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符合人设

    顾惜朝是故意的。

    男人被官府捉住,又被问出端倪,下半辈子可能都离不开大牢——甚至可能没有下半辈子。

    他没有什么好害怕的。

    步明灯看起来人善好欺,不只是那骗子这样认为,顾惜朝也有相同的看法。

    或者说所有看见步明灯的人都会被他的外表蒙蔽,从而产生出那样的错觉。

    步明灯衣着简单随便,但布料上好,且风度气质都令人神往,想来家境不错。

    顾惜朝不想再颠沛流离,所以他在步明灯往他手里塞创伤药和手帕时,盯着那双苍白到透明的手,萌发出紧紧抓住这一只手,为自己博得一个机会的念头。

    这念头一萌发便不可收拾,顾惜朝默默计划起来。

    他这样的身份如果不为自己谋求,不为自己打算,就这样随波逐流的话,只会沦为旁人眼中路边的石子,会成为连垫脚石也算不上的人物。

    顾惜朝不希望自己的人生能一眼望到头,他更不想屈居人下,在秦楼楚馆里时他和母亲已经受够那种对待。

    只是想归想,他到底还是十二岁的孩子,没有信心,害怕这个机会不会如他所愿。

    晏游并不讨厌顾惜朝,身为玩家时他和顾惜朝拥有过短暂的队友情。

    但这队友情是单方面的。和顾惜朝当剧情队友时,顾惜朝对晏游的仇恨值和好感度疯涨疯降,此起彼伏,此伏彼起,严格遵守质量守恒定律。而顾惜朝露出真面目后干的第一件事是提着斧头向他劈来。

    晏游当时还怪伤心的。

    他一边伤心一边把顾惜朝按在地上揍,把人弄成了重伤debuff状态,之后的出场剧情里,顾惜朝每逢出场必定一身药味和一身绷带。

    晏游只在游戏剧情的cg里看过小孩版顾惜朝,对他的过去并没有深入了解。如今年幼的顾惜朝想要他的援助,作为曾经的单方面好友,加上贴合人设,步明灯去见了顾惜朝,如他所愿,陪伴在他身边。

    步明灯推门而入时顾惜朝的表情很复杂,似是不可置信,又有隐隐的愧疚,都是一闪而过。

    他向步明灯露出带着紧张和欢喜的笑容,七分真,三分假。

    步明灯陪在顾惜朝身边,无情开始询问。

    顾惜朝少年老成,聪慧无比,和骗子一起坑蒙拐骗的这近一年多的时间中默默注意着男人周边的事情,也了解男人除了碰瓷讹人以外的其它收入来源。

    顾惜朝说自己是被男人拐来的说法并不是凭空捏造的,那人人高马大,碰瓷时会引起别人怀疑,需要一个助手配合他。

    遇见顾惜朝之前,和他一起的小孩因为做事不顺,被男人卖给了别人。

    除了顾惜朝是主动找上门,男人之前的助手都是被他骗来,打服才配合他的。

    顾惜朝来到他身边之后,男人无往不利,已经很久没有再去骗孩子了。顾惜朝跟在他身边,依旧吃不饱穿不暖,若是对方醉得狠了,还会挨上一顿打。

    无数个深夜, 顾惜朝曾盯着墙壁上如同匕首般的冷冷月光, 希望那是一把真的匕首,能够成为他的东西。

    但如果他真正拥有了一把匕首,他又该做什么呢?

    被男人好好保管的玉如意是在大约一年以前,顾惜朝跟着他离开杭州不久,男人被一个遮着脸的古怪家伙拜托去做一件事。

    顾惜朝没有资格听他们说话,男人去做那事时也是单独去做的,他带走所有银两,把顾惜朝关在房间里,让顾惜朝不要想着逃跑。

    做完事后,男人揣着那柄玉如意回来了,表情兴奋,身上带有浓重的血腥气,鞋底是掺着血的泥。

    顾惜朝不知道他是杀了人,还是干了别的什么,不敢轻举妄动,没有表现得过分聪明。

    他那时真的很害怕。

    玉如意是古董,价格本应更高,男人问过许多地方,所有的价钱都不让他满意,所以那柄玉如意一直没能卖出去。

    顾惜朝说到这里停了停,他看了看步明灯,青年坐在旁边安抚地向他笑了笑。

    无情垂首深思,余光瞥见两人的互动,心情微妙。

    他以为——步明灯不想陪顾惜朝,那个时候步明灯的笑容透露出了那样的意味。

    但如今来看显然并不如他所想。

    既然如此,为什么步明灯会露出那样的笑容呢?

    他那时想了些什么?

    无情发现自己不知为何,很在意步明灯的那个笑容。可能是因为那笑容中透露出来的冷淡意味和步明灯展现的形象有些违和。

    这些都和无情没有关系,他甚至也察觉到了顾惜朝心里的小算盘,他不打算干涉,而是根据顾惜朝说出的信息,继续调查下去。

    顾惜朝努力回忆,又断断续续地说了一切他记得的细节。

    他希望能在步明灯面前展现出自己的优点,如果一个人毫无长处,那么没有被留下的理由。

    步明灯只是安静的在一旁倾听着,顾惜朝的迫切连无情都有所察觉,但步明灯只是表情平淡,却会在顾惜朝偷偷瞄向他时微微一笑,或者望着窗外发呆。

    他好像并不在意灭门惨案的主犯是谁,是谁将玉如意送给男人,他甚至好像连自己被碰瓷的事都毫不在意,也没有打算追究那个男人的想法。

    无情垂着眼,没有说多余的话。

    顾惜朝更加紧张,对话结束之后,他垂着头,心里的忐忑已经表现在了脸上。

    他在赌步明灯有没有那么心软,同时也是在赌自己的运气。

    无情看他一眼,又不动声色地看了眼步明灯,后者还在望着窗外,面色苍白,在光照下显得有些透明。

    无情轻咳一声,打算喊人将顾惜朝带回房间,而这时步明灯忽然回首,向无情摇了摇头。

    “你想留下他?”无情不动声色的发问。步明灯点了点头,又看向顾惜朝,对他友好的一笑,提笔写字。

    【你愿意和我一起走吗?】步明灯通过纸笔,如此向顾惜朝发问。

    小孩呆呆的看着他,青年目光温和,如他所愿问出了他想要的疑问。

    顾惜朝没有错过这个机会。

    他怀揣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心思,轻轻点头。

    晏游这样做并不为别的什么,只是因为这样做符合人设。

    步明灯幼失怙恃,父母的昔日亲友如狼似虎,环伺四周。步明灯无人可以依靠,只能以一己之力保步家不乱,即便如此也仍付出巨大的代价。

    顾惜朝让步明灯想起那些意图利用欺骗他的亲戚,他最为厌恶的便是别人的利用,但另一方面,挣扎着想要活下去的顾惜朝也让他想到自己。

    步明灯勉强稳住步家后病情加重,缠绵病榻,苟延残喘,唯一的念头便是活下去。

    ——替他的家人活下去。

    透过窗子看到的蓝天白云,飞鸟遮阳,都是让步明灯努力活下去的动力。

    所以步明灯的心情一度很矛盾,经过思考,步明灯最终做出选择,写下了那幅字。

    这个选择是符合人设的。

    顾惜朝手心全是汗,难言的喜悦包围着他,但他又隐隐感到不安,步明灯如同没有注意到一般,征得无情的同意后,带他回了客栈,准备之后搬到神侯府的别院。

    ——这也是符合人设的行为。

    步明灯待人疏离,对楚留香这样天生引人亲近的人都冷淡以对,更别提一个只见了几面的小孩。

    系统直咂舌:【你真无情啊。】

    晏游的本体悠哉悠哉喝酸梅汁:【那是步明灯。】

    晏游把四个马甲分得很清楚,系统看过他写的计划书,直呼牛掰,这个时候也仅仅是吐槽一下罢了。

    步明灯满足了顾惜朝的小小愿望,对他伸以援手,而晏游这边也在不久之后也被追命找上门来。

    “你怎么歇业不干了?”追命好奇地问他,叹道,“冷血很失望的。”

    晏游乐了:“你比我还会胡说,你以为我不知道冷血外出办案了吗?他哪儿来的机会失望?”

    追命挑挑眉毛:“你知道我的意思就好。”

    晏游道:“理由很简单,夏日炎炎,我不想受罪。如果你有让夏天像春天一样温暖而不是炎热,我很乐意去讲故事。”

    追命赶忙摆手:“我可没有那么大能耐。”

    晏游确实不像是缺钱的样子,说书也是为了打发时间,追命只是随口问一问,他又道:“既然如此,我和你私下相处时,你总得给我讲几个故事吧。”

    晏游露齿一笑,道:“你觉得呢?”

    追命眨巴眨巴眼,觉得可能不大行。

    小晏先生歇业一事在京中确实掀起了不小的波澜。他讲话风趣,为人活泼,神清骨秀,又赏心悦目,大多数人都很乐意同他相处。

    只是除了台上的小晏先生,台下的小晏先生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住在何处,他们对此都一无所知。

    意人往往心思灵动, 晏游歇业后有书坊的人找晏游合作, 想将他的故事化为文字,整理出书。

    平民百姓中识字者寥寥,但晏游用大白话讲故事,只要有一个识字的人买了,便能很快传播开来。而达官贵人大多识字,他们会因抽不开时间不能来樊楼听书,已经错过了许多故事,若是将书卖给他们又是一大进项。

    百年之后,晏游的故事会在民间流传,不会被人遗忘。

    晏游笑眯眯地听书房的老板讲述理由,连着听了三位老板的话,他头一点,嘴角一扬,选了第二位书坊老板。

    书坊的名字是浩海书坊,书籍浩如烟海,无穷无尽,学无止境。

    皓海坊背后的老板是金风细雨楼。

    第一本书是晏游讲的短篇故事集,晏游花了三天,吃着解暑的小零嘴,盘腿坐在椅子上,慢吞吞地将自己脑子里的故事整理为文字,皓烟书坊的人在约定的时间专门上门取走。

    原本书坊是打算晏游口述,专人写书,但晏游拒绝了。

    他的故事他自己清楚,由别人来写,中间终究有些地方不同。

    晏游的字很有特色,小楷板正,但他起笔落笔之间能看出一分潇洒不羁的韵味。

    书坊做出成书,只有寥寥几本,分别送给不同的人——譬如晏游,打算看故事作者的意见如何。

    还有一本书被送到了金风细雨楼苏梦枕的桌子上。

    金风细雨楼的生意苏梦枕不是时刻过问,杨无邪会代他管理这些事,这本书是杨无邪看过后觉得有趣,摆在苏梦枕桌子上的。

    苏梦枕幼时在山上养病,山间道观清苦,娱乐活动稀少,下山后又为金风细雨楼少主,忙忙碌碌,没有空暇。

    晏游的书简洁明了引人入胜。苏梦枕闲时看了一则故事,竟就此入迷,放下后还有些不舍。

    这样的故事如果能让更多人知道,显然是一件好事,苏梦枕把那册书留了下来,这是一个信号,皓烟书坊的老板做起书来更加尽心尽力。

    晏游对这方面没有太大要求,能够看得过去,没有瞎改偷功减料他就无所谓。

    半个月之后,晏游第一本书的成书在汴京闪亮登场。

    甫一摆出,便被疯狂抢购,步明灯也在买书的人之列。

    顾惜朝替他挡着周围挤闹的的人群,他个子小,被挤得跌跌撞撞,险些摔倒,步明灯眼疾手快,握住他的手,两人一起往人少的角落靠去。

    步明灯讨厌人多嘈杂的地方,但愿意为了小晏先生而来买书,他是真的非常喜欢小晏的故事。

    顾惜朝来汴京的日子不多,他刚来小晏先生就歇业,只能从旁人的口中知道小晏先生是一个多么风趣讲的故事是多么生动的人。

    连步明灯也喜欢小晏先生的故事。

    他盯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心中也忍不住升起一丝期待,只想着日后自己赚到钱了,也要买一本看看。

    不过小晏先生既然如此有名,为何除了说书的事情,竟然没有人说他私下的事情?

