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天赐良机

    晏游背上了债。

    这债的来由和他本人毫无关系,但惹债的是他的鹅。

    也许叫“休夜”的都是热衷于惹麻烦的存在。

    晏游没头没脑地想。

    六分半堂没有将三粒明珠收回,看着被几人齐心合力清洗干净冒着香气的明珠,晏游思考该如何转手。

    他的包裹中有更加珍贵的珠宝,六分半堂的要求对他来说轻而易举,只是对一位“平平无奇的说书先生”来说,三天不到便满足要求太过古怪。

    想必正是因为如此,狄飞惊才会给他两个月的时间。

    两个月,期间找到靠谱的珠宝商买到同等价值的珠宝,确实不算什么难事。

    “都是你惹出来的麻烦事。”

    晏游盯着小天才,沉思片刻,磨刀霍霍向白鹅。

    小天才满院子乱飞,嘎嘎惨叫,十分无辜,仿佛在质问晏游为什么如此狠心。

    顾惜朝大惊:“你要吃了它?”

    晏游手中菜刀转了一圈,笑意盈盈:“不,吓吓它。平常懒得管,但这下不教训它不行。”

    小天才狂叫:“嘎嘎嘎嘎!!”

    晏游居高临下瞥它一眼,大白鹅乖乖地收敛翅膀,鹌鹑一样跟在他身后。

    顾惜朝小小一个却忍不住替他忧心:“但你打算怎么办?那三粒明珠卖掉能抵价么?”

    晏游拍拍他的肩,笑道:山人自有妙计,两个月内我能处理好。你不是要和步明灯回洛阳么?不用替我担心。”

    说到步明灯,他去宫中两日有余,皇帝原本还想多留他一段时间,但只要拿出回老家过年的事说一说,理由合情合理,皇帝念及他身世坎坷,便不再提留他的事了。

    宫中步明灯偶遇方应看,后者是皇帝面前大红人,见到步明灯这个大红人时十分高兴,笑道:“我早就听说步公子回京一事,却不知该如何与你见面,步公子如今居于何处?待出宫后我择个好日子上门拜访。”

    步明灯口不能言,方应看便伸出手掌让他写字,习武之人随意将脉门露于人前乃是大忌,方应看却坦荡无比。

    言语亲和随意,行为中满是信赖之意,任何人一个人经过这番对待心中都难免触动,只可惜方应看面前的人是步明灯。

    步明灯用手指在其掌心写字,双目微垂,模样安静,手指一笔一划,写出一个“晏”字。

    方应看感受一番,惊讶道:“步公子住在小晏先生家吗?”他笑了笑,像是在为步明灯高兴,“两位一见如故,关系比我想得还要好。”

    步明灯微微一笑,一副赞同的神色,被说与晏游关系好,他似乎很高兴。

    方应看笑容不变,心里却想到自己派人去晏游家门口堵人无果,连一面都没能见到的事。

    【方应看,好感度-0.0005】

    他对晏游的好感度减少了。

    小数点后四位数的好感度变化从整体来说没什么大影响,但侧面显示出方应看心情有一瞬间不愉快。

    晏游乐了。

    方小侯爷这样一点一点地加减好感度实在是太有趣,他越这样晏游越想刷他仇恨值。

    磨刀霍霍向白鹅没意思,向方小侯爷才有趣。

    步明灯与方应看道别,日落前便出宫回到晏游家。

    他在宫中已与诸葛正我见过一面,将自己之后的安排坦言告之,当天出宫后又带顾惜朝上神侯府拜访。

    毕竟顾惜朝受神侯府照拂,离去前自然要好好道别。

    四位名捕中只有无情不在,步明灯在神侯府中短居,与众人关系不算亲密,却也熟稔,当晚和顾惜朝在神侯府中用过晚饭,两人踏着月色回家。

    冷血望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便听见追命感慨道:“步公子气色虽然好了许多,却依旧消瘦。”

    消瘦归消瘦,但步明灯咳嗽的次数确实比之前少了许多,总是苍白的面容比往常有了血色。

    步明灯这边堪称和和美美,晏游虽说背上了债,但这债也没那么难还,他没太放在心上;而另一个在汴京的马甲的遭遇符合人设,甚至堪称为他量身打造的剧情。

    蔺尘星被晏游带出去吃过一顿饭,在汴京中四处走走,有人曾在他行医途中见过他,便明白蔺尘星来汴京的消息是真的。

    经他一传,便有人求上门来,请蔺尘星前去治病。

    武当派掌门石雁数月前中蛊昏迷,而其弟子叶孤鸿正是从蔺尘星手中求得解药,如今石雁已然苏醒,只是精神不振,武当派事务至今仍由木道人暂时代管。

    除此之外,姑苏拥翠山庄的少庄主夫人据说久病成疾,精神萎靡,路遇蔺尘星后经过诊治,药到病除,已无大碍。

    大事小事,不一而足,蔺尘星过于年轻的外表在他的实力面前反倒不那么重要了。

    请蔺尘星前去治病的人是汴京有名的富商,富商家中有一位任侠仗义、向往江湖热血的叛逆儿子,两年前叛逆儿子离家出走踏入江湖,一年前受人偷袭,双目失明,狼狈归家。

    归家至今,颓废不已,自暴自弃,与废人无疑。

    一年的时间里富商找遍大夫,依旧未能治好儿子的眼睛,此次听说蔺尘星的名号找上门来,是抱着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

    虽然他找上的晏游的家门。

    蔺尘星既然能治好蛊毒,在医理上的钻研想必也差不到哪去,富商实在是不忍心看自己的儿子继续郁卒憔悴下去,每每看到都心痛难当,对蔺尘星的希望十分之高,却也不是太高,生怕又是希望落空的一次。

    蔺尘星没有不去的道理。

    富商登门拜访了一次,他第二天便跟着富商派来的车马去往那位公子养伤的别庄。

    富商姓冯,人称冯大掌柜,经营的是珠宝首饰的生意。

    听到这个消息时,晏游敲锣打鼓拉了一刻钟的二胡。

    天道大大果然是他没有名分的好伙伴,逻辑合理的赔偿方案这不就有了吗。

    蔺尘星决定留在汴京为那位冯少爷治病。

    他和步明灯虽有同行之约,却没有约到要去他家过年,病患找上门,又是珠宝商,蔺尘星留在晏游家的理由合情合理。

    晏游在步明灯离京后又写过两本书,步明灯便带着新收到的书,与顾惜朝一起向两人道别,启程返回洛阳。

    冯少爷正值青春年华,双目失明后满是悲愤郁卒,不能接受现实,颓废不已,蔺尘星问诊时冯少爷毫无反应,如同没听见一般,一整个自暴自弃的模样。

    蔺尘星厌烦了,尽管他的人设中有心软的设定,这不代表他会柔和地包容所有人,相反,他的耐心是有限的。

    面对自暴自弃的冯少爷,他冷淡道:“你若是真想当个瞎子便该剜出你这双眼珠子,一劳永逸,你爹也不必抱着希望来找我了,你说是不是?”

    冯少爷胡子拉碴,神色灰暗,听到这话没有光泽的眼珠子动了动,声音沙哑道:“你又懂什么?”

    蔺尘星问道:“你懂的比我多,那你可知道在大夫询问你的时候该做什么?听而不闻,是你该做的是么?”

    冯少爷张了张口,颓然道:“治不好的……。”

    蔺尘星的声音骤然严厉起来,原本带有稚气的音色此刻也带上大人般的森严:“你是大夫还是我是大夫?过来!”

    冯少爷忍不住一抖,下意识地凑了过去,反应过来时蔺尘星已经一把捧住他的脸颊,开始检查起他的眼睛。

    冯少爷张口欲言,脸颊被固定得死死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蔺尘星道:“不要说话。”

    冯少爷颓废了很久的脑子开始转动,并吐槽:你也没给我说话的机会啊……!

    第62章 回心转意

    蔺尘星去冯家别庄为冯少爷看眼,别庄在东,晏游家在西,相隔数十里,路途遥远,蔺尘星受冯大掌柜邀请,在别庄住下。

    他仔仔细细地将冯少爷的眼睛检查了三天,冯少爷依旧心如死灰,满心绝望,丝毫不觉得自己能够复明,但在蔺尘星面前,他不敢说一句丧气话,沉默寡言,显得十分配合。

    因为蔺尘星毫不关心他心情如何,只是做自己该做的事,若是他不配合,则会强逼着他配合。

    以往冯少爷面对他爹请来的大夫动辄发怒,或者颓丧不搭理,倒是头一次如此乖顺。

    冯大掌柜喜不自胜,愿意配合比什么都好,待蔺尘星如座上宾,他要什么便给他什么。

    蔺尘星围着冯少爷转了三天,随后闭关一天,给了冯大掌柜一张方子,让他将上面的东西备齐。

    汴京城内,晏游去见浩烟书坊的齐掌柜,入冬后天寒地冻,书坊中的人三三两两,入口处用厚帘子遮挡,齐掌柜在柜台后缩着,冷风灌进屋中,他探头向外望,和掀帘入屋的晏游对上视线。

    晏游腿后冒出一只系着花色绸缎的鹅,“嘎嘎” 两声。

    “好久不见啊小晏。” 齐掌柜缩着下巴道,“你是来买话本还是来买游记的?”

    晏游倚在柜台前捞过一本游记,笑盈盈道:“买游记,但也想和掌柜你谈一笔生意。”

    “……生意?”齐掌柜精神一振,认为自己的恒心终于有了回报,“你终于回心转意了?!真难得!”

    “回心转意……这词用的不对吧掌柜。”晏游默了默,接着道,“咱俩详细谈谈?”

    帮工被叫来看店,两人去后面详谈。

    小天才蹲在门口向外探脑袋,路人都忍不住投以惊奇的目光,它一动不动,乖得不可思议。

    齐掌柜和晏游坐在后面捧上热茶时仍有些不可置信,晏游写了第三本书之后便撒手不干,不管他怎么劝,晏游都油盐不进,要么忙着赶驴捞鱼,要么忙着敲锣打鼓,就是不想写书。

    结果这样的晏游竟然主动找上门来了!

    “我记得小吴说你嫌冬天冷,脑子转不动。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

    齐掌柜好奇地问他。

    “唉,生活所迫。”

    晏游煞有介事地道。

    齐掌柜纳闷,他依稀记得晏游不是大手大脚花钱的人,更别说晏游初来汴京便买下一栋院子,怎么也不像会手头拮据的人。

    “你莫非遇上了什么难事?”

    晏游如实道:“我家鹅把六分半堂的明珠咽入腹中,三粒明珠价值连城,拉出来的他们不肯要,让我找同等价值的珠宝归还。”

    齐掌柜没想到理由这么接地气,呆了半晌,道:“是我我也不肯要。”

    晏游叹了口气:“我洗得很干净的。掌柜认识那么多人,有愿意收下的么?有的话向我介绍介绍?”

    齐掌柜嘴角直抽:“我……之后帮你问问。咱们还是说正事吧。”

    晏游笑了起来。

    那三粒明珠现在正放在他的游戏包裹里, 十有八九卖不出去, 估计能当他异世游的纪念品。

    晏游不缺钱,直接找珠宝商买珠宝并非不行,准确地来说,他有点无聊了。

    和齐掌柜商议没用多久,两人是合作的老熟人,商议完之后,晏游离开书坊,小天才大摇大摆地走在他斜前方,趾高气扬,气势非凡。

    街道上略显空荡,毕竟正是冬天,晏游绕了几圈,出现在一条宽阔街道上。

    道路前方,冷血正盯着悬赏令沉思。

    天地萧瑟,一呼一吸尽是寒气,冷血是习武之人,并不觉得寒冷。

    察觉到视线,冷血向目光来源处看去,与带着鹅的晏游对视。

    晏游在远处向他招招手,拉近距离后亲切地问道:“小冷小冷,喝了蔺大夫的茶,你的血有没有变暖?”

    冷血道:“……我的血本就是暖的。”

    晏游道:“嗯——小暖。”

    冷血:“……”

    他就知道。

    晏游总有办法让他说不出话来。

    冷血权当没听见那声“小暖”,看了眼晏游脚畔的大白鹅,问道:“你带着它做什么?”

    晏游道:“它想见你,非跟着我来不可。”

    小天才配合地“嘎”了一声。

    冷血:“我和你可没有约定时间门见面。”

    这次分明是偶然相遇。

    晏游笑了笑,虽然没有约定时间门,但他能感知到冷血在附近,加上许久不见,懒得出来一趟,他是特意找过来的。

    悬赏榜上的悬赏令贴贴换换,追赏的犯人换来换去,有几个穷凶极恶的犯人的悬赏令始终未曾换过,但今日一看,竟然都不见了。

    悬赏令被撕,要么是人死了,要么是捉拿归案了。

    冷血见晏游盯着那几张崭新的悬赏令,开口道:“那些犯人死于罗刹剑客之手,官府始终发现不了他们的踪迹,休夜却总能找到他们。”

    小天才听见“休夜”二字,嘎嘎两声,伸出黄色长喙去啄冷血的小腿,翅膀使劲扑腾,一招不落,全打在冷血腿上。

    冷血道:“……这只鹅的名字不是小天才吗?”

    为什么它听到“休夜”时每次都是这个反应?

    晏游肃穆道:“名为小天才,号为休夜。”

    冷血只有沉默。

    初次见到晏游时对方来历不明,从天而降,在他眼中只是个极为可疑之人,提剑相对符合情理,然而如今往来已久,不可能再提剑相对。

    但听晏游说话时那挥之不去的梗塞感……倒是一点儿没变。

    晏游拉着冷血去酒楼吃饭,他常去的那家酒楼研制出新菜品,身为常客并且十分大方的晏游被盛情邀请前去品尝。

    席间门再次提起悬赏榜上一命呜呼的通缉犯,冷血虽然身在官府,对休夜只挑通缉犯杀的的事却没有太大意见,反倒庆幸“若是放任他们在外逃亡, 难免会将无辜百姓牵扯进来, 世人畏惧休夜……畏惧罗刹剑客,他恶名远扬,入中原以来却未曾伤过任何无辜之人。”

    冷血对休夜显然有些许的好感,言语间门隐隐有倾向,只是在说到休夜的名字时一旁的小天才作势要扑上来,他顿了顿,换了称呼。

    晏游捂着嘴嘿嘿偷笑,冷血看他一眼,他立刻放下手,笑容得体:“你说得对,那些恶徒被休夜杀了是大快人心的好事。”

    小天才一动不动,瞄了眼晏游,飞快地收回脑袋。

    冷血看在眼里,沉默:为什么晏游说了就平安无事?

    休夜出现在江湖上至今,名声大噪,从外表到剑术,样样都出色,短短一年竟与西门吹雪和叶孤城等人比肩齐声。

    同为剑客,冷血对休夜自然有几分关注。

    “话虽如此,但一味杀人却并不总是好的。”冷血接着道,“我看不出他有什么目的。”

    晏游懒洋洋的:“不一定非要有目的。”

    冷血道:“但凡事总要有动机。”

    晏游从陌生人的角度分析自己的马甲:“他只杀恶人,也许有一颗惩恶扬善的心,或者说他没有别的事可做。”

    冷血若有所思,问道:“我记得你有段时间门讲过休夜在西域沙漠中的事情,你对他是什么想法?”

    “故事的主人翁,仅此而已。”晏游笑眯眯道,“你不觉得他做的事情很有意思么?”

    那段时间门休夜是大部分说书人口中的常驻角色,他们从别人口中听来相关事件,加以润色,当作故事吸引听众。

    晏游也蹭过自己的流量。

    冷血微微一愣,总觉得哪里不对。

    休夜做的事……是能用“有意思”概括的事情么?

    休夜的话题没有谈得太过深入,两人吃吃喝喝,又说到年关将近的事。

    冷血的家人是师父与几位师兄,必定在神侯府中过年,但他目光落在晏游身上,恍然间门想起他对晏游的情况并不大清楚。

    “你不回乡过年吗?”冷血问道。

    步明灯和顾惜朝离开汴京都已经有好几日了。

    “我就在汴京过年。”晏游指指一旁的小天才,又补充道,“和蔺大夫一起。”

    冷血还没有见过蔺尘星,但听追命说是一位模样极其年轻的少年,对待外人十分谨慎防备。

    晏游这么一说,冷血便想道,他和那位蔺大夫应当关系不错。

    “蔺大夫去为瞎眼的冯少爷看诊,冯少爷他爹冯大掌柜刚好是个珠宝商。”晏游向冷血眨眨眼,眉眼弯弯,“我欠六分半堂的珠宝有着落了。”

    冷血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

    他最初听追命说起晏游的遭遇是只觉得奇怪,晏游身上似乎总能发生各种正常又让人觉得无语的事情。

    主动的或被动的,晏游的反应一直有种“就该这样”的随意,心态如此洒脱,冷血不讨厌这样的晏游。

    万木凋零, 北风肆虐, 天际浊云滚滚。

    晏游去冯家别庄拜访,蔺尘星听到他来,惊讶又奇怪,见了他便问:“你来做什么?”

    “我来探望你啊。”晏游道,“步明灯把你留在我这儿,我总得看着你。”

    蔺尘星道:“你又没病。”

    晏游只是道:“但你是我家的房客。”

    蔺尘星不说话了。

    晏游伸手摸摸他的头,被一掌拍开。

    会是这个反应啊。

    晏游新奇地看着自己的手背,蔺尘星则看着自己的手掌,眼神闪动。

    系统(比大拇指):牛啤plus。

    “不管怎么说,我都是你的长辈,不可对长辈无礼。”蔺尘星道,“好了,我要回去治病,你别再来烦我。”

    晏游点点头,转头去见冯大掌柜询问珠宝的事情。

    冯大掌柜知道蔺尘星是他的房客,当日上门拜访时也见过晏游一面,听清晏游的来意,相当热情地表示会尽力满足他的要求。

    过了两天,晏游去冯大掌柜名下的珠宝店里挑选和三粒明珠等值的珠宝,精挑细选,不超不少,拿货后当天便揣着货和证明去六分半堂见雷羿。

    雷羿震惊:“这么快?!”

    晏游友善道:“你想我慢一点的话我可以一个月之后再来见你。”

    雷羿:“别!千万别!”

    他小心翼翼地接过珠宝匣子,还是有些不可置信,嘀咕道:“小晏先生,你真的太快了。”

    晏游道:“你真墨迹,快检查。”

    雷羿叫人前来检查,晏游四处看了一圈,找了张铺着软垫的椅子一坐,一下一下地敲击着扶手奏乐。

    雷羿不自觉地跟着摇头晃脑,片刻后反应过来——虽说他不是什么大人物,但好歹如今是在六分半堂的地盘内,他此刻代表着六分半堂,晏游的姿态竟然和在其他地方没差别。

    检查后珠宝匣子被收了起来,雷羿特意送晏游出门。

    “那三粒明珠还在吗?”

    临别前雷羿多嘴问了一句。

    晏游回道:“还在,你要吗?半价让给你。”

    雷羿飞快摇头,半价也没用,况且他也有可以送明珠的人。

    晏游毫不意外,在寒风中紧了紧外裳,慢悠悠地离开。

    大年三十前几天,晏游去接蔺尘星回家。

    冯少爷的第一疗程的药已经调配完毕,只要按时吃药敷药,即使蔺尘星不在也没什么大碍。

    晏游是驾着驴车去接他的。

    冯大掌柜看见那头驴和空荡荡的木板车,表情古怪,婉言道:“天寒地冻,不如我派马车送二位回家?”

    晏游摇摇头,道:“我们还要去别的地方逛逛,不用劳烦掌柜了。”

    蔺尘星面无表情,似乎没有意见。

    冯大掌柜带着一言难尽的表情看驴车远去。

    驴车上一大一小两个人影,在阴沉的天地间门显得如此渺小,如此寒冷。

    西北风呼呼地吹,蔺尘星缩在晏游身后,两人紧紧挨着。

    晏游千锤百炼不怕冷,蔺尘星却是怕冷的。

    但究根结底,冻得说不出话的还是晏游自己。

    【真惨。】系统心酸无比,扒曲库配了一首二泉映月,在凄凉的乐声中说道,【所以你一开始备辆马车不就好了。】

    晏游:【今日的风儿甚是喧嚣……】

    风儿太喧嚣,从身后传来的马蹄声便显得有些微弱。

    晏游扭头,一辆马车从斜后方冒出,帘子掀起,无情从里面探出头来。

    三人对视。

    无情略觉讶异,出道:“小晏先生?”

    他目光落在蔺尘星身上,更加疑惑。

    天寒地冻的,晏游带着小孩在做什么?

    晏游:“我们正要回家。”

    蔺尘星面无表情。

    马车有意放缓速度,随着驴车慢悠悠地走,晏游握着缰绳,分别向双方介绍对方:“这位是蔺大夫,这位是无情大捕头。”

    蔺大夫?

    无情不动声色,立刻明白是传闻中解了武当派掌门所中的蛊的蔺尘星。

    但年纪……真的太小了。

    蔺尘星面无波澜。

    晏游问道:“无情捕头是回京过年吗?”

    无情点点头,见蔺尘星从始至终缩在晏游身后面无表情,以为他冻得说不出话,便建议道:“寒风侵肌,不如由我送两位回家?顺路送一程,不是大事。”

    蔺尘星偷偷捶了晏游一拳。

    无情眼尖,心情奇妙,这位神医与他听闻的神医有点不一样。

    并且与晏游关系似乎很好的模样。

    晏游回头看了蔺尘星一眼,点点头。

    驴车跟在马车后,蔺尘星跟在晏游身后上车,表情寡淡,一句话不说。

    晏游道:“他怕生。”

    蔺尘星道:“不是。我怕冷。”

    无情:“……”

    晏游靠在厢壁上闭目,蔺尘星的目光落在无情的腿上,停留许久,无情表情淡淡,不动声色。

    “你想治好腿吗?”

    蔺尘星看了一会儿,发问,声音稚嫩,正是十二岁少年的声音。

    无情心中微惊,并不是觉得冒犯,他微微垂眼,看着自己没有知觉的腿,道:“自然是想的。”

    无情从不认命,即使双腿残疾他也努力练出无需用腿的轻功,身体病弱,经脉有损,不能习武,他便练出一手好暗器。

    “如果我说我能治好你的腿,你信我吗?”

    蔺尘星直视着无情,问道。

    无情眸光一闪,笑了起来:“我没有不信你的理由。若是你愿意,我想请你为我诊治。”

    再差也不过治不好罢了,不妨试一试。

    对于愿意配合的病患,蔺尘星极为满意,点了点头,没有表情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无情顿了顿,试探地问道:“蔺大夫可认得罗刹剑客?”

    蔺尘星的表情一僵,微微瞪大眼睛,似乎感到愕然。

    晏游睁开一只眼。

    无情对蔺尘星的反应感到不解,解释道:“我在外行走时与罗刹剑客有过两面之缘,他向我提起过蔺大夫,说你能治好我的腿。”

    所以蔺尘星说他能治好自己的腿时,无情才会感到惊讶。

    蔺尘星作为大夫有信心,休夜又是为什么?

    无情和休夜总共见了两面,陆小凤、休夜、他见面是第一次,还有一次两人单独见面是在东南三山一带。

    休夜向他提到蔺尘星时的场景并不是该谈那个话题的状况,彼时月光如水,空气中满是血腥气,山林中树丛晃动,冷风哀鸣,如泣如诉。

    休夜神情沉郁,白发如丝绸般柔软,气势凛然不可侵犯。

    他抱着剑站在树荫下。

    无情的轮椅不知落在山间门何处,盘腿坐在地上,虽然模样狼狈,神色却坦然无比。

    休夜在树荫中盯着他,身影寂寥,仿佛与阴影融为一体,不知过了多久,无情听见他轻轻地说道:

    “我听说有一位神医,名叫蔺尘星。”

    “他能治好你的腿。”

    休夜的语气十分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那是无情第一次从他口中听见别人的名字。!

    第63章 北风萧萧

    与回京的无情相遇后隔了两天,蔺尘星走进神侯府中。

    本体的生活悠闲又充实, 刷任务进度的事全权交给马甲, 几个马甲之间彼此配合,会促进与主线角色的往来,变相地加快任务进度。

    对本体的咸鱼生涯没有太大影响的事件晏游不会嫌烦,蔺尘星去神侯府为无情治腿,看在他人设中有怕生的设定的份上,晏游特意送他去神侯府。

    追命等在门口,看见远远驶来的驴车,表情古怪。

    那一大一小就差将棉被裹在身上,晏游不像手头没钱的人,追命怎么也想不通他为什么非要置备一辆驴车。

    “你看小大夫都冻得说不出话了……你不考虑置备一辆马车?好歹能挡风。”

    “最近在看了,你知道嘛,我才还完债,一贫如洗,两袖清风,要仔仔细细打算。”

    追命引两人走进院子,他看看蔺尘星,又看看晏游,忽然一顿,盯着晏游,目光奇妙:“话说回来,你这是第一次入神侯府?”

    追命和冷血或多或少说过让晏游去神侯府做客的话,但晏游即使站在门口了也不肯进,追命甚至不明白他在坚持什么。

    神侯府又不是什么虎穴龙潭,进来一趟更不会缺胳膊少腿。

    可他第一次进入神侯府竟然是因为蔺尘星。

    晏游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身侧安静的蔺神医,热心地道:“他好歹是我房客。如果你有不敢单独去的地方,我也会陪你去。”

    追命嘴角一抽,瞥向蔺尘星,后者显然知道自己被内涵,正瘪着嘴生闷气,却没有出声否认。

    与在晏游家中不同,此刻在神侯府中行走的蔺神医看起来拘谨又防备。

    入神侯府以来,这位蔺神医从始至终未说过一句话。

    追命这才信了晏游说蔺尘星怕生的说法。

    至于之前那短短一见……追命只觉得蔺尘星紧闭心扉,对人防备。

    之前搭无情的顺风车时,蔺尘星在马车上替无情简单看诊一番,今日还要细细诊断,追命听他家大师兄说起这事时很是惊讶——无情的腿残疾有许多年,没有一位大夫敢打包票说自己能治好,蔺尘星是唯一一个敢那么说的人。

    无情也洒脱无比,怎么看都有种能治就治,治不好也没关系的超然心态。

    比起蔺尘星为他治腿的事,无情心里还在想着与休夜第二次见面时所遇见的事。

    离除夕没有几天,神侯府内十分热闹,一路行来能看见许多清扫院落的下人,热火朝天,为即将到来的新年做准备。

    晏游看似在笑,眼底深处却无半分笑意,他的目光漫无边际地落在各处,又轻飘飘地挪开。

    追命不经意间看他一眼,晏游恰巧从假山上收回视线,笑眼弯弯,语气轻快道:“不愧是神侯府,真是气派。”

    “府里气派的地方多了去了,你如果早点来,更能体会神侯府的气派。”追命遗憾道,“可惜你总是不来。”

    晏游道:“我这不是来了吗?”

    来神侯府和进太平王府对晏游来说没差别,他虽然和追命冷血交好,但目前并没有想过更深一步的发展。

    和主线角色往来,这些事情交给马甲们来做就足够了。

    此时已经到了无情居住的小院,追命看他一眼,眼里满是纠结,但没有多说,领着他和蔺尘星进屋。

    无情正在看书,见一来来了仨,有些吃惊,合上书正对着他们。

    追命说清晏游前来的缘由,无情点点头,看向蔺尘星,道:“有劳蔺大夫了。”

    蔺尘星淡淡道:“你愿意配合比什么都好。”

    追命拽着晏游出屋,说要带他去看冷血练剑,晏游和蔺尘星对视片刻,晏游笑眯眯地向他挥挥手,顺从地被追命拉走了。

    “……你自己走啊!”

    “是你主动拽着我的——”

    两人走远,屋内只剩蔺尘星和无情。

    少年模样的蔺神医放下他的竹篓,从里面拿出各种药具,竹篓被掏空一大半。

    蔺尘星拿东西时带出一本蓝封书,无情瞥见一眼,是一本陈旧、微皱的古书。蔺尘星注意到拿错东西,又飞快地放了回去。

    是医书吗?

