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陈娘:“你会算卦?”
沈灵姝眼中残存希冀。“我其实……”
谢青:“怎么, 难道你要说刚才那些话都是在诓骗我的?也不该啊,你这个小乞丐算得还挺准。”
谢青歪嘴愉悦地笑。“就这么定了。小神算子以后就跟着我,给我日日出谋划策, 算天象。来人, 还不带神算子下去好好招待……”
“不等等……”沈灵姝欲哭无泪, 什么神算子啊!这是峰回路转, 把她的路都给堵死了啊。
陈娘望着沈灵姝被带走, 轻沉了声气。“李灵你留下来了。定州城的知州就要放人一命。”
“好说。”谢青招招手, 属下走上前来。“去, 把那老头放出来, 和那些脑袋一起挂城墙三日。”
陈娘蹙眉,但知是谢青最大的退让。便也不再多语。
*
沈灵姝被带到了个房间。
房间装潢精致,雕纹的桌案,云绣的帐幔。环柱雕刻着闲云飞鹤。墙壁上还挂着不少字画墨宝。像是一间上好客房。比之柴房不知好多少倍。
两个下属将其往里粗猛一推, 就从外落了锁。
沈灵姝:“……”
沈灵姝摔了个结实,耐着浑身散架的疼痛, 撑着旁边的矮凳子起身。
给自己关了起来, 又对自己这般不客气。
这叫什么好好招待!
竟然不知道找个郎中过来!
沈灵姝揉腰坐上了矮凳, 趴俯在圆桌案上休歇了会。随后摸索桌上的茶壶, 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喝。
茶水不新鲜。也不温热。但沈灵姝口渴至极, 已管不了这么多。直喝了一盅, 便昏昏睡去。
再醒过来。
沈灵姝已经躺在了客房的床榻上。外头人声错杂。
沈灵姝脑袋疼, 耳朵也是嗡嗡直响。勉强睁开一眼, 隐隐看见了榻边一袭鹅黄衣。
“……阿娘?”
陈娘声中带有些许惊喜:“你醒了?”
沈灵姝眼神缓缓清明, 嗓音还沙哑着。“陈娘子……?”
陈娘:“你都睡了一天一夜了。受这么重的伤, 怎么不说?”
陈娘见人醒来了,忙唤了旁边的下人去端后厨的粥过来。
“等会你喝点粥米, 垫垫胃。再喝药。”陈娘伸手,给沈灵姝换了额上散热的布帛。
“你不用担心,谢青那孩子也就说说而已。不会真为难你,等你身子养好些,我再找机会送你出去。”
沈灵姝唇瓣嗫嚅。手指动了动,干涩的唇露出浅浅虚弱苍白的笑。“……谢谢。”
沈灵姝在陈娘的照顾下,用了清粥,又喝了一盅药。夜半时,又烧了一宿。
直至第三日的天明。
人才悠悠彻底转醒。
卧榻之际,沈灵姝也只被换了外头的脏衣服。现在浑身黏腻。陈娘顾忌“男女有别”,不会帮人更衣。其他下人更不用说,对于一个“小乞丐”皆只是敷衍而待。
沈灵姝身子好了些后,就要了桶热水洗浴。请示了好几次,拖拖拉拉才抬了半桶凉水过来。
下人们将桶往里一抬,阴阳怪气学着沈灵姝要热水。“……又不是大姑娘家,还要热水呢。‘要一桶热水,还要皂角’。”
“哈哈哈……”
两个大汉哈哈笑着转身离开。留下了屋内半桶凉水。
沈灵姝咬了咬牙。刚生完场大病,浑身没有劲力。沈灵姝不和他们一般见识,眼下就是把自己拾掇好,养足了精力,离开了才是。
沈灵姝就着凉水,仔仔细细洗干净了身子。三日卧榻,她都快发霉了。
屋中还有几件之前陈娘拿过来让她替换的崭新衣衫。
本是要下人帮病榻中的沈灵姝更换。但府里的下人们眼高手低,自是敷衍了事,不愿服侍个脏兮兮的小鬼头。
而陈娘在沈灵姝病倒的第二日又被调遣出外。不在府宅里。下人们更是肆无忌惮。
沈灵姝给自己洗了澡。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心情都畅快起来了。
不多时。沈灵姝刚束发簪冠后,就有下人来传。
这几天,沈灵姝迷迷糊糊中,从下人的话中拼凑出了些消息。这个宅子是定州城知州的府宅。知州的家眷全都赶了出去,宅子由青家军完全占领所用。
下人敲门的声音愈发不耐。“头儿有请!”
不见动静。
旁另一个下人催促:“要不把门砸了?耽误了头儿时间,咱们有几个脑袋陪他掉?”
正说着,门从里面打开了。
沈灵姝没好气,“这不是就来了?又不是不去,何必直催?”
“还有,屋里半桶的洗澡水,记得抬出去。”
沈灵姝病刚好,还没安心养养。就被各种打扰。好生烦。
“带路吧。”沈灵姝走出来。正好她的包袱还在这伙人手中,找人套套话,务必要把自己的家当给拿回来。
沈灵姝自己兀自思忖着。并没有发现此时身后两个小兵脸上活见鬼的表情。
小兵们面面相觑,皆在各自眼中看见了惊疑。
等三人兜兜转转,到了正堂后。
堂内的人也露出了见鬼的神情。
谢青眸子微眯,盯了底下的“小乞丐”半晌。
小乞丐哪还是小乞丐。
衣服干干净净,头发梳簪得一丝不苟。露出的小脸,白皙粉嫩,唇红齿白。恍惚间,还有几分像是个姑娘家。
谢青手指摩挲着自己的下巴,“……你擦粉了?”
旁边小兵:“……头儿,应该是洗了脸。”
之前人浑身脏兮兮,又是雨淋,又是一声泥巴。头发都是一团乌泥。简直没一处可以看。这可能才是人原本的面貌。
谢青歪嘴笑,几分鄙夷:“……什么啊,原来你长这么个小白脸模样。”
沈灵姝:“……”
沈灵姝这才想起来,自己忘记在脸上涂点锅灰了。不过自己的家当都在包袱里,包裹不翼而飞。就算现在自己洗澡完想要掩映,也没东西可用。
沈灵姝迎合笑。“大人英明。”
谢青:“……”
谢青看人这个模样并不太顺眼,哼笑了声,了然:“你让陈娘看见过你这幅样子了?”
沈灵姝:“什么?”
谢青眼微阴:“怪不得她对你这么关心。”
沈灵姝心头一咯噔。
不是吧,她该不会成为这个喜怒无常的家伙的假想敌了吧?她和陈娘子绝对清清白白啊。沈灵姝猜不准两人是什么关系,但若是夫妻,自己这么被怀疑,还不是迟早脑袋不保。
沈灵姝忙摇头:“没有没有……陈娘子人善,小的流落街头时,就对小的施加援手了。”
谢青似乎接受了个说法。懒散散单手托着下巴,倚靠在雕鹰纹扶椅上。“你白吃白喝了我们青家军这么些时日,也得有点所用……现在就给我算算,裴曜的兵马在何处。”
沈灵姝:“……”
白吃白喝?她病倒了三日,也就吃了几碗粥而已!就算加上煎煮的药,也不过撑死五两。再说,她会病倒,还不是他们害的。若让她离开了,不仅不用吃他们半粒米,也不用受这么些苦!
沈灵姝满心不服气。但面上不敢显露。“算方位是最为简易的,只不过我现在手上没有算卦的东西……要是大人能把我之前的包袱归还,我就能算出来了。”
谢青:“包袱?”
沈灵姝:“对,小的一直随身携带的一个灰色的包袱。里头东西都不值钱,但若要小的施法,包袱里的东西可就缺一不可。”
谢青挥挥手。差遣旁边手下。“去找。”
沈灵姝眼中露出喜色。
半柱香后。
沈灵姝的包袱找到了。
只不过——
已经被划得破破烂烂。
沈灵姝笑容僵硬。
接过时,翻找了下,从卫曜那里拿来的匕首不见了,钱袋也不见了,放着自己半截玉佩的荷包也不见了。
剩下的是不值钱的几件衣裳。
谢青:“包袱给你找到了,开始算吧。”
沈灵姝低头翻找,不见的东西都是自己最重要的。咬牙。这几些日子里的恼火一咕噜全涌上来。“我宝贝的东西都不见了!你们是起义军还是山贼!别人的东西为什么要乱动!你们就是盗贼,是小偷!”
沈灵姝蓦然大声。掷地有声,愤愤指责。浑身因怒都在颤抖。
堂内的人都是一楞。
谢青似是没想到这么一个小不点,敢当堂和自己对声。阴下脸,“你敢说我们是贼?”
沈灵姝怒红了脸:“就是贼!不问自取!不是贼是什么,以后你们就不该叫青家军,该叫青家贼!”
谢青沉了脸,盯着底下,少年甚至眼中还含着泪花。吼,“找!给我把他的东西都找出来!谁拿的!给我交出来!还不快去!”
周旁手下们抖抖索索立马行动。
谢青阴着眼看底下的少年。“要是把东西找到了,你还算不出来裴曜在哪。你且等着怎么死吧。”
沈灵姝气焰消了一半,咽了声口水。“……”
但还是倔强不退步。
定州城知州府宅鸡飞狗跳了一整午。
沈灵姝的匕首、钱袋和荷包,才被一一找全了。
与此同时,是拿了这三样东西的下人,在庭下跪着挨三十板子。
伴随着受罚的三人的惨叫声。
沈灵姝面前被扔下了钱袋和荷包。
匕首在谢青指间把玩。“你个小乞丐还挺有东西的啊。钱袋里缺多少等会让他们补给你。这个匕首,就暂且放在我这里。免得我们的小神算子,哪一天心怀不轨……”
谢青边把玩手中匕首,边冷冷笑着看沈灵姝。“如何,神算子,东西都齐全了,该算卦了吧?”
沈灵姝:“……”
沈灵姝想要人把匕首还回来。但耳边都是庭下的惨叫声。
沈灵姝下意识瑟缩了下。知道自己现在若说个个“不”字,大概庭下那些人就是自己的下场了。
沈灵姝装模作样冥思了下,睁眼干巴巴:“……裴将军的兵马,正往长安去。”
谢青:“据我所知,他的兵马此刻是北上行路。”
沈灵姝楞了会。找补。“太子登基在即,顺道去长安参加了大典再北上,没毛病。”
谢青眯眼笑:“这么说,神算子不仅是连方位能算,连人要做什么也算得出来?敢问,你怎么算出来的?”
沈灵姝语重心长:“天机不可泄露。”
谢青:“……”
谢青嗤笑一声。“成,神算子这么有本事,今夜就来吾房间,守着吾睡觉。吾近些日常遭梦魇,就请神算子好好算算,本王的梦魇是什么?可好啊,神算子?”
伴随着谢青一个“好”字刚落,是庭下一人惨痛呼声,竟是活生生被打死了。
沈灵姝后脊一凉,颤抖声应下。“……好。”
*
在天黑之前,沈灵姝一直在向周旁人打听陈娘什么时候回来。
但从个小兵口中得知,陈娘似乎被派遣去了外城。竟然要两三日才能回来。
沈灵姝大概也知道了青家军的路数。
要攻占一座城池,他们首先就会派遣几人去该城调查情况,打探路线。而陈娘就是经常作为青家军外派探路的人。
青家军的下一个目标城池就是柳城。
只是越往北上,朝廷的重兵来得更为迅速。一些老练的知州,也会自己锻炼百姓兵作为护卫自己的城池。
所以这时候派遣探路的人就显得格外重要。
终于到了天彻底黑下。
沈灵姝想不出什么法子能够逃过给谢青守夜。只能苦着一张脸,带着自己的护身荷包,惨兮兮过去。
谢青屋中壁烛燃燃。
人懒洋洋侧倚在榻上,似乎是刚洗浴完,身上散披着一件金丝云秀白锦袍。一头墨黑的发披散在榻。正在翻着一本书册。
沈灵姝就站在内门边,看见了谢青床榻下甚至有一床地铺。杵站着,不敢往前再踏一步。
好半会。
谢青才抬起了眼,“神算子,离那么远做什么?我是会吃了你?”
沈灵姝:“……”
吃不吃不知道,但若是自己惹了不高兴,定是会被刀子给吃了。
沈灵姝:“大人英明之躯,小人怕近前瞻仰。有损大人威躯。”
谢青挑了单边唇角笑,“啧,上午你可不是这个样子的啊。神算子早上不是还义愤填膺,伶牙俐齿的吗?早上的气焰哪去了?”
沈灵姝没敢吭声。
谢青:“过来,别让我说第二遍。”
沈灵姝:“大人,我们这一行有个规矩,那就是算命时候,不能离算命者太近。否则……”
“否则?”
“否则就不准了。”
谢青:“那你上次给我算的一卦,似乎就在我跟前。”
沈灵姝:“……”
沈灵姝老道辩解:“不同卦象,算法不一。”
“好。”谢青眯眼笑,看着远远在内室门口站着的人,微笑。“今夜依你,神算子可要好好看清楚了吾的梦魇。明日一早我定会好好请教神算子。”
沈灵姝没敢多吱声。模糊应下。
谢青命人在外室另外铺了个地铺。沈灵姝在人和善的笑下,规矩地躺下。
半夜。
谢青内室也熄蔑了灯烛。
沈灵姝抓着被子,躺得板正板正。甚至没有半点睡意,睁着眼盯着顶梁。
想着自己明日一到,命就要休已。自己还没和阿娘他们重逢,阿耶在长安也不知道如何了,卫曜是不是知道自己跑路了,还顺走了他的匕首和钱袋子……
想她重来一世……
不行,怎么就能在这种地方了结。落得这么一个结局。就算是死,也要英勇地走。英勇地说不。不能让这帮小人得逞……
内室的谢青听见了开门的声响。
“去哪?”
沈灵姝:“解手。”
*
沈灵姝没去解手,只是到外寻了一圈。寻找有没有可能逃走的机会。
只是到处都是巡逻的青家军。甚至还有好几个极为友好地和沈灵姝点头,称呼“神算子”。
沈灵姝无功而返。回来又被谢青明嘲暗讽了一顿。
待到了第二日。
谢青心情极好,等沈灵姝用完了早膳。便将人传过来。
“神算子,昨夜一夜可睡得好啊?”
沈灵姝:“……好。”
谢青长话短说,开门见山。“吾的梦魇是什么?”
沈灵姝:“小的不知。”
“嗯?”谢青冷冷一笑。
沈灵姝又接下了一句,“因为大人昨夜没有睡。”
没有睡就没有梦魇。就算睡了,猜不对就说有两个梦魇。谢青被惊扰的,反正不是她算的那只梦魇。
沈灵姝准备好了一套话。
谢青却是一楞。脸色古怪看着人。最后硬邦邦丢下一句。“今夜继续过来。”
第二夜。沈灵姝已没有昨夜那么紧张。
谢青早上又问:“吾的梦魇是什么?”
沈灵姝:“不好意思,小的昨夜睡太香了,忘记做法帮大人找梦魇了。”
谢青:“……”
第五十二章
青家军们都发觉了。自家头儿似乎很是器重一个“神算子”。士兵们见过几次。少年郎很是清秀, 甚至称得上美貌。
沈灵姝每天变着话术,哄骗谢青,延缓自己找什么梦魇。
令人意外的是, 谢青倒是一点都不恼。
只是每日依旧让沈灵姝过去给他守夜。
似乎是想看看沈灵姝还能编出哪些话术。
不守夜的时候, 谢青也要沈灵姝在旁随候。甚至还会故意拿一些疑难问题来寻问人。声称考验神算子的功力。
沈灵姝苦不堪言。
熬着熬着, 终于等到了陈娘子回来的那一日。
这日也是受谢青刁难的一日, 沈灵姝正绞尽脑汁应对。
外头有小兵跑过来, 进来通报:“头儿, 陈娘回来了!”
站在谢青旁边的沈灵姝闻言, 率先兴奋地往前一迈步。
直到感受到后背冷飕飕的寒意, 才后知后觉自己显眼了。
谢青貌似对陈娘有意思。沈灵姝通过旁的手下打探,知道了两人不是夫妻后。沈灵姝便猜测,谢青在单相恋陈娘。
自己对陈娘的到来这么激动,不就是和人作对吗?
沈灵姝缓缓将脚收回来。生怕让谢青误会自己对陈娘有意思, 从而被连罪。
沈灵姝退回自己原来的位置。
低头摸摸鼻子,避开了谢青满是寒意的视线。
片刻, 才听见谢青道。“陈娘回来了, 人呢?”
小兵:“头、头儿……陈、陈娘子还带了个男子回来。”
正说着。
一身朱红箍腰袖袍的身影, 出现在了门口。陈娘笑容娟丽地迈步进来。
而在陈娘的身影踏进来不久。
就是一个颀长的身影随后。墨装劲袍, 丰神俊朗, 气质冷冽。一双凤眸淡淡掀开眼皮扫过堂内, 如雄狮巡视自己的领地, 令人不寒而栗。
沈灵姝和谢青瞬间都板直了身。
男子的视线最后淡淡停在了沈灵姝身上。
沈灵姝只觉遍脊生寒。
吞咽了声口水。但是仍旧没有移开愣愣望着人的眼。
跟着陈娘进来的, 正是沈灵姝许久未见的卫曜。
沈灵姝刹那心跳如麻。不知如何反应, 既下意识为自己胆颤, 又升起几丝对卫曜的担心。作为率领朝廷兵马平复各州起义的将军,他可是所有起义军的眼中钉啊!
怎么会出现在一支起义军的内部?
陈娘:“谢青, 给你介绍个人。这是江明月,此番我去柳城探路,也是多亏人照拂。明月想要入伙青家军,故我带来见见你。”
谢青审视的眸子还没有从卫曜身上移开。
“青家军也不是什么人就能进的。小子,你会什么本事?”
沈灵姝听到这,心口的大石头才缓缓松懈下。——这些人没见过率领朝廷兵马的将军的脸,所以不认识卫曜。
“比试可知。”卫曜的嗓音一如往常,清冽冷淡,如冬雪落尘,冰山化泉,没有半分多余起伏。却是不容忽视。
“呵。好大的口气。”谢青站了起来。视线忽瞥到面前“神算子”的眼神。沈灵姝正直勾勾盯着前头的“江明月。”整个人都看怔了。
谢青心底升起了不悦。直接伸手摁着的后颈,将人的脸转回来。
沈灵姝蓦然对视上谢青阴森森的目光。
“……”
这人又在发什么疯。
谢青掰回了沈灵姝的脸,才抬眼看底下的男子。“你还没资格和我比试,赵武。”
谢青话落,一个身材魁梧,青衣劲装的男子从旁走了出来。
谢青懒得多话,下巴一抬。
叫“赵武”的壮汉,立马揣起自己身上的佩剑。“江公子,承让。”抬手往偌大的庭下一比划,暗示转移阵地。
卫曜淡淡颔首。做了个请的动作。与人一同到了庭下。
倒是旁边的陈娘,微微不安地紧跟卫曜着走了几步。
三招后,短刃直指赵武的脖子。刀尖离刺入喉中,只有一寸距离。
陈娘满眼钦佩,鼓起了掌来。
“如何?我看上的人!江公子是个人才,定能为我们青家军出力。”
谢青脸上不是滋味。眼神沉冷。却也没有否决陈娘的建议。“别以为这样便成了。暂时留下来。”
沈灵姝悄悄瞥眼看卫曜。仍旧是捉摸不透人为何忽然出现在这里。
这么悄悄一眼。让谢青捕捉到了。
谢青冷笑。“神算子看什么?这么喜欢看?”
沈灵姝:“……”
*
沈灵姝急切想和卫曜单独聊聊。
但谢青似是看出了沈灵姝对“新人”的关切。反倒是更故意为之,让人待在视野之内,不离周身。
气得沈灵姝端茶时,恨不得把茶水倒扣在人脑袋上。
到了午时。沈灵姝借着用餐的机会,四处找,才在花庭寻到人。
卫曜和陈娘子在花庭前谈话。
沈灵姝见有旁人在,下意识躲在木柱后面。但没躲成,陈娘子一眼看见了沈灵姝,招手示意人过去。
“李灵,这边。”
“还未给你们介绍?这是李灵,也是前不久刚来青家军的小孩儿。这么个白白嫩嫩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姑娘家。”陈娘子也是第一次见沈灵姝毫无遮掩的脸,果真如自己之前所想。白净惹人。
“这是江明月。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不必拘谨。”
陈娘子笑盈盈道。
又看向沈灵姝,“你的病近些日可有好些?”
