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求你走啊
三个小和尚想靠近,但害怕休夜, 站在原地没有动, 远远地向两人合手施礼。
无花何等眼尖,自然注意到休夜收手的动作,心念电转间不由生出几分讥讽。
——罗刹也会心软?
可笑至极。
小和尚三人问过好,在无花的示意下小心翼翼地离开,一步三回头,十分在意两人之间正在发生的事情。
休夜居高临下,投去一瞥,目光冷淡。
三个小和尚都心中一抖,埋头走远,又没有走太远,到底是年幼胆大,磨蹭着步伐在不远不近的地方转悠。
休夜和无花都听得一清二楚,站在原地,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对视。
无花笑容温和得体。
佛门重地,本就不该是休夜踏足生非之地,无花不知道休夜一开始入少林寺见他是想做什么,但很明显,休夜此刻什么都不会做。
罗刹剑客行事本该毫无顾忌心狠手辣,休夜却因为三个小和尚的到来而放下握住剑柄的手,怎能称得上罗刹?
休夜看了他半晌,对他笑了笑,还是无花极为厌恶的、毫无感情的笑容:“你不送我一程吗?”
无花盯着他。
休夜还在笑。
“那是自然。”无花也笑,“休施主,请随我来。”
小和尚们见他们离开,不好跟上,只好看着他们走远,小脸上满是担忧之情。
两人穿过偌大的寺庙,大树枯叶早已落尽,光秃秃的树枝在风中摇摆,如同怪物的爪子。
寺中僧人都在静心念佛,路上遇见的人少之又少,偶有相遇,也只是平平淡淡地相互施礼。
无花和休夜一言不发,安静地穿过庭院,拱门,走廊,到达山门处。
他与守门僧人低声交谈几句,转头看向休夜。
对方站在不远处,望向下方层层叠叠的山林,山门处风尤其大,休夜的白发在风中飘扬,挡住无花看向他的目光。
无花走上前去又对休夜合掌施礼,温和道:“休施主,请。”
他警惕了一路,休夜毫无动作,但无花还未放下警惕,与休夜之间的距离不近不远,既能出手亦能反击。
休夜在寺中行走时不出手,并不意味着他不打算出手。
“跟我下山。”休夜说道,“送佛送到西。”
无花笑容微僵。
“这句话似乎不该用在这里。”无花微笑,委婉地说道,“休施主,山路崎岖难走,但我认为你一个人能够独自下山。”
守门僧听不见两人的对话,不说距离问题,山间呼啸的狂风吹散两人的声音,无花表现出来的态度和他平日里的态度堪称截然相反。
“那就算了。”休夜缓缓握住剑柄,“那就在这里动手吧本来不想这样的。”
近乎于自言自语般的轻声呢喃,在无花反应过来之前,凛冽银光从眼前一晃而过,下一瞬间,剑气冲天,剑意惊人,杀气如狂龙似猛虎, 咆哮着向无花袭去。
无花心中一惊, 闪身退去,休夜步步紧逼,目光一刻也不曾从他面上离开,眼底总是氤氲不散的阴云于此刻化作狂风骤雨,剑光如周雨,剑气如狂风,无花仅凭少林寺的功法根本难以招架。
——他在逼我。
无花清楚地认识到这一点。休夜知道他有后手,所以下手狠厉,直到他不得不使出东瀛忍术的那一刻。
仅仅是一瞬间,两人便打了数个来回,休夜下手毫不留情,无花衣衫带血,浑身狼狈,后退数步,与休夜拉开距离。
守门僧脸色凝重,正要开口,无花却转身示意他不必开口。
从各方面来说,无花都不希望休夜与少林寺众人产生关联。休夜太危险,想法太难揣测,极有可能破坏他一直以来的谋划。
——而他还杀不了这该死的罗刹剑客!
实力差距太大,无花自诩天资聪颖——事实也确实如此,不管是什么他总能轻松地学会,对别人来说困难的事在他手里轻而易举——但此刻,无花面对休夜,束手无策。
“够了。”无花低声说道,直直盯着休夜,眸中满是警告之意,“你想做什么?”
“她说了什么?”休夜没有看向他,垂着眼睛看剑尖滴落的血珠,血珠落地,在地面绽放出赤色的小花,“我已经等很久了。她什么时候才能来杀我?”
无花意识到休夜在山脚待了这么久的时间,一直以来等待的是石观音的回信。
“”
无花气到不想说话。
在小和尚们没有出现之前,休夜确实握上剑柄,也确实问过一个问题。
但是为什么在那段漫长的独处时间不说!
休夜没有要解释的想法,抬眼看向他,问道:“怎么说?”
无花有一腔话想说,但最终只是道:“我听不懂施主在问什么。”
休夜眼一眯,手中剑微抬,无花想的比他还要坚强,可能是因为有底气。
——无花只要身份不暴露,他身后永远有少林寺,还有无数仰慕他名声的人物。
休夜名声恶劣,若是让众人来选择立场,绝大多数人都会站在无花身边。
就像此时此刻,远处的守门僧人正一脸严峻地注视着两人,只可惜他站在无花身后,看不见无花现在的表情。
无花的表情比他还要难看。
一个在意的是自己的秘密,一个在意的是少林寺中的同伴,对休夜的好感度已经跌到谷底。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对少林寺的和尚们来说,休夜是不速之客,看不出任何友善之意,更对无花满是恶意,在他们眼中,休夜是敌人。
旁人的想法与休夜无关,他也不在乎别人的看法。
只是看着表情严峻的两个光头,休夜忽然笑了起来。
骗子能够得到许多东西,钱、财、名、利,当一个彻头彻尾的坏人显然没来得当一个连人带骗子划算。
他无声地笑了一会儿,在无花愈发厌恶的目光中止住笑容,淡淡道:“转告她,要杀我的话亲自来见我。还有那个偷窥别人的男人,他也是。”
无花面无表情,他听过石观音说过沙漠中她和玉罗刹被休夜按在地上揍的事情,“那个男人” 毫无疑问是指玉罗刹。
——但是,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无花内心烦躁不已,他杀不了休夜,更别提威逼利诱化敌为友,在休夜面前,他什么都做不了,还不得不提心吊胆。
他不高兴,冷冷地盯着休夜。
休夜瞥他一眼,如清风吹过水面,轻飘飘的一瞥,毫无感情。
白发剑客没有再说多余的话,擦了擦剑身残留的血迹,转身朝山下走去。
无花上前几步,对休夜的厌恶抵过身上伤势的疼痛,他居高临下地望着休夜的背影,此刻对休夜的厌恨达到顶点。
休夜脚步微微一停,慢慢转身,仰头向上,再次看向无花。
两人对视。
休夜的白发飞舞,无花看不清他的神情,却从上扬的嘴角察觉到满满的讽刺。
休夜回到客栈。
现在天气寒冷,客人较少,大堂竟然空无一人。总是在那里烤火的掌柜和小二都不在,反倒是院子后面传来奇奇怪怪的声音,空气中还弥漫着浓重的气味。
“——客官!!!啊啊!!”
掌柜和小二喊得声嘶力竭。
休夜向院子后面走去。
司空摘星笑嘻嘻地看热闹,掌柜和小二围在桌旁手足无措,桌子上摆着一碗正冒着热气的药碗。
那古怪的气味大概是药汤散发出的气味。
而风萧翘着二郎腿坐在那小小的椅子上,微微扬着下巴,表情得意。
休夜的到来吸引了他们的目光,掌柜和小二磕磕巴巴不知该如何解释,风萧则向他招了招手:“因为你睡不好,所以我特意替你熬了一份药汤。给你。”
司空摘星看热闹不嫌事大,笑着道:“他就是想拿你试药。”
风萧不否认,道:“人人都说蔺尘星能解我的蛊,所以他比我厉害,但我能证明我的医术也不差。”
司空摘星道:“他是神医,你最多是一个毒医。”
风萧一个眼神都没抛给他。
晏游沉思,司空摘星也要走死对头路线吗?
这样的话风萧也太惨了。
掌柜和小二手足无措试图解释,但因为一个没看住就被风萧钻进厨房借用锅具煮药直到闻见味道进去后才发现木已成舟——好像也不是什么有所谓的事情。
最有所谓的是休夜对这碗熬给他的药汤是什么反应。
休夜站在门口,身形高大,几乎挡住门外露进来的所有光芒,表情更是晦涩不明。
司空摘星总觉得他下一秒就会拔剑。
掌柜和小二更是躲在了司空摘星身后,只有风萧翘着二郎腿,态度不变。
休夜开口:“你确定它能让我睡好?”
风萧干脆利落道:“不确定。”
“会死吗?”
“当然——”
风萧拉长音调,在掌柜和小二惊恐的视线中说完剩余的话:“不会。”
休夜静静地看了他一眼,默默走到桌边。
他走进来时带过一阵风,风中有未散去的血腥味。
司空摘星审视地看着他。
休夜去了哪里?又杀人了么?
剑客端起温度刚刚好的药碗,仅仅是闻着气味就知道难喝的药汤被他一饮而尽。
一旁的四人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休夜擦擦嘴角,面无表情地离开。
风萧道:“我的药果然有作用。他现在就想去睡了。”
司空摘星道:“不,我倒认为是你的药太难喝,让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风萧一个眼神都没甩给他。
但晏游决定,不管是三号马甲还是四号马甲,总有一天,要让司空摘星喝下出自他手的药。
要让司空摘星求着喝。!
第82章 一起走吧
休夜喝下药后将近整整一天没有踏出房门,司空摘星很惊讶,问道:“他是不是已经断气了?你快向掌柜拿钥匙,进去瞧一瞧。”
风萧道:“你如此担心,为何不破门而入去看,非要我去瞧?”
司空摘星道:“是你给他喝的药。”
风萧冷漠道:“我对我的手艺有自信。”
司空摘星叹息一声:“可我没有自信。”
风萧冷冷投来一瞥,拧着眉,一副不想和他说话的模样。
司空摘星得意地笑起来。
就在这时,休夜从楼梯上走下,气色与之前相比算是不错,但眉眼间依旧是挥之不去的阴郁神色。
司空摘星看着他走下来,悠悠道:“昨天我还想你去做了什么,没想到你是去少林寺找无花大师的茬。休夜,莫非你还想当少林寺的掌门么?”
消息有时间差,休夜与无花在少林寺交手的事隔了几个时辰才在山脚下的镇子上传开。司空摘星听到这消息的时候不可谓不吃惊,但更多的是费解和难以置信。
在沙漠中也是,休夜忽然就成了龟兹国新王,如今又没有任何理由便与无花成了对手。
无花在江湖上名声盛极,没有人不仰慕欣赏其风度,休夜如此行事,只会引起人的厌恶。
休夜听司空摘星略带揶揄的话语,面无波澜,仍然是那副阴郁的漠然模样,看了司空摘星一眼,道:“怎么可能。”
司空摘星莫名一噎,说不出话来。
风萧毫不关心休夜究竟做了什么,只是道:“你要杀无花吗?如果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可以免费帮你杀他。”
司空摘星头一次听到风萧对休夜竟然有所求,瞥了他一眼,视线从角落里烤火的掌柜脸上掠过。
掌柜一脸欲言又止,硬生生地憋住想说的话的表情。
这客栈就开在少林寺脚下,镇上人与少林寺中僧人往来频繁,关系亲密,仰慕无花的人更多。
风萧当着掌柜的面这么说,拉了满满的仇恨值。
休夜似乎有点疑惑他会问出这个问题,道:“我不杀他。若是我想杀他,他根本回不了少林寺,”
司空摘星:……这说的也有道理。
“所以你为何死盯着他不放?”
在风萧面前的休夜似乎有点好说话,司空摘星大胆地追问。
休夜不说话了。
面对休夜的冷淡目光,司空摘星举手败退,道:“我不问了。”他看向风萧,“你想要他做什么?”
风萧道:“我要你跟我去一趟汴京。”
汴京?
汴京有谁?
司空摘星心念电转,立刻想到了汴京的小晏先生。
风萧与汴京的人毫无关联,但一路行来,风萧对小晏先生的书抱有极强的兴趣。
而小晏先生就是在汴京。
可风萧从没有在司空摘星面前说过想见小晏先生的话。
况且为什么非得是休夜不可?
风萧向休夜招招手,让他坐下,休夜站在原地没有动,冷冷地看着他。
“我想见一个人,那个人大约想见你,如果你能和我一起去,他估计会欢迎我的到来。”
风萧说道。
司空摘星不怎么关注小晏先生的事,风萧一说,他便隐隐想起来从路过的商旅口中听过相关的说法。
在汴京中各位说书先生都将休夜的罗刹名号说得天花乱坠时,只有那位小晏先生不褒不贬,将休夜所做的事情娓娓道来,说得如同亲身经历。
风萧说小晏先生想见休夜,说不定恰有其事。
休夜没有立刻开口,这时叶孤鸿从门外走来,看见角落四方桌旁的三人,本就面无表情的脸又阴沉了一个度。
那三个人里,几乎没一个是他喜欢的。
——休夜的剑术他十分认可,但那不是喜欢。
风萧和那丑男人,都是恶劣至极的人。
丑男人司空摘星瞧见叶孤鸿,笑嘻嘻地挥挥手,叶孤鸿收回视线,上楼,又提着包裹下来。
这回不止司空摘星看他,连风萧和休夜都看向他。
叶孤鸿:……
他盯着休夜,郑重其事地道:“终有一日,我会超越你,打败你。”
休夜目光冷淡,一句话也没说。
叶孤鸿深深地看他一眼,又看了眼风萧,掉头离开。
司空摘星:被无视了。
他摸了摸自己的丑脸,一股高处不胜寒的凄凉油然而生:唉,普通人不会理解偷王之王的原则。
叶孤鸿离开镇子有两个原因,一是他留在这里只是在为自己的败绩增砖添瓦,二是幽灵山庄中有需要他去协助的事情,老刀把子让他速速回去。
于是向休夜放下豪言壮志,将风萧的脸刻在心底,叶孤鸿踏上回程的路。
司空摘星暗搓搓地想知道休夜到底会不会同意风萧的要求,休夜既然不杀无花,风萧的要求便只是废话。
可是据司空摘星观察所得的结论,休夜在风萧面前确实会变得好说话一些。所以他莫名觉得,休夜会答应风萧的要求。
大约七天之后,司空摘星远远地看见休夜望着山间若隐若现的少林寺的一角,面无表情地盯了足足有一个时辰。
司空摘星之所以清楚,是因为他也跟着看了有一个时辰。
起初,司空摘星以为休夜贼心不死,想要上山奇袭;中途,司空摘星以为休夜在斟酌利弊,很是惊讶,心想休夜终于学会考虑后果了;后来,司空摘星终于发现,休夜仅仅是盯着看而已。
他:……
司空摘星那时只有一个想法:休夜真够无聊的。
盯着高山不知想了些什么,休夜回去便答应了风萧的提议。
司空摘星仗着休夜不会对他拔剑,八卦地问道:“你去汴京做什么?”
休夜道:“不做什么,只是无事可做。”
多么简洁明了的理由——
司空摘星想。
无花在寺庙中养伤,休夜下手毫不留情,他实打实地受了重伤。
各位师叔师兄弟们对他关怀有加,无花温和地应付着他们的慰问,谈到休夜出手的理由,他便摆出一副自己也不明了的困惑模样。
少林寺中的僧人都对无花的遭遇表示同情,无花伤重,便一个人静养,一人独处时,不甘和怒火便在心中沸腾。
他对休夜的感情极为复杂,其中想要杀掉休夜的仇恨占据上风。
就在无花一个人默默舔舐伤口时,时不时来他卧房中探望的小和尚们带来一个消息。
——休夜已经离开了小镇。
“听说他要去汴京。”小和尚们说着从镇子里听到的传言,表情很不甘心。
休夜打伤他们最喜欢的无花师兄,他们却没有任何办法替师兄出气,就这样让休夜离开了。
无花摸摸小和尚的头,只是温和地笑了笑,并不说话。
他如今重伤,休夜离开镇子,对他来说反倒是件好事。
无花毫无保留,将此前休夜的话全部写在信中送往沙漠的石观音手中,要受气不能只有他一人受气,毕竟休夜认定的仇人是石观音而非他。
天气依旧寒冷,少林寺中的香客却逐渐变多了起来。
休夜离开之后过了一段时日,无花没有详细地数着日子,总而言之,在一个阳光温暖的天气,少林寺来了一位特殊的香客。
盗帅楚留香。
楚留香听说无花重伤,来探望他。
朋友相见,无花有恙在身,出去见楚留香时面色不佳,极为苍白。
楚留香目露关怀之色。
无花淡淡地笑着,休夜和他的纠葛在江湖上已经传开,却没有人知道根本原因,楚留香显然也是如此。
如果楚留香问起,无花已经准备好了搪塞他的答案。
楚留香关怀几句,无花一一回应,模样苍白坚韧,对罪魁祸首休夜毫无任何责怪之意。
于是楚留香便想,不愧是无花大师。
这么优秀的无花大师,休夜为何要对他下手?
两人之间又是如何结下仇怨?
“罗刹剑客是否对大师有误会?”楚留香困惑道,“他不像是会擅自出手伤人的人。”
无花的笑脸依旧,但那只是凝固在脸上了而已。
楚留香这问法,怎么像是站在休夜那边?
楚留香为人如何,无花无比清楚。从两人相识以来,楚留香不愿杀人,总说只有律法才有资格为人断罪,无花觉得他伪善,但不否认楚留香是世俗意义上的好人,且有原则。
他应当不喜欢休夜这般一剑断罪的举止。
无花微微垂眼,摇头道:“我问过休施主同样的问题,可不管我如何解释,他并不相信我说的话。”
楚留香在心中叹了口气,心中的困惑不仅没有散去,反而更浓重了。
他在松江府和休夜的接触不多,但从陆小凤那里听过和休夜有关的事情。
凭模糊的印象来说,休夜确实有固执的影子。
作为朋友,楚留香相信无花是被误会的,却也没办法相信休夜没有任何理由就会对无辜之人下手。
两人没有再谈休夜的事情,转而谈起风花雪月等风雅之事,就像他们过去所做的那样。
事到如今,无花只有默默养伤。
若是要对付休夜,不该是现在,也不该是他一人出手。
在那之前,无花依旧需要维护自己七绝妙僧的形象,他依旧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无花大师。!
第83章 辛苦你了
江南一年四季烟雨蒙蒙,洞庭湖上雾气弥漫,这样微凉而安静的午后,花满楼在湖堤上散步。
风声捎来零碎的交谈,在花满楼前方,有三人正结伴而行,交谈着向这边走来。
花满楼微微驻足,在柳树下静立,三人经过,热热闹闹,满是朝气。
经过的三人中,有一人的目光落在了花满楼的脸上,还有一人身上满是煞气,只有杀了许多人才会有那样的气息。
花满楼安静地站在树下。
风萧和休夜对外界毫不关心,已经走远,司空摘星脚步放缓,落在后面,看了眼不远处的花满楼。
花家本宅似乎确实在这一带……
司空摘星和花满楼之间门的联系是陆小凤,私下并没有多少往来。
他的脚步只放缓一瞬,便大步跟上前面两人的步伐。
“喂!你们怎么能这样抛下我?!”
如果让司空摘星和休夜独处,他绝不会这么肆无忌惮,但有风萧在旁边,司空摘星也变得更加放肆了起来。
“我可没有邀请你。” 风萧说道,“不请自来,你这厚脸皮的家伙。”
司空摘星嘴角一抽,道:“你学汉话是只学会骂人了吗?”
