
痕检科刑警解释:“碳素中性笔芯的油墨是由石墨构成的,而石墨本身就是自然界中最稳定的物质之一。再加上周明理的这些笔记本保存又比较好,没有受潮,字迹清晰是应该的。”
张茂林沉思不语。
他翻开笔记本上的其中一页,开头首行,写着——
[2013年5月28日,大暴雨]
下面的几行字迹有些潦草,也有可能是日记的主人过于紧张,落笔连着好几个错字,又慌忙涂成了黑疙瘩。
张茂林只能一字一句地仔细辨认,而日记的内容,却让人越看越触目惊心:
[杀人了,陈叔他杀人了!]
……
“他提到的这个陈叔,应该就是凶手陈爱民。”
同事已经查清楚了周明理的基本情况,对张茂林道:
“陈家和周家曾经都住在A市风平县南山镇的幸福里胡同,周明理2011年元旦在火灾内中毒后智力受损,为了让他接受更好的治疗,周家2014年就搬到了A市东城区。”
“这是我们在A市第三人民医院神经内科查到的,周明理这些年的就诊记录。”
张茂林“嚯”了一声,“演技可真不赖,医生都看不出来他是在装傻。”
痕检科同事无奈一笑:
“没办法,因为他的确有过脑神经受损,医生当年也只能给他开一些促进神经恢复的药物,且不能保证可以完全治愈,主要还得靠个人体质和康复性训练程度。”
张茂林目光扫过旁边的几本笔记本,“那他写日记,就是一种康复训练方式吗?”
“并不是。”
同事道:“周明理的笔录里,解释了他写日记的真正原因。”-
两个小时前,那位常年躲在父亲的羽翼下当巨婴的27岁男青年,独自面对警察做询问笔录时,还抑制不住地腿脚直哆嗦。
或许是装三岁小孩装得太久的缘故,周明理稍微说点儿长句子都很费劲。
他磕磕巴巴道:
“……十几年前,我爸听医生说,我还有一定的几率能恢复智力,他就把我房间里用过的本子,全都给保留起来了。”
“他觉得,本子上的笔记能让我找回记忆,也可以帮助我在重返校园后跟上功课。”
警察翻着手中的几张照片,问他:
“我看你的日记本上,最早的那一篇,日期是2011年12月20号。”
警察抬起头,“所以,你是在这一天恢复记忆的吗?”
周明理表情局促,不自在地啃了啃手指。
这是他长期伪装三岁孩子留下的小习惯。
他摇了摇头,“……不是,其实我11月份的时候就智力正常了……但我怕被医生还有我爸发现,一个多月后,才敢偷偷在本子上写日记。”
坐在他对面的两位警察都感到无比困惑。
“恢复智力和记忆不是好事儿吗?你爸爸为你担心操劳那么久,知道你正常了,开心还来不及,你为什么会害怕被他发现呢?”
周明理的动作和神态仍然带着点儿低龄儿童的特点,他缩了缩脖子,小声嘀咕了一句:
“……我爸是陪我一起来的,你们刚才也看见了,他那表情,像是开心的样子吗?”
警察被他说得一愣。
仔细回想,那位六十多岁的老父亲,情绪很是激动,似悲似怒,看着自家儿子的眼神复杂到难以言喻。
手指戳着周明理的脑袋,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只能叹气连连。
“爱之深,责之切,你爸爸他也是关心你。”
“唉……”
周明理低下了脑袋,“实话告诉你们吧,我就是害怕我爸,害怕他送我回学校,才决定装成傻子的。”
“他那个人,一直望子成龙,对我要求很高。我好不容易才在火灾中捡了条小命,都中毒变傻了,就这样,他还指望着我康复后重返学校,考上重点高中呢。”
“可我真的不想读书,不想考试……”
听到周明理的理由竟是如此幼稚而荒谬,两位警察都无语片刻,险些被气笑了。
对于一个学生而言,通过装装样子,逃避功课,也不算太过难以理解的事情。
谁还没个不想上课,就装感冒、发烧、肚子疼的时候呢?
但周明理一装就能装这么久,警察们还是不太相信,他只有这一个理由。
“就为了不回学校读书考试?”
27岁的男青年盯着桌子怔愣了几秒,缓缓道:“也不全是。”
他抬起眼,目露哀伤。
看起来终于是个成年人该有的神情。
“……我妈在火灾中去世了,恢复智力和记忆后,我一直无法面对现实……”
警察点点头,快速记录着。
这个说法好歹还像点样子,不算那么没心没肺。
“不过——”
陈警官察觉到了矛盾之处,“你既然不想被你爸爸发现自己恢复了心智,又为什么会往本子上写日记呢?不怕露馅吗?”
一个抵触学习抵触到不惜装傻子的人,居然会有写日记的习惯?
他扬了扬手里的照片,上面拍的全是日记本上的内容。
但周明理给出的理由又挺符合逻辑。
“因为我只想装傻子,但不能真的成为傻子。”
他眉宇中透着些许烦闷,解释道:
“我爸给我买了一大堆三岁儿童才看的启蒙书籍,还有很多益智玩具……要只是待在家里也就算了,关键他还让我去跟另一条胡同里的几个小孩玩儿,天天堆沙子、过家家。”
“我当时就觉得,如果一直那么下去的话,迟早得成为一个真傻子。而且那些小孩子特招人烦,我又不能跟别人抱怨,就只能通过写日记来纾解纾解心情了。”
这个理由还跟他日记上的内容对应上了。
周明理抱来的一摞笔记本上,按日期查看,第一篇写的就是——
另一条胡同里的小孩子们,背着大人偷偷喊他傻子,欺负他,排挤他,让他趴地上,把他当马骑的琐事儿。
“即使是三岁的孩子,也有表达情绪的能力。”
警察道:“你不愿意跟那群小孩子玩儿,应该是可以向你爸提出拒绝的吧?”
“我不能拒绝啊。”
周明理眨眨眼:“我还得学习他们的言行举止呢,这样才能演得像,像到医生都看不出来我恢复了智力,就更不用说我爸了。”
陈警官沉默一秒,点评道:“那你可真是够忍辱负重的。”
“我也觉得。”
“但是,你就没考虑过你爸爸的感受吗?”
周明理给出的回答让人意想不到,“我考虑了呀。”
他似乎有着一套偏激却能够自洽的逻辑。
“让我爸担心那么久,是挺对不住他的……但装傻子也有装傻子的好处,最起码对他来说,只用养个三岁的孩子就行了,既省得为我的成绩犯愁,又不用攒钱给我留着买房买车,多划算。”
他的一席话让两位警察无言以对。
当今社会上,做孩子的,尤其是男孩子的,似乎把父母的付出看作是理所当然。
连让他爸爸给他买房买车的这种事儿,都能说的轻松自在、天经地义。
俩人一时半会儿也不便于纠正他的三观,照常问了几个问题之后,逐渐开始切入重点。
“我们看了你2013年5月28日的这篇日记,但上面所写的有关陈爱民在家中毒杀妻子的经过,还不算太过详细。”
警察放下照片抬起头,“就比如,在胡同口遇到陈想的时间,你并没有写出来。”
他问:“时隔多年,麻烦你好好想一想,还能再回忆得起来一些细节吗?”-
其实,对于那个雨夜的记忆,周明理的印象之深刻,并没有比陈家父子以及祁妙逊色多少。
毕竟,那也是让他做了将近10年噩梦的场景。
有时候一闭上眼,就仿佛有铺天盖地的大雨点子当头砸来。
2013年5月28日那一天,周明理记得清清楚楚,是个周末。
另一条胡同的小孩子们不用上幼儿园,他本该和他们一起玩儿的。
但雨下的实在是太大了。
没有小孩儿会在那样的天气里外出,除了傻子。
周明理有时候想,自己或许真的是个傻子。
否则,怎么会独自蹲在暴雨里,去埋一把崭新的伞呢?
那把伞,是他妈妈在网上给他买的伞。
火灾那天去姥姥家时下的单,两天后才送达他家附近的驿站。
而周明理,则是在中毒变傻两年后,逐渐恢复智力和记忆,才想起来这件事的。
给他买雨伞的妈妈去世了。
他看着爸爸卧室里的黑白照,伫立良久,大脑迟钝到无法思考。
爸爸指着照片中的笑容温暖的女人,耐心教给他:
“明理,这是妈妈,你还认识吗?”
爸爸告诉他,妈妈不像他那么幸运,没能逃得出来,最后丧生在了一片火海之中。
他牙牙学语般跟着喊了一句:“……妈妈。”
三岁的孩子记不得火灾里发生的细节,可十几岁的周明理记得。
他妈妈是名音乐老师,一年四季都会穿着漂亮的裙子去给学生上课。
那么爱漂亮、爱干净的一个人,为了救自己,义无反顾地闯进了火光冲天的楼梯间。
当时的他倒在地上,亲眼看着妈妈白皙的皮肤蹭上了灰,柔顺光泽的长发被火燎得卷曲枯燥。
纤细的胳膊搂起一百斤重的大男生,拼尽全力将他推下楼梯,滚落到消防员够得到的地方。
而她却体力不支,倒在堵满杂物和电线的拐角。
危楼摇摇欲坠,可燃气体大量泄漏,唯恐后续发生爆炸,消防员权衡之下,带着昏迷不醒的周明理迅速撤出。
妈妈不是不幸运,她只是把好运气全部转给了自己。
周明理在恢复记忆的一个月里,每个晚上都会忍不住流泪。
可慢慢的,他发现,妈妈的离世,并没有给他的生活带来多大的影响。
火灾过后,他在众人眼中,已经是个不能自理的“三岁小孩”了。
曾经有妈妈纵容溺爱他,让他可以当个巨婴,而他中毒变傻后,对他要求极高的父亲,也只能无微不至地照顾他。
周明理直接过上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神仙生活,真的成了个名副其实的巨婴。
不用读书,不用考试,天天吃了睡,睡了吃……
他上幼儿园以来,就再没有这么舒坦过。
周明理打算好了,要一直装傻下去!
这个决定,还被他写在了日记本中的第二页上。
周明理心想,不能告诉医生和爸爸自己恢复了,否则,他安逸的现状就会被打破。
况且,失去了妈妈,他连自己的衣服洗好放在哪儿都找不着,还不知道得被爸爸骂成什么样。
这一装,就从2011年的寒冬,装到了2013年的炎夏。
天气多雨,爸爸独自做家务,收拾东西、睹物思人的时候,无意间找出了火灾那天妈妈买的雨伞。
而周明理就是在见到雨伞后,才彻底醒悟过来的。
装傻的这两年,爸爸把用旧的智能机留给了他,让他看少儿启蒙科普片。
周明理自然不感兴趣,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就拿着手机上网打游戏。
无意间,曾刷到过这么一句话——
“亲人的离去,不是一场暴雨,而是此生漫长的潮湿。”
他抱起雨伞跑出家门,跪在暴雨里,放肆痛哭流涕,比他平日里演的更像个小孩子。
那一天,周明理决定在雨中埋葬一把伞。
他双手在地上刨着坑,心里很清醒地知道,一同埋葬的,还有自己的长这么大以来的幼稚和愚蠢。
而17岁的陈想,就是在那时跑回来的。
对于这个住在胡同里的哥哥,周明理很是羡慕。
从前羡慕他能言会道,是整条胡同里人人称赞的机灵孩子。
现在则羡慕他,还有一个关心他、照顾他的妈妈。
虽然周明理也不记得,陈想的妈妈叫什么名字。
他们住的地方是小县城周边,跟农村接壤。
农村的中年妇女,通常是没有名字的。
她们往往被叫做XX嫂,或者XX妈。
只有自己的妈妈,喜欢管那个终日操劳的女人喊做“梅姐”。
周明理蹲在地上一边买伞,一边抬头看了陈想一眼。
他浑身被淋得湿透,估计到了家里,梅姨会给他熬一碗热腾腾的姜茶,让他洗个热水澡吧?
却不料,陈想打上了这把雨伞的主意。
当着一个傻子的面,很多人都会暴露自己丑陋的本性。
另一条胡同里顽劣的孩子们如此,被夸赞为一表人才的陈想也不例外。
他不仅踢了自己几脚,还抢走了妈妈买的伞。
周明理装傻装惯了,当时没有反应过来,不敢追上去。
可转念一想,自己都要跟医生和爸爸摊牌了,何必再继续忍耐呢?
他还起了个坏心思,从地上捡了一把小石子,准备砸进陈想家的院子里,出出恶气。
周明理绕到了他家院墙外,那里栽着一棵歪脖子大榕树。
他手脚并用爬了上去,掏出石子,正准备开砸,然后就亲眼目睹——
平日里,为人憨厚的陈叔陈爱民,正端着一杯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液体,硬往梅姨的嘴里灌。
周明理那时才明白过来。
怪不得陈想暴雨天站在外面,不往家里进……
他是在关门!
周明理被吓得够呛,身子趴在树干上,石子散落一地。
可这么点儿小动静,悉数被瓢泼大雨掩盖。
而一同被掩盖的,也有梅姨的呜咽声,以及院子里泼洒出的农药,还有她口中呕出的血。
周明理就这么躲在枝繁叶茂的榕树上,眼睁睁地看着父子俩人收拾农药瓶子,把梅姨的尸体装进麻袋中……
头顶“轰隆轰隆”地打着雷,像是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
周明理抱着树干,手脚酸麻不堪,还很他慌乱。
雨天树下都容易被劈,更何况树上?