    顾惜朝心中有些疑惑, 手中传来步明灯的体温。

    步明灯体寒, 一年四季手都是凉的,顾惜朝在人群中挤来挤去,手心微微出汗,有些忐忑不安,想要抽回手,但步明灯看了看他,轻轻回握,表示不要紧。

    顾惜朝最初是抱着利用步明灯的想法,但和步明灯相处之后愈发愧疚,此刻看着步明灯明亮的眼睛,低下头,心情复杂难言。

    步明灯是把他当成一个独立的人尊重的。

    恰逢此时,熙攘的人群之外忽然一阵骚动,犹如分海隔道,吵闹的人群渐渐安静,自动为来人让路。

    在两个人高马大的人的护卫下,一位年轻人缓步而来,衣着随便,笑容明朗,带有几分稚气。

    步明灯同他对上了视线,微微弯了弯眼,移开视线。

    这位青年,正是神通侯方应看。

    步明灯白到发光,站在人群十分显眼。方应看一眼就看见他。

    陛下的新宠,优秀的发明家……住在神侯府。

    方应看在樊楼见过步明灯,他坐在,下方步明灯笑眼弯弯看着晏游的场景令他印象深刻。

    方小侯爷对小晏先生颇为推崇,时常去樊楼听他说书,在汴京已不是秘密。如今小晏先生的故事整理成册他亲自来买,对小晏先生的喜爱程度可见一斑。

    他来时其实并没有做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但人群不知不觉的为他让路,这也许和他的气质有关,也许和他身边的两位沉默的壮汉有关。

    方小侯爷一口气买了二十本书,旁人看的目瞪口呆,看他和扛着书的手下离去,只奇怪他买这么多书做什么。

    这些和步明灯都没有关系,他混在人群里,随后开始排队,轮到他时,步明灯买了两本,一本他的,一本顾惜朝的。

    顾惜朝捧着属于自己的那本书,讶异地看向步明灯,步明灯揉揉他的头,笑容温和。

    步明灯口不能言,又不能随身携带纸笔,只能通过动作表达好评。

    方应看买的二十本书,一本送给雷总堂主,一本送给狄飞惊,一本送给了苏梦枕,还有一本,他带进宫呈给皇帝。

    皇帝笑容和善,在方应看看不见的地方,他桌子上摆着同样的一本书。

    小晏先生还在樊楼说书时,皇帝就已经偷偷出过宫,听他说书了,是小晏先生的忠实听众。

    一张桌子上出现了两本书,同样的情况还出现在看苏梦枕和狄飞惊的身上。

    苏梦枕看着面前两本有小许差别的书,嘴角微扬,比起揣摩小侯爷的意思,更觉得有趣。

    他将书收入抽屉中。

    嫌多不嫌少,小侯爷一番好心,不能拒绝,也不好拒绝。

    狄飞惊也笑了笑,同样将书收了起来。

    晏游活泼有趣,故事也如其人,更吸引人。

    书的销量很好,书坊老板找到晏游和他分钱。晏游对书坊赚到的的钱有数,对分的钱更有数。

    皓烟书坊的老板为人地道, 甚至还多给了他一些, 希望能够建立友好合作关系,之后再有出书计划,一起商讨。

    晏游爽快地答应下来,在星际时代苏醒之后他的生活就很枯燥,实验室,战场,训练场,历史信息馆,除了杀敌和玩游戏以外没有打发时间的玩乐。

    在这里开拓新的事业,晏游的心情很奇妙,但总的来讲是十分高兴的。

    书坊之后又免费送给晏游十本书,晏游挑出五本送给追命,每本上还签了名。

    追命心想这家伙胆子真是够大的。

    但他喜欢。

    冷血的书被追命替他好好放在房间里,追命抱着着剩下的书前往书房,书房内大师兄和二师兄以及世叔正在商议案子。

    世叔面前的桌子上摆着一本书。一眼望去有些眼熟,再一看,和自己怀里的书大差不差,恰巧是同一个样子。

    追命:“……”

    诸葛正我干咳一声,解释道:“这本书是陛下在宫中送给我的。”

    原来陛下也喜欢晏游的故事?

    追命想。

    这事儿如果让晏游知道了,那家伙必定会头也不回地飞上天。

    但陛下送给世叔的书没有晏游的签名,追命乐呵呵的将有签名的书在桌面上摆开,比晏游还得意。

    诸葛正我看到晏游那潇洒的签名,笑了笑,夸赞道:“好字。”

    无情和铁手拿了各自的书,都表示自己会好好保管,让追命替他谢谢晏游。

    追命转头抽空告知了晏游,果不其然,晏游得意洋洋,表示这是应该的。

    “你不能谦虚一点吗?”追命痛心疾首,“骄兵必败的道理你可知道?”

    晏游一笑:“那你可听过劝人谦虚,天打雷劈的话?”

    追命:“咦?这哪儿来的话?”

    晏游:“我胡扯的话。”

    追命握了握拳,怕自己控制不了冲动。

    一脚踹上去的冲动。

    步明灯在神侯府的生活平淡普通,虽说住在神侯府,但其余人各有各的职责,平日里碰面的次数不多。

    自从步明灯搬来别院,别院四周便开始弥漫浅淡的药香,顾惜朝在杭州时便为他的母亲熬药,经验丰富,自告奋勇,想担起熬药的责任。

    步明灯却摇摇头,表示不需要他来帮忙,让他去看书。

    顾惜朝也发现步明灯更喜欢一个人,他如今衣食住行都不缺,但唯独对自己要做的事有些茫然。

    步明灯让他去看书,他便去看书。

    顾惜朝看的是小晏先生的书。

    步明灯不能说话,所以即使他自学成才也不能教顾惜朝认识更多的字。顾惜朝只在杭州曾偷偷去私塾学习,他母亲也教导过他一些字,但他拥有的知识并不支持他读完全部的内容。

    步明灯对此很是困恼,他既然收养了顾惜朝,自然不能只是满足他的衣食住行。况且,顾惜朝十分优秀,拥有充足的可能性诸葛正我对步明灯的苦恼有所耳闻, 思考过后, 向步明灯推荐了一位老师。

    那位老师和诸葛正我是年轻时结识的朋友,“白首书生”韦空帷,多年以前,他曾受诸葛正我所托教导过冷血。

    那时冷血还不叫冷血,名叫冷凌弃。

    韦空帷如今和家人居住在汴京城的郊区,他的孙子今年正是开蒙之年,如果韦空帷愿意,应当会教导顾惜朝。

    这要看顾惜朝的表现,但最主要的还是韦空帷的想法。

    步明灯数好日子,带上束脩,和顾惜朝一起去汴京明月山山脚的村子拜访韦空帷。

    白带绕青山,鸡犬话桑麻。

    韦空帷的孙子蹲在门口玩泥巴,步明灯微微低头,和抬起脏兮兮的小脸的男孩对上视线,微微一笑。

    男孩原地蹦起,转头冲向屋里,大喊:“爷爷!有客人来了!”

    韦空帷提早收到诸葛正我的来信,整好以暇地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古板严谨的白首书生却有一个活泼的孙子,步明灯和顾惜朝端坐在桌边,男孩歪着脑袋在椅子上晃脑袋,两人看去,男孩露出大大的笑容。

    步明灯莞尔。

    韦空帷清咳一声,敲了敲桌面。他的孙子乖乖坐回原位。

    韦空帷只问顾惜朝,他知道步明灯不能说话。

    “你叫什么?”

    顾惜朝攥着膝盖的布料,知道这是自己的机会,认真回答:“顾惜朝。”

    韦空帷捋捋胡须,道:“惜取今朝是个好名字。”

    一旁的小孩在韦空帷问顾惜朝的名字时就提起笔在纸上费劲写字,高高兴兴地向对面的两人展示。

    韦空帷没有说话,顾惜朝瞪着眼辨认墨团下的字迹,迟疑道:“韦光?”

    男孩皱起鼻子,大声道:“是韦恒光!”

    韦空帷又咳一声,继续开始发问,步明灯发现他对自己的孙子十分溺爱。

    韦空帷问,顾惜朝答,一问一答。步明灯在一旁安静地等待,韦恒光在一旁小幅度的晃脑袋,看起来很期待会有一名一起学习的同伴。

    韦空帷提问到最后,总体对顾惜朝的回答十分满意。如今的顾惜朝是十二岁,和冷血不再跟随他学习时是同样的年纪,但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

    冷血那时有些叛逆,韦空帷至今还记得冷血在他面前拔剑杀人场景。

    韦空帷最后问了一个问题:“书与武功,你想选哪样?”

    顾惜朝顿了顿,小心翼翼地道:“我想两样都选。”

    韦空帷扬眉,问道:“为什么?”

    顾惜朝看起来有些踌躇,韦空帷道:“你直说无妨。”

    顾惜朝沉默一会儿,缓缓道:“书能教我知识,武功保我安全。两者不可缺。”

    还有权势,地位,金钱。

    他想要出人头地。

    韦空帷注视着他,点头道:“好,从明日开始,你来我这里学习。”

    顾惜朝面露惊喜,转头热切地看向步明灯,想要得到夸奖。步明灯只是笑,将束脩奉上,和顾惜朝一起回去。

    回去的路上顾惜朝难掩欢欣,到达神侯府时表情没来得及收回,被府里的人看见,众人便知道结果喜人,纷纷送上恭喜之词。

    步明灯看顾惜朝身处热闹中心,对方那副既喜悦又不知所措的模样令人不自觉地微笑。

    第二天,顾惜朝开始去上学,城郊和神侯府相隔甚远,韦空帷让儿子收拾出一个房间,让顾惜朝居住。

    顾惜朝初时还十分高兴,但很快又患得患失起来。他和步明灯无亲无故,步明灯虽然收养了他,但显然不知道他的小心思。

    步明灯对他太好了,大恩无以言表,顾惜朝不知该如何报答。

    步明灯有自己的事要做,没有时时刻刻关注顾惜朝,隔了几天去看,发现顾惜朝的心情差到极点,整个人恹恹不乐。

    晏游:咦?

    两人往树林中走,在浓郁的绿色的包围之下,顾惜朝将一切合盘托出。

    步明灯笑了起来,揉了揉顾惜朝的头。

    顾惜朝曾经很讨厌被人碰触,除了他的母亲,其余人的碰触都让他恶心。

    但步明灯不一样。

    温暖又包容,仿佛在说“没关系”。

    两人手牵手,回到了院子里。

    晏游很感慨,顾惜朝也只有这个年纪会乖乖巧巧,再过几年就会迎来叛逆期——步明灯不能说话,到时候如果闹矛盾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情况。

    休夜已经成了西域一带名副其实的罗刹。

    陆小凤那日目送他离开,那之后再也没有遇见过他。石观音的弟子没有了追杀司空摘星的兴致,龟兹国事件告一段落,陆小凤也没有再待在西域的理由。

    司空摘星受够了西域干燥的天气,他从来没有在西域待过这么久,琵琶公主即位之后,他第二天就决定要返回中原。

    陆小凤倒是沉默着,若有所思。

    司空摘星也若有所思,偷偷问他:“你想留下来?我替你问问后厨大婶,看她还愿不愿意。”

    陆小凤瞪他。

    司空摘星道:“你担心休夜?他一个大男人,你还不如担心遇见他的人。”

    陆小凤道:“你以为我不知道?只是有点好奇罢了。”

    司空摘星道:“你把他当朋友,他可能都没有把你放在眼里。”

    这话有点扎心,陆小凤想了想,道:“我和你一起回去吧——这地方我也待够了。”

    司空摘星:“真的?后厨大婶会伤心的。”

    陆小凤:“闭嘴!别说话!”

    话题的主人公休夜在成功刷了石观音的仇恨值之后与未来小Boss白愁飞偶遇,此时的白愁飞还不叫白愁飞,是真平平无奇路人甲。

    休夜对陌生人不感兴趣,拒人千里,两人打了个照面,休夜离开绿洲,继续西域之旅。

    石观音派弟子对他穷追猛打,休夜来者不拒,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双杀两个。

    石观音终于决定正面对敌,休夜在黄沙中行走,远处朦胧尘雾中出现一个架辇。轻纱朦胧,在风中飘扬,轻纱之后,一道人影若隐若现,身姿曼妙。

    其实石观音本该乘大船出场的,届时衣袂飘飘从甲板上飘下,威慑力十足。

    但大船被休夜毁了。

    石观音想起来这件事就恼火,以她的实力还不足以造出第二艘大船出场,出场气势减半,而现在休夜木木愣愣的像个石头。

    石观音挑起轻纱,车辇行至休夜身前,她居高临下的望着下方的俊美青年。石观音之前和休夜数次见面,都非真容相见,而如今她真容出场,休夜竟然还是不为所动。

    石观音看到他神色冷淡的模样,不由恼火。

    她不动声色,轻柔微笑:“休夜公子,久仰大名。”

    休夜道:“你谁?”

    语气平淡,尽显轻蔑之意。

    石观音目光微冷。

    “你不知道我是谁?”她冷冷地笑,“你杀了我诸多弟子,破坏我计划,竟然不知道我是谁?”

    休夜道:“你是石观音。”

    石观音点头,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休夜又道:“你也是来送死的?”