风萧道:“我学到了诚实。”
司空摘星道:“那我诚实地说一句,你可真讨人厌。”
风萧道:“哪里哪里,比不上你。”
两人互瞪,火花对闪电,风萧率先移开视线,嫌弃无比:“你丑到我的眼睛了。”
司空摘星简直要被他气笑了,扯着嘴角冷笑,再看休夜,从始至终默默旁观,疲惫中带着一点恍惚,这样子反倒比桀骜不恭的风萧好上千百倍。
在风萧的对比下,司空摘星发现休夜除了阴郁点冷酷点无情点固执点不听人说话点——他其实还是个不错的人。
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后,司空摘星沉痛地捂住脸。
他已经沦落到自我安慰这种地步了吗?
中午时分,三人到达城中,司空摘星潇潇洒洒地和两人分道扬镳。
他好歹是名扬江湖的偷王之王,不可能总是陪着这两个大冤家招仇引恨,司空摘星也是要正经事要做的。
主线角色不在身边,休夜和风萧两个马甲双剑合璧所向披靡,两个名声坏到极点实打实地走反派路线的家伙在江湖上闯荡起来。
远在汴京的晏游和四号马甲蔺尘星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晏游照旧悠哉度日,他新写的书在过年后交给了书局的掌柜,正在努力印刷中。
稿酬也拿到手,本就富裕的家庭再度添金,晏游煞有介事地捞着蔺尘星去酒楼中庆祝了一番。
自己玩归自己玩,马甲要走主线剧情的事晏游半分没有忘,去的酒楼是方小侯爷暗中的酒楼。
方小侯爷心黑且野心勃勃,但在游戏中的设定并非实打实的大反派,是介乎于搅屎棍与幕后黑手之间门的角色设定晏游自己一个人不会去方小侯爷的酒楼,但如果是为了给马甲铺垫路线,他很乐意去。
汴京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酒楼,背后的主人,相关的情况,都在晏游的掌握之中,所以他能轻易地决定要去哪家酒楼。
整个冬天,小神医蔺尘星忙碌于为城东的冯少爷治眼睛,以及为神侯府的无情大捕头治腿。
这件事在汴京中不是什么不可说的秘密,该知道的人都知道这件事。
晏游作为神医蔺尘星的房东,带他出来散心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一桌子美味佳肴,色香味俱全,蔺尘星一个久居孤岛,即使出岛这么久,也没有习惯外界的各种事情。
他握着筷子,埋头默默地吃。
晏游其实没有那么重视口腹之欲,只是过去想吃不能吃的记忆太过深刻,所以他总是想尝试各种各样的食物。
蔺尘星埋头吃,偶尔抬头看看四周,晏游就只是握着筷子,懒洋洋的、有一搭没一搭地吃些菜。
晏游的精神力从四号马甲的眼中看到了自己,而蔺尘星眼中的他是个有些古怪的人。
他感到很有趣,露出一个安静的笑容。
蔺尘星向他投来看呆子的目光,满眼都是:你是笨蛋吗?
晏游一秒变脸,严肃道:“我好像没带钱。”
蔺尘星握着筷子的手僵住,低头看看面前的饭菜,又抬眼,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不会吧……”
“开玩笑的。”晏游双手做开花状,啪得张开,笑眯眯的,“我怎么可能不带钱呢?只有追命才会那样。”
蔺尘星冷漠道:“但追命不会乱开玩笑。”
晏游耸耸肩,向后一靠,笑着看向窗外的风景。
系统麻了:【怎么会有人连自己都戏弄的?】
晏游秒答:【因为很有趣!】
系统喃喃:【……我早就知道的。】
两人吃过饭,带上小天才一起去街上闲逛。
成衣铺中用剩的碎片丝绸很难废物利用,晏游不久前以适当的价格批发了整整一捆五颜六色色彩斑斓的绸缎。
他手巧,甚至闲得没事给小天才做了好几身马甲。
所以今天的小天才,脖子上系着一条鲜红亮丽的绸缎,身上穿着一身喜庆的红马甲,是一个吉祥的小天才。
它大摇大摆地走在前面,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
蔺尘星默默地缀在后面,而晏游得意洋洋地在小天才身边迈步。
这道亮丽的风景线不止吸引了路人的目光,也吸引了主线角色的目光。
其他主线角色暂且不提,晏游注意到了有一位角色正在暗中看着他们,视线在蔺尘星身上停留的最长,仿佛沉思着什么一般,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是叶孤城。
四号马甲所在的孤岛是南海中的孤岛,大约在休夜成为龟兹国新王的那段时间门,蔺尘星和叶孤城之间门第一次产生了交集, 两人的关系不能说是陌生人, 更不能说是朋友。
叶孤城在南王府中教导南王世子剑术,年前就在南王府。他在知道蔺尘星入京之后,一次都没有拜访过蔺尘星。
晏游和系统打赌,猜叶孤城多久会去找蔺尘星。
系统认为是立刻,马上。
晏游认为是四天之后。
【等等,理由呢?】
【没有理由。】晏游说,【直觉。】
直到一天结束,叶孤城都没做找上门来。晏游得意地宣告自己的胜利。
四天之后是一个十分模糊的时间门点,叶孤城可能五天之后,也可能十天之后。
在叶孤城来之前,蔺尘星依旧按部就班地为两位身份重要的病人看病。
冯少爷的眼睛需要避风避光,为了蔺尘星看诊方便,如今冯少爷是在汴京城内的冯家宅子里住着。
这位年轻人从一开始的不配合到如今的十分配合,态度转变明显,对着蔺尘星一口一个神医。
他察觉到了自己眼睛的变化,心情激动,对蔺尘星所说无有不从,就在十天前,因为确切地意识到自己真的有可能复明,冯少爷给蔺尘星送上一份大礼。
“好好睡觉,不要吹风见光。”
蔺尘星严肃地说。
他少年模样,声音青涩,但极有威严。
冯少爷小鸡啄米一般疯狂点头:“好好好好好好——有劳神医!”
蔺尘星看完冯少爷的眼睛,又去神侯府看无情。
无情的腿因为残废十分瘦弱,蔺尘星从接诊他开始,每天给他针灸,一段时间门后又配合药浴继续针灸。
蔺尘星在神侯府里总是十分安静,一脸严肃,追命便忍不住逗他,于是蔺尘星一边强调了自己的实际年龄,一边毫不犹豫地扎他一针,痛得追命嗷嗷叫,末了却又神清气爽通体舒畅,滋味甚是酸爽。
从那之后,追命便不再逗蔺尘星了。
小神医个头小,但年龄大,追命这样告诉自己,一心期盼蔺尘星真的能治好无情的腿。
不止是追命,神侯府上上下下,都满怀期待,却从不在蔺尘星面前表露出来,不给他多余的压力。
这次蔺尘星在约定的时间门前去,神侯府中已经飘满泡脚的药香。
无情礼貌地向蔺尘星问好,小神医点点头,问了问他的感觉,得到回答后掏出针灸包,开始针灸。
蔺尘星的医术高明,自腿残废以来,无情在不久前第一次感觉到了从腿上传来的轻微痛意。
坦白讲,无情心里同样抱有期待,比过去无数次都要期待。
蔺尘星对待病人十分尽责,替无情针灸完,又替他按摩。
无情不知道该看哪里,目光转了转,又一次瞥见角落里的竹筐中露出一截蓝色的封皮。
蔺尘星能有如此医术,大约与他醉心医书脱不开关系。
无情心中满是敬佩欣赏之意。
就在这时,蔺尘星抬起头来,第一次注意到无情的视线落脚点。
他顺着无情的视线看去,看到那一截蓝色,顿了顿,竟然主动解释了。
“那不是医书。”
无情滞了一瞬,面色如常道:“是吗?我还当它是蔺大夫珍藏的医书呢。”
蔺尘星淡淡道:“总有人会误会,但其实不是。”
无情浅浅地笑了笑,蔺尘星的外表太有迷惑性,气质也仿佛未经世事的少年,所以他在蔺尘星面前会不自觉地柔和下来。
“不是医书,莫非是日记?”
蔺尘星呆住,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无情也呆了呆:“真的是?”
蔺尘星眨眼睛,承认了:“确实是日记。”
无情又笑了起来,蔺尘星开始收拾医具,他看着蔺尘星,温和道:“有劳蔺大夫,你辛苦了。”
蔺尘星背好竹筐,看他一眼,道:“给钱看病,你情我愿的事。”
无情道:“但我还是很感激你。”
蔺尘星道:“你的腿还没好呢,等好了再说。”
无情又笑,轻轻点头道:“好。”!
第84章 鹅之宠爱
叶孤城第一次见到蔺尘星之前,并没有想到那一座小小的孤岛上竟会有人居住。
孤岛远离海岸, 距飞仙岛有一段距离, 并不算远。它没有名字,岛外有天然漩涡,暗流涌动,难以踏足,近三十年没有岛民上岛,一直被人遗忘。
叶孤城之所以亲自上岛,是因为白云城中不知何时开始流传起的一个古怪的传言:那座岛上住着吃人的妖怪。
有渔船出海捕鱼,从那座小岛前经过,望见岛上一闪而过的古怪影子,岛外的漩涡在漫长的时光中消失不见,于是渔船在那座小岛边抛锚停船,渔民没有深入岛内,目之所及,是连绵庞杂的丛林。
岛上无人居住,本该只有野兽飞禽活动的痕迹,然而经验丰富的渔民却敏锐地发现孤岛上方盘旋的飞鸟并不多。
渔船归来后,渐渐的便传出岛上有吃人的妖怪这种古怪的传言。
叶孤城是白云城的城主,亦是江湖上顶尖的剑客,为安抚城中百姓,他亲自前往,一探究竟。
精怪之说大多是三人成虎的传闻,叶孤城只信自己,并不信鬼神精怪之说。
站在船上打量孤岛,依旧是小小的,但岛外围的植物丛林太过茂盛,茂盛到不自然的地步。
叶孤城一上岛,便提着剑披荆斩棘,硬生生地走出一条路来。
树木高大参天,枝叶繁茂,叶孤城一袭白衣沾尘带灰,持剑前行。
蔺尘星就是在叶孤城挥剑斩去面前的杂草时,从树上轻巧地跃下,大声对他道:“喂——看看你对我养的药草做了什么!连药草也分辨不出来吗!”
剑招快于蔺尘星的脚程和声音,少年出现在叶孤城面前时,附近的药草已经阵亡了一大半,蔺尘星脸上的急切转瞬间化作不可置信和难言的愤怒。
他个头小小,一身黑衣不显脏乱,脸庞白净,忽然出现在这阴森的孤岛上,又对着叶孤城横眉冷对,着实吓了叶孤城一跳。
单看外表,蔺尘星不像是在孤岛独自生活的大夫,反而像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小少爷。
但他的手,却粗糙无比,满是伤痕和硬茧。
岛上并非有吃人的妖怪,有的是一个人默默种草药的年轻小大夫。
叶孤城砍坏他许多药草,为表歉意,也为了试探他的来历,在岛上向他道了歉,又请他去白云城中。
蔺尘星明显不喜欢与人往来,对自己的过去也绝口不提,即使去了白云城。看了看城中商人从中原带来的药草,挑选几样种子,便要求叶孤城替他结账。
作为毁坏药草的罪魁祸首,叶孤城被蔺尘星要求跟在身侧。其余人觉得这些事不该由一城之主费心,想让别人陪同,但蔺尘星十分坚持。
他冷言冷语说不出一句好话的模样惹得城主府许多人不喜,叶孤城担起责任跟在他身边。也许是他想错了,但对其余人满是防备和警戒的蔺尘星只有和他在一起时才会稍稍放松一些——虽然他的态度并没有软化——这也许和叶孤城是他第一个见到的岛外人有关。
之后又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总的来讲,蔺尘星是白云城的恩人,他治好城中百姓莫名其妙患上的怪病,阻止了一场可能的瘟疫。
此后蔺尘星便离开南海,去往中原,那之后叶孤城便只是从零散的传闻中听到有关他的消息。
蔺尘星在汴京名声不小,同时与冯大掌柜和神侯府往来,为重要人物治病。叶孤城听说这些事情时,没有太大的感受,也从没有想过去见蔺尘星。
但如今,他有不得不见蔺尘星的理由。
蔺尘星如今在晏游家居住,叶孤城因为个人原因,在一个寂静的傍晚敲响了晏游家的大门。
前来开门的正是宅子的主人,晏游。
叶孤城不久前远远地看见过他一次,只记得对方十分开朗、是位很讨人喜欢的人。就连从未在叶孤城面前卸下心防的蔺尘星在晏游面前也收敛锋芒,两人相识不久,已十分亲近。
“你是” 青年困惑地看着他,视线在叶孤城腰间的长剑上停留片刻,没有惧意,反倒笑了起来,“你是想见休夜吗?”
叶孤城:“?”
他确实知道休夜的名号,但晏游府上住着的不是蔺尘星么?
晏游身后吧嗒吧嗒走出来一只身穿黑色马甲油光水滑的大白鹅。而叶孤城上次看见它时它穿着一身红色的马甲。
叶孤城莫名其妙地懂了晏游的意思。
据说休夜有一头华发,这只大白鹅白到发光莫非名字就是“休夜”?
叶孤城顿了顿,无视晏游的话和啄着他腿的大白鹅,淡淡道:“听说蔺尘星住在此处,我想见他一面。”
“你的名字呢?”晏游歪了歪头,笑起来,“要进我家的人一定要告诉我名字。”
叶孤城有隐虑,不能轻易向外人说出自己的名字,面无表情,只是道:“蔺尘星与我相识,你让我去见他。”
晏游一语不发,看着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那只大白鹅依旧锲而不舍地啄着叶孤城的腿,从左腿换成右腿,叶孤城不是铁打的,被啄了这么久,腿不可能不疼,却没有疼到非要挣脱的地步,心情复杂。
这对主宠到底是怎么回事?
“看在小天才这么喜欢你的份上,你进来吧。”晏游看够了,笑容和煦,伸手请叶孤城入内,“我带你去见小神医。”
小天才收了嘴,亦步亦趋地跟在晏游身后。
叶孤城看它一眼,怀疑它能听得懂人说话。
蔺尘星坐在屋檐下的小板凳上,小天才看见它,一跃而起,向他冲过去,被抱了个满怀。
久别重逢,叶孤城远远地和他对视。
晏游道:“这位是不愿意说出名字的你的熟人。”
叶孤城默默地想,好像算不上熟人。
蔺尘星道:“不是熟人,他是我之前跟你说过的叶孤城——第一次见面就砍坏我许多药草的家伙。”
叶孤城:
晏游拉长音调,“哦”了一声,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叶孤城:“原来阁下就是叶孤城你看,我这不是知道了你的名字。”
叶孤城面无表情。
谁能想到蔺尘星没有丝毫犹豫地就说出了他的信息?
但这侧面表现出一个事实,对蔺尘星来说,晏游是值得信任的人。
叶孤城不想再说废话,对蔺尘星道:“我有要和你单独说的事情。”
蔺尘星眨了眨眼睛,看向晏游,后者笑了一声,带上小天才离开。
两人便进屋去谈,叶孤城直入主题,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被油皮纸包得严严实实的一味药渣,在蔺尘星面前铺开,问道:“你看,这药是不是当初白云城内的怪病的解药?”
药渣味道刺鼻,颜色呈褐色,皱巴巴的。
蔺尘星捻起一撮在指尖揉搓,又凑近鼻尖,仔仔细细地闻了味道。
他皱起眉头:“确实是解药,和我的药方有相通之处,但更为刺激,对人体害多利少。开药的是哪个庸医?”
叶孤城相信他的医术,反而从蔺尘星这里确认了自己猜想,面色骤然阴沉下来。
这药是他从南王在城郊的别院中发现的。冬季天寒,南王与世子请叶孤城去别院中过冬,去后不久,叶孤城在田野间独行,看见有人倾倒药渣。
彼时正是傍晚时分,天将暗不暗,晚风带来刺鼻的药味。
叶孤城十分熟悉,蔺尘星在白云城中熬药时,山边安置病人的别院内整日整夜的弥漫着相似的味道。
那场怪病本就奇怪,叶孤城在事发后排查城中上上下下所有事,没有发现任何根源。
他一直将此事记在心里。
夜色彻底暗下来后,叶孤城悄悄将那些药渣收集起来,并在今天带来让蔺尘星辨认。
白云城中的事情江湖人并不清楚,城中流行过怪病,而治好怪病的是蔺尘星,也没有在江湖中传开。
叶孤城不想多说,将发现药渣的事情简短地告诉蔺尘星,便准备告辞。
蔺尘星盯着他,问道:“那个庸医配出这种垃圾,你打算拿他怎么办?”
垃圾……
叶孤城默然,顿了顿,道:“我不知真相,不敢贸然行事,在找出怪病的根源期间,我会注意找那位庸医。”
白云城的怪病城中没有大夫能治好,只有蔺尘星一人有能力配出解药,可汴京竟也有相似的解药,叶孤城不得不多想。
蔺尘星看着他,点点头,随后又接着道:“你要再去见见休夜吗?”
叶孤城可疑地沉默了:“……休夜在这里么?”
他当然知道休夜不在这里——但这里有那只白色的大鹅。
蔺尘星莫非是在开玩笑?
蔺尘星道:“那只大白鹅,它名为‘小天才’,号为‘休夜’。”
叶孤城默然。
原来“休夜”不是名字,而是号……
他淡淡道:“不必。我只会见休夜本人。”
一只鹅而已,即使号为休夜,那也只是一只鹅,不是罗刹剑客。
叶孤城推门而出,“休夜”本鹅蹿到他面前,扑腾着翅膀疯狂叨他。
叶孤城:“……”
晏游远远地站在院子门口,脸上的笑容十分明朗:“休夜好喜欢你啊,叶城主。”
这只鹅方才撞进蔺尘星怀里时可没有叨他。
叶孤城心中毫无波澜地想。
蔺尘星变得那么活泼,果然和这宅子的主人脱不开关系。
“是你在指使它。”叶孤城语气平淡地说,直勾勾地看着向这边走来的晏游,“让它住口。”
“你不要冤枉我,它只是不怕你又喜欢你而已。”
晏游喊了一声,小天才最后叨了一嘴,翅膀一挥,拍拍叶孤城的腿。
叶孤城默默地看他一眼。
——不信。!
第85章 冷风寒夜
蔺尘星为无情针灸的频率比最初时减少了许多,但药浴依旧需要按时浸泡。
以往泡药浴时只能闻见刺鼻的药草味,但这次无情将腿泡在药水中不久,酥酥麻麻的刺痛感缓缓蔓延开来。
无情一向冷静,此时却镇静不了,面上露出奇异的神情,眉眼间透露出隐隐的欢欣。
一旁服侍的金剑童子细心关注着他,见此一呆,随后意识到什么,惊喜道:“公子——你有感觉了吗?!”
无情还未答话,声音便引来院子里其余三位剑童,入屋后见无情含笑点头,欢呼起来。铁剑童子更是高兴得跑出去,大声地向见到的每一个人宣告。
“公子的腿有感觉了!!”
无情的三位师弟第一时间赶到现场,个个神情激动。
追命道:“听说你的腿有感觉了!能动吗!”
冷血道:“蔺大夫果真厉害。”
铁手道:“真好。”
无情哭笑不得,心中更是暖洋洋的,淡笑回答道:“还不能动,有明显的痛感。”
他的腿虽然不能动,但已有明显的知觉,与之前相比之下已经是极好的变化,冷血心中欢喜,也为了将无情的情况转告给蔺尘星,他专程去了晏游的家一趟,拜访这位在友人家中居住的小神医。
晏游家中房门紧闭,冷血敲门片刻,无人开门。一门之隔,传来大白鹅扑腾翅膀的声音,看来那只叫小天才的大白鹅一个人被留在家里。
冷血有些失望,转身离开,计划今日晚上再来看看,若是能在路上偶遇便是再好不过。
身后的院子里传出小天才的嚎叫:“嘎嘎嘎嘎嘎嘎嘎!!!!”
