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林君琢驾马回身。
卫曜起了身,荷包还攥在手中,凤眸深邃。“冒昧一句,林给事的荷包从哪而来?”
林君琢道:“友人相赠。”
卫曜脸色稍缓。“何友?”
林君琢未多思人问得唐突,似随着人的询问,想起了什么,神情柔和,浅笑直话。“舍妹闺友所赠。”
卫曜后牙一紧。面上不显。
归还了粉色荷包。
*
太平坊。
王宅。
听闻了太子平安归宫。
王家大郎王聿躺坐金边白绒虎皮卧榻上,听着手下幕僚的汇报,嚼着一串葡萄。嗤笑一声,“狗小子,命还真好。”
幕僚:“大公子,宫中已经紧锣密鼓在查凶了。太子被引出宫,圣上为此大发雷霆。”
“那狗小子没见过世面被引诱去花楼,怪谁呵?”王聿懒洋洋问,“侍卫处理好了没?你下手快一点,还能怕那昏君找到咱?”
幕僚:“是,已经在处理了。买的刺客已按先前嘱咐提前杀了收买的随从。只不过,有个刺客被林君琢活抓了……”
王聿稍微直起了身,指腹间的葡萄碾碎,汁水溅开。“林君琢?他倒是有能耐呵。”连一向经验有素的刺客都能活捉?
要知道那些刺客都是死士,口中含着毒药,随时都能在任务失败要暴露前自尽。竟然还能让他活捉到人。
“大公子,万一若是被他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让家主知道了……”
王聿挥挥手不耐烦。“把那个刺客也解决了。趁早,赶紧去做。”
“要是让父亲知道,你定会死在我面前!”
幕僚脸色一白,匆匆拱手赶紧去处理。
王聿喝声完,依然悠闲地在虎皮榻上躺下。手中把玩着樱桃,像是盘核桃一样盘在五指指间,忽一声迸裂,艳红的果汁水沾满了五指。
鲜血一样的颜色。
王聿舔了指,遂哈哈大笑。
王家内部一向不和。王聿眼中,天下早该是他们王家的了。圣上昏庸,太子无能。朝中早就是他们把控。只不过不知父亲在忌惮什么,迟迟不敢再往前一步。
明明天下就唾手可得,非得位居人下。名声,要什么名声?等他坐稳了龙椅,整个天下不就是他说得算?他到时候史书想要怎么改,便怎么改!
王聿费尽心思借着王玺断手的事挑拨怂恿了父亲将亲兵调进长安来。结果让王瑾坏了好事。自己的三弟,心思可不少咧。
既然自己的三弟想要通过沈家结亲,讨好父亲。王聿想,他这个做大兄的,怎么也得帮上一帮。
沈家是朝中的清流,沈济朝堂上刚正不阿,是个硬刺头。但就是因为他们淤泥不染,名望大。与其结姻,更能拉动王家在整个长安的声望。而父亲所图的就是要个名正言顺地上位。
自己这个三弟,虽然对父亲的心思摸得准。
可惜啊,人沈家不领情。而三郎竟然还想通过皇上赐婚,结果也是不出意料被拒了。皇上甚至明言了有意让沈家嫡女入主东宫一事。
见弟弟这么挫败。
王聿以身作则,替人着想。既然是太子挡道,那就将太子除掉不就成了?
他买凶杀太子。引诱太子出宫,虽然不一定要赶尽杀绝,但如果真杀了,倒是他的益处。既帮三郎教训太子夺妻之美的,又离属于自己的龙位近了一步。何不为?