    石观音看向休夜的目光不止微冷了,而是结冰淬毒的刀子。

    “我是不是来送死的不知道,但死的一定是你。”石观音道,“虽然我很喜欢你的脸。”

    休夜对此的回应是拔剑。

    身为红名大号,休夜拉仇恨值的方式如火纯青,干架的方式同样驾轻就熟。

    石观音没有武器,休夜手持长剑更占据优势,神仙打架,凡人遭殃,石观音不管随她一起前来的弟子,一心只追着休夜打。

    两人你来我往,一刻钟之后,休夜足下轻点,从上冲下,一剑刺向石观音,剑刃从石观音脸侧划过,血迹渗出,石观音面色骤然一变,勃然大怒:“你竟敢——”

    【石观音,仇恨值已满】

    休夜扼住她的喉咙,死死将她按在地上,荡起震震烟尘。

    两人面对面,休夜身上带伤,他出剑时不管不顾,面对石观音的出招也毫不躲避,甚至会主动迎上去。

    伤口处鲜血滴滴答答地淌下,休夜额上的血落在石观音的脸上。

    休夜按着石观音,提着剑对她比划:“你因为脸,生气了。”

    石观音脸色扭曲,只想立刻找镜子看自己的脸,嘶声道:“闭嘴!”

    休夜笑了起来,语气里竟然是疑惑:“我如果毁掉你的脸,你能够杀死我吗?”

    石观音压低声音,满含怒气:“我现在就能杀了你!”

    休夜还在笑,眼底尽是疯狂:“大言不惭。你看看你这副模样,是我能杀了你才对。”

    石观音恼羞成怒,左臂被休夜用膝盖压着,右臂被休夜踩着,抬手困难,呼吸更困难。

    休夜抬剑,干净利落地向下一戳,直直刺入石观音心脏。

    他稍微偏了些角度,石观音低低地痛呼一声,死死地瞪着休夜,鲜血很快浸透她的衣裳,血色在她身下的黄土上晕染开来。

    随后,休夜反手拔剑,一剑钉在远处两人高的石块上。

    “滚出来。”

    休夜冷冷道。

    石块后十分安静,只有风声呼啸。

    “滚出来——”休夜一字一顿,“还是说你想被我拽出来?”

    以黑雾遮面的男人从石块后缓缓走出,偏头看看石块上的银白长剑,又看向不远处的两人,无辜摊手:“我什么都没做啊?”

    因为没来得及做啊。

    休夜道:“你偷窥了。”

    玉罗刹觉得这话不合适:“这地方不是你们的,我路过不敢走,很奇怪吗?”

    石观音知道他是玉罗刹,但没有力气发声,捂着流血的伤口,意识逐渐涣散。

    休夜看他一眼,道:“不奇怪。”

    然后他伸手:“把剑给我。”!

    第25章 互相伤害

    “……”玉罗刹去拔剑,剑死地钉在石头上, 他不动声色地用力,拔下剑。

    银白色的光芒一闪而过,剑身倒映出玉罗刹面上的黑雾, 他打量着面前这把绝世好剑,发自肺腑地赞叹:“好剑。”

    休夜道:“拿来。”

    玉罗刹捧剑上前,作势要将银剑恭恭敬敬呈给休夜,在休夜伸手时倏尔抛起银剑,一掌向休夜袭去。

    休夜早已有所准备,迎着掌风上前,一把揪住玉罗刹衣襟,衣领勒紧皮肉,玉罗刹喉口发紧——被动方面的喉口发紧。

    休夜用打算将他勒死的力度死死扯着玉罗刹的衣襟,玉罗刹一脚踢向休夜腹部,左手攥着对方的胳膊,右手接住落下的银剑,手腕一转,一点银光在休夜眼中飞速放大。

    嘎达一声,剑尖离休夜双瞳只有一厘之差,休夜不为所动,玉罗刹的右臂传来阵痛——他的右臂被休夜掰脱臼了。

    玉罗刹略感呼吸不畅,左手拍拍休夜仍旧拽着他衣襟的胳膊,微微一笑,潇洒无比:“这样似乎不太体面。阁下英俊潇洒,不该被我看见丑态。”

    休夜用行动回答他——

    你说的什么屁话。

    休夜伸手猛地穿过黑雾,犹如铺天盖地的罗网,一把按在玉罗刹的脸上,将人一把掼倒在沙子中,和石观音肩并肩,头对头。

    银剑落地,玉罗刹肩背剧痛,嘴中飞进沙土,不能呸呸,心里颇为郁闷:剑客打架竟然不用剑?用手?而且这人这么年轻竟然这么强?

    透过黑雾,休夜白发垂下,黑沉沉的眸中是极压抑的阴云,翻滚不息,仿佛下一刻便会化成雨滴。

    玉罗刹透过指缝看他,想要说话,但休夜力气极大,犹如铁钳,他连张嘴都困难。

    ……休夜是不是对他的脸有意见?

    玉罗刹头一次遭此对待,心中郁闷不已,郁闷之下,亦是升腾而起的怒火。

    没有谁遭了这番对待还能保持平常心,玉罗刹身居高位,更不例外。

    玉天宝早回了罗刹教,玉罗刹在教中换回身份,听闻石观音和休夜矛盾激化,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他前来看好戏。

    他是孤身一人至此,石观音却不是。

    石观音伤势严重,呼吸滞缓,听到旁边闹剧,瞥见两人打斗的身影,最终瞧见玉罗刹沦落到那副窘境,禁不住冷笑连连,声音嘶哑,没有原先的半分柔美:“……活该…!”

    玉罗刹被休夜按在地上,气氛森严,风声之中暗流涌动,石观音声音一出,玉罗刹滞了片刻,不可置信:都这种时候了石观音竟然还在幸灾乐祸?!

    虽然他方才……也在幸灾乐祸。

    人都有轮不到自己的心态。

    休夜向右瞥去,头发遮蔽视野,他抬起一只手将发丝别在耳后,显出线条流畅的侧脸。

    他依旧死死按着玉罗刹的脸,一脚用力踩在玉罗刹胸膛,抬首望向远处。

    远处黄沙弥漫,休夜目光冰冷地望了片刻, 正要收回视线, 玉罗刹与石观音同时暴起。

    玉罗刹抬腿猛地向上一踢,沙尘滚滚飞进眼中,休夜下意识抬手遮眼,视野之外,石观音挺身坐起,化掌为刃向休夜劈去,两方夹击,休夜后背挨了一掌,闷哼一声,唇角溢出血丝。他就地一滚,勾起藏在沙中的银剑,反手刺向玉罗刹。

    玉罗刹伤势最轻,没有外伤,仍有余力,闪身躲过后露出石观音惊怒又诧异的脸。

    该死的玉罗刹!!!!

    石观音发誓杀了休夜后第二个便是玉罗刹,但此时来不及多想,剑尖近在咫尺,玉罗刹大发慈悲,一脚踹飞了她。

    休夜的剑招劈了个空。

    方僵持,石观音神情扭曲,再漂亮的人被按在地上捶过后也会仪表有损,她再也没有昔日风情;休夜白发中混杂着黄沙,黑衣沾满尘土,黑沉沉的眼中却似有火苗跳动。

    细数下来,只有衣裳乱了的玉罗刹比较整洁。

    不过如果他脸上的黑雾散去,会露出一张印着五指的脸。

    石观音实实在在被捅了一剑,一番运气后此时气血翻涌,一股腥甜涌上喉口,被她硬生生地压下。

    她心中已有打退堂鼓之意,见玉罗刹像个哑巴一样一句话也不说,忍耐着怒气开口:“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不如我们各退一步,你意下如何?”

    玉罗刹在黑雾后注视着休夜。

    休夜听了这话却笑了起来,道:“是你们先出手的。你们说来便来,说走便走?”

    石观音脸色一僵,苍白的脸更不好看了。

    “若非你破坏我的计划——”

    休夜懒得解释,扯了扯嘴角,冷笑一声,讽刺之意无需言语。

    玉罗刹瞅着他俩,眼珠子一转,落在石观音几乎被血浸透的衣裳上。

    石观音用了密法止血,但她多年不受伤,心中气恼,伤口又疼,心情反应在脸上,便是脸色发白。

    玉罗刹若有所思,缓缓开口作死:“看来休夜公子也难逃观音魅力……你为何不对着心脏捅下去?”

    石观音一顿。

    若是心脏受伤,她断断撑不到这时。

    休夜面无波澜,懒得解释:“闭嘴滚远点。”

    玉罗刹表情一僵,微有不虞:“阁下的教养似乎有些太差了。”

    休夜反唇相讥:“你偷窥,你有教养。”

    玉罗刹道:“……那不是偷窥。”

    休夜道:“你偷袭,你有教养。”

    玉罗刹:“……”

    偷袭倒是真的否认不了。

    他终于想起来休夜的年纪才二十岁,和他差了几十年,整整一个辈分,两人之间根本谈不来。

    石观音还想说些什么,休夜看了他们二人一眼,竟然提剑掉头就走,似是连多看一眼都嫌费劲。

    石观音:……………

    玉罗刹站在离石观音尺远的地方,胸口隐隐作痛,似乎断了根骨头。

    他叹气道:“我本想着渔翁得利,却没想到成了蚌里的那颗石子。”

    石观音扫视四周,地面全是她弟子的尸体,在打斗之中尸身上已覆盖了一层薄沙。

    玉罗刹的话让她心情更差,冷冷道:“你确实膈应恶心人。”

    石观音捂着胸前的伤口,咬着牙向来时的方向走去。

    玉罗刹若有若无地笑笑,也离开了。

    偷鸡不成蚀把米,他们两个都白白费了番功夫。

    唯一能够确定的事情是,休夜心存死志。

    拜石观音和玉罗刹所赐,休夜外伤内伤都有,外伤仍在断断续续随着迈步的动作淌血,他面无表情,仿佛没有感受到痛楚。

    黄沙一望无垠,无边无际。

    休夜听到极轻的簌簌声。

    江湖中奇功秘术极多,可令外伤自愈,可令人假死,亦可潜在沙漠之中,不会叫人看出半分端倪。

    沙中藏着的人屏气凝神,听到脚步声远去,还未松气,一只手直直插入沙中,将他揪了出来。

    他骇了一跳,来不及逃跑,下半身还在沙中,上半身被猛地掼倒在沙里。

    黄沙柔软,他的肩背却依旧撞得生疼,腰部也弯折到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

    白发剑客神色冰冷,脸上布着星星点点的血迹,目光中充满审视。

    被揪出来的男人平平无奇,面色惊恐,看着是张路人脸。

    但真正的路人可不会在沙漠里躺尸。

    休夜确信之前和石观音玉罗刹干架时从沙漠中传来的视线是这家伙的视线。

    这种方法……晏游点开游戏光幕看了一眼,【蝙蝠公子小喽啰二十号】。

    红通通的十个大字。

    那家伙竟然对大号有这么重的敌意?

    不等男人开口解释,晏游也懒得听,干脆利落地拔剑刺下下去。

    男人瞪着眼看休夜,眼中的光渐渐涣散,他似乎不明白为什么不让自己说一句话就杀了他。

    休夜甩掉剑上血珠插回剑鞘,起身,继续向远处走去。

    小喽啰只不过是吸引仇恨值的垫脚石罢了。

    休夜从来都不对小喽啰感兴趣。

    西域的夜晚风冷寂静,狂风呜咽,撕心裂肺地嚎叫。

    白发剑客在一处石壁后升火,盘腿坐在火边。

    他擦着剑,去看光幕。

    石观音仇恨值满了,玉罗刹还没到一半,大概是因为揍得还不够很。

    蝙蝠公子还没有刷到仇恨值,小喽啰被杀的消息还没传出去,有延迟,但好感度竟然是零。

    晏游把剑翻了个身,又慢条斯理地重新擦了一遍。

    在好感度是零的情况下却是红名,看来蝙蝠公子大概不管对谁都是一个态度。

    啧。晏游咂舌,心想在《江湖online2.0》里一定要让原随云锄地,最好锄到天荒地老马甲退场。

    在《江湖online》这款游戏里,原随云身为世家公子却是个瞎子的温和人设一度很有人气,有玩家指出他和花满楼撞人设,但原随云的剧情出来后,没人再提撞人设这回事,反倒痛心疾首摩拳擦掌想要劝人回头是岸。

    原随云是没回头,乘着航母朝海平面一去不回,玩家们倒是接二连地送人头。

    原随云和方应看是“好感度最难刷榜”前列,好感度难刷一般都是有理由的。

    即使是游戏,但玩家确确实实是真心实意准备好一切能够让被刷好感者高兴的东西,真心付出的。

    对旁人的好意和善意只当做看猴戏一般,自然不会有任何好感。

    游戏里原随云是那样倒还好说,可以推说是策划的锅,但现实世界里原随云还是这副样子,没有别的理由能解释了。

    原随云时隔多日,没有见沙漠中再寄来和休夜有关的消息,心知那名手下大约已遭遇不测,且极有可能死在休夜手中,心情便不是十分愉快。

    只是他伪装惯了,无争山庄中无一人发现少主心情不虞。

    【蝙蝠公子,仇恨值+1.5】!