沈灵姝移开在卫曜身上的视线,朝着人露出了真心感激的笑容来。点头,“好多了,陈娘。多亏陈娘子照拂,我才能从鬼门关回来。”
卫曜的目光并未放在沈灵姝身上。只有陈娘介绍的时候,才微微朝人疏离地一颔首。
冷淡得仿佛不认识沈灵姝一样。
沈灵姝心中揣测:可能是有旁人在,卫曜未避免被发现,要避嫌。
沈灵姝想是这么想,但仍旧控制不住朝人投望去视线。
既有心虚,也有疑惑,还有几丝不痛快。
只不过卫曜并未接收到罢了。
沈灵姝一双杏眸子炯炯盯着人一午。
终于让陈娘子注意到了。
待卫曜被谢青的人寻走。
陈娘子悄声笑问:“是不是很俊?”
沈灵姝:“什么?”
陈娘:“江公子啊。”
沈灵姝这才注意到陈娘子换了身衣裳。胭脂色的裙装,发簪上一向只单簪着的木钗旁,多了支莲花簪子。素面之上,涂染了朱色的口脂。
显得气色姣好,又几分娇俏。
沈灵姝心头咯噔一步。“……也、也还好。”
陈娘子:“这有什么不好说。陈娘我看第一眼啊,就觉得俊得不成。”
沈灵姝笑意凝固。“陈娘,你是怎么遇上他……江公子的?”
“在柳城时,我的马入了泥沼,便是他经过帮了我一把。得知他想要加入起义,我便引荐到咱们青家军来。”
陈娘笑说。
沈灵姝面色仍不得其他解。
陈娘子忽然想到什么,脸色重新严肃下来:“柳城现今去不得,朝廷的兵马往这边来了。数量不少。怕是定州城被夺的消息走漏出去了,过不了多时,怕是要来定州。咱们看情况,还得尽早撤离。”
*
关于柳城的消息,陈娘子也告知了谢青。
如今定州城的青家军只有不足千人。大部分的兵力还分布在其他被占的城池中。若现在下诏让其他城池的兵赶过来定州城,也不可能来得及抢在朝廷的兵马包围定州城前面。
谢青没有听陈娘的话退离定州城,而是指定了“江明月”,要人率五百青家军前去对抗朝廷的兵马。当做是人入青家军的考验。
谢青的话刚落。
堂内就有了异口同声的否决:
“不行!”
陈娘:“谢青!朝廷的兵马来势汹汹,其将军裴曜,你在剑南州时又不是没有听闻,裴曜一月不足覆灭了齐州一带的起义军!齐州起义军是什么规模,三万兵力!张礼都差点称王了。还不是不堪一击。如今你才刚有规模,其他兄弟们在他处。定州城就这么点人,你要明月怎么对付姓裴的?那不是个小喽啰,是个杀神!”
谢青脸色阴下,转头死死盯着旁边的沈灵姝。“神算子,你又是什么理由说‘不’。嗯?”
沈灵姝:“……”
沈灵姝哪有什么理由,她只是下意识喊出口的。朝廷的兵马不就是卫曜的兵马吗,卫曜人在这里,怎么去对付自己的兵马?这不就露馅了吗。
沈灵姝迟疑:“……我觉得新兵带不好队,对咱们青家军不利。”
沈灵姝说这话时,明显感到了卫曜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了。
但等她再抬头,卫曜视线早已移开。
谢青倒像是气顺了些,放过了沈灵姝,没再逼问。
卫曜却忽出声:“无碍。某可一试朝廷的来兵。”
此话一落。
堂内人皆望了过去。
沈灵姝眼中的惊慌甚至未能掩饰。
谢青笑了。“好,狂妄,那就成全你。只有五百兵马任你使用,可不要说我没有提醒你,战场之上,刀剑无眼。”
*
卫曜应了下来。
沈灵姝一直想找个机会单独和人说话。
只不过,不知是不是自己想多了。沈灵姝总感觉卫曜一直在避着自己。
而与此同时。
陈娘和卫曜走得也愈来愈近。
甚至在青家军中也渐渐出了不少传闻。
卫曜越是躲避,沈灵姝便越是要找上人问个清楚。
连续两日蹲守在了卫曜的房间外。只不过卫曜似乎并没有回来睡过。
蹲守的第三日。
沈灵姝终于看见了卫曜回来。
与人一同的,却是陈娘。
花前月下,郎才女貌。
两人沿着月下漫步而来,竹影错落在地。
将两人的身影拉得极为得长。
沈灵姝躲在假山后,跟了一路,腿都蹲酸了。
只不过也只见两人笑,听不清两人交谈的话。
沈灵姝脸颊鼓鼓。
想起了卫曜对自己的冷淡,对着其他漂亮的女娘,却能温笑得那么好看。
“见异思迁。”沈灵姝小声嘀咕,若不是自己多少感念人的好,知道青家军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担心人入了贼坑。谁管他会跟谁好!
沈灵姝手指扣着假山的岩石。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前头的两人。
没有注意到旁边有影子落下。
“谁见异思迁?”正是不知道听了多时的谢青。
谢青在沈灵姝身旁蹲下,手疾眼快,抢在沈灵姝被惊吓一跳出声前,捂住了人的嘴巴。
“唔唔。”沈灵姝惊恐回头。
对视上谢青一双黑色森森的眼。
谢青抬眼,从假山里往外看。
看到花前月下的两人,眉头微微蹙起。
沈灵姝眨巴着眼,小心翼翼想要掰开谢青捂自己嘴的手。
而后忽又想到。谢青似乎对陈娘有意思,看见两人单独约会。卫曜不就有大难了!
沈灵姝抬眼,果然看见了谢青盯着前面的两人,单边嘴角冷冷挂起了冷笑。
沈灵姝好不容易掰扯下谢青的手,小声急促给人解释。“你不要误会,陈娘子和江公子……一定什么都没有的。”
“他们有什么?”谢青低下头。
沈灵姝:“……”她说的是什么都没有啊。
沈灵姝不知道是自己没说清楚,还是谢青没理解她的意思。沈灵姝斟酌话语:“小的意思是……江公子一定不会跟头儿你抢陈娘的……陈娘和头儿你才是最般配。”
谢青面色更加古怪,眼神不可思议地看向沈灵姝。随后黑下脸。“你在想什么?陈娘是我娘!”
这下轮到沈灵姝感到错楞,“你说什么?”而后上下扫了一眼谢青,“怎么可能?!”
沈灵姝知道谢青才二十左右。陈娘子虽然扮相素淡,行事利索,也常素面待人。但最多也不过三十。怎么可能会是谢青的娘。
谢青冷笑。上手拧住了沈灵姝的耳朵,“真不知道你脑子是怎么长的?”
“疼。”沈灵姝想要挽回自己的耳朵,“不是,是陈娘子太过年轻……”
“吾十九,她三十四。老东西生我不正常吗?”
沈灵姝轻摇头。表示仍不能接受。
谢青开恩地松了手:“不过,她也不是我生身之母,只是我姨娘罢了。”
沈灵姝瞳孔震惊,更加难以理解。“……你和你姨娘,一起出来造反起义?”
这是什么世道啊?会不会太荒唐了?!
第五十三章
月光如霜。
谢青嗤笑一声。“我既要造反, 和谁一起造反又有什么关系?”
你阿耶难道不介意吗?
沈灵姝这么想,但惜命地没敢问出来。
两人这边的动静不小,很快引起了外头两人的注意。
沈灵姝蹲在假山里, 谢青护蹲在人外围。两人凑近地说话, 一个抬头一个低头, 姿势暧昧不清。
这边陈娘和卫曜走近, 便看见了这么一副友恭和谐, 亲密无间的画面。
“哎呀, 你俩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听到一句调笑声。
沈灵姝和谢青同时抬起了头。
陈娘笑得更欢。
谢青沉了脸, 将旁边“凑近乎”的人往旁一推。“吾怎么可能和个小乞丐关系好?”
沈灵姝被这么突如其来的一推搡, 直直栽倒在一旁泥土地里。“……”
沈灵姝“呸呸”往外吐沙土。
陈娘不满:“谢青,你怎么可以这样推李灵?”
谢青:“是他自己不中用,我又没有使力气。他这么弱,怪谁呵?”
沈灵姝抹了把脸, 眼前出现了一双黑面皂靴。墨蓝纹底,银色绣叶边的袍面微微随着夜风晃动。
沈灵姝趴在地上, 抬眼。
看见了一双濯黑清冷的眸子。
人的头顶, 是广袤无际的浓稠的夜。夜色中一轮孤高的圆月。投射下清冷如霜, 冽如白雪的光辉。
“……谢谢。”沈灵姝以为卫曜要搀扶自己起来。看楞了一分。抹抹脸, 眼儿弯起, 朝人伸出了手。
卫曜垂眸看了人片刻。
而后——
黑面皂靴淡淡往后退了一步。
远离了沈灵姝伸出的手。
沈灵姝:“……”
一旁的陈娘哭笑不得, 忙弯腰伸手将沈灵姝搀扶起来。“别多想, 江公子性子便是这样, 因为不熟, 同人会有些距离而已。没有恶意的。”
不熟?
沈灵姝挑眼看了眼已经不再看她这边的卫曜。嘁, 不扶便不扶,她才不稀罕。
沈灵姝被扶起来, 弯身拍着自己膝盖和手肘的泥土。
陈娘:“你们两个怎么会在这里?”
沈灵姝:“……”
沈灵姝拍打身上泥土的动作一僵。
不同于沈灵姝的心虚,谢青则是直接不客气反问。“你又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大半夜,孤男寡女。”
陈娘笑。“怎么会是孤男寡女,不是还有你们两个?”
“少糊弄我。”谢青眯眼,“你自己心里清楚。小乞丐,走了。”
沈灵姝还置身事外看两人一来一回吵嘴,下一秒,谢青就一把拽着她的胳膊往外带。
“等、等等……”沈灵姝下意识朝着卫曜的方向伸了手。她今天是来找卫曜谈话的。这么就走了,今天的辛苦不就白费了吗。她可是苦苦蹲守了两三日。才蹲守到卫曜回屋的一天。
沈灵姝心头哀嚎一句。
然而下意识伸出的手,却被握住了。
一直未用正眼看过沈灵姝的卫曜,忽然伸出了手。一把拽住了沈灵姝的手臂。
谢青步子一停,眼立马眯起。“你做什么?”
卫曜视线却不在谢青身上。
而是看着沈灵姝,淡淡出声。“李公子何方人?某是陇安来的,听公子口音很熟悉。”
沈灵姝心领神会。立马接话,“我,我也是陇安人,咱们是老乡!”
陈娘在一边笑。“我就说嘛,这几天但凡是有明月在的时候,怎么小灵就盯着人看不停。原来是觉得熟识啊。”
沈灵姝点头如捣蒜。
谢青眼中不悦。没有松手,反倒是将沈灵姝往自己的方向又拽去了一分。“老乡?呵,又怎么样,你今晚还得给我守夜。别忘了!吾的梦魇你还没找到!你可是推脱了两个晚上了。神算子。”
沈灵姝的手臂被两边拉得疼。嘀咕了句,“疼……”
卫曜直接松开了手,而后往沈灵姝的方向,迈了一步。
双手不偏不倚改落在了沈灵姝肩膀上,与人同为一道线。
“久未见乡人。某也有些家中话要同公子叙说。”卫曜虽手臂轻揽在沈灵姝肩外,却未低头看人,只是盯着还拽着沈灵姝另一只胳膊的谢青,淡淡道。
谢青眉头皱起。
陈娘不满斥责:“谢青,你弄疼了小灵了,还不松手。”
“既然是老乡,你们就好好聊聊吧。”转头又看谢青,“守夜不守夜的,差一天也不会叫梦魇给你吃了。”
谢青纹丝不动,只是狠狠盯着卫曜的眸子。
陈娘干脆自己上手,将谢青的手和沈灵姝的胳膊分开。
“怎么?现在连我这个小娘的话也听不得了?”
谢青不情不愿,扭了扭自己的手腕。
视线落在了沈灵姝身上。“明夜你敢再逃,你就完了。”
说罢,洒身嗤笑了声,转身大步离开。
陈娘回头对沈灵姝宽笑。“莫管他。你们好好聊聊。”
*
不算宽敞的客房。
空气中漂浮着可嗅霉味。
沈灵姝四下扫看了一圈。才发现原来还有比她房间更差的客房。
谢青这厮也忒小气了些。看谁不惯,从不遮着掩着。
进了屋后。
卫曜便松开了扶在沈灵姝肩膀上的手,走到了里头,离人远远的。
卫曜将桌案上的烛火点起。
沈灵姝被空气中的粉尘呛了一下。咳嗽了几声。
沈灵姝扫开空气中的灰尘,睁开眼看见卫曜正倚靠在离自己远远的窗边。
冷淡的月光透过窗牗在人周身渡了层白霜的光晕。
人抱臂倚靠着,视线淡淡落在自己身上。一字未提。
真到了只有两个人相处。
气氛莫名有点凝重。
沈灵姝低头摸了摸鼻子。
清咳嗽几声,率先开口,打破了屋中的寂静。“你,你怎么会在这里?这青家军并不是什么好地方……虽然陈娘人好,但也只有陈娘人是好的……他们还是起义军,要是知道你的身份就不好了……”
卫曜忽轻冷笑了声。“怎么?你以为我是为了寻你,孤身一人,千里迢迢跑来这里吗?”
沈灵姝楞了下,“我,我、我没这么想……”
卫曜眸子沉冷:“弃某离去的人,有什么资格,让某转身挽回?”
沈灵姝眼睫微颤,心头打鼓。抬起一双杏眸来,眸中似水盈含光。
松了口气,展开笑来,“你能这么想真的太好了,我就想咱们果然不合适,但是我对不住你在先。你不生气,还要和我好聚好散。我心口的石头这下能够放下了。”
卫曜:“……”
卫曜一双黑眸森森。“不生气?”
沈灵姝摆摆手。“不是,我不是说你不能生气。你生我气没事,郎君大人有大量,有小量也是大量,我不告而辞在先,郎君确实要生气……”
“好聚好散?”卫曜拧眉。
卫曜后牙一紧,气笑了。“沈灵姝,你怎么会觉得,我会跟你好聚好散。”
沈灵姝紧张揣着手,“不、不和离?那休书总会给我吧……?”
卫曜:“……”
卫曜暴躁转身,仰头,面朝向了月光铺满的窗牗。倒吸了一口气。
片刻。
卫曜才转过了身来,眼底漆黑一片,嘴角却淡淡含笑。“行。娘子想要和离是吗?”
沈灵姝揣摩着人的脸色,不敢轻易点头。
“不是不行。”卫曜脸色冷淡。“不过,娘子可记得你对我都做了什么?想要和离,娘子先将债都还了。到时候,我便和你好聚好散。”
卫曜在“好聚好散”四字中,忍不住咬紧了牙。
沈灵姝一脸迷茫,“债?什么债?”
卫曜冷眼。“你自己想。娘子不是说对不住我吗,对不起我的地方。娘子可要好好想想。”
“娘子的债还不完,咱们就没完没了。”
卫曜一双冷眸沉沉。紧盯着灰头土脸,却依旧漂亮灵动的女娘。唇瓣一动,多说了一句,“娘子也想要和离吧?毕竟没有和离,娘子就嫁不了他人。”
女娘迟疑了片刻,竟同意般地点了点头。
很好。提到了“嫁他人”,就敢答应了。
卫曜眼眸更深。
*
烛火摇曳。
沈灵姝看着对自己避之不及,疏离抱臂倚窗的人,忍不住问,“你真的要率领谢青的五百个兵去对抗朝廷的兵马吗?会不会露馅?”
卫曜:“他们不是我的兵马。”
“不是你的兵马?”沈灵姝楞了下,随后才反应过来卫曜的意思。那就是说这次来攻打定州的兵马,是朝廷另外派遣出来灭起义的吗?那卫曜率青家军对抗不就会被当做是反贼乱党了吗!
“拿五百兵去对朝廷上万人,不是找死吗?”
“嗯。”卫曜淡淡。
“不行,去不了。你不能去。”
女娘似着很着急,顶着下巴东一块额头西一块的泥巴。往着卫曜的方向走了一步。
卫曜凤眸在人面上落下:“谁说我率领,便真要和朝廷打?”
“你不是要进青家军吗?你不打他们不让你入伙……对了,你来青家军是来干什么的?”
卫曜:“……”
卫曜避开了女娘炯炯疑惑的眼。“与你无关。”
沈灵姝耸耸肩,摸摸鼻子。
女娘面上和手上还沾惹着刚才摔倒时的泥巴。
面颊、下巴,干涸凝固了好些。模样脏兮可怜。
卫曜抿下眼。
沈灵姝想说的话都被人一一堵回。
摸摸鼻子,打算离开了。“我明天再劝劝陈娘,看看有没有其他法子,你先好好休息……”
“站住。”卫曜忽出声,扔了块帕子给人,“把脸擦了再走。”
“哦。”沈灵姝接住帕子,捏着一角擦拭着,忽然发现帕子有几分眼熟。
拿下来一看,果然是自己的。右上面还是自己绣的荷花粉色线的“沈”字。
“这不是我的帕子吗?”
沈灵姝笑。
卫曜却冷了眼。不做声。
沈灵姝只好敛了自己的笑容。将自己能擦到的地方,都擦了干净。正要推门离开。
“帕子。”
却被卫曜扯着后领子拉了回来。
沈灵姝吓了一跳。“……上面脏了,我回去洗干净还给你。”
卫曜:“不用。”
卫曜不由分说,将人带着泥巴印的帕子从沈灵姝手中拽回来。
沈灵姝:“……”
卫曜冷冰冰。沈灵姝也不在这里挨人臭脾气。“那我、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等一下。”
卫曜皱眉,瞥见女娘后颈有抓痕。伸手挑开后领,正要细看。
沈灵姝后颈一缩,却已经下意识拍开了卫曜的手。回眸看见了卫曜沉下来的脸,沈灵姝忙解释。“啊……没什么的,应该是谢青不小心捏伤的。”
谢青总嫌弃沈灵姝慢吞吞,做事不利索。沈灵姝矮他一个脑袋,便常被谢青要求在面前站桩。也就方便了谢青一不痛快,就老鹰抓小鸡崽一样,拧着沈灵姝的后颈,催促人干活。
卫曜垂眼,看了眼自己被拍开后,停在半空的手。又抬起眼,眸子冷得似雪山顶的冰。
什么意思?
“他可以碰,我碰不得?”
第五十四章
沈灵姝脖子缩得更紧。
卫曜一手摁住人的脑袋, 一手掀开了后领。
雪白的大片肩背皮肤一下子袒露眼前。
在后颈位置,有着明显的微微青红的抓痕。因女娘的皮肤胜雪,更衬得艳红狰狞。
卫曜眼冷下。
沈灵姝只觉周身蓦然冷飕飕了下来。想要回头, 脑袋却被卫曜手掌摁牢着。
脖子上忽一阵凉意。
原是卫曜的指腹碰抚过。不知带着什么膏状的东西, 来回停留在沈灵姝脖间。
沈灵姝瑟缩归瑟缩, 却是动弹不得。
待卫曜肯降尊一般松开了手。
沈灵姝悄悄往后脖子一摸, 果然是药膏。“……谢谢啊。”
卫曜拿了布帛擦拭自己的手, 面向沈灵姝的依旧是一张冷脸。“走吧。”
*
第二日。
定州城大晴。
青家军到柳城打探情报的小兵回来禀报。朝廷的兵马已经在柳城外驻扎了。将军都被柳城的知州迎进了城里, 似有计划要攻打定州。
谢青:“可有见到裴曜?”
小兵摇摇头。
谢青摩挲着下巴, “也是, 将军级别的企是想见就能见的。”说着,想到什么,哼笑了声,眸子往旁边的沈灵姝扫了一眼。“神算子, 你不是说裴曜的兵马北上了吗?这会都来柳城了,柳城可不算北上……算南下了吧。”
沈灵姝:“……”
就算是真神算子, 能连人脑袋改变主意这种事都知道吗?又不是肚子里的蛔虫。
小兵踌躇着开口。“头儿……似、似乎不是裴曜……”
谢青眼一眯, “说清楚?”