    无情如此想道。

    两人都不是多话的性子,蔺尘星神情专注地替他诊断,手上用力捏着无情没有知觉的腿,询问着十分专业的问题,无情也配合地任由他伸展双腿、或是回答对方的问题。

    不管怎么看,蔺尘星都是一位经验丰富的医者,只是年轻的外表与展露的丰富经验相矛盾,有一种难言的奇特感觉。

    “蔺大夫……你与罗刹剑客莫非是故交?”

    无情忍不住问道。

    他过于在意休夜提到蔺尘星时所透露出来的信息,身世成谜、动机成谜的白发剑客唯一提及的人物,两人之间必定有某种联系。

    “……有过一面之缘,可能小小地帮过他一把。”蔺尘星想了想,回答他,“但如今只是陌生人。我对他的过去一无所知。”

    “不过他既然对你推荐我,是相信我能治好你。在这方面,我非常赞同他的看法。”

    无情忍不住为他话语中的自信而微笑,心中升起一丝期待。

    休夜浑身是谜,这位蔺神医同样谜团重重,捉摸不透,就像此刻对他说着话说话,蔺尘星也没有和无情对视,只是低着头看他的腿。

    无情的笑容在脸上保持了一会儿:……和他待在一起会感到不自在吗?

    如果无情是个不配合的病患,蔺尘星会气势逼人,但他十分配合,又是一个十分冷静淡泊的人,对于不擅交际的蔺尘星来说是最难以招架的人。

    不过本体那边倒是自在得很。

    冷血每日毫不懈怠,一有空便练剑,追命拽着他到花园时冷血有所察觉,但硬是练完一套剑法后才和他们说话。

    他一停下,晏游便啪啪鼓掌,赞叹无比:“好锋利的剑!好俊俏的人!”

    冷血被夸不觉得高兴, 反而只有无奈, 以及一点点的惊讶:“好了,别拍了。……你是陪蔺大夫来的?”

    追命幽幽道:“师弟,你看,他宁愿陪蔺大夫来,都不愿意应咱俩的邀请来。”

    晏游道:“你们不常来我家吗?我家墙头全天候开放,你们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来。”

    冷血道:“我什么时候翻过墙?”

    追命道:“你家的墙不好翻。”

    师兄弟二人对视一眼,冷血嘴角直抽,追命嘿嘿一笑。

    神侯府中闲人免进的地方不少,两人带着晏游去花园池塘中转转,一路胡扯,说到蔺尘星,追命对他能治好无情的腿半信半疑。

    “不过休夜竟然向大师兄推荐蔺大夫为他治腿,也是稀奇。”追命道,“两人或许有某种因缘交集。”

    冷血道:“如果能治好大师兄的腿就好了。”

    晏游道:“能治好的。”

    冷血和追命看他。

    晏游:“?”

    冷血道:“你好像很信任蔺大夫的医术。”

    晏游道:“他不是为步明灯治病的神医么?之前步明灯的身体有多差,有目共睹,但他回京后明显好转了。”

    追命道:“话虽如此……步明灯是在二十年前遇见神医,可蔺神医的模样才十二三岁,我最不解的地方便是这里。”

    蔺尘星不可能向外人说出自己的情况,晏游想了想,开始助攻:“他有病。”

    “嗯?”

    冷血和追命表示疑问。

    晏游简短地将蔺尘星的情况说了一遍:“他自己不会向你们提起,但由我来说就没关系,他对自己的病没那么在乎。”

    世上确实有各种怪病,蔺尘星这副情况说古怪也不算太古怪,不如说明明有这种病,却仍然有一手精湛的医术比较奇怪。

    另一方面,晏游和蔺尘星的关系……比他们想的还要好。

    冷血和追命的想法十分默契。

    蔺尘星如今手头上有两个病人,冯少爷不必太用心,但无情就在近处,他住在神侯府中是最佳选择。

    不过蔺尘星不愿意。

    他宁可自己上门去神侯府,也不想住在神侯府中,无情疑惑地问他原因,小神医说道:“人太多。”

    蔺尘星讨厌人多的地方,尤其是陌生人多的地方。

    神侯府上上下下百余人,确实人多。

    无情表示理解。

    毕竟仅仅是和他共处一室时,蔺大夫都沉默得不像样子,晏游来了之后才好些。

    北风呼啸而过,天地苍茫,夜间下起了雪,银装素裹,千里冰封。

    除夕那天,晏游只做了几样菜。

    本体做完一道,马甲上去再做一道,清扫房间都是由本人来做。

    晏游莫名觉得自己亏大了。

    虽说马甲马甲的喊着,晏游不进行干涉时马甲的行为模式和思考方式都与本体不同,说是不同的人也不为过,但究根结底——

    干活的都是他本人啊。

    小天才跟在晏游身后转来转去,动物的直觉惊人的灵敏,也许它本鹅并不明白原理,但晏游赶它走,它便跑过去蹭蔺尘星,由一开始的惧怕变成亲近,蔺尘星赶它赶不走,几个回合下来,只能任由它在身边乱跑。

    空荡荡的院落在寂静的冬日更显凄清,晏游和蔺尘星坐在桌旁,慢吞吞地吃饭。

    窗外漆黑无比,屋内烛火盈盈。

    与此同时,洛阳步家。

    步明灯和顾惜朝也在吃年夜饭。

    桌上共有七人,其余五人是步家的家仆,在步家待了二十年,不离不弃。

    ——在尚不成熟的天道以及系统的配合下,马甲们的背景十分完善,晏游写在计划书中的要求和安排都被天道一一化为现实。!

    第64章 提灯照花

    步家在洛阳城中一处相对僻静的地方,周边的住户都是不缺钱的富户, 院落间相隔甚远, 步明灯紧闭门扉许多年,邻居换过几次,从没有过往来。

    从院口向外望,能看见巍峨的山,山势险峻,宏伟不已。

    顾惜朝跟着步明灯回家,一路行来,不必担心自己做错事,不用害怕被责骂,放心地看着路上的风景,平安无事到达洛阳。

    马车从街上经过,街道上热闹繁华,顾惜朝透过车窗向外看,目不转睛。

    步明灯驾车,手里握着缰绳,神色淡淡。

    他们一行人只有两人,顾惜朝年纪小,一开始由步明灯掌绳驾车,顾惜朝试着驾了几次,得心应手,便轮流驾车。

    顾惜朝还是担心步明灯受凉,冬天风寒,冷气直入骨髓,步明灯被风吹得久了便会咳嗽。

    “步大哥,我来吧。”

    顾惜朝探出头对前方驾车的步明灯说道。

    步明灯回头看他一眼,微笑起来,将缰绳让给顾惜朝。

    在顾惜朝眼中,步明灯收留他,他却没能给予任何回报,所以总是想尽办法照料步明灯,在细小的地方他。

    对步明灯来说顾惜朝的照料可有可无,但他从不表示其他意见,顾惜朝想要学驾车,他便让顾惜朝学,学成后顾惜朝想要轮流驾车,那便规定时间,轮流驾车。

    就像现在,顾惜朝一副严肃的模样在他面前握过缰绳,神色严肃,仿佛在做一位极为重要的事情。

    步明灯看着这样的顾惜朝,又一次露出了笑容。

    “步大哥,你进车里面吧,外面的风好冷。”顾惜朝被风一吹,从天灵盖冷到脚趾头,更加担心步明灯的身体,催着他进车厢。

    步明灯伸手揉揉他的头,笑容温和。他不能说话,便会从行动表示自己的想法。

    顾惜朝总是会感到不自在,但从不觉得讨厌。

    步明灯进入车厢,顾惜朝向前看,一道绯色的人影不经意地闯入视野。

    屋檐下站着一位绯衣公子,衣裳颜色虽然艳丽,模样却平平无奇,顾惜朝被他的衣裳吸引了视线,多看了一眼。

    那位公子嘴角一扬,看着从面前驶过的马车,目光落在前方驾车的顾惜朝身上,缓缓向后移,仿佛透过车厢看见里面病弱的哑巴公子,脸上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

    一身骚包绯衣的公子正是在风萧离开不久,同样离开松江府返回洛阳的王怜花。

    虽然在和风萧分道扬镳前他喜提王狗蛋这一称呼,但官方并不认可,所以王怜花还是王怜花,只是风萧单方面的王狗蛋。

    王狗蛋……不是,王怜花与步明灯同为洛阳人氏,在遇见步明灯之前,王怜花甚至不知道洛阳曾有一个步家。

    二十年前的步家是当地富豪,一朝崩溃离析,就此沦落平庸,紧闭大门,门可罗雀。

    王怜花曾派人去查步明灯,寥寥几行字便能概括步明灯至今为止的人生。

    但对他关在家中的这些年究竟做了些什么,师从何人,并没有人清楚。

    就连步家的下人,也都是沉默寡言,不常与外人往来的人。

    王怜花用“周卓”的假身份接近过步明灯,但那只是白下功夫,步明灯既不信任他,也不亲近他,和“周卓”从始至终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

    有时候王怜花甚至以为步明灯能透过易容看破他的模样和心思。

    但没有看见那位奇怪的蔺神医。王怜花想道,莫非是留在汴京了?

    顾惜朝在步家受到了热烈欢迎,留守在步家的五人都有些上了年纪,每个人都很喜欢顾惜朝,对他和蔼的微笑,带他在家里四处走。

    步家有竹林清池,正值冬季,花园中全是枯枝,但据说春日来时会绽开朵朵鲜花,花团锦簇,姹紫嫣红。

    步明灯坐在暖烘烘的院子中微笑,捧着热茶目送他们离开,顾惜朝不经意间回头,青年垂着眼睛,目光落在手中的杯盏上,身形瘦削,像雾中影影绰绰的树。

    夜间顾惜朝躺在床上,闭上眼睛,脑子却异常清醒,不知是纷杂还是平静,他挺直地躺了许久,掀起被子坐直。

    冰冷的空气触及肌肤,顾惜朝打了个哆嗦,脑子更加清醒。

    他睡不着。

    套上衣裳,紧紧抱着双臂,顾惜朝推门而出,走进夜晚的院落中。

    月光凄冷,顾惜朝白天转了一圈,对沿途的景象十分熟悉。

    不知不觉间,他在一个黑沉沉的院落外停下。

    白天从这里经过时,院落大门紧闭,用铁链锁着,但此时此刻,铁链一端垂落在地,缝隙有半臂宽,刚好后钻进一个顾惜朝。

    顾惜朝呆呆地看着那条黑洞洞的缝隙,忽然听见从院落深处传来的声音。

    “咚。”

    “咚。咚。咚。”

    什么东西敲击的声音。

    鬼使神差的,顾惜朝走进院子中。

    从外面看院落中黑洞洞的,但进去后月光在地面铺开,直直洒进唯一一个大开屋门的房间。

    门口附近的走廊和屋内的地面,奶白色的月光缓缓流淌,冰凉无比。

    顾惜朝走向那唯一一个开着门的房间。

    屋内没有点灯,房间中央,摆着一个长方体……是一副棺材。

    顾惜朝吓了一跳。

    棺材头上的阴影中有什么动了动,顾惜朝后退一步,定睛细看,手中握着锤子的步明灯向他看来。

    “………………”

    顾惜朝懵了。

    步大哥……在敲棺材?

    步明灯神态自若,提着锤子走出来,伸手摸摸顾惜朝的脸,但他的手反而比顾惜朝的还要凉,顾惜朝一把握住他的手,反而忘了屋里的棺材:“步大哥,天这么冷,你怎么一个人在外面?快回屋吧!”

    步明灯垂眼看他,眼里露出笑意,顾惜朝才想起他自己也是大半夜在外面,尴尬地笑了笑。

    “我睡不着……步大哥也睡不着吗?”

    步明灯点点头,对他笑了笑。

    顾惜朝偷偷瞄了眼屋里的棺材,心情忽然有些沉重。

    那是步大哥为自己准备的棺材吗?可步大哥那么年轻……

    顾惜朝握紧了步明灯的手。

    步明灯将锤子放在门后,单手合上门,牵着顾惜朝回到前院。

    路上顾惜朝反反复复地想那副棺材,茫然无比。

    棺材?为什么是棺材?步大哥是觉得自己命不久矣了吗?

    心里满是疑问,但顾惜朝不敢发问,怕触及步明灯的伤心事。

    步明灯轻轻地叹了口气,牵起他的手,在顾惜朝的手掌心写道:

    【不要多想。】

    顾惜朝仰头看他,想说的有很多,张了张口,只能说道:“步大哥,你会长命百岁的。”

    步明灯双目微睁,神情有一瞬的怔忪,随后开心地笑了起来,手指在顾惜朝掌心写下回应:

    【承你吉言。】

    顾惜朝回到房间,对门外的步明灯道别:“晚安,步大哥。”

    步明灯对他笑了笑。

    顾惜朝跟步明灯回家不久,步家终年紧闭的大门被人敲响了。

    府里的步大叔前去开门,顾惜朝在后面远远地看着,门外站着的是一位剑眉星目,笑容爽朗的青年。

    对方笑道:“在下周卓,请问步明灯步公子可是这家的主人?”

    大叔点点头,问道:“你和我家公子……?”

    自称周卓的青年停顿一下,仿佛在思考,接着道:“我和步公子在仓水城曾一同游玩,不过那时我有急事,不告而别。之前在街上看见步公子驾车,想起他说过自己是洛阳人氏,所以在周边询问过,特意前来拜访。”

    步大叔很是惊喜,当下便请他进屋。

    顾惜朝看着他走进,青年笑容明朗,一看便引人心喜,只是顾惜朝看他,竟不自觉地想起曾和步明灯一起见过一次的神通侯方应看。

    那张笑脸,如出一辙。

    顾惜朝自然不会知道两人都是擅长伪装的好手,只是本能地觉得违和。

    周卓礼貌地向顾惜朝微笑,问道:“你是步公子的弟弟吗?”

    顾惜朝还没有说话,前面的步大叔已经点头,笑着道:“惜朝是我们家的二少爷呢。”

    周卓笑了起来,眼底神色意味深长:“是叫惜朝吗?和你兄长真像。”

    步家当年留下来的不是一个独子吗?

    王怜花内心不解。

    顾惜朝眉眼冷淡下来,他看惯他人眼色,极为敏锐,面前的青年方方面面都令他感到违和。

    他一言不发,见到步明灯时立刻跑到他身边,谨慎地注视着“周卓”。

    步明灯看见周卓时微微怔了一怔,步大叔带人来后便离开了。周卓对他微笑,热情道:“好久不见,步公子,原来你真是这里的主人。我还以为是我想岔了呢。”

    他言语一如既往的热情,还牢记仓水城中周卓的人设,对待步明灯时和那时一般无二。

    步明灯笑了起来,只是这笑容怎么看都有些古怪,仿佛是看到了极为有趣的事情一般,笑意千真万确,眼底的冷然也是真真切切。

    他一句话不说,也不能说,只是微微地笑着,注视着面前的青年。

    周卓站在原地,嘴角的弧度渐渐下降,最终抿成一条直线。

    顾惜朝来回看看两人,茫然无措:怎么了???

    步明灯缓缓起身,在周卓的目光下伸手触碰他的脸颊,随后手指微动,揭下一角易容用的面皮。

    顾惜朝:易容?!!!

    步明灯没有揭开全部易容,眼中含笑,与王怜花对视。

    可惜步明灯是个哑巴。

    王怜花又一次心想。

    再迟钝王怜花也能明白步明灯知道周卓是个假人,甚至可能更久之前就发现“周卓”其实根本不存在于这世上。

    步明灯一句话不说简直比用言语揭露真相还令王怜花心塞。

    他拂开步明灯的手,重新贴好易容,偏头看了眼桌旁神色震动的顾惜朝,笑道:

    “虽说我不曾以真容示人,但想和步公子交朋友的心是真的。”

    步明灯收回手,坐回原位,示意王怜花就坐。

    王怜花就坐。

    他不知道步明灯究竟看出多少,是不是在他和风萧吵吵闹闹时,步明灯一直就知道他是“周卓”?

    顾惜朝呆了很久,终于忍不住道:“你也不叫周卓。”

    王怜花赞赏地看他一眼:“正确。”

    顾惜朝皱起眉头,不说话了。

    步明灯悠悠喝茶。王怜花问他道:“你不问问我究竟是什么人?”

    步明灯摇头:没兴趣,不想知道。

    王怜花莫名憋屈。

    时间缓缓流淌,在不知道王怜花真实身份的情况下,步明灯对王怜花时不时地串门一直处于无视状态。

    顾惜朝和他关系隐隐不对头,但并没有到针锋相对的地步。在知道顾惜朝姓顾不姓步时,王怜花给步明灯加上一个“心善”的标签。

    “你家既然在附近,为什么天天往这边跑?”

    王怜花又一次到来时,顾惜朝问他。

    “你不欢迎我?”王怜花伸手叉腰,“但步明灯很欢迎我,只有你不高兴是没用的。”

    顾惜朝嘴角一抽,有点生气,但说不出反驳的话,索性转头走了。

    王怜花看着他的背影,表情渐渐冷淡下来。

    他的家确实在附近,但那个家回不回都无所谓。他宁可在外面寻欢作乐,也不想回去被教训。

    王怜花在这个时节回洛阳,也是因为年节将至,按规矩回家过年而已。

    大年夜的那天晚上,窗外冷风萧萧,步家一桌佳肴美馔,笑语盈盈。

    鞭炮齐鸣,烟花在天际绽开,顾惜朝跑出院子,看着那些烟火,眼睛闪闪发光。

    步明灯落在最后,慢慢地走出房间,盛大的烟火落入眼里,他微笑起来。!

    第65章 提灯照花(二)

    大年夜那天晚上,烟火齐放,天际姹紫嫣红,黑夜与白昼无异。

    顾惜朝直到新年的凌晨都十分亢奋,步家众人都陷入沉睡,他还是怎么都睡不着,于是一个人从床上爬起,裹着衣裳和被子去院子里坐着。

    明月皎洁,月光如水。

    顾惜朝满腹心事,现在的生活太平和,导致他有时会茫然无比,一切恍若在梦中。

    他至今还有向步明灯隐瞒的事情。

    顾惜朝一想到这里,心情便十分沉重。

    步家的人称他为二少爷,将他当作家人,其中定然有步明灯的默许。

    顾惜朝想,我得更坦诚一点……然后去杭州,去为娘亲扫墓。

    但有时候说出实话,是件很困难的事。

    顾惜朝最初抱着利用的心思接近步明灯,尽管步明灯对此有所察觉,却并未责怪他。

    此刻又想到这件事,顾惜朝长长地叹了口气。

    叹气声在空荡荡的寂夜中飘散,屋顶上遥遥传来少年的声音:“大过年的你叹什么气?”

    顾惜朝差点从原地蹦起。

    他猛地扭头,身后屋顶上王怜花一袭耀眼的红衣,喜庆又夺目,脸上的笑容满是狡黠:“哎?我吓到你了?”

    “………………”顾惜朝几乎要大声叫出来,但顾及着夜间其余人都在休息,勉力压低了声音,“你大半夜的来做什么?”

    王怜花还是坐在屋顶上,眼里满是笑意:“我夜里睡不着,出来转转。”

    顾惜朝皱眉道:“跑来这里?”

    王怜花眉毛一挑:“‘这里’?这里不是你家么?”

    顾惜朝表情一僵。

    王怜花还是坐在屋顶上,居高临下,笑眯眯地开始欺负小孩子:“莫非你不把这里当作是你家?步明灯知道了大约会难过吧。”

    顾惜朝瞪他,觉得很不可思议,却说不出反驳的话。

    他不是不把这里当家,而是不敢。

    现在的生活太过幸福,如镜中花,水中月,仿佛轻触即散般脆弱。

    步明灯对他太好太好了。

    像真正的兄长,真正的家人。

    王怜花看他神色僵硬,若有所思,莞尔道:“我随便说说,你还当真了。步明灯不会难过也不会生气,你不要多想。”

    顾惜朝一呆,觉得哪里不对。

    他正想开口,一张嘴,却打了个喷嚏。

    “阿嚏——”顾惜朝裹紧了被子,摒弃杂念,他如果生病了只会给步家的人惹麻烦,于是仰头看了眼王怜花,“我要去睡觉了,你也回家吧。”

    一个深夜看月,一个深夜溜到别人家散步,还堂堂正正地坐在别人家的屋顶上,怎么想都是后者更无聊一些。

    顾惜朝埋头走进屋中,“吱呀”一声,房门被紧紧合上。

    王怜花撑着下巴,扫了眼下方空荡荡的院落,眼中笑意未散,目光落在这处院子的隔壁。

    从他这个角度,能清楚地看见隔壁院落中坐在廊下的躺椅上赏月的青年。

    在王怜花来之前,看见的便是顾惜朝与步明灯相隔一墙,各自在月下发呆的景象。

    彼时王怜花的心情只有无语,步明灯分明看见了他,却无视他,任由他与顾惜朝对话。

    所以王怜花才会说步明灯既不会难过也不会生气,因为后者分明听得一清二楚,却毫无动静。

    说步明灯心善,他却又在该出面的地方冷漠;说他冷漠,他平日里却是一副温柔如春风的模样。

    怪不得怕生的蔺神医会跟着这人走,想来只有步明灯将他当作彻头彻尾的陌生人。

    陌生人之间自然不必有所顾忌。

    王怜花想到风萧曾被蔺尘星激得生了一上午的气,摇摇头,心情莫名变得愉快起来。

    步明灯一个人独住一个院子,他喜静,步家没有人会打扰他,顾惜朝更不会。

    王怜花落在他面前。

    步明灯神色淡淡,躺椅旁摆着炭盆,暖气在冷风中微弱得难以置信,如同一个摆设。

    王怜花道:“步公子真是好兴致。”

    步明灯只是微微笑了笑。

    就像这样——

    步明灯是个哑巴,不说话时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即使“周卓” 这层假身份已经被揭露,步明灯对他的态度和之前没有差别,大概不管站在他面前的是谁,步明灯的态度都不会有丝毫改变。

    王怜花败退。

    今年的洛阳久违地下了一场雪。

    雪花飘忽如絮,一夜之间千里冰封。

    一辆马车于漫天风雪中驶入城中。

    一天后,洛阳城中最大的青楼,王怜花倚在榻上懒洋洋地撑脸颊,屋内暖气萦绕,香气弥漫,琵琶声轻柔婉转。

    室外寒气侵骨,室内温暖如春。

    榻前跪坐的姑娘安静不语,王怜花若有所思,重复了一遍:“你说有人打听步明灯?”

    王怜花给予她们庇佑,她们便为他做事。

    那姑娘点点头,道:“步公子在洛阳并不有名,几乎没有人知道他,他们无功而返,但有咱们的人听见了。”

    步明灯和蔺尘星同行时也渐渐传出名声,他虽为人低调,可揍人时并不低调,更别说他还与蔺尘星同行过一段时间。

    一提到步明灯,便是蔺神医身边的哑巴公子。

    王怜花懒洋洋地支起一条腿,顺道伸了个懒腰,道:“盯着他们。”

    姑娘领命,并吩咐下去。

    步明灯的经历寥寥数语便能概括,但王怜花对他曾经去过汴京这一点十分在意。

    步明灯在洛阳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二十年,忽然有一天出了趟远门,还是去国都汴京。

    他去汴京做什么?

    汴京乃天子脚下,京中有金风细雨楼与六分半堂两大门派,还有神侯府诸葛神侯威名深重。

    王怜花的势力还没有发展到能在汴京如鱼得水的地步, 更何况步明灯没有惹到他, 他没有必要连对方去哪里做什么都查个一清二楚。

    步明灯不像会惹事的人,有人会来打听他,便已经足够提起王怜花的兴趣了。

    步家在后院开辟了一个小菜园,瓜果蔬菜,应有尽有,仓库中屯的粮食也足够。

    下雪的冬季,步家几乎不会有人出门。

    顾惜朝在院子中堆雪人,作为根基的身子还未成形,他正在奋力将雪合拢固定。

    步明灯一直坐在廊下静静地看着,顾惜朝偶尔向他投去目光,他便浅浅地笑一笑。

    晏游在汴京堆雪人堆得十分过瘾,大门外左右各一只雪狮,院子中也堆有冰堡雪屋,顾惜朝堆雪人的技巧在玩雪大师晏游看来有些笨拙。

    步明灯拿过铁锹,抬脚踏进雪中,伴随着“咯吱咯吱”的踩雪声,他来到顾惜朝身边,一副打算和他一起堆雪人的架势。

    顾惜朝吹了吹通红的手,眼睛倏地明亮,笑了起来。

    前院有人敲响大门,步家的仆从前去开门,门外人面容普通,与仆从交谈片刻,递上一张请帖。

    开门的仆从只是低头看了眼请帖,再抬头,面前便空荡荡的,方才那人已了无踪迹。

    他纳闷地合上门,竟发现想不起对方究竟是什么模样,犹豫片刻,他将请帖交给步明灯。

    “那人只说是与少爷在外面有过一面之缘,您出手帮了他……”

    步明灯翻着请帖,听罢后面色不改。

    侍从便问道:“少爷打算赴宴吗?若是赴宴,我们这就去准备——”

    步明灯摇摇头,侍从忍不住担心道:“您又要一个人去吗?天寒地冻的,还是让我们送您吧。”

    步明灯还是摇头,将请帖合上收起,轻轻地笑了笑,不容置疑地坚定。

    侍从叹了口气,无奈地退下了。

    顾惜朝呆在院子里的雪堆旁,看侍从沮丧的离开,也听见部分交谈内容,试探着道:“步大哥,我送你去呢?”

    步明灯似乎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说,愣了愣,还是摇头。

    顾惜朝只好道:“步大哥,路上小心。”

    步明灯笑了起来,重新开启被中断的堆雪人活动。

    如果收到请帖的是晏游,他是绝对不会去,不说竟然让他自己动身去赴宴,光说那鬼鬼祟祟故作高深的送请帖行为,都让晏游不爽得很。

    但这是《江湖online2.0》,晏游的马甲们有任务在身。

    步明灯最终孤身赴宴,一个人赶着马车,雪地上马蹄与车辙向前延伸,他孤零零地坐在车前,远方朦胧,仿若踏上一条不归路。

    系统感慨万千,有时总是盯着晏游,它总会有种晏游不好好工作的错觉,可将目光放在马甲身上,晏游堪称敬职敬业。

    晏游懒洋洋地捧着手炉,蔺尘星去神侯府为无情治腿,他一个人和小天才在家看雪,把惬意二字诠释得生动形象。

    而步明灯驾着马车在城中最大的酒楼外停下。

    洛阳是古都,繁荣昌盛,春节刚过,城中便再度热闹起来,即使下着雪,酒楼内热闹不已,温暖如春。

    步明灯向门口迎宾的小二亮出请帖,被领进酒楼中。

    七转八拐,越过亭台楼阁,碧池中锦鲤游曳,鱼尾曼妙,水面上漾开阵阵涟漪。

    步明灯被引进一间宽阔的房间中,窗外将洛阳城一览无余,冬季万物沉睡,远山始终被一层灰雾笼罩,举目望去,尽是凄凉冰冷之感。

    席间已有一人正坐,样貌俊朗,一表人才,见步明灯入屋,面绽欢容,热情道:“步公子,请坐。”

    他使了个眼色,屋中原本正在侍奉的人贴心地将温暖的手炉递给步明灯,随后识相地退下,合上了门。

    步明灯捧着手炉,安静地就坐。

    对面那人组织好措辞,高深莫测道:“步公子才思敏捷,知识渊博,贡献颇多,可至今未获得一官半职,可否心有不甘?”

    步明灯神色平淡,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人微微一笑,仿如胜券在握,继续道:“听闻令先尊曾说过希望您能考科举,脱离商贾之身,若是有无需科举便能光宗耀祖的身份摆在您眼前,您可愿意接受?”

    晏游沉吟。

    如果真有这么个机会摆在眼前,那肯定是接受的。

    但前提是步明灯确实要光宗耀祖,也确实想摆脱商贾出身。

    步家的设定是商贾之家,大齐对商户科举并未严格限制,商贾之子并非不能科举,但士农工商的等级观念依旧根深蒂固。

    步明灯一个病弱哑巴,当官都是对百姓的敷衍,更别说身有残疾者本就不能当官,晏游实在想不明白面前这人包括他头上的老大是怎么想到用这个方法来诱劝步明灯的。

    是完全没动过脑子吗?