    第26章 无法理解

    汴京。

    没有小晏先生说书的樊楼与过去相比略显冷清,只有傍晚天凉时分楼里的客人才和原来一样,江掌柜心痛得要死,他理解晏游的选择,但不代表他乐见其成。

    江掌柜朝思夜盼,只盼着夏天快快过去,他好上门去请晏游回来说书。

    晏游不来之后,樊楼中的部分常客也不常来了。

    江掌柜想到这里,心痛得不能呼吸,长长地叹了口气,视线看向堂中的几位客人。

    此时将过午时,一楼只有寥寥七位客人,分散坐在各处。

    七位客人中有一位十分醒目的公子,面色苍白,风度翩翩,半个月里每隔两三日便会来这里坐点一壶茶,坐上一坐。

    这位公子是个哑巴,不会说话,江掌柜从第一次看见他时便对他有印象,第三次才知道他口不能言

    至今为止,江掌柜也不知道他的名字。

    江掌柜拿着蒲扇忽忽扇,对这位公子见不着晏游的心情很是理解。

    他感叹着,视野余光中却闯入一道人影,方小侯爷翩然出场,姿态潇洒,在哑巴公子面前坐下。

    江掌柜:…………咦?

    方小侯爷和晏游只见过一面,那一面时间短暂,江掌柜从那之后没再听到方小侯爷提晏游,只是他依旧常来樊楼喝茶听书。

    晏游也什么都没说,江掌柜猜测方小侯爷私下没有再找过晏游。

    此刻江掌柜瞅着方小侯爷对哑巴公子露齿一笑,心想:小侯爷知道这位公子是哑巴么?

    如果不知道的话……这场搭讪怕是进行不下去。

    方应看当然知道。

    他甚至知道这位哑巴公子的名字是步明灯。

    工部的变动他早就有所耳闻,调查之后发现神侯府中住进一位哑巴公子,这位公子还曾进宫面圣,颇受陛下看重。

    方应看结交各方达官贵人却从不逾矩,没有做出结党营私之事,他的外貌总是给他加上一层“心不坏”的滤镜,皇帝对他甚为放心。

    他来见步明灯,也是堂堂正正地来见。

    步明灯目露疑惑,方应看笑道:“在下方应看,与阁下不久前有过一面之缘。”

    他口里的“不久前”是指小晏先生出书那日,两人在书坊外目光对上的那一瞬间。

    方应看那时出场的排面大,见过的人必然忘不了。

    步明灯淡笑着点头,目光温和,像春天在湖面上吹过的风。

    方应看心情奇妙,这副模样的步明灯丝毫不像有能拽着一个男人前行的力气。

    那日目睹步明灯被碰瓷的群众都对他拽着男人的场景印象深刻,稍一打听,或添油加醋或如实陈述,勾勒出一个矛盾的病弱公子。

    江掌柜坐在柜台后偷偷看他俩,心里奇怪得很,却不敢说话。

    语言是沟通的桥梁,一方口不能言,桥梁无法建起,便如同隔水相望的一对苦情人。

    晏游不动安如山,系统替方应看扼腕叹息:连着两次主动搭讪都折在同一个人身上,这运气也是没谁了。

    方应看所做所为皆是因为有利可图,与步明灯结交相识只有利处并无弊端,只是如今两人相对而坐,对上视线后只能互相尬笑。

    被看得久了,步明灯无奈地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向方应看摆摆手,表示自己不能说话。

    方应看并不意外的模样,笑道:“我知道,我从工部的友人那里听过你的名字,这次来是想同你交个朋友。”

    第一个向马甲说出交朋友的人来了!

    竟然是好感度最难刷榜前列的方应折!

    晏游和系统齐齐震惊,二号马甲虽然自带亲近力,但绝对不至于让方应看真心交好友。

    游戏里方应看即使做戏也很难说出交朋友宣言,至多说句合作宣言。

    最重要的是,这厮的对二号马甲的好感度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

    换言之,方应看已经看到了二号马甲的潜在价值,决心好好发展,留作日后利用的备胎。

    步明灯微微一笑。

    方应看微愣,摸不准他是什么意思。

    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他才想到这里,步明灯便摇了摇头,笑容淡淡,意思很明显:

    不想和你做朋友。

    方应看:“…………”

    系统:(啃瓜jpg)

    晏游这货可比你还冷酷无情的。

    身为哑巴的好处之一是不用费心解释,点头yes摇头no,来是come去是go……啊不对串台了。

    步明灯不能说话,纵使方应看不理解也不能逼他,这样如同有异物梗在喉口,心情更加不畅。

    方应看心情不虞,面上毫无破绽,遗憾道:“是吗?……我倒挺想同你交朋友的。”他脸上流露出一丝寂寞,“小晏先生不来说书,我最近也很无聊。”

    拉近距离的秘法之一,共同话题之术。

    步明灯笑了笑,赞同地点头。

    仿佛之前的事情没有发生,两人单方面交谈了些和“朋友”无关的话题,言罢后相视一笑,其乐融融。

    方应看:……所以到底为什么不和我交朋友!

    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活泼可爱无人敢忤逆他的小侯爷觉得不对劲,无法理解。

    步明灯恍若不察,笑容温和,举止得体,偶尔忍耐不住轻咳一声,也会向方应看露出不好意思的微笑。

    在一旁全程围观两人互动的江掌柜十分动容:果然是位风度翩翩的浊世佳公子。

    可惜是个哑巴。

    方应看也在想,可惜是个哑巴。

    过了一会儿,哑巴公子起身告辞,方应看知道他是要去见收养的小孩,没有跟上去,只是笑着点头,目送他离开。

    步明灯身影消失,方应看脸上依旧带着浅笑,一副心情极好的模样,只是眼底笑意散去,只有冰霜般的凉意。

    太阳光渐渐弱了下去,步明灯穿行在檐影和树荫之下, 形单影只, 苍白无声,仿佛要与阴影融为一体。

    “哇哇啊啊啊啊!!!我不要背书!!!”

    韦恒光鬼哭狼嚎,韦空帷握着教鞭吹胡子瞪眼,忍耐着怒气:“不背也得背!你这般大的孩子早就开蒙一年了!”

    韦恒光干嚎:“哇啊啊啊啊!!可顾惜朝比我还大才来学书!”

    韦空帷气得仰倒:“他比你大,是你兄长,不准叫他名字!你和他能一样吗?!他若是有条件在你这个年纪早如饥似渴地学了,可不像你一样毫无斗志!”

    韦恒光:“可我就!是!不!想!背!嘛!”

    “你再说一句?!”

    韦空帷扬起教鞭抬手就抽,韦恒光连滚带爬跑远了。顾惜朝一直捧着书坐在檐下小声读,看他们动起手来很淡定地往后退了退,免得被波及。

    他不是没有被波及的时候,韦恒光精得很,绕着顾惜朝转来转去,搅得他背不成书。

    韦空帷在外总是一副严肃古板的模样,但私底下祖孙俩热热闹闹,顾惜朝由一开始的震惊懵然到如今的习以为常与韦恒光三天两头地说不想学习脱不开关系。

    顾惜朝正背到《论语·里仁篇》,子曰:“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

    背到这里时他反反复复嚼了很久。

    只有仁德有什么用呢?母亲未曾做过一件恶事,贫贱终生,反倒是恶事做尽的人吃穿用度无需忧虑。

    顾惜朝看着院子里来回折腾的祖孙俩,将这想法狠狠压在心底。

    他向远处望去,树荫下站着的青年闯入视野,顾惜朝呆了呆,下一秒从原地蹦了起来,飞快跑过去拉开大门。

    祖孙俩看到步明灯,纷纷停歇,韦恒光冲到步明灯身边,笑嘻嘻地打招呼。

    “步叔叔!”

    顾惜朝紧接着喊:“步大哥!”

    韦恒光呆呆地看他,脑子没能转过弯。

    等步明灯坐到屋中,韦空帷替他倒了一杯茶,韦恒光才恍然大悟:“顾惜朝!你占我便宜!”

    他喊步叔叔,顾惜朝喊步大哥,那不说明他是小辈?

    韦恒光才七岁,脑瓜子转不过来弯,被占了便宜也不能立刻反应过来。

    韦空帷嘴角直抽,干脆扭脸不看他。

    顾惜朝十分平静:“我没有,是你自己要那么喊的,我一直喊步大哥叫大哥。”

    步明灯端起茶盏饮了一口,嘴角笑意浅浅。

    韦恒光小声嘀咕着什么,韦空帷将顾惜朝近来的表现对步明灯说了说,多为夸赞之词。

    顾惜朝听得脸红,步明灯微笑颔首,听得十分专注。

    顾惜朝有两天假期,步明灯是来接他去汴京城中放假的,韦空帷对顾惜朝最为放心,叮嘱他回去后不可慢待学业,便起身送他们离开。

    走到门口,韦恒光一把抱住步明灯大腿,笑得很高兴,喊道:“步大哥!”

    顾惜朝:“……我呢?”

    韦恒光:“你,顾惜朝!”

    韦空帷转头回去找教鞭,韦恒光见势不妙,抽身就跑,朝门口的两人挥挥手,皮猴一样不见了。

    两人回到神侯府时已是傍晚,府里的人知道顾惜朝今日要回来,顾惜朝回来后不久就吃到了热腾腾的饭菜。

    他端着碗筷吃饭,吃着吃着便有些茫然,偷偷去看步明灯,步明灯因为生病总是没有食欲,慢吞吞地夹了筷素菜,注意到顾惜朝的视线,投来疑惑的目光。

    顾惜朝朝他笑了笑,飞快低下头。

    步明灯是因为仁德收养他的么?

    顾惜朝心思重重,晏游有所察觉,但他不是心理咨询师,况且一个哑巴开解不了什么——步明灯自己还有心事未曾开解呢。

    吃过晚饭后不久,顾惜朝困意上涌,洗漱后便回屋歇下,步明灯毫无困意,在庭院的拱桥上静静赏月。

    无情从廊下经过,望见月下那道寂寥的人影,犹豫了一下,摇着轮椅上前。

    步明灯回首,看见是无情后露出一个笑容。

    这笑容和面对对方应看时的笑容没有差别。

    无情对步明灯藏在温和外表下的冰霜已有所察觉,他心中微顿,莫名想到几位师弟未入门之前的自己。

    “步公子。”无情道,“有件事你需要知道。”

    步明灯有些疑惑,走下桥。

    “那个男人自尽了。”

    无情说。

    衙门中多是刑讯审问的好手,被审讯后那男人一股脑儿地说出杀人越货坑蒙拐骗的事,玉如意的事也和盘说出,却只说被黑衣人拜托去处理尸体,至于是什么人的尸体,都不清楚。

    然后,就在今天下午,在牢中待了一个多月的男人自尽,用磨尖的陶碗碎片割破手腕,失血而亡。

    无情以为他把知道的事情全部说了,但对方突然自尽,却又显露出古怪之处。

    无情只希望是自己多想。

    毕竟在牢中因受不了刑讯而自杀的人确实不少。

    而步明灯,作为顾惜朝如今的“家人”,以及曾经被碰瓷的受害者,于情于理,都应该知道这件事。

    步明灯神色淡淡,点了点头,对一个生命的消逝并无任何感想。

    两人在月下又静静站了片刻,没有言语,互相道别,各自离开。!

    第27章 病弱开始

    晏游对自己的定位是背景板,所以入汴京以来不曾参与到汴京中任何事情之中,自认当了位合格称职的背景板,即便能被重要角色提起,也只会提过一嘴便略过不提。

    所以太平王世子派人请他去太平王府说书这件事,晏游有点小惊讶。

    被知道住处并不奇怪,他买的宅院是经过正规手续得来的,有心人用心找的话总能找到他。

    晏游奇怪的是自己应该不至于重要到让太平王世子特意来请他说书……

    还是在太平王的寿宴上说书。

    原来他这么讨人喜欢的吗?可魅力值有百分之八十是外在,难道说太平王世子喜欢他的脸?

    ……不过啊,宫九那家伙会喜欢的只有那些手艺好的人吧?

    晏游深沉地想着,点了点头:“好啊。”

    这回轮到太平王府的来客惊讶了。

    他们早听闻这位所谓的小晏先生特立独行,只在固定的日子前去说书,据说连樊楼掌柜求他都不愿意。来时他们已经做好了持久战的准备,却不料晏游答应得如此爽快。

    看来也只不过是个攀附权贵之人。

    王府的来客回去后将晏游爽快答应的事告知太平王世子,世子殿下面无波澜,只是颔首,将晏游说书的事吩咐给专人去做。

    追命从晏游嘴里听到这件事的第一个反应既不是担心也不是疑惑,而是大叫:“你愿意去太平王府也不愿意跟我讲!”