婢女匆匆进来,跪地通报。“大公子,三郎君回府了。”
王聿勾了勾手,将手中尚未干涸的樱桃汁水,涂润在迎身前来婢女的唇上。摩挲着人的下巴。“来得正好。父亲肯定很多话要和三郎叙叙。”
婢女满脸通红。
一刻钟。
外头的侍卫没能拦住擅闯进来的王瑾。
随着王聿屋门被踹开。
卧榻上衣衫不整的婢女惊叫一声,收整了地上衣裳,面红耳赤跑了出去。
王聿轻“啧”了声,往榻上的厚垫子一靠。衣衫凌乱却也并不加收拾,外袍散散地袒露着,斜撑着脑袋靠在榻上凭几上,“三郎没有通报就这么闯了进来?目无规矩了啊。”
王瑾眼中讥嘲,不慌不忙道:“父亲传了我过去。太子遭刺了。料想着大兄还不知道此事,故来通知,急切了些。”
王聿:“哦?还有这事?”王聿不掩饰眼中的傲慢和嘲笑。“废物太子在宫中还能被刺?看来宫中防卫也不怎么样。”
王瑾眯眼笑。“大兄真什么都不知道?”
“三郎想我知道什么?”
王瑾也不拐弯抹角,只是勾了勾唇。他身上还是亲兵营训兵的劲装,整人如青葱竹子,挺拔尖锐。但一贯的白面却彰显了几分阴柔。“三郎只是觉这幕后人做得实在愚蠢。”
王聿唇边笑意凝了会。
王家子女都是不同母所生。
自己的这个三弟,不似王玺那般放纵无知。恰恰相反,王瑾自幼聪慧。也格外受父亲看重,野心也不小。一直让王聿多有忌惮。
王瑾深深看了眼榻上的王聿,唇边弯起的笑容渗人入骨。“大兄,换做我,一定会滴水不漏。”
*
沈灵姝也听闻了醉花楼的惨案。
官衙将此事瞒下,对外只宣称是喝酒闹事的私人恩怨。
醉花楼和临近的巷曲,皆被封条封印。
但沈灵姝从林君熙这里,得知了更多隐情。没想到竟然是太子私自出宫逛花楼,被刺客追杀险些丢了小命。
真是个没脑袋的……
但想到太子那人,前世时便是可恨可怜。只要能保命,什么事都做,甚至王家上位后能挖开晋皇帝的皇陵,剑南谢氏入主长安后,为讨好谢家军,还将晋皇后的尸骨从皇陵里搬出,丢弃在乱葬岗。如此没有骨气主见的主,是天下人的可悲。
林君熙在阁中讲述,“听我兄长说,幸亏有一武侯及时出手护卫,要不太子真的得命丧平康坊了。”
沈灵姝想说命丧就命丧了吧,省得后面作恶多端。沈灵姝想归想,到底没说出来。
林君熙望着阁外的落雪:“这腊月天,雪时下时停,还真是扰人。对了灵姝,十五的灯会你去么?”
“去,灯会这么热闹,怎么会有不去的理?”沈灵姝说,“你怎么说起十五的灯会了?这不还久着么。”
林君熙:“还不是我阿耶,传家信来,要我赶紧回江南。我在长安好好的,怎么就要回去了。”
沈灵姝心头一跳。莫不是林家家主已预感了什么?所以才让君熙早点离开长安?
不过也确实,长安最近这些日子都不太平安。
“你阿耶或许是想念你得紧呢。”沈灵姝笑笑,伸手去接亭阁前树枝的簌雪,放在手心,缓缓吹落。“你啊,早些回去见见他们二老也好。”
“我才不那么早回去呢。回去了他们定得催着我……”
“催着你什么……嗯?”