一个没抱稳,他从树上摔了下来-
审讯室里,在医院病房中被逮捕的陈想,缓缓抬起了头。
他平静道:“对,周明理摔下树后,被我跟我爸发现了。”
张茂林冷着脸看向他,“可周明理的笔录中说,你们俩当时都没有对他做什么。”
“那当然了。”
陈想靠在椅子里,原本熨烫妥帖的衬衣,现在显得有些皱皱巴巴。
他嗤笑一声:“那可是周家的宝贝儿子,我们能拿他怎么着呢?”
事到如今,陈想也没什么不能承认的了。
“是,我爸的确动了杀心,但他也不是傻子,周明理如果出了个三长两短,周叔叔肯定会报警彻查下去。”
他妈妈江银梅就不一样了。
普普通通农村妇女一个,消失了好几天才有人问起。
陈爱民随便编了个理由,说她跟着别的野男人跑了,邻居们也就不提了。
或许背后会嚼嚼他们陈家的舌根,但陈想高考后就去读大学了,反正也听不着。
警察问了些现场细节,陈想的回答都能跟周明理的笔录,以及祁妙的幻象一一对应上。
讯问的最后,又绕回了父子俩人的作案动机上来。
另一间审讯室内,杀害妻子江银梅的凶手陈爱民,再次被警察提审。
得知儿子被捕的消息后,他彻底被击溃了心理防线,不再隐瞒。
“……我在工地干活,认识了一个年轻漂亮的寡妇,新盖的三层小洋楼就是她的,我就想着,如果娶了她,那人跟房子也就成了我的。”
“娶她?你们俩有过感情经历吗?”
警察们在调查走访的时候,询问了很多工地上的知情人,可并没有获取到这一信息。
陈想的审讯室内,年轻记者趴在桌上哈哈大笑。
“……还感情经历呢,八字都没一撇的事儿,不过是中年男人的意.淫罢了。”
他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泪花,嘲讽道:
“那个新楼的女主人见天气太热,好心好意给建筑工地上的员工们买了几箱冰棍儿,又因为我爸是工头,就多给他塞了瓶饮料……谁知道被他给惦记上了。”
“唉,我当年也是傻得够呛,居然还真被我爸给忽悠得信了,也跟着异想天开,觉得只要把我妈给弄死,我就能多个年轻漂亮的新妈,像周明理的妈妈一样,说出去都倍儿有面子。”
父子两人倒是挺有默契,另一间审讯室内,陈爱民也提到了这一点。
“不关我儿子的事儿,他就是被我忽悠的,横竖没杀人,手上没沾血,你们就把他给放了吧,他下周还要结婚呢……”
“并不是只有杀了人才算犯法。”
警察抬眼看他,“你儿子陈想已经认了罪,就别惦记着婚礼的事儿了。”
“你们、你们……”
陈爱民一听还急了,拍着桌子怒斥:
“你们当警察的还讲不讲道理啊?!”
他粗着脖子大声辩解道:“我儿子只是因为孝顺,才帮我瞒着杀人的事儿,他有什么罪?”
“孝顺?”
警察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冷声哼笑道:
“那他怎么只孝顺你,不想着孝顺他亲妈呢?”
面对张茂林类似的质问,陈想则神情颓丧地垂下了脑袋。
“……对,我是个不孝子,何止是包庇我爸杀人的罪,就连让他把我妈的尸体埋在操场塑胶跑道底下,这主意都是我给出的呢。”
审讯室里的警察看着这个道貌岸然的记者,心中默默道:
你不光是个不孝子,你跟你爹都是社会败类。
陈想也不像他爹陈爱民那样情绪激动,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摆烂意味,把该交代的细节一口气全给交代清楚了。
那个雨夜,父子俩人发现周明理后,只把他当成三岁小孩,归还了伞,就把人赶回了家。
随后,陈想让陈爱民将妈妈的尸体装进麻袋中,开车拉到施工的学校操场上,埋进塑胶跑道的大坑里。
他则打开电视机,又跑到邻居家借胡椒面儿,装作父亲在家的样子。
还顺手处理了农药瓶子——往邻居家的垃圾堆里一扔,便神不知鬼不觉。
“妈妈跟野男人跑了”的理由倒是陈爱民自己编的。
起初,陈想还觉得这说辞有点拙劣,但后来发现,附近的邻居们,竟然不约而同地帮忙维护着一个中年男人的自尊心,而不是去担忧失踪的农村妇女的安危。
暴雨哗啦啦下了几天,高考时才开始放晴。
陈想的心态和成绩并没有受到负面影响。
反而是,他为了摆脱当下的环境,考试爆种,超长发挥,录取到了A市最好的传媒大学。
一晃十年过去,陈家父子的生活日渐平静,还颇有向好发展的趋势。
连有关江银梅的噩梦都没怎么做过了。
直到,又是一年高考季——
陈想听同事说,A市第一重点中学的高考动员大会上,好像有个学生报了案。
大会中止,两辆警车停在了现场。
塑胶跑道隔了十年再次被挖开,消失农妇的尸骨重见天日。
不对,不对,哪里都不对……
陈想坐在工位上,表情看不出什么波澜,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埋在地底十年之久,他妈妈的血肉都已经被腐蚀殆尽,陈爱民灌下去的农药也检测不出痕迹。
可他父亲在家中的作案过程,为什么还是被警察悉数掌握了呢?
陈想的第一个怀疑对象,就是傻子周明理。
可他依然是三岁的智商,跟着他爸搬家走了,不可能跟A市第一重点高中有关,况且,他也不知道尸体被埋在了哪里。
而身为一名记者,陈想对事件有着天生的敏锐嗅觉。
他发现,自己父亲的这一起案子,以及后来的花添锦遇害案,似乎都跟一名女高中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跟随着考点学校的校长,他终于见到了神秘少女的真面目——
腿上打着石膏、眼睛圆圆、表情呆愣的祁妙。
想到了她,陈想戴着手铐,坐在审讯椅上,轻轻牵了牵嘴角。
真丢人啊,他自诩聪慧,却没料到会栽在一个小姑娘手里。
被她拙劣的演技骗得团团转。
陈想抬起头,看向了张茂林。
“警察同志,我能不能问一个问题?”
张茂林没给他好脸色,“陈大记者,这里是审讯室,可不是你做采访的地方。”
他笑笑,“之前为了我爸的事儿,多有得罪,你们大人有大量……”
“行了,你问吧。”
张茂林倒想看看,这位舌灿莲花的记者,还能瞎白话出什么来。
“你们警方,跟那个叫祁妙的小姑娘,有什么关系?”
陈想刚问出,下一秒,审讯室内四位警察的视线,全都聚焦在了他脸上。
他无奈地摊开手,“算了,那我还是不问了吧。”
陈想脑子不笨,此时此刻便明白,祁妙的身份绝对不简单。
他深深叹了一口气。
“警察同志,那我能拜托您一件事儿吗?”
陈想仰天闭目,轻声道:
“帮我转达她——演的不像,一点儿都不像。”
“在我关上门后,我妈的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失望……只有悲伤。”-
医院VIP病房。
祁妙听完小云警官的转述,攥紧了拳头,气不愤地砸在了小桌板上。
“……人渣。”
云艳辉帮她端来碗饭,“多亏了我们妙妙,父子俩人渣都已经伏法了。”
祁妙抬起头,“不是还有个周明理吗?”
云艳辉知道她想问什么。
“这个人身上,还牵扯到的另一起案子,对吧?”
“嗯。”
她点了点头,然后掏出手机。
“小云警官,我在网上查了,刘警官在电话里提到的马前辈……是不是五年前,死在境外的马月君警官?”
云艳辉也点点头,“是。”
马月君,曾在A市公安局刑警支队工作,是一名技术科的侦查员。
十三年前怀孕休假期间,在马路上救下了一群孩子,自己被车撞断了双腿,也失去了自己肚中的宝宝。
是刘思甜大四实习时,负责带她的前辈。
2018年10月,马月君前辈前往Y省,通过边境线,只身到了相邻的小国家,蒲干。
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会去那里,只知道,她在蒲干遭到了穷凶极恶的歹徒报复,惨死异乡。
“这就是我能查到的所有内容,”祁妙问,“所以,这个马前辈跟周明理,有什么关系吗?”
云艳辉说:“有关系,但这个案子太复杂了,刘姐他们还在调查中。”
“这样啊……”
祁妙收回好奇心,不打算再问下去。
“我现在了解的也不多,但只能告诉你一点——”
云艳辉缓缓道:
“你小谈警官谈靳楚,他爷爷是我们警界的泰斗人物,于2018年12月15日,在自己家中离世。”
祁妙听得瞪大了双眼。
“法医鉴定结果是,谈老前辈的死因,是服用过量安眠药,自杀身亡。”
“自杀?”
小姑娘因为情绪激动而声音发颤,“这样一位老前辈,怎么会自杀呢?”
“小谈和他的师姐沈法医,都有同样的怀疑,但他们俩多次侦查现场,没有发现任何他人的痕迹,而且,谈老前辈的手机中,还录下了他自己服用安眠药的过程。”
“有没有可能是坏人逼着他这么做的呢?”
“我们都这样想过,可5年过去了,还是没有找到证据。”
祁妙反应了过来,“那跟马前辈有什么牵扯?”
云艳辉道:
“谈老前辈的卧室中,发现了一块儿方形金牌,我们在上面,提取到了马前辈的指纹。”
祁妙忽然间想到了什么。
“……周明理的笔录!他不是说,下大暴雨那天,就决定不再装傻了吗?可为什么目睹了陈家父子的凶杀经过后,既没有告诉父亲,也没有选择报警呢?”
云艳辉欣慰一笑。
“你刘警官他们正在调查这一点,迫使周明理继续装傻下去的,绝对另有原因。”
第 56 章
几个小时之前。
录口供的周明理被问到, 为什么目睹了凶杀案却没有报警时,他低下了头。
然后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了几张被折得皱皱巴巴的纸。
他展开来, 手指似乎有些微微颤抖。
坐在对面的警察注意到, 周明理还不自觉地咽了咽唾沫。
眼神飘忽乱瞥,双腿挪动, 身子前倾,企图往他们那边靠拢。
这是一个人在紧张的情况下,寻求安全感的表现。
可他刚刚回忆陈家父子俩杀害江银梅的经过时, 尚且都能够保持镇定。
这就不免让两位警察产生了好奇, 当年还发生了什么事, 让如今坐在公安局里的周明礼还心有余悸?
他们俩的视线都投向了那几张展开的纸上。
写得满满当当的炭笔黑字,首行还标注着日期,纸张侧边有参差不齐的痕迹。
这是从他日记本上撕下来的。
周明理小心翼翼地递了过来:
“我那天, 的确是打算报警的……”-
他当年虽然不是什么有正义感的好孩子,但也不至于包庇行凶杀人的陈家父子。
只不过, 从大树上摔下来后, 被那俩人给发现了。
做贼都会心虚, 更何况是杀人?
陈爱民手中拎着把铁锹,眼神慌张又凶狠, 似乎下一秒就要往人脑袋上拍去。
但他儿子陈想不愿多生出事端,将人拦住。
“哎,大傻个儿。”
陈想问,“你都看见什么了?”