    和游戏系统在大部分时间能让晏游的江湖online2.0十分顺利,但在所有信息都一览无余的情况游戏过程便会变得有些无趣。

    晏游点开光幕,面前这人的头顶上顶着一个〈南王手下小喽啰〉的称号。

    一款走江湖武侠风的游戏能扯到皇室斗争已经很有意思了,但更有意思的是南王决定篡位的方式。

    ——因为自己的儿子和皇帝长得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所以南王决定用自己的儿子代替皇帝。

    神不知鬼不晓,堪称完美。

    可惜这个天才主意夭折了。

    走剧情时的玩家的脑洞千奇百怪,在出现第一个把自己易容成南王世子的玩家之后,汴京上上下下玩起世子陛下连连看。

    “你猜我是世子还陛下?”

    “你个冒牌货!我才是世子!”

    “大胆!朕乃九五至尊,尔等竟敢顶着朕的脸招摇撞骗!来人!将他们拖出去阉了!”

    ↑以上对话的主人公既不是南王世子也不是皇帝陛下,全是沙雕玩家。

    策划险些崩溃,连夜增添设定——非必要不得恶性易容成NPC。

    玩家们都觉得南王的操作沙雕又有一股奇妙的聪明,晏游有同感,三号曾经走过反派路线,走游戏剧情时和南王勾搭过一段时间,成了南王手中的刀,剧情章节结束后三号苗疆刺客【今日的风儿甚是喧嚣】在红名榜上位置飙升。

    可惜现在南王找上的是二号马甲。

    二号马甲不能走这个路线啊。

    步明灯在面前男人的注视下,果断又坚决地摇头。

    那人表情一僵,双目微睁,似乎有些不可置信。

    步明灯所献上的东西不止封官,便是封侯也不为过,但皇帝陛下只给予步明灯些许金银赏赐,甚至并未太过张扬。

    他既然献上东西,显然是想要有所回报。

    不过步明灯的拒绝也在他们的预料之内。

    步明灯是值得被拉拢的人才,有无限的可能性,但他在汴京时住在神侯府,后来再次来汴京,也并未久留,朝中无数想与他搭上关系的人都没有机会。

    若是仅仅见了一面,便能将步明灯收为己用,即使在他们看来也是痴人说梦。

    那人微笑,并不恼怒:“步公子不必立刻做出答复,我会耐心等候。”

    步明灯垂眼,并不看他。

    两人相安无事,吃过一顿饭,步明灯返程。

    在被牵出的马车里,多了一箱药材,全是名贵又少见的药材。

    步明灯回头,顶着一张假脸易容来见他的男人已经戴上了兜帽,站在酒楼深处,嘴角微微扬起,高深莫测。

    步明灯扛起药箱,当着他的面放在地上,冷淡地摇了摇头。

    对方一动不动。

    步明灯没有留意他的反应,驾着马车径直回家。

    第二天,步家在门口扫雪的仆从在角落里发现一箱金银珠宝。

    步明灯看着满箱金银,神情冷冷,顾惜朝看得眼睛发直——他第一次看见这么多金银。

    “步大哥,这是谁送来的?” 顾惜朝忐忑不安,步明灯没有任何表情,正是这样,更彰显出这份金银的来历古怪。

    是和步大哥昨日去见的人有关么?

    顾惜朝不由自主地猜测。

    步明灯合上木箱锁好,让家里的仆从将东西好好收进仓库。

    他在顾惜朝掌心写下:【我也不清楚,但那不能用。】

    顾惜朝若有所思。

    步大哥在陛下面前是大红人,那么多金银……难道是贿赂?

    他甩了甩脑袋,把这些念头抛出脑海,既然是来历不明的金银,更不能随意用。

    那些金银该如何处置,理应由步大哥决定。

    “他竟然收下了?”

    王怜花听到手下收集的信息,感到诧异。

    “步公子大约是不知道该如何还回去才收下的……”

    手下跟着道。

    王怜花瞧了他一会儿。

    手下惴惴不安:“公子……?”

    王怜花笑了笑:“你似乎怪喜欢他的?”

    替暗中关注的对象找借口,这还是头一次。

    “不敢!”

    手下以为他不高兴,慌忙否认,又不知该如何解释,讷讷无言。

    王怜花无趣地摆摆手,道:“行了,你下去吧。”

    手下麻溜儿地退下了,仿佛晚走一步便会被揍一顿。

    王怜花敲了敲桌子,眯起眼睛。

    有人有求于……也可能是想要拉拢步明灯。!

    第66章 大风萧萧

    南王派来的小喽啰预计在城中等步明灯的回应等七天,七天一到,他便再次前去拜访,要一个答复。

    但是第七天未到,第三天的早晨,他便见到了步明灯。

    清晨,街道上十分寂静,小喽啰走出客栈,客栈斜对面的茶馆中坐着一人。

    男人的视线不经意地瞥过,一愣,猛地看过去,瞳孔紧缩。

    他没有打算去见的人正坐在茶馆的边缘,桌上摆着一个木箱,木箱十分熟悉,正是不久前放在步家门口、装满金银的宝箱。

    男人掩饰着心底的惊涛骇浪,缓缓在步明灯面前坐下。

    步明灯为何会出现在此处?他怎会知道他的落脚点?莫非步明灯一直知道他的下落?

    他心中满是疑问。

    步明灯浅啜一口茶,茶水仍冒着热气,他似乎刚来不久。

    男人开口道:“步公子,真巧。”

    步明灯点点头,将木箱往他面前推了推。

    男人沉默片刻,道:“步公子还是打算拒绝?”

    步明灯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淡淡瞥他一眼,尽是凉薄冷意,比山上的积雪还让人心冷。

    一开始就没想过接受好吗。晏游心想,这群人到底哪里来的信心?

    男人忍不住一凛,心里发怵,总是以温柔和善的面目示人的步明灯原来竟也有如此骇人的一面么?

    ……他竟然被吓到了。

    有金手指不用是大傻叉,在正经事上晏游往往选择益处较大的方案,游戏系统对这个小喽啰有编号,晏游本人也时刻在自己的精神力范围内关注着他。

    之所以特意隔了三天来见他,是为了出其不意,营造一下步明灯神秘莫测的人设。

    方案有用,小喽啰神色忌惮地目送着步明灯离开,直到看不见病弱公子的身影,依然为自己在洛阳的这三天内可能被时刻关注而心惊不已。

    事实上他在洛阳的这些天确实被时刻关注着,但关注他的不是步明灯,而是王怜花。

    步明灯这忽然出门的一通操作不止震慑到南王小喽啰,也让王怜花惊了s一把。

    大门不出一门不迈一整个宅家爱好者步明灯怎么可能这么精准地找到那人的下落?

    王怜花虽然不知道找上步明灯的人是南王手下,却和南王手下一样,眼里的步明灯变得更加神秘起来。

    闭门不出一十载,病弱之躯竟有一身不低的武艺,怎么想都稀奇古怪。

    ——莫非步明灯城府极深,对一切了如指掌?

    王怜花百思不得其解,但一想到步明灯偶尔流露出的冷然态度,又觉得并非不可能。

    步明灯能文会武,又有许多奇才异能,显然有不为人知的经历。

    他们所知道的步明灯,所调查而得知的步明灯的信息,极有可能是步明灯想让他们看见的。

    步明灯不愿展露的,他们一无所知。

    晏游的目的达成,成功为步明灯罩上一层神秘光环, 南王以及相关主线角色们得知后想法如何暂且不提, 离步明灯最近的主线角色——千面公子王怜花对待步明灯更加谨慎起来。

    具体表现在拜访步家的次数变多了。

    步明灯对他的到来态度平淡,在冬日里披着大氅倚坐在火盆旁烤火,苍白而没有血色的脸上总是罩着一层暖橘色。

    王怜花试探几次,徒劳无功,步明灯不能说话,只是弯起眼睛笑一笑,偶尔点点头,他相当于白问,但王怜花严重怀疑,就算步明灯能说话,也不会给予他任何回应。

    步明灯也许不曾将他的试探放在心上。

    初见时的哑巴公子温和没有城府,引人亲近,可实际上似乎城府极深且冷漠无比。

    ——反差太大,而王怜花直到现在才发现,更令他懊恼不已。

    步明灯对他不排斥,放之不管的态度侧面显示出一种别样的欢迎,而顾惜朝则不太欢迎他。

    他天生早慧,更能看出王怜花往步明灯跟前凑是别有用心,万分不解,趁王怜花一个人站在桥上看鱼,在另一头拦住他,问:“你究竟打着什么鬼主意?”

    步家占地面积其实不小,数个院落,其中更有花园池塘竹林,环境清幽,但人烟稀少,五个仆人便足够打理。

    池塘中养的锦鲤五彩斑斓,游来游去,也全是仆人们因为无聊而养的。

    王怜花从那条吐泡泡的金色锦鲤上收回目光,笑着看向顾惜朝,感到很有趣:“鬼主意?我与步明灯在外相识,我来拜访他罢了,你怎么能说我不怀好意?”

    顾惜朝直言道:“你看起来就不怀好意。”

    王怜花嘴角一抽,微有不悦,笑容更加灿烂:“以貌取人乃做人大忌,你日后若是想入朝为官,官场上切不可这么直来直往。”

    顾惜朝跟着步明灯回了洛阳,学业上未曾怠慢,勤恳读书,王怜花瞧见过几次,便知道他要走科举的路子。

    顾惜朝听他这么说,眉头一皱,十分不服气,却不知道该如何回复。

    王怜花又接着道:“脸不一定是全部,若是有我这般能换脸的人,你还以貌取人,那便是天底下最蠢最蠢的蠢货。”

    他一边说,一边以袖盖脸,手一放,那张剑眉星目的爽朗青年的面容被杏眼桃腮的娇俏姑娘的面容取而代之,话音落下,声音也变得灵动清脆,如黄莺啼鸣。

    顾惜朝目瞪口呆。

    王怜花得意洋洋,又变了数张面容,络腮胡子的猛汉,皱纹满面的老者,狡诈奸邪的小人,英姿飒爽的女侠,手一伸一放之间,竟变出数个人物,不知哪个才是他的真面目。

    顾惜朝惊得说不出话,动了动唇,半晌才问道:“你究竟是男是女?”

    王怜花得意不已,心情舒畅:“你说呢?”

    顾惜朝神色警惕起来,更加不解。

    此人精通易容,武艺非凡,行事无忌,与步大哥显然不是一路人,那又是为何盯着步大哥不放?

    王怜花仿佛看出了他的想法,悠悠道:“我关注步明灯自然有我的理由,你敢说你对他知根知底?”

    当然……是不敢说的。

    顾惜朝抿唇沉默。

    那夜顾惜朝在后院中看见过一副黑木棺材,而步明灯握着锤子,虽然牵着他回房间的路上步明灯告诉过他不要多想,可直到最后都没有告诉他那副棺材究竟为什么会摆在那里。

    他也不敢问家里的其他人,即使他们五个待他很好很好,他却还是怕自己问了不该问的事。

    王怜花不动声色,笑眼弯弯:“你不想知道他究竟有什么秘密吗?”

    秘密?

    顾惜朝一愣,旋即瞪了王怜花一眼,头也不回地跑了。

    王怜花望着他的背影看了片刻,目光飘向顾惜朝先前自己没有自觉、不经意间瞥去的方向,微微勾唇。

    步明灯肯定有秘密。

    不过王怜花对他的秘密其实没有那么大的兴趣。

    只不过是稍稍有些令人在意罢了。

    王怜花循着顾惜朝跑开的方向离开,走到前院,顾惜朝正坐在步明灯身边小声说话,步明灯摸摸他的头,笑了一下,在他掌心写了什么字。

    顾惜朝眼里还有担忧,但显然放松了很多,看了眼站在远处的王怜花,神色依旧带有警惕。

    王怜花对他们展颜一笑,笑容热情,仿佛只是来串门的朋友。

    顾惜朝向步明灯道别,回去读书了。

    王怜花走到步明灯面前,在顾惜朝之前坐过的小凳子上坐下,惬意地伸长双腿。

    他懒洋洋道:“能遇见你,他真是幸运。”

    步明灯看他一眼,温和地弯弯眼睛,唇角微扬。

    王怜花十分想看他露出其他不一样的表情,想了想,斟酌试探着道:“顾惜朝对你来说是一个特殊的人……那蔺尘星呢?他是你的恩人,也是你的朋友吧?”

    步明灯依旧面不改色。

    风萧与蔺尘星相遇时年纪小,所以才记得更清,更重视那段回忆;而步明灯那时已经十分成熟,喜怒哀乐皆隐藏的极好,如今年纪也大了,即使那段回忆对他而言同样意义重大,他也不会表露出分毫。

    王怜花不知道是不悦还是无力,他从未见过步明灯这样难以琢磨的人,不说话是因为口不能言,情有可原,可却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颓然。

    与步明灯相比,反而是风萧那样直来直往性情爽直的人更好相处。

    ……咦?

    王怜花忽然后背一凉。

    他可能是脑子进水了,竟然会觉得风萧好相处……????

    姓名:王怜花

    状态:〈????!!!〉

    说到风萧,时间倒回他离开松江府,并被顶头上司薛笑人警告一番后。

    风萧又接了几个任务,按照雇主的要求或干净利落或慢刀子割肉,他沉寂一段时间后再出手,在江湖业界中掀起了更大的波澜。

    三号马甲和主线角色的接触是所有马甲中最少的, 晏游认认真真规划过他的路线, 在三号马甲的路线上出现的大部分是反派角色。

    刺客职业在游戏中都算半个反派,晏游对这个路线接受良好。

    薛笑人原本还一直关注着他,见风萧终于愿意好好工作,宣扬他的威名,便相当满意地收了一半注意力。

    在没有撒手不干前,风萧可谓是势头强劲,短短一段时间便打出「蛊师」的名号。

    薛笑人关注的少了后,风萧接任务相对自由了些,某一天,他接了一个除掉某地有名人物的任务。

    那人姓雷,名叫雷斯。与江南霹雳堂的一个分堂主有亲戚关系,因着这层关系在周围一带颇为嚣张,得罪了许多人。

    雇杀手杀人一般是为钱财、地位、矛盾、欺压、嫉恨等等,在种种事件和情绪的催动下做出雇凶杀人的行为。

    这次找上门的雇主身份其实十分明显,大多数雇主都会隐瞒自己的身份,即使没有隐瞒,作为杀手的职业素养也要求杀手不得透露。

    尤其是在“十三只手”这样规矩严酷的组织。

    风萧虽然我行我素,但答应的事他会做好,既然身为组织的杀手,他完全没有在意雇主的身份。

    他只是兢兢业业地前去完成任务。

    下蛊需要与任务目标接触,距离不用太近,只需要制造出能够让对方与蛊接触的机会就足够了。

    风萧不是会特意伪装的人设,于是趁夜半三更,万籁俱寂,悄悄潜入雷斯的宅邸。

    雷斯的宅邸中已有一位先他到来的不速之客。

    晏游一看,乐了。

    风萧看来也不是只能在反派路线上和反派打交道,游戏也有很多中立派嘛。

    中立派·司空摘星在这个深夜,同样潜伏进雷斯的宅邸中。

    有人花钱请他偷雷斯放在宝库中的某样宝物,送上门的生意司空摘星从来不会拒绝,于是择此良辰吉时,圆月高悬之夜,欲神不知鬼不觉地偷到宝物。

    司空摘星正伪装成雷斯宅邸中的护卫。

    宅邸中依靠陷阱机关和严密的巡逻守卫防备偷袭者,他事先潜伏进来踩过点,但真要动手时依旧不敢轻心。

    雷门擅火药,司空摘星要去的宝库外围被设置了火药制成的陷阱,但他已经想好进去的方案。

    唯独不好的一点是,宝库与雷斯歇息的院子只有一墙之隔,周边人手比院子中巡逻的更多。

    司空摘星早听说过雷斯得罪了许多人,看来他也明白这一点,故而如此惜命。

    于是司空摘星揪住这一点,决定来一招声东击西。

    这招虽然简单,但大部分时候都有用。

    夜深人静,天边圆月被乌云遮蔽。

    司空摘星不动声色混进雷斯院子里的护卫中。

    院子很大,各人做各自的事,司空摘星隐蔽气息,如同落入大海的水滴。

    他藏在墙角的树丛里估算了一下墙壁与雷斯房间的窗户的距离,掌心拳头大的石头转了一圈,正要抛,却忽然看见从窗户缝隙里钻出一条黑绳。

    司空摘星:“……?”

    他定睛细看,黑绳不是绳,而是一条蛇,钻出窗缝后向下游,蜿蜒曲折,身姿妖娆地向墙壁这边游来。

    等等?蛇……???

    司空摘星倒不怕蛇,但这里突然出现一条蛇显然奇怪得紧。

    大概有他小臂粗细的蛇扭动着身躯游进树丛,黑色的蛇鳞在阴影中闪着阴冷的光,它爬行时甚至时不时地吐吐蛇信。

    司空摘星的目光追着它跟进树丛,墙壁这一侧全是黑漆漆的树丛,但叶子还没落光,司空摘星夜间也能视物,清楚地看见那条蛇仿佛沿着什么东西缓缓向上爬。

    他跟着向上看。

    黑蛇最终钻进了衣袖。

    ……衣袖?

    司空摘星睁大眼睛。

    约有三丈远的地方、墙角靠近树丛的角落,站着一位黑黢黢的人影,某些部位在隐隐绰绰的月光下反射出银色的光芒,竟有几分耀眼。

    司空摘星和那道人影对上了视线。

    他这时才恍然惊觉,本该在院子中巡视的守卫不曾发出丝毫动静。

    巡逻的守卫再安静也会有一点点的动静,但此刻外面安静得不可思议。

    司空摘星这行耳听八方眼观六路,但直到看见面前的少年为止,他没有发现丝毫不妥。

    是的,少年。

    毫无疑问,司空摘星所看见的人正是名极年轻的少年。及肩发略显凌乱,剑眉斜飞入鬓,眼睛明亮如星,眉眼间满是桀骜难驯。

    司空摘星抛了抛手里的石头,走出树丛,更加坦荡的和风萧对视。

    他易容向来随心所欲,这次易容往惨绝人寰的丑方面使出毕生功夫易容,所以风萧一看他,皱起眉,露出了被辣到眼睛后一言难尽的神情。

    司空摘星很高兴,因为这证明他的易容确实丑。

    他向风萧走了几步,直到与风萧只有半丈之遥,也没有巡逻的守卫出现在附近。

    司空摘星拱手道谢,嬉皮笑脸,用气声道:“多谢。”

    少年仍有嫌弃之色,歪了歪头,仿佛在疑惑他为什么道谢。

    完成委托为重,司空摘星收起石头,足尖轻点,越过高墙,向一墙之隔的宝库出发。

    宝库外的人也躺倒一片,风萧为了防止两边人换班时发现端倪,索性一下全药倒了。

    司空摘星如入无人之境,第一次这么简单地拿到要偷的目标。

    司空摘星:“……”

    这个委托对他来说不是很难,但好歹也是用心思考过的,这样子他很无奈啊?

    雷斯第一天发现宝库中宝物不见,大发雷霆,但很快他连发火的余力都没了,开始发热难受,痛得打滚嚎叫。

    司空摘星留在宅邸中看了一天的热闹,对那也与蛇相伴的少年的身份有了猜想。

    那等诡谲莫测的行为,应当是最近名声很盛的「蛊师」。

    司空摘星若有所思。

    蛊师出现得突然,但下手毫不留情,十分神秘,司空摘星猜过几次,唯独没有想到对方会是那么年轻的一名少年。

    他换了张脸离开雷斯宅邸,暗中将宝物交给和雇主的中间人,便开始在街上乱逛。

    沙漠中种种遭遇至今想来仿如在梦中,司空摘星听说休夜最近也踏入中原,依旧行事无忌,便猜测陆小凤已经找上门去了。

    陆小凤就是那样的人。

    昨夜遇见的「蛊师」也十分神秘,司空摘星琢磨着那不经意间的一面,心想自己莫非是头一次见蛊师真容的人?

    他正这么想着,眼珠子一转,瞥见一旁树荫下有一人坐在小矮凳上,捧着一册书认认真真地看。

    手腕上层层叠叠的银环随着翻页的动作发出当啷啷的响声,露出的一侧耳朵上挂着水滴状的银色耳坠。

    司空摘星:……咦?

    有点眼熟的亚子。

    他在远处看了许久,脚尖一转,向看书的少年走去。

    少年察觉到外人的到来,微微抬眼,神色间隐隐有不耐烦之色,似乎因为被打扰了看书时间而不悦。

    司空摘星看清了他的脸。

    眉眼张扬恣意,身上挂着各种银链,大约是昨夜在月下发光的东西。

    ——此人正是昨夜有过一面之缘的蛊师。

    司空摘星嘴角一抽。

    你刚对人下手没多久也不知道掩饰?竟然还在这里看书?

    而且不是有他这么一个大活人看见了你的脸吗?

    司空摘星好歹记着自己不是昨日那张丑脸,见风萧表情越来越阴沉,对他眨了眨眼,伸手在脸上一遮,再一放,又是昨夜的那张惨绝人寰的丑脸。

    风萧瞳孔紧缩,做出了司空摘星没想过的反应——一脚向他踹来。

    司空摘星麻溜儿地一躲,大叫:“你干嘛打人!”

    风萧道:“你丑得我想打人。”

    司空摘星赶紧换成方才那张平平无奇的路人脸,百思不得其解:“但刚见面就打人的你还是头一个。”

    风萧冷漠地“哦”了一声:“是吗。”

    司空摘星看了眼风萧手中的书,不知道怎么回事,从司空摘星见到他开始,他手里的书只翻过两次。

    正常识字的人看书的速度可没有这么慢。

    结合少年异于常人的打扮和「蛊师」的名号,司空摘星心里有了猜想,问道:“你叫什么?”

    风萧反问:“你又叫什么?”

    司空摘星臭屁道:“你若是知道我的名字怕是会吓一跳。寻常人可不会从我本人口中知道我的名号。”

    风萧:“好,那你不用说了。”

    司空摘星:“……你怎么不继续问?”

    不该是这么个发展吧?

    风萧合起书,明明坐在下面,仰头看他时却桀骜无比:“那你直接说。”

    司空摘星:“……你先说。”

    风萧道:“你不说我就不说。”

    大人不计小人过。

    司空摘星莫名牙痒,道:“我乃偷王之王,司空摘星。”

    风萧得逞般得笑了起来,道:“我叫风萧。”!

    第67章 司马摘心

    “风萧?”

    司空摘星没想到会是个正经的汉名,毕竟面前的少年一看就非中原人,问道:“风萧萧兮易水寒的风萧?”

    少年眉头皱了一瞬,又舒展开来,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他点头:“对,就是那个风萧。”

    “你在看什么?”

    “小晏先生的书。”风萧向他展示书皮,如同炫耀一般,“在中原似乎很多人在看。”

    书皮上是《天外天》个大字,作者的名字在右下角,不大不小的两个字,“小晏”。

    司空摘星想,可我没听说过这个人啊。

    风萧不打算继续和他聊下去,站起身,拎着板凳还给附近的农户,司空摘星默默地看着他一系列动作,还完凳子后风萧远远地看他一眼,扭头走了。

    司空摘星:……竟然这就走了?

    雷斯中的蛊毒时而发作时而停歇,他被折磨得够呛,短短一天便奄奄一息,从病状来看他立刻知道自己中了蛊毒,在难得喘口气的空歇时间便愤怒地命令府上的人手搜查城中所有可疑人士,务必将蛊师逮住,夺回宝物。

    但他一动气,蛊毒便开始发作,他又开始疼,如此循环往复,一天后就差躺在床上安排后事了。

    除此之外,司空摘星偷走宝物的锅被扣到了蛊师头上。

    不止风萧不高兴,司空摘星也不高兴。

    和楚留香不同,司空摘星不会提前告知目标对象,毕竟他是受雇于人,而楚留香是盗帅,两人发展路线不一样。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希望自己的事被移花接木到别人头上!

    满城尽是雷家人,人人都在找那位不知真实面目的「蛊师」,雷斯所在的雷斗堂也派来人手相助。

    而雷斯本人,则吊着一口气,奄奄一息。

    慢刀子割肉最是折磨人,司空摘星耳闻有关言论,竟有人说那样折磨还不如一刀了结给个痛快。

    治是治不好了,只有一命呜呼这一个选择。

    司空摘星颇为感慨。

    风萧年纪轻轻,行事便那般毒辣,不知在苗疆过着何种生活,又是为何入中原成为杀手。

    江南霹雳堂是在武林中绵延发展百年而不衰落的大家族,人才辈出,主修火药与指法,雷家人分散在江湖各处建立门派,虽是同一个姓的宗族,但门派之间也偶有争斗,但究根溯源,根源依旧是江南霹雳堂。

    对雷斯的遭遇,江湖中各个雷家人很快便听入耳中。有认识雷斯者,对他会招来暗杀一事毫不意外,就像他那样做尽坏事,能活到这个年纪才是意外。

    但他好歹是雷家人,看在一直有各种交易往来的份上,其余人便想办法替他解蛊。

    所有中了蛊毒的人都没能存活,蛊师的目标不曾有活口,曾经被下了蛊、离死不远,却又活下来的只有武当派掌门石雁。

    不知道是蛊师个人的恩怨还是有人叮嘱他那般行事,石雁中蛊后倍受蛊毒折磨,但一直吊着一口气。

    雷斯中蛊之前,石雁刚刚苏醒,据说身体依旧虚弱,但不再受蛊毒折磨。

    他中的蛊竟然被彻底解了。

    听闻是武当派的俗家弟子,「武当小白龙」叶孤鸿寻得一位神医,那位神医名唤蔺尘星,在此之前已经为一位风萧的目标解过蛊。

    是一位有经验的大夫。

    雷斯打听到这些消息,便立刻命人去找这位神医,但他派出去的人才刚刚出发,离那位神医目前所在的姑苏还有很长很长的距离,他便一命呜呼,与世长辞,嗝屁了。

    部分雷家人:“……”

    于是该抢人手的抢人手,该分产业的分产业,大家平等地将雷斯的遗产瓜分侵占,没有浪费分毫。

    没有一个人再去寻找不知真面目的蛊师,也没有在意他究竟去了哪里,是否仍在城中。

    司空摘星:“……”

    他一直待在城里,看了前前后后这么多闹剧,对雷斯的遭遇表示怜悯,但也对明明风萧在城中待过几天,最后却没有一个人找到他这一事实感到无言以对。

    即使没有见过蛊师的脸,不知道他的名字,但风萧那么张扬的外表,就没有一个人怀疑过他吗?

    司空摘星当然不知道风萧躲猫猫躲得有滋有味,雷斯的手下没有一个人清楚地看见过他的正脸。

    雷斯宝库中丢失的宝物被认为是风萧偷走,司空摘星几次想方设法让人发现偷走宝物的不是那位蛊师,但重心在雷斯中蛊而忙忙碌碌宅邸中没有一个人分心关注他的提示,于是从始至终,风萧依旧顶着一口天降黑锅。

    司空摘星也很无奈。

    雷斯一死,瓜分其财产的人一清点宝库,便发现少了最重要的那样宝物,喧闹之间事情又闹大,风萧背的黑锅是越来越大,也越来越黑。

    那个宝物是数百年前雷家一位少见的天才所研制出的暗器。雷家自从认为刀剑等十八般武艺都不能在江湖上取得卓越成就后,便封刀挂剑,用火器和指法在江湖上闯出名堂,故江湖人尊称一声“霹雳堂”。

    霹雳堂中并非人人都擅火器与指法,那位天才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唯独不擅火器与指法,反而因幼时与蜀中唐门的弟子有过一段交情,热爱研制暗器。

    他研制的暗器精巧绝妙,连蜀中唐门中德高望重的长老都赞不绝口,为此两个门派间也曾发生过争斗,但百年过去,留存于世的暗器已经不多。

    雷斯宝库中的暗器便是当前仅知的暗器,它不止意味着雷家人的荣耀,也是雷家和蜀中唐门的关系的见证。

    在雷家人看来,它在雷姓人手中最合理,但在唐门看来,精妙的暗器自然该与最擅使用它的人相配。

    正如鲜花配美人,宝剑赠英雄,这世上任何东西只有在能发挥它用处的地方才是有价值的。

    司空摘星默默地等。

    除了他还想另一个当事人,他就不信风萧顶了那么大一口黑锅能忍耐地住。

    果不其然,风萧早就已经离开了这座城市,他是在隔壁城市听到了自己莫名其妙被扣了一顶黑锅的消息。

    他天生反骨,又有几分孩子气的幼稚和倔强,对自己背了一口黑锅愤怒不已,当下便蹿出来给了嘀嘀咕咕的几人一脚,神色冰冷地纠正道:“杀了雷斯的是我,但偷东西的人绝不是我。你们不要诬陷我。”

    被他一人给了一脚,又不能动弹的几人躺在地上茫然,甚至忘了生气。

    他们在茶棚里偷偷摸摸说小话,这人又是为什么蹿出来?