冷血:“”
他脚步一顿,心情微妙地复杂,从晏游养这只鹅开始,他就觉得它太通人性了点。
小天才又嘎嘎两声,冷血毫不犹豫地大步离开。
街道上人声鼎沸,热闹嘈杂,冷血携剑走在路旁,前方不知为何忽然变得吵闹起来。他远远地听到中央传来一道极为清亮的声音。
那声音满是朝气,大声问道:“你知道小晏先生住在哪里吗?”
晏游?
冷血脚步一顿,随后加快步伐。他携有无鞘剑,双瞳碧绿,聚集起来的围观者见了他便知道他是冷血,纷纷为他让开道路。
被众人围观的中心是一名少年与浩烟书坊的掌柜,冷血在晏游身边见过那位掌柜。
少年手里拎着一只帷帽,神色意气风发,肤色呈小麦色,剑眉星目,容颜桀骜,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一脸懵呆的掌柜,眼睛里满是兴奋。令人无比在意的是,他身上佩戴着许多银光闪闪的饰品,手环、耳坠、脚环、颈链,以及衣物上装饰的银链,而这些与他十分相称,显现出一种独特的野性。
冷血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从他身上察觉到与自己相似的气息。
那是只有生于自然、与世间万物共生共处者才会有的气息。
浩烟书坊的掌柜只不过是在外面同认识的人说了几句,期间谈到了小晏先生新书的内容,这名少年便从斜出窜出来拦在他身前,高声问了这么一句问题。
少年见他不答,疑惑道:“我方才听你和小晏先生认识,莫非你不知道他住在哪里?”
一开始确实没人知道晏游的住处,自从蔺尘星住进他家,人人都知道说书还写故事的小晏先生家中住着一位小神医,知道晏游的住处便不再等同于不怀好意。
但书坊掌柜与晏游是合作伙伴,他绝不可能将晏游的住处告诉这个来意不明的少年。
所以书坊掌柜慢慢地点了点头。
冷血:
少年的脸上流露出失望和不高兴的色彩,又接着道:“那除了他家,还有哪里容易见到他?”
容易见到晏游的地方不止一个,光冷血知道的就有好几个地方。
书坊掌柜道:“那就多了去了我能问问你为什么想见他吗?”
少年果断道:“不能。他常去的地方有哪些?”
书坊掌柜抽了抽嘴角,冷血迈步上前,掌柜看见他后松了一口气,对少年道:“这位与小晏先生是朋友,他知道的更清楚。”
这时几乎没有了围观群众,书坊掌柜见冷血有接手此事的意思,两方交换了视线,他便忙不迭地离开了。
少年看向冷血,问道:“你和小晏先生是朋友?”
冷血走至僻静处,避开暗中各处窥视的视线,回头见那少年跟了上来,便点点头:“是的。”
少年总给人一种耐心有限的感觉,但刺客举止却表现得十分有耐心,他又问冷血:“你认为在哪里最容易见到他?”
这名少年似乎一心一意只想见到晏游。
冷血直言道:“你来路不明,作为朋友我不敢让你去见晏游。你的名字是什么?你想见他做什么?”
少年顿了顿,竟然乖乖回答了:“风萧,风萧萧兮易水寒的风萧。我见小晏先生,想要听他”
冷血见他愿意配合,本就感到吃惊,听到名字后更加惊讶。再打量一番面前的少年,模样装扮真的与传言中的年轻杀手蛊师无比契合,他太过惊讶,以致没能立刻给出回应。
蛊师——心狠手辣,杀人于无形,是个彻头彻尾的坏人。
而面前的少年,态度略显傲慢,气质孤傲,一身煞气凛冽,却并非冷血见过的罪无可赦的杀手身上拥有的气息。
风萧皱起眉头:“我说了,你怎么还不说?”
冷血看他一眼,说了他被晏游拉着去过的三家酒楼。
那三家酒楼确有其事,但风萧不可能在那里见到晏游,因为晏游在那里遇见过想重金请他说故事的有钱人,晏游对冷血说那些有钱人想拿他取乐,既然这样,他就要让他们不高兴。那之后晏游也不再去那三家酒楼了。
喜欢晏游故事的人有许多,那些人不会让晏游被穿小鞋,所以在应付这些人身上,晏游总是十分自由,毫无顾虑。
风萧若有所思,目光一转,紧盯着冷血,问道:“你既然是他朋友,总该知道他住在哪里吧?”
冷血一顿,风萧冷哼一声:“你不会也要说不知道他住在哪里?你真的和他是朋友?”
“”冷血道,“他现在不在家,你去了也见不到他。”
“但那是他的家,只要我等,我总能见到他。”风萧立刻回答道。
冷血感到棘手。
风萧像是不见到晏游不死心。
风萧道:“你不能骗我忽悠我,我把名字和理由都告诉你了,我更不会杀小晏先生,我保护他还来不及,所以你在担心什么?”
少年语气真挚,眼神认真,满是对冷血迟疑的不解。
冷血没有办法,说出晏游的住处,随后道:“他不一定愿意见你。”
风萧道:“没关系,我愿意见他,所以总有办法见到他的。”
冷血:“”
他开始怀疑自己把晏游的住处告诉风萧是否是个正确的选择,
风萧心满意足,戴好帷帽,朝冷血挥挥手就要离开,冷血最终还是忍不住问他:“你来汴京,还有别的事么?”
“没啦。我是特意来见小晏先生的。”少年杀手在黑纱后对冷血笑了起来,笑意显得模糊,却十分真挚。他笑起来时有一种不谙世事的天真,“而且我听说天子脚下,被发现后会被六扇门逮进牢里的。”
六扇门神侯府名捕·冷血默默地看着杀手离开。
知道晏游的住处后,风萧便显得十分高兴。
冷血又开始头疼,他如今还得特意找一找晏游,告诉他有一名杀手想见他的事情。
风萧与小晏先生的朋友分别,很快与一同来到京城、作为带给晏游的惊喜的罗刹剑客汇合。
白发青年抱剑站在树林中,他赏了将近一个时辰的青青新叶,冷冷向姗姗来迟的风萧投去一瞥:“你迷路了?”
风萧不理他冷脸的模样,只是道:“我知道小晏先生的住处了!”
“那就快去。”
“所以我立刻来接你了。”
“快去。”
因为两人并不知道具体的路程,所以他们戴好兜帽和帷帽,走出树林,便拦了人去问路。
休夜遮得严严实实,风萧身上银饰显眼,两人在街道上一同行走,既古怪又可疑,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
冷血:“————”
他并没有走远,风萧的身份令他不得不在意,这下风萧带着一个明显更加古怪的人走在去往晏游家的路上,他更不能袖手旁观了。
在去往晏游家的两人面前,冷血再次登场。
风萧看见他,冷哼一声,明显不高兴了:“你还在提防我?”
冷血摇摇头,道:“我和你们一起去,也许晏游和蔺大夫已经回去了。”
两人一怔。
风萧问道:“蔺大夫?那是谁?”
冷血不想让他们对自己抱有警惕,解释地稍微详细了一些:“蔺尘星蔺大夫,是我师兄的主治大夫,他如今住在晏游家里。”
这件事在汴京不是秘密。
穿着斗篷、将面容隐藏在兜帽之下的人第一次开口,语气冰冷,道:“他们认识很久了么?”
冷血审视地看着这名剑客,回答道:“不,他们是去年年底由别人介绍认识的。”
风萧问道:“那人是步明灯吗?”
冷血微讶,道:“是的……你们认识?”
风萧道:“不熟悉。”
休夜冷冷道:“你那时不如跟着他们一同上京,我也不必来了。”
风萧皱眉道:“可我那时还不知道小晏先生,况且——”
似乎终于想起冷血也在场,风萧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没有继续往下说。
冷血不动声色,明白方才提及的蔺尘星与步明灯与面前的两人有关系。
风萧看向他,道:“你叫什么?”
“冷血。”
“你来带路。”风萧毫不客气地指挥起来,似笑非笑,“这样你也会更安心的吧。”
冷血并不否认。
身披斗篷的青年不打算介绍自己,一路沉默,存在感却异常鲜明,冷血本能地在他面前警惕,对方的杀气几乎有如实体,如山巅萦绕的雪雾,并不针对任何人,却影响身周的所有人。
而风萧和这名青年的关系也有些古怪,说熟悉又不常交谈,还有些互相不听话的意思,说陌生却仿佛有共同的经历和话题。
风萧和休夜一同行走于江湖不是没有人不知道,两人行事无忌,名声恶劣,冷血有所耳闻,此时心中更是猜到了答案。
但对方从始至终不曾摘下兜帽,一言不发,冷血不好开口询问,一路上也在慢慢审视他。
三人行至晏游家门口,依旧大门紧闭,敲门只有拍翅声与嘎嘎声回应。
风萧道:“是准备用来熬汤的大鹅吗?”
冷血:“……不是。”
是名叫小天才号为休夜的大白鹅。
晏游和蔺尘星不知道去了何处,冷血去冯少爷的宅子里问过,两人也不在那里,以冷血对晏游的了解,今日大约是见不到他们了。
风萧表示会在附近找一家客栈落脚:“不放心的话你尽管来看。”
冷血道:“好。”
风萧立刻扬眉看他,一副你怎么敢说好的样子。
冷血对他一笑:“是你说让我来看你们的。——请问这位公子的名字是什么?日后指不定会常有来往,不如趁现在互道姓名。”
风萧被冷血将了一军,冷嗤一声,十分不悦,转头去看休夜。
而冷血紧盯着兜帽下的青年。
“……休夜。”青年语气冷淡,缓缓摘下兜帽,“休止的休,良夜的夜。”
一头华发倾泻而下,白发剑客神色阴郁,无边长夜里冰霜缓缓凝结,眼底霜雪沉重。!
第86章 惊不惊喜
休夜摘下兜帽,冷淡地说出自己的名字时, 冷血的心情十分奇妙, 而休夜话音落地,院内的另一个“休夜”十分应景地嘎嘎两声,如同在回应休夜的自我介绍一般。
冷血:
小天才的号为休夜这件事神侯府内没有人不知道,虽然他们都觉得这号如其鹅,却从未想过这两个休夜会碰面。毕竟休夜恶名远扬,晏游从不踏足江湖事,两人之间不可能产生任何关联。
但冷血更没有想到的是,自己会成为两个休夜相遇的第一见证人。
此时风萧看着高墙大门,若有所思地问道:“这只鹅既然不是煮来吃的,那便是宠物了?它叫什么?喜欢什么?”
冷血告诉自己不能说出小天才的号,飞快地回答道:“它名叫小天才,喜欢啄人。”
风萧弯弯眼睛,称赞道:“是个好名字,有气势。”
冷血默默地看他一眼,心想你如果知道了小天才的号大约不会给出这个评价了。
休夜神色冷冷,一言不发,一副对任何人都不感兴趣的模样。冷血看了两人一眼,心里做出决断。这二人皆是十分危险的人物,他不可能将两人放之不管,便提议由自己带他们去附近的客栈。
风萧冷哼一声,将冷血的心思看得清清楚楚,却没有拒绝。一来他们在汴京确实人生地不熟,据楚留香所说,汴京不仅有皇帝,还有六扇门,更是两个江湖大派的大本营。
他想,在见到小晏先生之前,不能引起任何骚动。
休夜对风萧的安排毫无意见,默默跟在两人身边,他神情阴郁,又显得倦怠,分明在看人,却不将任何人看在眼里。
离晏游家最近的客栈是缘来客栈,里面的厨子做得一手好烤鸭,晏游去里面打包过几次烤鸭带回家。掌柜对冷血十分熟悉,听冷血表明来意,热情洋溢地表示会为两位客人安排房间。
休夜早已戴上兜帽遮盖住醒目的银发,掌柜虽然觉得他奇怪,却因为冷血而没有多想。比起遮住容貌的休夜,反倒是衣着配饰十分张扬的风萧更加令人在意。
掌柜办理入住的期间冷血一直站在一旁默默地等待,待掌柜将钥匙递给风萧,冷血便打算告辞。
“冷血捕头,您慢走。”
掌柜笑容满面,躬身送别。冷血不喜欢被人这般对待,却不能说什么,只能默默点点头,这才迈步离开。
三人进入客栈时,掌柜便已经对冷血喊过捕头,那时风萧和休夜毫无反应,一脸冷漠,冷血便以为他们并不在意,然而他走出没两步,便听见风萧喊住他,道:“捕头?你是六扇门的人?”
冷血:“”
他回头,风萧正微微蹙眉看着他,而休夜已经向楼上走去,看来对他的事毫不关心,于是冷血回答道:“是的,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
“才没有。”风萧眉头皱得更紧,“所以你才会这么提防我?”
“不全是这个原因,还因为我和晏游是朋友。”
冷血坦坦荡荡地回望,他从始至终都没有否认自己对两人的防备。
风萧看着他,忽然说道:“我以为捕头都是花天酒地人模狗样的家伙,你好像不是。” 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若有所思道,“你长大以后可不要变成那样子。”
冷血非常好奇是谁让风萧产生如此误解,况且风萧与他年纪一般大,却以一副说教的语气告诫他道理,每一件事都让他心情复杂,最终冷血只能在短暂的沉默后,说道:“不会的。”
双方分别,冷血回到神侯府便将自己今日的经历与遇见的人告诉诸葛太傅与三位师兄。
无情对休夜印象深刻,听休夜来了汴京,不免感到讶异。
追命却对休夜和风萧来汴京是为了见晏游而好奇不已:“他们两个都想见晏游?晏游原来这么被人喜欢?”
冷血纠正道:“只有风萧是为了见晏游而来的,休夜我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但我能肯定,他对任何事情都没有兴趣。”
追命道:“所以晏游在哪里呢?”
冷血摇头:“不知道。”
两人齐齐沉默,晏游的兴趣千奇百怪,此时此刻说不定正在汴京城外的村子里为人拉二胡奏乐,想找到他,得先知道他的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一旁诸葛太傅和无情铁手也在商量,将追命与冷血叫去,做出安排。休夜和风萧不能放之不管,但也不能盯得太紧,那两人据说都是极没有耐心的人物,所以这件事被交给冷血。
“哎——我也想见见那两位呢。”
追命有点失望。
冷血道:“你不要露面。”
追命:“为什么?”
铁手和无情好奇地看向冷血,只见小师弟答道:“风萧不喜欢花天酒地人模狗样的捕头。”
几人便知道他在开玩笑,忍俊不禁,追命道:“我只是喜欢喝酒而已!他说的究竟是谁?”
铁手沉吟片刻,缓缓道:“也许他说的是金九龄。”
风萧的名字第一次为众人所知是去年冬季发生的事情,黑龙寨少寨主死相凄惨,金九龄和风萧那时都在城中,因为黑龙寨的人认定凶手是蛊师,接手案子的金九龄在压力下不得不“押”着风萧去往黑龙寨。
事件的结局几人想来仍是不知该如何评价,真凶不是风萧,被怀疑是凶手的风萧不仅找出了真凶,还在众目睽睽之下放走真凶。
何等嚣张,何等目中无人,风萧的名声在那之后更加恶劣,金九龄发誓不仅要亲手逮到杀死黑龙寨少寨主的真凶,还说要与风萧不死不休。
他在风萧手下遭受那种耻辱,做出这样的宣言也是情理之中。
金九龄确实喜奢华,着华服,香车宝马,美酒佳人常相伴。他甚至不像一位捕头,而像一位世家公子。
无情等人与金九龄不是一路人,且金九龄在诸葛太傅执掌六扇门后便很少在汴京活动了。
萧所说的“花天酒地人模狗样的捕头” ,除了金九龄以外似乎没有别人了。
师兄弟四人默了默,金九龄好歹是同事,即使再如何不认可他的行为,也不能背后议论。
“不过晏游到底带着蔺大夫去了哪里?” 追命又说起晏游,百思不得其解,“不止我们要见他,又有风萧要见他,他可真是受欢迎啊。”
无情道:“蔺大夫一直忙于看病,也许晏游带他外出散心了。”
铁手也道:“如今有那两人在等着见他,也许他不立刻现身是好事。”
追命和冷血互看一眼,都没有说话。
晏游带着蔺尘星去散心?不如说他带着蔺尘星去撒欢更合适。
被数人念叨的小晏先生和蔺小大夫,正在南王城外的庄子附近的村子中埋伏。
按照人设来说,蔺尘星也许会将药渣的事交托给叶孤城解决,也许会自己深入探查,这要视情况而定。如今晏游在场,加上他的推波助澜暗地怂恿,蔺尘星的选择便是后者。
村子略显偏远,只有寥寥二十来户人家,家中有子女的人大多数都在南王的庄子里做事。
田地一望无际,绿野如波,晏游和蔺尘星小心行事,但在田埂上走了没多久,远远地便有人看见了他们。
隔着相当长的一段距离,站在村民身后的叶孤城的表情堪称十分僵硬。
村民被安排带着重要的客人散心,看到奇怪的陌生,正十分疑惑,喃喃自语道:“是哪家的亲戚吗?我怎么没有听说过?”
叶孤城想,我也没有听说过。
这两个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一高一矮的两人在田埂间走来走去,就是不往上面走,田野间风大,两人衣衫猎猎,像是飞鸟迎风展开的双翅。
叶孤城十分冷静地望着他们。
在说过自己来处理这件事的情况下,蔺尘星和晏游还出现在这里,叶孤城本来是该生气的。
但他看着那两人,又觉得自己生气是件不划算的事情。
不管是蔺尘星还是晏游,都不像是会听他话的人,叶孤城早该明白这个道理的。
村民惊讶地看着身着白衣的贵客抬脚踏上田埂,慌忙道:“大人,你这样衣裳会沾上土的……”
叶孤城朝他摇摇头,随后径直走入田野中。
在村民追上他之前,叶孤城已经与晏游和蔺尘星汇合,风吹草动,叶孤城沉默地看着他们。
蔺尘星率先开口,道:“你挡路了,退下吧。”
叶孤城低头看他一眼。
晏游笑眯眯道:“这位兄台,独木桥难走,你不妨退一退,为我俩让路。”
叶孤城懂了,这是想当作他们不认识。
村民才靠近,便见贵客转头走了会来,对他道:“他们要去地上,先回去让路。”
村民又急急忙忙地转了回去。
三人离开田地,叶孤城衣角沾土,他又喜净,一刻也忍不住,便被村民带着去最近的村民家更换衣物,清洗衣裳。
那户人家,就在叶孤城曾经看见的泼洒药渣的房屋隔壁。
晏游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向村民介绍自己和蔺尘星的来历,又延伸出许多话题,他说得活泼有趣,身边便渐渐围起人来。
叶孤城侧耳倾听,门外只有一人服侍,他便悄悄从窗户离开,去隔壁一探究竟。
晏游和蔺尘星的到来确实为他省了不少麻烦,叶孤城潜进隔壁,迅速地看了看,从窗户的缝隙中看见一个躺在床上的人影,房间房门紧闭,没有丝毫人气。
叶孤城回到更换衣物的房间,穿着干净的衣裳推门而出。
正厅内晏游笑盈盈地讲故事,蔺尘星在一旁乖乖地听着,和叶孤城有一瞬对上视线。
叶孤城微不可查地点点头,晏游收到信号,很快结束了话题。!