“似乎不是传闻中的裴曜, 是朝廷新派来的兵马……那将军认、认识, 属下见过, 在南都五道口被咱们戏耍过一回……”
谢青身子坐回了椅上, 贴靠在了椅背上。“吴尚啊, 没意思了。给一个耗子将军这么多兵, 朝廷还真是无可用的人了呵。”
谢青说着, 扫看了眼沈灵姝。
沈灵姝面上云淡风轻。刚才谢青的质问, 人也没有急着回应解释。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谢青眼中流出一丝狐疑和揣测。
而后忽抬脚,踹了沈灵姝一脚。“你是不是早知道来柳城的兵马不是裴曜的?”
沈灵姝吃痛, 委屈地俯身摸摸自己的小腿。感觉都被淤青了。
“男子一个,哭什么?你知情不保,这一脚还算是轻的了。”谢青眼中流露出鄙夷。
“我怎么知道?不是给你算过了裴曜北上吗?这会朝廷派了个别人来,你也要算我的错?冤死我得了。”
见人投射过来的一眼似是不服气。
“你还敢顶嘴?”谢青伸手正要捏过沈灵姝的脸蛋。
手腕忽地被一粒石子击中。一疼。
谢青捂着手腕的淤处,折下眼来,朝外看去。
外庭两道身影。
卫曜和陈娘一并入了堂室来。
谢青狭长的眸子眯了起来,停留在卫曜的面上,半边嘴角带着寒冷的笑意。
陈娘着一身红枫色窄袖窄腰袍裙,入门便喊谢青。“柳城的兵马什么情况了?”
“说。”谢青朝刚才禀报的小兵抬了抬下巴。
小兵利索地将在柳城查到的事又说了一遍。
陈娘:“竟不是裴曜的兵?吴尚带领的兵马?朝廷竟如此没可用之人了吗?”
沈灵姝见一个人名,听两个人说了两遍,评价竟然都是一样的。不免有点好奇是什么样的人。
“不过都闯了那么大的祸,朝廷还给发了上千人兵马,怕也是这些月数,有点小成就。咱们还是不能轻敌。”
陈娘思忖,“明月要到柳城一趟探查下情况,为防万一,让李灵跟着吧。”
谢青本在嗤笑陈娘说吴尚不能轻敌,听到这话,笑意消失,拉下了脸来。“小乞丐跟过去能做什么?去柳城当乞丐?”
“……”沈灵姝在谢青没注意的时候,白眼了人一眼。
陈娘:“你不是老‘神算子’的喊他吗?李灵定是脑袋瓜子好使,又和明月同乡,两人一起也不容易被怀疑。还能多个照应。”
沈灵姝悄悄抬眼打量站在陈娘旁边的卫曜。
卫曜凤眸凌然冷淡,身形笔直,着朴素的葛布黑袍。仿若置身事外。
视线淡淡从沈灵姝身上扫过。便停留在一旁谢青身上。似在认真听着人谈话。
谢青:“好。”
“……不过,我也要去。”
谢青歪嘴笑,“两人不如三人,三人成虎,不是更好伪装。”
“‘三人成虎’指的是谣言讹传多了,使人把谣言当事实……”沈灵姝小声嘀咕。
谢青一个含笑的眼刀看过来。
沈灵姝身子一寒。低头,及时止声。
*
陈娘没能劝住谢青一根脑筋行事。
“吴尚没见过明月和李灵。你上次戏耍了他一回,要是在柳城被不小心被他和他的部下认出来,你那不是自找死路吗!”
谢青不以为然。“伪装不就成了。”
谢青说伪装,忽看向沈灵姝一张白白净净脸。恶趣味歪嘴笑,“神算子这么像个女娘子,不如扮女相?反正你不用扮,都已经七分像了。”
“不必。”卫曜拉着沈灵姝的胳膊,将人拉到了自己身边。“李公子不必改装。吾等只扮是进城的过路的商客。”
“为避盘问露馅。李公子是我的书童,谢公子便是我的二弟。”
“你敢让我做小?”谢青不悦眯起了眼。“吾怎么看,年岁都不会比你小。”
“谢公子性子直率,性子乖张。不如某稳重。谢公子对某的安排若有疑处,大可不必随行。”
沈灵姝躲卫曜旁边,小声帮腔,“就是就是。”
被谢青瞪了一眼,整个人都直接缩卫曜后面了。
谢青说,“你应该称呼我为‘头儿’,目无规矩。算了,就按着你的安排来。”
*
柳城。
三人扮相成过路商客,凭借着假文书进了柳城来。
柳城坊市分明。
坊道上有齐整的巡逻兵将。
三人走了场东市。
沈灵姝被关在青家军的府宅太久了,许久没见到外头这么热闹的景象。见什么都想要凑会热闹。
卫曜已见惯不惯。
谢青从鄙夷到无语。最后更是直接自己上手,将人从逗鸟的摊子上拉回来。“现在是什么情况?你还有闲情逗鸟玩乐?”
沈灵姝被人猛提胳膊拉起来。耷拉眼。嘟嘴。“我就看了一眼……”
谢青:“你这是看一眼?”你这是整个人都恨不得自己进鸟笼中去!
卫曜:“她也只是看一眼,一眼又无碍。”
挨了谢青骂的沈灵姝果断走到了卫曜的旁边。抱着人的胳膊哼哼点头。
谢青:“……”
谢青冷看了卫曜一眼。很好,好人给你做尽了。
三人走遍了柳城的东西两市,最后到一间茶楼休歇。
柳城各坊除却到处可见的着戎装的朝廷兵马,还有民间百姓自发组织的各坊的巡逻卫兵。
且在各坊各市之间,还能不时听闻定州城的惨遇。包括但不限于,定州的叛军在城墙上挂人头,定州知州和人头一同被挂了三五日,定州血流成河,定州婴儿听到青家军大名,都要夜夜啼哭等实事加上民间自动润色的故事。
就连在茶楼大堂。
隔壁两座桌子的人,议论的也是定州城的事。
三人叫了一壶桃花茶和无花果糕、绿豆泥糕、红豆沙,酥饼……一半都是沈灵姝点的。
也独沈灵姝一人吃得津津有味。
谢青扫看了人饿死鬼投胎的样子,冷嗤一声,“帮里也没亏你吃喝啊?”
是没亏吃喝。
但一帮大老爷子,嫌弃甜津津的东西。沈灵姝在里头,连口糕点都没吃过。
谢青嫌弃。沈灵姝也懒得和人多话,悄悄不满哼了声,自己转了个方向,侧背着谢青吃。
卫曜抿着茶水,似在细听周围百姓们的议论之语。
谢青故意将盘中的一块块糕点掰碎了,惹得沈灵姝心疼不已,频频转眼瞪他。谢青却是乐此不疲。
“沾到了。”卫曜忽伸了手,将人唇边的糕点屑捻掉。
顺手还给沈灵姝喂了茶水。
“吃慢些。别噎着,吃不完,我们打包带走。”
沈灵姝两手捧着红豆泥糕,仰着皙白的脸蛋,眼儿弯弯地“嗯”了声。
对面的谢青:“……”手中捏碎的糕点,正好落在盘子中。
“啧。”谢青松开手,转开眼。
没意思。
还没有打探到朝廷兵马在柳城的具体计划。
三人决定在柳城多留两日。明日去柳城知州府打探消息。朝廷的兵将驻扎在柳城的城外。而那些大将,似乎都直接住在了知州府宅。
三人逛西市时,被沈灵姝带跑,在赌坊悠转了一圈。谢青往里面投了不少钱,输了不少,出来时脸都黑了。
倒是沈灵姝,手运向来好,美滋滋带着两袋子小钱离开。
赌坊的人也不是吃素的。他们赌坊有赌坊的规矩,一般看见赚得多的,就不会让他们能拎着钱走出这个门。
更不用说,这其中还有他们赌坊的暗箱操作,寻常人根本不可能从他们这赢那么多钱走。
不过这次却是个例外。
赢钱的是个白净的小书童,若按往常,赌坊的掌柜是不可能让人安然无恙带着那么多钱离开。
只不过“小书童”旁边,有一个身姿不凡,面容昳丽冷峻的男子。男子全程都没有下注,只是站在那个小书童旁边。
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两人是一伙的。
也看得出这男子并不是好惹之相。
赌坊主甚至怀疑他们也看出了赌坊玩老千,其中的暗箱操作甚至都平白无故用不上。故赌坊主知是个不能交敌之人。制止了手下去为难,追堵两人。
“罢,不要生事。”赌坊主说,“起码在另外一个人身上回了点银子。不必节外生枝了。”
赌坊主口中输钱的另一个人,就是谢青。
直到了三人一起离开,赌坊的人才知三人竟是一起的。
谢青输钱不乐。扫了沈灵姝一眼,“怪不得是小神算子,你有几下子嘛。”
沈灵姝懒得搭理谢青的阴阳怪气。将赢来的另一串钱,悄悄放置在了卫曜的手心。
卫曜垂下眼来。正好看见小女娘拉着自己的袖子,小心翼翼将钱串放进自己的手心。白里透红的脸蛋,甜甜地笑了。
卫曜唇角微微上挽了个弧度。将小女娘的讨好尽收眼底,神情一刹柔和。
沈灵姝将另外的钱袋揣进自己袖中。脑海中的算盘打得咣当当响。
卫曜昨夜说沈灵姝欠了他“债”,沈灵姝苦心冥想不得其解。直到半夜才了然。卫曜说的原来是自己离开绥州时,偷跑时顺走的钱和匕首。确实是不小的债,笼笼总总加起来,也有小几十银子。
沈灵姝刚才用钱串试探了下,卫曜收下了。神情也很舒澜,看来自己果然没有猜错。
沈灵姝心喜。之后再把谢青拿过去的匕首要回来,还给了卫曜,他们这就算两清了吧。
*
三人入客栈时,已是黄昏。
邸舍只剩下两间房。
“两间便两间。”
到了两间并邻在一起的客房前。
谢青扫了眼沈灵姝。“你,同我一间。”
卫曜将女娘拉着胳膊,拽到身旁。“谢公子身份尊贵。我与她是同乡人,我和她一间。”
谢青:“他是吾的神算子,本来就该为吾守夜。”
卫曜:“守夜耗费精力,出门在外,身在敌营。更应该养精蓄神,把精力用在对外。谢公子的守夜一事,还是回府再说。”
沈灵姝在旁小声嘀咕:“……我不能单独一间吗?”
谢青和卫曜同时看了人一眼。
谢青哼笑一声。“还想自己一间?好大的牌面。”
卫曜却握着沈灵姝的胳膊,直接先兵后礼,将人压入自己面前的房间。
“江明月你——” 待谢青反应过来,挡在面前的,是一扇毫不留情就直接关上的门扇。
沈灵姝被卫曜拽入房中。
心下还是稍微松懈了口气。
虽然不能自己单独一间,但总比和谢青待在一间好。
起码和卫曜一起,他对自己也算知根知底,自己至少还有张床可以睡。
三人走一天,沈灵姝多少也困了。浅浅打了哈欠,双眼满含泪水。
检查了客房四周的卫曜熄灭了灯烛。“睡吧。”
周身蓦然陷入一片黑暗。
沈灵姝刚合衣躺下。片刻。身旁的位置也陷落了。
卫曜周身的气息冷冽,身体的温度却是温烫。
春末夏初之际,夜晚不算寒冷。
客房的床榻实在狭窄。
两人的手时不时碰触到,脚尖对膝盖,胳膊相互紧靠——
在寂静冗长的黑暗之中。
彼此的心跳,清晰可闻。
卫曜轻抿了下唇,狭窄的床榻不足以容纳下两人。女娘温软的胳膊紧附在自己手臂上。恍若缠绵。
卫曜垂眼刹那,女娘已经转了身,径直倒向了自己,依眷地埋头进了自己怀中。
卫曜心头一跳,后背绷直,唇瓣翕动,垂眸看去,“你——”
女娘轻浅呼吸,原是没心没肺地睡熟了过去。
卫曜:“……”
*
沈灵姝是被疼醒的。
卫曜半夜不知发什么疯,竟咬了她脖子一口。
沈灵姝捂着脖子,泪眼汪汪控诉,“你干什么呀?”
卫曜冷面舔了舔嘴。“你压着我胳膊了。”
沈灵姝:“……”
托卫曜的福,沈灵姝前半夜睡得并不安稳。
又不能真到地上睡。
最后还是靠在了卫曜怀中,被人浅浅蹂.躏了一顿,沉沉睡着了。
第二日沈灵姝哈欠连天开了门,正好隔壁的客房的门扇也打开了。
眼底黑沉一片的谢青,上下扫视了沈灵姝一圈。
“早啊。”沈灵姝道。
谢青的视线却落在人的脖子上,皙白肤上的一点红印,尤其明显。
谢青面色古怪,语气肯定。“你……是断袖。”
沈灵姝:“?”
谢青黑脸:“这里的墙壁很薄,你就算翻个身的声音我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言下之意,便是你们昨夜做了什么,整张床榻直响,已经瞒不过他谢青了。
沈灵姝不太理解。“……所以?”
他们昨晚不是好好在睡觉吗?
卫曜从后面走上来,揽住了沈灵姝的肩膀,“怎么了?在说什么?”
谢青目光直直落在卫曜放在沈灵姝肩膀上的手。
谢青看得碍眼,轻啧了声,“断袖。”率先折身下楼。
*
今日的行程是去知州府附近打探。
而谢青自从客栈离开后,就一直自己一人走在前头。
不远不近。
偶尔回头,看见了两个人跟上来。才又继续甩头往前走。
沈灵姝早上起来,没听清楚谢青的第一句话。便见人一路直直走在前面,都不搭理他们。
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他怎么了?”
卫曜唇角轻勾起,但很快压了下去。“不知道。不用管他。”
到了午饭时候,谢青才肯纡尊降贵和他们坐一处。
“给他们的菜,跟给我的,都分开。”
谢青冷冷嘱咐店伙计。
沈灵姝不理解:“你怎么了?昨晚做噩梦了?”
谢青摆脸色:“离我远点。我怕你们传染了我。”
沈灵姝:“我们没生病啊。”
卫曜给沈灵姝拆路上买的糕点的油纸包,“既然头领都发话了,你照做便是。别和他说话。”
谢青显然看见了卫曜一瞬勾起的愉色的嘴角。
“……”
*
知州府的消息果然比坊市间灵通。
虽然要冒着被巡逻兵发现的危险。
但卫曜和谢青身手都好。躲避府宅卫兵的视线不是问题。
卫曜全程护卫在沈灵姝身边。
谢青眼沉沉,盯着卫曜守卫在那个傻愣愣的神算子身旁。上下要扶,要抱,做什么都要搭手一下。
谢青眼中不屑。
自从被他发现了“奸情”,这个江明月倒是装都不装一下了。
光天化日,伤风败俗。
谢青呵笑了一声。目光落在墙头上双腿颤颤的小乞丐身上,小乞丐着青色的布衣,阳光下,皮肤白得似雪,乌黑的睫毛扑扇似蝴蝶翅膀。正朝着底下的“江明月”伸出了双臂。
谢青将眼转开。
一个男子,连这么点墙的高度都下不来。丢人。
扑抱的声音。
谢青又将眼转了过来,正好看见小乞丐被牢牢接紧在怀。露出了一口小白牙,眼睫笑弯。
谢青心思痒痒:他帮自己守夜的时候,该不会也对自己有过非分的想法吧?
第五十五章
朝廷的兵马决计后日向定州城起兵攻城。
三人打探了这个消息后, 打算先遣返回府做准备。
谢青一直若有所思紧盯着沈灵姝的背影。
觉得人真是小得可怜,纤薄一点。身为一个男子,确实没什么得意之处, 怪不得要屈居人下……
又觉得人过分白皙。一个小乞丐, 皮肤白得不像话。手感也极好, 谢青平时没少拿捏人的脸。想到此, 摊开了自己的手掌心, 合拢又张开。仿佛在回想之前的手感。
“谢青。”前头两人停了下来, 见谢青迟迟没有跟上来, 沈灵姝出口喊人。
谢青恍然回神来, 意识到自己竟然在回想小乞丐脸蛋的手感,心中大震。立马沉了脸来,背手越过了两人。直直走在最前头。
*
坊道间巡逻兵随处可见。
三人决定出城,回府商议。
只是到了城门口, 却被官兵拦了下来。
城门墙头贴着告示,官兵遣散要出城的百姓:“今明两日一律不许通关出城。这是知州的命令, 有什么不满就都吞回去!”
挤在城门口的不少百姓们骂骂咧咧, 被官兵们拿刀背挡着, 也只能步步逼退着离开城门口。
卫曜和谢青对于反常态之事有着敏锐之感。
两人不约而同将视线扫向了柳城最高的塔楼。
沈灵姝正嘀咕着“怎么不让出城”, 忽被卫曜一把抱起, 神情恍惚之际, 卫曜抱着人便往前头跃去。
谢青一人迅速奔驰在前方。
三人到达了塔楼最高层, 向着定州城所在的西南方向望去。远处, 烟尘滚滚。
偌大定州城外, 隐隐可见万马齐喑, 沙土滚起巨大浓烟。
朝廷的兵马,竟然悄无声息地向着定州城进攻了。
谢青眸子窜起怒火。
只朝望了一眼, 立马就下了塔楼。
沈灵姝还被卫曜抱在怀中,到了塔楼,也不知道是不是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住了。两人还保持着亲密的姿势。卫曜还没将沈灵姝放下来。
“不是说三四天后再攻城吗,怎么知州自己说的话也不作数……”沈灵姝望着西南方位的烟尘,愣愣。
“是我们中计了。”对方不乏没有反间策略。卫曜淡淡道。
“不好,陈娘还留在定州城!”沈灵姝后知后觉。
要下地面来,卫曜却将人搂抱得更紧。
沈灵姝不解,抬头。对视上卫曜一双濯濯沉黑的眼。
卫曜:“现今我们已离开了青家军,没有折返的必要。”
卫曜一语点醒沈灵姝。
是啊,他们现在离开了定州城,唯一负责监督他们的谢青,也在刚才跑远了。
现在就是离开青家军的最好时机。
“可……陈娘还在定州城里。”沈灵姝咬唇。陈娘是自己真正意义上的救命恩人。
沈灵姝想了想,还是不能放任人不管。
沈灵姝挣扎着下了卫曜的怀抱,“定有其他法子出城。前头战火打得差不多,不会管城内。你在这等我,我去去就来。”
卫曜沉眼:“你疯了?”
卫曜抓着沈灵姝的手腕牢牢不放。
沈灵姝愣了下,“我不是去送死……等我赶过去,城门已经破了,既然是朝廷的兵,他们不可能在破城后还对定州城内的百姓下手。我去看看,万一陈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
卫曜沉吸了口气。“我知道了,我陪你去。”
沈灵姝悄悄望了一眼卫曜,意思是人不用陪也可以,自己自有自己的法子。沈灵姝几分嫌弃人会碍手碍脚一样。
卫曜却仿佛心有灵犀女娘的所想,冷眼,“要么我们一同去,要么谁都别想去。”
*
定州城已破。
城内的青家军人马本就不足千人。再加上没人知道朝廷的兵马竟然悄无声息进攻来,没有任何部署的青家军自然抵挡不过训练有素,配合默契的朝廷兵。
青家军全军被俘获,似乎是可以料想的。
谢青是直接在城门口杀了条血路闯出城。
卫曜和沈灵姝到城门时,城门口均是调谴过来的守兵。连柳城的知州都在。
“师爷真的是料事如神啊。”隔着不小的距离,卫曜和沈灵姝听到了得知有人不管不顾擅闯出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来的知州说。“定州城果然会派打探者来。”
……
卫曜在要出城的百姓们和阻拦的守卫指间,简单制造了场混乱。
趁乱带着沈灵姝出了城。
待知州急忙忙要求关城门时,两人已经离开了柳城。
*
定州城外满目狼藉。
城门处也是各种火焰、刀剑之痕,可见青家军还是做了不少的反抗。
出城容易,进城难。
卫曜夺取了两件巡逻兵的戎装,假装成朝廷的小兵,领沈灵姝进了定州城。
沿途斑斑血迹,却也只在坊道之间,似乎并未波及至坊内。
两人寻到了青家军所在的大营——定州知州府。
府外已被朝廷兵包围了。
似乎所剩下的青家军也皆关押进了牢中。
沈灵姝存了点希冀,陈娘应该也只被押在牢房中。
两人现在着着小兵的服饰,混进去并不难。
恰好,从府中出来一人。两旁人喊:“师爷。”
原本低头的沈灵姝和卫曜,皆抬眸看去。
三人相视,皆是一愣。
“师爷”着一身蓝色锦绣竖领袍,手上摇着羽毛扇子,挥动如风。翩翩然,气质飘逸淡然。
“你们两个也是吴将军的兵?”