“是不是催着我们林小娘子成亲呀?”沈灵姝一脸已知的揶揄。
林君熙面一红,捧着枝丫上接过的雪,洒在了沈灵姝身上,“让你笑我。”
“好啊,小娘子这会恼羞成怒……”
两个女娘在亭阁上,互相丢洒着雪玩闹。笑声传出了许远。
林府高亭下。
一路过的男子闻声驻足,仰头望着上方的景,微微楞怔。
*
两人玩闹了半柱香。
婢女端来了手炉,让两人擦手暖手。又端来了热茶,果脯糕点。
沈灵姝擦拭了手,喝下一盅暖茶。玉色面庞浮起暖红。
时候不早,沈灵姝带着春桃准备告辞。
沈灵姝下了亭台。
林君熙送人到府外。嗔怪,“这个时辰你便要回去了?也不多留会,留下来与我共睡沈夫人也不会多怪嘛。”
沈灵姝也想,但是今夜是和卫曜用灰鸽子约好的可夜行的日子。
在坊间热闹八卦和友人的盛邀之间,沈灵姝忍痛地选择了坊间八卦。
“我明儿还来。”沈灵姝宽劝着林君熙。
林君熙不舍,但也没强求。送着人到府外。
在鹅卵小道上。
忽一书从天而降,掷落在沈灵姝头上。
“咚”地一声,清脆好头。
沈灵姝:“……”
“抱歉抱歉,唐突了小娘子。”从假山后匆忙走出一人,连声致歉。
清冽温朗如泉的声。
沈灵姝再抬头。
是个翩翩如玉的贵公子。
着一身素色宝蓝纹袖竖领袍,墨发用枝榆木簪冠住,额间一抹蓝色抹额。桃花眼,朱唇如玉。长颈下,如鹤雅俊。手中还拿着一卷诗书。
因男子出来得匆忙,广袖携风,沈灵姝还能嗅到人身上的书墨香和淡淡檀木熏香味。
小郎君连连拱手向沈灵姝赔不是。又将地上的诗书拾起。
林君熙从后走上前。“表哥?”
表哥?
沈灵姝回眸。
林君熙笑着给两人介绍。
“表哥,这是沈家侯府的大娘子沈灵姝。这是我表哥,来长安求学暂住在府中,江明越。”
江明越拱手,冲着沈灵姝点点头,桃花眼含着温润的笑。“刚才书童携书莽撞,误伤小娘子,小娘子海涵。”
既然是君熙的亲戚。沈灵姝脑瓜子疼,也只能摆摆手,客客气气表示无碍。
小书童这会也走出来,给沈灵姝躬身赔礼。
几人寒暄一二。
江明越便带着书童先行离开。
只不过离去的耳尖却是红的。
*
承恩寺的香火果然还是挺灵验的嘛。
卫曜也比沈灵姝所想的好哄多了。荷包送过去的第二日,灰鸽子就送来了夜行的信。
沈灵姝换了一件干净灰底的男袍。
这么多年宵禁后偷溜出府宅的习惯,沈灵姝偷偷用私房钱制定了许多漂亮合身的男郎衣裳。成色布匹,也是特地让福允去布料行,按照自己的意思挑选的。
即便是夜行,也是漂漂亮亮的。
月色浓沉。
沈灵姝悄悄从自己的闺房翻窗出来。
熟门熟路,到了后院的高墙。
卫曜正等在墙头上。
今夜小女娘着了一身灰底墨蓝纹窄袖圆领袍,戴着黑色的小毡帽。
仰着脑袋,丰盈的小脸,唇润红,杏眸亮闪闪。
卫曜手中摩挲着一物。垂眸盯着人半晌,才下了墙。
沈灵姝熟门熟路地伸开了双臂,等着人抱。
小女娘满眼期待。
而这姿势,对多少个郎君做过?这种笑容,又对多少人展露过?
卫曜沉眼,还是伸手一手揽住了女娘细细的腰肢。
沈灵姝立马圈抱住了人的脖子。
独属沈灵姝身上清淡的甜香,瞬间扑袭过来。梅花含着甜蜜枣的淡香,萦绕在卫曜鼻息之间。
卫曜紧抿了唇。
沈灵姝想到刚才借着月色看见人在墙上把玩的一物。
正是自己托福允送过去的荷包。
“你很喜欢?”沈灵姝笑颜展开,女娘脸上未施粉黛,只有两颊薄红,风吹起人帽边的发丝,白嫩嫩地笑着。“这是承恩寺祈福来的,听说保平安可灵验了,以后你……”
“承恩寺可没有九十九阶的石阶。”
“什么?”
卫曜将手中的荷包收紧,紧抿了唇,眸中森黑,冷硬问道。语气中多了无人察觉的酸涩:
“这荷包是只我独有,还是旁的郎君也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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