第87章 真有趣啊
叶孤城不想将蔺尘星扯入这场事件里,不确定的因素太多,其中甚至有南王的影子,一切都尚无定论。
晏游是个彻头彻尾的外人,没有参与到两人的谈话里。尽管作为本体,他是知道谈话内容的,但在马甲不说的情况下,他从不会表露出任何身为本体的影子。
【对他们来说,你是陌生人,对吧?】
系统确认一般地问道。
它始终不能理解晏游是怎么将马甲塑造为独立的个体,所有的马甲都是他,但马甲之间思维独立,对彼此的存在毫无察觉,作为本体的晏游知晓一切,在愿意的时候还能对马甲的思维给予影响。
最开始其实不是这样的,系统记得最初晏游确确实实是在扮演这些拥有不同人设的马甲,这个衍生世界对马甲和晏游渐渐认可,四个马甲也随之变成了更自由的角色。
如同设定好程序的仿生人在日复一日的练习下,逐渐拥有成熟的思考回路,能够进行独立的判断,成为了“人”。
所有的马甲系统从未绑定过像晏游这样的宿主,系统作为辅助者,除了基础性的帮助意外并没有能帮助他什么。
【你这么说也没错。】
叶孤城与蔺尘星去偏僻的地方交谈,晏游在田野中游荡,风声萧萧。他摸着下巴煞有介事地回应:【但更准确的说法,不该是“本体”吗?】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系统说,【他们是你,但又不是你,你的能力比我所了解得还要难以琢磨。】
忽然正经起来的系统让晏游忍不住笑,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对谁都没有害处,系统在这时忽然严肃起来实在是没有必要。
【我的精神力是3S+。】晏游笑眯眯地强调,【没有上限,不管我做出什么事都不是不可能的吧?】
【话虽如此,但是你太厉害了——】
到目前为止,系统所看到的晏游展现的能力,在主系统搜集的资料里没有提到过,“3S+”按理说只是比普通的3S高一些而已,但晏游的“3S+”却不仅仅是高一些。
系统的结论被晏游看作夸奖,他毫不虚心地接受下来:【多谢夸奖。你觉得我在最佳宿主评奖中能拿几等奖?】
【才没有那种奖啊!】
系统气得想掀桌。
晏游嘿嘿笑着往回走。
叶孤城和蔺尘星的谈话已至尾声,两人之间既不是朋友也不是敌人,只是蔺尘星有一层白云城的救命恩人的身份在,所以叶孤城对蔺尘星的态度堪称彬彬有礼。
礼貌对待是一码事,拒绝又是另一码事。叶孤城毫不留情,明言希望蔺尘星和晏游不要再插手。
“兹事体大,我自有安排。”叶孤城如是说,“大夫不必插手。”
蔺尘星可有可无地点头应下,他来不来都无所谓,但晏游想来,所以他才一同来了。
“你的话肯定没问题的。”蔺尘星说,“但如果是南王对城中百姓下手,他会是为了什么?你有头绪吗?”
蔺尘星外表小小,叶孤城被他这么严肃地一问,迟缓地想起对方曾提过自己的真实年龄,但叶孤城怎么也无法将对方说的数字和蔺尘星的容貌结合起来,心中蔺尘星便是外表这么大的少年。
“……大致有些头绪。”叶孤城淡淡地回答,并不打算多说。
他从南王世子少时教导他习剑,来往于汴京王府与南海飞仙岛,南王威严深沉,目光深邃,是个野心勃勃的人。
但这些蔺尘星都不必知道。
“你有头绪就好。”蔺尘星道,“我可不想给你治伤。”
叶孤城默默地看他。
蔺尘星大概是在说反话,但他的关心太隐晦,总让人觉得他嘴毒。
两人先后离开并分散,叶孤城隔了许久才现身,蔺尘星已与那位说书的小晏先生汇合,他坐在一旁,而那说书正人吹着长笛。
笛声轻悠,如春风,似细雨,欢快而轻柔。
村民们不懂乐器,同样听得十分入迷。
叶孤城驻足听完一曲,晏游与蔺尘星向村民们道别。村民们不知道南王的谋划,但他们也是南王的耳目,晏游和蔺尘星不该久留。
两人礼节性地向冷面白衣人·叶孤城颔首示意,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晏游驾着驴车来,驴车毫无防备地停在村外。如果村民为此惹事,晏游就有留下的理由,但可惜的是,驴车安然无恙,毛驴低头嚼草,惬意不已。
他还有点小遗憾。
两人乘着驴车返程,蔺尘星问晏游:“这是叶孤城的事情,你为什么会想来这里看看?闲得慌吗?”
被自己质问和揶揄的经历着实难得,晏游手指间转着缰绳,笑意盈盈:“为了带你来散心啊,怎么能说我闲得慌呢?”
蔺尘星摆明了不信他鬼话:“不要说的那么好听。”
晏游只是笑。
马甲们都是他不假,但连晏游都说不清他们到底有哪里相像。
两人回到城中已经是傍晚,回家的话还要走许久,便掏了银子在城门口的客栈要了两个房间。
晏游丝毫没有即将要见到两个马甲的负担,轻轻松松地睡了一场好觉。
第一天清晨,晏游早早起床,在街上溜达,买了肉包子回客栈,在靠近门口的长凳上啃包子。
蔺尘星下楼后只看见空荡荡的桌面。
面对蔺尘星控诉的视线,晏游摊手,弯起眼睛:“没有你的。”
蔺尘星冷哼一声,回程的路上自己买了早点填肚子。
冷血没想到他们会出现得这么早,收到消息后匆匆赶来,站在驴车前张了张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说什么?
说恶名远扬的罗刹剑客和杀手蛊师正在你家附近蹲你?
冷血甚至能猜到晏游的反应,他会毫不犹豫地说“不见”。
——太麻烦的人我才不想见。
晏游曾说过这样的话休夜和风萧正是会被晏游归类于“太麻烦的人” 里的人物。
冷血还没有想好该如何说,晏游撑着膝盖向他挥舞缰绳,说道:“好巧呀小冷,你是特意来替我们架车的吗?”
冷血:“…………”
最终他还是坐在车前,从晏游手里接过缰绳。
如果不是有话要说的话,他是绝对不会上车的。
因为晏游摆出一副你不上车我就不跟你说话的欠揍模样,冷血忍了又忍,才能心平气定地上车。
晏游捂着嘴嘿嘿偷笑,冷血瞪他一眼,他立刻敛了笑,一脸郑重道:“小冷捕头心地善良,乐于助人,草民感激不尽。”
冷血干脆不看他了。
越看越气。
蔺小神医一脸淡然地看着他们,他在外人面前总是一副冷淡的模样,而冷血对他来说依旧是陌生人。
“所以小冷捕头是想对我说什么?”晏游从木板车上揪起一根草,在指尖打了一个结,漫不经心地问冷血。
冷血实话实说。
“风萧来汴京了,他想见你,休夜也在他身边。”
蔺尘星眨了眨眼。
晏游:“好的,从前面那里右拐吧小冷捕头。”
冷血冷酷无情地驾车直行:“那是你家,你得回去。”
晏游作势要跳车:“我不管,我要跳车!”
冷血巍然不动:“你跳。”
晏游真的跳了下去。
冷血:“————”
他紧急拉住缰绳,回头看去,晏游在车后面弯着眼睛笑,又爬上车,蔺尘星皱眉道:“你是傻子吗?怎么能真的跳下去?”
蔺尘星说出冷血的心声,他不由得希望蔺尘星多说一点。
晏游:“我这叫强身健体。”
冷血:“你这叫强词夺理。”
蔺尘星则拍拍晏游的腿,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将他看了个遍,确认他安然无恙,放心地收回目光。
晏游撑着下巴看他,忽地笑了起来,看向冷血:“无情捕头的腿是不是有了好转?”
冷血精神一振,向蔺尘星说明无情目前的情况,蔺尘星立刻竖起耳朵,仔仔细细地听无情的病情。
晏游侧耳听着,看蔺尘星全神贯注的模样,缓缓地笑了一下。
真有趣啊。
晏游忍不住想。我原来是这样的人吗?!
第88章 求医问药
冷血与蔺尘星就无情的事进行着热烈的讨论,说话间驴车走过汴京长长的街道, 七转八折, 在晏游家附近的那个胡同口放慢速度。
冷血担心晏游,心中满是顾虑,特意放慢速度,问他道:“你真的要去见他们?”
晏游哼哼一声:“刚刚不是小冷捕头你非要让我回家吗——怎么在这种时候担心了我了?”
那不是你先开始闹着玩的吗!
冷血忍了又忍,没忍住,瞪晏游一眼。
晏游笑了笑,正色道:“迟早要见的,那就趁早见吧。”
他也没有给冷血再踌躇的机会,就在前方不远处,风萧甩着一个小小的布袋从胡同口里走出来。
双方正面对上。
风萧看看冷血,又看看蔺尘星,视线最终落在车板后面的青年身上。
他便知道,这位青年是他要见的小晏先生。
蔺尘星像在松江府时板着脸,面无表情,避开与风萧的对视。风萧的目光闪了闪,若无其事地走上前去。
“怎么?你停在这里是想劝小晏先生不回家?”风萧一张口,便是一副极讨人厌的嚣张语气。
冷血麻了:一个两个的非要和他作对吗?
“你看清楚了再说话。”冷血脾气上来,居高临下,冷冷地与风萧对视,“我这不是将小晏先生带到你面前了么?”
风萧冷哼一声:“那还不快带着他进去。”
冷血道:“你挡着路,我怎么能进去?”
风萧道:“在我出来之前,是你在这儿挡路。睁眼说瞎话的不是你吗?”
两人针锋相对,风萧不屑地抛给冷血一个眼神,向一旁有去,给驴车让路。
先退一步的分明是风萧,却显得冷血落了下风。
晏游拍拍冷血的肩膀以作安慰,驴车缓缓驶动,他侧着脸,和近在咫尺的风萧对上眼睛。
苗疆少年微微扬眉,打量着晏游,而晏游弯着眼睛,坦坦荡荡地与他对视。
驴车在晏游家的后门停下,晏游掏出钥匙开门,冷血将驴车驶入院子里,为自己在晏游面前可以是任何人,却永远不会是捕头而心情复杂,所以下车后始终面无表情。
晏游拉着冷血去正厅坐下,热心地为他斟茶倒水,蔺尘星默默地端出自己的茶杯向晏游示意。
“自己倒。”
“不要,你给我倒。”
“你去开门我就给你倒。”
门外正传来敲门声。
蔺尘星一噎,自己拎起茶壶为斟茶。
他似乎非常不想和风萧见面,从风萧出现后便显得十分僵硬。
冷血虽然面无表情地向晏游表达自己的不满,但从始至终,一直在默默地注意着他们。
蔺尘星不想去开门,晏游看看冷血,后者目光一凛,流露出拒绝的气息。
——让他当车夫驾车送他们回家,还想让他当门童?
不可能!
冷血也不想去开门。
晏游躲懒没成功, 溜达着去前院开门, 门外苗疆蛊师正矜持而又眼含热切地注视着他。
“呀,你好。”晏游撑着门对他微笑,“听说你喜欢我的故事?”
风萧大大方方道:“对,我喜欢你的故事。你能为我说书吗?价格好商量。”
晏游笑眯眯地刁难自己:“喜欢我故事的人有许多,他们怎么要求利诱我都没有做,你凭什么要我为你说书?”
风萧歪歪头:“如果你不吃软,我只好硬来了。”
晏游:“怎么硬来?”
风萧毫不隐瞒:“等你中了我的蛊,便只能对我俯首帖耳。但我喜欢你的书,希望你能心甘情愿地为我讲故事。我听说你仰慕休夜,所以请他和我一起来见你了。”
晏游道:“我可没说过我仰慕他,那么多说书人都将他当作过话题,总不可能人人都仰慕他。”
风萧噎住,眉头轻蹙,冷冷地看着他。
冷血不放心晏游,跟在他身后出了正厅,此刻正扶着剑在不远处的树丛后站着。
听到这段对话,他的心情复杂无比:晏游不管站在面前的人是谁,都是那副轻飘飘的欠揍态度。
这不仅让冷血想起和晏游初次相遇时的情景。
冷血无话可说,走出树丛,淡淡道:“有话不妨进屋去说。”
大门处的两人将目光投向他。
晏游看着他的腿,道:“在那之前,你不想办法让小天才松口吗?”
小天才正死死地咬着冷血的衣角,随着冷血的动作扑腾着翅膀跟着走出树丛,依旧没有放弃冷血的衣角。
“……”冷血黑着脸,“这是你的鹅。”
晏游笑容灿烂:“它与小冷捕头许久未见,对你甚是想念,我拿它也没办法。”
冷血阴沉着脸看他一眼,转头往回走。
风萧没有跟进屋,定定地看了晏游一眼,也转身走了。
冷血只看见晏游一个人进正厅,在从他口中得知风萧离开的事情后,眉头又禁不住皱了起来。
“不用担心。他还会来找我的。”晏游如此告诉冷血,“他只是嫌你碍事。”
冷血冷飕飕地瞥他一眼。
晏游丝毫不觉得自己说话说得哪里有问题:“我说的实话——你那么提防他,他不嫌弃你难道嫌弃我吗?”
冷血懒得顺着他的话往下扯,起身就要离开,蔺尘星也跟着站起身,道:“我跟你一起去神侯府。”
冷血顿了顿,晏游朝他们挥挥手,示意他们赶紧走。
蔺尘星一个人时总是沉默的,但他说话时,却总能将人堵得哑口无言。
“你不想和他们见面吗?”
在去神侯府的路上,冷血目视前方,如此问道。
蔺尘星对熟悉的年轻人向来有几分宽容,冷血就在此列,尽管表情冷淡,但他的语气十分平静:“是他们不想见我。”
竟有些赌气的成分在里面。
冷血对他们之间的关系更加迷惑。
忙忙碌碌一上午,如今已是正午,日头正盛,离神侯府还有一段距离,而蔺尘星不会轻功,冷血便提议在一旁的饭馆中先填肚子。
蔺尘星个头矮,尽管无数次被提醒他的年纪,冷血却因为他的气质和表现总难将他看作大人。
故而言行间对蔺尘星多有照料——就像在照顾小孩一般。
蔺尘星没什么表情地看他一眼,不想再做无谓的强调,便点了点头。
两人在饭馆的角落里坐下。
不远处,有人正打量着他们。
“那位便是传言中的蔺小神医?”说话的青年模样俊秀,眉眼间溢满笑意,饶有兴致地打量角落里的两人,“未免太小了一些。”
在他面前坐着的是一位妙龄姑娘,身着白衣,腰间佩剑,面上覆着一层白纱,白纱之上,瞳剪秋水,眉眼清冷。
她对青年的评价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只是淡淡地投去一瞥,复又看向蔺尘星。
“阁下打算何时动手?”
姑娘低声询问。
“怎么能用动手一词?”青年微微一笑,“应该用‘请’,否则神医心中有怨,不会用心治疗你师父的。”
“……”
石观音门下弟子,曲无容沉默片刻,低低地应了一句“是”。
石观音在休夜手下受挫,伤重难愈,加上心情不快,总是生闷气,伤势痊愈更加缓慢。
听闻蔺尘星在中原医术高明,石观音便派曲无容来中原请蔺尘星去大漠为她看诊。
至于曲无容面前的这位青年,则是大名鼎鼎的西方魔教教主——玉罗刹。
他同样在休夜剑下受挫,但伤势不重,短短一月便调理好身体。石观音的谋划被休夜搅得乱七八糟,玉罗刹趁她病毫不留情,夺取她剩余的势力,逼得石观音不得不与他合作,沙漠内做出什么决断都要考虑玉罗刹的意见。
听说石观音派弟子来中原,玉罗刹也伸手搅了进来,亲自动身来中原。
石观音对他恶心的要死,不想知道他的念头,却又不得不命令曲无容打探玉罗刹的心思。
玉罗刹对曲无容的防备一刻也不曾卸下,曲无容自然什么都没有打探出来,两人一路上甚至堪称相安无事。
在到达汴京之前,他们便隐隐听说过中原如今风头正盛的休夜和风萧正结伴往汴京而来,但入了汴京后,却没有听到任何有关那两人的消息。
休夜目前不是正事,曲无容一心只想找蔺尘星,但玉罗刹却偷偷地开始打探起休夜的下落。
曲无容听石观音说过,玉罗刹被休夜按在地上吃沙,按理说玉罗刹敌不过休夜,可看他的样子,却好像想和休夜再打一场。
曲无容觉得无聊。
蔺小神医和碧绿双瞳的冷血捕头吃完了饭,离开座位,曲无容默默地看着他们远去,在心中模拟请蔺尘星去沙漠看诊的安排。
冷血和蔺尘星重新上路。
“有人在看着你。”冷血早已察觉到暗中的注视, 两道视线中有一道视线令人极为厌恶, 他对蔺尘星说道,“是想请你去看诊的人么?”
蔺尘星漠然道:“就算是也无所谓。倘若真的需要我去看诊,他们迟早会找上门来。”
冷血见他不在意,便没有多说,只是心中怎么也忘不了那道令人不舒服的目光。
神侯府。
蔺尘星询问了无情详细的状况以及感受,再次进行一次针灸,默默地调整药浴所用的药草的内容。
无情看着他,心想,他是不是心情不好?
他这么想,便也这么问了出来。
“没有。”蔺尘星摇摇头,“只是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无情眨眨眼:“能对我说一说么?”
蔺尘星还是摇头:“不是什么值得说的事情。”
蔺尘星说他还要去为冯少爷看眼睛,神侯府便派人送他前去,他走后不久,无情从冷血口中得知今天蔺尘星与风萧见面的事情。
不止是休夜,蔺尘星也许与风萧之间也有一段渊源。
无情不由得苦笑,加上步明灯,这四个人都可以说是防备心强,不好接近的人物,这四人之间还缘分不浅。
冯少爷目前居住在一个环境清幽的宅子里,神侯府的马车在大门外停下,蔺尘星下车后不久,便被引进宅子内。
能明显察觉到双目变化的冯少爷对蔺尘星的到来十分欣喜,仿佛蔺尘星来的次数越多,他便能好得越快。
从最初的颓废和不配合,如今的冯少爷又焕发出这个年纪的人该有的朝气。据他所说,待双目复明,他不会再踏足江湖事,而是要耐心认真地接手冯家的生意,做好自己该做的事。
因为他这番话,冯大掌柜对蔺尘星更加感激,礼物送了一次又一次。
蔺尘星心中毫无波动,但看到冯少爷笑容满面,他的心情也不由自主地愉快起来。
病人好转对大夫来说是比什么都高兴的事情。
当初休夜和风萧经过他的医治后,也是同样的高兴吗?
蔺尘星为冯少爷看完眼睛,又吩咐下去之后的安排,在忙碌的间隙,他不由自主地想道。
他并不清楚两人是什么样的心情,包括步明灯。
过去的事情他没有丝毫记忆,自己曾经写下的日记里没有任何与那三人有关的内容,按理说是不重要的人物。
蔺尘星不想听他们谈过去的事情不也是情有可原的吗?
一天即将结束,又是傍晚,日暮四斜,落日熔金,天边流云飞卷。
蔺尘星被冯少爷留在家中吃晚饭。
曾经的冯少爷颓废到要挥掉一切饭菜,但此刻坐在蔺尘星面前的他,手握筷子,如风卷残云,吃得津津有味。
吃过饭后,冯少爷打算派车送蔺尘星回去,但他拒绝了。
距离不远,权当消食,而蔺尘星也有需要考虑的事情。
走出冯家不远,蔺尘星面无表情地正沉思,面前走来一位白衣姑娘。
姑娘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道:“蔺神医,我家主人想请您看诊,不知您意下如何?”!