面对着眼前的老相识,沈灵姝嘴巴的话卡在喉咙,卫曜却阴沉了眼。
“师爷”扇子一轻扇,桃花眼随着上扬的嘴角一并弯起。视线从卫曜面上掠过,直直落在了沈灵姝身上。
弯下身来,桃花眼中似有缱绻无数。
“灵姝,好久不见。”
*
被称为“师爷”的,是许久未见的江明越。
沈灵姝楞了下,而后缓缓展开了笑颜。“江郎。”
外头说话不方便。
江明越将两人邀进了府中。
“你的腿伤还好吗?”沈灵姝开口询问。瞧望着江明越的两只腿。见人行动自如。并没有坡瘸。
“已无大碍。”江明越挥退两旁的下人,入了大堂内。亲自给沈灵姝摆正了椅子,让人入座。
“倒是你,突然在长安失踪,大家都吓坏了。”
江明越望着沈灵姝,说着“失踪”二字。眼神却缓缓看向了不知道何时已经站到了沈灵姝身后的卫曜身上。
上挑的桃花眼中,含着意味不明的笑意。
“在这里能见到裴郎君,我也很意外。”
“裴郎君罔顾圣旨,现在已经是朝廷要犯了。”江明越晃着扇子,“我有义务,见到了裴郎君,亲手将你抓拿回长安。”
沈灵姝听得一头雾水。“等等……郎君怎么会是朝廷要犯,他是朝廷命官啊。前不久绥州刺史还特地通知了郎君一同去参加太子的登基大典……”
沈灵姝说着说着,竟自己给自己捋顺了。错愕回眸看卫曜,“……郎君没回长安去?”
也没有参加太子的登基典,现在已经叛变了?
卫曜面色平静。
沈灵姝又想起了那一封司马家的来信。余光察觉到江明越在看着他们俩,于是将更震惊的话捂回肚中。
“郎君定有自己的苦衷。”沈灵姝回头笑看着江明越,“或许,里头还有误会。”
“是不是误会,裴郎君到了长安,面见圣上,自然会同圣人解释清楚吧。”江明越勾唇笑,手中的羽毛扇子蒲动。
“灵姝,你不思念君熙吗?她在长安念叨你,念叨得整个人都要魔怔了。”
“同我一起回长安吧。不会有谁再能欺负你。”
江明越说。
沈灵姝感觉到肩膀上一沉。
卫曜的手搭放在了自己的肩膀上,修长的五指紧扣着沈灵姝削薄的肩。
没有用力,意义却不言而喻。
沈灵姝相信江明越的话。
自林家扶持太子登基后,长安已是林氏的一言之堂。
王家在和司马家的战役中拖累极深。伤了大半元气。如今在长安的爪牙,几乎是被拔除了干净。除却了还在瀛洲胶着的王家兵。几乎都退却到了冀州。
从中也足以可见司马氏的强悍兵力。只是一场战役,却轻而易举累毁了高门世家大半。
沈灵姝心中于明镜一般。林家虽然占据了长安,但是周围还是虎视眈眈。
一旦王家被彻底解决,司马氏的下一个目标,绝对是长安的林家。
上辈子,即便是卫曜,对付司马氏也曾是九死一生。林家军事远远不及王家。若真有那么一天,万万是抵挡不住——
沈灵姝忽然就明白了,卫曜为何未回长安,而是选择了“投诚”司马氏。
如果是以身试险,从内部打破司马家,又何尝不是一种策略。
沈灵姝忽然地便明了。自己还是要帮衬着卫曜,不让人在这里倒下了。
“我自也想念君熙阿耶他们。只不过既嫁与了郎君,郎君何处,我便在何处。”沈灵姝垂眼睫,语气真挚,“郎君若是死,我必定也不会苟活于世。”
江明越眼中震扼滑过。
卫曜垂下眼,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女娘皙白的肤,巧鼻和樱桃启合的唇。
他握在女娘肩膀的手指微微蜷动,濯黑的眸光闪动片刻。由震惊,怀疑,悸动,揣度……最后到微微唇角上扬。
江明越并不能明白沈灵姝的话。在他看来,两人的婚姻只是强迫为之,并不足以让女娘牺牲如此。
江明越试图从沈灵姝面上寻到一丝作假。“灵姝,哪怕我放行了他走,天大地大,只要朝廷的旨令在,他便难逃此罪责。”
沈灵姝深情款款:“灵姝知道江郎的难处,灵姝并不奢求江郎放行,只求江郎不要将我们夫妻俩分离。”
江明越微微蹙了眉。余光看向沉脸转悦色的裴曜。困惑至极,还是缓缓道:
“好,我答应你。”
*
谢青和陈娘已被关在了地牢。
听到三人是相识。江明越没有半点惊讶。
甚至主动让沈灵姝过去探看。
沈灵姝知道青家军是起义军,落入朝廷手中,没有半点余地,基本只有死路一条。
沈灵姝忧心陈娘为甚。
破旧的地牢之中。
处处是浓厚的血腥铁锈味道。
沈灵姝被卫曜牵制着手,行在江明越后端。
地牢之中,湿气和霉气环绕。
两道墙壁的火把忽明忽暗。火光隐隐摇曳。
卫曜忽低声出声,“你刚才说的,皆是真话?”人的语气平淡,却带着旁人无法察觉的期待之意。
“什么?”沈灵姝问。
卫曜垂眼,眼神中的浓黑与地牢中的阴暗如出一辙。“你说,‘若我死,你也绝对不会苟活。’。”
卫曜薄唇抿成一道线,等着沈灵姝的答复。
沈灵姝:“……”
这很难听出是假话吗?她的命也是命啊。当然是为了替人求情编造出来的话了……
沈灵姝停下了缓行的步伐。侧头刚要跟人解释,一下子便撞进了一双浓黑如渊的眼中。里头盛满了如潮水的深意。
卫曜在紧张。
沈灵姝错楞了下。理智告诉自己,必须要解释清楚,她张了张嘴。
卫曜的面庞在忽明忽灭的火光之间,时而晦暗,时而清晰。
沈灵姝不知怎的,哑住了声。最后化到嘴边,只剩下一句没有底气的“嗯”声。
似是鼻音。轻不可见。
卫曜却听清了,听得一清二楚。
人濯黑如渊的眸子似朝阳缓缓升起了光晕。闪耀,柔和。带着悸动的温眷。
沈灵姝意识到自己竟然鬼使神差地应答下来。懊悔得几乎想咬舌。
温软的触碰蹭在脸颊上。
竟是卫曜俯身,在沈灵姝唇角落吻。
空气中还有咸湿的地牢中的霉腐味道。
卫曜的吻温热,清淡,带着松竹的木质香。
沈灵姝耳朵烧红,胳膊肘轻推了人一把。
卫曜才舔了舔唇,愉悦地抬起了头来。
前头的江明越往前行,发现了两人还留在后头一段距离。回头停了下来等候。
黑暗中,江明越未看出沈灵姝羞红的脸,见沈灵姝安静了一路。以为是对两个“伙伴”的性命担忧。
“你放心,虽然他们是起义军。但身份不比寻常。就算是圣人,也不敢轻易处死他们。”
身份不比寻常?
沈灵姝好奇。之前知道陈娘竟然是谢青的姨娘后,沈灵姝就大为震惊。
江明越:“谢青是剑南州谢家的长孙。剑南州势力自当一方,已经完全不听令朝廷多年了。”
除却了朝中几个先帝时谢家的远房亲戚在长安为官,来制衡远在剑南州的谢家不搞出小动作。只不过这么多年过去,血脉早就淡薄得不能再淡薄了。对于谢家来说,这些人除却顶着一个谢家的名头。和长安其他人完全一样,都是陌生人。这次太子登基,谢家更是一个人都未来朝贺。
朝廷现在的势力,根本不足以也不敢与谢家敌对。
不过绑了谢青,也算是有一张筹码在手。
沈灵姝却是面色惊讶。“剑南州谢家?”
竟还真是谢家的儿子。
沈灵姝起初听到这个姓,还曾怀疑了一下。只不过,世间姓谢的众多,也不可能单单独剑南州的谢家。
却不想,竟然会这么巧合。
沈灵姝犹疑,再问了句。“那陈娘是……”
“陈娘?”江明越一秒明白沈灵姝说的是谁,“她是谢襟怀的姨娘。她还是王家远房表亲。王家当年要和谢家联姻。本要的是王家的二女。只不过王家家主多了一分心思,见司马氏强悍,暗中把王家二女嫁给了司马氏的长子。而后随便在宗族里找了个年纪相当的姑娘,打发嫁给了谢家做小。”
谢家明面上不与人称道,实际上心里暗自不满,还曾和王家交恶了一段时日。
江明越知道的秘闻比沈灵姝多一些。可见为了要对付青家军,是有下苦功夫将青家军头部的几人的情况都调查了清楚。
沈灵姝听得愣愣。
谢家家主谢铛只有四位子女。沈灵姝的生娘沈夫人排行第二,长子便是谢青的父亲谢襟怀。余下,还有一子一女。
沈灵姝从二嫂嫂那里听得的。当时不愿娘亲嫁人的是三子谢秦怀,听说至今都未娶亲。
*
三人到了地牢门口。
便听到了里头的怒斥声。
一个披甲齐装的魁梧男子,正将地牢的铁栏杆晃动地上下震动。朝着里头嘶吼着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被关在里头。
旁边两个倒地的守卫捂着肚子哎呦嘶声叫唤。
显然是遭受了重创。
“吴尚。”江明越斥声。
正在晃动铁栏杆的人,顿时止了手,转过头来。胸膛还在起伏,狰狞的一张脸,缓缓渐渐平复下来。“……师爷。”
显然对着江明越有几分敬意。
“你在做什么?”江明越从袖中拿出了地牢的钥匙串,“所有钥匙,均在我手中。你为难这些守卫,他们也不可能给你开门。”
“师爷,我……”吴尚魁梧的胸潮再度起伏,“我要拧碎谢青小儿的人头,为我上百个兄弟兵赔罪!”
“胡闹。出去!当初是看在你有和青家军交手过的经验,才任命了你领兵。你竟还分不清黑白轻重?谢青企是你想要人头就能随意要的。”
吴尚还在气呼呼。
大块头的胸脯起伏着,身姿高壮。脑袋几乎能碰到地牢的梁顶。
这么个模样,不像是个将军,倒像是个要不到糖独自屈闷的大孩子。
原来这个人就是吴尚。
沈灵姝蓦然想起了谢青和陈娘两人之前对他的评价。看来恩怨很深。
吴尚在江明越的再三命令下,最后还是出了地牢。顺便将自己打伤的两个守卫,一人一个扛在肩膀。一并带出疗伤。
这个地牢里,只关着谢青。陈娘则被关在隔壁。
刚才吴尚的无脑狂怒,谢青都当做耳旁风吹溜过去。
整人懒散散靠在墙壁上,叼着跟枯草根,百无聊赖。
“喂,你们两个怎么来这么迟?”
谢青斜眼看见沈灵姝两人在外头。稍微坐正了点身子,将两人的扮相,再细看了一番。最后把目光落在了旁边一身蓝衣羽扇的江明越身上。
看刚才吴尚对这个蓝衣人的敬畏,谢青多少能猜出,这次进攻定州城的计划,应该就是出自这人手中。
“李灵,江明月,你们两个不会是细作吧?”
能和朝廷兵最高的长官接触到。怎么想,也不是混一两身小兵的戎装就能有的吧。
沈灵姝摆手,“冤枉,,我们怎么就是细作了。”
“不是细作?你旁边的人是谁?”
谢青挑眉。
“不是细作的话,你能和朝廷的人攀谈,交好上?”
沈灵姝,“他,他是……”
“在下江明越。”江明越接过话。
谢青的神情古怪。“你也叫江明月?”
江明越羽毛扇子一挥,刚才听到谢青称呼沈灵姝和裴曜的称呼时,他就觉得有些怪异。
这会了然,笑盈盈地看向裴曜。“裴郎君,什么时候也改了名字了?你也叫江明越?”
卫曜轻冷笑了声。
不多加理会。
“裴曜郎君在外能借用我的名,甚感荣幸啊。”江明越扇动着手中的羽毛扇子,笑眯眯道。
果然,地牢中刚还懒洋洋的谢青立马跳起来。
“裴曜?你是裴曜?”
谢青一把抓住地牢的铁栏杆,狭长的眸子如炬。
盯着卫曜片刻,又落到了沈灵姝身上。
“你们两个自始至终是一伙的?”
沈灵姝被人森森恐怖的目光吓了一跳,往后退却了几步。
卫曜抬手撑扶住了沈灵姝的腰。
替人回答。“自始至终。”
谢青眼神阴狠,就差吼出来。“你们来青家军的目的是什么!?”
沈灵姝吓坏。一手抓住了卫曜的袖子,“不是……不是被你抓来的吗。”
谢青:“……”
谢青不依不饶。“那你大可以直接离开,你还特地过来地牢里,你到底想从我这里图谋什么!”
沈灵姝:“……”
沈灵姝:“如果要说的话……你从我这里拿走的匕首?”
“……”本还认真听的谢青,嘴角抽搐了下。随后又阴狠下眼,“你在耍我?”
若不是铁栏杆拦着,沈灵姝都要怂怂躲卫曜身后了。
卫曜眼神看着谢青的眼寒意乍现。
一旁的江明越看着谢青朝沈灵姝吼问。脸色也暗了下来。
外头还有守卫。江明越离开前,将地牢的钥匙交给了守卫。“下次吴将军来,钥匙随意给他。”
隔壁关着陈娘。
听到了这边的动静,陈娘已经站到了铁栏旁边。
谢青被铁栏隔绝着。沈灵姝被吼了几声,意识到这一点,也不害怕了。朝人做了个鬼脸。“我又不是来看你的,我是来找陈娘的。”
沈灵姝说完,也不顾谢青回应,忙转身跑离。
后头的谢青脸都黑了。恶狠狠:“李灵,你最好不要等我出去被我抓住!我定卸了你的手脚。”
谢青的话落,正好迎面对视上落了一步的卫曜的眼。
男子的眼神布满寒意。停下了脚步,折返身来——
江明越及时发现不妥,插进了卫曜和地牢的铁栏杆之间。“裴曜!”
卫曜冷冷看了眼谢青,才调转了身去寻沈灵姝。
*
陈娘在隔壁,多多少少都听见了。
待沈灵姝寻过来。
陈娘的眼神极为复杂。“他真的是裴曜?”
未等沈灵姝回答,陈娘自己已经先点点头,轻叹了声气。“可惜,这么俊一个郎君,竟然是对头。而且,裴曜这人似乎还已经成婚了。”
陈娘扼腕痛惜。似是为自己失去了一个能追求的郎君痛心疾首。
沈灵姝:“……”陈娘,你不也成亲了吗。
陈娘笑笑,“你也别管我们了,这些人不敢真对我们做什么。我们自会想办法,你自己注意点,快点离开才是。可别再这么轻易被别人抓了。你不是还要去南下探亲吗?谢青不懂事,耽搁了你这么久。快走吧。”
说到探亲。沈灵姝刚知道谢青的身份,又被谢青威胁了一顿,现在去剑南州探亲。不是自寻死路吗。
沈灵姝吞咽了声口水。
既然知道朝廷不会为难苛待陈娘。沈灵姝也可以放心离开了。
“陈娘子,保重了,后会有期。”
“嗯,保重。”
沈灵姝最后看了人一眼,正要离开。转身就撞进一个坚实的胸膛。
沈灵姝捂着鼻子吃疼一声。
一直藏在阴影处的卫曜,握着女娘的手,朝陈娘的方向微微颔首。算是道谢及道别。
领着女娘往地牢出口的方向走。
沈灵姝:“……干嘛躲角落。你撞疼我鼻子了。”
“出去我瞧瞧。”
“瞧什么瞧,你要给我赔不是。”
“嗯。赔不是。”
“……”
……
陈娘望着两人渐行渐远的身影,若有所思地微蹙了眉。
*
江明越严加看管了卫曜。盛情招待了沈灵姝。
但卫曜几乎寸步不离沈灵姝。
按照江明越的意思,卫曜这些时日即将被押送回长安。
至于如何发落,就是朝廷的意思。
沈灵姝在为卫曜的将来担忧,卫曜自己这个当事人,却丝毫没有半分忧愁。
因江明越叮嘱了府宅上下的士兵下属,要像待他一样对待沈灵姝。是故卫曜几乎每日都会往后厨一趟,各种补汤炖补,亲自盯梢,熬制好了,再盛来给沈灵姝喝。
沈灵姝正为着人不知是死是活的前景苦思烦恼。
卫曜端来了温热补汤,盛勺子中放凉了,喂到了人嘴边。
沈灵姝:“……”
沈灵姝被迫张嘴喝下。
“你怎么还有心思熬汤……外头都是明越的铁兵……唔……”沈灵姝又喝下灌到嘴边的第二口补汤。“你不怎么想想逃出去,要是真送到长安了,你生死难料!”
卫曜被女娘焦急的神情取悦。嘴角微微上扬,“你先将汤趁热喝完了。”
卫曜望着女娘纤薄的身子,眼神略暗。
沈灵姝瘦了些,看得出这段时间在青家军过得并不好。
沈灵姝被卫曜一二再地催促,只能捏着鼻子进补汤全数喝下。
现在外头都是江明越的重兵。
沈灵姝喝完补汤,拽着卫曜给人商量如何逃脱定州。
现在外头是江明越的兵。沈灵姝打算从江明越那里盗个令牌来,而卫曜可以凭借这令牌,扮成士兵趁机出城。只要她将重头的兵将引走了。其余的巡逻兵,不是难事。而且卫曜身手好,若出现了些小意外,应该自己能解决。
沈灵姝想得头头是道。
卫曜:“你要如何从江明越那里拿到令牌?”
沈灵姝:“我去找他叙叙旧……”
“叙旧?”卫曜眼微微眯了下,“你们有什么旧事可叙?叙多久?不许去。”
沈灵姝:“我不见江明越,我怎么把令牌拿到手。”
卫曜:“我自有法子。”卫曜目光深深朝窗外望了一眼,“只待时机。”
果然,过了不多时。
城外传来有大片匪寇朝着定州城接近的消息。城墙上远远看去,烟尘滚滚。旗帜摇曳。
只是沙尘太大,看不清旗帜上是何字样。
江明越亲自到了城墙上指挥。
待沙尘拥到近前,竟然是一群绑着旗帜的野猪突发冲来。城墙上的所有士兵皆是一楞。
江明越迅速从城墙上走下来。知道中计了。
果然。
专门看守在府宅的守卫来禀。沈灵姝和裴曜两人已不见行踪。
宅内还昏迷了两三个将领。
江明越:“即刻封锁定州所有城门。各派一支兵马,出城搜寻!”
“是!”
“师爷!”小兵刚退下,地牢的守卫就匆匆跑来。“吴将军在地牢昏死了!”