得亏周明理惯会装傻, 他张嘴就哭:
“……你、你抢我的伞, 我要、我要告诉我爸爸……”
一边哭,还一边拾起洒落的小石子, 孩子气地往陈想身上砸。
精湛的演技,把父子两人都给骗了过去。
陈想往旁边的大树上撇了一眼,估计是觉得,这棵歪脖子榕树粗壮又高大,一个生活不能自理、上厕所都得麻烦别人帮他提裤子的巨婴,指定爬不上去。
就更不会看到什么,听到什么了。
他劝陈爱民抓紧时间处理现场,又把抢来的伞还给了周明理。
还专门把他送回了家。
也就是这件小事儿,让周明理心里生出了几分犹豫。
因为他意识到,这个关门堵住母亲生路,协助陈爱民作案的人,却是整条胡同里,最讨大人们欢心的五好少年。
俗称“别人家的孩子”。
连周明理那个要求严格的父亲,见到陈想都会面露和蔼微笑。
感谢他把自家傻儿子送回来,又关心他有没有淋到雨,还恨不得留他在家里吃顿宵夜。
周明理平日里本就嫉妒陈想,在那一时刻,更是产生了一种担忧。
担忧自己不再装傻、主动坦白后,爸爸会认为他是个撒谎成性、大逆不道的坏孩子。
担忧自己即使把看到的真相说出来,胡同里的人们也只会选择相信陈想。
于是乎,那天夜里,周明理把本该告诉父亲和警察的话,偷偷摸摸的写进了日记本中。
或许是当巨婴当得太久,虽然不至于真的变成傻子,但他也已经失去了主见。
接下来的一周,周明理悄悄地关注着胡同深处,陈家父子俩的动态。
他们的心理素质就强多了,该工作的工作,该学习的学习。
不像自己,因为目睹了一场凶杀案,就吓得连家门都不敢出了。
甚至还发起高烧,卧床大病了一场。
半夜呼吸滚烫,意识混沌时,周明理迷迷糊糊地梦见了坐在教室里,给班上的孩子们弹电子琴的女人。
他死于大火的妈妈。
梦境如胶片般在他脑海里闪回,可能是幡然醒悟后的懊悔,也可能是压在心底的四年,还有可能,是冥冥之中,妈妈给他的指引……
周明理在梦中记起了一个人,一个会相信他的话,并且能够把坏蛋给抓起来的人。
他悄悄地翻出妈妈的遗物,在一本电话簿中,查到了这个人的手机号码,以及她的地址。
晚饭前,他撒谎去跟隔壁胡同的孩子们玩捉迷藏,实际上打了辆出租车,去了个挺远的地方。
那是县城边的一栋自建楼房,妈妈还在的时候,曾带着他来过。
所以,周明理知道,楼房里着住的是一位坐着轮椅的女人。
姓冯,是位警察。
听说她为了救马路上的一群小孩子,自己被车撞断了腿,而且再也当不了妈妈,也当不了警察了。
她从市里回到小县城养伤,英勇事迹很是轰动。
周明理的妈妈作为学校里的音乐老师,带着自己班上的孩子们去看望冯警官。
他也跟着一同前去了。
还记得,那位女警半边脸上缠着纱布,但露出的一双眼睛非常温柔和善。
没有想象中的警察那么严肃锐利,压根就不会让人产生畏惧心理。
以至于,周明理站在楼下,按响门铃的时候,还觉得会像他上回来时那样,有个矮矮胖胖的保姆阿姨来给他开门,迎他进去,给他拿橘子吃。
虽然,事实也的确如此。
但在那扇大门打开的一刹那,蠢笨如周明理也恍然意识到,自己的人生,可能就此被改变了。
因为门内的院子中,鲜血成泊,横尸遍地。
矮胖的保姆阿姨的手跟胳膊上,已然看不出肉色,被染得通红。
围裙上也沾了大片血迹,顺着她微微起伏的肚子向下流淌。
这些血应该不是她的,而是院子里地上那些男人的。
一具挨着一具,或躺或趴,还有的栽在墙边。
姿势各不相同,但都被砍断了手脚。
周明理只觉腿间一热,当场就吓尿了裤子。
整个人像只被掐断脖颈的猫,叫都叫不出一声来。
而接下来的一幕,更是跟陈爱民院中杀人一样,在这十年中,频频出现在周明理的梦里。
那个曾笑眯眯地递给他剥好的橘子,告诉他“别叫我冯警官了,叫我冯阿姨就好”的温和女人,正自己摇着轮椅,慢悠悠地从屋里出来。
声音和记忆中相差无几,还是那么得和蔼亲切:
“欸?这是哪个学校的孩子放学了,怎么跑到了我这儿来?”
相比之下,保姆阿姨说的话就让人不寒而栗。
“不清楚,您看,要不要把他给一起处理掉?”
听到这里,周明理才回过神,大叫一声,撒腿就跑。
但双脚就跟灌了铅似的,刚迈出去一步,就摔了个狗啃泥,趴在了地上。
矮胖的保姆虽然长得像球形,但动作却极其轻盈。
两三步就跳到他身边,一把将他提溜了起来,像拎只小鸡崽子一样轻松,直接拎到了女人的轮椅前。
女人歪了歪脑袋,打量着周明理的脸,然后笑了一下。
“我好像见过你,是吗?”
“是的是的!”
周明理忙不迭地点着头,生怕晚承认一秒,就跟地上横尸们同一个下场。
他急得语无伦次,连哭带比划,颠三倒四地讲着三年前来她家中探望的事。
“……你还说,让我喊你冯阿姨……”
女人似乎是回忆起来了,很开心地弯了弯眼睛,扯动了颊边狰狞的疤痕。
“你的妈妈,是教音乐的,对吧?”
周明理又点起头,“对对对!”
“把他放下吧,这是个好孩子。”
女人的话音一落,他脖颈后被人揪住的领子便松开了。
周明理如释重负一般趴在女人脚边,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极度的恐惧和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之下,他又低低呜咽起来。
他的妈妈……好像在无形间,又救了自己一次。
“哎!我问你,这大晚上的,你怎么跑这来了?”
保姆阿姨拍了拍手上的血,表情看不出任何异样,自然得就像是做完饭,拍了拍手上的面粉一般。
周明理很怕这个人,不敢有一丝隐瞒,连忙从当年的那场火灾,一直讲到上周刚发生的凶杀案。
“……我来、我来是找您报案的。”
不知为何,听完他的话,轮椅上的女人神态中竟多了几分颓然和无力。
仿佛顷刻间就苍老了十几岁。
她缓缓开口,“你的妈妈……已经去世了?”
“……嗯。”
她愣了两秒,又问:
“你的邻居梅姨,也被她丈夫和儿子杀害了?”
“是的。”
女人得到回答后,良久没有说话。
保姆出声询问:“要不,我先把那父子俩给处理了?”
“算了。”
女人这才摆了摆手,道:“做无用功罢了,人死又不能复生。”
“况且,”她摇着轮椅,转身,“咱们接下来的任务很重要……我可能已经被老师发现了,不能再节外生枝。”
周明理趴地上哆嗦成一团,听到她这话,下意识抬了抬头。
她这个年纪,这个身份,却说出“被老师发现”,着实有些诡异。
可还没顾得细想,就又听保姆道:
“那这个人呢?”
粗短的手指头指着他,“他都已经亲眼看见了,算不算是节外生枝?”
周明理一瞬间汗如雨下,紧张到说不出求饶的话来,往地上一跪,就要给坐轮椅的女人磕头。
却被保姆呵止,“别搞这一套!”
他被吓得六神无主,彻底不知道如何是好。
装傻的这两年,周明理整日只看儿童动画片,连稍微带点血腥的警匪影视剧都很少看。
此时此刻摊上这种荒唐事儿,连借鉴点经验都没参照范本。
“我……我可以继续装傻……”
周明理趴在地上,鼻尖萦绕着院子里的血腥味儿,痛哭呜咽道:
“求求你们别杀我……我可以装没来过,我可以继续装傻!”
“倒也是个好办法。”
女人回过头,眼中有些歉意,也有一些更复杂的情绪。
只不过,当年的周明理看不懂。
就听懂她说:
“那就装傻下去吧。”-
“然后呢?”
面前的警察急切道:“她们对你做了什么?总不能就那么放你走了?”
“对啊。”
周明理缓缓抬起头,“她们没对我做什么,真的就那样放我走了。”
两名警察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不可置信的问:
“遇到了这种事儿,你居然还不知道报警?”
“……我被吓破了胆,不敢报警……”
“怎么着,怕报了警会遭到报复?”
“……嗯。”
“那你怎么不怕她们出尔反尔,再回来杀你灭口啊?”
“我也怕过的。”
周明理实话实说道:“所以过完年,我就假装病情加重,迫使我爸带着我搬家了。”
一搬就搬到了市里的东城区。
离新家一千米处,就是一个派出所,24小时的民警上班。
可这并不能给他安全感。
搬家之后,他仍会时常做噩梦,不是梦到陈爱民,就是梦到那个坐轮椅的女人。
亲身目睹两起凶杀案,十几岁的周明理完全承受不住,不需要伪装,都逐渐开始精神失常了。
接下来的几年间,在他爸爸眼里,他不仅解释智力低下,还整天神神叨叨,说些不知所云的胡话。
周明理抬起头,目光落在日记本中撕下来的那几页纸上,面对两位警察,平静道:
“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在撒谎编故事?”
他扯了扯嘴角,自嘲道:“说实话,当初那几年,我自己都有些怀疑了。”
每次从噩梦中惊醒,他都会怀疑,那栋县城边的自建楼,那满院子的死尸,以及那个坐轮椅的女人……
一切的一切,是不是都只是自己的臆想?
半夜躲在被窝里痛哭后,周明理也曾狠狠懊悔过。
懊悔自己不该为了报案,孤身去找那个女人。
懊悔不该为了妈妈买的伞,追着陈想爬到了大榕树上。
懊悔到最后,他甚至觉得,自己一开始就不该装傻。
恍惚中,他又想起轮椅上女人的话——
“那就装傻下去吧。”
无悲无喜,仿佛是在嘲讽着他的愚蠢和自私。
哈哈,多好笑。
周明理心想,他一开始,明明只是为了当个什么都不用干、什么都不用考虑的巨婴。
逃避学习,逃避成长,逃避工作……逃避所有的压力和责任。
可最后,却莫名牵扯上了两起命案,全都得一个人承受着。
真活该啊。
两位警察并不知道他的心理活动,只是认真地回答他:
“我们并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的口供。”
又话音一转,盯着周明理道:
“当然,如果你在口供中刻意作假的话,我们也很有可能会追究你的责任。”
他眼神凛冽,严肃而不容侵犯。
“毕竟,你口中那个坐着轮椅的女人,曾任我们A市公安局刑侦支队,是一名光荣的刑警。在任八年来,期间勘查案件现场2000余个,制作勘验卷1000余份、影像卷2000余份,直接参与破获有影响的案件500余起。”
“孕期休假时,不惧危险,在失控的货车下,拯救了6位儿童的生命,是我们刑警队乃至整个公安界的巾帼英雄!”
“她的名誉,绝对不容任何人构陷。”
周明理沉默着听完,坐在椅子上愣了好半晌。
最后才抬起头,问了一个问题。
“那位冯警官,五年前,是怎么死的?”-
刘思甜从医院回到单位后,局里的同事们正翻查着五年前,那起“1101”事件的卷宗。
没等她开口询问目前的调查情况,张茂林给她递来了最新的口供。
“这是根据周明理的回忆和描述,小韩画下来的当时的现场景象。”
他的表情并不轻松,沉声道:
“如果他的口供属实的话,我们怀疑,当年死在那个院子中,又被处理掉的人,很有可能就是从境内逃到蒲干的一伙毒犯。”
刘思甜听了愣在原地,“……冯姐是18年出境后才遇害的,怎么会在13年的时候,就跟杀害她的毒犯扯上关系呢?”
可张茂林却反问道:
“那18年的时候,冯姐为什么要孤身前往蒲干呢?”
刘思甜回答不上来。
因为冯姐10月底出境,而就在10月中旬的时候,还刚刚答应了要来参加她的婚礼。
“或许,冯姐的遇害,并不是什么意外。”
张茂林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刚从医院回来,还没吃饭吧?走,咱们先去食堂。”
“等等。”
刘思甜抬起头,“周明理跟冯姐的这件事儿,小谈现在知不知道?”
谈靳楚的爷爷,五年前服用安眠药自杀,卧室中找到的唯一物证,只有一块雕刻着诡异文字的金牌。
偏偏,那上面出现了冯姐的指纹。
而谈老前辈曾经给冯月君那批刑警们上过课,包括现任刑警队长刘敬天在内,大家都习惯于喊他一声——老师。
张茂林扫过周明理的口供记录,抬起眼。
“小谈他现在,还不知道。”-
高鲁木斯无人区。
此时的高原上夜色已深,谈靳楚骑着越野摩托载着程屹,头顶浩瀚星空,正迎着凌冽冷风,前往西北角的一处藏民住宅。
经过一整个下午的分头搜寻,他们已经将这条路径上的居民点排查的差不多了。
高鲁木斯警方那边没有什么收获,今夜即将跟他们A市和B市的几名刑警汇合。
本来按照分配,最后一处藏民住宅,应该是由B市的两位刑警搜查走访的。
但那位同事晚上9点多的时候,开始出现了高原反应。
眼见情况不对,他们的副队长立即准备将人送往最近的医院。
程屹主动接手了这一任务。
谈靳楚没说什么,自觉地佩戴好装备,骑上了这辆摩托车。
车后的人正在对讲机里跟人交流。
不同于警车内的车载无线对讲机,这种手持的对讲机,一般只能保持10公里内的通讯。
谈靳楚骑得虽稳但快,目前已经要超出了这个距离。
程屹只能冲对讲机大声吼着:
“啊?这会儿已经睡着了?!”
“哦哦哦,没事儿就好,没事儿就好!”
“我们这边目前也没什么状况……”
话还没说完,谈靳楚猛的一个横刹,差点把程屹手里的对讲机给甩出去。
“嘘,”他冷声道,“关掉手电筒。”
程屹只是愣了两秒,便立即反应了过来。
他将对讲机和手电筒都揣进兜里,然后甩出了警棍。
而在光线熄灭之前,他也已经瞥见,几十米开外,似乎有狼在徘徊不前。
而狼这种动物,对血腥味儿极其敏感。
顷刻间,谈靳楚已经凭借自己的动态视力,还有目前的温度和风向,做出了最直觉性的判断。
“11点钟方向,一百多米外的那间碉房。”
程屹点头,“看见了。”
谈靳楚提醒,“坐稳了。”
下一秒,他将油门拧到底,冲着那个位置飞驰而去。
“你守后窗,我直接从前门进。”
程屹道:“咱们还是一起从正门……”
“你关掉手电筒前,没看到反光吗?”