第89章 月华如水
蔺尘星冷淡地看她一眼,从曲无容身边经过。
他没有给出拒绝或接受的回答, 曲无容默默地跟上他, 等待他的回答。
玉罗刹的想法不会对曲无容的决定不会有任何影响,她许久不曾踏出沙漠,一路行来心情十分不畅,对她来说,趁早请神医入沙漠才是要紧事。
名为蔺尘星的小神医从外表来看过于年轻,曲无容跟在他身后走了一会儿,小神医开口说话,声音淡淡:“我若是不去,你家主人立刻就会死吗?”
这问题问得猝不及防,还有些令人摸不着头脑,不像一位大夫能说出的话。曲无容摇头,如实回答道:“不会。”
蔺尘星道:“那便意下不如何。你在问我之前,没有想过我手上有放不开手的病人么?汴京城中你仔细打听就能听到这些消息,何必问这么多余的问题。”
曲无容道:“那不知您何时有空?”
蔺尘星道:“病人痊愈之后。话说回来,你家主人是何方高人?”
曲无容微微一愣:“大夫何来此问?”
蔺尘星向她投去一瞥,嘴角溢出一丝冷笑:“请我上门看诊,却不报来历,是不是我上门后还得隔着屏风为她诊断?”
曲无容思忖一番,道:“这我不清楚。我家主人的想法,我也不懂。”
蔺尘星看她一眼,道:“我不想病人欺瞒我。在我手上的病人痊愈之前,你最好说出你那高贵主人的身份,你若是不愿说,那也无所谓。”
“世上大夫那么多,不缺我这一个。”
少年冷淡地丢下这么一句话,大步离开,曲无容站在原地,默默地目送他远去。
“那位小大夫倒真是脾气大。”
玉罗刹得知此事后,笑眯眯地弯起眼睛,一副极感兴趣的模样。
曲无容一言不发,彬彬有礼地告退。
这姑娘言行得体,毫无失礼之处,可玉罗刹看她,总觉得自己被讨厌了。
石观音手下的的弟子和走狗都有奇奇怪怪的脾气,玉罗刹很大度,并不和年轻人计较。
汴京中没有休夜的下落,却似乎有人曾见过一位张扬嚣张的异族少年,身佩银饰,种种迹象表明,那人是苗疆蛊师,杀手风萧。
玉罗刹忍不住磨了磨牙。
他对中原内势力分布堪称了如指掌,当初委托「十三只手」刺杀休夜,有两层意思,虽说杀手都死了个干干净净,但这也在他的预料之中。
唯独不在玉罗刹预料之中的是,「十三只手」里风头无两的蛊师没有被安排刺杀休夜,反而不知何时与休夜搅和在一起,成了一同上京的关系。
不知道「十三只手」的头目如何想,反正玉罗刹本人十分无语。
玉罗刹一想到休夜,一想到那醒目的白发,耀眼的银剑,漫天风沙便会携卷着那日的余晖扑面而来,化作一只将他狠狠贯在地上的冷手。
他被休夜揍了一顿后看似若无其事,在难友石观音面前也总是是若无其事, 然而玉罗刹对休夜同样恨得要死。
骄傲自大的人最受不得辱, 更别提玉罗刹久居高位,将一切玩弄于股掌之间,心中屈辱不比石观音少,同理可得,对休夜的憎恶只多不少。
但休夜只是揍了他一顿,不像石观音,计划毁于一旦,重伤难愈,心情郁郁,所以玉罗刹对休夜目前处于一种模糊的远观态度。
休夜此时必然在汴京,玉罗刹如此笃定,他需要尽早摸清休夜的所在,再拟定针对休夜的计划。
晏游家。
蔺尘星孤零零地回家,屋内空无一人,甚至连小天才也不在。
他:“…………”
蔺尘星默默去自己房间里研究医术,提笔写药方,一个时辰后看看窗外天色,天色已暗,他找出红灯笼打算挂在门外。
梯子摆在门口,蔺尘星举着灯笼爬上去挂好,烛苗轻缓地跳动,火光暖莹莹的,他站在梯子上仰头看了片刻,慢吞吞地爬下梯子。
转头看见身后一人,黑衣白发,神色冷然。
是休夜。
两人默默地对视。
晏游亲自操刀写的剧本,又有系统和天道配合,剧本成为现实,马甲之间的感情也是真实的。
街道上人来人往,灯火璀璨,晏游在繁华街道的一角拉他的二胡。
此时此刻,一号和四号在碰面,气氛尴尬,三号正站在旷野的树梢上远眺,而二号马甲,则在洛阳的小院中喝茶。
府中的仆人在收拾上京准备的物品,年节已过,春日来临,顾惜朝该返回汴京念书了。
步明灯也要同行,他在洛阳闲着也是闲着,不如与顾惜朝一同去汴京。
顾惜朝心中一直藏着事情,他们打算清明过后启程,而离清明只有两日。
整整一个冬天,他心里纠结万分,直到冬天结束,顾惜朝也没有向步明灯吐露心声,说出真相。
顾惜朝并非被拐来的,而是为了逃开成为娈宠的可能,主动要求骗子带他离开杭州,抛下母亲的坟墓不管,背井离乡——如果杭州对他来说能够称为故乡的话。
有无数次,他看着步明灯,想要说些什么,却始终没有开口。
步明灯从始至终,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他在等顾惜朝亲自说出口,但可惜的是,顾惜朝没有开口的勇气。
晏游琢磨着,可能是顾惜朝察觉到步明灯温和外表的内里其实十分冷淡,所以不敢开口,害怕得到的一切烟消云散。
虽然步明灯不会因为真相就抛弃他不管,但对年幼的小boss来说,好不容易紧握的机会绝对不能有任何丢失的风险。
——不过顾惜朝想什么都和他没关系。
晏游像个没事人一般看热闹,爱说不说,不管是本体还是马甲们都不是知心大哥哥的角色。
月光如水,风声如泣如诉,一曲断肠。
晏游放下琴弓,懒洋洋地收拾东西离开,小天才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一主一宠慢悠悠地踱步。
系统缩在他精神海的角落里打滚:
【这么热闹繁华的夜晚你拉二泉映月,有品位,够时尚。】
【以哀情趁乐景,棒棒哒。】晏游毫不客气地顺着他的话夸奖自己。
系统一噎,匿了。
晏游揣着卖艺的钱,背着二胡,踏上回家的路。
他踩着自己的影子,孤零零地走回家,门口红灯笼迎风微晃,晏游望着那抹红色,微微地笑了笑。
蔺尘星与风萧、休夜各自见了一面,又三人碰面,气氛有所缓和。虽说蔺尘星没有过去相处的记忆,但他们有,即使是陌生人也能重新认识。
三人之间的气氛有一点点的缓和,至少蔺尘星不至于躲避他们的目光,而是坦坦荡荡地直面迎上。
不久之后,风萧带着给晏游的惊喜——休夜——再次登门拜访。
“我想了想,江湖上那么多人,你只说休夜,他对你定然是特殊的。” 苗疆少年煞有介事地说道,“所以我决定带他来见你。”
白发剑客冷冰冰地站在一旁,向晏游投来的目光毫无感情。
晏游没忍住,一下子笑了起来。
风萧不解地看着他,微微歪头。
实在是太有意思了。晏游越想越乐呵,脸上笑容灿烂,站起身,礼貌地伸手示意:“你想错了,请两位离开吧。”
风萧微微睁大眼睛,不可置信:“你赶我走?”
晏游:“我都说了——请。”
“无聊。”
休夜感到厌烦,冷冷地丢下这么一句话,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
风萧望望他的背影,又看看晏游,伏在桌面上没有动。
“我不走。”
他说:“我能给你你想要的东西,只要你给我说书。”
晏游敛了笑,对自己的固执感到无奈,叹了口气:“我过段时间就会去樊楼说书,你怎么不多问问别的,只想着让我为你说书?”
风萧眨眨眼睛,意识到他话语中潜藏的意思,兴奋地站起身。
“过段时间是多久?”
晏游给了一个准确的答复:“三天之后。”
“好!说定了!”风萧神采飞扬道,“如果你不去,我绑着你也要让你去。”
晏游嘴角一抽,忍不住想笑,又有些胃疼。
这马甲的性格发展的似乎有点过于不羁了。
对着别人还好,对着他自己不就是自己说要教训自己吗?!
第90章 重操旧业
大概从去年秋天开始,晏游便很少在各个马甲上线, 只是作为隐蔽的观测者偶尔影响马甲的思维。为了研究自己精神力的极限, 出于某种实验的心态,晏游放任马甲们自主行动,得出的结论是:
他很牛掰。
贼厉害。
星际内绝对没有人能像他一样使用精神力。
晏游在精神力方面做的实验系统不知情,但晏游也没有有意隐瞒,只可惜系统太迟钝且太聪明,发现之后没有深入询问。晏游本人同样不清楚原理,只能随便地搪塞敷衍,如果系统深入询问,晏游大概也只会用“我是个天才”这样的话嘻嘻哈哈地回答。
虽说马甲们都是他自己,但他们是截然不同的人,走的路线也不同。
晏游不至于无情到无视自己的愿望,所以他笑眯眯地找上樊楼的掌柜说要再次开始营业,江掌柜的第一反应是惊讶,随后是怀疑。
“你真的打算重操旧业?”江掌柜难以置信道,“你不需要钓鱼赶驴拉一胡了?”
“”晏游默了默,江掌柜似乎对他有很大的误解,“你知道我年前因为小天才被迫背上债的事,虽然写了书,但我不能继续悠哉下去了——我要赚钱。”
最后的总结铿锵有力,江掌柜嘴角一抽,顿了顿,忍不住道:“你当时若是说自己有难处,愿意帮你的人定然不少。”
晏游因为小天才吞吃明珠而背上债务,狄飞惊给他三个月之期,但还债其实没有那么困难。
不止他自己家底丰厚,一来他与狄飞惊认识,如果为了拓展路线增强联系,他可以借与狄飞惊的关系进一步加深与六分半堂的关系;一来晏游浩烟书坊的齐掌柜知道他的情况,而浩烟书坊背后的势力是金风细雨楼,他同样可以借此与金风细雨楼搭上线;最后则是樊楼的江掌柜。
樊楼的掌柜明面上是江掌柜,实际上却是神通侯方应看。
方应看被封为神通侯三载有余,而樊楼在汴京开了近十载,没有人会觉得方小侯爷是樊楼真正的主人,正因如此,江掌柜提起方应看时,对于主人的敬畏也只像是对贵人的畏惧。
但晏游知道得很清清楚楚,方应看善于笼络人心,外表天真,内里冷静,江湖之中许多人是他的手下败将,也是他忠诚的下属。
摆在晏游面前的有三条路,每一条放在游戏里都是值得玩家细心思考斟酌损益的路,也是能让人说出“我全都要”的三条路。然而这并非游戏,本体咸鱼,马甲搞事,晏游自己走出了一条崭新的路,他认识各个主线角色,大部分情况下是为了给马甲的出场做铺垫。
江掌柜的话很有道理,除了主线角色们,这个衍生世界中真实存在的有钱人中不乏将晏游的故事当作乐子,他们绝不会错过卖他人情的机会。
晏游笑吟吟道:“他们帮我必然是希望得到我的回报,但我身无长物,只会让他们失望。”
江掌柜表情复杂地看他,问道:“你想什么时候开始?我得宣传宣传。”
“三天之后。” 晏游说,“至于出场的次数,你想我每天都出场吗?”
“可以吗?”江掌柜十分惊喜,要知道晏游当初打死都不愿每天出场,嫌累。
“可以哦。”晏游眨了眨眼,“因为最近无聊,在你这里也许能见到一些有趣的人吧。”
江掌柜嘴角一抽,心想我这里可是正经地方,绝对不会有你嘴里指的那些有趣的人——就算有也希望他们不要来。
小晏先生重操旧业的事在樊楼的操作下很快宣扬出去,古代的广告业并不落后,晏游听得直笑,有一种自己成了名人的奇妙感受。
冷血不是从晏游本人嘴里知道这个消息,他仍然需要观察休夜和风萧,那两人保持着几乎可以说是古怪的安分,对照来看,晏游忽然重操旧业便显得奇怪了。
“难道说,你是为了风萧才?”冷血还记得那时风萧说过喜欢晏游的故事,桀骜不羁的少年对他人张扬嚣张,却会乖乖地喊晏游为小晏先生。
“这么说也没错。”晏游歪了歪脑袋,“但主要是为了挣钱。”
“”冷血回以沉默。
晏游嘴里和钱有关的事大部分情况下都不可信,初遇时这人说要拿赃款做发财本金,被冷血收回赃款后到了京城却没有半分犹豫地置办了一栋宅院,这人根本不缺钱,当初对冷血甩着那些金链珠宝只是嘴欠。
“你要来吗?我会拜托掌柜给你留个好位置。”
“不了,我有事在身。”
冷血摇头拒绝。
他要忙的事情有很多,风萧和休夜一个两个都十分安分,冷血认为晏游这里大约没有需要他过分关注的事情了。
临走前,冷血犹豫了一下,还是叮嘱道:“你在他们两个面前,尽量安分一点,就像你在太平王府做的那样,不要惹他们生气。”
他发自肺腑地给予忠告,尽管风萧喜欢晏游的故事,但那少年终究是一名杀手,而休夜则是比风萧还要难以捉摸的人物。晏游不会武功又十分欠揍,很难保证风萧和休夜不会对他动手。
晏游:“你在说什么?我从来都不会惹人生气呀。”
冷血:你在说什么鬼话。
姓名:冷血
状态:<微怒>
晏游说书那天,风萧积极地到场,气场全开,堂堂正正地坐在堂下,蔺尘星坐在他旁边,两个马甲与晏游一上一下,正面对视。
休夜没有出场,晏游对他有别的安排。
大堂中不断有客人进场,略显嘈杂热闹,晏游趴在桌子上,笑吟吟地向他们挥了挥手。
那两人矜持地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只是看着他。
晏游将脸伏在桌面上,无声的微笑,即使有人看到了他的笑容,也无法看懂其中蕴含的情感。
他们到底像谁呢?
晏游抬起脸,依旧是那副明朗的笑脸,含着笑意的目光与缓缓踏进大堂中的另一个人相撞。
方应看衣着简便,气度不凡,未语先笑,脸上已有三分笑意。
他径直在台下站定,向晏游拱手,笑道:“许久不见,小晏先生。”
作为众人皆知的小晏先生的故事的喜爱者,方应看出现在这里是一件合情合理的事,不如说他不来才奇怪。
晏游站起身拱手回礼,笑容真挚:“方小侯爷,欢迎。”
方应看本该在楼上纵观全场,但这次他却在风萧旁边的桌子坐下。
风萧气势凛然,加上汴京中逐渐传开身佩银饰的少年便是传闻中的杀手蛊师,入茶楼的人恨不得离他远远的,正中央绝佳的听书位置硬生生地空出一大片。
方应看坐下,风萧投去一瞥,前者展颜一笑,风萧怔了怔,飞快地收回视线。
方小侯爷:“”
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种自己被嫌弃了的错觉那甚至可能不是错觉。
江掌柜默默缩在柜台后面看,心情复杂。
晏游说过可能会在他这里见到有趣的人——狠毒杀手蛊师大概算有趣的人?
至于方小侯爷……侯爷那么喜欢晏游的故事,晏游却总是有种若即若离的玩闹感,江掌柜一看到他们两个出现在一起,就有点头疼。
晏游讲故事从来都是看心情,最近他心情愉悦,于是以某一短篇故事的主人公、一位年轻的少侠为主角,继续讲述了和少侠有关的故事。
少侠心地善良,热血满腔,除恶人,破迷局,有意气相投的伙伴,有针锋相对的宿敌,也有无法救助的人,无法阻止的事,他的经历荡气回肠,惊险曲折。
方应看在堂下听着,似笑非笑。他喜欢晏游的故事并不假,小晏先生的故事里都有一种说不出的色彩,或悲或喜,一切都十分真实,能够窥见晏游的部分真实。
他不讨厌晏游,尽管晏游难以捉摸,次数极少的谈话里也能让他产生名为怒意的情绪,但晏游确实是一个十分有才华的人。
方应看若有所思,视线向一旁瞥去。风萧神情认真,蔺尘星神色专注,两人都在用心倾听。
从这方面来看,风萧是真的喜欢晏游的故事,传闻并非虚假——蛊师曾拦住浩烟书坊的掌柜询问小晏先生的住处。
晏游结束说书时笑眯眯地与诸位听众道别,一边挥手一边迈出大门,没有半点等两个马甲一起走的想法。
蔺尘星去为冯少爷看眼睛,风萧走出茶楼就要去追晏游,被方应看喊住。
望着面前的豪华马车,风萧看看衣着简便的方应看,又再次看看马车。
“我在汴京不会接单。”不知为何,风萧这样说道,“你如果有要杀的人,不妨找别人——比如中原一点红。虽然我没见过他,但听说他是最厉害的杀手。”
一口大锅横空飞来,方应看笑容不变,心里无语,道:“在下没有想杀的人。”
“那你拦我做什么?” 风萧奇怪地说道,“好狗不挡道。”
方应看身后的侍卫神色一凛,抬手就要拔剑,方应看伸手制止。
风萧神情桀骜,说出那样一句话更显得轻蔑,无论怎么看都是挑衅,但话语里其实并没有多余的情绪。
方应看道:“在下只是好奇你为何要追小晏先生。”
风萧道:“与你无关。”
方应看静了一瞬,道:“是么?可在下怕你对小晏先生下手。”
风萧道:“你在说什么鬼话?我保护他还来不及,你问这些,是怕我会拦着你不让你杀他?”
方应看奇怪不已,为什么风萧会觉得他想杀人?
“不。”方应看直言道,“我和你一样,只是关心小晏先生而已。毕竟你是个杀手”
“……”
风萧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他,方应看目露不解,困惑地和面前的少年杀手对视。
“原来如此。”风萧竟然笑了起来,他直视方应看,瞳仁在日光下泛着琉璃色的光,“在汴京期间,我会保护小晏先生,不劳你费心。你可以让路了。”
方应看也笑,道:“我可以送你一程。”
风萧道:“不必。”
方应看只能遗憾地离开了。
马车缓缓启程,方应看隔着车窗竹帘的缝隙看风萧手腕上的银环、身上佩戴的银链,而风萧直直地对着竹帘,仿佛透过了阻碍,死死地盯着他。
在马车离开之际,方应看抬起帘子,车外的少年已经转头,向另一侧走去。
方应看放下竹帘,表情渐渐变得冷淡。
那杀手年纪轻轻,目光尖锐,仿若透过面具,看到了真实的他。
方应看意识到这一点,心情变得不太愉快。!