    有脑子灵活的人福至心灵,忍着痛问道:“你是蛊师?”

    佩戴各种银饰的黑皮少年微微昂首,倨傲道:“是我。”

    茶棚中其余看热闹的人眼珠子斜得快从眼眶里飞出去,都想看看这位出道至今没有一个清楚消息的杀手。

    “不是你偷的,是谁偷的?”

    “一个怪人偷的。”少年回答道,“他说他叫司马摘心。”

    司什么马?摘什么心?

    躺在地上的几人更懵了。

    茶棚中的茶客都竖起耳朵一个字儿不漏,其中一人灵机一动,大声道:“是司空摘星!”

    竟然是司空摘星??什么鬼的司马摘心!

    年轻的蛊师向大声提醒的人投过去一瞥,后者缩头缩脑,埋在桌上当自己不存在。

    小小年纪,怎么那么大戾气?

    其余人该低头的低头,该喝茶的喝茶,心里的想法倒是十分一致,七分畏惧,分奇怪。

    地上脑子转的快的人没有揪着风萧的糗事不放,讨好地笑道:“是我们误会了,毕竟事情发生的太突然,我们也不知道详细的情况。……敢问阁下的名字?”

    风萧盯着他们看了看,头一扭,转身就走:“我不想说。”

    被踹了一脚又动弹不得的几人在地上躺了一炷香的时间才得以动弹,期间其余收到消息的雷家人纷纷赶来,而这时风萧已经跑远了。

    亲眼见过他面容的几人你一言我一语,描述出蛊师的模样,特征明显——一身张扬夺目的银饰当啷啷响,手环、耳饰、项链、衣链,一起在冬日的暖阳下闪闪发光。

    风头正盛的杀手终于浮出水面,但是只知道他的模样,而不知道他的名字。

    作为极少数的知道其名字的人之一,司空摘星听完好事者绘声绘色描述那日的场景,陷入沉默。

    司马摘心。

    ……那是谁??

    司空摘星自认和风萧正正经经交换了姓名,却没想到风萧竟然根本没有记住。

    他有预感,“司马摘心”这个名字大约会伴随他一段时间,提起他司空摘星,便会有“司马摘心”。

    ……司空摘星并不是很想要这个别名。

    被陆小凤知道大概会笑死。

    风萧在雷家手下露过脸,看到他面容的还有茶棚中其余六七位茶客,即使身着最简朴的服装,还戴着帷帽,但风萧从始至终不曾摘下银饰, 这一点有时便会作为发现他踪迹的线索。

    对于风萧的去处, 小道消息颇多,不知真假。

    小道消息之一的地方是一个经济繁荣,商人云集的繁华城市。

    司空摘星便想着风萧会不会去那里,于是抱着碰碰运气的念头特意去了一趟。

    在城中最大的书坊里,司空摘星守了两天,没见着人,想了想,又去了城中最大的酒楼。

    酒楼一般会招说书先生揽客,有钱的闲人们听完书,顺便吃顿饭,或者吃过饭,出门遛趟弯,再顺路来酒楼外听听书。

    月华如水,灯明如昼。司空摘星在酒楼里听说书人说书,听了两句,觉得有几分耳熟——竟是小晏先生的书里的故事。

    司空摘星因着风萧的推荐对“小晏”写的书多有留意,发现确实如风萧所说,中原看小晏写的书的人不少。

    小晏先生只是小晏先生,竟然没几个人知道晏姓后面跟的是什么字。

    司空摘星闲来无事,在书坊中装帮工时翻看过一本。

    台上说书人讲的正是小晏的第本书的故事内容。

    时人并非人人都有习字读书的机会,不识字者占多数,说书先生们见小晏的故事颇为流行,且内容有趣,语言通俗易懂,便搬到台上,当作闲暇时间的娱乐故事讲述。

    台上的说书人讲得有趣,司空摘星听得津津有味,目光一转,瞥见二楼栏杆处有一人伸手搭在栏杆边,手腕上的银环微微晃荡着。

    那姿态恣意的少年正是那位把他干的事捅出去还记错他名字的风萧。

    司空摘星:“………………”

    你竟然还真在这里。

    偷王之王的心情很是复杂。

    风萧正闭着眼睛听人说书,耳朵听见司空摘星有意发出的动静,便睁开眼,看向站在不远处的来人。

    司空摘星还是初见时的那张脸,惨绝人寰,辣人眼睛,风萧的丝毫不留情面地狠狠皱起眉头。

    “你既然会易容,为何不弄张好看的脸?”少年问道,“你这样只会让我更想揍你。”

    司空摘星在他对面坐下:“我怎么觉得即使我弄了一张好看的脸,你还是想揍我?”

    风萧不可思议地看他一眼,用赞赏的语气道:“你怎么知道?我讨厌不以真面目示人的家伙。不管是谁,我都想揍。”

    司空摘星猜测道:“……莫非有会易容的人得罪过你?”

    风萧的语气更加赞赏:“有。他叫王狗蛋,喜欢易容骗人。我讨厌他。”

    仿佛闹别扭一般,风萧说起王狗蛋时的态度很是嫌弃,有种孩子气的……幼稚。

    司空摘星盯着他看了半晌,默然无语,心情很是复杂。

    王狗蛋……那个人绝对不会是这个名字吧。

    风萧对他的态度还是一如既往,疏离中带着冷漠,虽然同他说了几句话,看似好言好语,气氛和谐,但见司空摘星没有挪位的想法,还是皱了皱眉,问道:“你来找我做什么?”

    司空摘星鲜明地感受到他的排斥,不由一噎,道:“我就想亲自告诉你,敝姓司空,非是司马,名为摘星——是手可摘星辰的‘摘星’。”

    风萧歪了歪头,道:“司空摘星。我知道了。”

    司空摘星看着他。

    两人面面相觑。

    风萧道:“干什么?扰人清静要天打雷劈的。”

    司空摘星笑了笑:“这地方是个好地方,我能和你拼桌吗?”

    风萧沉吟片刻,不知道究竟想了什么,道:“你换张脸。”

    司空摘星从善如流地换了张还算看得过去的脸。

    风萧点点头,又道:“转过去,别看我。”

    司空摘星戏弄心起:“我不。”

    风萧吃惊,微微睁大眼睛。

    下一秒,他拎起一旁的竹篓挪到对面的桌子边。

    这次轮到司空摘星吃惊地瞪大眼睛了。

    “不要来打扰我。”风萧冷淡地说,“我是打算好好听故事的。”

    司空摘星便真的没去打扰他。

    小晏先生的故事确实很有趣,司空摘星看过几次,也有些入迷,买了一本塞在身上,便理解风萧的喜爱。

    认真听故事的风萧……乖巧得不像话。

    司空摘星看了不远处全神贯注的少年一眼,很快将目光投向楼下的说书先生身上。

    酒楼中这段小小的谈话没有引起别人的关注,但酒楼背后的主人却注意到了二楼的异族少年。

    那身装扮,和那样的年纪,大约不会有别人了。

    原随云抚摸着窗沿的木框,一言不发,而他身后的心腹屏气凝神不敢多言。

    他不能亲眼看见那位蛊师,但听描述大致能做出判断。

    蛊师……能为他所用吗?或者说,那位蛊师有什么价值?

    精通蛊术的异族少年,据说是「十只手」门下的杀手,成就非凡,仇人众多,又与雷家结仇,名声几乎远超原本的「天下第一杀手」中原一点红,必然有许多人想要他的命、或是他的能力。

    原随云心中几番思量,做出决断,淡声吩咐下去。!

    第68章 一口黑锅

    对于三号马甲被大反派原随云盯上了这件事,晏游一开始就有所察觉, 不如说是他仔细在城中点兵点将, 在众多或大或小的反派据点中点到了这位蝙蝠公子名下的酒楼。

    原随云此人因幼时失明心有不甘,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而化身蝙蝠公子,以蝙蝠岛为据点做出种种恶事。

    坦白讲,晏游恶心他。

    身有残疾,目不能视,非自己所愿,然而他人又有何过错?

    原随云双目失明,便要缝住别人的眼皮,将其困在蝙蝠岛上,供人玩乐,偌大一座销金窟,全由他一人的不甘与恶意铸就。

    因自己的遭遇而以不甘的名号摧残折磨他人,说到底也不过是卑鄙小人为自己找的借口。

    江湖online中反派何其多,原随云给人的好感与其风光霁月的外表成反比,最为恶心人。

    从这方面来说,原随云也许是一个合格的反派角色。

    冬日已至,寒风凛冽,酒楼中温暖如春。

    酒楼中的说书人并非天天都讲小晏先生的故事,风萧每天特意在酒楼门口停一停,若说书人讲的是小晏先生的故事,他便走进去,不是的话则毫不犹豫地拔腿离开。

    原随云的手下发现这个规律,便请说书人这段时间门天天讲小晏先生的书。

    有钱不赚是大傻叉,除了听众的赏钱还要酒楼方面给的钱,说书人毫不犹豫地专挑晏游的故事讲。

    晏游:…………羊毛也不是这样逮着薅的啊?

    风萧果然被吸引,连着来酒楼的三天,原随云派出的人手悄悄接近他,还没有靠近,司空摘星蹿出来提着酒往风萧面前一怼。

    “来,喝酒!”

    风萧:“……不喝。”

    司空摘星:“喝一点嘛!我很少请人喝酒的。”

    风萧:“不喝,说了不喝就是不喝。”

    继上次分别后,司空摘星和风萧在路上偶有相遇,他顶着那张还算看得过去的脸在风萧面前混了个脸熟。

    两人之间门的关系并没有太热络,但碰面的时候还是能不咸不淡地说上几句话。

    司空摘星这次来找他,并非只是为了来劝风萧喝酒。

    风萧在此地停留的时间门太久,酒楼中更是人多眼杂,注意到他的人来来往往少说有数十人,猜出他身份的人更有十余人。

    司空摘星见风萧转身欲走,道:“你最好不要出去。”

    风萧不解:“你还能管我出不出去?”

    司空摘星见他当真一无所知的模样,心中奇怪,道:“你杀了黑龙寨的少寨主,街上全是搜查你的人。你不躲起来,还打算去哪里?”

    风萧更加不解:“什么少寨主?我最近可没有接生意。”

    司空摘星愕然道:“不是你?”

    风萧眨眨眼,眼里满是困惑。

    黑龙寨的少寨主今日凌晨死于房中,死前腹痛如绞,哀嚎半夜不止,黎明前一命呜呼。

    他的死状与风萧曾经下手的目标万分相似, 于是黑龙寨寨主一边哭他死去儿子, 一边悲痛地吩咐寨中弟子去城中逮风萧。

    风萧往酒楼来时,黑龙寨的人马才刚刚冲进城中。

    司空摘星在路边蹲了一会儿,从好事人口中听到前后缘由,恍然大悟,又不知道风萧到底走没走,来酒楼一看——

    风萧正悠悠哉哉地在老地方听书呢。

    司空摘星以为他胆大,但此刻看风萧反应,似乎凶手并不是他。

    他正想继续说,酒楼外冲进来一群人四处打砸,楼下一阵喧闹尖叫,为首之人提着一根狼牙棒,一脸络腮胡,神情凶恶,目光逡巡一圈,直勾勾地落在二楼栏杆旁露出一个脑袋的风萧身上。

    男人怒喝一声,道:“无耻蛊师!!还我少寨主命来!”

    他话音还未落地,身后的打手便提着武器冲上楼。

    司空摘星麻溜儿地拉开自己和风萧的距离,飞快道:“你是要逃还是迎难而上?”

    风萧瞥他一眼,与此同时,冲在最前面的几人惊叫一声,密密麻麻的黑虫从脚向上蔓延,将他们包得严严实实,不似人样。

    有用轻功飞跃而来踩在栏杆上的人,被迎面袭来的飞虫吓了一跳,脚下不稳,一脚摔落。

    以虫潮为界,黑龙寨的人被齐齐整整地拦在楼梯口。

    络腮胡还站在堂下,神色凝滞,似乎有点没能理解目前的状况。

    风萧轻飘飘地道:“毒虫。不怕死的话尽管试试。”

    从络腮胡怒喝出声到这副光景前后不过须臾,风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但酒楼里从一开始的喧闹到此刻的寂静都拜他所赐。

    没有敢听风萧的话试试。

    试试就逝世。

    蛊师在这方面从未让人失望过。

    “你,给我说清楚了。”少年慢吞吞地走到栏杆旁,目光落在络腮胡脸上,居高临下,气势凌人,“谁无耻?”

    大堂中的人该躲的躲,该散的散,中央只有络腮胡一个人孤零零地站着。

    他一心认定风萧杀了少寨主,纵使此刻情况明显对他不利,络腮胡依旧扯着脖子道:“你无耻!见钱眼开便杀人的小人!杀了我们少寨主还不承认?!无耻!”

    风萧怎道:“我是杀手。杀手不见钱眼开难道还免费杀人吗?”

    ……这话有道理。

    但现在是该说这种话的场景吗?

    司空摘星靠在椅子里沉思,视野里风萧一脸倨傲,对下面黑龙寨的人继续道:“你们家少寨主我不曾见过,也没有雇主让我杀他,他怎么死的也与我无关,但我不允许别人诬陷我。”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不是你杀了少寨主!”

    “你有证据证明是我杀了他吗?”风萧不耐烦地皱起眉,他分明不耐烦至极,却依旧耐着性子和络腮胡掰扯,看来相当不想被诬陷,“无凭无据的是你们。”

    络腮胡哑然。

    事实上他们确实没有证据,只因为蛊师最近在城中,而少寨主的死状与江湖人所知的十分类似,所以他们才如此断定罢了。

    场面一时僵持不下,原先在酒楼深处喝酒吃菜的人因为外面诡异的寂静而纷纷出门,待看到众星拱月般站在栏杆后的少年,以及下方古怪的人群,又悄悄退了出去。

    但也有一人穿过长长的走廊,姿态潇洒地在风萧身后不远处站定,在众人的视线之中笑着道:“恕我冒昧,此处并非各位谈话的好地方,酒楼要做生意,几位若是要谈,不妨找个僻静的地方好好谈。”

    来人衣装华丽,模样英俊,手持折扇,仿若不务正业的花花公子,无需千金便能引美人一笑。

    司空摘星看见他,眨了眨眼。

    别人看见他,也眨了眨眼,恍然道:“金九龄!”

    金九龄是六扇门的名捕,奢华又高调,马要骏马,酒要美酒,吃食要佳肴,衣服要华美,女人要漂亮。

    在四大名捕横空出世前,他是江湖上最有名气、也最为人称道的六扇门捕快,如今依旧名声在外,威望素著。

    司空摘星欠过他一个人情,见到他时总矮了一头,不动声色,并不言语。

    风萧扭头看他,微微眯眼,道:“金九龄?”

    他的语气中是纯然的疑惑。

    金九龄身为六扇门名捕,插手此次骚乱情有可原,但风萧从未听过他的名字,更不知道他的身份,态度十分之冷淡。

    “正是在下。”金九龄笑起来时彬彬有礼,潇洒俊朗,“我理解阁下被冤枉后心中不快,但还请各位不要让酒楼的主人为难。”

    风萧若有所思,转头看向底下的络腮胡,重申道:“除了委托和招惹我的人,我不会下死手。你家少寨主一命呜呼,你们应当去找真正的原因,而不该揪着没有证据的怀疑不放。”

    黑龙寨的其余弟子被毒虫围绕,一动不敢动,僵站许久,络腮胡额角淌下汗来。

    只需蛊师动动手,他黑龙寨中这些兄弟必然一命归西,蛊师的狠辣是江湖人皆知,有目共睹。

    金九龄的出场更对他们不利。

    毕竟金九龄是六扇门的人,他说的话即使不好听,也得给他几分薄面。

    更何况金九龄说的话已足够委婉了,没有偏向在场的任何人,只是在为酒楼的生意考虑,没有人能说他做的不对。

    络腮胡便道:“是我们没有多想,气狠了。还请蛊师见谅。”

    风萧摆摆手,嘴角一扬,道:“原谅你们。”

    络腮胡:“……那蛊师可以将我这些兄弟们放开么?”

    风萧瞥了楼梯上提着武器僵硬站定的几人一眼,没有任何动作,黑色的毒虫便纷纷退下,眨眼间门没了踪迹,不知藏在何处。

    那几个被缠得死死的人大松一口气,想到毒虫贴着皮肤的触感,还是忍不住汗毛倒竖,毛骨悚然。

    黑龙寨的一行人退下,风萧不曾动手,也没让人碰到他一根手指头,事件就此解决。

    司空摘星叹为观止。

    虽然不知道黑龙寨的那位少寨主究竟是因恶疾还是被人谋害才丧命,但风萧极为讨厌被诬陷这一点算是让众人记在心里了。

    单说司空摘星,他看风萧一脸严肃的解释,只觉得十分感叹:明明不耐烦但还是耐心解释的风萧,他也是头一次看见。

    风萧不耐烦的时候往往一走了之。

    酒楼中渐渐恢复平静,小二们将狼藉的一楼大厅默默清理干净,桌椅摆回原位,风萧也坐回原位。

    金九龄朝风萧拱拱手,笑容潇洒,翩然离开。

    他既然知道了黑龙寨少寨主身死的消息,去查探是理所应当的事。

    坐在栏杆旁的一个是身份明确的杀手,一个是遮掩面目的神偷,而六扇门的名捕如他所说,没有在酒楼中再起争端,无视了风萧这位杀手。

    风萧望着金九龄的背影,目光中满是若有所思,撇撇嘴,收回目光。

    司空摘星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面前的少年,道:“你的胆子很大嘛,我以为你会跑。”

    风萧道:“你却躲一边去了。”

    司空摘星嘿嘿一笑:“我一个路人,不敢牵涉进江湖事。”

    风萧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过了很久才道:“你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真厉害。”

    司空摘星回敬道:“你嘲讽人的本事也有所长进。”

    楼下的说书人早被黑龙寨的人吓得跑远,一时半会儿大概不会回来说书,风萧也已经厌烦了,站起身便要离开。

    就在此时,原随云派来的人终于出场。

    他一开始想好的借口因为黑龙寨的人忽然出场,惹出一连串骚乱而咽回肚子,随机应变临场发挥,想出了更合理的新借口。

    因为那番骚乱,为向酒楼中各位客人表达歉意,酒楼今夜会做活动。

    风萧常来酒楼,掌柜对他记忆犹新,况且他遭了无妄之灾,便请他今夜前来赴宴。

    少年面无表情地听他说,一言不发。

    司空摘星指了指自己,问道:“怎么不请我?”

    那人便道:“我以为两位是一起的,莫非不是……?您若是愿意来,我们同样十分欢迎。”

    司空摘星满意地点点头。

    风萧终于也点头,道:“我挺喜欢那道芙蓉鸡片的。”

    在场几人:“…………”

    你竟然还点起菜来了?

    风萧丝毫不觉得哪里不对,说完喜欢的菜,背着竹篓就走。司空摘星赶忙跟上去,道:“我不是和你一起的吗?你这就丢下我啦?”

    “不,我和你才不是一起的。”风萧眉头紧皱,似乎想起了不愉快的经历,“我既没有对你下蛊,也没有扯下你的易容,你不要来追我。”

    司空摘星张了张口,心情微妙:听这话说的,难不成风萧对某个人下了蛊还扯下过那人的易容?

    莫非是那位“王狗蛋”?!

    第69章 风云人物

    金九龄去黑龙寨察看了少寨主的尸体和死状,那位少寨主年纪轻轻, 武功在寨子里排在前列, 身强体壮,谁都不信他会因病而死。

    他的父亲和寨子里的兄弟更不相信。

    但蛊师明确说他没有出手,态度冷傲,却向他们说了一长串话,可信度极高,令人不得不信。

    黑龙寨只准金九龄一人插手,不允许城中衙门捕快干涉,毕竟金九龄是六扇门名捕,能力突出,他本人又有意向,拒绝谁都不能拒绝他。

    金九龄在黑龙寨查案,城中风萧照旧回到下榻的客栈里,经过酒楼中一事,他的身份明晃晃地亮到众人眼前,而他似乎还不打算挪地方。

    司空摘星跟在他身后走进客栈,抱臂倚门,笑问:“你莫名其妙被人诬陷,不想找出真相么?”

    风萧答道:“找出真相那是他们的事,与我无关。”

    他当着司空摘星的面合上门,司空摘星后退一步,隔着门问道:“你大概什么时候去酒楼?”

    奇了怪了,风萧不就只记错了名字,司空摘星怎么也像陆小凤一样像牛皮糖一样缠着他不放了?

    马甲能和主线角色联系倒是很好,但风萧不是能和主线角色建立融洽关系的类型啊。

    晏游沉思,隔着门回道:“等饿了再去。”

    说了相当于没说。

    司空摘星又被冷待,不恼不气,吹着口哨离开客栈。

    房间内晏游精神力外放,闭目养神,精神力将城中各个重点地方看得一清二楚。

    司空摘星又换了张脸去玩,晏游没有多看他,而原随云那边——他只是在酒楼最高层孤零零地坐着,听人禀报消息,处理蝙蝠岛的事宜。

    与在外表现的温文尔雅如春风的模样不同,私底下的原随云表情很少,冷冷淡淡,是和平常完全截然相反的样子。

    拥有精神力和系统的晏游对这个游戏衍生的世界是近似于bug的存在,精神力能够将领域内的一切事情收入眼中。

    晏游在原随云身上没有花费太久,他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即使是讨厌的反派在没有搞事时也不会让他多加关注。

    黑龙寨的少寨主命丧九泉和风萧本人毫无关系,晏游一开始知道这事时同样感到奇怪,但此刻他用精神力看了黑龙寨中的少寨主的尸身,肯定了一件事。

    那副死状是有人故意嫁祸给风萧,令人一看就只能想到是蛊师下了毒手的死状。

    大概是因为蛊师最近名声太响了的缘故,想要浑水摸鱼,鱼目混珠。

    做出这件事情的不是原随云。

    原随云不会在不知人底细的情况下做出嫁祸于人的事,更何况他还想试探风萧,更不可能得罪他。

    金九龄还在黑龙寨询问,晏游的精神体从他身边经过,对方神色凝重,黑龙寨中所有人一头雾水。

    晏游在黑龙寨里上上下下看了一圈,心里大致有数,与主线角色有一点关系,但总体上对风萧没有多大影响, 他便睁开眼, 不准备管了。

    风萧本人不可能知道少寨主的死状,从始至终他只与黑龙寨的人在酒楼中有过交锋,不参与进去也是理所应当。

    至于金九龄——这货在游戏里也是个小boss,既没有复杂的身世也没有什么不甘的执念,他只是过着奢华生活但俸禄不足以支撑于是扮成“绣花大盗”劫镖抢钱监守自盗,为人还略有些自负。

    他为六扇门名捕却有一层“绣花大盗”的身份,双面人的秘密被蝙蝠岛挖掘,金九龄和蝙蝠公子便狼狈为奸。

    在《江湖online》中金九龄的案件是引出蝙蝠岛的线索。

    不过衍生世界是《江湖online2.0》,剧情具体会如何发展,连晏游都说不准。

    随缘吧。

    华灯初上,风萧终于走出客栈二楼去往酒楼。

    酒楼准备了丰盛的佳肴,风萧白天提过一嘴的芙蓉鸡片被率先端上桌。

    风萧听话地被人引进座位,老地方,台下的说书人看得一清二楚,他这回没有讲小晏先生的故事,而是在讲述江湖上的奇人异事。

    二楼也有其他客人在用餐,相隔的距离适中,每个人都有充足的私人空间。

    晏游期待万分——以原随云的谋算,必定会出场和他沟通一下感情,这次会以什么方式出场呢?

    是普普通通无争山庄少庄主,还是说是无争山庄少庄主,但是另有一层面孔的模式呢?

    晏游蠢蠢欲动。

    在旁人看来,便是异族少年入座,即使不言不语,姿态间也有傲慢孤矜之感,朗眉星目,一会儿看看台下的说书人,漫不经心的倾听的模样,顺便吃点菜。

    台下的说书人在讲江湖上的奇人异事,奇人异事多了去,晏游独占四个位置。

    说书人讲起了神医蔺尘星,和他身边体弱却有一副好身手的哑巴病人。

    这个时候,蔺尘星和步明灯刚把姑苏拥翠山庄的少庄主李玉函的夫人柳无眉治好,离开姑苏,继续前往汴京。

    夫妇二人对蔺尘星颇为感激,而蔺尘星更是拒绝任何额外的谢礼,他们便大加赞赏,帮助宣传蔺尘星的医术。

    晏游:……

    社恐神医要的是潜移默化的宣传,要不然为什么走得这么慢?

    这么大张旗鼓的宣传,真的没有必要。

    更何况柳无眉本就没病。

    柳无眉是石观音弟子,误以为离开沙漠前被石观音要求喝的茶水被添了毒药,然而那只是添了罂粟的普通茶,她喝的剂量少,第一次症状发作时忍忍便安然无事了。

    只是她惧怕石观音,不信石观音会对她手软,于是一直坚信自己中毒,养成心病,固定的时间点还会毒发。

    晏游安排蔺尘星和她接触是为了以后与石观音的接触更好发展,也有刷刷神医声望的意思,但似乎起到了事半功倍的效果。

    仅这一点,蔺尘星在江湖上的声望还不足以被说书人挂在嘴边讲。

    最重要的是, 蔺尘星能够解蛊。

    武当掌门石雁已醒, 而找来解药的叶孤鸿亲口承认解药是蔺尘星给他的。

    龟孙老爷也说,叶孤鸿确实向大智大通询问过能解蛊的神医的去向,而在石雁之前,已经有一人在蔺尘星的医治下活了下来。

    蔺尘星与风萧,医者与杀手,身份矛盾,摆在一起都令人好奇。

    说书人在此刻说起蔺尘星必定有酒楼背后人的示意,原随云大约想用这种方式试探刺激风萧。

    风萧与蔺尘星有过一段旧时回忆,在重逢后因为蔺尘星毫无记忆,双方不欢而散。

    以这个背景为基础设定,风萧听到蔺尘星的事迹后脸色逐渐阴沉,眉头皱了皱,难看得像是被人欠了一大笔钱还要不到债。

    但如果说真生气,他似乎又没有多么生气,只是握着筷子,盯着楼下的说书人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司空摘星姗姗来迟,一进酒楼,便听见说书人讲蔺尘星,再看楼上,风萧表情难看,仿佛盖了一层阴云。

    他忍不住思量,明知道蛊师有可能看不惯蔺尘星这位小神医,怎么这说书人还当着风萧的面讲蔺尘星?

    这酒楼背后的主人也怪有意思的。

    司空摘星轻车熟路地在风萧面前坐下,笑眯眯地为他斟一盏茶,道:“消消气,消消气。”

    风萧默默端起茶盏,一口喝了。

    司空摘星一张口,就是一脚踩在猫尾巴上:“听说蔺尘星比你年纪还小,蛊师大人,你作何感想?”

    风萧冷冷道:“没有感想。那人和我没有关系。”

    司空摘星若有所思。

    风萧的反应和他想的有点不一样。

    比起不悦,更多的竟然像是排斥。

    不悦和排斥是两种不同的感觉。

    说书人讲完蔺尘星,又去他身边武艺高超的哑巴公子。

    风萧面无表情地听,越听表情越阴沉。

    “够了。”风萧拍桌而起,似乎忍无可忍,“我回去了。”

    司空摘星还握着筷子,表情呆呆地看他:“你饱了?”

    “饱了。”

    风萧提起竹篓往身上背。

    ——原随云怎么还不出场?