谈靳楚说:“那是摩托车的车镜,四个嫌疑人,被咱们俩给碰上了。”
“明白了,我守住后窗。”
藏式的土砖墙碉房近在眼前,几头狼的身影看得更清晰了。
它们依然在稍远出徘徊,不敢上前,却又不肯离去。
程屹现在想通了原因——
离近之后,一股浓烈的血腥气直冲人面上,连高原呼啸的大风都吹不散。
谈靳楚稳稳停住摩托车,程屹翻身跳下。
俩人曾在警校里就是师兄弟,不知道一起打过多少场篮球赛,加入刑警队后,又不知道一起出了多少次外勤,默契程度不言而喻。
不需要谈靳楚安排,他迅速飞升冲往碉房的一角。
这个位置不只是后窗,同时还可以守住西面的小窗口。
而谈靳楚则抽出警棍,独自冲向正门。
这间碉房虽小,却有院子和外墙。
他两步翻过高高的墙体,稳稳落在院子之中。
但眼前的景象,一瞬间就让他愣住了。
谈靳楚握着对讲机,“过来吧,不用守了,那四个人,已经全部都死了。”
说完,便抬起头直直望向屋内的人。
大门敞开,全然不畏冷风。
屋中没有大功率的电灯,只有那人的脚边,放了一盏小小的夜灯。
光线很暗,难怪他俩在外面时没有发现。
谈靳楚打开了自己的手电筒。
院子中,四具男尸以及四颗割下的头颅,便被照得清清楚楚。
程屹也已经翻墙跳进来了。
看到眼前血腥的场面,眼睛微微眯起。
然后跟谈靳楚一样,也望向了屋子中央的人。
只能看到背影和半边侧脸,是名女性。
穿着一件满是血垢的藏式服装,旁边还卧着一只雪白干净、绑着蝴蝶结和珊瑚珠的小羊羔。
女人跪在蒲团上,并不在意身后闯入的两位不速之客。
她虔诚地双手合十,然后磕头。
一俯身,谈靳楚和程屹这才发现,女人拜的,是一张主席像。
磕完头后,她才缓缓站起身。
迎着两名男警的锐利视线,一步一步走来。
一开口,便是晦涩的藏语。
程屹问:“……她说的是什么?”
谈靳楚听得懂,却又有些不理解她的话。
“她说……自己本来的任务,只是毁掉他们的电脑,没打算杀人。”
“但他们,不该抓她的小羊。”
第 57 章
高鲁木斯这片地方美丽而壮阔, 进入夏季后,接连几日的夜雨,将天空冲刷得更为湛蓝。
尽管因为气候原因, 最近几晚都黑的比较早, 但受高原地区的海拔影响,雨过天晴后, 这里的老百姓,又成了全国最早看见日出的人。
谈靳楚和程屹他俩控制住碉房内的藏服女人,跟同事们一起勘察、处理完现场后, 终于得以脚踏晨光, 返回了高鲁木斯市公安局。
他们的任务中, 需要抓捕的四名嫌疑人已经变成了尸体,全部被拉走。
这就意味着,B市的那起连环杀人碎尸案即将画上一个句点。
可作为专案组的成员, 谈靳楚和程屹并没有感到轻松。
因为他们带回来的藏服女人,身上牵扯着更为复杂而庞大的案件。
谈靳楚吃着早饭, 太阳穴跳了跳, 让他无端产生了一丝惴惴不安的预感。
似乎, 有什么事……就快要浮出水面,掀起轩然大波了。
程屹是跟他一起从食堂里出来的, 脸上的表情也稍显沉重。
忙活了一整宿,到这会儿都没沾上枕头。
疲惫倒是其次的,主要是,他之前交执法记录仪视频归档的时候, 还以为能尽快结案, 然后去超市给妙妙买土特产,再飞回A市的。
现在看来, 起码得多待上一天了。
可怜他留守家中的笨笨,原本预留了三天的青苹果,被它一顿饭就给干掉了。
刚刚还冲着宠物摄像头汪汪叫,对主人表达不满呢。
程屹收起手机,摸不着自家爱犬,只好先逗逗从现场抱回来的小羊解闷。
小羊毛发干净柔顺,在阳光底下还泛着润泽的珠光,羊角上、脖子上还系着轻盈可爱的小装饰品。
可见被它的主人养得极好。
不怕生,活泼又调皮好动。
吃完两根胡萝卜和一把白菜叶子,就高兴地在楼下的空地上撂撅子撒欢儿。
食堂员工告诉他俩,这只小羊的品种是天峻藏羊,原远古盘羊驯化而来。
员工是本地伙夫,普通话里带着浓浓的藏区口音,三句不离老本行地向他们介绍道:
“……这种羊在宰杀后,要切成带骨头的大块儿,马上入锅,用猛火炖煮,开锅后捞出来就能吃,特别鲜美!”
“是吗?那临走前,我可得找个馆子去尝尝。”
程屹捧场地哈哈笑了两声,蹲在台阶上,伸出胳膊,任由小羊用脑袋顶着他的手玩儿。
他并没有告诉这位食堂员工——
无人区深处的某间碉房内,四位穷凶极恶的杀人犯,因为喊了几声“小羊肉串子”,想要把它逮来吃,就被那个藏服女人砍了头。
程屹听不懂方言,所以昨夜在现场的时候,全程由会藏语的谈靳楚跟女人交涉,他只负责拿着执法记录仪拍摄。
初见之下,那个女人带给他俩的第一印象很是独特。
她不太像棒骨汤店的王老板。
虽然同样都是手上犯过几条命的狠人,但王老板在H省长大,一张口就带着喜庆又热情的东北口音。
武能拎起椅子给人脑袋开瓢,文能妙语连珠,将店里的顾客招待得妥帖周到。
眯缝的双眼里,时刻忽闪着市侩和豪迈的江湖气息。
而这个女人,从性格特征,到身高体型,都跟王老板有着很大的区别。
她眼窝深邃,鼻梁高挺,带有明显的少数民族特征。
眸子黑白分明,纯粹又漠然。
裹了件厚实的藏袍,长得不算高,也不算壮。
但程屹知道,不能以貌取人,尤其是经常进行体力劳作的女人。
一名普通的农妇,尚且能够反杀对她不轨的强.奸犯,更何况,生活在无人区这种“生命禁地”的女性?
她给程屹的感觉……其实更像是一匹久居深山的独狼,浑身上下充满着辽阔高原的天然野性。
就仿佛,砍死四名嫌犯对她而言,不过是物竞天择的结果。
因此,在面对镜头和两位警察时,女人没有表现出杀人犯罪后的心虚,以及任何畏惧和紧张的情绪。
那张有着高原红、肤色黑黝黝的脸上,神情格外坦然和轻松。
甚至还带着些如释重负的欣慰,像是等了很久,终于等到他们的来临一样。
没有任何的抵抗,女人把胳膊伸了过来,让谈靳楚给她戴上了手铐。
动作之熟练,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提前演练过。
而且不需要警察问什么,女人就主动开口交代了。
她直接承认,院子里的四名嫌犯,都是她自己一个人杀掉的。
时间在6月13日,也就是五天前。
作案用的凶器是他们携带的一柄斧头,她给抢过来用了。
动机是她养的小羊从地窖里跑了出来,被四个男看见了,他们一路东躲西藏,吃泡面、吃速食吃腻了,想尝点儿荤腥解解馋……
碉房的正屋内,女人一边说着,一边在袍子上擦干净血迹和污垢,伸出手抚摸着小羊的脊背。
然后继续道:
“它叫小达娃,才一个多月大,只吃过高鲁木斯土地上的草,还有我亲手种的蒜苗,它没有做过任何的坏事,相比之下,那四个布扎更该死。”
谈靳楚知道,达娃是“皎洁的月亮”的意思。
而“布扎”,在藏语里代表恶鬼。
他握着警棍,眼神冷静。
“你凭什么认为,这四个人该死?就因为他们要杀你的小羊?”
“当然不是。”
女人低下头,伸手掏进藏袍里。
这一举动让程屹也跟着警戒起来。
可女人最后只是掏出了一只银灰色的U盘,便递给了谈靳楚。
他戴上手套接过。
U盘看起来普普通通,是市面上办公最常用的基本款。
“这里面是什么?”
“是能给他们四个定罪的东西。”
女人又补充一句,“但加密过了,需要你们警察自己破解开。”
给里面的文件加密?
程屹紧握着执法记录仪,他并不认为这件事是面前的女人能够独自做到的。
于是他问道:“这U盘你哪儿来的?”
“我买的。”
她脱口答出了一个超市的名字,有点儿耳熟。
谈靳楚给他提示,“咱们昨天中午吃饭时,牦牛肉馆旁边的那家便利店。”
“对。”
女人很开心地笑了笑,抚摸着手边的羊羔,“小达娃的铃铛和蝴蝶结也是在那家店里买的,戴着很适合。”
谈靳楚垂眸看向小羊,它依偎在主人身旁,温顺可爱,似乎一点儿也不知道,五天前,主人为了它拿斧头砍死过四个人。
再抬起眼时,他接着问下去:
“U盘里的东西是从哪儿来的?”
“从他们带来的电脑里下载的。”
女人转过身去,因为戴着手铐的缘故,有些费劲地从一旁的木头柜子里拉出了一个破箱子。
程屹将镜头对准箱子,里面装的,全是些损坏了的电子产品零件。
谈靳楚的视线也扫了过去。
只用一眼便看出,那是五部手机和一台笔记本电脑,以及一个行车记录仪的残骸。
应该是用斧头人为暴力损坏的。
“便利店老板的女儿以前告诉过我怎么下载,我让她摸小达娃,她就教给我如何使用电脑。”
女人还很认真地解释,“不过,这都是上个月的事了,她不知道我要干什么,我的小达娃也不知道,你们抓我就好,跟他们没有任何的关系。”
程屹听完谈靳楚的翻译,却冷哼一声:
“跟他们没有关系,那跟谁有关系? U盘里的文件是什么人整理好供你下载的?你的这些行为又是什么人指使你干的?”
女人只能听懂简短的普通话句子,面对程屹的三连问,她就有些茫然了。
但她能感知到男警的语气和情绪,所以急忙摆了摆手。
“我没有撒谎,在主席面前,我是不会撒谎的……”
这话说的有些失去前后逻辑。
谈靳楚看向她身后墙上的主席像,才明白过来是什么意思。
于是,他把程屹的三个问题用藏语又转述了一遍。
还多加了一句话,“……希望你能够如实回答,在主席的面前。”
女人怔愣了片刻,才摇摇头拒绝。
“我不能告诉你们,而且,答案已经在U盘里了。”
不过,她还是多解释了几句:
“……在我出手破坏他们的设备之前,这四个人就已经把电脑和黑盒子给砸坏了。”
“他们没有发现我躲藏在地窖里,在我家杀了一个男大学生又分尸后,跑去了很远的地方抛尸,都是剧烈运动,消耗了不少体力,然后就出现高原反应了,四个人全部变得很虚弱、很好杀。”
“你们如果经常杀人的话,就会知道,这种情况下最适合动手……”
至于再问她其他的问题,女人一概回应已沉默,还旁若无人地转过身去,继续跪在了主席像的面前。
碉房内,谈靳楚和程屹就这么看着她——戴着手铐,虔诚地一个接一个磕头。
一直等到B市和高鲁木斯的同事们过来,女人才从地上站起身。
临走之前,她提了一个请求:
“我能把小达娃带走吗?外面都是狼群,它自己没办法活下去的。”
“可以。”
谈靳楚应许了她,但也提了一个问题。
“你还没有回答,你叫什么名字。”
女人戴着手铐,看着他,然后摇了摇头。
“名字我忘记了,没有撒谎。”
她真的记不清自己叫什么,也不记得如今的年龄。
印象中,自己似乎经历过多地辗转,直到十几年前才被人安置在这间碉房中。
那些人是愿意把名字和身世告诉她的,只不过她不愿意知道。
因为很多时候,知道的多了,也是一种痛苦,倒不如就这么无知下去。
他们也没有强求,叮嘱她,西屋的房间木板下有个地窖,可以躲避统计局的人口普查。
适应无人区恶劣的自然条件后,她便觉得这是个好地方。
虽然前些年也会有流窜的逃犯躲到这边来,企图杀害她,抢她的房子,但随着科技的进步和发展,警察们追踪的效率迅速提升,她的生活就更加平静了。
也正因此,女人对警察们极为尊敬。
她觉得,自己平静的生活由他们来打破,也没什么关系。
跟着身穿制服的男警走出家门,她没有回头,而是看了看夜空。
月亮很亮,星星也很亮。
入夏的几场夜雨之后,天要晴了。
这里是高鲁木斯,处于高原腹地,海拔4600米,空气稀薄,日照强烈。
强烈到只用很短的时间,就给她晒出了满脸的高原红。
可现在,深吸一口雨后略带土腥味儿的空气,她才恍然有了一种终于得见天日的感觉。
“谢谢你们……”
她低声说了一句。
谢谢一路找来的警察,也谢谢十几年前解救她、安顿她的那些人。
更谢谢这片伟大的土地。
只不过,她并不知道——
在被带到市公安局后,那位皮肤白皙、眼神冷漠,给她戴上手铐的男警察,向他的同事们说道:
“她应该不是藏区本地人,从长相上来看,更像是Y省那边的少数民族,泰族。”
程屹微微惊讶,“不是,这也能看出来?”