第91章 再次挨揍
晏游在说书的那天,休夜也没有闲着。
风萧和蔺尘星去听书,他一个人便走出客栈,在外游荡,默默在繁华热闹的街上行走。
他腰侧的银剑太过显眼,没见过的人多看几眼,见过的人则在看见后挪不开视线,死死地盯着他。
玉罗刹就是见过那把银剑的人。
迎面走来的路人披着斗篷,面容被深深隐藏在兜帽之下,在春日暖阳的照耀下已足够醒目,更别说对方腰间若隐若现的剑柄。
玉罗刹定睛细看,旋即再也移不开目光,甚至恨不得目光化作长刀捅上去。
众里寻他千百度,得来全不费工夫。
改头换面深入中原的魔教教主一下子笑了。
他几乎是磨着牙,看对方迎面走来,肩头隐隐露出一缕白发从眼皮下晃过。
休夜从玉罗刹身边经过,气息平静,没有分给玉罗刹半分注意力。
玉罗刹静静站了片刻,挂上如沐春风的笑容,转身跟上,慢慢地缀在休夜身后。
两人第一次见面时玉罗刹以黑雾遮面,休夜应当很难猜到他便是当初在沙漠里暗中观察的人。
剑客的背影有凄凉之感,玉罗刹望着对方的背影,一把年纪了,想起被按在沙漠里吃沙的情景,依旧有一股气堵在喉口。
而休夜只有二十三岁。
年轻而又强大,还能打赢他。
玉罗刹慢慢地跟在休夜身后,青年肯定发现了他的跟踪,却不打算回头看看他。
这偌大且热闹的街道上,休夜仿佛隔离在世界之外。人来人往,玉罗刹的目光从四周的路人身上扫过,嘴角上扬。
石观音说过一个笑话。
休夜在沙漠中恶名远扬,但从一开始,他杀人后总会有人能平安无事地离开沙漠。
于是石观音一个死去的弟子推测说,休夜是个心软的好人。
那名弟子早就不知死在何处,玉罗刹从石观音那里听到这个推测时,止不住地笑。
此时此刻,玉罗刹望着休夜孤零零的背影,以及四周的路人,一个想法在心头浮现。
若是他与休夜交手,“难免” 波及周边路人,届时休夜是会不管不顾……还是保护这些路人?
玉罗刹好奇地想。
前方休夜脚步一顿,在他转身看来的同时,玉罗刹后退一步,表情窘迫地和他对视。
休夜怎么会突然转过来?莫非察觉到他的恶意?
玉罗刹心中疑窦丛生,更为忌惮,面上神情窘迫之余又有几分羞涩。
晏游:……你在羞涩什么?
“你跟着我做什么?” 兜帽下传出的声音清冷压抑,休夜直视着他,面部遮着一层阴影,更显阴郁。
玉罗刹紧张道:“不知公子可还记得我在沙漠中,休公子对我有救命之恩。”
这话自然是胡扯的,休夜杀了那么多人,也救了许多人,不可能将每一个人记得清清楚楚, 玉罗刹睁眼说瞎话, 丝毫不怕。
“”
果不其然,休夜沉默着,一言不发。
玉罗刹脸上的笑容诚恳无比,紧张又忐忑,见休夜迟迟不回应,眼中渐渐流露出失望和失落。
晏游啧啧称奇,这些boss们一个两个的是专门进修过的吗?演技真是让人自愧不如。
休夜毫不留情,冷冷开口:“是吗?我不记得了。离我远点。”
玉罗刹道:“我想向您道谢,一直没有机会,如今在汴京偶遇,我能请您吃顿饭吗?”
“不能。”休夜冷冰冰地道,“满口胡言,滚。”
青年状似十分受伤:“休公子”
他上前一步,休夜再也无法忍耐,拔剑直指玉罗刹,剑气凛然,从玉罗刹脸侧划过,易容的面皮薄如蝉翼,剑气伤到真实的皮肤,从伤口处缓缓地流出鲜艳的血。
玉罗刹盯着他,伸手轻拂脸颊,手上沾染的血刺痛了他的眼睛。有那么一瞬,玉罗刹难以控制面上的神情,乌云在眼中翻滚,手下见了他这副模样,必定胆战心惊不敢吸气。
休夜的剑缓缓下降,挪到玉罗刹颈侧,兜帽下若隐若现的嘴角竟勾出一抹笑。他看见了玉罗刹的怒意,所以觉得十分愉快。
有什么比打破一口胡言的骗子的面具还要愉快的事情呢?
玉罗刹气极反笑,抬手压住那柄透着冷气的剑,低语道:“人人都说休公子是罗刹,我还不信,如今一看你不问青红皂白便伤我,说你是罗刹反倒是抬举你了。”
如果不是你满身恶意休夜才不会理你呢。
晏游笑嘻嘻地看热闹,玉罗刹的脸皮有够厚,说来说去还是觉得休夜被人称为罗刹且与他齐名,是折辱他了。
面对玉罗刹的贬低,休夜不说废话,径直扬手一剑,直刺心口,玉罗刹对休夜万分戒备,见此疾速退去,身子一歪,人已至休夜身后,目光冷淡,抬手一掌袭去,充注八成的内力。
休夜微微回身,玉罗刹面前忽然一黑——休夜甩开了他的斗篷——玉罗刹视野受阻,他手上招式一松,还没来得及退开,斗篷便已落下,白发在空中扬起弧度,休夜与他近在咫尺,闪着银光的剑尖在眼前放大,与此同时,玉罗刹矮身躲过,手中酝酿已久的一掌向休夜击去。
玉罗刹那一掌击中,休夜的那一剑刺中。
两人过招后便迅速分开,休夜慢吞吞地拭去嘴角的血迹,玉罗刹捂着腹部,衣裳晕开深色的血迹,他扯了扯嘴角,将笑不笑:休夜本来有机会躲开的。
白发青年神情阴郁,眉头轻蹙。
玉罗刹用空着的另一只手摸摸自己的脸,易容虽然顽固精妙,但伤口处已被血浸透,再逗留下去,想必会发生十分恐怖的事情。
他扬眉对休夜笑了笑,道:“来日再会。罗刹剑客。”
玉罗刹转身,本以为不会得到回应,却听见休夜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你也不过如此,”那声音清清冷冷,毫无波澜,“没有长进。”
姓名:玉罗刹
状态:〈……怒〉
因为和玉罗刹的交手,知道休夜在汴京的人一下子变多了。
比起对休夜本人的好奇,同样有许多人十分在意和他交手的人是谁。
冷血没有想到自己才觉得有点放心了,休夜便在街上惹出了乱子。
晏游握着一枚果子啃,还是当初冷血第一次和他交谈时手里握着的那枚果子,他兴致勃勃,看热闹一般地说道:“不愧是罗刹剑客。”
“不要这么说……”冷血冷着脸,“你真的打算让他们住进你家?”
休夜和风萧的行踪暴露了个彻彻底底,晏游自告奋勇,邀请两人在他家里住下。他置办的宅院至今只有两人一鹅,空出来的房间能住下十个人不止。
冷血其实不是很能理解晏游的想法,风萧和休夜都不是省油的灯,与他们相伴意味着时刻处于危险、或者说胆战心惊之中——就算晏游无惧无畏,可他不会武功,又讨厌麻烦,怎么能将麻烦的代名词主动放在身边呢?
晏游置办那么大一座宅院,出发点是为了马甲有能够落脚的地方,尽管理解冷血的担忧,但他丝毫没有改变主意的想法。
“他们会付我房费,没有不收留他们的理由。”晏游笑吟吟地说,“你如果想来一起住的话我能给你优惠。”
“……不,我不会来住的。”冷血冷漠地拒绝,碧瞳中盈满的忧虑之色渐渐散去,晏游决意已定,他无法左右,便说道,“如果有什么事情可以告诉我,我会帮你的。”
晏游看着他,笑了起来。
“谢谢你。”
他轻轻地说。
冷血微怔,不太习惯晏游难得的正经,可这正经仅保持了短短一瞬,晏游便道:“既然你这么说,我不会客气的——所以冷血捕头,你能帮我去喂小天才吗?”
“不。”冷血飞快地回答,态度坚决,“你自己去喂。”
晏游只好自己去喂了。
——又是晏游。
知道风萧和休夜住进晏游家后,方应看如此想道。
一个两个,似乎总在往晏游身边凑。
晏游确实是个有魅力的人,他从不涉足江湖事,与汴京城中各个势力都有一腿,却都相安无事。
风萧和休夜的到来,也许会将晏游卷进江湖风云里。那总是如同局外人一般的说书先生,终于要从高台之上走下来。
方应看一想到这里,便有些期待起来。
冯少爷居住的宅院。
年轻人忐忑不安地俯身等待着,小小的神医站在他身前,慢慢地替他解开绷带。
房间内门窗紧闭,一片昏暗,冯大掌柜握着双拳压抑着激动的心情,努力保持平静,看着蔺尘星的一举一动。
绷带解下,冯少爷缓缓睁开双目,眼前依旧是一片黑暗,他心里一凉:“大夫,我看不——”
“耐心点。”蔺尘星截断他的话。
一刻钟之后,冯少爷彻底看清房间内的景象,和泪眼盈盈的冯大掌柜对上眼睛,隔了许久看到亲爹,他潸然泪下:“爹……”
“不要哭。”蔺尘星面无表情地制止。
冯少爷逼回眼泪,仔细地打量起面前的神医。
神医……和他想的一样小,很难想象是神医自己说的三十来岁。
蔺尘星投过去一瞥,冯少爷一抖,露出一个笑容,道:“多谢蔺大夫。”
他曾经以为自己永远都不能再看见外界风光,但蔺尘星治好了他的眼睛,给了颓废的他希望。
蔺尘星神色淡淡,又询问几句,确认冯少爷的双目确实复明,又叮嘱几句,便收拾医具,打算离开。
“大夫,你接下来要去神侯府吗?”冯少爷说道,“我送你一程。”
他顺路送蔺尘星一程,也是为了时隔许久欣赏一下汴京的风景。
蔺尘星点点头。
冯大掌柜欣慰而又担心地目送马车离去,转头便吩咐人立刻准备谢礼,届时送到晏游府上,不给蔺尘星拒绝的机会。
马车在神侯府外停下,蔺尘星跳下马车,冯少爷探头向他道别,神情兴奋。
这个场景被回来的追命看到,好奇地凑了上去:“你是冯少爷……你的眼睛好了?”
“好了!”冯少爷激动不已,“追命捕头,我的眼睛能看见了!”
追命衷心贺喜:“恭喜。”
冯少爷离开,追命看向蔺尘星,伸手示意,笑道:“蔺大夫,请。”
蔺尘星看他一眼,迈步走进神侯府中。
无情等待已久,他才泡好药浴,泡腿时的刺痛至今未消。每日每夜,他的腿都如同再次生长一般,酥麻疼痛,但泡药浴时的疼痛比平常更甚。
“我师兄的腿需要多久才能好?”
追命见冯少爷的双目已经复明,心里满是期待,此刻看蔺尘星针灸,实在忍耐不住好奇心,如此询问。
“再等等。”蔺尘星说道,“他现在还不能走……夏天来临之前,他大概就能站起来行走了。”
追命眨了眨眼。
“你的医术很好,是自学成才吗?”
“……”蔺尘星迟疑了一瞬,“应当是的。”
应当?
追命和无情对视一眼,为蔺尘星使用这个词语而疑惑。
蔺尘星垂着头,没有注意到两位捕头的视线交换。
他忙完便要离开,无情曾数次想留他在神侯府中招待他,但蔺尘星总是毫不犹豫地拒绝,不想与任何人深交,所以这次无情也只是默默地目送着他离去。
冷血回来后将晏游家中发生的事情一说,众人得知蛊师与罗刹剑客齐聚晏游家,都有些头疼。
追命:“别人避着他们走还来不及,怎么晏游还迎他们进家里?”
冷血:“他们会付房费。”
几人:“……”
追命嘴角抽了抽:“他忽然重操旧业,又将两尊杀神迎进屋赚房费,莫非那三颗明珠真把他的家底掏了个干净?”
这还真的不好说。
晏游家底如何,谁也不清楚。
晏游自己的事他自己有决断,目前可以确定的是风萧对晏游并无恶意,至于休夜,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冷血从他口中得到过不会伤害晏游的答案。
说到风萧,他曾暗杀武当派掌门石雁,如今石雁被蔺尘星的解药治好,但武当派对风萧的悬赏还未撤下。
原本武当派只是在悬赏杀手蛊师,随后风萧的名字为世人所知,他们的悬赏便指名道姓,要捉住风萧,让他说出真正的幕后主使。
武当派是名门正派,门规森严,伫立江湖有百年,但其中弟子并非人人都是良善之辈。
起码如今在六扇门大牢里蹲着的陈付七,不是良善之辈。
从东南一带将陈付七押解入京,一路上陈付七说了许多自己做过的恶事,但其他的却不敢多说,只说当初山西灭门惨案的凶手是他和另一个人,至于那人是谁,他却说不出来。
无情看出他在惧怕某些人、或者是某个组织,在从不间断、定期进行的审问中,无情断断续续地知道了一些事情,更知道了一个称呼:
“幽灵山庄”。
陈付七在噩梦中,更曾脱口而出“老刀把子”,从陈付七的反应来看,老刀把子正是“幽灵山庄”的庄主。
幽灵山庄网罗天下恶人,许多恶名远扬,为世人所唾弃的恶人,都龟缩在其中。
既然是幽灵,便是诡谲难测,无人可见的存在。
而在陈付七说出“幽灵山庄”之前,无情从不知道江湖上竟然还有这样的存在。
陈付七并不清楚风萧出手刺杀石雁和幽灵山庄是否有关系,比起风萧,他更在意的是当初在门派中的另两个外人。
“有个叫步明灯的病秧子……还有一个伪装成杂役,在当日追击风萧的人。”
陈付七说步明灯拿走了他的珠子,但没有证据;而那名来历不明的杂役,武当派内至今无人知晓他的身份。
石雁被暗杀一事的背后,有许多无情不了解的事情,种种事件交错复杂,所以最近一段时间,无情为此十分头疼。
幽灵山庄与老刀把子的真实面目,参与山西灭门惨案的另一人究竟是谁,又是谁雇佣风萧暗杀武当派掌门,当日追击风萧的“杂役”的身份……
最后一个相对来说不大重要,无情便暂且不去想它。
尽管在被蔺尘星治着腿,无情却没有忽视破案一事,他确认时机成熟,默默地放出三年前山西灭门惨案的凶手被抓一事的消息。
没有替陈付七隐瞒的必要,无情没有半分心软,将他所做过的事全部抖出。
一时之间,江湖为之震惊。
震惊的还有另外一人。
木道人,幽灵山庄真正的主人,也是老刀把子,听到这消息后面色极为阴沉,不用多想,便知道神侯府的人已经知道了幽灵山庄的存在。
即使他们可能不知道,木道人也会往最糟糕的方向想。
早在遍寻不得陈付七的下落时,木道人最不希望的就是他被官府的人逮住。
可惜陈付七不仅被逮住,还是被最糟糕的神侯府逮住。
木道人仔细思考,以老刀把子的身份,派叶孤鸿前往汴京。
叶孤鸿的堂哥叶孤城在汴京,他出现在那里,绝不会引人起疑。!
第92章 即将汇合
玉罗刹招惹休夜,重伤离开, 隐瞒行踪, 连同行的曲无容没了他的音信,随后又得知蔺尘星的患者、冯少爷双目复明的事情。
石观音应当不愿被人得知姓名身份,曲无容自己不能决定,已经送信向石观音禀报详细情况,但回复的信还在路上。
玉罗刹这么一座大山自己离开,曲无容心中如同放下一块大石,松了一口气。罗刹教的教主看似亲切,但看人时总是冷冷的,没有半分情绪。
他和石观音是一类人。
汴京内因为罗刹剑客现身一事而波涛汹涌,这些事和曲无容都毫无关系,她晨出暮归,避开人群,欣赏汴京内的风景。
那日她去了一处风景秀丽的树林,枝叶繁茂,花香鸟语,曲无容在河边的石块上坐下,屏息静气,体会沙漠中难以体会到的清静。
面纱戴久了容易憋闷,曲无容犹豫片刻,摘下面纱,用剑压住,神色空茫地望着对岸摇曳的草木,阳光倾斜而下。曲无容缓缓低头,水面倒映出她那张布满疤痕的面容。
石观音抚养她长大,曲无容未长开时,石观音是贴心的师父,她逐渐长开,石观音便毫不犹豫地在她脸上刻下疤痕。
血顺着脸颊滴落的那一瞬间,曲无容在那一刻对她彻底心凉。
无论旁人怎么说,石观音对曲无容来说是亦师亦母的人,曲无容敬她畏她,从那之后,只有看陌生人一般的冷漠。
曲无容盯着自己的倒影,扯了扯嘴角,水面倒映出的丑八怪露出一个微笑。
她被刺痛,狼狈地退了回来。
同一时间,河对岸传来细碎的枝叶抖动的声音,曲无容警惕地看去。
树丛的阴影里站着一道人影,短暂地停顿后,从里面走出一位佩剑的剑客,黑衣黑发,遥遥望着曲无容。
曲无容冷淡地回望,慢慢地移开视线,那剑客还在默默看着她,失礼至极,她忍了忍,又转回头,冷声道:“看够了么?看够了便滚!”
剑客慌张似地后退一步,静了半晌,闷闷道:“……对不起。”
曲无容不知道他看了多久,冷冷道:“好看的人那么多,你何苦盯着我这个丑八怪看?”
剑客又看向她,目光真挚:“你不丑。”
曲无容呆住。
系统在晏游脑子里叫,曲无容和中原一点红是游戏里的官配,感情线寥寥着笔,但支持的人却有许多。
马甲系统原本还有一丝敬职敬业配合晏游工作的意思,但过了一年,这家伙已经彻底躺平咸鱼了。
中原一点红是天下要价最高的杀手,不杀死目标绝不松手,「天下第一杀手」至今仍然是他。
风萧的名声如今比他盛,要价却没有他高。虽然同在一个组织,两人从来没有打过照面,中原一点红此次出现在汴京,也不是为了风萧。
他是为了休夜而来。
四个马甲里,休夜招惹的仇人最多,想杀他的人也最多。
玉罗刹当初雇人暗杀休夜,休夜未死,十只手还折了许多人,但任务未成,中原一点红剑法武功皆习自薛笑人,薛笑人本人不便出手,便将这个任务交托给中原一点红,希望能借他的力量试探休夜和自己之间的差距。
中原一点红的名字中有一,实力在薛笑人培养的杀手中更是第一名。
尽管中原一点红有可能只会送人头,但薛笑人并不在意,既然是工具,就要在有用的地方好好发挥用处。
晏游只打算等着中原一点红找上门来,在对方上门之前,晏游还需要应付其余主线角色。
应付的人不是本体,而是马甲。
蔺尘星治好了冯少爷的眼睛,这消息一传十,十传百,无人不知。
当初冯少爷不止被一位大夫判断说终生失明,再难重见天日,冯大掌柜请遍天下名医,都徒劳无获。
而如今蔺尘星治好了冯少爷的眼睛。
金风细雨楼郑重其事地请蔺尘星上玉泉山为苏楼主诊治。
苏梦枕自幼体弱,幼时又受奔波跌宕之苦,病根深重,春寒料峭,偶尔风一吹,他便止不住地咳嗽,喝再多止咳平喘的药汤都不顶用。
这么好的刷任务进度的机会自然不能白白错过,蔺尘星更没有拒绝的理由,于是乘上马车,去往城外的金风细雨楼。
晏游扒在门口送他离开,转过身,带着小天才去说书。
马甲们个个都是闲不住的主,但风萧在樊楼的台子上坐了没一会儿,风萧便准时地到达说书现场。
他身后跟着休夜。
风萧在老地方坐下,休夜环视一圈,无视四周投注来的打量目光,在风萧身边坐下。
晏游甚至懒得挥手了,扬了扬下巴,权当做打招呼。
休夜目无波澜地看着他。
身为本体,晏游知道他在想什么,甚至知道他此刻心情如何。
休夜之所以跟着风萧来这里,实在是无事可做,此刻心里想的则是,晏游会说什么故事。
风萧喜欢晏游的故事,休夜却不感兴趣,不管晏游说什么,他都是没什么表情的模样。
晏游说着书,展开扇子遮住下半张脸,露出盈满笑意的眼睛。
中间歇息的时候,一辆马车路过,驾车的人看见樊楼内的说书先生,在一旁停下马车。
“小晏先生又开始说书了?”