    晏游纳闷,他不是原随云肚子里的蛔虫,根本不明白对方明明就在酒楼里、就在不远处,就是不上来找风萧的理由——

    是想要更绚烂更白月光一点的出场吗?

    晏游琢磨着给原随云安排个机会,立刻,马上。

    再没有反派陪他玩,汴京里的本体就要忍不住以方小侯爷为起点开始刷主线角色的仇恨值啦。

    司空摘星握着筷子嚼嚼嚼,脸颊鼓鼓,他看风萧大步走到楼梯口,又仿佛想起什么似的转回来,往酒楼深处走去。

    是去找掌柜投诉了吧?

    司空摘星没事人一样地想。

    楼下的说书人讲起休夜在西域的壮举,言语激昂,一个当上龟兹国国王的剑客比江湖中所有剑客都有趣, 也难怪他讲得开心。

    司空摘星听了却只想叹气。

    作为亲眼目睹休夜西域各种作为的旁观者之一, 他对休夜的心情十分复杂,概括以言之,大概是——搞不懂他在想什么。

    二十来岁的年纪便一身血气,比年轻时的西门吹雪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边风萧往酒楼内部走,穿过长长的走廊,大长腿迈起来一步并作两步,走路带风,走过拐角,迎面看见一人,伸手拦住,问道:“你们家的掌柜在哪里?”

    被拦住的人自然是原随云。

    原随云没有辜负晏游的期望,月光映入他眼中,双目有如星海璀璨,他轻轻地道:“抱歉,我不知道。”

    晏游初步断定,原随云打算走普普通通无争山庄少庄主路线。

    风萧后退一步,上下看他一眼,视线落在原随云的眼睛上,看出他是个瞎子,但态度依旧冷淡,算不上亲近:“是我拦错人了。”

    原随云云淡风轻的一笑,并不介怀的样子。

    他很好奇风萧接下来的反应。

    风萧问道:“你是这里的客人?知道楼下的说书人归谁管么?”

    原随云面上露出疑惑和担忧混杂的神情:“说书人与酒楼是合作关系,没有归谁管一说,难道……他有什么地方令您不满意吗?若是有,还请您见谅。”

    普普通通来视察生意的少庄主——是要走这个路子吗?

    晏游get到原随云的想法,配合地道:“他总是讲一些我不想听到的人,可请我来说要道歉的是你们酒楼。我很不高兴。”

    原随云似是恍然大悟,问道:“阁下莫非是蛊师?”他有点为难,“我听说阁下喜欢听那位说书人讲故事,所以他们可能没有多加注意……以表歉意,阁下有何要求,我们尽量满足。”

    风萧没有说他的要求,只是严肃道:“我不是喜欢听说书人讲故事,我是喜欢听他讲小晏先生写的故事。”

    原随云一怔。

    重点应该是小晏先生吗?

    风萧又继续道:“不需要任何补偿,这家酒楼我不会再来了。”

    他丢下这么一句话,对原随云点点头,转头就走。

    原随云站在原地,陷入漫长的沉默。

    风萧最后的不配合很显然让原随云有一瞬间感到不悦,晏游神清气爽。

    转角相遇,月华如练,多么美好的出场和相遇,少女漫都没有这么美好。

    而风萧辣手摧花毁风月,就不给他机会展示人格魅力。

    风萧走出酒楼。

    身后司空摘星放下筷子,起身。

    风萧回头看他,司空摘星大大方方地一笑,风萧的嫌弃化作实际行动,躲进人群中,眨眼便没了踪迹。

    司空摘星在门口张望一圈,耸耸肩,又转回去吃菜了。!

    第70章 刷仇恨值

    原随云与风萧的初遇与他本人的预想有些差错,大多见到他的人要么目露赞赏,要么是怜悯和叹息,甚至也有隐秘的得意。

    但风萧看他时,原随云什么都没有察觉到。

    蛊师仿佛再看一件没有生命的死物,没有任何情绪,冷淡的态度和对待所有人一般无二。

    无争山庄在江湖中历史悠久,威严深重,即使如今的庄主原东园不问江湖事,半隐居,但江湖人在他面前却不敢高声说话,有何矛盾或是争端请原东园出面,绝大多数人都会听他的话。

    身为无争山庄的少庄主,原随云却是个瞎子,纵使他能力再出色,旁人先看见的却是他那双不能视物的眼睛。无论他做什么,旁人提到他,总要加上一句“可惜他是个瞎子” 。

    瞎子又如何?

    他便是瞎子,也比庸庸凡人更为出色,更为优秀,而那些四肢健全,耳目聪明,远远不如他者,竟敢以那种居高临下的傲慢态度对他心生怜悯,说:

    可惜他是个瞎子。

    原随云被风萧拂了面子,回过头又细思一番,依旧决定继续接近风萧。和薛笑人一样,原随云看中了风萧的能力,不管是收为己用,还是让予他人,都能为他带来极大的价值。

    但计划里拉拢风萧的第一步,和他互通姓名这一点还没有人能够做到。

    ——直到现在,江湖人都不知道蛊师的真名。

    原随云只命人继续默默观察风萧,做事不可急功近利,这是世人皆知的道理。

    而风萧这边,被晏游断定为对马甲影响不大的事件找上门来。

    金九龄希望他能协助破案。

    名为“协助” ,实际上却是一种变相的怀疑。

    少寨主的尸身怎么验都是非自然死亡,死状和那些死于蛊师手下的人完全一致,黑龙寨上下最终还是认定是蛊师下手。

    金九龄破案经验丰富,从风萧冷脸申明自己并未杀人时,便察觉到凶手并非这位蛊师。

    只是黑龙寨在线索不甚明朗的情况下强烈要求不能放风萧逍遥自在,金九龄虽然不喜,却也明白这是必要的。

    如果凶手不是蛊师,真正的凶手必定是对蛊师手里目标的死状十分清楚的人物,要么是蛊师的仇人,要么是他的追随者,总之两者之间一定有关联。

    蛊师也许能够引出真正的凶手。

    面对站在门口的金九龄和他身后黑龙寨的壮汉,风萧很不情愿,表情冷淡地拒绝:“我不。”

    “破案你们想怎么破怎么破,但向杀手寻求帮助,你真的是名捕吗?”

    金九龄和煦的表情险些维持不住,深吸一口气,还没有说话,身后黑龙寨的人便大声道:“你如果拒绝不正是证明心中有鬼若是坦坦荡荡的话怎会拒绝?”

    话里的意思是风萧不该拒绝,语气又冲又怒,十分之无礼。

    金九龄内心咬牙,心中后悔,一群拖后腿的莽夫,倒不如他一个人来。

    果不其然, 风萧脸色一黑, 双目微眯。

    他小小年纪,阴起脸来却给人以刀锋般的凌厉之感,仿佛丛林深处等待猎物的狩猎者,蠢蠢欲动,下一秒便会出手攻击。

    出声之人心头一惊,讷讷不敢言语,随后听得面前的少年冷冷说道:“你有对我瞎叫嚷的闲心不妨替你家少寨主烧香拜佛。”

    还有人想说话,金九龄不给他们开口的机会,道:“我相信你,只是黑龙寨的诸位兄弟太过伤心,还请阁下见谅。若是阁下不愿意协助,我等不会强求,但一日不找出凶手,阁下依旧会被认为是凶手。人言可畏,只凭阁下一人之言难以洗清众人对你的怀疑。”

    金九龄言辞礼貌温和,内容亦十分有道理,却暗藏隐秘的威胁。

    风萧冷冷地看他,目光从金九龄以及身后几人面上一一扫过,仿佛要把他们的脸刻入眼中。

    “好,我跟你们走一趟。”风萧道,“若是日后有人想要你们的命,我绝不会手下留情。”

    你威胁我,我也威胁你,有来有回,没毛病。

    门外的几人都是脸色一僵,风萧不像在说场面话,金九龄更是心中有一种被冒犯的不悦。

    走出客栈,风萧大步走在前面,姿态高昂,气势凛冽,身后跟着他的几人竟都变成了他的仆从一般,连金九龄这般向来是人群中心的人物也逊色三分。

    司空摘星往嘴里扔了粒花生米,稀奇地看着下面颇为壮观的一行。

    风萧这是东窗事发被逮住了?可看情况倒像是后面的那群人才是被逮住的。

    他正想着,风萧忽然抬头向他看来,目光凛冽,司空摘星心下暗惊,不躲不闪,坦坦荡荡地回望。

    他这回可不是之前和风萧见面的那张脸,风萧绝对认不出他来。

    金九龄也跟着向上看,只看见一位模样年轻的公子爷。

    公子爷正要往回坐,瞅见金九龄,停了停,吊儿郎当地坐回原位。

    一上一下,距离相隔太远,金九龄没有认出司空摘星。但以司空摘星的易容水平,他便是站在金九龄面前原地劈叉金九龄也认不出他来。

    能被人□□的人大多数都是没干什么好事的恶人,但也有碍了别人路的倒霉蛋。

    游戏系统能查看任务目标的善恶值,晏游好歹是经受过正经教育、当过守卫人民的大将军的优秀人才,挑任务时只挑善恶值为负的目标出手。

    所以他认为风萧虽然下手狠辣,但结的仇其实很少,更多的是宣扬“蛊师”的名号,刷了声望值。

    有人会因为风萧狠辣的名声而嫁祸于他,委实出乎他的意料。

    风萧一个杀手跑去和捕头合作破案,不管怎么看都是件颇为古怪的事情。

    路上金九龄态度亲和地问道:“不知该如何称呼阁下?”

    江湖中没有任何人知道蛊师的名字,风萧也极少对人说。

    “风萧。”蛊师说出这句话时十分顺畅,仿佛说过成千上百次,面无表情,“风萧萧兮易水寒的风萧。”

    黑龙寨少寨主的死因是中毒而死,死时口吐白沫,双目圆睁,又因身上奇痒无比,浑身上下都是被抓挠出的印迹。山寨中的人已经替他清理过身体,除了脸色有些苍白,他看起来如同只是沉睡了一般安静。

    风萧在他棺前站定,黑龙寨的寨主第一次见到他,神色哀恸又愤怒,紧紧盯着风萧,如果不是金九龄在中间站着着,他可能会拔剑直指风萧,逼风萧承认杀了他儿子的事情。

    然而事实上风萧根本不曾见过他儿子。

    没有抛给其余人任何眼神,风萧冷淡地指挥虫子爬进棺材,将少寨主的尸身包裹的严严实实。

    “你做什么?!”

    众人大吃一惊,寨主越过金九龄猛地冲上来,手里的剑正要指向风萧,握剑的手腕一痛,长剑铛啷落地。

    色彩绚丽五彩斑斓的飞虫从他腕上飞走,寨主手腕上转眼间鼓起一个红色的肿包。

    风萧冷冷斜他一眼:“不是要我协助办案么?这是请人办事该有的态度?”

    金九龄意识到什么,不让寨主去触碰伤处,替他道歉,并问道:“这些虫子能找到凶手吗?”

    风萧一副厌烦的模样,不答,但也是默认。

    寨主手腕痛得厉害,额角止不住地冒汗,竟痛得险些站不稳,金九龄心里更为忌惮,谨慎地道:“寨主并无恶意……还请阁下手下留情,他的手——”

    风萧道:“找到凶手后再说。谁敢打扰我就是他的下场。”

    他目光冷冷地扫视在场的所有人,语气中的警告之意十分明显。

    手腕肿起只是外伤,风萧还能做出更严重的事情。

    其余人纷纷噤声,只将和风萧对话的希望寄托在金九龄身上。

    少寨主死后黑龙寨上上下下将山寨封锁,凶手插翅难飞,所以风萧的虫子很快循着气息找到凶手,风萧慢慢踱过去时对方正被黑蛇缠住脖子,黑虫在地面围守成圈,将他困在其中。

    “……凶手是你?……你是谁?”

    寨主十分茫然,对包围圈中模样陌生的青年毫无印象。

    凶手在山寨里似乎是极不起眼的人物,寨主和山寨中的高层人物没一个认出他来,还是后厨烧火的大叔走出来,指出他是个搬柴砍柴的帮工。

    他两个月以前被收留进山寨里,隐忍踏实,什么活都肯干,所以后厨的人才留下了他。

    凶手模样年轻,和死去的少寨主应当是同样的年纪,被发现后一句话不说,阴沉的视线从面前所有人脸上一一扫过。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风萧身上。

    隔着两个人,他直直地盯着风萧,慢慢地道:“我没有钱,所以请不动你。”

    杀手是谁都无所谓,但风萧恰好在这个地方。

    他去城中办事,听到路人谈论的闲话,知道鼎鼎有名的杀手蛊师在城中逗留,便记在心里。

    所以他选择陷害风萧。

    风萧若是被陷害,必定会感到不悦,若是生气,说不定会出手教训整个山寨的人。

    风萧冷冷地看他。

    青年继续道:“那家伙死不足惜,我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寨主怒喝:“你闭嘴!”

    从这个情况来看,少寨主肯定与他有仇。

    晏游沉思,以他所过的章节剧情里里没有这段剧情,所以是新支线?

    游戏光幕上显示,青年的名字是齐佑。

    姓齐的话……游戏里有一个不那么重要的同姓NPC。

    风萧忽地笑了起来:“你没钱,请不动我,所以嫁祸我?”他慢条斯理地道,“你有一颗很聪明的脑袋嘛。”

    齐佑死死地盯着他。

    晏游忽然改变了主意。他本来不打算干涉少寨主身死之谜,但金九龄带着人找上门来,他不做些什么简直对不起他走的这些路。

    金九龄眼皮一跳,隐隐有不好的预感,赶忙道:“风公子,多谢你的协助……你可以撤掉这些虫子了。”

    风萧却只是对着他笑了笑。

    下一秒,虫蛇调转方向,向在场的其余人围去,风萧抬手打了个响指,声音清脆,与此同时,寨中数人面色纷纷一变,腹中疼痛如刀绞。

    少年手上的银环碰撞,声音和他的语气一样明朗:“我确实协助你们找到凶手了。”

    其余人纷纷倒地,蜷在地上痛苦□□,金九龄勉强立在原地,但分神说话已经十分艰难了,他问道:“你……们是同谋?”

    风萧转身离开,头也不回地道:“不是。我只是想看你们不高兴了。”

    金九龄再也支撑不住,已倒在地上。

    齐佑站在原地,表情愕然,盯着风萧直看,但风萧看也不看他,往来路走。路上遇见山寨里的其余人,也丝毫不惧,大摇大摆地下山了。

    风萧此举有点没头没脑,但叛逆的行事十分符合人设,对诬陷他的齐佑也做出了报复——

    齐佑在风萧走后很快反应过来,从小路立刻下山,乔装打扮连夜出城,夜间露宿野外,以地为席以天为盖,月上中天之时,腹痛如绞,被硬生生地痛醒。

    风萧对他下了蛊。

    而城中黑龙寨中众人在一个时辰终于缓过神来,金九龄狼狈下山,一腔怒意外溢而出,气得心气不顺,想吐血。

    他当捕快三十余年,竟然被一个未及弱冠的杀手坑了一把?

    风萧的蛊术难以预测,根本无法提防,甚至比金九龄预先想的还要高深难辨。

    他在客栈的房间中缓了缓,最终仍是气得狠狠摔了一个花瓶才觉得畅快些许。

    这时风萧早就搬离原先住的客栈,半点不见人影。金九龄深吸一口气,将有关风萧的信息写成一封信,写好后放飞,让信鸽带给蝙蝠公子。

    蝙蝠公子知道他的身份,也知道他暗中做过的事情。

    金九龄有把柄落在蝙蝠公子手中,而他对蝙蝠公子一无所知。

    因为这种畸形的关系,金九龄不得不以名捕这层身份为蝙蝠公子搜集各种信息,倍受桎梏,日夜提心吊胆,写完信后心情更加烦躁,又推门而出。

    司空摘星混进酒楼当小二,目前正在沉思中。

    他傍晚时去客栈见风萧,风萧不见人影,这次竟然又看见金九龄一脸烦躁地走进来,要了间包厢便走了进去——

    风萧究竟干了什么?

    连金九龄这种总是风度翩翩的人都能被他气成这样子?

    风萧正蹲在树上拦信鸽。

    灰色的鸽子从枝叶间掠过,风萧跳起,一把抓住。

    金九龄写信给蝙蝠公子自然不至于一字一句地写出来,里面满满当当地全是暗号。

    游戏里的暗号很简单,衍生世界却不是。

    不过晏游是在精神力外放的状态下看着金九龄写的,大致能明白意思。

    风萧默默掏出炭笔,在信纸后面默默写上几个字,又将一切恢复成原状。

    灰鸽缩在风萧脚边发抖,风萧摸摸他,把信纸绑回去,抬手将它送飞。

    惨遭横祸的灰鸽像喝醉了酒一样歪歪扭扭地飞行一段时间才恢复正常模样,在夜空中飞远。

    没能和原随云进行亲密的友好交流,风萧也因为放跑凶手还对六扇门名捕下手的事不得不离开这座城市,但没关系,他们可以神交。

    夜深人静。

    原随云侧耳听手下为他念信,他没有从风萧本人嘴里,而是从金九龄的信中知道了风萧的名字。

    风萧。

    苗疆之民竟然有一个汉名,是别人为他起的吗?

    手下缓缓将信中的内容念完,忽然一愣,将信翻转过来,骤然陷入沉默。

    原随云淡声问道:“怎么了?”

    手下险些结巴,语气僵硬道:“信纸后有人写字——是另一个人。”

    那字写得小,拆下信纸时并没有引起他的注意,是读完信后觉得手指头触觉古怪,看背面才发现有一行炭笔字。

    原随云:“什么字?”

    手下咽了咽口水,嗓子发紧,小心翼翼道:“‘你为什么不亲自问我呢’——是这么写的。”

    原随云一呆,随后反应过来,脸色骤然阴沉。

    是风萧。

    没有任何缘由,他就能断定写下这行字的人是风萧。

    姓名:原随云

    状态:〈微怒〉

    【原随云,好感度+2】

    【原随云,仇恨值+8】

    晏游就等着原随云看见信后的反应,看到光幕上的变化,乐了:“他竟然还因为我欺负山寨的人对我涨好感度?”

    系统说:“你也怪有才的。”

    晏游划拉光幕,竟然还有点不高兴:“可是我更想要他的仇恨值,那个2如果能和8加一起就好了。十全十美。”

    系统无话可说,只能重复:“…………你真的怪有才的。”!

    第71章 长夜无光

    ……

    “你听说了吗?蛊师被金九龄请去协助办案,但最后放跑了杀死黑龙寨少寨主的凶手!”

    “那个杀手?金九龄怎么想到让他协助办案的,他和凶手指不定是同谋。”

    “可我听说他亲口说自己并非凶手,他怎么又会和凶手是同谋?”

    “我还听说他对金九龄也下了蛊,山寨中的人没一个人能反抗他,只能看着他下山,看着凶手离开。”

    ……

    有关风萧干的好事在城中传的沸沸扬扬,司空摘星在酒楼中上菜,几乎每经过一个桌子,便能听见风萧的名字。

    风萧将名字告诉了黑龙寨众人,他的名字终于为世人所知。

    司空摘星:……嗯,不知道该说什么。

    风萧是觉得不被悬赏不够刺激吗?

    寻了个机会从酒楼脱身,司空摘星在一家私塾外找到了他。

    在外面掀起风浪的少年正坐在私塾窗外的石块上,侧耳听夫子讲课。

    风萧对任何人都不假辞色,但司空摘星却知道风萧并不讨厌他。

    因为风萧愿意告诉他名字。

    风萧汉话说得极顺口,但他所习得的汉字不多,司空摘星曾看他半个时辰只翻了三页书,也曾在私塾外与他偶遇,来私塾找他纯属碰运气,但真能见到他实属意外。

    司空摘星在远处晃了一下,风萧便盯着他皱起眉。

    风萧背着竹篓赶到司空摘星身前。

    “不继续听吗?”司空摘星指指远处安静的小院,语气揶揄,“蛊师大人兴风作浪之余竟然有一颗好学的心,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风萧面无表情:“你来了我还怎么听?况且我也该走了。”

    司空摘星没想到他对自己做的事竟然有自觉,道:“刚才那句话我说的不对,应该说你还没有走更出乎我的意料。你做了那些事,又招惹金九龄,不赶紧离开却还在这里听课,我真佩服你。”

    风萧傲然道:“他们找不着我,更拿我没办法。”

    司空摘星看着他直摇头,一句话不说,风萧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抛下他大步向前走。

    “你离开这里后打算去何处?”

    司空摘星缀在他身后。

    风萧道:“天下之大,四处走走。”

    如果风萧不是马甲,而是晏游本体,四处走走可能会化作实际行动,但他是马甲,马甲一切行动的驱动力是为了任务。

    如今步明灯和蔺尘星两两搭配在去汴京的路上,风萧刚刷完反派仇恨值、并且再次扬名,接下来就该他去和休夜汇合了。

    大号休夜的遭遇比三个小号的遭遇更惊心动魄,一来他已经将石观音的仇恨值刷满,额外附加的还有西域的另一个大龄罗刹,两个大反派修养身心片刻后集中火力报复他;二来他行事无忌,半点不给人面子,所过之处人人畏惧他。

    石观音当初被休夜一剑捅了个对穿,弟子也死了大半,好在她有许多臣服于她美貌的男性手下。

    得知休夜踏入中原后,石观音便下令,让人跟着潜入中原,不必急于报复,但务必将任何与休夜相关的事□□无巨细地禀报于她。

    休夜入中原后说来说去做的事只有杀人,石观音一边养伤,一边想他,一想到他就又是气血翻涌,心气不顺。

    在休夜眼中,她与他所杀的那些恶人毫无差别,是该杀之人,看见她的脸时休夜从未露过任何动摇之色。

    美貌被无视的恼怒和败于休夜手下的屈辱,两件事混合在一起,石观音的伤痊愈得奇慢无比。

    另一个被按在地上喂了一嘴沙的玉罗刹同样对休夜感到不悦,更同样命在中原潜伏的罗刹教教徒搜集与休夜有关的一切信息禀报给他。

    被两个大BOSS同时关注的滋味很酸爽,贼刺激,晏游天天盼望他们能按捺不住去找事。

    出于这样的期盼,在休夜离开松江府的去向安排上,晏游选择往东南方向走。

    东南方向有莆田少林寺。

    莆田少林寺中有「七绝妙僧」,无花大师。

    无花大师是少林寺天湖大师的弟子,自幼在天湖大师膝下长大,聪明绝顶,精通佛理。

    他佛法精妙,居于深宫内的皇帝陛下在听说他的事迹后都忍不住夸赞,太平王世子也诚心诚意请去为太平王念经祈福贺寿。

    然而这样聪明、优秀、钟灵毓秀的无花大师,却是石观音早年逃至扶桑时与刀客天枫十四郎结为夫妻后生下的大儿子。

    小儿子则是如今丐帮的少帮主,南宫灵。

    无花大师和他娘亲已经接上暗号碰头,身为一名合格的刷仇恨值大师,晏游当然要自然一刷刷俩,不能亏。

    所以在外云游的无花大师,于某个冬雨凄凉的傍晚,与石观音的眼中钉、肉中刺,恶名远扬的罗刹剑客相遇。

    身为石观音的儿子,无花对沙漠中发生的事情一清二楚。

    对于石观音打算顶替龟慈王妃继而将龟兹国纳入掌中的计谋告吹的事情,无花其实并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被水母阴姬盯上的是石观音而不是他,需要金蝉脱壳的也不是他,无花十分坦荡。

    被叮嘱要盯着休夜后,无花也只是默默地搜集和休夜有关的事情,不想在不清楚休夜为人的情况下和他接触。

    沙漠中的休夜已经十分狠厉,被人称作罗刹,恶名传至中原,入中原后,名声更是好听不到哪里去。

    天际昏暗,冬雨淅淅沥沥,寒气侵骨,如针刺一般冰冷。

    在这样的日子,无花坐在湖边的亭中抚琴。

    无花被誉为“七绝妙僧”,诗、词、琴、书、画、武功、炒菜各为一绝,即使本性与外表展露的样子不同,但这七样才能,他却是实打实地练出来的。

    雨滴落入湖中,湖面泛起阵阵涟漪。琴声悠扬动听,击碎山水之间萦绕的凄凉苦楚。

    休夜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青年一袭黑衣,芝兰玉树,携剑而来,气势凛然如风霜,白发如绸缎,眸中神色冷然,如无尽长夜。

    无花只看他一眼,便知道他是罗刹剑客,是休夜。

    任何人只要见他一面,便永远忘不了他的模样。

    休夜在无花的右侧的长椅上坐下,望向亭外的湖,湖边的山。他神情格外冷静,呆坐片刻,慢慢地合上眼睛,仿佛十分疲倦。

    无花默默抚琴。

    ——果然不会出手。

    晏游在精神海中盯着无花。

    无花极为擅长伪装,装了二十来年,妙僧无花的面具已经无法从脸上揭下,自然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出手。

    但休夜与石观音是仇人,与无花也是仇人。

    晏游有点小失落。

    如果无花动手的话,刷起仇恨值那不更是名正言顺了吗?

    天边彻底陷入黑暗,无花停下抚琴的手,休夜也睁开了眼睛,眼神清明,不知道在他闭眼的那段时间里究竟是醒着,还是睡了。

    无花抱琴起身,单掌施礼,笑容温文尔雅,道:“施主,天色已晚,还请早些休息。小僧先行一步。”

    休夜一言不发,但双目直视着无花,轻轻点头。

    无花微微一笑,翩然而去,心情古怪,讶异占多数。

    休夜的反应与他想象中的有所不同。

    过于平静,不像传闻中提剑杀人,一身煞气的罗刹剑客。

    夜晚,无花将自己与休夜见了一面的事告诉了同在城中的,石观音的手下。

    石观音不在时,她的手下便是无花的手下,但他们真正的主人依旧是石观音。

    “不要急于动手。”无花警告他们,让他们不要为了讨好石观音而擅自对休夜出手,“我还不知道他究竟要做什么。给我等着。”

    手下领命,神情无比恭顺。

    无花见过他们在石观音面前谄媚摇尾的温驯模样,那是一种几近痴狂的丑态,他想到那时令人作呕的场景,移开视线,挥手让手下离开。!

    第72章 因果报应

    无花逗留的镇子依山傍水,离少林寺很近,他本意是停留一日便返回少林寺,但既然与休夜偶遇,他没有立刻动身,而是在镇子中默默等待。

    镇子上人多,休夜外表显眼,镇民做着各自的活计,偶尔停下时聊八卦,自然避免不了谈到休夜。

    休夜戾气太重,旁人见他便忍不住惧怕,但他入镇以来从未做过任何过激之事,短时间内竟也与镇民相安无事。

    无花在当地亦十分有名气,一个是以慈悲为怀的出家人,一个是杀生成性的罗刹剑客,于是有人想:

    说不定无花大师能够感化休夜,劝他放下屠刀,回头是岸。

    晏游知道这个说法后憋笑不止,无花劝休夜回头是岸——?没有比这更搞笑的说法了。

    无花更是默然,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自己是什么样的人,想他用佛法劝人回头是岸,做梦去吧。

    他内心的想法自然不为外人所知,无花每天只是得体温和地微笑,宣扬佛法,抓住机会和休夜再次偶遇。

    晏游就等着他上门来呢。

    休夜和无花偶遇几次,相安无事,休夜既没有杀人,也没有出手,倒像是来度假郊游一般。他在这镇中闲逛,时而望着一汪碧水静坐,时而在碧湖上泛舟,时而在亭中仔仔细细地擦他的那把剑。

    无花和休夜偶遇的第三次,无花上前搭话,抬手施礼,轻轻一笑:“看来小僧与休施主颇有缘分。”

    休夜看他,并不言语。

    无花和他对视,又道:“小僧曾听闻施主有罗刹之称,但数次偶遇,施主内敛淡雅,气度不凡,并不似罗刹。”

    你就扯吧。

    晏游想。

    休夜终于开口,眸光阴郁:“罗刹之名是他人强加的称呼,与我无关,你如何想,更与我无关。”

    无花道:“休施主,凡事皆有因果报应,一切众生平等无二。施主杀的虽是恶人,却杀性太重,太深,泥足深陷,难有好报。”

    他言语温和,神情诚恳,眉间藏有忧虑,一整个心怀慈悲的大师模样。

    休夜深深地看他一眼,眸中泛起笑意,冷冽道:“报应?我便是他们的报应。”

    这话说得着实狂妄,无花微微一顿,缓缓道:“那施主可曾想过,自己也会遭到报应?”