谈靳楚则平静抬头,“能,不光是我,高鲁木斯当地的同事们更能看出来。”
藏区人民最了解自身的长相特征,几位同事跟着点头附和:
“的确不像藏民,长得有点像外国人……”
“那你呢,你是怎么看出来的?”程屹还在问。
谈靳楚轻声道:“你忘了吗?我奶奶就生活在这边。”
一经提醒,程屹这才想起来。
谈靳楚的奶奶,以及奶奶的父母,都是汉族人。
他的曾祖父和曾祖母是知青,在建国后来到这片高原,奶奶在这里长大,于A市读完大学后,又返回了高鲁木斯。
这里,有奶奶在政府的帮助下,和她的同事们一起建立的好几所女校。
网上还能查询得到,这些学校以及校友的资料。
当然,还有谈靳楚奶奶生平。
那位令人钦佩的女士,后来丧生于一场□□之中。
以至于谈靳楚从记事起,就只能从照片上见到自己的奶奶。
而爷爷跟奶奶两地相隔的那些年里,始终支持着妻子的事业,努力学习藏语,寄给妻子的信件里,全是一行行娴熟工整的藏文。
奶奶生前,夫妻二人距离几千公里。
奶奶死后,二人又是阴阳相隔。
谈老前辈在卧室吞安眠药前,视频里留下的几句话,几乎也都是说给奶奶听的。
他终于可以去找她了。
其他刑警们听不懂,但自幼跟随爷爷学习这门方言的谈靳楚听得懂。
那是用藏语表达的思念。
因为有了这一层情感上的牵连,可以说,这片土地也算是谈靳楚单方面的第二故乡。
他蹲在高原灿烂的阳光下,点开了手机相册。
里面有一张图片,不知被他看过多少遍。
方形的金牌,雕刻着两个字符,不是藏文,但又有点儿像藏文。
一左一右,像藏文中的“少”和“女”。
第 58 章
程屹跟谈靳楚搭档了这么久, 一瞥见自家同事那表情,就猜到了他在看什么。
他自觉地没去打扰,继续蹲下跟小羊羔玩儿。
在食堂窗口买的苹果还剩一块儿没吃完, 程屹便递给了它, 对于这种又甜又脆的水果,小羊羔跟笨笨一样, 都吃得很开心。
吃完也没闲着,在院子里跑来跑去,然后去蹭谈靳楚的腿。
无忧无虑的样子, 看得人心情也轻快不少。
谈靳楚从沉重的记忆里回过神, 不再琢磨那块来历不明的金牌, 俯下身,点开相机给小羊羔拍了一张照。
“它的主人最记挂的就是它的安危了。”他摸着小羊的脑袋,温声道。
“等案子破了, 我跟这边的同事商量商量,把它带回家养着呗。”
程屹还挺喜欢这个可爱的小动物, “正好我们家的原住民笨笨是条牧羊犬, 专业对口, 它俩凑一起,平时我上班的时候, 也能互相有个玩伴。”
谈靳楚赞同,“行,你到时候去走个程序。”
小羊羔不知道俩人在聊什么,在台阶上开开心心地尥着蹶子, 跳上跳下。
它也就更不会知道, 待会儿过了八点,自己的主人就要开始接受警察的讯问了-
而与此同时, A市公安局里,张茂林、刘思甜他们连夜走访取证,整理周明理的几次笔录,调取当年“1101”事件的卷宗、勘验记录和尸检报告……等等。
一行人加班加点忙活到上午十点,才开会讨论出个大概来。
冯前辈在蒲干的身亡,从明面上看,似乎并没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
她出境后坐上一辆公交车,路途中遭遇歹徒拦劫,被残忍杀害。
后来接到冯前辈难以拼凑完整的遗体,几位法医站在尸检解剖床前,默哀了很久很久。
可现在结合周明理的笔录一分析,只觉得处处都是疑点。
首先,冯前辈坐着轮椅孤身出镜,本来就是当年的一个未解之谜。
再加上,卷宗中写的,她坐公交车前往的地方,是浦干的一个著名犯罪园区。
那里不光汇集着黄.赌.毒,还有着数不胜数、骇人听闻的电诈和器官买卖、军.火走私……
总之,全世界各种各样的犯罪,在那里都有可能存在。
而这个地方绕山建立,与中国一江之隔,距离Y省某县城仅仅只有二十几公里。
在冯前辈遇害后的一个月,Y省某派出所接到了几位逃回国内的公民报案,得到宝贵的大量有价值情报后,中国警方顺藤摸瓜,一连查到了几个犯罪团伙,当即组织出动了上千名刑警赶赴境外,成功捣毁犯罪窝点,营救了被困其中的本国和多国公民。
会议室里,即使是和冯月君有着师徒关系的刘思甜,带着强烈的主观情绪,都只能做出分析:
“……冯姐的死,应该不是意外遇害那么简单……”
连一辆园区附近的公交车都会遭到歹徒的劫持,那里根本就是罪犯们的王国。
普通人进去便再无天日,不是被打断手脚,就是被铁链拴住。
怎么会在冯月君死后,就有几位公民全须全尾的逃出来,报案时还说出了园区内细致的卡点和布防呢?
刘思甜为他们感到万分庆幸、为冯前辈感到哀恸的同时,只剩下深深的怀疑。
九点多的时候,周明理在医院刚做的检查,报告结果也已经出来了,智力上和精神上没有任何的问题。
他那听起来颇为离奇的供词,除了自己的日记可以在某种程度上进行佐证外,痕检科的同事夜里去往了冯前辈住的自建楼。
用挖掘机挖开一层厚厚的水泥地,然后在下面用鲁米诺试剂,检测出了大面积的血迹。
周明理笔录的真实性又增添了好几成。
刘队跟冯月君共事多年,他其实也不希望这位生前有过丰厚功绩的女刑警,在去世后被调查出,曾跟穷凶极恶的境外犯罪团伙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秘牵扯。
会议上,刘敬天脸上尽显疲态,“接下来的工作重点,暂且先放在对冯月君院子中死者的身份查明上 。”
至于周明理作为人证,已经帮助警方给陈爱民的操场埋尸案提供更为确实、充分的证据,让他们终于能够结束侦查阶段,即将把起诉意见书连同案卷材料等一并移送人民检察院,进入审查起诉阶段。
而陈想很快也要和他的父亲一起,面临法律的审判。
可针对郊区外工厂留下电脑和那句话的神秘组织,刑警队的调查工作依旧没有取得什么突破。
拘留室里的那个女人身上查不出更多的犯罪行为,跟妙妙的那次视频通话后,她的情绪和态度好像更加平静坦然了。
直言愿意赔偿给医院和调味料供应商带来的一切损失,也愿意接受法院将会做出的一切判决。
所以,在中午下班之前,A市公安局刑警支队的人并不敢想象,困扰了他们好几天的神秘组织,又主动暴露出了新的踪迹。
而远在高鲁木斯的谈靳楚和程屹同样没有想到——
他们亲自逮捕的藏服女人,居然和A市拘留所那位给妙妙下菌菇粉的女嫌犯,扯上了千丝万缕的关系。
截止到目前,对于藏服女人的审讯结果,高鲁木斯市公安局的会议室里,三地的刑警们讨论总结出了几点重要信息:
一:来自B市的那四位被已经被砍死的嫌疑人,是被人刻意引导聚集在一起后,才合伙进行作案的。
二:藏服女人以及她背后的指使者,对四位嫌疑人的犯罪过程,以及从B市到高鲁木斯的精确行踪,完全了如指掌,甚至可以说,那四个人始终在他们的监控之中。
三:四位嫌疑人和幕后指使者之间,是通过某种隐秘的网络技术沟通和联系的。
至于究竟是何种特殊手段,刑警队技术科的同事们目前还上不能明确。
因为,藏服女人诚实交代:
她此次的行动任务,就是要毁掉四个人的电脑和里面安装的软件,避免被警察追踪到他们在暗网中分布的势力。
会议开了很久,当高鲁木斯和B市的同事们梳理信息后,认为派她损毁物证的幕后指使者,很有可能是一个专门教唆他人犯罪的变态团伙时,只有谈靳楚和程屹他们俩拧眉对视了一眼,提出了不同的想法。
谈靳楚当着一室刑警同事的面,冷静沉稳地开口:
“幕后的那些人,和四名被砍死的嫌犯并不是同伙,他们也并非以教唆他人犯罪为目的……”
直觉告诉他,那些人,应该和他们队里抓捕的那个女人一样,属于同一个神秘组织。
此言一出,高鲁木斯的同事们眼睛都亮了亮。
“这么说来,你们那边已经有线索了?”
可程屹却冲他们摇了摇头。
“没有,完全没有,这个组织神龙不见尾,我们所拥有的线索,都是他们愿意展露给我们的东西。”
谈靳楚也道:“主要我们现在没有充分的证据,可以证明这两个女人之间有什么关系,支持并案的条件不足。”
末了他主动提出,“会议结束后,我先写份记录和报告发给刘队,整合对接一下两边的信息,咱们再做后续安排吧。”
写文件这种工作,他在刘敬天手底下干的太多太多了,敲起键盘来可谓是轻车熟路,得心应手。
程屹一顿午饭的功夫,谈靳楚已经改好格式发到了刘队的邮箱里,还顺带吃完了一通泡面。
当然,中午加班的并不只是他一个人。
高鲁木斯的技术科同事们也在争分夺秒,努力破解藏服女人交给他们的U盘文件。
程屹下楼去食堂前还凑过去搂了一眼,可惜他打小没什么计算机方面的天赋,压根就看不懂满屏的代码。
他这个门外汉还觉得,这玩意儿好像没电影里拍的那么炫酷。
但那只U盘里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两份加密文件,却把一众技术科人员给累得够呛。
几位刑警甚至摇人请了更有实力的外援,辛辛苦苦破解到下午两点,才将其中一份文件的密码程序给暴力破开。
展现在他们眼前的,却不是预料中,四名嫌犯的作案记录。
而是——
那个藏服女人的个人信息。
她于1983年出生在Y省一个临边县城,40岁,泰族人。
父亲是Y省民族大学的一名教授,母亲是泰族舞剧团的一名舞蹈演员。
而她自己,在2001年,考上了A大。跟谈靳楚一样,都是能够进入顶尖学府的天之骄子。
可她的人生轨迹,却充满着旁人无法想象的波折……2001年7月份,她还没收到通知书,就在旅游期间失踪了。
父母们报了案,日夜奔波,还掏出积蓄,成立了寻找被拐卖儿童的民间志愿组织,身为普通人,他们为了寻找女儿,做出了最大的努力。
接下来的几年间,这个公益机构又迎来了许多失去子女的父母,以及热心群众的加入,力量逐渐庞大起来。
也因此触动了拐卖团伙们的利益。
几名罪犯趁着女人的父母前往乡间寻找线索的时候,对他们进行恶意报复,杀害了这对操劳到两鬓霜白的夫妇。
警察在找到他们的尸体时,两个人都还没有闭眼。
他们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的女儿被拐到了哪里。
也就更不知道,原本还有一个多月就可以进入大学,开启充满光明新生活的小姑娘,被人贩子卖去了东南沿海的一座深山中。
她纤细的脖子被套上了麻绳,拴在了肮脏不堪的猪圈里。
被虐待得也快没了人样儿,天天挨打,身上的伤口出血流脓,招了一群蚊虫。
把他买来的人又不肯让她这样死去,因为他们还需要让她生孩子、干农活儿、喂养牲畜。
女人是个能考上顶尖大学的聪明姑娘,虽然生活在一个幸福家庭里,从未遇到这般折磨,但深山魔鬼环绕,她还是没有放弃生的希望,尝试着努力自救。
警方破解的文件中,记录着女人的四次出逃。
细节到出逃的时间,方法,路线,以及——
她是怎么被那家人抓回去,怎么被村子里的其他村民发现并逮住,怎么费劲千辛万苦瘸着腿、大着肚子跑到了山下派出所,然后被一名身穿制服,却坏到骨子里的黑警给扭送回山上猪圈的。
让一众警察看得心情复杂的是,这个女人最后得以从那座吃人的大山逃出,竟还是多亏了神秘组织的帮助。
他们救了这个女人,让她平安生下了肚子里快要7个月的孩子,还给她提供了一定的医疗条件和休养环境。
最让警察们无法理解的是,这个组织给予了女人失去多年的东西——自由。
他们让她自由选择,生下的孩子怎么处理,未来又要何去何从。
当然,组织也如实告诉女人,她的父母已经去世的消息。
身心遭受长期折磨的女人,在听到如此噩耗后,彻底失去了最后的精神支柱。
她走了,也疯了。
独自沿着长长的山路,顺着长长的河流,一个人走啊走。可从南到北,在这片广阔的土地上,再没有一个地方是她的家。
后来的发展,并没有出乎警察们的预料。
一个疯疯癫癫、无依无靠的女人,没有什么生存的能力。
那一年,全国人民都在为即将举办的奥运会开心着、憧憬着,首都的房价也自此开始飞速上涨。
女人没有住的地方,只能在大桥底下找个避风的角落,开始了她短暂的流浪生活。
可就像食堂员工给穿着保暖花衣服的小羊羔喂胡萝卜,感慨“虽然它的主人是个流浪者,可它却不是流浪的小羊”后,程屹回答他的那样:
“在中国,只有男性流浪汉,没有女性流浪者。”
因为女性,甚至没有机会可以在街边流浪。
她们只会被人带到家里关起来生孩子,或者,就这么躺在街边,莫名其妙就被脱光了衣服,莫名其妙就大了肚子,然后再莫名其妙流了产,最后莫名其妙失去了生命。
女人再次惨遭毒手,在桥底下睡着的时候,被一个捡垃圾的男光棍给捡走了。
还是那个组织又救了她。