原来自从上次江明越将地牢的钥匙重新交给了守卫掌管,吴尚果真又来寻谢青挑事。
江明越有猜测到吴尚会再去地牢,但他本意是要让吴尚教训谢青,却没想到,吴尚自己先又得了个亏教训。还让谢青逃了。
江明越说累了。扶额,“让刘副将调兵,追。”
*
森林郁郁葱葱。
沈灵姝没想到卫曜竟然真有法子逃跑。只不过两人进了森林后,就走散了。
两个人出城后,就被城门口的卫兵发现。卫兵追赶了许久。
沈灵姝有意为之。故意借着草丛掩映,松开卫曜的手,和卫曜走了相反的方向。
卫兵弓箭射入丛中,沈灵姝已经遁逃得无影无踪。
卫曜顿了一步。神情一暗,手中空落落的,残留着女娘刚才趁机挣脱开的手的触觉。
箭头擦着卫曜的手臂而过,卫兵下令人不许再往前行。卫曜停了脚步,深深记住女娘离开的方向,转而朝卫兵的位置迎面走去。
沈灵姝的想法很简单。既然卫曜出城了,那么卫曜身手好,躲开追兵也不是难事。他们一个要北上,一个要南下。正好不顺路。
还不如早早分道扬镳。
沈灵姝借着草丛掩映,遁走飞快。
卫曜自被人忽然松开了手,眼中神色一点点沉下去。
追兵恼人,卫曜便全都解决了。而后继续寻着沈灵姝甩开他的手,离开的方向走。
掀开了一角树枝。
卫曜和一人对视上。是谢青。
谢青脸上还有些拳印,抹了把嘴。眯眼,看清了人,笑了声。“是你。”
卫曜拨开了树枝,走了出来。
身侧的指关节发出了咯吱的响声。眼底黑沉沉一片。
谢青见人气势不对,知道会是一场恶战。嗤笑了一声,也摆开了架势。
风声鹤鹤。
两人赤拳相对。
谢青脸上挨了一拳,嘴角沁出了血珠来。谢青舔了一口,眼中是疯狂之意。
两人从草丛之间,一拳一脚,打至了平地处。
谢青没曾想,眼前之人年岁看着明明比自己小。力气却猛烈难以招架。谢青刚和吴尚在地牢打了一场,现在完全处于下风之中。
谢青被揍得极为狼狈,呸地吐出一口血水来。完全被压制在下方。
“裴将军的心情似乎不佳啊。小乞丐呢,不会被射死了吧?”谢青咧嘴嘲笑一番,便见卫曜拿出把匕首。
冷厉的刀锋,贴向了他的脖子。
谢青脸上笑意消失,察觉到卫曜对自己存有的毫不保留的杀意。眼神警惕,“你知道我是谁?你确定要杀了我?”
卫曜似乎并不想和人多说话。并不回应人。
匕首正要直直插入谢青的脖子。
一道声音急促插入——
“将军!”
章岳飞奔而来。“‘师爷’找到了!在西南方位。”
谢青只觉身上的重量蓦然消失。劫后余生,眼前已经没有卫曜的身影。
*
沈灵姝身上只有一串铜钱,钱袋子出来得急,竟然落在了知州府宅里。
沈灵姝盘算着到下一个城池还要多久,钱够不够买匹马。还要到下一个驿站写一封家书,最好能寄到剑南州……
树影阴翳。飒飒随风而响。
一道黑影从树上跃下,遮挡住了沈灵姝头顶的阳光。
卫曜拳头凝固着斑斑黑血,树枝划破了人的袍子,袖口。墨发微凌,凤眸凛厉。单手的指腹缓缓抹去匕首上的血迹。
唇角含着冷笑。
“娘子,你是迷路了,对吗?”
第五十六章
沈灵姝吓了一跳, 往后跌坐在地。
树枝垂落下的新叶,缓缓飘至女娘头顶。落在了人的鼻子上。
覆盖在脸上的崭新芽叶被一只修长劲瘦的手拿开。
沈灵姝嗅到了血腥的味道。
叶子被摘拿掉,卫曜冷戾的眉眼便袒露眼前。
沈灵姝:“……”
脸是好脸, 赏心悦目。但可惜这么一张俊美的脸, 此刻阴云密布, 尽显威压。
沈灵姝双手后撑在第, 悄悄往后挪移了一步。舔了舔唇。“……是, 是不好走。”
“郎君你……你能找到我, 简、简直太好了。”沈灵姝嘴角扬起笑来, “我也正在寻郎君呢!”
卫曜面上的寒冰并没有消退。
冷冷盯着明眸善睐, 嘴角挂笑的女娘。
卫曜将匕首收起。从被树枝划破的左手袖子上撕扯下来一块布条,不由分说,一端系上了沈灵姝的手腕,打了死结。另外一端则系在了自己手腕。
沈灵姝望着, 不敢言:“……”
布条在卫曜掌心缠绕数圈,卫曜一拽拉, 还在发楞的女娘就倒向了他。
卫曜将女娘掐腰从地上带起。最后一拉, 沈灵姝不得已被迫往前。
没控制住, 摔撞在了卫曜背上。
“唔。”
卫曜回头的眼神寒厉。
沈灵姝摸摸鼻子, 小声嘀咕, “……你怎么把我绑着, 像个犯人。”
“好吧, 犯人就犯人……唔你扯慢些, 我跟不上。”
小副将寻过来。
先是看了将军后面的人一眼, 才向将军禀报。“属下无能, 让他跑了。”
他指的是谢青。
卫曜淡淡:“不必管。行军到了什么地方?”
“已快至瀛洲了。”小副将回复。
“备两匹快马。”
“是。”
*
沈灵姝明白过来了,卫曜现在已经叛离了朝廷。似乎还和司马氏达成了密谋。
准备的两匹快马, 一匹给的是小副将,一匹则是卫曜自己。
沈灵姝只能和卫曜共骑一匹。谁让两人手上还绑着布条。只不过到了下一个城池后,卫曜已将布条换成了铁链。更牢靠,且不易断。
沈灵姝:“……”
沈灵姝知道是真惹卫曜生气了。因为卫曜除却和她锁一块,一个字也不同自己说。
两人吃饭睡觉都要一并。沈灵姝如此耐不住性子的人,一日下来,能说的话多得似天上星。卫曜愣是一句没有回应。
最后沈灵姝也只能气呼呼地跟小副将说。
小副将哪边都不好得罪,边看着将军的脸色,边应着话。
沈灵姝在绥州不见后。章岳和几个暗卫奉着将军的令追踪护卫。一路护卫着师爷从东都到了定州。按着将军的意思,是护卫师爷南下。获取师爷的目的地在哪。谁知师爷在定州被青家军俘获,当夜甚至发起了高烧。
章岳只能疾书一封给将军。本意是想征求将军意见将师爷带走。但没想到,将军亲自来了。
三人北上。
太子登基后,有势力的世家已经明面划分了与大晋的界限。私下更是将周边城池划在自己势力下。例如谢家和司马氏,未派人朝贺,也不曾上书半封。
新帝名义上是大晋太子登位,实际上已经完全属于林家的掌控。大晋现今的国土,则由各地的世家暗自占领。遍地的起义军不会得罪世家,却会向着还属于朝廷领地的城池进攻。只是越往着北,世家的盘地越多。起义军反倒不如南部的多。
三人日夜兼程。几乎不入宿任何一座过路城镇。
只有需要粮草,补充水囊和食物时。章岳才会入城池采购。
北上夏夜。
繁星密布于天。漆黑漆黑的,闪闪烁烁一如婴孩的眼眸。
北部的夏夜些许凉意。
沈灵姝微微冷了,便靠着卫曜的胳膊,仰头看星星。
沈灵姝觉得眼前的景似曾相识。好像多年之前,她也和卫曜一同这么看过星星。只是不同的是,当时他们处于沙漠,夜晚比这里更要荒凉花。而她位于卫曜的怀中,沙漠寒,她却没有感到片刻寒冷……
“阿嚏。”沈灵姝打了个喷嚏。
下一秒。
两人手中的铁链子一阵哗啦响动。
卫曜已将沈灵姝抱至怀中。手臂环抱着罩着斗篷的人。依旧沉默不语。
沈灵姝悄悄抬眼看人,卫曜抿紧了唇,却不看沈灵姝。似乎还不想搭理人。
沈灵姝悄悄抿了唇笑。在卫曜怀中找了个合适的位置,拿着人当会发热的软垫子窝靠。本是看着星星,后又不知不觉睡着了过去……
当清晨的第一缕曙光透过树梢,照入两人的发梢。章岳醒过来,便看见了相依偎的将军和师爷两人。
将军冷冷抬起了眼皮看过来,斗篷拉起,将沈灵姝的睡颜罩得严严实实。
小副将:“……”
小副将踮起脚尖,放缓了脚步离开,去寻找食材做早餐。
*
三人在第十日后入了司马氏的地盘——周州。以此为界的东北区块,都是司马氏掌控。而这些地盘上朝廷的知州刺史,已经没有实权。
卫曜虽然一路和沈灵姝寸步不离。但却不同沈灵姝说话。沈灵姝闷不住,只能尽找着小副将讲话。
只有说得多了,卫曜才不耐扯着铁链,将人拽回来。
铁链哗啦啦声响。
小副将意识不妙,就立马找借口去干活。
沈灵姝则只能被迫回到卫曜的身边。
“我要洗澡。”沈灵姝玩着铁链,嘟嘴不满,“你不能让我都快半个月了,都洗不了一次澡吧。我都要发臭了。”
“俗话说,气天气地,都不要气自己。你真一个字不和我说,你还绑着我做什么,你气坏了自己,也没有人如意,而且我都跟你赔不是了……我不是故意跑的嘛。实在是谢青拿走的匕首还不回来,我口袋又没有足够的钱还给你……等我以后定有钱还你。”
沈灵姝没想到人的气性能如此大。愣是十天半个月了,都不与自己讲话。有什么事,也只是通过小副将传达给自己。
还用这铁链。
就这么不信任自己吗?
小副将正好回来了。
卫曜开口。“章岳,嘱咐客栈备浴桶。”
沈灵姝闻言,眼睛一亮。“你愿意让我洗澡了?”
卫曜只是又闭上了嘴巴。
但并不妨碍气呼呼的小女娘顿时眉眼笑开。“谢谢郎君,郎君大人有大量,郎君是天上活菩萨活观音转世嘿嘿……”
小女娘甜言蜜语一套子接着一套子。
直到看见了卫曜也一并入内来——
小女娘的笑颜消失了。
面对着盛满温水的大木桶,和一入内就将门扇合紧。抱臂冷眼看着自己的卫曜。
沈灵姝还以为,人能把两人之间的铁链解开。谁知道,卫曜竟然是宁愿跟着自己进来,盯看着自己沐浴。也不愿意将铁链暂时解开。
沈灵姝嘟囔。“铁链这样,我脱不了衣服。”
卫曜沉默,取了匕首,直接割掉了整只袖子。
沈灵姝张嘴无声。“……”
卫曜已经将事先准备给沈灵姝更换的衣衫放在了一旁。
铁链短。两人的距离只能控制在卫曜的一臂长。
沈灵姝相当于站在卫曜的面前换衣服。
起初,还有些羞恼之意。但慢慢脱下了一件外袍后,看见了卫曜故意将脸转开,沈灵姝又觉得有些好玩。
他们谁跟谁,要看的都看得差不多了。
沈灵姝眼珠一转,作势解不开里衣的扣子,往前行了一步。铁链哗啦啦作响,两人距离又拉进了一步。
“郎君,帮帮我……”
卫曜蹙了眉看过来。
小女娘两手握着肩膀处的纽扣,乌黑茂密如瀑的发已经垂散了下来,一张花猫的小脸,水盈盈的眸子满是柔情地瞧望着。哼哼着,似真是解不开。
“水都要凉了,这样我再洗,可就要风寒了……”沈灵姝说。
铁链又响动了一番。
冷面的卫曜往前走了一步,抬手,将女娘月白里衣的扣子一一解开。
里衣缓缓散开,露出了里面绣着藕莲子的粉红肚兜。
肚兜的两条细带,只系在女娘的脖子上。
肩颈雪白一片。鼓囊丰满之处,似清山莲花,夏至霞云,春夜滴水的桃花。
只是看着,便觉有软香四溢。
卫曜眼一凛,不自在转开眼。往后退了一步。
沈灵姝抿嘴忍笑,眨巴着无辜的眼。“郎君不帮我解开吗?我够不着……”
沈灵姝抬手,晃着手中的铁链子。
铁链子叮当当地响,似夺魂的铃铛……
卫曜暗了眼,抬眼看了眼女娘。
女娘半歪着脑袋,笑意盈盈,故意侧扭着半身,露出了一片细白光滑的脊背,脊背往上,便是脖子上的系带。
细打着的结绳,像是停在花芯的蝴蝶。
“郎君……”
卫曜沉了气,抓过了女娘的胳膊,将人往前一拉,反过了身去。
沈灵姝只觉得后颈有粗粝的东西碰过。
随后,便是薄薄的没有挂细之物。从身前垂落在地。
再后,卫曜直接将沈灵姝拦腰抱起,放进了木桶里。
热水往外溢出。遮盖住了女娘的雪白一身。
卫曜松回来了手,便再转过了身。
终于说了十天来同沈灵姝的第一句话。“快些洗。”
沈灵姝哼哼了几声,抬眼,还能看见卫曜背对着自己的冷酷背影,再细看,还有通红的耳朵尖。
沈灵姝将水泼洗得用力。不少还溅湿在卫曜身上。
即便是这样,卫曜也没有回头看一眼。
沈灵姝好奇人的定力。还真能和他的气性一样大?
卫曜感觉到了身后的衣摆被拉住。
侧眸。
沈灵姝藕节一般白皙圆润的胳膊伸出,拽着人的衣角。
“我洗不了,帮我濯发。”
女娘面上的脏乌被洗干净。雪白细腻皮肤,像是粉嫩的桃子一般。丰润,莹莹如玉。
杏眸似是湿漉漉的小鹿,乖张,水盈。粉嫩柔软的唇瓣启合,直勾勾仰着脑袋看卫曜。
卫曜很快就移开了眼,将自己的衣角从沈灵姝手中拽出来。起身,拿了旁的皂角。
女娘乖乖仰着脑袋,任由人打出泡沫,悉心清洗。
忽地,沈灵姝转过了头。
发上的沫水从人发上滑落,滑过额角,下颌,一路顺下。
浸没在雪白的沟壑之中。而后消失于水面。
卫曜的目光随着沫水往下。
喉咙一干。
神色一凛,转开眼。
忽铁链一响动,竟是沈灵姝将人拽过去。
卫曜上半身浸入木桶之中,两手置于木桶边,抬起了眼来。与女娘姣好的面容,只有片寸的距离。
沈灵姝笑盈盈。将卫曜的狼狈和不甘,微恼的神情尽些收入眼底。
沈灵姝心底哼笑:哼哼,让你不跟我讲话。
沈灵姝故意扬起了下巴,撅起了红唇,软乎乎便亲在了卫曜嘴巴上。
卫曜半僵身子。
沈灵姝更是直接伸长了手臂,圈抱住人的脖子,闭眼不管人的死活。
卫曜从错愕到沉脸。最后黑脸。
一阵哗啦的水声。伴随着铁链的声响。
卫曜一把将女娘从水中捞抱了起来。
往着床榻的位置走去。
*
水珠滴落在地板和床被之上。
沈灵姝一点也不意外。沈灵姝确实存心逗逗人,但没想到逗狠人。自己有点遭殃。
但也不能让她白白损失。
沈灵姝环抱着卫曜的脖子,亲吻着人的喉结……
“郎君还不同我说话吗,那我就不理会你了……我也要生气了……”
卫曜的汗珠滴落在女娘面颊上,又被舔吻走。
“我都同你道歉……这么久了……唔……郎君气性也太大了……嗯……”
女娘乌黑的发扑散开来,迷蒙眼眸,泪眼漉漉,红唇半启。
卫曜一口闷咬住了圆润之物,引得了女娘一片惊呼喘.息。
卫曜沉了眼,再次咬住了人的脖颈。留下了浓沉的吮印。
“我不会信你的任何一句话,小骗子。”
*
沈灵姝再清醒过来,已是在前往瀛洲的途上。
沈灵姝背靠着卫曜宽阔的胸膛,从斗篷中探出眼来。不知今夕何夕,腰肢酸软,人还有些迷糊。
眼前突然出现了一袋水袋。
卫曜没什么起伏的声音道。“喝水。”
沈灵姝嗓子确实干哑,捧着水袋喝了一小半。
缓缓坐直了身子,四处探看。
不见小副将的身影。“章岳人呢?”
“他先行往瀛洲汇合了。”卫曜道。
沈灵姝了然地点点头。瀛洲啊,司马家和王家还在对峙的地方。他们现在已经在司马家的中心地了。
日头正晒。
沈灵姝从斗篷中伸出手,这才发现,手腕上的铁链不见了。
沈灵姝惊讶地回眸看身后人。“你不绑着我了?”
卫曜淡淡:“不方便。”
尤其是现在在司马氏的地盘。
卫曜说完,垂眸看了女娘一眼。
眼中布满浓稠的黑:
“你若再离开吾身边,吾便杀了你。”
第五十七章
沈灵姝缩了缩脖子。
卫曜冷哼一声, 环抱在女娘腰上的胳膊,微微收紧。
卫曜的兵马已经提前一月余先一步到了瀛洲。
瀛洲之地。原是属于朝廷的领地,王家和司马家开战后, 便成了司马家的地盘。现瀛洲外西南方位, 还驻扎着王家虎视眈眈的兵马。
时值六月。
却是风沙冽冽, 入目荒尘, 空气中隐隐飘来火药腐烂之味。
来迎接两人的, 是之前到过绥州一趟的司马家的说客——司马照谷。
此人不是司马家的血系, 只是常年侍奉司马氏一族的下人一户, 却能被冠以司马氏姓衔。足以可见深受司马氏的器重。
“公子, 随我来。”司马照谷道。此人身形瘦小,着一身灰绸直裰窄袖袍。目光精烁,唇薄鼻尖,是典型的笑里藏刀之相。
沈灵姝和卫曜到瀛洲的前一个城池, 便已经分开驾骑两匹马。
卫曜给沈灵姝更换的衣服是随从的男装。黑色幞头帽,墨蓝色交领缎衣劲装。腰间还配着把短刀。脸上也故意抹了两把锅底, 遮盖过于白皙的肤色。乍眼看, 便是一灰扑扑的随行小兵。
故司马照谷并没有起疑心。
卫曜的兵马已在瀛洲城安置扎营。
安排在瀛洲, 用意已经很明了。是司马氏要启用这支兵马对抗王家。
司马照谷领着两人入了一座府宅。府邸装饰得堂皇气派, 下人入入出出, 阔大的庭院正在修建整装。一个管事模样的男子, 位于庭中央, 指挥差遣着仆从搬运花草、盘石……一副忙碌又得适的景象。
司马照谷贴心地给了解释。这里原是瀛洲知州的府宅, 司马家二公子不喜原来知州的品味, 觉得寡味。所以差人将整座府宅重新做了整修。
司马照谷笑着说。边在前头带路。
沈灵姝却听出来了其中的暗意。这分明是在敲打卫曜。瀛洲知州是朝廷命官, 司马氏公然住进知州府邸,还轻飘飘地表示要给整座府宅重修。他们住进来了, 瀛洲知州住哪里?不就摆明了整个瀛洲现今都是司马氏掌控,不听话的,就是瀛洲知州的下场了吗。
绕过一道回廊。
迎面是搬运着一座天山雪莲像的家仆。家仆规矩停下了脚步,朝着司马照谷很是恭敬地行礼。
回廊九曲八折。
司马照谷接着与卫曜继续讲话。“公子想必也已经听到了,外头现在有一些风声风语。议论公子是姜娘子的私生……公子切莫当真。公子是姜娘子和晋皇帝之子,是绝无半分假意。外头,尤其是长安处,那些人怕公子有夺嫡篡位之嫌,才故出此谣言来抹黑姜娘子和公子……”
卫曜面色淡淡。“某未曾放在心上。”
司马照谷闻言很满意,点了点头。“那便好,下官也只想提醒公子,真亦假假亦成真,公子是司马氏一族血亲,至死也是司马氏的人。这是无可否认的事实。司马一族是公子最坚固的砥柱,公子心如明镜,知事辨曲折,下官替家主感到莫大欣慰。”
说话间,三人已到了正屋。里头传出了泠泠筝声,袅袅入耳。雅致怡然。
司马照谷向外头候着的家仆通报,待家仆出来回禀。司马照谷才向卫曜做了个入内“请”的手势。
沈灵姝跟着也要踏入。
被司马照谷抬臂拦住。“这位小公子,留在外头候着便可。”
卫曜回了头,神色淡淡看了眼沈灵姝。沈灵姝已收回了一个跟随的脚尖。
卫曜微微皱眉,折返身,反握住了沈灵姝的手腕,“他与我已是生死之交,吾事便是他事。一同进。无碍。”
司马照谷面上流出一丝讶异。
而卫曜已经先一步,将沈灵姝带着一同进屋。
外头的家仆将门扇缓缓盒盖上。门扇由张合,至一丝细缝,至吱嘎一声,彻底隔绝外间。
*
门从后关闭。
光线由明转至暗,又复明朗。
屋内堂皇明亮,时还尚早,两壁却已点燃了灯烛。堂内朱漆柱盘龙卧凤,榻椅上罗列花瓷,壁上挂着字画墨宝,横梁悬垂下珠翠铃铛。瑙红色地毯铺至廊下。毯上,跪坐着两名乐伎,正在拨弦诵曲,歌声婉婉动人。
高座之上,是个年貌四五十的男子。着半肩鹿皮上衣,罩紫色下裳。双手交叉,放在腹部处,仰头闭眼。似在专心听乐赏曲。
卫曜松开了握着沈灵姝手腕的手,回头淡淡,却又极复警示地看了沈灵姝一眼。让人莫要离开他的周身。
随后,才向高座之人禀声。“外甥裴曜,见过二舅舅。”
男子缓缓睁开了眼,抬手。两旁的乐声刹那停止。随着男子的手再一摆动,乐伎弓腰低头,一一依次退下。
“你认识我?”男子开口,声音呕哑噪杂,如割锯木柴的锯齿,略微刺耳。
沈灵姝耳朵有些难捱地一动。
卫曜:“闻二舅舅喜乐赏曲,性情雅致,方正涵养。某见乐声不似靡靡之音,倒有山高流水之态。屋堂壁画,墨水青山,有文人曲水之相。故揣之。若有妥误之处,还请二舅舅宽恕。”
卫曜的声音磁哑清冽,目视着顶头之人,奉承之话却无半分奉承之意。反倒显得话语格外真挚。
沈灵姝悄悄松了口气,耳朵舒服了些。
下一秒,高座之人便爽快大笑。半抚下巴的胡须,坐正了身子朝望。
“好……”一句满意之词,用着呕哑的嗓子喊出,反似是斥责不满之意。
“裴曜。家主将你送到裴家栽培,着实屈才。”男子拍着高座椅的扶手,“吾是你舅舅,照谷给你说的,皆是实言!你在瀛洲,不必拘束。这里便是你的家!”