顾惜朝惊讶地探出头来,更细致地盯着樊楼内的青年,对方此刻正在喝水,放下后又和一旁的茶客唠嗑,看起来惬意得紧。
步明灯看了看他,顾惜朝立刻道:“我还是第一次看小晏先生说书呢,步大哥,我们一起去听吧。”
步明灯笑了起来。
马车内冷不丁地响起另一个声音,满是疑问:“小晏先生?你们认识的人?”
王怜花见这没有血缘关系的两人都对“小晏先生”十分关注,一下子来了兴致,搭上顾惜朝的肩膀,伸头向外望。
茶楼大堂内一眼望去全是人脑袋,可见那说书先生说的故事不错,而那台上的说书人也十分年轻,模样清俊,似乎是位开朗的人。
顾惜朝甩开他的手,跳下马车,板着脸:“既然到了汴京,你也该下来了。”
他们走的前一天,王怜花去串门,知道步明灯要送顾惜朝上京读书,当场拍板定案,说要蹭步明灯的车一同上京。
顾惜朝不愿意,但步明灯漫不经心地答应了。
按理说在过了城门的那一刻,王怜花便该走了。
王怜花充耳不闻,跳下马车:“我也去听一听。”
人寻了偏僻角落的一处位置,听晏游讲剩下的半阕故事。
青年声音清朗,又有朝气,听来悦耳,故事的内容也极为引人入胜。
王怜花本来只想当个乐子,不知不觉间也沉溺其中。再看顾惜朝与步明灯,同样如此。
一篇故事结束,晏游合起扇子,视线扫过靠近台子的最中央的桌子时微微一顿。王怜花关注着他,下意识地向那里看去。
大堂中坐满听众,或高或矮,又有楼中小二时不时地穿行,大堂中央的桌子并没有几人能看清。
王怜花举目望去,竟望见一头如雪白发。
他心里一惊,不动声色,站起身来。
与此同时,陆陆续续起身离去的茶客们小声交谈着,说罗刹剑客果真是一头白发。
王怜花透过重重人影,看见那一头白发的青年的模样——正是休夜。而罗刹剑客身边,佩戴着一身银饰,衣着奇异,神情认真的少年,不是风萧还能是谁?
顾惜朝很奇怪地看见王怜花竟然露出一抹古怪的微笑,仿佛在打什么坏主意一般,十分不怀好意。
步明灯端起一杯茶,默默地饮了一口,他也看到若隐若现的两个人,视线从他们身上轻轻掠过,最终落在晏游身上。!
第93章 针锋相对
樊楼中断断续续走了许多客人,但也有茶客留下来继续打发时间。
晏游把玩着自己的扇子,台下情况一眼可看清,步明灯三人坐在偏僻角落,休夜与风萧还坐在位置上未动。
顾惜朝和晏游对上视线,少年十分礼貌地站起身问好:“小晏先生,许久不见。”
晏游走下台子,笑眯眯地道:“许久不见——你似乎长高了一点。”
顾惜朝高兴地笑起来:“确实长高了。”
休夜和风萧看向他们,与步明灯目光相撞,三人之间的空气有一瞬的凝滞,又在顷刻间化作泡影。
他们各自移开目光。
风萧站起身,对晏游道:“我先走了。”
休夜什么也没说,径直向外走去,这会儿已经走出了大门,眨眼间身影便消失不见。
晏游点点头。
王怜花最近给自己的易容是长得相对好看的少年,眉清目秀,内敛有礼。风萧隔着两个桌子瞥他一眼,他便露出礼貌的浅笑,本该毫无破绽,风萧却脚步一顿,多看他一眼。
眉清目秀的少年目露疑惑,也许是不善交际的缘故,他面上的笑容带有几分羞涩。
顾惜朝叹为观止。他知道身边这人身份不一般,易容术精妙至极,不过眨眼间便如同换了个人一般,只是并不清楚他为何会做出这副模样。
风萧凝视着王怜花,眉头微微蹙起,歪头看他。
晏游再次展开扇子遮住下半张脸,掩盖略显幸灾乐祸的笑容,笑盈盈地问他:“你怎么不走了?”
风萧问道:“这个人有点讨人厌。他是谁?”
步明灯静静地看着他们,顾惜朝张张嘴,又闭上——他也不知道王怜花的名字到底是什么。
于是在场的其余三人都看向他。
王怜花知道风萧对谎言十分敏感,且极为厌恶,他曾经编了数个假名应付风萧,后者总是能够极快地反驳他。
但王怜花不信邪,文雅柔和地展颜一笑:“在下林知白。”
风萧面色一冷,皱眉道:“又是你。”
王怜花面上笑容如常,内心直骂娘:你到底怎么看出来的的???
晏游止不住地笑:“怎么回事,你们认识吗?既然如此,风萧你不如带他在汴京中转转。”
风萧毫不犹豫地拒绝:“不可能。”
他盯着王怜花,露出一个极为轻蔑的冷笑:“这个人可不缺领路的人。”
王怜花笑容满面:“你在说什么?许久不见,你就这么对我?”
风萧对他比划:“你想再吃我一脚吗?”
王怜花冷笑:“来啊,想死就上来啊。”
晏游合起扇子,对顾惜朝和步明灯道:“我们先走吧,先去我家坐一坐。”
步明灯温和地笑着点头。
三人走出茶楼乘上马车,茶楼里还传出声音:
“王狗蛋!”
“大疯子!”
顾惜朝好奇地道:“他们认识吗?”
晏游坐在车前握着缰绳,闻言笑了笑:“谁知道呢。那位自称林知白的公子不是和你们一道来的吗?”
顾惜朝皱了皱眉:“那人住在洛阳,起先自称周卓,说和步大哥是朋友……”他飞快地看了眼步明灯,后者浅笑,“但他极擅易容,周卓是假名,林知白应当也是假名,我们至今都不知道他的名字。”
晏游道:“不知道名字也让他一起搭车来汴京吗?不要被坏人骗了。”
顾惜朝道:“他虽然奇怪,但其实也没有做过什么坏事。”
晏游笑了一笑。
顾惜朝虽然是一副不喜欢王怜花的样子,但实际上应当没那么讨厌他。
三人踏上回家的路,茶楼里王怜花和风萧还在针锋相对。
“这么多日不见,你竟然也被人驯得乖乖听话了?那位小晏先生是你的主人?”
“闭上你那张臭嘴,你跟着步明灯做什么?肯定又是用假名接近他,欺骗他,得亏他脾气好才让你跟在身边。”
“你大字不识一个也只能听人说书了,想必谁也不知道大名鼎鼎的杀手蛊师是个笨蛋。”
“总比你这个王狗蛋强。”|
两人双目对视,电光带火花,语气带刺,茶楼中客人默默挪远,江掌柜趴在柜台后,用力握着桌沿,深深吐出一口气。
他全程看得清清楚楚,是步公子带来另一位少年,风萧与这少年明显相识,而晏游作为双方共同认识的人——他竟然就这样带着步公子走了!
他竟然就这样走了!
留下这两个少年在他的酒楼里吵架!
江掌柜心惊胆战,就怕这两个针锋相对的少年会当场打架,将他这酒楼搅得乱七八糟。
风萧深吸一口气,伸手指向楼外:“有本事你出去和我打。”
王怜花扬起眉毛:“怎么,觉得在这里打不过我?”
风萧“呵”得冷笑一声:“我怕你当场跪下求饶让这里的掌柜为难。”
忽然被que的江掌柜:……我谢谢你啊。
现在你们已经很让我为难了。
王怜花面色骤然阴沉下来。
上次分别之后,他立即解了自己身上的蛊,然而蛊术深晦难懂,即使王怜花逼出蛊虫,依旧难解其中精妙。
他花了许久才能解风萧给自己下的蛊,若是风萧再次下蛊,在他能解蛊之前想必还要忍耐一段相当长的时间。
可他不能、也不想在风萧的面前服输。
于是王怜花伫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神情冷漠地不像样子:“你也只会耍这种伎俩了。”
“你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与我有何差别?”风萧不服输地反怼,“弱鸡。”
王怜花:“…………”
风萧冷嗤一声,转头走了:“明明是我的手下败将还总是来找我耍嘴皮子,你也不过如此。”
王怜花忍不下去了:中蛊就中蛊, 痛就痛, 今天他要让风萧尝尝什么叫做屈辱!
两人你追我打出了樊楼,大堂已经空无一人,都在他们斗嘴时离开。
一楼大厅静了片刻,栏杆后走出一个人。
正是方应看。
江掌柜恭敬地看向他,没有立刻开口。
方应看相当无语。
他只不过走了次后门,便看见了这么一场好戏。
方应看心情复杂,向江掌柜点点头,便走向楼上。
他在三楼雅间等待了片刻,客人在小一的引领下走进厢房,衣冠胜雪,神色肃穆,腰间佩剑,目如点漆。
“叶城主,许久不见。”
方应看对来人微微一笑。
叶孤城撩起袍子,在他对面坐下,淡淡颔首致意。
汴京势力交错复杂,南王是皇室,背后水深,叶孤城不敢下赌注,看遍汴京势力,斟酌损益,认为只有神通侯能助他一臂之力。
白云城远在南海,叶孤城虽为城主府偏守一隅,不擅交际,京中只有南王这一点人脉。
南王如今和白云城怪病的有所牵扯,更不能相信;而方应看年纪轻轻,是皇帝亲封的神通侯,与皇室关联不深,又已有自己的势力,看来看去,确实只有方应看是最佳人选。
叶孤城是剑客,却也是一城之主。剑道是重中之重,可他不能放任白云城成为旁人的棋子。
两人详细地交谈,达成共识,决定愉快地合作。
即使叶孤城不能给方应看什么,但他能与方应看合作,便已是极好的回报。
两人同为剑客,却十分默契地不谈剑术。
他们一人的剑不同,剑道更不相同。
比如说方应看的血河剑——这剑长得古怪又好看,不似普通的剑一般修长笔直泛着白光,而是歪曲艳丽,红色的花纹似血一般缓缓流淌。
叶孤城不喜欢那样的剑。
方应看认为剑是工具,甚至不理解叶孤城与西门吹雪对剑的执着。
所以两个剑客在一间房子里相对而坐谈了许久,硬是没一句话谈到剑。
叶孤城不愿打草惊蛇,只是默默地观察着四周,同时搜集信息,所以南王府别庄附近的村子里躺着的古怪病人依旧躺在那里。
方应看便道:“既然城主觉得那名病人是白云城怪病的源头,何不将他偷出来?”
叶孤城道:“我想过。可若是还有其他证据,南王发现他不见后岂不是会灭口?”
方应看笑道:“那便用一招偷天换日之术。”
司空摘星接到一笔新生意。
——让他为一个死人易容,替换掉一个新病人。
佣金奇高,客户的身份也极为特殊。
司空摘星向来喜欢有挑战的事情,略作思考之后,他快乐地决定接下这笔生意。
这笔生意需要他去汴京,司空摘星听说最近汴京十分热闹——
这次总不会还那么巧,风萧又来抢他生意吧?
司空摘星打定主意完成任务之前不能往风萧跟前晃。
根据方应看与叶孤城商定的计划,若是司空摘星成功偷到那个古怪的病人,没有大夫能治好那位病人,届时怕是需要蔺尘星上场。
方应看从叶孤城那里知道他和蔺尘星早已相识,提出自己的想法,叶孤城顿了顿,道:“若是不需要蔺尘星,便不要拿这件事求他。”
“……?”
方应看有些琢磨不透,叶孤城这是讨厌蔺尘星还是……别的什么?
他没有深问,便只是点了点头。!
第94章 和谐相处
话说回蔺尘星,他被金风细雨楼请去为苏梦枕看病,神情冷淡地与苏梦枕在药味弥漫的病室中相见。
苏梦枕熬过冬日寒气,却倒在春寒料峭里无孔不入的冷气中。室内安神香的香气缭绕,室内一点烛火摆在床头桌边,倚在床头的青年面色苍白,烛火映在眼底,似有万千星光璀璨闪耀。
游戏里苏梦枕集各种标签于一身,病弱人美志坚心狠外冷内热,是十分有魅力的人气角色。
曾经有一位走反派线的玩家进入金风细雨楼,他明面上是金风细雨楼的人,实际上却是六分半堂派去的卧底。该玩家勤勤恳恳地将苏梦枕好感度刷到肝胆相照,主线剧情里忽然一招背刺,苏梦枕气得吐血,金风细雨楼对他下的悬赏令贴遍大街小巷,系统每日固定时间扯着喇叭全世界喊。
晏游的骚操作虽然多,但这个玩家不是他,接下悬赏令完成金风细雨楼任务的才是他。
苏梦枕向来少笑,和蔺尘星对上眼睛,微微笑了笑:“蔺大夫,我身体不适,不能亲自相迎,请您见谅。”
不管是谁见到蔺尘星都会觉得他太年少,不像大夫,但众人对他医术的夸赞却并非虚假的。
蔺尘星瞧着他,轻轻点头,下一刻,一把推开紧闭的窗户,窗外冷气一下子灌进屋中。苏梦枕身上寒意更重,却一下子清明起来。
杨无邪一同跟进来,见此动了动唇,明白蔺尘星的意思,没有制止。
房间内的空气一下子流通起来,蔺尘星指挥杨无邪:“把那些熏香都给我挪出去。”
熏香是凝神静气的香,苏梦枕夜间浅眠,熏香能助他安眠。杨无邪想看蔺尘星到底怎么治病,按照他的吩咐撤下熏香,窗户开了约一刻钟,苏梦枕靠在床头安静地看着,蔺尘星丝毫没有关上窗的意思。
杨无邪忍不住了,问道:“蔺大夫,何时能关窗?”
“再散散屋里的气味。”蔺尘星的声音也很年轻,他说道,“这么憋下去你家楼主永远好不了。”
苏梦枕朝杨无邪点点头。
散气味又散了一刻钟,苏梦枕靠在内侧,风吹不到他,他却能望见窗外一片新绿,心中恍惚,再看向蔺尘星,少年倚在窗边眺望,安静又冷清。
蔺尘星看了一会儿,抬手合上窗,只露出一条小缝,转头在苏梦枕身前坐下。
“伸手。”
小大夫不说废话,言简意赅地吩咐,苏梦枕听话地伸出手。
他的手瘦削修长,肉少,握在手里硌得慌。
蔺尘星眉头轻蹙,一边把脉,一边要他说自己的身体情况,同时又问了许多问题。苏梦枕说了几句,一一回答,忽然回过神来:这样子怎么像是要为他治病?
可他的本意是暂且治好风寒,能让他走出病室处理公务,不至于整日受病痛折磨,连办事的心思都分不出。
金风细雨楼地位不低,朝廷御医,江湖名医,却没有一位大夫敢夸口治好他。
无情的腿虽有好转, 但除神侯府外的人不清楚具体情况, 苏梦枕本人答应杨无邪去请蔺尘星时并没有抱太大希望。
他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与同龄人比,病入膏肓,回天乏术。
苏梦枕低声问道:“蔺大夫,莫非你能治好我的病?”
蔺尘星闻言一顿,拧眉,不解地看向他:“你们不是让我治病才请我来的吗?”
苏梦枕一时哑口无言,轻轻地笑了笑:“……是啊。”
蔺尘星困惑地看他一眼。
杨无邪和苏梦枕对上眼睛,主从间交换了一个说不出具体含义的目光,杨无邪悄悄告退。
他是金风细雨楼的军师,如今苏梦枕病重,杨无邪本不该在这里呆站着浪费时间,实在是太过担忧了。
诊断完后蔺尘星便让人备好笔墨,埋头在桌上写着些什么,苏梦枕远远地看一眼,只见少年下笔有神,干脆利落,字迹草而不乱。
“你想要快一点治好还是慢一点治好?”蔺尘星问他,“快一点的话会很痛,慢一点的会好受些,至于效果是大差不差的。”
苏梦枕没想到自己竟然还能有挑选的余地。
以防万一,他忍不住确认了一遍:“您若是能治好我,大约能将我治到什么程度?”
他的态度十分配合,所以蔺尘星愿意搭理他,道:“能让你吃饱睡好身体好。可你若是不配合我,不爱惜身体,我无能为力。”
苏梦枕笑了起来,道:“您有治好我的自信,我自然没有不配合的道理。”
蔺尘星先开了药方给苏梦枕治风寒,药方被人拿走,苏梦枕问道:“大夫可要在山上住下?”
“……”蔺尘星想了想,“给我留个房间,偶尔我会需要留在你身边。”
苏梦枕点头应下。
当天天还亮着时,蔺尘星打算下山。他让苏梦枕暂且按着药方吃药,不要憋在屋子里,偶尔通风透气,熏香什么的更不要点,他五日之后会前来开始诊治。
杨无邪出来送他,问道:“楼主夜间难以安眠,可有法子缓解?”
蔺尘星道:“照药方喝就是缓解法子。”
杨无邪便目送他下山。
金风细雨楼的马车驶入城内,在晏游门口停下,蔺尘星下了马车,对车夫点点头,抬手就要上去敲门,车夫还没驾车离开,门从内部被人拉开,声音吵闹:
“给我出去!”
“给我松口!”
风萧的话是对王怜花说的,王怜花的话是对死叨着他不放的小天才说的,晏游则握拳在一旁大喊:
“你们不要再打了啦!”
他虽然说着阻止的话语,但脸上的神情反而像是在说:你们快打!打狠点!
车夫正待扬起的手微微一抖,难以置信地看着院内的场景。
休夜和步明灯站在晏游身后冷眼旁观,顾惜朝伸着手想上前,却手足无措。小天才扑腾着翅膀,拍打的声音只是听着便让人肉疼,而风萧还在掰王怜花死死抓着门沿的手。
王怜花快炸了:“赶紧让这只鹅松嘴!那谁!”
风萧:“你对着谁大呼小叫呢?”
王怜花:“对你的主人!快让这只蠢鹅松口!”
晏游后退一步,一脸困扰:“它喜欢你,我也没办法。”
【王怜花,仇恨值+0.5】
“你们——”
王怜花咬牙切齿。
蔺尘星慢吞吞地从他身边走过,小天才被他吸引注意力,愉快地松了嘴,转头一叨,挂在蔺尘星身后向屋里走去。
“……”
王怜花低头看看自己虽然没烂却被扯得相当难看的衣角,嘴脸直抽。
金风细雨楼的车夫还僵在原地,神情复杂地注视着他们。
王怜花冷冷地瞪他一眼,车夫匆匆收回视线,驾车离去。
晏游凑上前去,笑眯眯道:“话说这么久了,我还不知道你名字,你叫什么?”
王怜花还没答话,风萧抢在他前头回答:“王狗蛋。”
“你给我闭嘴。”王怜花瞪他,懒得编名字,干脆道,“王怜花。”
风萧听出他没说假话,看他一眼,两人对上视线,各自飞快扭头。
“小天才太喜欢你,所以才那么对你。”晏游一边说一边指了指追在蔺尘星身后的小天才,“你看,它也是那样对小神医的。”
王怜花:“……可它也没有叨着人不放啊。”
“啊。这个嘛。”晏游露出一个笑,说,“它可能是觉得你好欺负吧。”
王怜花嘴角直抽。
这位小晏先生……怎么也这么不讨人喜欢?
顾惜朝上回和步明灯一起住进晏游家时,同住的住客只有蔺尘星与小天才去这次来住,却又多了几人。
其中有江湖里恶名远扬的罗刹剑客休夜、杀手蛊师风萧,以及从洛阳里一同来京的——王怜花。
前两人暂且不说,王怜花却也莫名其妙地在晏游家里住了下来。
顾惜朝不知道该说晏游交游广阔还是说他不设防备,但晏游跟每个人都处得极好。
冷血听说过樊楼中的事情,拧着眉上门,进屋后看见一下子多出那么多人,惊得站在原地:“晏游,你打算开一家客栈?”