在文件冷冰冰的文字描述中,书写者似乎很有自知之明,他连“救助”等偏正向的词语都没有使用过,大意只是说:
女人神志不清,发疯拿刀砍死了拾荒男,我们替她收拾了烂摊子,处理了犯罪现场,为了不被警方发现,只能把她送去一个可以藏身的地方。
不过在警察们看来,这个组织似乎又尊重了女人的选择。
因为文件里面记录了女人说的一句疯话:
“我见不到爸爸妈妈了,我杀人了,我上不了天堂……”
然后,这个组织就把女人安置在了海拔很高、一个抬手似乎就能触碰到蓝天的地方,高鲁木斯。
高原深处的无人区号称“生命禁地”,但在这里,同时又有着无限的蓬勃生机。
各种各样的野生动物可以生存下去,那么,这个女人应该也可以。
虽然她在深山里的时候,身上就落下了顽固的病根,没个十几年的时间压根养不好,但组织的财力深不可测,又慷慨大方,砸给了她一大堆放眼全国都很是罕见的药物和营养品。
光文件里附上的各种药品清单,一串串外文名称就让几位警察看得咋舌不已。
组织里还觉得,这个女人行动自如后总爱跑来跑去,他们就得找来找去,怪麻烦的。
后来干脆就给她找了点事儿做,让她养羊。
羊这种动物虽然性情温顺,但养起来也挺不容易。
既要牵着它们找寻最丰美新鲜的草,又要保护它们,不被高原凶猛的野兽们吃掉。
也就在这个时候,组织发现了这个女人的一项天赋:
她提刀砍狼的动作麻利,又快又准又狠,是个当杀手的好苗子。
关键她还无师自通,知道在杀人后怎么处理尸体和血的味道,防止引来狼群。
几年前,其中一个从外地逃到无人区的杀人犯,就是被她宰狼的时候顺手干掉的。
连组织给她留在地窖的□□都没用上。
杀完人后,尸体剁碎了随便往哪片碎石滩上一扔,天上的秃鹫很快就能吃得一干二净。
实践出真知,组织觉得这处理法子还挺好使,引导B市的四名嫌疑人杀害彭磊时,便给他们出了这么个馊主意。
要不是高鲁木斯警方尽职尽责、日夜不休,估计最后留给他们的,就只是几颗被啄剩下的头骨了。
文件的书写者还提到,女人的精神状况和语言能力有所好转,是在五年前。
为了养好羊,她要去很远的地方找兽医给生病的羊诊断,还要给发.情期的母羊配种,为小羊羔接生……
有了社会活动,就有了交流和沟通。
好在那些敢生活在无人区腹地的人,大多都不是什么等闲之辈。
他们或许会过问女人的身世,但不会一个劲儿地追究。
在这里,大家都有一个共识,那就是好好活下去。
女人在兽医老奶奶那里学会了藏语,抱着小羊羔去她那里打针的时候,还听她讲了许多老一辈的事情。
讲70年前,金珠玛米们打败了藏区的奴隶主,解救了当地的老百姓,让他们过上了新生活。
女人听多了就跟着念念有词,称赞着救苦救难的菩萨兵,歌颂起当年来这里推翻农奴制的解放军,还弄了张主席像回家,贴在墙上天天磕头跪拜。
组织见女人精神状态好了许多,也想过告诉她,她的来历。
不过对她而言,自己从哪儿来,似乎已经不重要了,毕竟对养羊没什么帮助。
组织里的人也懒得过问她是否恢复了记忆,反正给了她选择。
不听就不听嘛,她不听,他们就不讲。
就像这一次的行动,女人选择杀掉那四名凶犯,他们也不会强加阻止。
或许,她已经想起了自己的来处,而留在那间碉房,带着小羊羔等待警察,便是她最终选择的归处。
组织还是这个态度,不一定能理解,但一定会尊重。
而女人并不知道,给她布置任务的组织,交到她手中、叮嘱她留给警察的一只U盘里,记录了她22年走来,他们所能了解到的一切足迹。
U盘里,还附带了一段画质很差的视频,也不清楚他们是从哪儿找来的。
录像中,一对神情虽然有些憔悴,但头发尚且乌黑的中年夫妇,面对镜头落下了眼泪。
那是一段广告中夹杂的寻人启事:
夫妇手中拿着的录取通知书是崭新的,刚被邮政送到家里,印着A大的校徽,还有校长的寄语。
中年夫妇说,他们俩都姓玉,“玉”在他们泰族是大姓,他们失踪的女儿也姓玉。
兜兜转转多年,晦暗的灰烬掸落,一段尘封许久的记忆,如今又呈现在高鲁木斯警方的眼前。
这个组织始终替女人记得她的名字。
玉不琢,不成器,她的父母带着无限的爱意,为女儿取了一个很有寓意的名字。
——叫玉时琢。
第 59 章
程屹自从在两岁那年, 对“名字”这一词语有了概念后,就总喜欢有意无意地关注别人的名字。
在他看来,名字是自己的, 可别人却用的最多、喊的最多。
同时, 名字也是别人给取的。
它往往寄托着取名字的父母或是亲人们,对那个孩子的美好祝愿。
就像他之前接触过的一位性格骄纵的大小姐, 许如愿——许下的心愿,因为她的降世,所以如愿以偿。
又比如花添锦, “花”字本就是一个很美的姓氏, 锦上添花, 花上添锦……给她取名字的人,也一定很爱很爱这个女儿。
而他在警校的里,第一次跟谈靳楚组队打球的时候, 也曾对这个由三个姓氏组成的名字,感到过些许好奇。
程屹在饭桌上问起后, 谈靳楚向他简单解释了一下:
“谈”是他爷爷的姓, “靳”是妈妈的姓, “楚”是爸爸的姓。
“诶,那为什么你爸爸姓楚?”
谈靳楚平静回答:“因为他随我奶奶姓。”
程屹那时才知道, 原来他的奶奶,就是高原上鼎鼎有名的楚校长。
回忆结束,他拿上纸和笔,跟着谈靳楚以及几位B市的同事们一起上楼。
因为U盘里这份刚刚被破解出的文件, 他们又要开一个会议, 针对有了姓名的藏服女人玉时琢,也针对她背后那个让人完全看不透的神秘组织。
一众刑警们集思广益, 恨不得拿着文件逐字逐句分析。
分析组织的人员构成、资金来源、势力分布、作案动机及情况……
半个多小时过去,会议室的众人无奈地发现,事情真如程屹说的那样,目前能够掌握的有关这个组织的线索,仅仅只有他们愿意主动暴露出的那么多。
高鲁木斯的一位同事提议,与其根据这份文件展开调查,倒不如继续审讯藏服女人来的高效。
“她不愿意开口坦白也不要紧,咱们现在手里有他父母的寻人启事录像,或许可以尝试一下,用来唤醒她的记忆和未泯的良知。”
“而且,从文件里提供的鉴定报告来看,这个女人应该患有严重的精神疾病,咱们也先甭追究、她是否在不能辨认或者不能控制自己行为的时候杀的人,反正在审讯室里可以往这方面引导她,暗示她能减刑,甚至不用负刑事责任,劝她供出组织里其他成员的情况和下落……”
谈靳楚和程屹坐在各自的位置上,听着其他同事激烈讨论、出谋划策,俩人没有发表什么意见。
被点名问起时,程屹才轻笑着回了一句:
“审讯的活儿我不在行,要不让我去负责调查工作吧。”
谈靳楚则面无表情地说,他的藏语只会最简单的那几句,审讯玉时琢的任务,还是交给高鲁木斯的同事们看着办稳妥。
最先走出会议室的,也是他们俩A市的刑警。
程屹深深吸了一口高原上稀薄的空气,望向自家同事:
“说说吧,你到底是怎么想的?”程屹问。
谈靳楚垂着眼睫,看着脚下的楼梯道:“我打算去育良山一趟。”
“育良山?就那个玉时琢当初被拐卖去的地方?”
“嗯。”
他眼神清明,似乎已经拿定了主意。
“这个组织对玉时琢在深山里所有遭遇的了解程度,并不像是仅仅通过什么技术手段就能够做到的,他们的人,应该在那座山里待过、调查过,或者说……”
谈靳楚停下脚步,抬起头望向低垂的天际。
“他们,很有可能对整座山里的情况,都了如指掌。”
但程屹在看到那份文件的时候,就已经用手机查了一下育良山的百度百科。
这个原本贫穷落后的深山老林,在最近的十年里,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大变化。
搜索词条后,映入眼帘的,全是各种各样的扶贫政策和助农项目。
连“育良山”这个名儿都是在7年前才改的——有位叫王玉良的扶贫干部操劳过度,牺牲后长眠于此处。
程屹看着手机上经过改建、焕然一新的新农村图片,不免有些忧虑:
“距离她当初被拐卖的时候都过去十几年了,现在去育良山,还能找得到线索吗?”
谈靳楚道:“不确定,但总得先试试吧?”
程屹没有什么异议,只是问: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回A市呢?”
再过两天,就是一个对谈靳楚来说非常重要的日子了。
6月23日,谈老前辈的生辰。
老爷子吞安眠药前,特地在留下的几句遗言里叮嘱,他不想后人给他过忌日,一帮孩子对着他的遗像哭哭啼啼掉眼泪的,太伤感了。
还是生日好,拍着手、唱着歌,能吃蛋糕,吹蜡烛,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笑容。
老爷子在最后的几年身体不太好,要严格控糖,不能吃他最爱的甜食。
所以,谈靳楚和沈芝兰在6月23日这一天,总会订个小蛋糕,拎到爷爷的墓前。
程屹提醒他,“你要是决定去育良山的话,到那一天恐怕就赶不回A市了。
“没关系。”
谈靳楚说,“还有我姐在呢。”
听自家同事这么回答,程屹就没再劝他。
想必谈老前辈在天有灵,也一定能够体谅谈靳楚的这一做法。
程屹锤了锤酸痛的肩膀和后颈,道:
“咱们队里现在的案子处理起来还算顺利,妙妙住在医院有人看着,能吃能睡。其实吧,我自个儿回去了,也没什么要紧事儿做。”
他抻了抻腰杆,问:“要不我跟你一起去?”
谈靳楚笑笑,“答应了妙妙给她捎土特产,小程警官,你可不能食言啊。”
两人正说着,迎面碰上了技术科的一位同事。
程屹逮着人就问了句,“怎么样了迪哥, U盘里的另一份加密文件破解开了吗?”
男警熬得灰头土脸,“还没呢,我这刚下来抽根烟,醒醒脑子。”
“哎哟,辛苦了,辛苦了,那您接着忙吧!”程屹热情地冲人挥着手。
目送男警上楼,他才接着跟谈靳楚聊。
“那这第二份文件里面的东西,应该就是B市四名嫌疑人的犯罪记录了吧?”
“可能吧。”
谈靳楚道:“这个组织里的人将四名嫌犯引到高鲁木斯,不就是为了把他们杀人分尸的罪行公之于众吗?”-
可他还是猜错了。
因为将四名嫌犯的罪行公之于众,并不需要借助他们警察之手。
晚上十点,也就是M国NK市的上午九点。
号称“世界的十字路口”,当地最繁华的街区上,多栋大楼的广告屏同时放映起一段动画短片。
随后,便在世界多国的网络社交平台内,引发了大量的讨论。
包括还没入睡的中国的网民,很多人都在吃瓜关注。
短片的时长足有半个多小时,却生生霸占了多个按秒来计算广告费的广场大屏。
大家猜测着,究竟是什么样的土豪,才会为了这段片子一掷千金。
紧接着,人们的关注点就来到了短片本身的内容上。
将近40分钟的动画,风格极其独特,让人看了过目不忘。
它的画风明亮可爱,笔触细致柔和,给观众以美好的视觉享受,可情节却诡异到让人毛骨悚然。
A市人民医院的Vip病房里。
本想刷会儿手机就睡觉的祁妙,在点进热搜第一词条、看完那段M国广场街头录制的视频后,愣是直接从床上挣扎着坐了起来。
都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祁妙作为一个学画画的美术生,在看到视频的开头那几秒,就立马察觉出了不对劲。
首先,从专业角度来评价的话,这段动画短片的制作水平无疑是非常高的。
而且这个动画师的风格,和她在现实中崇拜的一位世界级日本大师很相似,都是清新治愈的色彩,场景梦幻到可以截图做屏保。
可作者却用如此温馨的画面,讲述了一个细品之下,非常猎奇、恐怖,带着浓浓邪典感的故事。
故事的开头,是浩瀚银河中,漂浮着的四颗玫瑰种子。
音乐响起,画面切换,原来,这四颗玫瑰种子,是四位公主受到了诅咒,历经千辛,才努力化形而成的。
第一位公主来自强大繁荣的国家,变成玫瑰种子后,也降落在了一颗璀璨耀眼的小星球上。
这里的大树上,结的是亮晶晶的各色钻石,草地里,铺的是圆滚滚的金鹅卵石和银鹅卵石。
公主在安适优渥的环境中,种子慢慢生根发芽,破土而出,长成了一株色泽鲜艳的玫瑰花。
在邪恶魔鬼的禁术里,公主需要跟一位勇敢的骑士定下契约,被他摘走,佩戴在胸口,用他心中的爱意滋养灌溉,才可以打破诅咒,让玫瑰变回公主。
画面再转,和公主出身于同样富饶国家的金发骑士,已经驾驶上飞船,准备出发了。
他有着宝石镶嵌的腰带,也有着利金锻造的锋利宝剑。
他目的地明确,直奔公主所在的小星球,去寻找他的玫瑰。
但让金发骑士没想到的是,只因他在其它几颗星球上流连了一会儿,公主的星球就被一个低贱的平民给捷足先登了。
那个贱民用花言巧语博得了单纯公主的芳心,和她签订下契约,成功摘下玫瑰佩戴在了胸口。
金发骑士提着剑,恨得咬牙切齿。
居然敢不等着他的到来?