    这问题问得实在是无聊,休夜不答,站起身,面无表情地从无花面前离开。

    无花看他走远,微微垂眼,眼中神色晦暗不明。

    镇子上的客栈里来了一位十分古怪的客人。

    厚重的黑披风,遮住面容的帷帽,男人给了钱,拿过钥匙后匆匆上楼。

    长剑在披风下露出痕迹,又是一名剑客。

    掌柜不由想到同样在这家客栈中住着的剑客。

    傍晚时分,白发剑客带着一身寒气归来,神色漠然,谁也不看,直朝楼上走去。

    在走廊外,今日新住进来的剑客和休夜正巧撞上,前者吃了一惊,侧着身子低头躲开休夜,急忙下楼。

    休夜视他如无物,进了房间。

    而晏游则摸着下巴想,那家伙原来跑到这里来了?

    那人是在仓水城和步明灯有过交集的南山剑客陈付七,晏游拿了他的犯罪证据,但后来因为他本人没有再找上门来,这一茬便被步明灯直接无视了。

    不过那时候王怜花教训陈付七时晏游好好的看了番热闹,千面公子对上风萧手足无措被压一头,但在其余人面前却是正常又狠辣,丝毫不留情。

    陈付七是武当派俗家弟子,也是幽灵山庄的门客,做尽恶事。

    他从蝙蝠岛的拍卖会上拍到自己遗落在犯罪现场的明珠,更得知当初自己参与的灭门惨案还有另一个存活的证人,在仓水城时明珠丢失,他胆战心惊,一心认定自己的明珠被步明灯捡去,之后却始终没机会验证,心一直紧紧提着。

    幽灵山庄的老刀把子对他身上发生的事了如指掌,陈付七在武当待得十分煎熬,于是在叶孤鸿为了找神医离开武当后,陈付七向代掌门木道人辞别,离开仓水。

    他是幽灵山庄的门客,却并不知道老刀把子的真实身份是木道人,向木道人辞别时浑然不知面前这位代掌门十分不悦。

    但明珠已经丢失,木道人还要维持武当秩序,抓住机会稳固自己的地位,便没有做多余的事情。

    陈付七离开武当,继续寻欢作乐,但怎么都忘不掉蝙蝠公子说过的另一个证人,于是暗中打听——却被正在追查案件的无情听到风声,不敢再问,生怕无情查到蛛丝马迹,奋力跑远,这才来到这个镇子。

    无情追查的山西的灭门案,正是陈付七与其余人合伙犯下的。

    同伙已经死了两个,还有一个人陈付七并不知道对方的名字和真实容貌。

    陈付七明白如果自己被无情发现马脚,最终不止是六扇门会追他追到天涯海角,幽灵山庄更不会放过他,指不定下手为强,在六扇门捉拿他之前便先了结他。

    所以从发现无情在追查两年前的灭门旧案后,陈付七一路上隐姓瞒名,不敢再声张,「南山剑客」销声匿迹。

    然而不如他所愿,六扇门追查线索的能力超乎寻常,无情本就是为查案而来,有任何线索便绝不会错过,已经发现过陈付七曾留下的脚印,正逮着他追查。

    陈付七一路被追踪,焦躁不已,夜夜做噩梦。

    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

    陈付七初入镇子中时,听闻罗刹剑客在此地逗留,原本想退避三舍赶紧离开镇子,但转念又想,罗刹剑客一身戾气,以杀人为乐,若是无情大捕头知道休夜在镇子上,必定分不出旁的心思。

    他只要在镇子中藏得好,无情必然发现不了他。

    只是休夜刚好和他住在一个客栈,陈付七是万万没想到的。

    出去填饱了肚子,陈付七终于做出决定,明天便换一家客栈,不动声色、不引人注目地和休夜不扯上任何关系。

    第二天,陈付七出门,休夜也出门。

    白发剑客面无表情,身材颀长,居高临下地投来淡淡一瞥,从陈付七面前走过。

    陈付七:“……”

    休夜下楼后,陈付七在原地待了许久,猜测休夜已经离开客栈后,这才慢慢走下楼梯。

    客栈的角落,休夜正在低头擦剑,缓慢又认真,仿佛在做一件无比神圣的事情。

    银剑闪闪发光,在冬日的清晨,显得十分冰凉。

    柜台后的掌柜的表情和帷帽下的陈付七一样僵硬。

    陈付七:“……”

    罗刹剑客会对他有印象吗?

    陈付七忍不住想。

    如果无情向休夜询问,休夜会提到他这个人吗?

    陈付七身上裹着披风,脸被遮住,努力淡定地向掌柜表明要退房的需求。

    掌柜麻利地应承,拿了多出来的钱,陈付七背着包袱就往外面走,一刻也不想停留。

    休夜默默擦剑。

    无花一直不动声色地创造与休夜偶遇的机会,暗中也仔细观察着对方的动向,却始终未曾构建起和谐的关系,也不曾摸清休夜在此逗留的原因。

    他心里渐渐不耐,与其说是摸不清休夜逗留的原因,倒不如说是休夜根本没有任何动机——他就只是普通地在镇子上逗留罢了。

    比起他的不耐,石观音忠实的走狗们更加不耐。

    中原的消息传回西域耗时极长,等石观音收到他们与休夜在镇子上偶遇的消息时,休夜指不定已经离开镇子,再难有如此近距离接触的好机会了。

    一想到石观音面色苍白的虚弱模样,她忠实的走狗手下们便极想讨她欢心。

    而目前能讨她欢心的最佳方法,便是将休夜带回沙漠,押在石观音面前,让他求饶。

    在无花不知道的地方,手下们想对休夜下手的念头逐渐膨胀。!

    第73章 潇潇夜雨

    天际乌云翻滚,冷风冰冷刺骨,下午的时候终于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

    无情一行人趁夜色进入镇子中,分散开来,不动声色地收集镇上的信息。

    小雨与大雨不同,大雨来势汹汹,而小雨是一点一点地将寒气扩散开来,如影随形,寒气缓缓侵入骨髓。

    无情身体虚弱,每逢寒日便通体冰凉,小雨之日尤甚。

    他捂着手炉,知道了休夜也在镇中停留的消息。

    上次与休夜相见是初秋,如今已是暮冬,那时短短一见,陆小凤便因此被休夜甩下,即使无情不多想,也不由猜休夜厌恶官府之人。

    休夜虽只杀悬赏榜上的恶人,是为善举,但行事偏激冷厉,罗刹恶鬼的模样深入人心,令人印象不好。

    同为剑客,西门吹雪为剑神,叶孤城为剑仙,都给人以高高在上不染尘埃的飘渺清冷印象,唯独休夜不同。

    当时月下的白发剑客,戾气沉重,神色冷然,令人见之难忘。

    倒是巧了。无情想。

    休夜不管在这里做什么,都和他们没关系,他们所查的案子还没有找到确凿证据,陈付七也未擒住,休夜怎么说都不能再截胡。

    无情一行人在镇中问询陈付七的行踪,只是陈付七遮头掩面隐姓埋名,没有任何人知道他究竟在何处。

    问到休夜所住的那家客栈,掌柜想了想,倒说出不久前确实有一位古怪的客人,但客人入住的第二天便退房离开了。

    陈付七那时离开客栈之后往脸上稍作易容,脸上涂了黑粉,贴了假胡子,随后又将自己的宝剑埋入地下四尺深,再佯装从镇外而来,重新入住一家新的客栈。

    如今下雨,埋剑处更加自然,丝毫看不出违和。

    六扇门查探时,陈付七甚至就坐在他们的隔壁埋头吃饭。

    碍于休夜人设,晏游什么都不能做,但当时陈付七退房离开时休夜就在他身后坐着擦剑,客栈掌柜自然对那时退房的陈付七印象深刻。

    无情一行人便在镇子上找起那位裹着黑披风的人的下落,假如对方已经离开镇子,他们也要摸清他去往何方。

    与休夜的相遇是不可避免的,休夜认不出无情那些做寻常打扮的同事,却认得无情那张脸。

    雨一直不停,休夜撑着伞,无情乘着轮椅待在檐下,两人默默对视一眼。

    无情淡定地从轮椅后抽出一把伞,一手撑伞,一手摇着轮椅,从休夜身边经过。

    两人第一次见面时气氛僵硬,第二次见面仅仅是互相无视已经非常和谐了。

    无情和休夜对上眼睛的瞬间,他在想,休夜这回是否会连夜离开。

    而晏游在想,哇,大捕头你的脸怎么这么白?

    无情在《江湖online》里同样是人气角色,身残志坚+外冷内热+下手无情的人设一下戳中无数人的心脏,许多人馋他身子。

    如果不是游戏限制,整个游戏是真的会向某不可描述方向发展。

    晏游逛论坛, 天天都能看见有人发疯。

    他本人是真的无所谓, 毕竟兴趣千千万,但有些是真的——会让人脸红。

    天气寒冷,面色苍白的无情大捕头更显得虚弱,晏游记得大捕头还患有哮喘。如果受凉感冒染风寒,似乎会诱发哮喘。

    晏游知道得病有多难受,通体冰凉,浑身无力,连心情也难以畅快,始终被阴云笼罩一般,极为难受。

    所以他开始琢磨着等无情回京让四号马甲给无情看看病,既能刷任务进度,还对无情有益。

    休夜的身影在雨中渐行渐远,无情回头望向深处,潇潇夜雨,休夜形单只影,背影凄凉。

    【无情,好感度+3】

    晏游微呆:“涨了?”

    系统:“大捕头真是个好人。”

    晏游沉思:“没想到连无情大捕头也拜倒在休夜的魅力之下,不愧是拥有94.9魅力值的男人。”

    系统:“不,才不是因为那个吧。主要是氛围好,这是氛围分。”

    晏游:“不,是魅力分。”

    “氛围分。”

    “魅力分。”

    “……”

    系统不跟他吵了。

    反正也吵不过晏游。

    晏游继续摩拳擦掌,在汴京小院中开始烤鱼。

    无花的手下更为隐蔽,无情一行人初入小镇,一开始查探,便被他们觅得踪迹,发现身份。

    “行事果断,雷厉风行,听说还有一位同行人乘着轮椅,应当是无情大捕头。”

    无花面无表情,昏黄的烛火跳跃,影子在地面摇曳。

    一个休夜就够了,竟然又来个无情,实在是烦人。

    “他们离去之前,千万小心行事。”

    无花千叮咛万嘱咐,语气严厉,他没有自己的人手,总是觉得石观音的手下不靠谱。

    石观音的手下是真的能为了讨好她做出一切事情。

    无花对此深有体会。

    手下使劲点头。

    无花便让他离开。

    手下一号和同伴们汇合,都针对无情出现在镇上的消息扼腕叹息。

    ——叹息怎么没在无情来之前对休夜下手。

    “如果我们早点下手,这时已经在押着休夜回洞府的路上了。”手下二号十分遗憾,“也能更快地观音大人高兴。”

    手下三号叹气:“对啊。无情捕头一来,咱们又得缩起来。无花大师也真是的,这镇子里咱们的人手那么多,若是在看见休夜之后立刻喊人来,早把休夜捆起来了。”

    三个主要联络人摇头叹息,心中全是遗憾。他们虽然听过休夜一人击败数十人的事情,却觉得在做好谋划小心行事后一切都很简单。

    休夜再厉害,也不能预知未来,知道他们的打算。

    因为无情的到来,他们不得不按捺下来,但袭击休夜的谋划已经完备,只等时机成熟,将休夜捆回沙漠。

    届时休夜被困在他们手里无能为力,插翅难飞,无花也说不了什么。

    无情这边虽然循着城中黑衣人的线索追寻,但最终还是失去的线索,只知道对方出了镇子,至于出镇后的去向,至今还不曾找到看见过的路人。

    “如果他有意隐瞒踪迹,怎不会知道遮住面容十分显眼?我觉得他还在镇子里。”

    “可他若是真的离开了呢?如果我们在镇子里耗费时间,陈付七只会跑得愈来愈远。”

    无情的同事们想法不一,但各有道理。

    无情思忖着,更倾向于陈付七还在镇中。

    他们发现陈付七在暗中询问旧案时便注意到他,还没来得及做什么,陈付七便连夜离开,不见人影,心中必然有鬼。

    但反过来说,陈付七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查到何种程度,逃亡这么久,他们累,陈付七想必更累,心中只怕会提心吊胆,难以安眠。

    小镇安静清闲,依山傍水,风景甚好……更何况,休夜在这个镇子上。

    休夜所作所为无一不是与官府为敌,隐隐有一种视官府如无物的漠然态度,在旁人眼中,休夜与御封名捕无情必然不对付。

    陈付七也许会觉得他们会将注意力全放在休夜身上。

    无情思及此处,心中有了决断,做出安排:人手分成两拨,一拨在镇子周围继续询问黑衣人的去向,另一拨拿出掘地三尺的气势在镇子上找陈付七。

    晏游知道他们的安排后摸着下巴琢磨了一下,这样来看陈付七是跑不掉了,游戏包裹里放着的那粒明珠可能没有用武之地了。

    因为无情的到来,无花的手下们十分安省,晏游上上回看他们在讨论怎么绑走休夜,满心期待,可无情到达镇子上之后后再去看,发现他们竟然决定暂时不动手。

    晏游十分之遗憾,但同时决定多给他们一些时间。

    尽管石观音的仇恨值已经刷满,但生命不止,刷仇恨值不息,不止石观音的仇恨值他要,无花的他也要。

    陈付七见休夜和无情同处一镇而相安无事,心里十分纳闷,并越来越慌。

    无情既然不找休夜却还逗留在镇中,除了觉得他也在镇子里别无他想,否则早就率手下离开镇子了。

    陈付七又慌得睡不着了,往脸上涂黑粉都省下了眼底两圈黑。

    无情亲自找镇长配合,想要排查出黑衣人离开镇子之后进镇的人物,在镇长的家中看见名动江湖的无花大师。

    镇长的家中药香弥漫,其中又有隐约的线香。

    无情立刻有了猜想。

    无花大师合掌对他微微一笑,无情表情淡淡,同样回礼。

    镇长的母亲半个月前生病,迟迟不愈,无花大师在镇中停留,心善,镇长去请他为母亲念经祈福,他也很快来了,将将念完经。

    无情得知前因后果,对无花有了些许好感,只是他并不信鬼神,故而依旧反应淡淡。

    同镇长在书房中商议后,镇长表示会配合他,无情告辞,路过门口的菜园,无花正合掌闭目,神色安然。

    无情看他一眼,很快收回视线。

    有了镇长的配合,两天内便排查出黑衣人离开镇子之后所有进来镇子的人物。

    如今正是冬季,天冷出远门的人不多,所以最终查出来的人十个指头便数得过来。

    其中正有陈付七。

    陈付七慌得要死,但知道自己离开便是摆明了再说他就是要找的人,所以假作不知,缩在房间中不出门。

    无情的同事们找上门去,令牌一拿出,掌柜便不会多管,陈付七躲在桌下听着他们敲门,不知道是该开门还是该跑,额头直冒冷汗。

    门外的人敲门迟迟不见回应,放下手,静了片刻,缓缓道:“我知道你在里面,陈付七。”

    陈付七心下大惊,想也不想地便破窗而出,才跨出窗户,腰部一麻,使不上力气,一脚踩空,落在地上滚了一圈。

    无情摇着轮椅上前,收回暗器,表情冷淡地看向地上痛呼的陈付七,什么也没有说。

    陈付七虽然有意变装,但他向来奢侈,即使收敛了许多,在普通百姓间也是极为醒目的人。

    到这种时候都还要逃,这位南山剑客怕是做的“好事” 怕是不少。

    陈付七被抓,无情当天便审问了他。

    陈付七一开始还嘴硬,但见无情无动于衷,一副洞穿一切的模样,又开始咬紧牙不说话。

    无情最明白这种人一定做了许多不能做的事,毫不怜悯,决定在返程路上若是经过府衙,借衙门刑具审问。

    陈付七听到这里就不行了,做了良久的心理斗争终于结束,颤巍巍地开口,打破了严肃沉重的气氛。

    “我、我的剑在镇子外地里埋着……那柄剑很重要。”

    他小心翼翼地说。

    “和你的案子有关?”

    无情问他。

    陈付七又紧紧闭上嘴了。

    现在天色还算亮,未免夜长梦多,无情让陈付七立刻带路,他亲自去找。!

    第74章 猫戏耗子

    陈付七将宝剑埋在了林子深处。

    各位同事劳累许久,无情便坚持自己去挖剑,他守望的银剑童子何梵一起同行,两人押着他去埋剑处。

    一路上陈付七忐忑不安,紧张又惧怕,但无情却总觉得他怕得不是他们,而是别的什么东西。

    在马车上待着,陈付七全程敛声屏息,人相安无事,顺利到达埋剑处。

    马车停在树林子外,陈付七扶着门框,回头看向马车深处的无情,委婉开口道:“大捕头……我的腿有点疼。”

    不是有点,是很疼。

    无情一招暗器让陈付七直接落地,初时还无事,但从上路开始,越来越疼,如果让他下车走,只会疼得受不了。

    无情还没有开口,早早下车等着的银剑童子便大声道:“给我忍着!现在怎么可能给你找大夫!”

    陈付七老老实实地下车了。

    据陈付七所说,他特意将剑埋在一棵粗壮树下,树身剥下一块树皮做记号,树在树林深处,如今天边仍有斜阳,如果不出意外很快便能拿到陈付七强烈要求的宝剑。

    地势虽不平,但冬日丛林枯萎,尽是枯草,无情一人推着轮椅便能上去。

    “你走快些,敢做小动作信不信我好好教训你?”

    银剑童子何梵很不高兴,天寒地冻,公子还要特意陪陈付七来挖剑,陈付七竟然还磨磨蹭蹭的。

    陈付七哭丧着脸,他不想快吗?还不是腿疼得受不了?

    也不知道老刀把子有没有收到消息,陈付七心乱如麻,老刀把子一向心狠谨慎,会派人来救他的可能性极低,来了也会斩草除根。

    无情盯着他的,心里更加奇怪。

    这种时候了,陈付七还有什么好怕的?

    在银剑童子的催促下,陈付七一瘸一拐地带路,很快便到树林深处他埋剑的树下。

    历经风吹雨打,地面十分自然,看不出有人挖坑埋剑,银剑童子拿出铲子,你一个,我一个,和陈付七一块挖起土来。

    林中寂静无比,无情视线在四周巡视一圈,望向丛林深处。

    一道白影一闪而过。

    无情虽没看清面容,但隐隐看见一头倾泻而下的白发,黑衣隐在昏暗的树丛中,宛如一个飘在空中的白灯笼……

    是休夜?

    无情第一反应是看向前方苦哈哈挖坑的陈付七,陈付七并非悬赏榜上的恶徒,休夜总不能是前来杀他的吧?

    他这念头才冒出来不久,还没来得及按下去,树丛深处便传出兵刃相接之声,铿锵有力,枝叶哗哗作响。

    银剑童子和陈付七纷纷抬头,一个惊讶,一个慌张。

    “这里竟然还有人?!”

    “有谁来了吗?!”

    无情示意他们噤声,树林深处人影闪动,动静愈来愈大,他想到那一闪而过的人影,心中踯躅。

    是休夜在和人交手?荒山野岭,休夜原本在这里做什么陈付七就怕是老刀把子派来的人,蹲在地上不敢动弹,他这副模样引得无情多看他一眼。

    人一路上没有发出太大的动静,又有一个小小的斜坡当初他们,树林深处交手的声响往这边靠近。

    冷冽寒光一闪而过,踩着树干跃起的白发青年面颊带血,唇角微扬,挥剑时与无情不经意间地对上视线,随后落地,消失在无情的视野之中。

    半晌之后,原本似乎有向这边靠近的打斗声渐渐挪远了。

    无情心中一动。

    银剑童子也瞄见那一头白发的剑客,迟疑道:“刚才那人……是罗刹剑客?”

    他是第一次见休夜,对其容貌外形却早有耳闻。

    无情沉吟片刻,示意何梵带着陈付七隐蔽起来,并想办法联系镇子里的兄弟,而他自己则打算从一旁绕过去查看。

    银剑童子担心道:“公子你一个人去的话,罗刹剑客若是凶性大发对您下手怎么办?”

    无情却道:“不必担心,我只在远处看看。可能今晚兄弟们还要辛苦一下,你发完信号后带着他藏好,不要轻易靠近。”

    休夜看见他们后有意引开对手,无情隐隐觉得休夜并非如表面那般冷漠。

    更何况,他实在是想知道休夜是在和谁交手。

    仇人?还是悬赏榜上的恶徒?

    听声音便知人数众多,仿佛皆是有备而来,无情心思百转,加快速度赶往交战地。

    剑光飞舞,暗器时发。

    休夜一人对十人,出剑迅疾冷酷,笑容疯狂,下手却不下死手,如猫戏耗子,将这十人当作玩物一般戏耍。

    被十人围攻,休夜身上难免带伤,他却依旧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对身上淌血的伤视若无睹,笑容轻快,和之前几日在溪畔静立时的冰冷模样截然相反。

    与他交手的十人纷纷在心底咒骂:死疯子!

    早就知道休夜难搞,所以是他们十个人一起来完成这个任务,但压根没想到休夜会这么难搞!

    十个人!他们可是整整十个人!每个人都是独当一面快速迅捷完成任务的杀手!

    竟然打不过一个罗刹剑客!

    晏游乐得直跺脚,他不干涉的话休夜一切都是按照设定走,休夜的所有反应都符合人设,此刻休夜和这十人耍得开心,他看好戏看得更开心。

    休夜或许不该知道面前的杀手是谁派来的,但手握天道爸爸允许的作弊器的晏游却知道他们是哪儿来的。

    这十人个个头顶“薛笑人的手下”、“杀手组织备胎一号”“备胎二号”“备胎号”……到“十号”。

    还是风萧的同事呢。

    晏游看休夜出手,感叹地想。

    薛笑人从不做没有利益的活,十个人一齐偷袭休夜,肯定是有人下单雇佣。

    石观音的手下就在镇子上藏着,如果要下手早就下手了,根本不必再委托杀手。

    休夜的仇人很多,但最想他死的一定是石观音,其次是玉罗刹。

    既然不是石观音下单委托,必然是玉罗刹干的好事。

    这也是一向鬼鬼祟祟不以真面目见人的玉罗刹能干出的事。

    西域魔教在西域是地头蛇,但在中原却谨小慎微,中原人才辈出,组织众多,罗刹教至今未能在中原开枝散叶,一直以来只是在中原偷偷摸摸地行事。

    以玉罗刹的性格来看,他既想试探“十只手”的实力,又想借刀杀人。

    不管哪方杀了哪方,都是借刀杀人,罗刹教一点都不亏。

    ——至于休夜的实力,不用试探,玉罗刹已经亲身体验过了。

    晏游发现杀手们在镇外鬼鬼祟祟后,一看来历,精神一振,石观音手下龟缩不出手的遗憾有了发泄之处,特意留给他们机会出手。

    休夜这几日天天往镇外走,什么都不做,要么在林间空旷处认真练剑,要么在溪畔静坐,要么仔细擦剑。

    毫无防备,满是破绽。

    于是值此良辰吉时,杀手们一起出手,决定拿下休夜的人头。

    晏游就等着他们上门呢。

    无情会在同一天来挖剑是意料之外,原本晏游还在计划找个合适的时机向无情推荐自己的四号马甲蔺尘星,挣点外快。

    不过一切得来全不费功夫,就是很疼很疼。

    休夜不要命地迎难而上,伤处鲜血直淌,一身黑衣几乎被血浸透,一身血气,再加上凶狠的剑法,令人心惊。

    无情在隐蔽处默默观察,愈看眉头蹙得愈紧,休夜一身伤口,动作丝毫不停歇,面对的黑衣人们已有退势,他步步紧逼,手起剑落,一剑封喉,转眼间地上便躺了好几人。

    剩下的几人心生退意,但薛笑人手段更残忍,任务失败的后果难以想象,微微一顿,他们进攻的势头更加猛烈。

    他们不敢靠近休夜,便只是在远处发射暗器,休夜逐渐逼近,他们便疯狂后退,逐渐靠近无情所在的角落。

    此时天色已晚,林间一片昏暗,无情仔仔细细打量着面前的局面,手中一动,飞蝗石已至指尖。

    休夜似有所觉,冷冷投来一瞥,目光漠然,仿佛透过重重枝叶瞧见他。

    无情微微一顿,飞蝗石从指尖弹出。

    背对着他的几人浑然不知身后有人,猝不及防,膝盖一软,穴道被封,又倒了四个。

    余下的一人愕然回首,终于瞧见丛林深处身披阴影、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模糊轮廓,他来不及多想,灌注全身内力,抬手将剑向那人影掷去。

    无情脚畔有一个斜坡,此处树木丛丛,又多是斜伸出的枝桠藤蔓,轻功难以施展,轮椅被剑击中,他狼狈地从坡上滑落,一阵天翻地覆,无情落地,轮椅轱辘轱辘继续向下滚,不知落在何处。

    而休夜,站在无情正前方,面无表情,将那四个倒在地上、仍有余息的杀手一一解决。

    若非无情出手,这些杀手早就已经死在了他手里。

    休夜的心情十分差劲。

    无情撑着地面坐直, 见此情况甚至来不及出口制止, 便眼睁睁地看那四人丧命。

    其实他也明白,这十人出手狠辣,始终一言不发,面容不露,是训练有素的杀手。

    纵使他们真的落在无情手中,这群杀手也会想方设法地自尽。

    月明星稀,无情坐在原地,十分冷静,一言不发,目光从林间各处一一扫过,空中的血腥气愈发刺鼻。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休夜身上。

    休夜甩掉剑上血珠,开始擦剑。

    擦剑的布今是从附近躺着的一人身上扯下的布片,他神色冷淡,脸上血迹几近干涸,冷光映在他脸上,有几分可怖。

    无情默默地看着他。

    休夜擦干净剑,银剑重回剑鞘,他抱着剑,终于分出一丝目光给不远处的无情。

    两人一上一下,无情丝毫不落下风,直直地与他对视。

    无情虽然想说些什么,却觉得自己此刻不管说什么,休夜都不会听进去。

    他没有开口,休夜却出乎意料地开口了。

    声音冷淡,毫无感情。

    “我听说有一位神医,名叫蔺尘星。”

    休夜声音很轻,他披着细碎的月光,在阴影中默默地盯着无情,身影寂寥,神情晦涩难懂。

    “他能治好你的腿。”

    毫无感情,却满是笃定。

    ——蔺尘星。

    无情听过他,据说是个模样十分年轻,医术十分高明的小神医,却从没有想过会从休夜口中听到这个名字。

    “……”无情微微点头,依旧淡定,实际上有些茫然,“我知道了。”

    休夜为什么要对他说这句话?

    无情十分困惑地想。

    他们几次照面,气氛十分不愉快,无情出手之前休夜向他投来的眼神更算不上和善。

    满是煞气,那个眼神令无情印象深刻,仿佛在质问他:“你敢?”!

    第75章 月黑风高

    无情压下疑惑,最终没有和休夜再说其他话。只因休夜说完那句话后便紧紧闭上嘴,移开视线,不再言语。

    看到银剑童子发出的信号,无情的同事们纷纷赶来,一拨人握着火把走进树林深处,在坡上看见下方怵目惊心的景象,都是一惊。

    “公子——你没事吧!”

    银剑童子把陈付七甩给别人,自己连跑带跳下了坡,去角落里找到倒地的轮椅,又跑来扶着无情乘上轮椅,看无情的目光十分担心,看向休夜时则满是警惕。

    这罗刹果然对公子出手了!