    晏游忽然忧愁道:“你以为我想吗?照你们所说太平王世子久未露面,不知脾性,他一心为父亲筹办寿宴,我总不能拒绝。”

    追命想了想,道:“这倒也是。”他顿了顿,又道,“你说这么多,不如直接说你就是不想白白给我讲故事。”

    “啊,被你看出来了。”晏游爽朗地笑着,“不愧是三捕头。”

    “……”追命诚恳道,“你先不要看我,你看我,我怕我打你。”

    晏游眨了眨眼,扭过脸去,真的不再看他。

    两人只是短短地站着说了会儿话,离去之前,追命还是给予晏游一些衷告。晏游为人恣意,但在王权贵族面前必须收敛,否则连自己都不知道是何时引那些人不愉快。

    晏游一脸严肃:“明白!三捕头原来还会替人操心吗?”

    追命表情沉重:“我还会忍住打你的冲动。”

    晏游动容:“希望你能忍住这股冲动,要知道君子动口不动手。”

    为了防止自己动手,追命头也不回地走了。

    太平王寿宴筹办已久,请来七绝妙僧无花诵经祈福,达官贵人受邀前来赴宴,欢欢喜喜热热闹闹,连着办了三整日。

    无花受太平王世子之邀,在王府别院住了一个半月。

    太平王生辰前无花五十六日起每日诵读一遍《药师经》为太平王祈福,诵够四十九日,从第五十日开始每日诵读七遍,取七七四十九圆满之意。

    以太平王生辰当日为界, 前后各一日, 统共三日,三日内王府喜庆热闹,锣鼓喧天,起舞奏乐。

    晏游被安排在第一日日落之后开始说书,他准备了符合一个过生日的古代中年人的喜好的故事,预备分三日来讲,上中下。

    太平王世子的脑回路一般人摸不透,晏游也懒得摸,本体既不刷好感度也不刷仇恨值,所以重要角色的看法根本无所谓。

    晏游醒木一拍,没有展开他的扇子,反而拉起了他的二胡。

    二胡声总有一股凄凉之意,但晏游拉出的不知名曲子却喜庆无比,配合着晏游情节跌宕起伏的故事,别有一番风味。

    二胡声穿透墙院,钻进在佛堂里诵经的无花耳朵里。

    他表情沉静,心中却因为这忽如起来的奏乐声颇为不耐,不太明白为什么方才还轻柔的音乐会变成这个样子。

    七遍《药师经》念完,无花从佛堂出去,二胡声回旋飘荡,整座王府笼罩在这韵律奇特的音乐声中。

    无花循着声音去往庭院空旷处,一眼便看见高台上支着二胡的年轻人。

    在庭院后面,听众的外缘,太平王世子面无表情地站在拱门边,与阴影融为一体般沉默。

    无花站在原地多站了一会儿,被年轻人所讲述的故事吸引,上半部分故事即将结束之际,无花轻嗤一声。

    依旧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俗套故事。

    无花转身离去,台上兴致昂扬的晏游抽空瞄了眼光幕,发现这货给他添了【-0.5】的好感度。

    台下听客众多,晏游毫不怯场,精神力四处一探,发现听众中的重要角色还不少。

    有无花,无情,宫九,方应看等等等等——

    这些角色里,无情是唯一一个正面增长好感度的人物。

    说书结束后晏游没有给其他人接近自己的机会,飞快往无情身边凑。

    无情是第一次和晏游见面对话,但早从两位师弟口中听过晏游的事迹,对晏游的到来乐见其成。

    晏游不想找其余人说话,无情同样不想。

    两人互相问候几句,无情有些奇怪,晏游似乎并不像追命说得那般……恣意?反而显得有些拘谨一般。

    许是经历少,来到这种地方还是不适应。

    无情心中琢磨,替晏游找了理由。

    中途两人有不得不分开的时候,晏游向无情眨眨眼,向远处离开,无情同朝堂上诸葛正我的敌人或是同伴交谈,很难再分出心思记挂晏游。

    晏游端了碟糕点就跑,光幕地图上数个重要角色的小点或停留或走动,他便专门逮着不会遇见他们的地方躲。

    地图上太平王世子停留在房间里不知道做什么,晏游想到游戏里的他,心情一时之间变得有些复杂起来。

    宫九……这家伙,性癖独特,是个会让玩家抽他的M属性角色。

    这个游戏是好歹是面向全星际,策划不至于让玩家牺牲,所以牺牲的是游戏里的NPC……

    晏游数了数,遭受此等苦难的NPC不多,但个个都是参与主线剧情极多的角色。

    虽然玩家们纷纷狂喊放开那个NPC让我来,但NPC们的牺牲是不能挽回的。

    现在的太平王世子……应该还不至于现在就让重要角色为他牺牲吧?

    晏游吃着糕点,瞅见地图上方应看再往这边来,一跃而起,端着碟子往树林中的小道里蹿。

    方应看到达目的地,亭中空无一人。

    他站了一会儿,竟也往树林里走去。

    无花对外的人设有喜静这一点,所以外面热热闹闹,他却又充足的理由待在房间中独处。

    此时,那细碎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无花耳力好,所住的院子寂静,并无其他人居住,但偶尔会有那么几天,会有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细碎声音。

    无花问过王府内的下人,都对这古怪的声音没有头绪,甚至都说不曾听见过。

    他着实有些厌烦这莫名其妙的声音。

    无花为了避开那细碎的声音而走出院子,走到一处离热闹庭院不远的地方,撩开树枝,和一模样年轻俊秀的青年遇见,他还未说什么,青年却已合手施礼,笑道:“无花大师。”

    无花温和微笑,合手回礼。

    晏游看他俩撞在一起,转头回到宴会场所,无情仍在和熟人对话,他换了碟新糕点,找了个没人看得见他的地方坐下。

    第二日,第三日皆是如此,晏游兢兢业业地说书,认认真真地吃饭,存在感着实有些微弱,甚至不比樊楼时说书吸引人。

    无情敏锐,第二天便察觉到晏游有意收敛自己,晏游工作结束,他同样替晏游高兴。

    方应看第一天和晏游见面失败后便放弃了这回事,晏游的故事虽然讨陛下喜欢,但终究是一平平无奇说书人。

    若论利处,显然是步明灯更加有用。

    身为同一个人,晏游很鲜明地感觉到了方应看对本体和二号的温度差。

    晏游:嘻嘻。

    于是方应看发现,他若是想和步明灯开启话题,最有效且百试不灵的永远是小晏先生。

    步明灯原本在洛阳献上方子后不打算来汴京,但在汝阳县的小酒楼里听说了别人转述的晏游的故事,这才生出来京的念头。

    听小晏先生说书,对步明灯来说是件颇为有意思的事,如果可以,他甚至愿意一直听下去。

    方应看笑容如常,只是眼底神色冷淡。

    晏游仗着自己有地图继续天天不见人影,方应看不信邪,派了人堵在晏游家门口。

    晏游若有所思,愉快地决定彻夜不归家。

    【方应看,好感度-3.455】

    【方应看,仇恨值+3.455】

    严格遵循物质守恒定律,晏游的本体收到了第一位重要角色的仇恨值。

    晏游在脑海里放鞭炮:【好耶!】

    系统想委婉一点,但委婉不了,语气呆滞:【咱们的合同约定的内容……可不是刷仇恨值啊!】

    晏游严肃:【我严格遵循了“与主线角色接触” 这一原则。】

    系统:……好有道理,否认不了。

    方应看的仇恨值增加仅仅是增加,晏游的生活并没有受影响,只有仇恨值到达临界点,角色才会主动出击,而那时会有提醒。

    晏游看过之后便不管了,怎么说本体也不是走的红名路线,方小侯爷以后还有得怒。

    万籁俱寂,月光皎洁,透过窗棂洒落在地面上,缓缓流淌着。

    步明灯病又犯了,捂着嘴倚在床头咳嗽,声音闷闷沉沉的,听得人心中压抑。

    顾惜朝在韦空帷那里上学,大部分时候步明灯隔壁的房间都没有人。

    只是他咳嗽时,不管身边有没有人,都努力压抑着咳嗽的声音。

    步明灯咳得狠了,心口一阵闷痛,喉口一甜,嘴角溢出血迹。

    他呆呆地看了看手心的血迹,起身想要拿帕子拭净,下了床,腿却一软,跌倒在地,昏沉沉地晕睡过去。

    清晨,日上三竿。

    步明灯的房间门依旧紧闭。

    府里的下人敲了敲房门,喊道:“步公子?”

    无人回应,死一般的寂静。!

    第28章 马甲贴贴

    步明灯的房间内无人应声,神侯府众人情急之下直接破门而入, 只见步明灯昏倒在地,长发铺散,面无血色, 皮肤冰凉,显然已昏迷多时。

    大夫诊断过后神情严肃,步明灯病入骨髓,无药可医,不如说能活到这个年纪才是奇迹。看过步明灯一直常用的药方后,大夫感到为难:“这两张药方内容不同,但药效相通,如果不出意外对病情是有利的再开别的药方反而会致使药性相冲。”

    步明灯来汴京后汴京的医师在上一张药方的基础上开了新的药方,而他谨遵医嘱从未断过一次药,神侯府的众人对此都有所了解。

    一旁在步明灯院中清扫的下人神情犹豫,无情眼尖,问他:“有什么事吗?”

    那人便小心翼翼道:“除了熬的药,小人还看见步公子吃过某种红色药丸,黄豆大小,他吃之前咳嗽不止,但吃过两粒后却立刻止了咳,有所好转。”

    步明灯若非实在忍不住才会出声咳嗽,即便那样,却总是极力压抑着自己的声音。

    他们虽然只知步明灯常常喝药,但对步明灯其余的事情一无所知。

    他吃的红色药丸是什么药,竟然没有知道。

    大夫又道:“步公子近来可有心事?我观他气浮心沉,似是郁结于心,日夜费思。”

    无情默然。

    步明灯口不能言,交流或用手比划或借文字,他对待旁人总是笑意温和,没有人知道他心中所思所想,自然也没有人看出他有心事。

    步明灯醒时距他被发现昏迷已过了两天一夜,他大汗淋漓地醒来,撑着床坐起,神色茫然,目光在房间内打转。

    在他昏迷的期间,诸葛正我已经向皇帝禀报此事,皇帝派来宫中御医,诊断结果和大夫大致相同,回天乏术,无法根治,若硬要说些什么,那便是保持心情畅快,怡性养神。

    他身上的衣裳被人换过,小瓷瓶被放在床头的小方桌上,步明灯扶着额头缓了缓,下床拿药。

    屋里窸窸窣窣的动静被屋外的人听见,服侍的下人轻拍房门,听见屋内动静仍在,小心翼翼地推门而入。

    步明灯已经吃下药丸,身上虚汗止住,自己穿衣系带,此时朝来人微微一笑。

    顾惜朝不知道他昏迷的事,仍在城郊学习,步明灯显然对这副安排极为满意,不想打扰顾惜朝学习。

    若说步明灯温柔的外表之下是冰霜般的冷漠,可他的体贴与关心又是发自真心。

    无情将步明灯昏迷这两日的事简要一说,步明灯只是颔首,无情顿了顿,又道:“大夫说你需要怡性养神,莫要苦思恶想。”

    步明灯笑容不变,依旧颔首,注视着无情的目光认真专注,对于说话者来讲,听者这副模样最让人开心。

    氛围一时有些凝滞,无情公事在身,便告辞离开。

    他摇着轮椅转过拱门,微微侧眼一望,廊下步明灯垂头看手,面上笑意仍在,只是似有几分苦涩。明灯此前在工部的匠作坊里与工匠们共同研究自己递上的发明, 甚至也会自己动手, 扛着大锤砸铁敲砖。

    他虽体弱不能言,但有事从不推迟,且事事都能做到最好,又因是递上方子的本人,对细节最为了解。

    虽无官职在身,但步明灯却已是匠作坊一员。

    苏醒之后的步明灯依旧如往常一般前往匠作坊,匠人们已经知道他因病昏迷的事,终于想起步明灯看起来确实是一副病殃殃的模样,于是不愿多劳烦他。

    其中也有皇帝授意,他们发自好心,步明灯站在屋外,看他们热火朝天,静立片刻,便先告辞了。

    那之后他去工部的次数渐渐变少了,去樊楼的次数反倒变多了。

    追命因为晏游与樊楼江掌柜比较熟悉,他为人风趣潇洒,江掌柜遇见他半点都不怕,上前问他可否知道晏游最近的去向。

    追命第一反应是晏游和江掌柜好歹是合作伙伴,江掌柜竟然不知道晏游的住处,第二反应则是疑惑,问道:“晏游还在汴京,你找他有事么?”

    晏游从太平王府说完书回来后一副疲惫的模样,说接下来半年不想再说书了——如果江掌柜想托他传话,只怕传过去后也只会得到失望的结果。

    让追命意外的是,江掌柜说的事确实与晏游有关,但与另一个他认识的人也扯上了关系。

    “楼里有位客人一直常来,原本来得少,现在几乎天天来,我前两天问了他,他告诉我过段时间他就要离开汴京,想在走之前见一见晏游……”

    步明灯要离京?