这真是一株浪荡的玫瑰!
骑士感觉自己遭到了背叛,头发都由金色变为绿色了。
而在另一颗星球上,第二对公主和骑士的故事,也同样没有迎来童话绘本里,那本应幸福快乐的结局。
第二位公主来自一个安定的王国,这里的子民们健康长寿,因为王国内,有一棵可以治愈疾病的神树,公主变成种子后,依然携带着神树赐予的魔法。
玫瑰花的附近,小草不会枯萎,蟋蟀也充满活力。
一位骑士来到了这颗星球上,见到了这株公主变做的。
却不料,还没等骑士和她心意相通,真正签下契约,善良的公主就遭到了歹人的欺骗和迫害。
公主可以治愈身边的万物生灵,却治不好自己被摧折的玫瑰花瓣。
看到这里,祁妙即使不敢相信,也已经隐隐约约猜测到,这段短片里的动画角色,代表和对应的都是什么人了。
第三对出场的公主和骑士特征更是明显。
被诅咒之前是海洋里的人鱼公主,变为玫瑰后,赶往那颗星球的,是一位退伍骑士……
这隐喻的,分明是擅长游泳的花添锦,以及觊觎她、骚扰过她的劣迹退伍兵。
祁妙吓得立即喊来在医院陪她的云艳辉。
“小云警官,你快来看!”
她递上手机,“这段动画短篇,原型好像是B市的那起连环杀人碎尸案!”
云艳辉神色微变,坐到她床边,陪她一起接着往下看。
故事中,四位赶往星球的骑士们,都没能成功营救被诅咒的公主。
四株玫瑰花,两株受到折损,还有两株更是直接枯萎了。
可这四位骑士却只认为,自己遭到了玫瑰的背叛。
在他们陷入极度愤怒时,动画里出现了一位新的角色。
她带着斗篷和面具,进入了骑士们的梦里。
“你是谁?”
四位骑士不约而同地替祁妙问出了这个她想知道的问题。
面具之下,她回答:
“你可以叫我巫婆,也可以叫我女巫。”
“女巫?”
骑士如同见到鬼一样大为震惊,“女巫不是在中世纪的时候就被我们猎杀殆尽了吗?”
女巫听完哈哈大笑:
“真是自负……女巫,是杀不完的。”
在这段动画短片里,女巫神通广大。
她食指轻动,就编织出一张巨大的网。
四位互不相识的骑士,也得以在梦网中相遇。
女巫的话充满了蛊惑力,她说:“既然公主在你们的眼里是脆弱易折的玫瑰,那你们何必对玫瑰充满恨意呢?”
“你们自诩勇猛无畏的骑士,手中锋利的剑,就该去对准同样有力的、敢和你们抢夺玫瑰的人……”
接下来,便是一场场血腥而残忍的杀戮,画风也变得极其惊悚。
祁妙捧着手机,还为云艳辉指出了一个很专业的问题。
“小云警官,这段动画不只是在剧情上让人不适……”
她在应用商城里下载了一个剪辑软件,将整段视频导进了软件中。
“有个视频剪辑的术语,叫做夹帧。”
祁妙向云艳辉解释:“就比如,在每秒24帧的电影里,出现几帧与前后不连贯的画面。”
可惜这是在小说世界里,如果是现实世界,她就会拿自己看过的一部电影来举例。
那是一部美国的经典悬疑惊悚片,叫做《 Fight Club》(搏击俱乐部)。
电影中的男主角是位兼职的影片放映员,他在闲暇时喜欢搞些恶趣味的创作——把色.情片的限制级画面,剪辑到温馨的家庭片中。
因为二十四分之一秒的时间非常短暂,普通人用肉眼来看,其实是察觉不到的。
可人的“阈下知觉”却会帮助眼睛捕捉到它的出现。
就像电影中,影院里的观众大多对男主角插入的几帧画面无所察觉,但就是会有对着电影屏幕莫名其妙哭了起来的小女孩儿。
祁妙想了想,没有把电影的名字讲出来,选择换一个更模糊的例子。
“我以前在画室的时候,听老师讲过,上个世纪国外有种潜意识投影公司,他们会在电影院里使用特殊的投影仪,每隔5秒钟将一则广告画面插入进电影里,投放到大屏幕上,像是吃爆米花或者喝可乐。而就是这短短的几帧画面,在观众们并未察觉的情况下,愣是帮助影院显著提高了爆米花和可乐的销售额。”
这是一种潜意识传播模式,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影响着人的思维和情绪。
这段动画短片之所以给人的观感诡异且不舒服,就是因为——
祁妙用剪辑软件找出了插入的那十几帧画面。
全是狰狞可怖的面部表情。
夹杂着出现在了那八位有五官的男角色脸上。
现在这么一看,作者给短片夹帧的这一行为,似乎照应了动画的主题:
整个诅咒都是一场盛大的谎言,玫瑰公主在等待的,从来都不是什么拯救她的骑士,而是觊觎她财富、美丽和善良的掠夺者。
云艳辉看完之后,立马起身给队里打去了电话。
必须要查这部动画短片的作者、发布时间,还有投放到M国广告大屏上的幕后之人!
祁妙坐在床上,仍低着头,仔细琢磨着动画的细节。
用剪辑软件又拉了两遍,还真被她找到了点儿新的东西。
那是在片尾的彩蛋里,一闪而过的画面。
跟整部动画的画风迥异,金色的底图,是幅笔触较为稚嫩的奇怪符号。
不是横平竖直的汉语方块字,从书写上看,更像是一种由字母组成的表音文字——藏文。
她“咦”了一声,儿时的记忆恍然浮现在了她脑海里。
这不就是自己十岁那年,胡乱造的两个字嘛!
当时她从电视上了解到,藏族文化中有一种独具特色的绘画形式,叫做唐卡。
祁妙对此很感兴趣,在手机上找来了很多图片,打算自学制作。
可她那会儿绘画功底很差,连素描基础都不扎实,对于技术要求很高的唐卡,则是依葫芦画瓢都画不像了。
更让她沮丧的是,她还尝试学习了一下藏族文字,30个辅音字母,4个元音字母,窝在卧室里学了一个礼拜,然后发现……好像也学不会。
但祁妙也没把买来的diy材料包给闲置浪费掉。
她往方形的不锈钢牌子上贴了张金箔,还要细毛笔描了俩符——根据藏文的表音体系结合汉字的表意体系,造了俩四不像的字。
还非得仿照古人那样,从右到左写。
左边一个“少”,右边一个“女”。
是她自己的名字,拆开的“妙”。
祁妙歪头看着看着,越发的困惑不解起来。
所以,她小时候在现实世界里,用金箔贴的金灿灿的佛牌图样,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部诡异的动画短片中呢?
她琢磨得出神,也就没注意到,刚刚打完电话的云艳辉,此刻又走到了她身旁。
小云警官俯身凑过来看了一眼,下一秒,却大惊失色。
“这、这是……”
祁妙茫然地眨了眨眼,“小云警官,难道你见过?”
“我当然见过。”
云艳辉浑身颤抖地接过她的手机。
“这是在谈老前辈卧室里……发现的那块金牌!”
第 60 章
“等会儿等会儿, 你说这是什么?”
祁妙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了一样,大脑里一片空白。
她有些魂不守舍地问了一句:
“那块金牌上面,也有这两个符号吗?”
云艳辉斩钉截铁, 点头道:“有, 我绝对不会记错。”
她掏出自己的手机,去翻相册, 然后点开了一张图片,递给祁妙看。
照片拍摄的物证袋里的方形金牌,应该是用货真价实的黄金制作的, 而不是她10岁那年往不锈钢方牌上贴了张金箔就能比的。
但那上面的两个独特字符, 祁妙敢保证, 这个世界上只有自己写得出来。
她现在已经彻底懵了,完全搞不懂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好在云艳辉看到短片彩蛋里的这一帧画面后,便顾不上再去关注她的神情。
“妙妙, 都快11点了,你赶紧睡觉吧。”
云艳辉揣上车钥匙, 表情比她的更严肃, “我得立马回局里一趟。”
祁妙很能理解小云警官的行为, “好,你快去忙吧, 路上小心。”
女警姐姐一走,病房里只剩下她自己的时候,祁妙躺在床上,又开始陷入无尽的迷茫和纠结之中。
迷茫的是, 她10岁那年随手画的两个字符, 居然成了谈老前辈自杀之谜的最大疑点,而且还跟制作动画短片的幕后人扯上了关系。
纠结的则是, 她到底要不要把这一切,全部告诉云艳辉、刘队,以及谈靳楚他们。
包括自己来自于另一个世界的真相。
也包括——
他们这些人所生活的世界,其实只是自己写的一本小说。
那这样的话,她要怎么开口解释呢?
难道要跟谈靳楚说,你只是我笔下的一个纸片人?
是我这个垃圾作者,因为想不出男主角从事公安事业的高大上理由,打算干脆捏个美强惨人设。
于是就写了一个自杀身亡、留下不解谜团的警界泰斗爷爷,以此来成为男主角当刑警、追查凶手的直接动力?
枉费谈靳楚调查了那么久爷爷自杀的真相,他怎么可能调查的清楚呢?
连自己这个小说作者都不知道爷爷为什么会自杀。
那压根就是她不过脑子,敷衍了事写出来的情节。
是她这本拙劣的小说里,填不上的一个大坑。
祁妙根本就没有考虑过剧情要怎么圆,也就更没有想过,自己随手一行文字,就让谈警官失去了他最崇拜、最依赖的爷爷。
只是这么一想,她的情绪就很崩溃。
赶紧把手机塞在枕头底下,不敢再看屏幕上自己给谈靳楚拍的、用来当屏保的那张照片。
但这种逃避行为是没有什么作用的。
闭上眼,脑子乱糟糟的,根本就睡不着觉。
腿上有石膏限制着,还不能翻身,祁妙就更烦躁了。
身体困到极致时,她才逐渐模糊了意识。
然后就开始不受控制地做噩梦,一个接着一个。
梦到她刚穿进这部小说里时,在没搞清楚情况的状态下,淋着暴雨,亲眼目睹陈爱民在操场的塑胶跑道下埋妻子尸体的画面。
梦到可怜无辜的盼盼,被窗口飞出的一块砖头砸到,顶着满头满脸的鲜血,趴在她床边喊她“姐姐”。
梦到坠入冰冷的湖水中,想要拼命往上游的花添锦。
……
她还梦到了没当刑警之前的谈靳楚。
那个14岁就能考上顶尖学府的天之骄子,那个在自己笔下有着寡淡清秀的长相、性格冷漠孤傲的男主角。
他不注重服装的搭配,穿衣永远都是最简洁大方的黑白蓝灰。
瘦瘦高高的,在球场上能斩获mvp。
白白净净的,在教室里能解出最深奥的竞赛题。
他会拥有很多的朋友,一起去吃饭,一起去操场。
也会只身一人,安安静静地穿过教学楼长长的走廊,穿过人声鼎沸的田径场,骑上车,跑到爷爷的工作单位。
先在同样孤傲、且脾气古怪的姐姐那里挨挨骂,然后再掏出法医书籍,对着人体模具独自琢磨学习……
不知为何,祁妙又梦到了小时候的自己。
相比常年见不到父母的谈靳楚,她则是一个幸运的小孩儿。
她妈妈是设计珠宝的,她爸爸是设计建筑的,各自拥有出名的作品,以及长期合作的机构。
俩人都是一年接一单,一单吃一年。
所以大部分时间可以宅在家里,对一出生就抓阄抓了根画笔的女儿指指点点。
祁妙跟他俩相比,可谓丝毫没有艺术天份。
她的妈妈祁女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女儿吭哧吭哧练了那么久,居然连素描最基本的东西都画不好。
跟其他家庭一样,家长一辅导作业,那就是鸡飞狗跳。
一位珠宝设计师,一位建筑设计师,早早便功成名就的两个人,每次一指导祁妙画画,都会被气得吃不下饭。
后来干脆就给她扔到画室里,交给专业的老师带着了。
生长在这样的环境中,祁妙的性格也有点儿像她的爸爸妈妈。
多少带着点儿不着调的没心没肺。
祁妙的梦里,因此还梦到了她小升初时的一段小插曲。
她跟爸爸闹矛盾了。
生日愿望许了个“想让爸爸给她买辣妹裙、高跟鞋”,结果爸爸不答应。
她趴在地上哭得昏天黑地,口口声声指责爸爸:
“你不懂!你根本就不懂在一双童年就合脚的高跟鞋,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意味着什么!”