卫曜淡淡。“是。”
“听闻你在齐州给朝廷立下了大功。家主也是信赖你的实力,故昭告了你过来。以往对你皆是历练,瀛洲之地,王家如苍蝇不散,能不能通过此役,让家主纳下你,接下来便是要看你的造化……”
“司马祝!”外头的门扇忽然被猛力推开,一个高瘦的年轻男子闯了进来,打断了屋中的对话。
“公子……”外头的家仆阻拦不及。
高座的男子挥挥手,跟着进来的家仆们才低了低脑袋,躬身出去,合上了门。
擅自闯入的青年,着一身半肩兽皮上衣,宝蓝下裳。眉清目秀之姿,脸因恼怒而红,双唇甚至颤动可见。足以见气愤之态。
“为何要隐瞒姜娘已到了关东的事!你故意骗我来瀛洲,就是要将我们拆散,永隔两地是吧!”
沈灵姝觉得这声音甚是耳熟,悄悄侧眼看去。
沈灵姝揣测此人口中的姜娘应指的是姜贵妃。上辈子她也疑惑过,后来才知道“太后娘娘”随母姓,不姓司马,连封号也以母姓为封。只为奠基其母。而晋皇帝宠爱她,不顾朝人反对都应允了。
沈灵姝多看了几眼,才发现眼前这个人,身形很是相似去年元日宫宴上,与姜贵妃私下会面的男子。
沈灵姝记得她当时打听过,司马家元日宫宴只派了个本家的人过来。也就是司马家主的次孙,司马蛟。
“你在胡闹什么!?”司马祝沉眼,快速转了话,“你简直荒唐!还不来见见你的表弟!”
司马蛟的肩胸还在起伏,闻言却是像冷静下来一样。转了头,与屋中间的卫曜对视上。
卫曜的神情冷淡,凤眸更是乌漆一片。
司马蛟的脸色却复杂许多,犹疑、揣摩、打量细看……最后化成平静嗤笑。“有什么证据证明他就是姜娘的儿子?一个外来的种崽,随随便便就想要进我们司马家的门?司马家没有这号人在!司马家的大门,也不是随随便便杂种人就能进来!”
沈灵姝闻言,眉头皱了起来。
“还要什么证据!你姑母亲口认的,家主亲手给送到司马家的下家裴家养的!这就是证据。”司马祝勃然大怒,“滚出去!尽在这里丢人现眼!”
“出去就出去。我只是来告诉你一声,瀛洲我不待了,我现在就要回关东去!”司马蛟恨声道。
“逆子!给我站住!”司马祝猛然站了起来。
司马蛟却头也不回。
“照谷!给我拦住他!”
司马祝怒吼,噪杂的声音,似是骤然轰鸣雷声,响彻在耳边。
横梁上的珠翠铃铛被震动得串串坠地。
沈灵姝有些难以忍耐,脑袋一疼。耳朵嗡嗡直响。
卫曜伸出了手,拽住了沈灵姝的手臂。
而后,有什么苦淡之物顺着卫曜的手指,塞进了沈灵姝唇缝之中。
沈灵姝吞咽后,唰白的面色,才逐渐好转了些。
*
“让你见笑了。”
一阵兵荒马乱后,司马蛟被家仆暂时关押起来。司马祝坐回了自己的高位。“犬子行事荒唐,你莫放在心上。”
可不是荒唐吗?不,何止是荒唐。
沈灵姝暗自咂舌:和自己的姑母处在了一块。而且看司马祝的反应,可能整个司马一族都知晓了。
沈灵姝抬眼看站在自己前面的卫曜。
不知道人对此事了解多少。
皇上现今才十七,没有人愿意在这种场合下,相认自己的母亲。
而沈灵姝不明白:为何在这个关节,才要认回卫曜?
按着司马祝的话,司马一族是早知道卫曜就是姜贵妃的私生子。那为何要把人放到裴家养,他们知道裴家一直自小苛待着卫曜吗?
司马氏地大势大,难道就容纳不下一个自己的血亲吗?
沈灵姝感到困惑。甚至几丝生气。
如果是一开始就没打算养育卫曜,现在是看见了卫曜有价值,才打算和他相认?为何?不是她的亲生子吗,不是亲外孙吗,为何能如此狠心?难道只有利用价值,才能被他们当做亲人吗?
“你舟车劳顿,奔波至此也累了,下去好生休歇,养精蓄神。”司马祝说,挥挥手,示意家仆带人去休息。
“承劳二舅挂心。”卫曜说,“某要先去探看已先至的兵马。”
司马祝点点头。“让照谷给你带路。去吧。”
*
两人离开。
司马祝的屋子又流淌出了潺潺如流水的乐曲声。
老家仆端上了茶水。“主子,裴小公子看着如此年少,当真可用?”
司马祝捏着眉心,“不能用也得用。瀛洲已经没兵了。且让照谷看紧他。”
“是。”
司马祝是司马家主的二子,不提庶子庶女,麾下只有一嫡子司马蛟。故是捧在掌心爱护。
但司马家主更为看重的,是在关东中心城池的长孙司马燕。长孙司马燕与司马家主性子和行事作风最为相似。甚至有传闻司马家主打算绕过长子,直接将位置,传让给长孙。
而这次司马家在瀛洲与王家的角逐之战,绕着瀛洲一带,已拖至三四个月之久。起因便在于司马家的长子率先领兵,其麾下的将军在一役中,一刀砍下了王家长子王聿的头颅。炫耀庆功地高悬城墙。惹怒了王家家主,以至于王家拼没家底也要死熬在此。
而惹下了此事的司马家长子,却以王家宵小辈,不足以为此浪费时间。留下了烂摊子交给自己的弟弟司马祝接手,自己拍拍屁股回了关东,和自己的儿子竞争夺位。
司马氏本只打算敲打王家,他们倒不至于为了一个下僚家的儿子和几匹马,就和王家拼个你死我活。司马家的目标还是在长安城中的位置。这时候和王家胶着那么长时间,属于费力不讨好。
果不然,他们两家相争,让林家这个渔翁得利了。
王家又像是条怎么打都还会折返回来咬你一口的疯狗。着实让接手的司马祝心烦。弄不死,他们又会卷土重来。要弄死,王家曾经大晋第一世家的名号也不只是个虚衔空头。实力兵力皆在那里摆着。并不是一时半会就能给灭掉。
而司马家在瀛洲的兵马,被长兄带走了大半。再过几月就是大暑。在这一日,司马一族有固定的四年一次的比试。不论是内部的夺位,还是外部的纳贤。通过大暑这日的比试,都会有新一轮的权力排布。
司马一族以强为尊。即便是家主之子,之孙,要想要站稳脚跟,正式登位司马家家主的位置。也要通过此比试。夺得头筹,得到所有司马氏族人的承认。才算正式继承司马族的王。
简言而之,即便是长孙司马燕,如果在比试中,不敌其他族人。家主再如何器重,也不可能被其他族人尊敬为王。血脉和能力,是称王中,缺一不可的两样。
而若有不是司马家的人拔得比试头筹,则会被留有重用。
司马家的人,年满十五皆可参赛。
传闻司马燕十四时,破天荒违令参加一次,得次位。紧次于他的父亲。而十八时,则战胜了他的生父,斩杀了庶兄长,夺得了头筹。只不过老家主当时身体强健,还不打算退位。但十分满意此孙儿。甚至扬言了在下一次的大暑比试上,便会让位于贤。
今年便是第四年。若司马燕得胜,便会彻底继位掌握司马氏一族。
而这么一个重要关头的空档,司马氏长子自然不会把时间浪费在和王家打仗之中。于是便将烂事留给了司马祝。
司马祝无奈,也只能接下。对于在大暑比试中获胜夺位,他已经没有这个念头。毕竟家主心意不在他,他不敌长兄也是事实。只不过司马祝内心暗自希冀长兄赢过侄子登位。
毕竟自己这个侄子,凶狠残忍。不会顾及任何血脉亲情。虽然头筹赛上,规矩是生死不论。但能亲手斩下血亲头脑的,只有司马燕一人。
司马祝能想象,若是让侄子称王了,他们的日子定不会好过。
故瀛洲兵马不足,司马祝上请司马家主调兵。司马家主不知从哪里,要到了一支杂兵。
对于自己那个嫁给晋皇帝后,还招蜂引蝶,惹事生非的妹妹。司马祝恨多过于怜,只因为她勾引了自己的嫡子……
但妹妹私生子的兵马,却是雪中送炭。这个助力,来得及时,也不能不好好把握。
*
卫曜的兵马被安置在瀛洲东北角。
这里有天然的马场和训练地。
随处可见来来回回走动的着半肩袖衣兽皮下裳的司马氏兵将。混在其中。和卫曜的兵将说笑,闲聊。似是热切和睦。
司马照谷将两人带进。
不一会儿,大小副将便被寻唤了过来。
“将军!”
章岳格外激动,特别是目光看到了后头的“师爷”,恍若吃了颗定心丸一样。
大副将靠谱了些。及时回禀了近些日兵马的情况。
几人正说着。
忽听一声喊斥声。“让开!都快让开!”
一匹烈马上狂奔而来。烈马上,是一道倩丽朱红的身影。
是一个女娘。着半肩袖衣兽皮,朱红下裳。几人回眸,惊楞之际,皆迅速飞扑到旁躲避开。
沈灵姝也被卫曜摁着脑袋在怀,侧身避开了飞驰而过的烈马。
烈马蹄子驰骋而过,扬起了场地上的阵阵沙土。
众人皆被风沙呛迷了眼。一阵阵咳嗽。
便听着风中传来一阵铃铛似的欢笑声。
原是那烈马上的女娘,又折返了回来。
女娘眉眼瑞丽英气,一头飘扬的乌发,额戴着白色珠佩抹额,耳坠着牛角环扣,脖子上也盘挂着染得五颜六色的兽骨做成的项链。
笑容明媚且张扬,“哈哈哈……一群怯懦的家伙。”
原来并不是女娘控制不住烈马,而是故意操控来吓唬他们。
司马照谷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面带着无奈从旁出来。“下官见过三姑娘。”
司马凤眉眼一抬,轻蔑地从司马照谷脸上掠过。目光落在面前几个男子身上,一一审视一般扫过。
“这便是祖父招来的中原帮手,没一个中用能打的。”
又问,“哪个是裴曜?”
“三姑娘。不得如此无礼。”司马照谷不满地出声,“你该称呼为‘表哥’。”
“闭嘴。”司马凤拧眉,“你一个娘包子的东西,手无缚鸡之力,也敢与我顶嘴?”
司马凤从怀中掏出了一条金质手柄的马鞭。在空气中挥打出一道烈烈刺耳,让人身心发麻的声响。
“祖父和二叔喜欢你这张臭嘴,我可不耐听你的废话。下家犬就是下家犬,少在我面前摇头摆尾。我的鞭子,可不会长眼!”
司马照谷面上一赫然。忍下了羞辱,却没有再应声。
司马凤的马鞭在空中挥舞,忽盯睛,朝着沈灵姝的门面鞭笞了过去。
马鞭在半空中被人截住。
卫曜冷冷抬眸。
司马凤不悦,“哪来的下人,你敢拦我的鞭子!”
鞭子被卫曜握在掌心,很快从掌心中沁出了血水来。
卫曜似不知疼痛,反手缠绕了一圈,手骨一用力,马鞭便从司马凤手中掉落。
卫曜将马鞭掷在了地。
“我便是裴曜。”
司马凤被夺了马鞭,耷拉下了嘴角,轻“啧”了声。“你就是那中原草包裴曜,我瞧着中间那人不顺眼,还以为定是他呢。”
莫名被针对上的沈灵姝:“??”
与她何干?
司马凤说着,还望着沈灵姝的方向。
沈灵姝此刻却无暇顾及这个刁蛮的姑娘,只是略略心疼卫曜手掌的鞭伤。
这鞭子若是卫曜没拦住,落在了自己身上,那定得皮开肉绽了……
卫曜掌心的伤口实在狰狞。从虎口到手腕,足足一整条的血痕。
这是要握剑的手,这么个伤口,握剑得有多疼。
平白无故遭这么一个罪责。
沈灵姝朝着司马凤投去怨愤的小眼神。
好巧不巧,正好被司马凤看在眼底。
“你敢瞪我?”司马凤眯起了眼。小姑娘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一双鹰隼一样的眸子,竟是比其他人敏锐上许多。
沈灵姝:“三姑娘冤枉,小的怎么敢。三姑娘连兢兢业业的臣属都不放在眼底。小的薄命一条,三两肉也不足姑娘喂马喂鹰。”
司马凤没听出沈灵姝的阴阳怪气,傲慢抬起了下巴:“你知道就好,我捏死你,就跟踩死只蚂蚁一样轻而易举。”
沈灵姝敷衍地应。悄悄撕下了块袖子的布料,给卫曜手掌心缠上止血。
卫曜扫眸,沈灵姝包扎得有模有样。神情很是认真。
末了悄声道,“疼不疼?忍着些,我们回去再上药。”
卫曜盯着女娘心疼的眼,眸光微动,半会被垂下的眼睫掩盖住。淡“嗯”了声。
司马凤将两人的小动作看在眼底。忽一把跃下了马。径直朝着沈灵姝的方向过来,却被大小副将先一步拦住。
司马凤嫌恶。“闪开。”
大小副将巍然不动。
旁的侍从忙过来,为自家主子牵马,捡起马鞭。
司马凤将马鞭子重新握在手,神情倨傲,叉腰令,“裴曜,你出来,我要与你比试一场。”
第五十八章
司马照谷看不下去。“三姑娘, 你该回去了。”
司马凤的马鞭则冲着司马照谷的面门甩去,在与人面门只有寸尺距离时,又戏谑地收了回来。
马鞭子甩过的凌厉之风从面门带过, 在司马照谷右颊上留下一道深浅不一的血痕。不一会, 便沁出了血珠来。
司马凤手腕翻转, 甩动手中的马鞭子。“怎么, 这就吓住了?中原来的草包, 不敢与我一战?”
沈灵姝皱眉出声:“你偷袭在先, 若赢了也是胜之不武。”
司马凤嗤一声, “莫不是怕了我?”
沈灵姝:“怕了你?既然司马家主能把我们将军找过来, 自然是对我们将军的能力寄予厚望。若是你厉害,怎么你们家主不找你来上?”
“你——”司马凤被人话一堵。
沈灵姝立马躲往大小副将组成的坚实人墙后。
司马凤眸子盛恼,气得马鞭子在空中又是一挥。“好,你们将军厉害, 我动不得,还动不了你?你滚出来, 跟我比试!”
“我不会。”沈灵姝理直气壮, “你动我就是欺负弱小。没有气节, 恃强凌弱。”
司马凤:“……”
司马凤震惊了。震惊于此人竟能将弱小无能说得这么坦荡荡。“你……”
竟不会觉得得丢脸吗?
沈灵姝还要说, 却被卫曜抬手, 用完好的左手捂住了嘴。
卫曜:“三姑娘, 义弟顽皮, 失陪。”
卫曜言简意赅, 拉着沈灵姝的手腕, 将人带离。
大小副将依旧忠心耿耿挡着司马凤的去路。
小副将暗暗咂舌师爷的嘴上功夫。将军和人相处这么久, 还能一副巍然不动的心境,着实令人佩服。
司马照谷早在被司马凤的鞭子划伤脸后, 就差遣了下人去禀报司马祝。
直到了司马祝的老仆从过来,司马凤才不情愿地收了刁难的心思。
*
沈灵姝看不下去卫曜已被染红了布料的手掌。硬拉着人找军医。
“只是小伤。”卫曜说。
“小伤?你的手不想要了?”沈灵姝瞪看了人一眼。“不想要拿剑还是不想要吃饭了?”
沈灵姝说着,看向惊疑目光在他们之间打转的军医,“郎中你不必顾虑,什么药用效好,用什么药。”
军医迟疑:“药粉会有些刺激……怕是将军得受点疼。”
卫曜垂眼:“无碍。”
沈灵姝则紧张地舔了舔唇,交代军医:“那,那你轻些放。”
军医张嘴无言:“……”最后化为一句“好。”
药粉倒入了伤口处,迅速和清理血水后绽开的肉块混处一起。似隐隐可见药粉消融,光是眼看着,都觉得触目惊心。
沈灵姝打眼看卫曜,见人眉头微微蹙紧。长睫垂下,在眼底打下一片阴影。唇瓣启红,一副坚韧的样子。
沈灵姝忍不住出声:“郎中……你轻些放。药,有效就成……”
军医:“……”
军医想说他们将军什么没经历过,还怕这点猛药。
侧耳便听见他们将军用着冷淡的声音,缓缓道出了个“疼”字。
军医:“……”
军医看不下去。匆匆给了药瓶和纱布。嘱咐了按时换药,饮食清淡云云。直接送客。
沈灵姝知道卫曜是因为自己才受了鞭伤。上药换药,全程由自己一手来,很是殷勤。
司马祝派来了下人过来赔礼,送了好些上乘物件。
又带来了个通知。
要卫曜后日出征,给王家一个措手不及。振兴司马家的军威。
气得沈灵姝直接将司马祝的下属关门送走。卫曜才刚到瀛洲,甚至还伤了手,就要让他马上领兵。别说情分,甚至连半点仁义都没有。
小女娘气鼓鼓。
就连司马照谷过来探看,也被连带着一起阴阳了一顿。
司马照谷:“三姑娘性子急,人还小。还望公子多多海涵,包容这个表妹。司马一族永是一家,亲人之间没什么解不开的怨盾。”
沈灵姝:“啧。当时合该得你尝尝你们家三姑娘的鞭子。看她是会给你骨头,还是再给你一鞭子。”
司马照谷面上青红交错。频频多看了卫曜好几眼。
卫曜没有制止的意思。“义弟心直口快,莫放心上。”
司马照谷也只能赔笑。一会儿从随从改口为义弟。裴曜还当真表明要将这人护到底。
司马照谷何其聪颖,听出话弦之意。“是……公子好好休歇,养精蓄神,夺得主子军功为佳。”
司马照谷皮笑肉不笑离开后。
沈灵姝朝人的背影做了个鬼脸。把门关得响彻。
卫曜:“不是要给我换药吗?不过来?”