    银剑童子觉得自己猜想成真,再看无情一副狼狈的模样,更是十分生气。

    无情拍拍银剑童子的手,想让他不要那么生气。

    休夜站在阴影中,身上煞气未消,气势骇人,再加上四周尸横遍地的场景,银剑童子会误会无情这副狼狈的模样是休夜所致也不奇怪。

    面对面前众人警惕提防的目光,休夜不为所动,没什么表情看了眼众人,慢吞吞地绕开挡在路上的几人,走远了。

    无情向众人解释一番之前的情况,吩咐下去,检查林中杀手的尸身,看他们究竟是哪路人;将陈付七和他的宝剑带回去关好,仔细看押。

    因为这些杀手一事,他们离开的日子不得不延迟,但也有另一个好处。

    看见那些杀手的陈付七忐忑不安,夜间做了噩梦,喊着“老刀把子”从梦中惊醒。

    犯人做噩梦透露出线索的事是真的头一次遇见,无情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但给了他们一个线索。

    能让陈付七怕得做噩梦,那人必然是个极可怕的人。

    而袭击休夜却被休夜反杀的十个杀手,无情等人并没有查出明显的线索,这群杀手如同凭空出现一般,不知身份和来历。

    晏游倒是知道为什么。

    这些杀手是薛笑人那十三只手的备胎,是后补。十三只手既然叫十三只手,那它就不能有十四只手,十五只手。

    只有“十三只手”中有人死了,候补们才能成为真正的“十三只手”。

    风萧如今是第十只手。

    因为晏游很喜欢十,毕竟十全十美,凑个整数多吉利。

    薛笑人在松江府时远远见过休夜,更用过薛宝宝的身份在休夜不远处晃悠,对休夜的实力始终摸不透,又十分忌惮。

    再加上他兄长薛衣人见休夜时既没有与他比剑,回家什么也没有说,薛笑人对休夜更是没底。

    接到刺杀休夜的委托时,薛笑人只犹豫了短短一瞬,便做出了决定,一口气派出十个人。

    他其实想过将任务委派给风萧,但风萧已经见过休夜……两人之间竟然并没有薛笑人最初想的那样相互敌视。

    薛笑人便没有考虑风萧这一王牌。

    无情从杀手们身上没有发现线索,便只好请镇中的人为其殓尸入土。

    世上有许多身不由衷之事,这些杀手的过往如何无情并不知晓,但从各方面考虑,他只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

    在离开镇子之前,无情本想去见一见休夜,问他是否对这群杀手的来历有头绪,但没能找到休夜,却和无花偶遇。

    两人远远点头致意,一个表情冷粉,一个笑容和煦。

    银剑童子推着无情往回走,道:“罗刹剑客把那些人全杀了,就一点都不想知道他们是谁派来的吗?”

    无情想,这些人对休夜来说,大概就是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对这么简单的事吧。

    休夜什么都不在乎。

    无情一行人从镇子中离开。

    石观音的手下们又开始琢磨。

    有人担心:

    “那群杀手全军覆没了……我们会不会也……?”

    还有人信誓旦旦:

    “他们是刺杀,我们是阴谋阳谋一起来,休夜总不能预知到我们的动作,任他有三头六臂都逃不掉!”

    “可是……”

    “想想观音大人虚弱苍白的模样吧!观音大人因为休夜受辱,我们作为她的人,怎么能眼睁睁地放他跑呢?当然是捉他给观音大人出气了!”

    有人开始畅想:

    “我们如果把罗刹剑客送到观音大人榻前,她必定十分欢喜,指不定会给我们奖赏,夸我们会办事!”

    “…………!”

    一众石观音的狗,开始浮想联翩。

    无花还在锲而不舍地在休夜面前刷脸熟,他越看休夜越讨厌,越讨厌越不想就此罢休,越不想就此罢休越想找出他的弱点。

    所以无花决定发挥自己的长处,走朋友路线。

    无花为人亲和,模样姣好,集父母之长处,又以温文尔雅,才华横溢而闻名,他对自己的优势十分了解。

    休夜没有朋友,若他能和休夜交朋友,总能得到休夜真心相待,知道休夜的弱点。

    无花的接近是有成效的,休夜不讨厌他的琴声,只要无花不提什么因果报应放下屠刀之类的话,休夜便能和他安然无恙地相处,还能有几句简短的对话。

    晏游看他如此有耐心,再看看他娘亲那群不听他话的手下,默了。

    摊上石观音这种母亲,又有那么一群不靠谱的手下……无花本人作为反派是合格且有魅力的,但队友是真的不给力。

    默归默,晏游准备得妥妥当当,在汴京小院准备了瓜子热茶,就等无花那群不靠谱的手下登门夜袭。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

    休夜一直住在同一家客栈,从未换过,从他入镇是便暗搓搓观察他的手下们对他的去向了如指掌。

    行动的当天,不靠谱的手下们悄咪咪地行动,替换掉客栈中的小一,事先在房间中备好起效慢的迷香,让迷香充斥着整个房间。

    夜深之时,万籁俱寂,四人两组蹲在他两侧隔壁房间听墙角,六人三组,一组在房顶,一组在窗外,还有一组在走廊。

    大量的迷香吹入房间,静置一个时辰后,休夜的房间中悄无声息。

    因为休夜总是一副睡不好觉的疲惫模样,怕他睡眠浅,所以迷香的效力十分之大,石观音的走狗们早已在内部做过实验,吸入迷香者能昏睡整整十个时辰,将近一整天。

    他们等了又等,房顶的人悄悄掀瓦片确认休夜在床上安静地沉睡,没有动静后,开窗的开窗,堵门的堵门,悄悄潜入其中。

    休夜双目紧闭,银剑被放在床头,对窗外两人的到来毫无反应,看起来确实睡得死沉死沉。

    沉睡的休夜毫无攻击力,甚至还比平日看起来年轻了一些,他们便忍不住得意洋洋——罗刹剑客再可怕,不也栽在了他们手里?

    进入房间的两人开门将走廊上的人迎入屋中,扯着麻袋就要往休夜头上套。

    晏游一拍桌子:怎么能套头呢!这样休夜的发型不就更乱了!

    系统:你要被套麻袋了啊喂。

    扯着麻袋背对休夜的人莫名后颈一凉,正对着休夜的人因视线被遮挡,并没有看见本该沉睡的剑客已然睁开双眼,眸光冷若霜雪。

    下一秒,被子罩头盖下,两人眼前一黑,被休夜一脚踹在地上。

    门口等着一起扛人的两人大吃一惊,来不及跑,休夜一人送上一剑。

    两侧房间的人听见动静,面面相觑,知道情况有变,此时脑子转得极快,缩在房间中没有出去。

    扯麻袋一人组从被子中挣脱,看见的便是银剑滴血,持剑人神色阴郁,气势逼人的场景。

    他们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休夜——他怎么会醒着??!

    没有人说过他百毒不侵啊?

    如果要晏游来解释的话,休夜睡眠不好,总做噩梦,有时宁可醒着也不愿睡。迷香起效慢,而休夜十分清醒,更不可能睡着。

    再加上知觉敏锐,他从始至终都醒着,没有吸入迷香。

    虽然究根结底,是因为晏游的金手指。

    降维打击的效果不是一般好,扯麻袋一人组的表情十分精彩。

    和无情想的不同,休夜并不是不关心来人是谁,而是知道不会有结果。

    既然不会有结果,那便不做无谓的事。

    休夜一心求死,有人想杀他,他自然是奉陪到底,凑到对方面前让他动手。

    至于对方能不能杀得了他,则是另外一说。

    如今想杀休夜的人就在眼前,而休夜不知道他们是石观音的手下,所以他当然要好好逼问这群人。

    ——是的,这群人。

    休夜废掉麻袋一人组的行动能力后,又去隔壁将两人带出来,另一个房间的人见势不妙,飞快跑路了。

    “是谁?”

    休夜坐在凳子上,目光冰冷,地上四人一尸并排,或坐或躺,冷汗涔涔。

    流汗是有怕有疼,但四人都纷纷咬紧牙关不说话。

    休夜盯着他们陷入沉默。!

    第76章 那人是谁

    休夜神色冰冷,见四人不愿说,慢吞吞地开始擦剑。

    银剑染血,凶煞气十足,休夜的手指修长,握着布巾缓缓擦拭,他仿佛不是在擦剑,而是在擦染尘的古董珠宝,而四人二尸,成了观看的观众。

    一同为观音大人效力的同伴的尸体躺在旁边,死不瞑目,心口的深红依旧在不断地扩大,静谧中只闻四人吞咽口水的声音。

    休夜是在等他们开口,他没有威逼利诱,可沉静的模样却是另一种形式上的威逼。

    方才那阵交锋发出了声响,同一楼层的住客怒骂着下床推门,看见有间屋子的门栓被齐齐端开,屋内安静无比,没来得及多想,人已到达休夜门外。

    “大半夜的你们干什么——”

    他从半开的门缝中瞧见了屋内景象:白发剑客垂首擦剑,地上六个人或坐或躺,坐着的四个人被卸了下颚,目光满是惊恐。

    白发剑客擦剑的布巾上,有着十分可以的深褐色。

    那住客骤然清醒,后半句被他咽了回去,什么都没有说,他迅猛地后退,并贴心地带上了门。

    ——见鬼了!罗刹剑客大半夜的在杀人?!

    住客飞也似地回到自己的房间,跃回被窝,将自己从头到脚盖了个严严实实。

    房间的门在那位好心的住客离开后不久,因为难以抵抗重力,又开了一条缝。

    休夜握着剑站起身,四人吓了一跳,以为他要动手,休夜却只是去将门栓上。

    他手里的剑已经擦干净了。

    “不说吗?”

    休夜握着剑,没有再坐回凳子,居高临下,冷淡地看着他们。

    他们当然不会说。

    如果不是休夜手快卸了他们下颚,他们早已咬破牙槽中藏着的毒药,一命归西。

    休夜扬起剑,向离他最近之人的肩头刺去,剑尖深入骨髓,痛得那人面容扭曲。

    因为剑才刚刚擦干净,他本来是不想逼问的。

    四个人还是不说,他们再想抓住休夜给石观音出气,也明白如果这时他们说了些什么,极有可能导致无花的身份暴露。

    石观音不能在中原武林立根发展,于是将希望寄托在自己的两个儿子身上。

    天枫十四郎将无花和南宫灵分别托付给少林寺的天湖大师和丐帮帮主任慈时也抱着同样的念头。

    总而言之,无花的身份不能暴露。

    石观音忠实的走狗们决定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休夜将他们与无花联系起来。

    无花在这个镇子上,只能是暂时在此处落脚停留的妙僧。

    晏游大概知道他们的想法,幸灾乐祸,既然在这个时候坚持这一想法,怎么不在招惹休夜之前想想他们家观音大人的谋算?

    摊上这样的手下,无花是真的倒霉。

    “石观音。”

    由于四人迟迟不开口,休夜收了剑,静立片刻,如此说道。

    平地一声雷,四人精神一直紧绷,听到这名字便立刻做出反应来,双目圆睁,瞳孔紧缩,不受控制的脸也抖了一抖。

    瞳孔中倒映出的是白发青年扬唇微笑的模样。

    “我只是随便说一说……”休夜缓缓道,露出今天的第一个笑容,说不清笑里藏着什么情绪,但和他一贯冷面的形象十分不符,“她不亲自来杀我,派你们来?”

    休夜对自己的仇人有数,石观音与玉罗刹,唯二被他放跑的仇人。

    对休夜来说,他入中原这么久,石观音现在才派人来杀他未免太晚了。

    “你们早就在这镇子里,可怎么今天才来见我?”

    休夜好奇地问道。

    四人悚然一惊。

    听这话的意思是……休夜早就知道有人盯着他?

    与此同时,无花睁开双眼。

    他莫名地有些心悸,总觉得有什么他强烈不希望发生的事情发生了。

    无花辗转反侧睡不着,于是从床上坐起身,披衣穿鞋,走至窗边,推窗远望。

    他站了一会儿,眼皮直跳,还是觉得哪哪儿都不对劲。

    无花发出信号,叫附近的人过来。

    来的还是那一个人。

    对方一言不发,面无表情,却不敢和无花对视。

    无花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冷冷道:“你们干了什么好事?”

    手下头埋得更深了,几乎要埋到地底。

    “说!”

    无花有种不好的预感。

    手下将他们的计划一一说来。

    他们谋划已久,十人在今晚对休夜下手,可只有两人回来,其余六人,被休夜留在房中,不知生死。

    “兄弟们在远处盯着,不敢靠近,房间没有丝毫动静……。”

    远处是指一处乌漆麻黑的破树林里,若是客栈中有人燃灯,只能瞧见一颗星星般微弱的橘点的距离。

    手下埋着脑袋,不敢看无花的表情。

    无花温文尔雅,从没说过一句脏话,此时此刻,他想骂娘。

    字面意义上的。

    “你们——对休夜下手?”无花怒火攻心,压着情绪开口,说了一半却忍不住笑了起来,额角一抽一抽的,厉声道,“是把我的命令当作放屁吗!?”

    手下一抖,头低得更低了。

    无花呼出一口气,又深呼吸,再次呼出——还是很气。

    石观音的这群狗果然是忠心耿耿的狗,一心只想着讨好主人!半分不想他的立场!

    无花扶额,以袖遮面,在黑暗中平复好心情,随后做出吩咐:“让盯着客栈的那群人滚回来,所有人,别在盯着休夜,被逮住的几人暂时不要管,天亮再看情况。”

    石观音的手下对石观音很重视,以石观音的欢喜为欢喜,以石观音的愿望为愿望,对她想要操控中原武林的野心十分清楚。

    无花清楚被逮住的人什么也不会说,但他需要考虑如果休夜知道的情况下, 他该如何做。

    他自己明日绝对不能立刻现身, 但可以适当参与进事件中。

    ——但最难琢磨和应对的是,休夜的反应。

    无花吩咐下去,挥手让跪在地上的人告退,自己一个人站在原地,夜风萧萧,他形单影只,头脑无比清醒。

    他呆立半晌,最终还是忍不住咬牙。

    一群不靠谱的走狗!

    无情一行人驶入城中,预备借当地府衙的审讯室一用,陈付七遮容掩面,缩在马车里不敢往外看,无情则轻轻掀起一角帘子,默默地看着车外的景象。

    街上非常热闹,烟火气十足。

    无情看见一位白衣少年佩剑走来,神情冰冷,气度不凡,拒人千里。

    少年从马车边经过,半分视线都未分给窗帘下露出的一角。

    无情却将他的容貌看得清清楚楚,并隐隐觉得似曾相识。

    ——西门吹雪。

    无情恍然大悟。

    再探头去看,白衣少年已经走远了。

    无情大约在四年前与西门吹雪见过一面,对其印象深刻,方才的少年简直是西门吹雪的缩小版。

    ……莫非是西门吹雪的儿子?

    晏游没兴趣和小喽啰玩你猜我到底知道多少的游戏,他把两个尸体埋了,又带那四个人去常去的湖边小亭中。

    那四人看他安安静静地在亭中坐下,心里七上八下,这里是休夜和无花没有约定便能见面的地方,本该是两人的秘密场所,休夜来这里,难道是对无花的身份有所猜测吗?

    但休夜不可能知道的。

    无花伪装极好,毫无破绽,除非休夜在他们私下接触时便在暗中盯着。

    无花本人不打算露面,于是让总是与他联络的手下甲出面应付休夜——他本人对休夜选择湖边小亭等待同样十分踯躅,忍不住多想。

    手下甲出现在休夜面前时戴着面具,高深莫测。

    他开门见山:“阁下在这里等我,我来了。”

    休夜问道:“你是他们的头儿?”

    四人眼神疯狂示意,模样凄惨,手下甲立刻知道他们什么都没有说。

    “是我。”

    “不,你不是。”休夜道,“你们的头儿,是石观音。”

    手下甲表情差点崩了,面具后的目光默默移向口不能言的四人。

    休夜怎么知道?!

    四人:他猜的!

    手下甲被无花教过这种情况下的回复,他顿了顿,缓缓道:“这我并不否认。”他傲慢道,“毕竟观音大人的绝色容颜难得一见,你既然见过,忘不了她也是情有可原,你确实猜对了。”

    休夜无视他这么一长串废话,冷冷道:“聒噪。叫你上面的人来。”

    ……怎么就不按套路来!

    手下甲麻了。

    “什么上面的人?”手下甲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休夜笑了起来,手起剑落,杀掉亭中四人,提剑向他逼近:“我可以说得更清楚一些。”

    手下甲:“………………”

    他转身想逃,休夜已至他身后,剑刃触颈,凉意刺骨。

    休夜目光阴郁,语气低缓,对他道:“从我踏入镇子里的那一刻,你们一直盯着我,直到昨晚才找上门来,有人不让你们动手——那人是谁?”!

    第77章 大师好气

    手下甲心中剧震,面具下的脸已布满汗珠,颈侧的汗珠滑落,落在明亮如镜的剑身上,很快干涸。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主人对我青睐有加,怎么可能再在我之上再安排别人?你在小瞧我。”

    手下甲一口咬定不知道,纵使他死了也必须让无花大师清清白白。长剑横在颈侧,凉意让他寒毛倒竖,脑袋乱糟糟的,无花的曾教给他应付休夜的方案在此刻一个都没用。

    “你们真是她忠诚的狗。”

    休夜微微歪着头,透过面具的小孔看着手下甲的眼睛,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恶心、令人作呕。”

    所有人都说休夜是罗刹是恶鬼,但说的从来不是他的长相,相反,他长得极好看,一双潋滟桃花眼,容颜清冷。这样的人微笑时本该是如夜昙绽放,令人惊艳的。

    但看着眼前的笑脸,手下甲打了个寒颤,脖颈与剑刃相撞,立刻渗出血迹。直觉在叫嚣危险,手下甲奋力向后退去,已经在琢磨自尽以替无花遮掩——但这是最下策——心念电转间,休夜已利索地卸了他下颚与双手,让他再无挣扎之力。

    “你不说,我也能猜出来。”休夜缓缓地说道,像是在念一首诗,“向你们一样总是盯着我不放的那个人、就是你们的头儿吧?”

    手下甲的心提了起来。

    休夜轻声道:“你猜,我想到了谁?”

    还能是谁!这镇子上和休夜见面次数最多的除了客栈里的掌柜小二不就只有无花大师了吗!

    手下甲表面镇静依旧,心里却在后悔没有再休夜挟制他的那一刻果断自尽。

    “无花大师慈悲为怀,你说,他会不会劝你回头是岸?”

    休夜低低地笑了起来。

    此时的休夜,完全是外人不曾见过的模样,既说不上冷若冰霜,更谈不上安静沉寂隐隐有几分疯癫。

    手下甲痛得冷汗直流,却再次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无花这时并不在亭子附近,为了减少嫌疑,他在住处安安静静地待着,但心绪如麻,难以静下心来——他不想往坏处想,但从手下甲出发开始,他心中便满是不好的预感。

    上一次有这预感是在今日深更半夜,天未亮之时。

    无花索性开始抚琴,琴声悠扬,荡去心中浮躁

    能荡得了才怪!

    一想到石观音的手下干出的好事,惹来的麻烦,打乱他的计划,无花便忍不住咬牙切齿,各方面都气得说不出话,胸口憋着的那口气怎么也消不掉。

    他手下流淌的琴声也有一瞬的不平静。

    房门被人敲响,无花起身开门,他所借住的农家的老爷子神色慌张,道:“大师啊,门口有个提着剑的白发年轻人找你来呢他看起来凶得不行,可要去报官?”

    休夜来了??

    老爷子又说,门外不止有一个白发剑客,还有一个戴着面具的可疑男人,跟在白发年轻人身后,几乎站不稳的样子。

    “”

    无花淡定从容地摇头,温和地请老爷子在屋中不要轻易出来,随后出门去见休夜。

    休夜站在树下望着远山,无花走出院子,得到他带着笑意的一瞥。

    无花心中极为反感休夜一反常态的微笑,不动声色地走上前去。

    手下甲倚靠在树干上,一副浑身无力、虚弱无比的模样,衣襟打湿一大片,大约是被卸了下颚。

    手下这副惨样,无花却毫无怜悯之情,只觉得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活该。

    “没想到休施主知道我的住处,请问这位是”

    无花施礼,看向树边的面具男人,面露疑惑。

    “你不认得他?”休夜的话与平常相比有点多,情绪莫名的亢奋,无花本能地感到不喜,“大师心地善良,见到他竟然只问他是谁?”

    “这位施主看起来似乎身体不适,但我并非大夫,反而该我问施主你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无花从容不迫道,“我与这位施主应当是初次见面休施主想确认的话,不妨将他的面具摘下让我瞧一瞧,随后赶快送他去医馆看诊。”

    “果然是大师。”休夜说,“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倒是一流。”

    无花气定神闲,不解地蹙眉,困惑道:“休施主何出此言?可是对我有所不满?”

    “有的话你会改么?”

    休夜反问。

    意料之外的回复,无花表情微僵。

    休夜缓缓拔剑,扬唇:“我给你亲自动手杀我的机会。”

    无花一动不动,直迎剑锋,神色淡然,隐隐有些不虞:“我与施主相识多日,施主莫非不知道我最厌恶杀伐争斗之事更何况我只是希望施主不再杀人,并没有要杀你的想法。”

    无花是真的不高兴,他劳心费力接近休夜,这人竟然第一时间怀疑到他身上——从始至终都不曾信任他一分半分。

    手下甲不可能暴露他的身份,他们对石观音的忠心度,无花还是十分认可的,而石观音的走狗坚决保护一切对石观音有利的事情。

    休夜一语不发,提剑向他攻来,剑招凌厉,无花起先后退躲开,眼见休夜步步紧逼,心中不悦更甚,抬手伸出一拳。

    少林寺功法刚中带柔,从不以杀人为目的,出手反击后无花才发现休夜方才并未下死手,那么凌厉的剑招竟然只是前菜。

    随着无花出手,休夜下手愈发狠厉,却依旧未出全力,无花顾忌自己身份,始终处于下风,只是让自己不至于伤得那么难看。

    “休夜!”菩萨也有脾气,无花厉声质问,“给我个动手的理由!”

    休夜看他一眼,俯身与他拉近距离,两人距离极近,肩膀相碰,无花听到休夜在他耳畔轻声道:“你和她长得很像。”

    像谁?

    当然是石观音。

    无花气息一乱, 疾速退开, 与休夜拉开距离,直勾勾地盯着休夜。

    休夜又笑,没有再追击。他拔出剑就如打开了某个开关,变得多话又爱笑,但眼底冰霜始终未散,不带半分笑意。

    “你这样瞪我,和她更像了。”

    无花道:“我听不太懂你在说什么。”

    无花心知不能和休夜继续攀扯下去,眼见休夜毫无追击之意,他站在看了休夜一眼:“看来我和施主你当不了朋友。”

    他转头走向院子。

    休夜现在原地看他进屋,转过头,看向树下的手下甲。

    手下甲已经处于昏迷状态,软塌塌地躺在地面上。

    休夜收回视线,提着染血的剑离开了。

    和休夜交手之后无花便匆匆离开镇子,并将自己与休夜交手的事宣扬出去,希望占据江湖道德制高点。

    但他路上天天气得头疼。

    石观音远在沙漠,消息落后,镇子上的人手少了大半,只剩下三个不知道能做些什么事情的废物。

    而休夜无畏无惧,又恢复成那副冰冷阴郁的模样,无情往莆田去,休夜竟然也跟着他去。

    见过石观音的人眼中再也看不进去别人,石观音独一无二,根本不可能有谁将她的容貌和别人联系起来——但休夜竟然仅凭模样就能断定他和石观音有关系吗?

    简直难以置信,根本不可能。

    休夜也许只是看他不高兴罢了。

    无花杀心已起,休夜紧追不舍,若是被他戳破自己与石观音的关系,他在中原的名声便会毁于一旦。

    数年筹谋,烟消云散。

    ——休夜必须死。

    【无花,仇恨值+30】

    “终于涨了!”

    晏游握拳。

    系统:“你这么重视石观音的吗?连他儿子也不放过。”

    晏游:“不只有她,你别忘了还有玉罗刹呢。”

    “……………………”系统忽然悟了,“你还是不打算放过西门吹雪???”

    玉罗刹可是西门吹雪他爹!照晏游这逻辑那不还是父子档一起刷?

    “不,我才没有那么说。”晏游否认,“不过你的建议不错。”

    系统:“…………???才不是建议啊!”!

    第78章 借刀杀人

    休夜与无花交手一事传到许多人耳中。

    其中正有为灭口而来的叶孤鸿。

    他为幽灵山庄做事,同样不知道老刀把子的真面目, 却是最受老刀把子重用的人之一。

    不知道老刀把子正是木道人的叶孤鸿, 在掌门石雁苏醒后,他接到来自于老刀把子的任务——杀掉陈付七。

    幽灵山庄网罗天下恶人,虽然同样是武当派的俗家弟子,但叶孤鸿与陈付七年龄相差大,才能天赋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所以彼此间一无所知更谈不上关系融洽。

    叶孤鸿毫不犹豫地接下这一任务,动身前去杀掉陈付七。

    一路追寻,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叶孤鸿与被无情押送的陈付七擦肩而过。

    而在叶孤鸿看来,他忽然断了与陈付七有关的线索,反而听到了罗刹剑客的种种事迹。

    叶孤鸿只负责杀人,并不负责找人,将情况禀报给幽灵山庄的人之后,叶孤鸿顺从本心,打算去见罗刹剑客。

    罗刹剑客名为休夜,比起名字,更为人所知的是他的称号、以及那一头白发。

    关于休夜年纪轻轻就有一头白发的说法众说纷纭,最被人肯定的是休夜有一段悲惨的过往,以致一夜白头,但关于这段悲惨的故事始终没有一个明确的说法。

    之前事从紧急,叶孤鸿向蔺尘星求得解药后便匆忙离去,尽管知道休夜在松江府中,却始终未曾相见。

    作为一名剑客,叶孤鸿自然是想见他的。

    更何况休夜与西门吹雪见过一面,听旁人描述当日情景,休夜竟显得看不上西门吹雪一般。

    作为西门吹雪的迷弟,叶孤鸿更要去见他。

    没有人不知道休夜的下落,这位剑客不知为何与无花大师结仇,在与无花交手后竟跟在他身后去往莆田,所以这位恶名远扬的罗刹剑客,正在莆田少林寺山下。

    少林寺。

    寺中僧人对山下的休夜有所耳闻,年长的弟子一心不闻江湖风云,沉迷念经无法自拔,而寺庙中□□十岁的小弟子却对这位往苦海中央头也不回前进的剑客满是好奇。

    练功念经的间隙,三名小和尚们围在一起嘀嘀咕咕,谈论着与休夜有关的话题。

    “听说他有一头白发~面容狰狞可怖,所以大家才叫他罗刹的!”

    “可我听说他长得非常——好看。”

    “但是如果不是面容可怖,为什么别人会叫他罗刹呢?而且他还欺负无花师兄,一听就是个脾气怪的人。”

    “当然是因为他杀人呀,有谁规定长得好看的人就不能杀人了吗?”

    “唔——你说的有道理……”

    “不对!无花师兄长得很好看,他就不杀人,所有人都夸他呢!江湖上杀人的坏蛋那么多,怎么就罗刹剑客一个人被叫做罗刹呢?肯定是因为他长得很可怖!”

    “——你又没见过他,你凭什么说他长得难看!”

    “你也没见过他你又怎么确定他长得好看!”

    “哇啊啊啊……你们别吵了,我们去看看他吧!”

    于是因为这个提议,三个小和尚决定去看看那位传闻中罗刹剑客,看看他是美是丑。

    少林寺戒律森严,弟子不得轻易下山。恰逢山下的镇子里有一位李员外,大病初愈,请少林寺中的僧人前去做斋菜,抓住这次见世面的机会,三个小和尚如愿下山,在镇子上行走。

    罗刹剑客就住在山脚下的客栈里,不用问,就能知道他的住处。

    路上一行人从那家客栈正对着的街道上经过,三个小和尚耐不住性子,隐晦地从每家客栈上看过,却迟迟没有看见想看见的白发剑客。

    前面带着他们的师兄见他们三个一副失落的模样,无奈地道:“你们想见谁?”