祁女士也表示不懂,并对痛哭流涕的女儿进行了无情嘲笑。
电视里播的是西游记,妈妈还问她:
“哎,妙妙,要不你给我讲讲,一顶合脑袋的紧箍咒,对于孙悟空来说意味着什么?”
她爸爸刷完碗坐到沙发上,也跟着附和道:
“来来来,再给我也讲讲,一座合身的五指山,对于孙悟空来说又意味着什么?”
俩人的态度把祁妙给气坏了。
她硬气地从地上爬起来跑进卧室,当着俩人的面,重重关上了门。
并打算中午跟晚上都不吃饭,以此来惩罚他们俩,让他们捶胸顿足、愧疚难当!
当然,这种实际上属于“失权表现”的一种无能行为,并没有起到任何效果。
俩人压根就没在家里做饭,开开心心跑到街上下馆子撸串儿去了。
只能用昨天没吃完的生日蛋糕来充饥的祁妙,就更加生气了。
她一连听了几首emo歌,带着无比深沉的心情,在评论区发表:
——小时候喜欢彩色,现在长大了,喜欢黑色。
——人心最怕,长久期盼换来失望的痛。
——如果有天我变坏了,善良不在了,就别把我往回拽了,更别说你们爱了……
呃……还有什么来着?
肚子里的存货背不出来了,她又打开自己写小说的笔记本,对着手机上刚看来的伤感语录,一字一句摘抄上去:
——没有人是一座孤岛。
啧啧啧,写的真好。
祁妙受此启发,灵机一动,往小说里又加了一个跟自己同名同姓的女孩子。
她叫祁妙,她在生日那天才发现,原来自己始终不被父母理解,也不被世界理解。
于是乎,她孤身去往了一座孤岛,决定让生日变做忌日,让她的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
哼,狠狠后悔去吧!
就这样,小说男主谈靳楚还没查明爷爷在家中卧室自杀的真相,就迎来了新的案子——
一个叫“祁妙”的小姑娘,在孤岛上身亡了。
然后,她的小说就写不下去了。
一是因为不知道怎么编。
二是因为,妈妈在暑假里,给她报了初中的数学辅导班。
[伟大的小说世界创世主,马上就要去跟卑鄙的数学巨怪搏斗了,全文完。]
可真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大烂尾啊。
祁妙笑着笑着,就从梦中醒了过来。
一睁开酸涩的眼,却发现,自己的病床边,居然围坐着好几位警察。
云艳辉和刘思甜都回来了。
刘队不知道为什么也坐在一边,目露愁绪。
最让她不解的是,本该在高鲁木斯执行任务的谈靳楚,此时此刻也站在她面前。
眼下熬夜熬到青黑一片的年轻男警,就这么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祁妙摸了摸脸,又低头瞅了瞅身上的病号服,最后揉了揉眼。
“哎别,”他出声道,“你这眼睛刚哭肿过,不能揉。”
被她这么一提醒,祁妙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的枕头上湿乎乎一大片,全是泪渍。
祁妙撑着身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仰起脸,问:“……谈警官,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嗯,事发突然,临时买的机票,没来得及提前跟你说。”
“没关系。”
她摇了摇头,又问:“小程警官呢?他没跟你一起回来吗?”
“没,他要在那边走个程序,再去给你买吃的。”
“哦哦,这样啊。”
祁妙低下了头。
谈靳楚似乎有什么话打算对她说,但看她现在这个样子,想了想,选择先咽了回去。
病房中的其他警察,也都把视线落在了她的脸上。
祁妙不知道原因,她这会儿也不是很想问。
只是看向谈靳楚,声音轻轻的:
“谈警官,我想家了,能不能……带我回去一趟?”-
云艳辉把自己的车钥匙给了谈靳楚。
两位女警还帮忙搭把手,将折叠轮椅抬进了后备箱,又把左腿打着石膏的祁妙给抱到了副驾上。
安顿好她这个伤员之后,他们挥了挥手,准备坐上另一辆车,赶回局里紧急开会。
步伐匆匆,神情沉重,像是遇到了极为棘手的情况。
但谈靳楚还是没有对她说什么。
今天清晨的阳光,跟高考前他第二次送祁妙回家那天的阳光一样,温暖和煦,热烈明亮。
“谈警官,”小姑娘偏过脑袋,关心道,“你是不是又很久没休息了呀?”
谈靳楚握着方向盘,发动车子,拐过医院停车场,驶上大道。
“夜里赶回A市的时候,在飞机上眯了几个钟头。”
“哦哦。”祁妙点点头,攥着胸前的安全带,安静了下来。
这条路线开的更熟了,一路畅通无阻,20分钟就到了祁妙的小区。
谈靳楚下车把轮椅组装好,放在平稳的地面上,才把副驾的祁妙抱下来,推着她上电梯回家。
“是换洗衣物没带够吗?”他问。
“不是。”
她在医院里,两套宽松的病号服替换着穿,压根就不缺什么。
之所以回来,是为了找一样东西。
如果祁妙没记错的话,10岁那年她亲手做的那块贴了金箔、描了字符的词牌,应该就放在父母卧室的柜子里。
那是妈妈原本用来放珠宝的展柜,结果被她鸠占鹊巢,里面摆满了一件又一件拙劣的小作品。
两岁时用蜡笔画的涂鸦,五岁时蹲在雨后的泥地里,亲手捏的小王八,七岁时参加绘画比赛拿的第一块奖牌,尽管只是社区内举办的……
爸爸给她按照年龄做好立牌,全部都完好无损地收藏了起来。
他说,这些小玩意儿是妙妙成长的足迹。
……虽然这足迹看起来走得歪歪扭扭、乱七八糟的。
包括她小升初的那个暑假,祁妙的十二岁生日。
她最终也没有收到爸爸送的辣妹裙和高跟鞋,但在第二天,家里多了一辆山地车,还有一套骑行装备。
妈妈告诉她,他们俩做父母的,不想看到自己的女儿被紧巴巴的束缚住身体。
他们希望,妙妙小朋友可以无拘无束的小猴子一样,去奔跑,去蹦跳。
去走更远的路,去攀更高的山。
……
祁妙坐着轮椅,停在了家中父母的卧室门前。
她握上门把手,心跳逐渐加速。
既想要迫不及待地走进去,看一看、摸一摸爸爸妈妈住的地方。
又有些担心害怕,因为她在写小说的时候,嫌原本“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剧情不够解气。
脑子一抽,干脆把“祁妙”写成了失去父母的孤儿,被一位低调的富豪老奶奶收养。
她后悔又忐忑,不愿见到房门打开后,空空如也的卧室,连可供自己回忆的东西都不复存在了。
胳膊微微颤抖,她紧了紧,拧动把手。
却发现,这扇门……她打不开。
无论怎么用力去拧、去掰,都打不开。
爸爸妈妈卧室的门是从来不会反锁的,为什么打不开呢?
祁妙鼻子发酸,泪眼朦胧,心中又急又怕,执拗地继续跟门把手较劲。
怎么还是打不开……怎么还是打不开?
视线一片模糊,她顾不上擦脸颊的泪水,抬起胳膊“咣咣”砸门。
“妙妙?妙妙你怎么了?”
站在她身后的
铱驊
谈靳楚连忙俯下身,攥住了她的手腕,关切地问,“是发生什么事儿了吗?你可以跟我说,我来想办法帮你解决。”
“谈警官……”
祁妙攥住他的T恤衣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我爸爸妈妈卧室的门打不开了,这扇门它打不开了……怎么办,我回不了家了……”
我回不了家了。
我见不到爸爸妈妈了。
怎么办啊……
“妙妙,你先冷静一下。”
谈靳楚的声音依然清泠泠的,字字回响在她耳边。
他抽了几张纸巾,塞到祁妙手里,让她自己擦眼泪。
然后走到门前,也握上了门把手。
祁妙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动作看。
男警骨节分明的手拧了两下,还是没拧开。
她积压许久的情绪,忽然间就彻底爆发了。
捂着脸,哑着嗓子哭出了声来。
谈靳楚只好赶紧蹲下来安抚她。
“没事没事,可能只是门锁坏了而已,别着急,我这就打电话找开锁的师傅过来……”
“不是这样的。”
祁妙哭着打断了他的话。
“这扇门没办法打开了,这是这个世界对我的惩罚……”
谈靳楚听得了皱眉头。
“惩罚?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呢?咱们妙妙又没做错什么。”
他的语气很温和,像是冰雪开化后的春意融融。
祁妙埋着头,只觉得更加愧疚和自责。
“对不起……”
“什么?”
谈靳楚没有听清。
小姑娘攥着湿哒哒的卫生纸,开始揪自己的头发。
“对不起,对不起,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是她给笔下的角色赋予了伤痛和折磨,甚至寥寥数语就写死了一条鲜活的生命。
她才是一切罪恶的始作俑者。
因为想写一般能够跟主角团们对着干的大BOSS,所以这个世界里就有了那个手眼通天、神秘莫测的组织。
因为想写一位引起读者同情的花季少女,所以这个世界里,花添锦就死在了浮萍湖中。
……
当年写小说的祁妙,受到她看过的很多影视作品的影响,下笔不自觉就带上那些导演们的劣根性,充斥着恶臭的男凝之感。
总喜欢描写女性角色所遇到的苦难,描写她们遇到的侵害,却不懂得,要把镜头对准作恶的凶手和歹徒。
祁妙简直想抬手给自己一巴掌。
她真是太可恶了。
被灌毒药、被埋在操场下的江银梅,是被自己写死的,盼盼、花添锦她们,也是被自己写死的……
她甚至不敢抬起头,去看着面前人的眼睛道歉。
“谈警官,你爷爷也是被我害死的……”
“我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坏最坏的人!我真该死啊……”
谈靳楚看她哭得乱七八糟,还直冒鼻涕泡,一时间都不知道安慰她什么好。
他站起来,拉开祁妙的轮椅。
“把这扇门打开就行了是吗?”
祁妙闻言,下意识抬起红肿的双眼。
谈靳楚长身玉立,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下一秒,他抬起腿,带着果断又凌冽的大力,一脚踹在了这扇紧闭的卧室门上。
“哐——”
随着一声沉闷的巨响,门,直接被他踹开了。
屋内的景象,此时此刻终于得以一览无余地展现在祁妙的眼前。
谈靳楚推着她的轮椅带她进去。
陌生的衣帽间,陌生的大床,陌生的窗帘……
所有的一切,都跟她记忆中的完全不一样。
这就是一间很普通、很普通的卧室。
谈靳楚抿着唇,还是什么都没有问她。
包括她为何情绪崩溃大哭,为何非得进这间卧室,又为何要说那些自责的话。
他只是顺着祁妙手指的方向,推着她走到窗户边。
拉开窗帘,视野很开阔。
外面阳光正好,树叶随风轻轻摇晃。
祁妙擦干眼泪,一动不动地坐在轮椅上,向外看了很久很久。
久到她再次开口说话的时候,谈靳楚都没反应得过来。
“你刚刚问的什么?抱歉,我没听清。”
于是,祁妙又问了一遍。
她每次大哭过之后,声音就会哑,嗓子里像多了一只小唐老鸭。
“……谈警官,能跟我讲讲,你为什么会当刑警吗?”
她这个作者当年下笔前没思索出原因,现在亲自找男主角来问一问了。
谈靳楚也顺着她的目光,望向了窗外。
“一开始,是为了查明我爷爷吞安眠药的真相。”
“那后来呢?”
“后来……”他自己轻轻笑了一下,“应该就是热爱了吧?”
祁妙听完想了想,又换了一个角度。
“谈警官,那你当初为什么没有直接去当刑警,而是选择上大学呢?”
谈靳楚比了个“耶”,在她眼前晃了晃。
“原因有两点。一,我刚参加完高考那会儿,年龄还不够上警校,只能先去大学报到,至于第二点……”
他那个时候,多少有点心高气傲。
觉得如今社会科技发达,电子摄像头遍布大街小巷,犯罪分子们几乎无处遁形。
没准儿过个几年,还可能弄个行程码之类的东西,警察的抓捕工作就更加轻而易举了。
不像自家爷爷年轻时的那个年代,警察们跟犯罪分子斗智斗勇。
到了现在,哪儿还有什么疑难杂案悬而待解,等着他去动脑筋、施展拳脚啊?
他扯了扯嘴角,“这想法挺蠢的,是不是?”
祁妙静静听着,没有说话。
身后的人似乎缓缓叹了口气,很轻很轻。
“真当了刑警后,才明白我爷爷当年说的那句话。”
“他说,他宁愿这个世界不需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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