沈灵姝坐回了桌案,将司马照谷拿来的礼往旁一推搡。珍珠翡翠,银子宝箱……谁没见过一样。这么点东西,便想要轻易打发?
沈灵姝挑开了卫曜手掌心的纱布,拔开了药瓶子的木塞,缓缓往着掌心倒入……
药粉碰上了伤裂处。
肉眼可见皮肉紧绷,药粉渗透进血肉中,缓缓凝结。
卫曜微微蹙了眉。
沈灵姝放柔了手法。
“疼。”卫曜掀开眼睫,直直盯着沈灵姝的脸。
沈灵姝擦净了手,从袖中掏出了一粒糖块,剥开油纸,“疼的话,吃点甜的。”
沈灵姝将手伸长了过去,蜜糖块便递到了卫曜嘴边。
卫曜沉敛下眼,握住了沈灵姝的手腕,张嘴含住。
沈灵姝:“是不是吃了甜的,就好些了?”
“嗯。”
卫曜若有所思。握着沈灵姝的手腕没有松开。
糖块在口中化开,卫曜盯着女娘笑盈盈抬望的脸,只觉得,还不够。
沈灵姝被往前拽拉了一步。
卫曜的嘴落印在女娘眼疾手快封盖上来的手掌心。软而细腻,白而清香,手指残留着药粉的苦味,以及糖块的蜜香。
卫曜抬眼,看着堵住了他嘴巴,毫不犹豫拒绝了他索吻的女娘。略带不满。
沈灵姝恍然一秒,才领悟过来卫曜的想法。顿了会,在卫曜逐渐冰冷,怀疑的眼神中,小声嘀咕地俯下身来。“我又不是不让你亲,干嘛就要变脸了。这么耐不住性子。唔……”
卫曜完好的右手捏着女娘的下巴,堵住女娘喋喋不休的嘴巴。
*
瀛洲之地,烈烈风沙蔽日,乌沉沉笼罩着大地。
今日是卫曜出征的日子。
小副将留下来护卫看守沈灵姝。
司马祝让卫曜留住在知州府邸,故卫曜出征,沈灵姝也只能留在府邸。
沈灵姝多少挂心。每隔几个时辰,就往着瀛洲西南方位的城外眺望。
小副将则是对自己的将军非常自信。
喋喋不休讲着将军在齐州的丰功伟绩,来试图安慰沈灵姝。
沈灵姝能比人不明白?上辈子见过卫曜打的仗,都比小副将吃的米还多。
挂心,也只是习惯为之。人因为有感情,就会有所牵挂。而卫曜手上的伤,还不算好全。沈灵姝怕自己给自己增烦恼了。于是从屋中出来走走。以要吃桂花糕的理由,差开了小副将。
瀛洲之地的风沙冽冽呼啸。
沈灵姝正逛看着新整修的知州府。以假山建山,流水荷花,小桥莲叶……没想到司马祝看起来糙狂,内在却是个攀附雍雅之人。
转了个回廊,入到了间小庭。
忽然传来一阵厉声:“你在这里做什么?!”
沈灵姝侧眸,寻声看去。看了一圈,才看见了跪在庭角的司马凤。
这是个小庭。
东面是假山奇石,西面种植着棵槐树。
槐树落着瓣瓣槐花。洒洒如雨下。
司马凤就跪在槐树下,脑袋顶着个花瓶。
看起来正在受罚。
沈灵姝错楞了眼,后噗嗤笑出了声。
司马凤的嚣张气焰不减。怒火燃燃瞪着沈灵姝,“你笑什么!”
沈灵姝心情愉悦,勾唇。“三姑娘原来也有今日啊。还以为三姑娘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把天给捅了,也不当回事呢。”
沈灵姝感到解气。
“你懂什么!你以为我是因为伤了裴曜在赔罪不成?别说笑了,裴曜是什么东西,还不配给我们司马家提鞋。”
沈灵姝实在服气这小丫头的嘴巴。
不愿和人多说废话。“三姑娘好好领罚,小的就不打扰三姑娘雅静喽。”
司马凤不依不饶,“我说的难道有错?裴曜能有我燕哥哥厉害吗?在我燕哥哥手里,他活不过一刻!”
司马燕?上辈子沈灵姝也听过这个人。是个极其残暴之人。掌握了司马家之后,举兵难下,攻城夺地,所经之处,屠城满门。血流成河,残忍无道。
“不仁不义,连手足都不放过。依靠着野蛮和算计,只为一己私欲。这算什么厉害?”
司马凤以为沈灵姝说的是司马燕四年前比试会上,杀了自己庶兄长的事。“草包一个,自己无能,就该死。成王败寇,燕哥哥送他上路,这有什么不对?”
“若他也觉得你凌弱,就要欺杀你,你也甘愿为死?”
“燕哥哥才不会这样对我。那些下等人才该死,我将来要嫁给燕哥哥,只有燕哥哥能和我相配。”司马凤瞪大了眼,脖中的兽骨项链,随着人的振振之词不住晃动。
头顶的瓷瓶险些要掉,司马凤忙出手又扶了下。
“司马凤,你又在吵吵什么?”随着庭外的脚步声接近,一道尖厉的女子声音响起。人未到,声先至。
沈灵姝立马躲到了就近的假山石子后面。
便窥见一道雍容富态的身影从眼前掠过,径直走向了槐树的方向。
沈灵姝借着假山的缝隙,能看清女郎的面貌。两道上扬的眉,眉峰尖锐,华贵雍容的脸。着半肩袖衣兽皮,下裳是碎花红裙。耳朵和脖间,皆挂满了金银珠翠的首饰。金贵之中,又透着粗野之气。
“让你在这里罚跪,不是让你在这里耍乐。”
沈灵姝没反应过来,便先听到了一道清脆的巴掌声。女子直接扇在了司马凤面上。
紧是一道,又接着一道。
“就你这么点出息样子,你要怎么在大暑比试中挑个好夫婿?你不给我认真学技巧,整日甩棍弄枪,你好又能耐!以后如何嫁给司马燕?如何成为人上人?不争气的东西,早早就该将你打发卖走……”
雍容的女郎连扇打了司马凤五六个毫不留力的巴掌。
听得沈灵姝在假山后都是触目惊心。
“还有一炷香的时间,给我跪仔细了。这是你二叔最喜欢的一件花瓷,若是摔碎了,你就给我跪上面,跪一整天!”
“下回嬷嬷们要是还告状你学不会旋舞,你就再来跪。不过就不是顶着个花瓷跪这么简单了!听懂了吗,司马凤?”
槐树下的女娘低垂着脑袋。
女子再甩了一个巴掌下去。直将人打得脸歪向了一边,头顶的花瓷差点摔落下来。
司马凤的声音才出来。“……知道了,阿娘。”
女子离开。
沈灵姝才缓缓从假山后走出来。
撞见这么个场面,沈灵姝也很是尴尬。
司马凤挺直着脊背,两颊已被扇打得血红。甚至还有指甲的划伤。头顶着瓷器,紧咬着唇,眼眶中有泪珠滚动,却没有掉下来。
她吸了吸鼻子,故作镇定地轻嗤一声。“怎么?看我挨打你你心里痛快死了吧1”
“她能打我是因为她是我娘,你,只不过是个下种人,还轮不到你来看我的笑话……”司马凤咬着嘴巴,死死将眼中打圈的泪水吞咽了回去。“我可不是你这种下等人,我一点都不痛,你给我滚远点……”
沈灵姝轻叹了声气。
摇摇头,“你说的不对,人被打,都会痛。人又不是铁,怎么会不痛?光是亲人打骂一句,皮肉之痛,也不及心头之痛。痛了哭,又不是丢脸的事。”
沈灵姝没敢问刚才的女子是不是司马凤的生娘。因为刚才的女郎下手,丝毫没有留情。难道是司马家教养孩子的传统?
司马凤看起来也不过十五六岁。
沈灵姝顿了会,从袖中拿出了块小油纸包,轻轻折开,从中取出了块蜜糖块。
迅速塞进了司马凤的嘴巴。
司马凤猝不及防,张嘴的功夫,将糖块含了进去。
“嘴里甜一下,心里就不会苦了。”
沈灵姝笑。
说着,把女娘头顶的花瓷拿起,“你偷会懒也没事,既然你娘没有让下人看着你挨罚,就说明她也是允许你偷懒的。”
司马凤愣怔。嘴巴中的糖块,不受控制地融化开。甚至来不及吐出来,便已经消融在嘴中,只剩下甜津津的甜香。
司马凤眼中打转的泪珠,在错楞间,自己掉落了下来。
胡乱拿手背抹开了脸上的泪珠,哽噎了声。“……还给我,花瓶。”
沈灵姝“哎”了声,也没有任何拒绝。直接将花瓷重新放回了司马凤头顶。“顶好了。”
司马凤:“……”
司马凤泪珠滚落得更急切,又急又怒地瞪看向沈灵姝。“你敢,这么就放我头上。”
“小祖宗,你这也不成,那也不成。真难伺候啊。”
沈灵姝虽将花瓶还给人顶在脑袋上,实际上双手轻捧着花瓶两边。给人减轻重量。
司马凤恼意抬眼,能看见面前的人脏兮兮的一张脸,眼眸却是亮晶晶。
垂眼看人,眉眼笑弯,眸子似是盛满了汪温泉。
明明貌不惊人,身子也不强壮,脏兮兮的一个仆人。眼睛却好看得很。
沈灵姝帮人顶拿了片刻。就又重新拿了下来,放在了地上。
司马凤看见了,不满。“谁让你放下的。”
“祖宗,敢情不是你在拿着。你不吃力?”
司马凤被噎了一句。“我又没有叫你帮我。这么点东西都拿不住,逞能。”
说着又哼了声。“草包。”
沈灵姝可不管人怎么说,坐下来,自己给自己揉着酸痛的手臂。
“……我娘想要我学那些软物,以后服侍燕哥哥。”半晌,一片寂静中,司马凤忽然开口。她的背脊跪得不那么笔直了,缓缓坐在了自己的腿上,伸出手抓住了落在自己裙摆上的槐花瓣,扯揉扯着。“但……燕哥哥不喜欢这种,燕哥哥跟给我说,他喜欢能和他并肩的女子,喜欢能扛得起刀,能和他一起闯荡出一片天下的女子……”
沈灵姝摸摸鼻子,她坐得随意,席地而坐。
“以后是你跟他过日子,也不是你娘跟他过……既是你喜欢的,你便按着自己喜欢的去做。嗯,莫要伤人的前提。你也是直白,如果你娘性子急躁了些。你就骗骗她,装模作样学点舞,讨她开心,你也少受点皮肉苦……也不影响你练枪……”
“你竟然让我欺骗我娘。你们中原人真狡诈虚伪!”司马凤一口咬定。张嘴斥骂。
沈灵姝眼神无辜,“你说这些,不是让我给你出主意吗。你不听就罢,怎么还给人扣帽子呀。”
“你就是虚伪!狡诈!反正你们男子,最后喜欢的都会是长得好看的!”
司马凤改跪为坐,抱着膝盖。
把下巴搁置在膝盖上,闷闷哼声。
半会不见身边人反驳自己。
司马凤微恼。抬起了头,“你为何一句话不说!你心虚了!”
槐花从树上随风掉落,落在了人恣意后仰,撑手在地的男子身上。
人半眯眼,享受着落花的轻拂,微风送香。从衣领露出的一截修长的脖子,皙□□致,如同典雅漂亮的天鹅一般。
雅静,而美好。
槐花落满了人一身。
沈灵姝闻言,笑着睁开眼,露出洁白的小牙齿。狡黠一笑。“因为你没说错啊,我就是喜欢漂亮好看的东西。”
司马凤瞪眼。“你……”
“不过,不是这里好看,要这里也好看。”沈灵姝伸手指了指女娘的脸蛋,又指了指女娘的左胸口。
夏风吹刮而过。
沈灵姝被槐花迷了眼。往前一躯。本是轻轻隔空一指。指尖却随着风的推力,往前碰到了司马凤的胸口。
司马凤脸上一红,瞪看向沈灵姝的眼,像是要把人生吞了一样。
沈灵姝意识到自己现在男子身份,吓得把触碰在柔软之物的手缩了回来。
“你……不要误会,我说的是‘心’。心地善良。”
司马凤瞪看了沈灵姝一眼。心脏之处。却如战鼓不歇。
“糖。”司马凤悄眼看沈灵姝。
沈灵姝刚开始没听清楚,“什么?”
“我还要吃。拿出来。”司马凤抱着膝盖。整张脸都埋进了膝盖里,槐花落在人的头顶,飘过还带伤的面颊。
面颊艳红如玛瑙。
第五十九章
沈灵姝倒是没有半分吝啬。从怀中利落地掏出了包裹着蜜糖块的油纸包。
来瀛洲前路过的每一个城池, 小副将入城采办补给的粮食,都会遵照着将军的吩咐,给沈灵姝买糖果糕点。是故, 沈灵姝的袖子口袋, 总不缺糕点小物。
司马凤脑袋没转过去, 直接夺过了少年手中的一整包蜜糖, 环抱着膝盖, 拾起了一颗放进嘴中。
蜜糖在唇舌间融化开。
鼻息之间, 是槐花的香气。
*
瀛洲城外的情报, 传来一封又一封。却是往着司马祝的屋子送去的。
卫曜已经离开了十五日。
沈灵姝望眼欲穿。
小副将则想了各种办法偷听情报来, 给沈灵姝传递。
王家的军队是王瑾领的兵。“他这个人可狡诈了,什么都做。甚至还拿过孩童当兵做前线冲锋。只不过当时对阵的是司马家。司马家,啧啧……也没有人性,所以王家照样惨败得厉害。”小副将之前王家和司马家的战役, 细细都琢磨了,和师爷一并分析。
两人就靠着分析之前的战役, 来分析王家此战的成败。
王家败一定是注定的。
小副将这个结论, 来源于对自家将军的无条件自信和崇拜。
沈灵姝的推断, 则来自于对自己前世记忆的坚信。
到了第十七日。
卫曜的兵马终于回城了。
传递情报的小兵先行, 带来了个好消息:王家兵退却至瀛洲以外了!
虽然不知道还会不会卷土重来。但可以知道, 王家这次受到了重创, 即便是要折返回来, 也需要一段时日养兵蓄神。
而这段时间, 瀛洲的军马可以好好休歇。
这对于司马祝来说, 是意外之喜。要知道, 司马家与王家对敌数月。从没有将王家兵马彻底赶出瀛洲一带。一方面是因为司马家长子带走了大量瀛洲兵马,另外一方面也是王家心狠奸诈, 诡计多端,与他们司马家不遑多让。
沈灵姝迫不及待就要见卫曜。
但卫曜已经被司马祝传唤了过去。
沈灵姝只能焦灼等着小副将来消息。
小副将:“王瑾被射中了左眼,可惜摔下马后被部下救了。”
“不过,将军的伤势也不轻……”小副将垂下脑袋来,“可恨那什么司马,竟然还延误将军治疗,硬要先表功,才让军医治疗。”
“他人在呢?!”
“军医所……”
卫曜并不信任瀛洲司马家的郎中。
而是带伤,回到营地,让自己的军医诊治。
左臂一处伤口极伤,几乎贯穿了整条手臂。却也只是草草地用布料缠裹。甚至能看得出是,好几天前的伤。说明后面几日卫曜几乎是带着致命伤,将王家兵彻底追杀赶尽出瀛洲。
“你啊你啊,将军你不要命了?!万一感染了,你不仅是整条手臂要废掉,性命也不保!”军医心急火燎。
卫曜神情淡然。“劳烦了,尽快即可。”
“尽快,能快到哪去?”军医想起来,“将军你上次的鞭伤还没好全,就已经不能拿剑握剑……”
军医叹了声气。“将军,这腐肉得割掉。将军怕疼的话,咬着布忍忍……”
旁边的大副将叉腰。“怕疼?怕疼我们将军还能带着这伤,穷追那王家小儿十里地吗?你是不是糊涂了?”
军医:“……”
“尽快处理,不用顾虑我。尽快。”卫曜声淡淡,接过了布,咬住。
军医:“是。”
烛火来回反复烧烫刀子。军医暗自叹息不已。
大副将盯着,临到割腐肉时,还是闭上了眼。
待腐肉割除,立马上药,止血缠布。
外头传来敲门声。是小副将的声音:“将军,师爷来了……”
大副将一瞬间睁开眼,接受到将军的眼神暗示,立马将桌上的腐肉,刀子纱布……一一藏到了桌底下。
军医:“……”
处理完后,大副将才打开了门,让门口的两人进来。
军医咳嗽一声,低头继续有模有样给卫曜缠纱布。“将军,伤口不可浸水,不可劳累……用食要清淡些,不要……”
“嗯。”卫曜道。
军医感叹着将军的身体实在强健,割腐肉,也不见人吃疼一声。现在割完了,人还气定神闲。怪不得能带这么个伤口,追十百里地不歇息。这是阎王来索命,都要回去看看生死簿有没有写错的程度啊。
军医感慨的功夫,悄悄抬眼,果然是小师爷。
沈灵姝眼见着卫曜脸颊带伤,乌发凌乱,下巴还有正要滴落的汗珠。割了袖子的左臂,除却了纱布之外,还有四五道崭新的刀痕。
鼻子一酸,泪水在眼中打转。恍惚之间,眼前一幕仿若和多年前的一幕景象重合,脑海中霎时一片空白。
军医刚要说话,
便听耳边一道虚弱的声音。“我没事,过来。”
回头。
刚才气定神闲、面不改色催着他尽快割肉的将军,唇色是苍白的,笑容是虚弱的。我见犹怜之状,淋漓尽致。
军医:“……”
军医怀疑自己眼花了。
卫曜伸出了另外一手,将不住往下落泪的女娘,揽到身前。
大小副将心有灵犀相视一眼,架起了在收拾药箱子的军医,大步流星带了出去。顺道把门也关掩了个严实。
军医:“……”
卫曜揽着女娘窄细的腰,埋面于人胸怀间,鼻息之间是皂角和槐花的香气。
甜而不腻。还带着女娘独有的清香。若抱雪梅花,袅袅清还。
军医已将卫曜受伤的手臂用纱布重新捆扎好。而除却了手臂的箭伤,还有大大小小的一些伤口。卫曜并不打算让女娘知道。
*
卫曜的伤势需要静养。
司马祝特地将赐予的庭院划分给卫曜独住。又送上丰厚的贵礼嘉奖。
沈灵姝丢脸地在卫曜面前哭歇了气,让卫曜笑了好些时间。
卫曜坚持道是小伤。
沈灵姝自个找上军医,军医却支支吾吾不肯多透露,只叮嘱沈灵姝平日多加小心,饮食切莫辛辣云云。
沈灵姝一一记下。
卫曜享受女娘鞍前马下无微不至地照顾。
却单独洗浴不让沈灵姝帮忙。
听着一门之隔的溢出的水声。
沈灵姝坐在门前的石阶上,捧着两颊闷气。
让小副将进去帮忙,都不让她帮忙。明明之前没事时还死皮赖脸要她帮忙濯发。现在胳膊真出事了,却要把自己赶出来。
沈灵姝手上还拿着刚被卫曜从屋中推出来前,特地取来的要给人擦发的布帛。
结果卫曜却以有章岳在里就好,让沈灵姝候在外头。
十六的月儿圆溜明亮。如硕大的玉盘端挂在空中。
有云时而遮掩。忽明忽现。
沈灵姝托着下巴,仰头瞧望得仔细。
正望着月亮想事情,忽听见了身后一声“吱呀”门扇推开的声音。
沈灵姝利索地站了起来。回身,看见了小副将走了出来。
“师爷。”小副将赫然摸摸自己的脑袋,冲着沈灵姝欠疚笑笑。
毕竟小副将还能记得,刚才师爷质问将军,而自己被将军传唤进去时,师爷朝着自己看过来的满含怨屈的一眼。
天地良心,将军只是让他进去帮忙换药而已!