    和步明灯同住一府,追命对此毫无耳闻,神色奇异:“你说的这人我似乎有些印象……可是位面色苍白,身形瘦削,但颇为温和的公子?”

    江掌柜点头道:“他一直很喜欢听晏游说书,若是可以,能劳烦三捕头替我告诉下晏游么?他愿意来还是不愿意来都看他怎么想。”

    追命应下,转头离开,心里却在琢磨步明灯为何会离京,莫非是已有打算,但还未向他们说出口么?

    他抽空将这事告知晏游,翻墙进了屋,院中晏游躺在躺椅上,一条湿帕子叠成长条覆在双目上,悠哉悠哉地翘着二郎腿。

    追命从墙头跃至树梢,蹲在树上居高临下地向下看,好奇地问:“你的眼睛怎么了?”

    晏游对他到来毫不意外,一动不动,语调苦涩:“方才在外面闲逛,被人打了。”

    追命磨牙:“行了,别跟我扯,我可是听冷血说过,你腿脚麻利得很,有人打你之前你早跑远了。”

    晏游揭下帕子,露出一双澄澈明亮的笑眼解释了一下自己毛巾敷眼的行为:“最近眼涩,这样舒服一些。”

    追命跳下树,自来熟地为自己斟了碗茶水,稍稍解渴后他将步明灯的事简要一说,问道:“你应当也记得他,步明灯那样的人看过一眼便忘不了。”

    晏游没个正形,翘着二郎腿一晃一晃:“我当然记得他,他这名字倒是有趣。他在神侯府住吗?你和他关系如何?”

    追命摇摇头:“我和他之间交流不多, 他更喜欢一个人待着……但他为人不错, 我挺喜欢他的。”

    步明灯在神侯府大部分时候都是一个人待着,顾惜朝回来的那段时间会是见到他次数最多的日子。

    晏游笑了笑:“听起来怎么有点人见人爱的感觉。”

    追命道:“人见人爱总比人见人打强。你想去见见他吗?”

    晏游煞有介事地回答:“我最近有点忙,等抽空我会去见见他的,毕竟你来求我了嘛。”

    “……”追命放弃了吐槽,“你忙什么?”

    晏游道:“浩海书坊的老板想让我写第二本故事集,最近正在想写哪些故事。”

    追命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晏游问道:“怎么了?”

    追命幽幽道:“忽然觉得你成了我可望不可及的人。”

    晏游疑惑道:“哪有忽然,本就是啊。”

    追命:…………

    他对晏游的厚脸皮甘拜下风,自叹弗如。

    晏游对二号马甲是来汴京露露脸,之后借病情一事顺理成章地去江湖上浪,至于顾惜朝,步明灯在汴京没有与人结仇,有韦空帷和神侯府众人在他吃不了苦。

    本体在汴京已经足够悠闲,马甲也摸鱼的话系统会吵死他的。

    步明灯将自己的想法告知了诸葛正我,后者被追命打过预防针,见步明灯来见他便已做好了准备。

    “你的病不要紧吗?”诸葛正我最为担心的是步明灯的病,步明灯病情复杂,即使有武功傍身,但孤身一人难免遇上不便之处。

    “不如在京中再待上一段时日,稍有好转后再离京。”

    步明灯摇头,提笔落字,解释道:【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难以根治,活到如今已是侥幸,不如趁还有时间多去江湖上走走。】

    诸葛正我理解他的想法,但眉间仍有一丝忧虑。

    步明灯又写:【我不是瞎走,我打算去找一个人。我十四岁那年曾遇见过一位神医,医术精湛,见我体弱,为我开过一副制药的药方和三瓶药丸,那药对缓解我的病情颇有奇效。】

    诸葛正我微顿,想到步明灯院中下人提过看到他服用药丸一事。

    这下诸葛正我没了劝阻的理由,步明灯自己已有安排,他便问步明灯打算何时离开。

    步明灯神色略有犹豫,提笔又落笔,写道:【这个月月底前后。】

    诸葛正我第一次在他面上看到这样情绪鲜明的表情,心中讶异,不由问道:“你在汴京还有想做的事么?”

    步明灯方才便写过他已将京中的事情安排好,尤其是顾惜朝的事,按理说应当没有了其余需要做的事。

    步明灯笑了笑,写道:【我想和小晏先生见一面。】

    在见到小晏先生之前,步明灯反倒被误卷进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的争斗之中。

    苏梦枕成长的速度愈来愈快,已有与六分半堂并肩之势,而十年前,由苏遮幕坐镇的金风细雨楼只能靠攀附六分半堂才得以在汴京风雨中苟且偷生。

    挑战原有组织的地位必定会引发新的波折和矛盾,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频频私斗,只维持着表面上的和平。

    步明灯入京之初被卷入金风细雨楼处理叛徒一事,那之后入宫面圣,再无机会与汴京城中的武林人士相见,除去被碰瓷后晕倒,竟然没有遇见过大事。

    晏游想着离京前来波大的,隆重登场潇洒离场,好叫二号马甲在汴京主线角色里再露露脸,留下一个深刻印象。

    他为如何潇洒露脸苦恼了一阵子,却不料事情主动送上门来。

    六分半堂与金风细雨楼矛盾愈发尖锐,纵使上层有意维持表面和平,但下层朝夕相对,有的甚至同住一条街,自然偶有矛盾。

    天光微暗,街上亮起灯火,深蓝夜幕下熙熙攘攘,人头攒动,一派和谐的夜市景象。

    步明灯一向喜静,但离京前却选了个热闹的地方坐下。

    茶馆在门外搭棚摆桌,夜间风凉,外面的客人倒比屋里的客人多些。这一带多是百姓闲时游乐之所,茶馆酒楼食铺数不胜数,此时各个店铺中便已有不少的人落座。

    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声哀嚎:“小翠——没有你我怎么活——!!”

    这声音又响又亮,冷不丁地响起,街上其余人吓了一跳,时间凝滞一瞬,重新流动。

    声音响起的地方是一家酒馆,门口桌子上瘫着一名男子,抱着酒罐泪眼愁眉,又是一声哭嚎:“小翠啊啊啊啊!!!”

    其中悲意闻者伤心见者流泪,男子哭嚎半晌,四周的人从他狼狈哀嚎中断断续续拼凑出一个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故事。

    大齐民风开放,男女之间并无太多桎梏,若是你情我愿,便请媒人上门提亲,商议好彩礼嫁妆,择一吉日良辰成亲。

    醉酒哭嚎的男子对一姑娘一见钟情,那姑娘却选择了他的仇敌,双重打击令他沮丧无比,这才在这里买醉。

    买醉无错,就是过于扰民。

    步明灯耳力极佳,在最里侧也听得清清楚楚,如同凑在耳边狂吼一般,他不由轻皱眉头。

    光幕上代表醉酒男子的橘色小点头顶【六分半堂小喽啰一百三十二号】,晏游默然,小喽啰也会为情所困,可以理解。

    晏游停留在光幕上的视线一移,另一个头顶【金风细雨楼小喽啰二十号】的橘点在六分半堂小喽啰后面疯狂打转,看起来十分着急。

    晏游看着那小点转来转去,一炷香的时间过后,醉酒男子的心声即将结束,声音渐弱,小点似乎下定决心,飞快移动。

    晏游从光幕上收回视线,望向斜对面的小酒馆。

    他很快看见一位垂首男子脚步飞快地走过,但好巧不巧,将要从醉酒男子身边走过时,醉酒男子猛地拍桌而起,还没有说话,便望见了他的脸。

    “………………”

    “………………”

    尴尬的沉默连在茶馆里侧的步明灯都有所感知,两人面面相觑良久,醉酒男子勃然大怒:“苏杭!!!!”

    情敌相见,分外眼红。醉酒男子连跌带撞,翻过身前矮桌向被称作“苏杭” 的男子扑了过去,还没碰到,自己撞到桌角,吃痛跪在地上,结结实实地向情敌行了个大礼。

    苏杭:“…………雷、雷羿,你先起来。”

    雷羿又疼又恼,就差没“嗷”得一声哭出来了,继续连滚带爬地扑向苏杭,一拳揍了上去:“今日耻今日报!!连夺爱之仇也一起报!!”

    今日耻不是你自己作出来的吗!!???

    苏杭疯狂躲闪,雷羿下手毫不留情,一来二去,他便也恼了,动起真格与雷羿互殴起来。

    周边的人怕被卷进去,以他二人为原点,以方圆五十米为半径,众人纷纷退散。

    茶馆离事发地近,步明灯在最里侧,众人退散时他眼前人来人往摩肩接踵,人散尽时他也被打得不可开交的两人堵住出路,便默默地坐在最里侧捧着茶碗,看这两人一边打一边骂。

    “是我先遇见小翠的!你横刀夺爱!!”

    “可我和小翠是一见钟情两情相悦,你先来的又如何!”

    “你横刀夺爱!”

    “你强词夺理!这种事哪有先来先得的说法?只有你情我愿!”

    “你——!!!”

    桌椅板凳接连倒地,茶碗茶壶纷纷起飞,闹腾不已,一派狼藉。

    两人怒火冲天,不曾注意到角落阴影里还有一个始终保持安静的旁观者,继动手后雷羿抡起板凳就砸,苏杭在光影的变换下终于注意到角落里还有一个人,倒吸一口凉气,忙伸手道:“你等等——”

    雷羿怒火攻心,丝毫分不出心思关注外界,眼见苏杭面露惊恐,醉醺醺的脑袋没有察觉半分不对,反而得意洋洋地认定苏杭害怕,挥舞得更加起劲。

    苏杭眼睁睁地瞅着板凳朝阴影里的人砸去,心高高提起,“你等等”这句话尾音还未落地,挥舞的板凳忽然停滞,僵在半空一动不动,竟然像是被角落里的客人拦住了。

    没有听见预想中的咚咚砸脑袋声,苏杭有些疑惑,正要上前细看,醉得不浅的雷羿上去又是一拳,他心里的火苗又一次猛然加大。

    看着面前又打起来的两人,步明灯放下板凳,慢吞吞地起身,跨过地面破碎的陶片。

    头顶骤然覆上一层阴影,苏杭率先抬头,看清来人面容,微怔,隐隐有些面熟,却不知是在何处见过;雷羿脑袋迷糊,茫然抬头,瞧见是一面色苍白的羸弱青年,不悦道:“你从哪里来的?不想被误伤的话便滚远些。”

    苏杭:……你方才就差点将人误伤了说什么呢?!

    面色苍白的羸弱青年牵起嘴角,下一秒,苏杭看见他抬手敲晕雷羿,转而看向了自己。

    “……………”苏杭告饶,“我清醒得很,您手下留情。”

    方才乌云蔽月,步明灯停在角落,面容看不分明,此刻他站在月下,真容显露,苏杭终于想起是在何处见过这位羸弱青年了。

    大约是在三个月以前,这位公子帮他拦住了一名楼里的叛徒。

    这里的动静被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知晓,两方各自派人来领人,衙门差役也很快赶来。

    到达狼藉的现场,情况有些微妙,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各自认领了自己的人,但站在中间那位公子又是谁?

    衙门差役中为首的捕快对步明灯有些印象,步明灯被碰瓷昏迷带进衙门时他见过一面,但认得是认得,却又不知道步明灯又是为何出现在此地?

    难不成是被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的人一起碰瓷了?

    苏杭作为唯一清醒的当事人,有些窘迫地讲述了步明灯在这里的身份——被他们打架卷进来的倒霉蛋。

    他没好意思讲他和雷羿打起来的原因,明明起头的人是雷羿,为什么要他来说?

    要说也要当着自家人的面一起丢脸。

    那捕快听完后忍不住心生怜悯:怎么步公子又成了个倒霉蛋?

    他上前一步,忽然惊呼:“步公子,你脸上的伤——!”

    苏杭大惊,探头去看,只见步明灯面颊右侧,眼睛一寸下有一指长的横向伤口正缓缓淌血,血迹刺目,骇人之余又有几分诡谲的绮丽。

    方才因角度和光影,苏杭全然未曾注意到步明灯受伤,不用细想也能知道这伤必定与他们打斗时飞起的陶瓷碎片有关。

    苏杭心中愧疚,正要道歉,却见步明灯缓缓抬手摸了摸脸颊,盯着指尖的血,似乎有些意外的模样。

    苏杭诚恳地道了歉,几人被带回衙门,步明灯作为被牵连进来还意外受伤的人则自己往医馆去了。

    苏杭好事将近,苏梦枕作为楼主也替他高兴,不料深更半夜,却从杨无邪口中听到他进了衙门的事,不免诧异:“他不想成亲了么?”

    杨无邪苦笑道:“六分半堂的雷羿和他打了一架,两人毁了四个摊子,据说还连累了路过的步明灯步公子。”

    苏梦枕道:“……那位工部的步明灯?”