    “罗、罗刹剑客。”胆子比较大的小和尚勇敢地回答,“就是好奇……”

    师兄低头看着他们,语重心长道:“你们三个,要知道我们出来是要办正事的,旁的事待做完正事再想,一心不得二用。”

    三个小和尚忙不迭的点头,纷纷表示自己听进去了。

    师兄弟四人正说着,前方迎面而来一位白发青年,一袭黑衣,腰间佩剑,神色阴郁,发尾在空中飘扬,从身边飒然而过。

    小和尚们:“…………”

    师兄:“…………”

    师兄弟四人极为默契地向这位路过的剑客看去。

    剑客身量挺拔,背影坚韧,露出的侧脸线条凛冽,眉眼清冷,着实好看。

    “……我就说他长得不难看。”

    “………………他长得再好看,也是个大坏蛋。”

    师兄干咳一声,道:“既然看见了,那就快跟上,其他师兄已经走远了。”

    师兄弟四人匆匆赶上队伍,方才路过的白发剑客的模样却印在了他们心中。

    这世上竟然真的有年纪轻轻便已满头白发的人。

    自从见过罗刹剑客一次,小和尚三人便忘不掉他,从李员外家中回到寺庙里,他们还是在想那位罗刹剑客。

    “但他真的很可怕……气势什么的……”一个小和尚小声地说,“他目中无人,感觉很讨厌。”

    另一个小和尚说道:“但他长得真好看。”

    剩下的小和尚道:“再好看也没有无花师兄好看……外表怎么比得上内里?无花师兄可是内外兼修的大好人!”

    眼看两人又要争论起来,身后忽然响起一道温和的嗓音。

    “你们在说什么呢?”

    三个小和尚回头,来人手里握着糖葫芦,表情和善,眉眼柔和,正是他们才讨论的无花师兄。

    “无花师兄!”

    小和尚们欢呼着拥上去,从无花手中接过糖葫芦。

    握着糖葫芦,他们说起方才讨论的话题。无花在寺庙中以平易近人著称,没有不喜欢他的弟子,更别提这几个年纪很小的孩子。

    “我们在说罗刹剑客呢,之前和无然师兄一起去李员外家里置办斋菜,路上见到了罗刹剑客!”

    “是吗?你们见到了休施主啊。”

    无花的笑容清浅,看着面前的三个小和尚。

    “他非说罗刹剑客长得好看,但我觉得罗刹剑客比不上师兄你,师兄人那么好,又长得那么好看,是独一无二的。”

    “无花师兄在我眼里也是独一无二的。”

    “我也是!”

    无花笑了笑,柔和道:“谢谢你们。不过我并不想与休施主比较,这世上所有人都是独一无二哦,你们也是。”

    “……师兄不生气吗?罗刹剑客对你死缠烂打,没有理由地对你找茬,菩萨也会生气的。”

    无花叹道:“我自然是生气的,不止生气,还十分伤心。但生气并没有用,与其生气,我不妨将目光放在更重要的人身上。”

    他看着小和尚们,又笑了一笑:“休施主与我谈不来,那便不谈了。”

    此时此刻的无花,在三个小和尚眼中闪闪发光,简直是天下最最最好的人。

    无花的伪装刻于骨髓,他能用最温和坦然的表情说出违心话,没有人不为他展露的风度折服。

    除了那个该死的一头白发不讲道理剑术精湛的剑客。

    无花与休夜之间的纠纷连隐居在寺中的天湖大师都有所耳闻,他回寺不久后去为天湖大师烹茶,彼时庭中枯树蜿蜒曲折,冬日淡灰色的天幕被枯枝截断,只闻风声呼啸,炉上热水滚滚。

    两人之间一片宁静祥和,天湖大师看向他时目光和蔼沉静,面皮像庭院中的大树的树皮般布满沟壑。

    无花坦然地和他对视。

    天湖大师问道:“那位休夜施主,你打算如何?”

    无花微笑道:“道不同,不相为谋。随缘就好。”

    天湖大师静静地看他一眼没有多说什么。

    从无花离寺远游的那天开始,在无花回来的期间,他大多数时候只是扮演倾听者。

    无花对休夜的处置态度自然不像他说的那样随缘就好,不说休夜与石观音是死仇,仅休夜立刻笃定他的身份这一件事,无花都不会让休夜在他四周继续活动。

    偷袭刺杀,不行。

    唯一存活下来的两人老老实实的将他们的计划和当晚的行动和盘托出,坦白讲,这一计划毫无破绽,人手多,计划精,但休夜偏偏没有中招。

    直接出手,不行。

    无花用少林寺的功夫与休夜交手时颇受挚肘,往来交手之间,无花竟然莫名觉得自己即使用父亲的东瀛刀法也会不敌休夜。

    威逼利诱,不行。

    休夜不是会屈服于威逼的人,更没有想要的东西,利诱更谈不上。

    ……

    想来想去,每一个除掉休夜的方案都极难成功——除非休夜自尽。

    年关将近,寺庙里,镇子上愈来愈热闹,各个村子的村民纷纷赶集,街道上摩肩接踵,人来人往。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有一位气质冰冷的白衣剑客颇为突出。

    白衣剑客离开混乱的人群,在稍微空旷的地方站定。

    即使才从人群中走出,他衣不染尘,白衣如旧,一柄乌鞘长剑佩在腰侧,气度不凡。

    正是西门吹雪的忠实粉丝,叶孤鸿。

    无花的书法是一绝,被镇上大户请去写对联,打着透气的名号实际上是看休夜的动向,亲自下山来送对联。

    叶孤鸿没有看见无花,无花却看见了他。

    西门吹雪没有儿子,但却有一个长得像他儿子的剑客。

    无花略微思索,便认出叶孤鸿的身份。

    叶孤鸿对西门吹雪最为推崇,举止言行外表衣着,样样都向西门吹雪看齐,连佩剑也是仿照西门吹雪的乌鞘长剑特意请人锻造。

    无花一顿,轻轻笑了起来。

    谁说杀人要亲自动手?

    他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第79章 冬日的雨

    叶孤鸿对自己选中的事情毫无所觉,在来这个镇子之前,他一路上就已经听够了和休夜有关的种种事情。

    悬赏榜上的黄纸总是能看见有人提着浆糊换新人,问起缘由,竟然说人已经死了。

    死了的人,自然不需要再占悬赏榜的位置。

    而杀掉这些悬赏犯的人,正是休夜。

    叶孤鸿听人说,休夜有种视金钱如粪土的样子,杀了那么多悬赏犯,一个都不曾向官府要悬赏金。

    那些逃犯躲躲藏藏改名换姓易容改貌,连官府也摸不清他们位置,休夜却一逮一个准。

    休夜杀人,不为钱财,不为名利。反过来说,因为总是毫无顾忌的杀人,他的名声在江湖上已差到极点。

    叶孤鸿见到休夜的时候,对方刚刚从客栈中走出,衣角翩飞,叶孤鸿站在他要走的路上,但休夜未分给他任何目光,目不斜视。

    休夜即将从身边走过时,叶孤鸿开口喊他,道:“休夜。”

    白发剑客脚步微停,侧首看来,眸光漠然。

    他这才真正看清了叶孤鸿的模样。

    叶孤鸿和西门吹雪的模样极为相似,连陆小凤见他的第一眼都几乎认错人。

    在《江湖online》中,叶孤鸿有玩家们赠送的“低配版西门吹雪” 的称号,低配主要是指身高和年龄,若只说外表的话,叶孤鸿几乎与西门吹雪一模一样。

    休夜和西门吹雪只见过两次,次次都不超过一刻钟,此刻一见到叶孤鸿,他理所当然地认错了人。

    “是你?”

    休夜将他当作西门吹雪,想起在龟兹王宫之间两人的对话,面上露出讽刺之色,“你不是说我不配用剑么?”

    叶孤鸿面无波澜,心里茫然。

    ……他和休夜不是初次见面么?

    呆了一瞬后叶孤鸿很快反应过来,意识到休夜将他认作西门吹雪。

    叶孤鸿内心有一瞬的高兴,毕竟他以西门吹雪为憧憬学习的对象,休夜能将他认作西门吹雪,说明他的模仿是成功的。

    但是——西门吹雪有说过休夜不配习剑吗?

    将偶像的一言一行都打听得清清楚楚,知道沙漠的那家客栈中发生过的对话,叶孤鸿对休夜的话感到不解。

    莫非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西门吹雪和休夜私下里见过?

    而且听这话,两人似乎相处得极不愉快。

    “叶孤鸿。”被认作是偶像很高兴,但叶孤鸿还是纠正了他,“我是叶孤鸿。”

    叶孤鸿忽视了一个问题,那就是有可能休夜并不知道西门吹雪的名字。他这样介绍自己,对休夜来说只不过是知道了曾经在沙漠中见过的一个剑客的名字。

    还是一位话不投机半句多的讨人嫌的剑客。

    休夜沉默了一瞬,冷冷看向叶孤鸿。

    “你只是来告诉我名字的?”

    白发青年满脸都是“无聊”。

    叶孤鸿否认道:“我对你的事迹早有耳闻, 是特意来见你的。”

    休夜眉头轻蹙。

    “早有耳闻”?不是见过两次吗?

    “我却不想再看见你这张脸了。”休夜道, “离我远点。”

    他话说得难听,叶孤鸿却来不及生气,而是为休夜话语中透露出的信息再度陷入沉默。

    两人牛头不对马嘴谈了两句,叶孤鸿终于意识到不对劲,顿了顿,又一次道:“我不是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休夜道,“谁?”

    叶孤鸿:“…………”

    他就说!原来休夜根本不知道西门吹雪的名字!

    “你在沙漠中见到的剑客是西门吹雪,是我最敬仰的剑客,而我,是叶孤鸿。”

    叶孤鸿冷冰冰地解释。

    休夜怎么能不知道西门吹雪的名字?

    这江湖上怎么还会有不知道西门吹雪名字的人?

    西门吹雪的迷弟,叶孤鸿对此万分不解。

    休夜闻言只是静静地看了他一眼,随后转身就走。

    既然是没有见过的陌生人,那更没有交谈的必要了。

    叶孤鸿见状立刻大步跟上,心想休夜何等无礼!是不把他放在眼中吗!

    这样想的下一秒,休夜的身影从视野中消失,叶孤鸿再也看不见那一头白发的醒目身影。

    姓名:叶孤鸿

    状态:〈怒〉

    【叶孤鸿,仇恨值+5】

    【叶孤鸿,仇恨值+10】

    晏游摸摸下巴:“叶孤鸿真是沉不住气啊……果然是最好刷仇恨值的角色。”

    系统:“对你来说不管是谁都是刷仇恨值的工具人吗?人家好歹是名实力不凡的剑客。”

    晏游:“实力不凡,他也超不过休夜啊,所以没有比较的必要。”

    系统:“所以,你打算怎么办?”

    晏游早有计划,嘿嘿一笑:“既然无花大师想借刀杀人,就让他借一借呗,至于杀不杀得了我可不管。”

    叶孤鸿特意为见休夜而来,当然不会在被甩掉一次后就此放弃,他用重金定下了休夜隔壁的房间。

    休夜隔壁没有人敢住,掌柜以为在休夜离去之前那间房子会一直空着,但看见一身冷气的叶孤鸿和他的剑,掌柜转而开始担心自己客栈的桌椅板凳能否存活下来。

    叶孤鸿对掌柜的担心毫无所觉,入住后的第一晚,听见从门前走过的脚步声,他整了整,衣裳,悠然开门。

    休夜白发披散,被风吹得略有些凌乱,叶孤鸿对他的背影道:“西门吹雪和你还见过第二次吗?”

    他想了一整天,非常在意休夜话语中透露出的信息,十分想知道不为众人所知对话到底是什么样的内容。

    白发青年轻飘飘地投来一瞥,在昏暗的过道上神情模糊晦涩,看不分明。

    “见过。”

    “他说过你不配习剑?“说过。” 休夜多站了一会儿,问道,“你要代替他来杀我么?”

    叶孤鸿一愣:“……他为何要杀你?”

    “因为他曾用剑尖抵着这里,”休夜伸出手在脖颈处比划,西门吹雪的剑曾刺破皮肉,鲜血染红衣襟,那里现在光洁如新,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他伸手抚着那里的伤口,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

    “你说,他是不是不敢杀我?”

    叶孤鸿冷声道:“绝无可能!”

    就算西门吹雪不想杀休夜,此刻听了休夜这话,叶孤鸿却已经想杀他了。

    没有人能侮辱西门吹雪。

    叶孤鸿身周杀气四溢,直勾勾地盯着休夜,表情严肃。

    休夜敛了笑容,道:“你若是能杀得了我,便尽管来。”

    叶孤鸿:“我要堂堂正正地与你决斗。”

    休夜阴沉沉地看了他片刻,嗤笑一声:“我不与人比剑。”

    叶孤鸿皱眉:“你要拒绝?”

    休夜道:“你若是杀我,我没有意见,比剑,不行。”

    叶孤鸿深深地皱起眉,同为剑客,他隐隐懂了休夜的意思。

    休夜却已不给他再说话的机会,看也不看他一眼,扭头进屋。

    叶孤鸿站在走廊上沉思。

    西门吹雪大约也向休夜提出过决战的请求,只是不知当时场景如何……想来绝对不像刚才那般和谐。

    冰雨冷冷地飘落,连绵阴雨,下了小半个月。

    叶孤鸿从住到休夜隔壁房间的第二天开始,就开始如休夜所愿,一刻不停地杀他。

    但无论如何,他也杀不了休夜。

    休夜心情好了会迎着剑锋直上,与叶孤鸿打得难舍难分,纵使衣裳破烂,面颊带伤,也没有退缩,最后一剑挑去他手中剑,站在原地收剑回鞘,面无表情。

    休夜心情不好了会干脆利落地解决掉他,冷冷地来一句“不过如此”。

    叶孤鸿万分不甘,休夜剑术精湛,收放自如。他第一次与休夜交手时还一度认为自己有胜算,但眼见休夜游刃有余,他却已落了下风,叶孤鸿那时才彻底地认识到两人之间的差距。

    叶孤鸿自认自己剑法在江湖上已算水准一流,纵使还比不上西门吹雪与叶孤城,可他仍有那份自信。

    然而……他竟然败在休夜手下!还不止一次!

    江湖人会如何想?西门吹雪听到又会如何想?

    这半个月叶孤鸿积攒了一身伤,几乎全身缠满大大小小的绷带,心上所受的打击却比外伤很重,他好不甘心。

    窗外飘落的细雨,正是叶孤鸿心情的真实写照。

    除了叶孤鸿,无花大师的心情同样十分不愉快。

    叶孤鸿杀不了休夜,甚至还被休夜按着打,无花在暗处围观过几次两人的交手现场,幻视自己与休夜交战的那天。

    同样的无助、同样的毫无还手之力。

    无花第一次围观完毕,回到寺庙,整整一晚都没能睡着。

    闭上眼睛后想到的总是休夜那张面无表情,满是阴郁的脸庞。

    叶孤鸿确实如他所愿要杀休夜,却杀不了。

    这江湖上竟没有能杀得了休夜的人吗?

    无花待在寺庙你念经吃斋,心里想的全是不能在佛祖面前想的事情。

    僧侣苦修喜静,少林寺总是安静森严的。但在新年到来之前的这段日子,寺庙中也变得热闹了许多。

    辞旧迎新,新年伊始,寺庙中扫地的小和尚们围在一起,看房檐上的蜘蛛。

    蜘蛛正在吐丝织网,一只苍蝇被粘在网上,徒劳无功地挣扎着。

    “苍蝇被捉住了。我们要救它吗?”

    “但蜘蛛就没饭吃了。”

    只需要织网便能捕捉猎物,无需自己亲自动手,蜘蛛既勤劳又聪明。

    无花远远地路过,顺风听到小和尚们的交谈内容,心中一动。

    听说有一位蛊师,擅用蛊术杀人,如果是这位蛊师,能否杀得了休夜?

    无花思及此处,微微一顿,迟疑。

    他可没有忘记休夜一己之力击败将十个袭击他的杀手,更别提石观音的手下,以及他自己,还有叶孤鸿。

    若是休夜有对付蛊师的方法,他便是请蛊师来杀他,也是白下功夫。

    无花思来想去,头疼,遂对休夜的仇恨值再次增加。

    晏游嗑着瓜子扒拉光幕,在这寒冷的冬日过去之前,他就盼着无花能自己气自己,涨涨仇恨值。

    莆田的冬季不下雪,反而总是下雨。

    叶孤鸿在休夜剑下大受打击,浑浑噩噩,在镇子上过了一个平淡阴森的年。

    寒冷的雨日里,他待在房间中放空沉思,连老刀把子发来的信件都看不进去。

    握着信,叶孤鸿还在想休夜那套千奇百怪招式凌厉的剑法。

    据说是休夜的自创剑法。

    叶孤鸿板着脸,不再往下想,重新阅读起信件。

    老刀把子在信上说,陈付七早就被名捕无情逮了去,山庄的其他人在想办法,没有叶孤鸿的事了。

    就算有他的事,叶孤鸿也提不起心思去做。

    他收好信,决定出门散心。

    楼下休夜坐在桌旁擦剑,屋外阴雨绵绵,他那一头白发仿佛被雾气熏染,显得灰蒙蒙的。

    叶孤鸿心里烦闷,不敢再看他,从他面前匆匆走过。

    街道上不远处走来两人,一高一低,一丑一俊,丑得那个辣人眼睛惨绝人寰,俊得那个傲气十足银光闪闪。

    叶孤鸿心情不佳,没有细看,与两人擦肩而过,大步流星,带起一阵冷风。

    司空摘星隐隐觉得这位路人有些眼熟,但对方却已经走出老远,看不清面孔。

    “你真的要去见休夜?”

    他问一旁的风萧。

    风萧奇怪道:“还能有假?”

    司空摘星道:“真的不是有雇主让你杀他么?”

    风萧不耐烦了:“没有。”

    司空摘星看他不高兴,从善如流地改口:“我明白了,你是想与他交朋友。”

    风萧立刻否认道:“不是。”

    司空摘星道:“那是为什么?”

    风萧看他一眼:“我更想问为什么——你跟着我做什么?”

    司空摘星笑眯眯道:“因为我很无聊。你那位叫王狗蛋的朋友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我想见见他。”

    两人说话间行至问到的客栈前,休夜就坐在堂屋内,桌面上摆着那把铮亮的银剑。

    休夜眉眼清冷,神色阴郁,在冬日的阴雨中整个人都显得十分压抑。!

    第80章 下手为强

    司空摘星上一次见休夜还是在沙漠,最后一次见面时休夜提剑直指陆小凤,眉眼之间神色狠厉,满是拒绝。

    休夜和那时相比,毫无变化,阴郁如旧。

    风萧大步走上前去,在休夜面前坐下,直直地盯着休夜。

    司空摘星饶有兴致地倚在门上旁观,而不远处围在炭火旁的掌柜看起来想起身往屋内躲,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呆。

    休夜气色不佳,风萧盯着看看了半晌,问道:“你总是睡不好吗?”

    休夜:“……”

    他冷冷看了眼风萧,没有接话,只是道:“你不去追着蔺尘星,来烦我做什么?”

    风萧道:“因为你如今是这江湖上最有名气的人。”

    这话说得没毛病。

    不管是四个马甲之间,还是江湖之中,休夜这一年来风头无两,名声大噪。

    司空摘星却琢磨着休夜所说的话的意思,听这情况,休夜和风萧之间早有渊源,或许还与那位叫蔺尘星的小神医有关系。

    这些风萧从没有对他说过。神医能够解蛊,两人一路行来总能听见将蛊师与神医摆在一起议论的对话。

    不管内容是什么,风萧听后总是面色阴沉,司空摘星以为他是讨厌与蔺尘星相提并论,如今看来似乎并不如此。

    司空摘星毫不掩饰自己听八卦的好奇心,倚在门框上向前探头,身子伸出大半,得到休夜意味不明的一瞥。

    两人对上视线,司空摘星咧嘴一笑,道:“好久不见。”

    他这张丑脸休夜一次都没见过,闻言依旧冷淡,毫无回应,提剑站起,向外走去。

    风萧望着休夜的背影。

    司空摘星在他身边坐下,替他叹了口气:“他不理你。”

    风萧看他,冷笑一声,也不理他,转头向掌柜要了间房。

    司空摘星趴在桌子上叹气,心想真无聊。

    休夜入住的客栈中又入住了两个新客人。

    在这寒冷的冬日,新年伊始,有新客人入住是件十分奇怪的事。

    镇子在莆田少林寺下,为了防止被天湖大师发现端倪,无花不允许石观音的手下在里面活动,镇子上一有风吹草动,他都是亲自下山确认的。

    新入住的客人一位是名模样俊秀的少年,一个是模样极为难看的男人。

    少年佩戴一身闪亮的银饰,总是一副倨傲的模样,男人模样丑陋,总是跟在少年身后。

    无花对少年的身份有所猜想。

    在不久前,他才有过雇佣风萧杀死休夜的念头,但如今对方竟然自己出现在休夜身边。

    而且对休夜毫无杀意。

    无花扶额,只觉得事事不随他意。

    叶孤鸿就住在休夜隔壁,难免和新住客碰上,他外表冷峻,风萧态度冷傲,两人第一次碰面,叶孤鸿便立刻拔剑对准他:

    “蛊师!你竟然在这里!”

    风萧站在楼梯上面无表情地俯视他。

    司空摘星撑着扶手,探头看热闹。

    在角落烤火的掌柜和小二搓搓手,裹紧衣裳,欲哭无泪。

    风萧“啊”了一声,音调二声,语音拉长,极为不耐烦:“你谁?”

    叶孤鸿握着剑柄的手绷出青筋,表情更加森冷:“你曾经下蛊的武当掌门,是我师父。”

    风萧一副终于想起来的模样,“哦”了一声:“怎么?你还要杀了我替你师父报仇?”

    叶孤鸿还记得风萧在仓水城中为他解围的那次事件,尽管风萧本人似乎不记得他了,但他还是道:“不。你的事日后再说,我只想知道是谁让你去杀我师父。”

    风萧嗤笑一声:“那你可以让路了。我不会暴露任何和雇主有关的信息。”

    叶孤鸿目光一冷:“既然如此,那我便只好逼你说了。”

    风萧一副“随你”的无所谓的神情。

    角落里的掌柜和小二脸上写满了“要打你们出去打!”

    叶孤鸿觉得自己受到了轻视,神色更冷,提剑上前——

    两分钟之后,风萧大步走过,叶孤鸿单膝跪地撑剑,脖子处青筋暴起,面上布满冷汗,死死咬着牙忍耐那刺骨的疼痛。

    司空摘星在叶孤鸿面前蹲下,和他平视。

    叶孤鸿和西门吹雪实在太像太像,司空摘星几乎以为自己看见了西门吹雪的狼狈模样。

    可若是西门吹雪中了蛊毒,他纵使再难受,可能也不会单膝跪地。司空摘星没有见过,但不妨他这样想。

    叶孤鸿只是单膝跪地,已经十分强悍了。

    不过看见叶孤鸿这副模样,等同于看见了西门吹雪跪地流汗的模样。

    司空摘星叹气:“你知道他的蛊术神秘莫测,怎么还毫无准备地出手?他可不会等你刺中他时才反抗。下手为强,知道吗?”

    叶孤鸿冷汗直流,心中又急又气,听见司空摘星毫不掩饰自己在看热闹的话语,难以置信地瞪向面前的丑陋男人。

    话说……这人是谁???

    偷王之王司空摘星笑眯眯地离开,深藏功与名。

    一月二十号,风萧到达镇子上的第十天,休夜提剑踏上通往少林寺的山路。

    寺庙外扫地僧垂首扫地,声音沙沙响,休夜在山门前站定,扫地僧远远看见他,拎着扫帚,上前单手施礼。

    “休夜施主。”

    少林寺中没有人不知道休夜,仅凭他与无花之间的纠葛,以及传言中他那独特的外表,都让少林寺的众人印象深刻。

    扫地僧看见休夜的第一眼,就知道他是休夜。

    “我来见无花大师。”休夜表情淡淡。

    晏游特意留给无花的这段时间里,对方收到了石观音对“自己手下偷袭不利被反杀”的反应和安排,石观音愤怒不已,对休夜的仇恨值在已经到达终点的情况下仍在飙升。

    她嘱咐无花,不能让休夜白白死去,一定要让他受尽屈辱和折磨,狼狈又不甘地死去。

    并且,最好能将休夜带回沙漠,她要亲手折磨休夜。

    无花:…………

    他没话说,心情只有一串“……”能概括。

    如果休夜是能那么简单就折辱的人物,石观音那些手下又怎会白白送死?无花又怎么会被休夜道明身份落得进退两难的境地?

    石观音完全不考虑无花的处境,也许她想到了,但还是认为自己的私仇更为重要。

    无花叹气,晏游也跟着他叹气,努力压住不断上翘的嘴角。

    休夜被引进寺庙中,没有见到无花大师,却见到了天湖大师。

    天湖大师立在树下,远远地向休夜合掌施礼。

    他想见休夜不为别的什么,而是确确实实地好奇被人称为罗刹的剑客。另一方面来说,天湖大师想知道休夜想和无花交手的理由。

    他这么想,便也这么问了。

    休夜没有任何迂回委婉的意思,冷淡道:“石观音与我有仇。”

    天湖大师眯成缝的眼睛微微睁开,惊愕之色一闪而过。

    他知道无花有自己的秘密,私下里也做了许多事情,却并不清楚详细的情况,他也不会询问。

    天枫十四郎死时无花已经记事,天湖大师始终难以触碰他的内心深处。

    只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无花的母亲竟然会是石观音。

    “你叫我来,是想劝我停手?”休夜问完,浅浅地笑了一下,“不可能。”

    天湖大师见过许多人,杀生成性,恶贯满盈,休夜不同于其中任何一人。

    他冷漠,阴郁,心存死志。

    天湖大师忽然觉得,自己原先想说的话都没有必要再说。

    对休夜这样的人说再多的话,都比不上实际行动。

    他和蔼地笑道:“非也,老衲只是想请休施主一同烹茶赏景。”

    无花因为天湖大师的有意安排没能立刻知道休夜上山,当他听说后匆匆赶至天湖大师的小院时,休夜正端坐在天湖大师对面,中间的茶炉已然发出咕噜噜的声响。

    两人表情淡淡,氛围安静,无花脚步微微一顿,随后态度如常地走上前去。

    他不知道休夜有没有对天湖说些什么。

    无花不敢赌。

    天湖大师见到他,像往常一般笑了笑,温和地请他坐下。

    “这位是休夜施主。”

    无花微微一笑,他笑起来的模样和天湖大师十分相似,对休夜道:“许久不见,休施主。”

    休夜冷淡地看他,双目微眯,随后朝他勾勾唇,露出一个说不清是什么意味的笑容。

    无花心里一突,万分不爽,表情依旧和煦如春风。

    三人一同饮茶的场景和谐又安静,但每个人心中都各有各的想法。

    饮罢两盏茶,休夜站起身,无花看了眼天湖大师,在他的点头允许下,跟在休夜身后离开。

    天湖大师望着两个空下来的座位, 雾气氤氲, 茶香四溢,他轻轻地叹了口气。

    无花跟上休夜,与他并肩而行。

    五秒钟后,他被甩下。

    无花大步跟上。

    再次被甩下。

    无花:…………

    他便缀在休夜身后,低声道:“你们方才说了什么?”

    休夜道:“想知道为什么不问你师父?”

    无花怎么可能去问天湖,他根本不清楚真正的情况。

    “休施主,我不知道你为何对我看不惯,但希望你能确认过事实,有确凿的证据后再得出结论。”

    要证明无花与石观音之间的关系很难有确凿的证据。只要两人不自爆,根本没有人会相信他们是母子。

    休夜回过头看他,道:“没说什么,只是把我知道的说了。他信不信,我就不知道了。”

    无花的表情有一瞬的阴沉,旋即又恢复成那副温和友善的面孔。

    他轻轻道:“你没有证据,不能随意诬陷人。”

    休夜道:“眼见为实,何需证据?”

    【无花,仇恨值+10】

    休夜握上剑柄,道:“你这些天一直在关注我,她是怎么说的?”

    无花心情极为糟糕,正欲开口,耳朵一动,立刻闭上嘴。

    不久后,三个小和尚吵吵闹闹地走来,看见角落里站着的两人,先是一惊,随后瞪圆眼睛。

    “是休夜——!”

    “无花师兄也在!”

    小和尚们小声说道。

    休夜放下握着剑柄的手。!


图片    www.jiubiji.com 旧笔记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