小副将从将军后背遍布的伤势,已经发现了刚和王家兵结束的战役是一场恶战。远远不及一句取胜,就能够简简单单掩盖了过程。
狰狞的伤势反倒不让师爷知道。小副将也搞不懂将军的用意。
沈灵姝朝着小副将投去哀怨一眼。小副将生怕被小师爷连罪上。差遣了下人抬离木桶。自己也跟着飞速离去。
沈灵姝独自推开了门进去。
屋中灯烛明亮。
卫曜只穿着件皎白中衣,外罩着青蓝纹底的外袍。落坐在坐榻上,轻缓翻动着案几上的一本册子。
正是沈灵姝在卫曜出征的日子中,耐不住寂寞,差遣了小副将从瀛洲集市买来消磨时光的。
卫曜随手翻了两下。
“哼。”沈灵姝手中搅着布帛,靠近。
卫曜从话本中抬眼,就看见了小女娘撅着高高的嘴巴,苦皱着鼻子,一副还在生闷气的样子。
卫曜轻笑了声。
朝着闹别扭气的女娘伸出了手,“这时候不讲‘男女有别’了?只是不让你伺候,值得生气?”
“男女有别?”沈灵姝恼瞪了卫曜一眼。走近榻边,却不和人靠近。也不理会伸到自己眼前的手臂。“你怎么不说,我还是你娘子呢,你有什么和章岳见不得人的事,不能告诉我!?”
“见不得人的事啊……”卫曜假装思考,悄悄将手臂往前,揽住女娘的腰肢,一并带到了坐榻上来。微弯着唇角,笑道,“娘子这么说,貌似有很多,娘子想听哪一个……”
沈灵姝没好气推开了人凑近的脸。
卫曜轻笑,气息落在女娘的面颊上。
沈灵姝面上还擦着锅底灰。长睫蒲扇之下,独有一双眼盈盈透彻。
卫曜长臂一伸,从女娘手中接过了布帛。拿起,轻缓擦拭掉女娘脸上的脏灰,不一会,便露出了一张皎白水灵面庞来。
肌如凝脂,明眸善睐。
卫曜眼眸沉沉,粗糙的指腹有一下没一下轻摩着女娘的后颈。
沈灵姝还在问着卫曜和小副将的事,从小副将问到战场,又到不安好心的司马家……
卫曜却盯着女娘启合的唇瓣。
越看越心喜,越看凑得越近。
“司马祝这人绝对信不过去……”
“嗯。”
“王瑾虽然伤了眼,但此人狡诈,这次失败,下次不知道还有什么坏招……”
“嗯。”
“更可恶的还是司马家的人,你可都要好好防备……唔。”
沈灵姝被捏着下巴。
“你干什么……”
卫曜眸色极深。身上带着沐浴过后的皂香。还有似有若无药草的味道。
卫曜轻琢了女娘的唇瓣。先是一下,女娘眼跟着愣瞪了一下。又是一下。
沈灵姝便被压在了坐榻上。
沈灵姝瞪大了眼,见卫曜的手已探进了自己的衣中。面上一红,无语:“你在发疯吗?你伤好没好呢,你不怕伤口裂开了!”
卫曜嗓子微哑,慢条斯理。“怎么办……那就要靠娘子多出点力气了。”
沈灵姝:“……”
卫曜单手将女娘拦腰抱起,两人互换了姿势。
卫曜双眸兴致盎然,舔了舔唇角。
见女娘坐在自己身上,还是恼红着脸瞪自己。
卫曜将唯一完好的手,伸向女娘的后脖,轻摁着朝自己靠近。缓声:“娘子,春宵苦短……”
沈灵姝咬唇,“……就,就这一次。”
一晌贪欢。
*
卫曜瀛洲一战战退了王家兵的功绩,在瀛洲传得沸沸扬扬。
瀛洲的兵将们近些日议论的最多的,便是司马将军强些,还是这个中原来的将军能力出众些。
“……只不过咱司马大将军,只有一战砍下王家长子的功劳,就随了家主回了关东去了。要不然,定是咱们大将军把那中原崽子杀了片甲不留呢。”
瀛洲的百姓是民也是兵。兵民结合,有战出战,无战务农。一向就是司马氏的管治法子。
司马凤也听了此战绩。还知道了二叔将整个来势庭都划分给了卫曜居住。
司马凤便日日去。
带着自己的金质马鞭子,依旧是鲜衣怒马。风火倨傲之态到访。
司马凤一来,必定是要以昭告天下之姿,让所有人都知道。
“裴曜,与我一战!”司马凤带着两个仆从,抱着马鞭子,一踏入来势庭就喊话。
时值夏季。
庭门敞开着。沈灵姝正在庭中央捣鼓着草药。卫曜今日被司马祝传唤了过去。
听见了司马凤的声音,抬起了头来。
小女郎着一身袖衣兽皮,下裳朱红裙装,踩着银金罗印白靴,浩浩荡荡而来。
司马凤连连来了四五日,皆是缠着卫曜要比试。
卫曜不怎么理会她。再加上最近军中事多,几乎日日都要去一趟瀛洲的兵营处事。
司马凤踏入庭内,旁边的小副将不太高兴。“我们将军今儿不在。”
司马凤一眼看见的是庭中石案子边捣鼓草药的沈灵姝。
勾起了唇。将马鞭子从左边换到了右边。摆正了胸前的兽骨项链的位置。而后,视线收回来,朝着小副将翻了个白眼。“让开,别挡路。”
司马凤大步流星朝沈灵姝走过去,脖间的项链跟着主子跳跃起伏,兽骨之间发出泠泠碰撞的声音。
“喂,你在做什么?”
司马凤雀跃行了几步,快到人近前,又放缓了脚步。抬着下巴,审视地走到石案边。打量着满桌子的草药。
沈灵姝正拿着石锤磨着石碗中的草药,手上和脸上,皆沾着暗绿色的汁水。花花绿绿的一张脸,唯有一双杏圆的眸子,抬眼刹那,盈盈明亮,顾盼生辉。
沈灵姝只抬头看了眼,便低下头继续干活,“三姑娘怎么又来了?”
司马凤轻哼了声,“我来找裴曜,他个草包,不敢与我一战。”
沈灵姝专心捣鼓着草药,头也没抬,“将军受伤了,三姑娘这时候与将军比试,就是胜之不武。”
司马凤:“我……我可以等他伤好了。我又没说要现在比。”
司马凤在沈灵姝对面坐下,见沈灵姝专心致志地捣药,忍不住伸手捏拾起桌上叫不住名字的药草。“你这是在做什么?”
“做药啊。这些药草,要捣出汁水来,药渣还能敷裹伤口之处。对将军的伤势有易。”
司马凤兴致缺缺地将手中捏玩的药草扔下,不屑。“一股怪味道。”
随后,张望了下庭院。
“裴曜让你做的这无用事?”
沈灵姝:“怎么叫无用事,这些药草是兄弟伙们千辛万苦摘来的,对治病很有用的。”
“无用事就是无用事。”司马凤轻哼了声,眼珠子在庭院四处悠转,话到了嘴边还是吐露了出来, “我若是你主子,我定不会让你做这种粗活。”
第六十章
司马凤说完, 挑眼看人的反应。
见沈灵姝竟没有应话她。司马凤几分恼气升起。正待发作。
沈灵姝捣着药草,忽抬眸问。“三姑娘要不要做丹蔻?”
司马凤正待发作的怒火压制了下去。换成了好奇的一问。“什么?”
沈灵姝唤来了小副将,将桌案的药草一一收拾下去。
“弟兄们摘草药时顺手也摘了些野花来, 可以捣出来颜色鲜艳的汁水。涂在指甲上, 会很漂亮。”沈灵姝解释, 瞧眼看司马凤脖子上挂着的五颜六色的兽骨, 笑说。“三姑娘应该会喜欢。”
司马凤闻言来了兴趣, 伸出了自己的手, 倨傲命令:“那还不赶紧给我涂上。”
“是。”沈灵姝无奈笑, 拿过司马凤的手。
两手相碰。
司马凤差点缩回去。
常年策马执鞭, 司马凤的掌心和指腹间,皆是老茧。手型有力,呈着麦色。不算修长,手背还有几道旧年的伤疤。
不算好看, 却是极富生命力的一双手。
司马凤因刚才一瞬间要缩回手的念头。耳朵羞赫红了,好在对面脏兮兮的小仆从没看出来。司马凤故作镇定地将手放于桌案上。
沈灵姝:“三姑娘再稍等片刻, 野花捣磨出汁水需要点时间。”
司马凤瞧眼, 一副开恩姿势。视线却忍不住落在脏兮兮小仆从捣药的手上。
虽沾染着暗绿的汁水, 但能难以掩盖其细腻的皮肤。在明亮的日光中, 皎白得仿佛能发光一样。
司马凤抿了下唇。抬了下眉。
忽伸出了手, 拿握过沈灵姝的手腕。
“怎么了?”沈灵姝猛然被拽了手过去。手中还握着窄小的石锤, 艳红的花汁水从石锤下流下来, 滴落在石案上。
小仆从的手细白柔腻。宛若是泥鳅一般。
手骨修长。细匀而漂亮。
甚至只比自己的手大上一点。
司马凤皱眉问:“你几岁?”
沈灵姝:“……十七。”
“十七就这么一点个子?”司马凤打量着人, “燕哥哥十七就能纵横荒原, 射鹰猎虎了……”
司马凤还握着沈灵姝的手, 拇指顺着人的掌心捏入。摇摇头。“你筋骨柔软。跟个女娘子似的。”
沈灵姝:“……”
你不也是女娘子?
司马凤松开了沈灵姝的手,哼哼不满地摇摇头。“太荒唐了, 裴曜身边的一个下人都弱成这样子。他是不是不给你饭吃?你若跟了我,我定会好好将你养得壮实。”
沈灵姝:“……多谢三姑娘赏眼。”
司马凤沉吟了声,像是下定什么决心。最后伸出了自己的手指来。“涂吧。”
*
司马凤近些日到来势庭来得勤。
卫曜从小副将口中得知了。
晚间。
还未灭掉烛火。
沈灵姝在卧榻上翻看从军医那里得来的药书。
卫曜更衣,视线时不时落在榻上的女娘身上。
女娘已洗浴干净。着茜色薄衣袍子,丝毫不顾及形象地趴在榻上,翘晃着两只白白净净的脚丫。认真专注地翻看着药草书。
时值初夏。夜半已是灼热。
女娘衣衫单薄,曲线袅娜。乌黑如瀑的长发披垂在后,一半洒落在榻边。遮盖住了薄衣下的脊背。只剩下一碗腰肢和圆润之物,暴露在摇曳的烛光之中。
卫曜沉了眼,最后一件中衣穿上。朝着女娘的方位走了过去。
“章岳说司马凤近些日来得频繁,她来做什么?”
“嗯……来寻你比试。”沈灵姝道,“不过将军次次都不在。”
“只是比试?”卫曜眼色凝深,坐在了榻边,灼灼的目光一寸寸扫视过女娘的肩背至臀。
最后光看着已是不够,伸出了手。捏握着女娘的腰,寸寸往上。
“痒。”沈灵姝想要躲避开。但床榻的位置并不宽敞。沈灵姝只是扭腰躲开了一瞬,又被揽着捞起来。
“书……”
沈灵姝被卫曜单手捞起来,不悦瞪看着卫曜。
卫曜捏过女娘的下巴,濯黑的眼紧盯着女娘莹润如玉的脸庞。“你让她看见你的脸了?”
“没有啊。”沈灵姝眼神古怪地看了卫曜一眼,“你在想什么?我是女子,司马凤也是女子,就算看了脸也不会怎么样……”
“你的身份会暴露。”卫曜淡淡。
确实,让人知道自己的是女子的身份,会不太方便。
沈灵姝:“将军放心,我瞒得好好的呢。”
卫曜颔首。“那便好。”
随后,掌风吹灭了屋中的烛火。将两边帐幔放了下来。
“书……”沈灵姝不甘心喊了句。
“明日看。”
“热,你热,莫挨我。”
“我是病人。娘子再推搡一下,就要碰到伤口了……”
“你……”
“嗯。”
*
沈灵姝昨夜被折腾了半宿。腰肢还有些酸疼。
卫曜以受伤为由,尽压榨沈灵姝。偏偏沈灵姝还忌惮人的伤势。真不能拿人怎么办。
继卫曜提醒后,沈灵姝也注意到司马凤几乎每日都来。
人身上环佩相撞,踏步而来时,泠泠之声悦耳充斥整个来势庭。
“裴曜呢,今儿又不在?”司马凤踏进庭来,四下环看了一眼。
目光在瞥到守门一样的小副将,嫌弃地哼了声。
随而落在了庭中央的沈灵姝身上。
“你怎么又在捣药草。不是在做药草,就是在看书……安静成这个样子,你还是男子吗?”
曾经被整个沈府上下摇头叹息掀砖掀瓦,不得安生片刻沈灵姝,头一回被人评价“安静”。
“裴曜这厮,莫不是躲着我了?”司马凤在沈灵姝对面的石凳子坐下,欣赏着自己指甲的丹蔻。显然很是满意。
沈灵姝:“将军被司马祝召去了。”
司马凤咧嘴笑,“你个小奴才好大胆子,竟敢直言我二叔的名讳。”
沈灵姝是下意识说出口的。不过她对司马祝本就不喜。毕竟按着小副将的打探来的情报。司马祝只会不停将苦差事交给卫曜。自己全捞着好处。却丝毫不体谅卫曜身上还有伤势,需要静养。
沈灵姝:“一个名字而已,人人都有,为何单独他的不能说。”
“你好大胆子。”司马凤虽是似是要降罪人嗔怒道。但面上却带着笑。“二叔可是瀛洲的高将,就算是你们将军,也要行礼扣首。岂非是你能直言的?”
沈灵姝不屑:“高将?那也只是他生得了个好人家。痴长几岁而已。”
司马凤半撑着自己的下巴,笑了。“你个脏兮兮的家伙,人丑胆子倒是不小。那你也叫叫我的名字看看。”
沈灵姝:“……”
司马凤:“我叫司马凤,你叫一声听听。”
沈灵姝看着面前兴致勃勃的女娘,白玉抹额随着人的眸光闪动。鹰隼一样的眼中,弯眼带笑。沈灵姝不难猜想,若是自己真喊出来,以司马凤三月变天的性子,说不定就给人矛头治罪自己了。
沈灵姝可不上这个当。直接转开了话。
“三姑娘,为何要一直寻将军?”
沈灵姝好奇,“三姑娘不是说,比试的话,可以拖至将军伤好吗。”
司马凤不依不饶。“你还未叫我名字。”
沈灵姝试探地问,“莫不是……心喜我们将军?”也不对,沈灵姝记得司马凤说过,她中意的是司马燕。
司马凤被转移了注意,挑起了心头火来。“我会中意你们将军,呵呵,他又赢不过我,我怎么会喜欢上一个比我还弱的草包。”
沈灵姝:“将军若是无能,怎么能收复瀛洲一带?”
司马凤嘴硬:“那是因为有我们出色的瀛洲兵马的辅助。”
“那之前的败战,也是因为有你们出色的瀛洲兵马?”
司马凤一楞。没想到在眼前这个小仆从竟然知道瀛洲兵马对战王家有过几次败战。毕竟司马家都将这个消息对外封锁了。一个小小仆从哪里知道?
在卫曜出征的日子里,沈灵姝和小副将早就将收集来的王家和司马家对峙的情报,逐一分析了一遍。司马家在瀛洲的兵力差那么多,怎么可能次次都取胜。
沈灵姝老道:“胜败乃兵家常事……”
司马凤松了口气,笑。“你个小小侍从,没想到还是读了几两书的。”
沈灵姝淡笑不语。
司马凤又道。“你别看书了,陪我去放风筝。”
沈灵姝:“三姑娘寻旁人相伴吧,我忙着咧。”
“你再说一句。”司马凤脸上立马露出不快。
沈灵姝:“……”
*
沈灵姝只能舍命陪君子。
“行行行,我陪你去……不过只能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我就要回来了。”
司马凤:“为什么?我想玩多久,你就该陪我多久。”
沈灵姝:“自是因为我们将军要回来了。将军回来,我是将军的随从,能不伺候吗?”
司马凤轻“啧”了声。“果然就该和裴曜比试一回。”
沈灵姝没听清。“什么?”
司马凤:“没什么。”司马凤倨傲地甩头走在前头。
*
司马凤的庭宅。
草野遍地,假山曲水。廊檐下袅袅可听铃铛随风环扣之响。
司马凤举着风筝,远远跑在前头。嚷话着身后的沈灵姝。“你跑快些!跟上!”
旁边的家仆举着茶杯,马鞭,风筝线的皆有。
沈灵姝体力不及司马凤,昨夜又被卫曜不知歇息地折腾。走动了几步,歇息下来,揉了揉腰肢。实在跑不动。
怎知,司马凤自己单独就有一个这么大庭院子。连接着三进三出的宅门,四道曲廊。用来放风筝,还真的是绰绰有余。
“你跑得真慢。”司马凤又折返了回来,“像你这样的,在我们这里,没等你活到十七就要被老虎叼走了。”
“是是是。”沈灵姝敷衍,“老虎叼我,也不够它塞牙。”
“你还有先见之明。”
司马凤得意讽笑,又看着旁边碍眼的仆从。“你们不必跟了。在这里等着。”
说着,拉起了沈灵姝的手。便是一路小跑。穿过曲廊,到了另一处宽阔的庭院。
眼前刹那宽阔。豁然开朗。
院子辽阔,足有两三个来势庭的大小,有池有山。池中盘踞着荷花,假山累积得如檐瓦高。
地面平铺着沙石,两道缀满了鲜艳盛开的各色春花夏草,恍若沙漠中猛然出现的绿野。
司马凤一身彩衣,带着风筝跑向绿野花丛之中,仿若一只鲜艳灵动的花蝴蝶。
“喂,好看吗?”司马凤摇坠着风筝,远远朝着人晃手。
这些花花草草,可是她命令下人连夜从各处摘采,种植在这个庭院中的。因为知道这脏兮兮的家伙喜欢花草。司马凤才特意引着人来看。
“好看。”鲜花缀美景。美景缀美人。别样的鲜活。像是一副翩翩起舞的画图。
沈灵姝弯眼笑。“三姑娘真好看。”
司马凤何等耳力,闻言面颊唰然一红。
远远之中,少年窄腰窄袖的身姿朗朗,戴着黑色的幞帽,明明一副脏扑扑的样子,司马凤却看得出人笑颜真挚而动人。
“你们中原人就是油嘴滑舌。”司马凤慌慌张张嗔了一句,慌张转身,掩盖心头的怦然心跳声。
谁知忘了看前头路。
没注意到前头的池子,一个趔趄,竟扑通掉入了池水中。
司马凤扑水片刻。
就听见了耳旁“扑通”水声。
脏兮兮的小随从竟然也跟着跳了下来,一把拽揽住了司马凤的肩膀,带着往岸上游。
“莫怕。有没有噎着水?”
两人湿漉漉地上了岸。
沈灵姝第一时间询问。
司马凤错楞住。
明明是个跑都跑不动的脏家伙,那么弱的家伙,却在自己掉水时,不顾及自己的性命就来救自己……
司马凤水性好,根本用不着救。借着袖子的遮挡,做咳嗽似地被水呛到一样。掩盖心头的些许异样。
“我……”
司马凤将袖子拿下来。
忽愣怔住。
面前湿漉漉的少年,一惯脏兮兮的脸,正在往下流着黑水。
司马凤愣愣,“你……”伸出了手。指腹往下一撩擦,司马凤的手指也跟着黑了。
而少年的脸,却白了一寸。
司马凤眼一眨,卷起了手中的袖子。冲着沈灵姝的脸,就是胡乱一顿擦拭。
“三姑娘……等等……疼……”
待沈灵姝面前一清明,缓缓睁开眼后。
司马凤已经放下了袖子。
怔楞在原地,而后,双颊飘起了绯红。
面前的少年,俊朗不菲,唇红齿白,眼眸生辉。
每一寸眉眼,皆生在司马凤的喜好之处。
司马凤展开笑颜,前倾身子,忽一口亲在了沈灵姝颊边。
“三姑娘……”沈灵姝吓傻,还没来得及后退,手腕忽然拽住。整人一把被拽起。
卫曜阴沉着眼,单手将女娘从地上捞起,揽着腰肢护到身侧。
“你在做什么?”卫曜冷冷看着地上的司马凤。
随后捏过沈灵姝的下巴,将人的脸转过来。
阴沉着眼,袖子狠狠反复擦拭司马凤刚才亲过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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