    杨无邪点头:“苏杭和雷羿去了衙门,步公子在医馆处理了伤口,这时应当已经在神侯府了。”

    苏梦枕有些哭笑不得,揉着眉心沉吟片刻,便做好安排吩咐下去。

    与金风细雨楼想要见见步明灯的想法类似,六分半堂也做了安排。

    雷羿与苏杭闹市斗殴,破坏他人财物,拘留三日,赔偿银钱。

    三日过后,两人甫一出牢,休整过后便各自带着歉礼去向步明灯告罪。

    两人在门口互瞪着眼,却被神侯府的门房告知步明灯不在府中,大清早的便出了门。

    两人:“………………”

    他们带着任务,在神侯府外等了一天,夜幕降临,步明灯也未回来。

    神侯府与金风细雨楼关系相对来说更为和谐,追命风一般地从他们身边掠过,看见苏杭那张略有些熟悉的面孔,特意停下来询问。

    苏杭便答了,追命恍然大悟:“他脸上那伤是你们干得好事!”

    那夜步明灯晚归,第二日出现在他们面前时才露出一张受了伤的脸,他也不会细讲,直到苏杭告知详情之前,他还只是半知半解。

    追命虽然是六扇门的捕头,但汴京城中各种大事小事他并非全都知道,不清楚也是情有可原。

    “不过你们可能等不到他了。” 追命道,“步明灯对小晏先生仰慕已久,今日终于有机会相见,两人估计正聊得兴头上吧。”

    追命今日虽然没有见到晏游,但晏游不久前说自己写完了稿子,将于今日见步明灯。

    苏杭沮丧道:“竟然是这样么?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

    雷羿一直安安静静,这时面上的表情也沮丧不已。

    苏杭向追命道别,雷羿先走一步,追命摇摇头:“真没礼貌啊。”

    六分半堂和神侯府的关系确实不算好,雷羿觉得尴尬也无可厚非,毕竟六分半堂背后的靠山是诸葛正我的政敌。

    苏杭很难不认可,用力地点头赞同三捕头的话。

    本体和二号马甲见面的地方正是樊楼,步明灯顶着伤在大堂看空荡荡的茶盏,晏游大步流星地走来,向江掌柜挥挥手,露齿一笑,随后在步明灯面前坐下。

    步明灯瞧见杯上盖了一层阴影,抬头看向来人,瞬时眸光星亮,面露笑意。

    江掌柜十分意外,但与此同时又替步明灯高兴,看晏游和步明灯各自拿着笔在纸上对话,琢磨着等两人谈完了后问问晏游准备何时开始营业。

    他想得很美,却不料步明灯与晏游安静地“聊”了一刻钟,纷纷起身外出。

    江掌柜慌忙站起身:“小晏,你们要走吗?”

    晏游朝他笑:“我去和新朋友吃一顿饭。”

    江掌柜犹犹豫豫,十分纠结地看两人并肩走了。

    这两人身高模样气质毫无相同之处,一个安静,一个张扬,走在一起竟意外的和谐。!

    第29章 各行其道

    雷羿虽然姓雷,但并非六分半堂的直系弟子,他只不过是刚好姓雷,又刚好加入了六分半堂。

    六分半堂分堂众多,总堂位于汴京繁华处,只有优秀的直系弟子能被喊去总堂。

    雷羿惨遭失恋,又被逮进去和情敌面对面坐牢,心情郁闷;第一次去总堂却是因为自己斗殴误伤路人一事。

    总堂的管事对他说:“步明灯身份特殊,陛下对他十分青睐,如今还暂住与神侯府,金风细雨楼打算派苏杭携礼致歉,你也要去。”

    雷羿鼻青脸肿带着歉礼登门,路上还遇见情敌苏杭,结果两人在神侯府门口等了小半天,从追命捕头口中得知今日很难见到步明灯,他沮丧地回了总堂,小心翼翼地把情况一禀,在堂外等了半晌,管事让他先回去。

    虽说被叮嘱要诚恳向步明灯道歉可是雷羿到现在都不知道步明灯到底长什么模样,他甚至没敢说自己不知道步明灯的长相。

    他和苏杭斗殴时醉得不清,脑子和眼睛都被浆糊糊满,那时四周又昏暗无比,他怎么可能看清步明灯的模样?就算说步明灯面色苍白穿着淡色衣裳,可怎么可能一眼就看出来呢?

    病秧子的话,金风细雨楼的苏楼主不也是个病秧子么?

    雷羿心知自己今后怕是很难留在汴京,办事不利不说还给了金风细雨楼找茬的由头。

    一想到这里,他便沮丧得难以自拔,在沿途守卫的注视下,出了总堂界地便去借酒消愁。

    此时天色已晚,雷羿选了个僻静的酒楼,苦于囊中羞涩没能点包间门,缩在二楼的角落默默喝酒。

    二楼比一楼安静许多,几乎没有客人。

    靠着栏杆一侧有两位客人对坐,桌上摆着笔墨纸砚,既没有吃饭也没有喝酒,反倒握着笔在那写字,偶尔相视一笑。

    雷羿:咦?

    他脑袋昏沉,只瞅着那两人你写罢后我来写,硬是不开口说话,很是茫然,心中思忖:莫非如今的读书人都以纸笔而非口舌交流?

    他一边喝酒一边看,看了许久,栏杆边的两人一句话都不曾说,纸却是换了一张又一张,不知道在写些什么。

    晏游和步明灯是真的没什么好聊的,好在步明灯的人设是个哑巴,不用仔细想他们该谈什么,只等着主线角色们的脑补就行。

    所以两人正在玩画画接龙。

    这家酒楼是六分半堂的酒楼,也是狄飞惊偶尔会来的酒楼,因为没有六分半堂的标志,连六分半堂中有一大半的人都不清楚。但晏游手持游戏系统,堪称无往不利。

    狄飞惊不在这里,但晏游一个人来的次数不少,酒楼的掌柜看晏游带着个陌生人上门,还携着笔墨纸砚,表情镇定无比,等到看他们用完饭后叫来小二清理桌面——之后开始画画,表情仍旧镇定,但眼睛里分明布满问号。

    雷羿迷惑得很,酒意上涌,抱着酒罐慢吞吞得走上前,在桌面上看到一只黑白分明的大王八。

    步明灯微微仰头,认出雷羿,移开视线,而晏游对雷羿道:“如何?是副不得了的大作吧?”

    雷羿脑子进了水,认真地端详片刻,道:“是只了不得的大王八!你们怎么喂的?”

    晏游拿起笔在纸上随手画了几条小鱼小虾,道:“这样喂。要来点吗?”

    雷羿道:“生鱼不好吃。”

    晏游唰唰在小鱼下面画了堆篝火,道:“我给你加点火,带回去和你的心上人一起吃吧。”

    他不提心上人还好,一提雷羿便想到自己逝去的恋情,悲从心来,潸然泪下:“呜——-——哇--!”

    晏游看着他,步明灯却别过脸,嘴角微微上扬。

    雷羿伸手擦泪,放下手时忽然瞥见步明灯露出的右侧脸颊上的伤,迟钝的脑子开始转动,问道:“你也受伤了吗?”

    果然是没认出来。

    晏游想。

    “因为被卷进两个为情所困的男人的争斗中,他受伤了。”

    晏游帮新朋友解释,步明灯点了点头,看向雷羿。

    雷羿僵住,这遭遇似乎有些熟悉而且这位公子一句话也没说……

    楼梯上狄飞惊悄然冒出,对此刻洋溢着古怪氛围的二楼表示沉默,安静地在一旁坐下。

    晏游看见了他,挥手:“哦,你来了!”

    雷羿回头,看见狄飞惊后酒醒了大半,冷汗直冒:“大堂主!”

    狄飞惊一顿,这才知道方才说了一堆傻话的醉汉是六分半堂的弟子。

    晏游“啊”了一声:“你们认识?那我和步明灯先走一步——”

    雷羿汗毛倒竖:“等一等,我还没道歉!先别走——”

    晏游笑眯眯地点头,拉上步明灯,两人抄起桌上笔墨纸砚,头也不回地走了。

    雷羿:“”

    晏游对步明灯道:“这样也算对他的惩罚了。”

    步明灯笑着点头,脸颊上已经结痂的伤口被牵动,他眉头微蹙。

    “很疼吧。”晏游道,“看起来就很疼。”

    而且事实上确实很疼。

    步明灯还是点头,嘴角微微扬起。

    天际明月皎皎,繁星闪烁,虽然在旁人看来是两个人,但从始至终只有他一个人。

    步明灯不会被晏游这个本体影响,谨遵人物设定,某种意义上他二人也算不同的个体。

    “来,握个手。”

    晏游和步明灯握手,停顿片刻,相视一笑。

    身为步明灯新认识的朋友,晏游跟着步明灯回到神侯府,门房先是看见步明灯,随后才看见步明灯身后的晏游,对晏游的身份产生了疑问。

    晏游举手道:“我是步明灯的新朋友,和你们家的三四两位捕头也是朋友。”

    门房急匆匆地跑进屋通报,半刻钟不到,追命出现在他们面前。

    晏游道:“我来做客了,欢迎我吧。”

    追命眉毛一跳:“你——”之前不是不愿意来吗?

    晏游笑道:“开玩笑的。我只是来送步明灯一程罢了,毕竟他很快就要离京,我之后怕是没机会见到他了。”

    苏杭惊疑不定地探出头来,满心疑问:步公子要离京?陛下愿意放步明灯离京?他的地位莫非没有那么重要?

    晏游目光一转,瞥见苏杭的脸,双目微眯一瞬,向原地的追命和步明灯挥挥手,转头便走。

    追命:……这家伙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目送晏游走远,追命和步明灯进府,他将苏杭的来意告诉步明灯。

    雷羿走后,追命便请苏杭进府等待,苏杭在外和雷羿憋气硬等,确实累了,便进府小坐,等到这个时辰才等到步明灯。

    步明灯面对苏杭的歉礼似乎感到苦恼,摆摆手,表示不用在意。

    苏杭十分真诚地道:“是我不好,我本就不该陪雷羿耍酒疯,连累步公子至此。”

    他第一次认真看步明灯,身形瘦削,面色比常人白上一分,透出一种透明的光泽感,和初见时没什么两样。

    再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制住一名壮汉的模样。

    苏杭怀疑自己的记忆可能出了错,三个月前先他一步制住叛徒的人当真是面前的步公子吗?

    步明灯无奈地笑了笑,伸手接过苏杭的歉礼,算是应下这番道歉。

    苏杭完成任务,自觉在步明灯面前留下来好印象——与六分半堂耍酒疯的雷羿相比,他再差也不至于差到天边,于是心满意足地告辞。

    步明灯对着收下来的歉礼沉默,似是在发愣,追命视线掠过,又立刻飞了回去,略带困惑地盯着他。

    方才粗略一瞥,步明灯的神情显得太过漠然,但再一细看,又像是错觉。

    苏杭回到金风细雨楼,将自己今日的见闻详细说与苏梦枕听,他与步明灯只短短见了一面,又不能对话,对步明灯的印象显得过于片面。

    温和、羸弱,却又能制伏一名比他强壮的男人。

    当日见到那副情景的只有苏杭一人,但他此刻又自己怀疑自己的记忆,苏梦枕听他绞尽脑汁地回忆,很是无奈:“不要想了。”

    苏杭挠挠头,又道:“我听小晏先生说步公子过些日子可能就要离京了……”

    苏梦枕抬眼,有几分惊讶:“小晏先生?”

    杨无邪对此处出现晏游的名字也感到奇怪:“怎么又和小晏先生有关了?”

    苏杭将自己在神侯府外见到晏游的事情如实说出,当初晏游的故事太有趣,他忙里偷闲时也去听过几次,对开朗活泼的晏游印象深刻。

    “他们好像才认识,小晏先生说送新朋友回府——楼主,步公子当真身份重要么?陛下竟然愿意放他离京?”

    晏游的事放在一旁,苏梦枕沉吟,没来得及回答,一旁的杨无邪解释道:“他很重要,不知道你可否注意到了这一个月以来汴京城中的新变化——道路修缮变得平坦,城中行驶的马车也变得更加稳当,还有可清晰映出人脸的玻璃镜,杂货铺中卖的香皂,这些都是他带来的,除此之外,他还呈上了几种新式武器的方子,不过详细情况没有多少人知道。”

    苏杭当然发现了那些小变化,他甚至买过香皂送给小翠做礼物,听到这些都与步明灯有关,怎么想都有点不可置信。

    苏梦枕沉吟完毕,得出结论,他们礼数到位,步明灯想也不是无理取闹之人,担心再多都没有用处。

    他向面前两人简短叮嘱一番,杨无邪与苏杭便各自退下。

    苏梦枕重新投入文书工作之前,思及步明灯,脑海中还是只有一个形象模糊的羸弱青年。

    他轻轻叹了口气,目光落在桌面上。

    步明灯完成见小晏先生一面的心愿,心满意足,连神侯府众人都察觉到他外溢的开心。

    心愿实现之后,步明灯开始准备离京的事宜,他一个人进京时没有带多少物品,离京时则更加方便,故而准备起来慢慢悠悠,毫不着急。

    顾惜朝和步明灯能够相处的日子所剩无几,步明灯替顾惜朝向韦空帷告假,趁离去之前还有些日子,带他在汴京城中游玩。

    步明灯对顾惜朝的学业并没有过分要求,他的态度是只要好好学习,其余时间门做什么都无所谓。

    顾惜朝跟着他走遍大街小巷,心情十分奇妙,步明灯是在认真对他好,这让顾惜朝几乎有一种错觉——步明灯把他当作家人。

    可事实上顾惜朝对步明灯一无所知,甚至连步明灯乃洛阳人氏也是从神侯府等人口中得知的。

    步明灯食欲寡淡,却很乐意为顾惜朝买各种吃食点心。回神侯府的路上,顾惜朝小心地提着步明灯买给他的点心,伸手摸了摸肚子,只觉得自己从遇见步明灯之后每天都吃得很饱。

    “步公子。”

    一辆马车停在两人身边,年轻的神通侯撑起帘子,露出一张引人亲近的笑脸。

    顾惜朝仰头看他,年轻人清俊潇洒,居高临下,如隔云端,未曾分给他一丝视线,与他有云泥之别。

    步明灯轻轻颔首,周身气质温和沉静,丝毫不输方应看。

    方应看笑道:“我听江掌柜说了,步公子得偿所愿,与小晏先生见了一面。”

    步明灯的笑容显得真挚了很多,轻轻点头。

    方应看目光在他右侧面颊上的伤疤停留了片刻,步明灯察觉到他的视线,但因为不能说话,他很干脆地什么都没有表示。

    “你便是顾惜朝了?”方应看垂眼看向顾惜朝,笑容明朗,“步公子写过你的名字。”

    顾惜朝见他笑容亲切,毫无高高在上之意,对方应看升起一丝细微的好感,亮着眼睛点头。

    他此时还不知方应看身份,但从方应看所乘车马和驾车之人的模样来看,便能够断定方应看身份不凡。

    所谓的达官贵人,大部分都是蛮不讲理的人,而面对达官贵人们,顾惜朝只会更加谨小慎微。

    方应看笑了笑,收回脑袋,轻快地向步明灯眨眼,道别:“步公子,日后有缘再叙,在下先行一步。”

    步明灯点点头,注视着马车远去,嘴角笑意犹在,却似隔了一层浅淡的云雾。

    日后日后,可能是很多很多日以后了。

    晏游幸灾乐祸地想。

    因为二号马甲很快就要离京了,而方小侯爷还半点都不知道。

    谁让方小侯爷好感度难刷呢,那他只好比小侯爷更难刷,甚至不给这厮刷好感度的机会。

    步明灯向皇帝郑重告辞,他离去之日时晏游本来不打算特意去送他,毕竟究根结底一切都是做戏。

    那日天高气爽,云淡风轻,晏游握着毛笔发呆,连系统都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一盏茶的时间门过后,离步明灯出发的时间门愈来愈近,晏游飞快放下毛笔,墨汁飞溅,在空白的纸上晕染开一层墨迹,衣裳也沾上一点墨色,他却无暇处理,跳窗翻墙出了院子,往城门处飞奔而去。

    步明灯自己一个人来京,离京时也要一个人,神侯府众人一想到他要顶着一副病怏怏的模样驾车,都觉得不大行。

    但步明灯坚持一个人,他固执起来谁也无法劝服他,步明灯向神侯府众人道别,孤身一人驾着马车向城门处驶去。

    在城门口,衣裳微乱、笑容爽朗的晏游等着他。

    两人相望一瞬,晏游仿佛看见过去在病床上养病的自己,也看见未来拥有崭新模样的自己。

    晏游上前和步明灯握了握手,道:“一路顺风。”

    步明灯回握,笑容清浅,但分外真挚。

    很久以前,晏游重病缠身,与病魔斗争十数年,未能战胜病魔。那时的医疗科技与星际时代相比并不发达,却有一种名为“人体冷冻”的技术。

    他的家人不希望他一生只有困于病房的记忆,签下了将他冷冻起来的协议。

    家人希望几十年、或者百年之后,在医疗技术能够治疗他的时代,晏游能够拥有新的人生。

    但晏游苏醒时,离他沉睡的那天过了不止百年,直到星际时代他才被唤醒。

    那段漫长的岁月里地球发生了太多事情,久到沧海桑田,物非人非。

    最终只有他一个人面对着陌生的世界,疯狂汲取陌生的知识,努力适应陌生的环境。

    两人短暂地握了下手便各自收回,步明灯对晏游微微一笑,扬手挥鞭,马车行驶起来,渐行渐远。

    晏游没等马车离开视野便愉快地背手往回走,他虽然心里感慨,但不至于悲切万分要当个石块一样一动不动。

    步明灯有步明灯的事,他自己也有自己的事,四个马甲与本体都有各自要做的事,这不正是他理想中的《江湖online2.0》嘛。!

    第30章 明灯不明

    休夜在西域呆了半年,仇人遍布西域各地,罗刹之名传至中原,竟有人将他与罗刹教联系起来。

    “他叫罗刹,不应当是罗刹教的教主吗?”

    不知实情,只是道听途说的路人如此说道。

    古代信息渠道单一,口口相传,三人成虎,自然也会有造成误解的时刻。

    “才不是,罗刹教的教主名叫玉罗刹,不是那个罗刹。”

    “那为何要把那个罗刹叫做罗刹?”

    “自然是因为那个罗刹杀人时状如罗刹,分外可怖。”

    “状如罗刹……他状的是哪个罗刹?”

    “还能有哪个,自然是那个罗刹教的罗刹…………咦?”

    空气凝滞了一瞬。

    他们座位附近的人都忍不住偷笑起来,空气中充斥着快活的气氛。

    罗刹剑客名为休夜,白发银剑,名声远扬,据说他已与石观音过招,石观音重伤狼狈而逃。

    “能让石观音重伤而逃,此等实力不知有谁能与他一较高下。”

    “还能有谁?自然是西门吹雪,叶孤城,苏梦枕或狄飞惊了……若往年纪大了的说,还有武当派的木道人和峨眉派的独孤一鹤——唉,听说罗刹剑客也只有二十三岁,这江湖英杰竟一个比一个年轻。”

    “休夜白发苍苍,也不知道他是否真有二十来岁,不要信。”

    ……

    茶棚下坐的多是江湖人,谈的也多是江湖事,言行毫无顾忌。

    在茶棚角落的阴影里,一位青年正垂眼饮茶,手指骨节分明,苍白修长,他听到茶棚下众人谈论罗刹剑客,唇畔噙着一抹浅笑。

    茶客们交换着各种信息,有人提到最近江湖上发生的奇事:

    “你们知道中原一点红吗?”

    “当然听过,天下索价奇高,出手最狠厉,也是最守信用的杀手。我上回听到他的名字是他杀了「霹雳疾风剑」江水泊,江水泊的兄弟追杀他五天五夜,还是没能从他口中问出究竟是谁买了江水泊的命。”

    “他天下第一杀手的地位恐怕很难保住了,”说话的那人表情沉重道,“有人要价比他更高,出手更为诡谲——甚至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杀人的。”

    “既然没有人知道,又怎么能说他出手诡谲?”

    “只因凡是被他盯上的人都会不知缘由,痛苦地死去。我听说有人中招后上吐下泻,死前一直□□,说腹中有蛇。”

    “……腹中怎会有蛇?”

    “这我也不知道,腹中不可能有蛇,可那人一直惨嚎不止,他死后亲人将他安葬,自然不可能把他剖腹开肚看看是否真的有蛇。”

    “…………”

    “…………”

    茶棚下因为这个诡异的话题陷入诡异的凝滞,诸位茶客都想着那位不知名的杀手而沉思。

    恰逢此时,步明灯放下铜板,起身向外走去。

    他神色淡淡,双目却自带三分温和笑意,令人心生好感,从茶棚中穿行而过,略有几分突兀。

    茶客们不自觉地目送他远去,转过头又重新方才的话题,追问那位知道许多事情的说话人:

    “你说了那么多却没有说那名杀手的名字?他叫什么?”

    “这我不知道。”

    “……你竟然不知道?!”

    “我当然不知道!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

    一个容貌普通的男子原先坐在旁边时不时地插话,此时却一言不发,在身旁众人开始讨论别的话题时他站起身,茶客们问他:“你要走了?”

    男人笑道:“小弟有要紧事,先行一步,各位大哥见谅。”

    茶客们纷纷道:“慢走慢走,不送了。”

    萍水相逢是缘分,茶棚下茶客们聊天时如亲似友,但走出这间茶棚,便是前途各异,世事难料。

    面容普通的普通男人走出茶棚,驾马而去,一手握缰绳纵马奔驰,另一只手却在面上一挥,奇迹般地变了一张脸,周身气质也为之一变。

    剑眉星目,正气凛然,浑身上下都散发“我是正义的伙伴”的气场。

    男人赶上前头慢悠悠晃荡的马车,与握着缰绳的步明灯并驾齐驱,步明灯侧首看他一眼,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容。

    男人也回以一笑,笑容真挚:“这位公子,你要去仓水城么?我也顺路,不妨你我同行?”

    前面只有一座仓水城,即使步明灯不愿意,他们也不得不同行。

    更何况步明灯没有什么非要拒绝的理由,他轻轻颔首,面上笑容温和,便转过头调整缰绳。

    男人自我介绍道:“在下周卓,敢问阁下贵姓?”

    步明灯看向他,笑容无奈,又有些苦涩,伸出一只手指指喉咙,随后摆手。

    ——他是个哑巴。

    周卓表情一僵,马蹄声哒哒作响,道路向后延长,他尴尬地停了很久,向步明灯道歉:“对不住……。”

    他表情尴尬且满是歉意,心中却在想:原来是个哑巴。

    步明灯摇摇头,表示并不在意。

    两人才初见,向共同的目的地出发,路上安安静静,只有风声与马蹄声。

    在夕阳落下之前,两人赶至前方的仓山城,“周卓”和步明灯在客栈门口分开,牵着马往街道深处走,而步明灯则让小二去停马车,自己进了客栈。

    因为不能说话的缘故,沟通有些波折,步明灯耐心地向掌柜表达了自己的诉求,得到最后仅剩的一间天字十号房。

    仓水城地傍武当山,武当派乃七大剑派之一,各剑派每逢春秋之际便会两两成对,派出门派中的年轻弟子相互比试。

    如今秋意浓厚,正是武当派为主场,与峨眉派弟子比试的日子。

    大门派底蕴深厚,人才辈出,江湖各地人士每逢此时便会赶来旁观,既有烘托气氛之效,也有带动当地经历发展的作用。

    步明灯进的这家客栈在城中心稍微偏僻静的地方,是不可多得的好客栈。

    他从掌柜手中接过钥匙,又跟在小二身后上楼进入走廊深处的房间。房间内干净整洁,装饰精美,空气中氤氲着淡淡的清香。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楼下传来吵嚷声,声音激烈,振振有词,步明灯原本正合衣躺在床上小歇,被声音惊动,微微蹙着眉,等了片刻,没等到声音消失,反而有越来越大的趋势。

    他慢吞吞地起身,此时楼道上传来急匆匆的踏地声和更激烈的吵骂声,听声音竟像是朝着他所在的房间而来。

    步明灯拉开门,门外抬腿踹门的男人吃了一惊,脚下的力气收不住,眼看着便要直接踹到他身上,跟在男人身后的掌柜面露惊恐之色——

    男人一脚踹下,却踹了个空,反而右脚腕被步明灯一踢,跌跌撞撞地冲进屋里,翻了数圈。

    桌椅倒地,发出巨响,步明灯扶着门站在一旁,目光平静。

    事情发生的突然,旁人没有看清具体发生了什么,掌柜只知道步明灯毫发无损,心中大定,赶忙上前向步明灯解释事情缘由。

    踹门的男人原本是天字十号房的客人,本来离开已经有两日,今日却忽然回来说有东西忘在房间,掌柜和收拾房间的小二和他掰扯,愈吵欲烈,男人便想要自己冲进房间找物品。

    男人会武,他们不敌,看到男人踹门时心脏都高高提起,紧张得浑身僵硬。

    “还好客官您没事,若是您出事了我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掌柜小声道歉,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步明灯的神情。

    步明灯面无波澜,伸出手指揉揉眉心,看向横眉竖眼瞪着他的男人。

    明明是这人要做不要脸的事,怎么敢瞪他的?

    晏游对人类的多样性有涨了新的见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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