“不。”晏游一脸淡定,“我只是在助人为乐。”
冷血看他,一脸不可思议,仿佛他说了什么十分奇妙的事。
他和步明灯顾惜朝许久不见,打了招呼,蔺尘星告知他自己有了新病患的事情,简短地说了自己之后的安排,让他之后转告给无情。
冷血认真听着,苏梦枕也请蔺尘星去看病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外,而更意外的是,蔺尘星一副能够治好苏梦枕的样子。
他入京不久,但对金风细雨楼楼主的病情有所耳闻,蔺尘星却很有自信。
“你来应该还不止这点事吧?”晏游问他,“还有谁,我带你去找他们。”
“休夜。”冷血说。
晏游想了想,带他去找休夜。
“嘎嘎嘎。”
小天才挥舞着翅膀往冷血身上蹿,黄色的长喙伸出,被冷血一把握住。
“……我是说休夜。”冷血捕头咬着牙,“是个人的休夜。”
“休夜还能不是人?”王怜花从墙后探出头,他的房间就在隔壁的院子里,倒也并非故意听墙角。
冷血乍看见这位同龄人,呆了呆,心里忽然感到不妙,便听到晏游语带笑意,略显得意地介绍道:“这只鹅名为小天才,但号是休夜。如何,是个贴切的名号吧?”
王怜花看看那只大白鹅。
不能否认。
他跳下支撑的树枝,欢快地决定将这个笑话告知还不知道小天才别名的休夜等人。
冷血:“……”
晏游:“啊,休夜要知道了吧。”
冷血在休夜住进晏游家里后便有意识地不提小天才的别名、也就是那所谓的“号”,以免休夜找晏游算账。
但这下他之前所做的都成了无用功。
冷血闭了闭眼,松手,小天才扑过来叨他一下,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吧嗒吧嗒离开。
两人去见休夜,王怜花和风萧原本正在互瞪,见他们踏进房间,先后投来视线。
休夜阴郁且淡漠,冷冷地向晏游投去一瞥,问道:“那只鹅的名字是什么?”
“小天才。”
晏游笑意盈盈。
“另一个。”
休夜冷然逼问。
“休夜。”晏游如实回答,“是一个不错的名字吧?”
小天才配合地嘎嘎两声,它太通人性,总是能让人觉得它能听懂人话。
休夜板着脸,面无表情地看他,伸手缓缓握上剑柄。
冷血向前一步,道:“休公子,我有一事需要向你请教。能否抽出些时间给我?”
他不留痕迹地抛给晏游一个眼神,让他带着屋里其他人赶紧离开。
晏游一把拉过王怜花和风萧离开,王怜花猝不及防,十分震惊:“你力气怎么这么大?”
三人一鹅走出院子,晏游松手,闻言回答:“因为我厉害。”
王怜花嗤笑一声。
晏游伸手:“来,掰手腕比不比?”
王怜花皱着眉看他,风萧在一旁煽风点火,道:“他不行。”
“比就比。”王怜花立刻撸起袖子。
冷血和休夜聊得并不愉快,后者从始至终无动于衷,回答也异常简短,根本构不成对话。他走出院子,便瞧见石桌附近晏游与那位不知名的少年比赛掰手腕。
旁边围着风萧与顾惜朝,步明灯和蔺尘星喜静,都在各自的院落中静静地待着。
冷血默了默,多看一眼,再看一眼,王怜花咬着牙拍桌:“岂有此理!”
晏游举起双手甩来甩去:“如何?甘拜下风吗?”
王怜花一秒面无表情:“不如何。”
晏游举手:“再来一次?虽然已经三次了。”
王怜花不管风萧的嘲笑,冷面拒绝:“不了。”
晏游不会武功,力气纯是蛮力,王怜花再不服输,心里也不得不承认晏游的手劲比他强,力气比他大。
被王怜花拒绝后晏游也不恼,站起身,风萧坐了他的位置,伸手示意。
顾惜朝目不转睛,一副十分期待的模样。
王怜花:……还来?
晏游送冷血出门,路上说到方才的热闹景象,冷血轻轻笑了一声:“你这院子以往没有人气,最近人越来越多,倒也是件好事。”
“才不好呢,太吵了。”晏游叹气,又接着问道,“你找休夜问什么?”
“还是老问题,问他之前交手的那人的身份——”休夜这回终于开口,但他也不知道和自己交手的人的身份,冷血想到这里,眉头又皱了起来,“他说是在沙漠里交过手的人。”
晏游懒洋洋地笑:“石观音?”
冷血道:“据说石观音重伤,理应隐忍不发,不会那么快对他动手。”
晏游道:“西域能被休夜得罪的人还有谁?”
冷血微微一顿。
“西域魔教?”
晏游拍掌:“这不就对了!那位也是个罗刹啊!”
冷血觉得他在开玩笑,摇摇头:“没有证据。这些事我们会查……你不要牵扯太多,自找麻烦。”
晏游点点头,陪着冷血走出小巷,目送他走远。
第二天清晨,步明灯便驾车送顾惜朝去韦空帷家上课。
两人离去后不久,休夜也早早出门,风萧和王怜花一早起来就开始吵,后者中了新蛊,一整夜都没睡着,恨得一口银牙几乎咬碎,下手毫不留情。
晏游笑眯眯地站在檐下看热闹,蔺尘星在他身边站定,看着两人打闹的景象,面无表情。
“真吵。”
他说。
于是晏游说:“那我送你去神侯府替无情捕头看腿。”
蔺尘星点点头。
风萧和王怜花回过神来,整座宅子里只剩下一只嘎嘎叫的鹅。
“小晏先生和……蔺尘星走了。”风萧抿唇,抱怨道,“都怪你。”
王怜花伸手整理衣裳:“这不怨我,谁叫你对我下阴招?”
“不要说的像你没使阴招一样,得多亏了我百毒不侵。”风萧冷哼一声。
家里没人,风萧打算出去,没有说什么多余的话,王怜花也跟着出去。
晏游愿意让王怜花入住在他的意料之外,如今风萧手里拿着钥匙给大门上锁,更在王怜花的意料之外。
“晏游这么相信你?”
王怜花难掩诧异。风萧并不像能与人打好关系的人物,他那样的脾气,旁人不打他才奇怪。
不过话说回来……风萧在晏游面前确实十分平静,丝毫没有面对他时的不耐烦和傲慢。
风萧握着钥匙串,露出一个笑容,语气轻快:“对。”
王怜花看他一眼,刚刚离开深山的那段时间,这位蛊师脾气古怪,排斥与人往来,但几次短暂的分别与重逢后,风萧的变化都被他看在眼里。
而这次变化最大——
风萧竟然会因为晏游露出这么轻快的表情。
王怜花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笑。
休夜一个人孤零零地出门,他总是如此,所有马甲里只有他禁闭心扉甚至将心扉缠上铁链咔哒落锁,连晏游本人都觉得这个马甲着实难搞。
但这个难搞的人是他自己,晏游并不急于一时,他有的是时间打开休夜的心房。
不管是拿电钻钻开好,还是一脚踹开也好,一扇门的事那都不叫事,更何况自己刷自己好感度,非常有挑战力。
晏游送蔺尘星去神侯府,在驴车上笑眯眯地同门口的守卫打了声招呼,便驾着驴车离开。
这个时间点除了无情之外的三位捕头都不在府中,即使在晏游也懒得进去打招呼。
今天有件要紧事,中原一点红会对休夜出手,晏游决定去凑一凑热闹,看看好戏。
他万分感慨:【真是忙碌的日子啊。】
系统叹为观止:【你是真不把自己当人了。】
晏游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第95章 河边风波
中原一点红在汴京中悄悄搜寻休夜的信息,对方正借住在一位说书人家中。据说那位说书人与神侯府关系不错, 中原一点红的目标只有休夜一人, 不愿牵扯不清,便只是默默地守在那位说书人家附近。
这天清晨,白发剑客从小巷中而出,白发如雪,身量修长,散发着令人退避三舍的戾气。
他穿过逐渐苏醒的街道,远离热闹的人群,一人孤身前往人迹稀少的河岸。
碧波荡漾,杨柳垂堤,阳光柔和,凉风习习。
罗刹剑客的白发在风中飞舞,背影寂寥。
中原一点红从他出现的那一刻便在暗中跟着他,此时正是出手的绝佳时机,所以他拔剑,毫不犹豫地出手了。
杀手之所以是杀手,那便是暗中行事,绝不堂堂正正地出手。
剑势带风,猎猎作响,剑尖离休夜后心只有一尺之隔,眼见即将刺中,中原一点红心中却忽然一突,一阵杀气猛然自休夜身上爆发,他下意识地闪身避开,只见银光凛冽,自上空划过,劈在中原一点红原先所在的位置。
空中晃晃悠悠地飘落一片衣角,以及数根白发。
休夜拔剑的速度快,出剑的速度也快,若非中原一点红闪得及时,这时已断了一臂。
中原一点红迅速与他拉开距离,第一次正面看休夜。
剑客神色阴郁,眼底漠然,看着中原一点红,看了半晌,露出一抹笑。
“你的剑法有些熟悉。”休夜说,“之前那群杀手,是你的同伴?”
十名杀手一起刺杀休夜,只落得个命丧黄泉的下场。中原一点红对此事印象深刻,他们之间并无任何情谊,每人都只听从于首领的命令。
所以准确来讲,他们压根谈不上是同伴。
中原一点红默然不语,眉眼中满是警惕。
无需多言,几乎是同一时刻,两人提剑过招。
剑气相撞,铮铮作响,衣衫翩飞,打了几个来回,中原一点红脸色渐沉。
他猛地架住休夜的剑,不再攻击,对方配合似的收了力气,微微歪头,仿佛在问:你怎么不动手了?
剑乃利器,剑客交战时受伤是难以避免的事。中原一点红身上挂彩,黑衣染血泛着深色,而休夜同样如此。
——可最让中原一点红难以理解的是,休夜本来可以避开的。
只有和休夜交过手的人才能理解他的实力有多么深不可测。中原一点红剑术狠辣,剑走偏锋,休夜的剑术毫无迷惘,诡谲难测,两人剑法的路子不同,但中原一点红能够确定的是,他不如休夜。
“你本可以避开的,为何迎剑而上?”中原一点红沉声问他,眉头紧皱,有一种自己被戏弄的愤怒。
“与你无关。”休夜冷淡地回答,手中剑一竖,压迫着冷血向后退去,中原一点红力有不逮,右脚绊到石块,仰头栽下。
休夜毫不犹豫, 居高临下, 提剑刺下。
剑尖在中原一点红的瞳孔中放大,上方休夜神情漠然。
中原一点红心知自己难逃一死,一片坦然,临死之际,他眼前闪过曲无容的面容。
自初遇后,中原一点红后来和曲无容又见过两次,才刚刚对方的名字。
玉罗刹的伤势很重。
这个重是与他往日受过的伤相比。
玉罗刹年纪轻轻便武功大成,一手创立罗刹教,难逢敌手,伤势再重,也从未有人一剑将他捅个对穿。
而休夜那一剑落下,不止将玉罗刹本人捅了个对穿,还牢牢地加强了玉罗刹对休夜的恨意。
他打算和休夜杠上了。
重伤未愈,玉罗刹收到杀手组织将任务交给中原一点红的消息后,便不顾伤口,偷偷摸摸地打算看情况。
如果这天下第一杀手真的能杀得了休夜,能解玉罗刹心头之恨;如果他杀不了,玉罗刹还能捡漏。
但情理之中也意料之中的是,中原一点红拿休夜没办法,休夜身上的伤反倒像是他自己挣来的。
玉罗刹心情十分之无语。
眼见休夜要一剑给中原一点红一个了断,玉罗刹在暗中眯起眼睛,丝毫没有出手的想法。
说到底中原一点红之所以被称为「天下第一杀手」,不是因为他的剑术,而是为他的不杀死目标不放弃的狠厉与恒心。
若以杀人的技巧评第一,这「天下第一杀手」的名号不如给风萧。
“剑下留人——!”
远处忽然蹦出来一声阻止的话,声音响亮,语调激昂,玉罗刹被吸引,看向那忽然出场的说话之人。
休夜眼睫微颤,手下剑一偏,这刺偏的一剑反倒救了中原一点红的命。
“……你怎么在这里?”休夜缓缓拔剑,剑上血珠滴落,没入泥壤,消失不见。
“我来看看你。”晏游一边回答他,一边低头和中原一点红对视。
地上的杀手呼吸急促,胸膛不断起伏,他虽没有受致命伤,但伤口却是实打实的,再不止血,中原一点红只有上西天的命。
晏游长长地叹了口气。
主线角色是不能杀的啊……只有剧情杀才能杀掉主线角色,玩家只有在副本里才有干掉主线角色的机会。
但晏游也没有很意外,因为做出这个选择的是他自己。
“你不喜欢我这样做?”
休夜冷冷发问。
晏游俯身为中原一点红处理伤口、最起码要止血,闻言反问他:“我如果说不喜欢,你会不杀人吗?”
“不会。”休夜毫不犹豫地回答。
“我不做不可能的事,所以你杀不杀人与我无关——但你不想知道是谁要杀你么?”晏游说,“我听无情说有十个杀手刺杀你,这人显然和他们是一路的。”
“想杀我的人有很多,不过是十一人而已。”休夜冷眼旁观,“死了就死了。”
中原一点红失血过多, 意识逐渐模糊, 从两人的对话中知道自己可能面临的命运,想要挣扎,却被拽着向意识深处坠落。
晏游小心翼翼地背着中原一点红向驴车走去,休夜在原地伫着,说书人回头看他一眼:“一起回去吧。”
休夜静立片刻,忽然向树林深处看去,凝眸处风吹枝动,河水浩浩荡荡奔流不息,天际白云悠悠。
他看了须臾,转头跟上晏游的步伐。
树林阴影中的玉罗刹眯眼,心想,休夜真是个怪物。
他这个位置如此隐蔽,枝叶繁茂,阴影重叠,休夜怎么可能看得见他?
可刚刚那一瞬间,玉罗刹确实有一种自己和休夜对上眼睛的错觉。
中原一点红被晏游摆在车板上,盖了一层外裳挡住几乎被血浸透的上半身,脑袋用草帽盖住。
晏游给他喂了回血的药,做完一切后满意地欣赏自己的杰作。
休夜默默旁观。
晏游让他坐上驴板车,休夜眸光冷淡地看他片刻,在车板的角落坐下。
系统:【他竟然坐了……】
一行三人,踏上回程的路。
中原一点红虽然吃了回血药,但伤势不能拖,晏游赶车赶得飞快。
驴车在街道上奔驰,曲无容坐在角落想石观音回信里说的事,眼睁睁地看着一辆驴车从面前经过。
驴车上熟悉的剑和身影吸引了她的注意力,曲无容一下子站起身,怔怔地望着那辆有着奇怪乘客的驴车。
白发剑客坐在驴车后面,驾车人是那位说书先生,而躺着的那人……
竟然是中原一点红。
曲无容不由得踌躇起来,最终在意压倒一切顾虑,她跟了上去。
方才驴车经过时,曲无容闻见了血腥气。休夜和说书人姿态如常,不曾受伤,那受伤的只能是躺着的中原一点红。
中原一点红怎么会受伤?又怎么会和休夜在一起?
曲无容心里满是疑问。!
第96章 新的风暴
中原一点红昏昏沉沉,迷蒙中听见对话:
“——所以你就这样把一个杀手带进你家了?”
“对。”
“你打算拿他怎么办?”
“自然是让他说出背后的主人了。”
“等等……休夜被刺杀的事和你没关系,你怎么如此重视?”
“他还没有给我房费,总不能让他欠着账就死了。”
中原一点红努力睁开双眼,眼前朦朦胧胧的,他缓了一会儿,和围坐在身边的两人对上视线。
他所在的房间门干净整洁,略显空荡,空中有草药的气息。
曾经远远见过一次的说书人对中原一点红露出笑容,开心地笑了起来,比出三根手指:“你醒了?这是几?”
“……三。”
是他救了我。中原一点红想,简洁地给出回答。
这位年轻的说书人是他的救命恩人,中原一点红恩怨分明,所以十分配合。
晏游点了点头,看样子中原一点红的脑袋还是很清醒的。
他看向身边的少年捕头:“小冷,交给你了。”
晏游回家的路上顺路让人向冷血报信,毕竟冷血说过有事去找他,晏游自然不会客气。
冷血瞥了眼中原一点红,还没开口,杀手便神情冷峻地说道:“要杀要剐,随你便。”
他面色苍白,直挺挺地躺在床上,说话都费劲,但一字一顿,皆是发自本心。
冷血张了张口,又闭上嘴,他来时没有想到晏游托人传的要紧事会是“天下第一杀手被休夜捅了个对穿”,此时此刻心情复杂,几番思量,正在思考最稳妥的方案。
晏游看热闹,见中原一点红嘴唇苍白干裂,倒了茶放在他唇边。
“多谢。”
中原一点红礼貌地道谢后,浅浅地啜饮。
冷血望了望门外,休夜这会儿也在院子里,他进来时看见对方站在池塘边看水面上漂浮的落叶。
休夜对中原一点红倒像是全然不在乎的模样,冷血听晏游说明前因后果,知道如果不是晏游制止,中原一点红已命丧黄泉。
此刻已是午后,冷血匆匆赶来,甚至还未吃饭。
晏游见他沉吟不语,便说:“不如吃过饭再说?”
冷血想了想,摇头。中原一点红放在哪里都好,就是不能放在晏游家里。晏游本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说书人,家中已有许多江湖名人,再住上一位天下第一杀手,倒显得他身份特殊一般。
于是他说:“他不能留在你这里,我先带他离开。”
晏游眨了眨眼,冷血……比他想得还要担心自己,他顿了顿,还是坚持自己的安排,“我这里更避人耳目一些,留了一个不碍事。”
冷血默然:避人耳目?全汴京如今有谁不知道你家里住着两位杀神?
他还想再开口,风萧在门边探出头,道:“我和王狗蛋回来时在外面看见一位姑娘,鬼鬼祟祟不像个好人,所以把她带进来了。”
晏游和冷血互相看了一眼。
中原一点红原本闭目养神,他浑身无力,内力被封,短时间门内无法逃脱,心情凝重,听见风萧此言,心中一动,睁开双目。
晏游容色肃穆:“还不快把她带上来。”
冷血侧目,风萧扯扯嘴角,冷酷地说:“你自己出来见。”
晏游站起身,向冷血示意了下,留捕头和杀手共处一事,临走前没忘了把门合上。
曲无容赶到晏游家时正好瞧见冷血匆匆入内,在附近犹豫不决,思考方案,被风萧撞了个正着。
小天才孜孜不倦从未放过每一个踏进晏游家的人的衣裳,晏游赶到时它正叨着曲无容的衣角绕圈。戴着面纱的姑娘握着剑柄,似乎极力忍耐着拔剑斩鹅的冲动。
休夜也在院子里,看着那只大白鹅。不知道小天才的另一个名字之前他能毫不在意,但知道之后,他便无法忽视。
而小天才叨过所有人的衣裳,除了休夜。
“你是谁?在我家门前做什么?”
晏游作为主人,直截了当地询问。
“我是来请蔺大夫看诊的。”曲无容神情淡淡,被面纱遮盖一半,更显得捉摸不透,她说明自己和蔺尘星之前见过的事情,“蔺大夫可在家中?我已得到主人允许,能对他坦诚相待。”
“他出去为其他病人看诊了。”晏游回答道,“还有,你来晚了,他已经有了新的病人,抽不出时间门为你家主人治病。”
曲无容眉头微皱,道:“我并未听到消息。”
“过几日你就会知道,我不会骗你。”晏游展开一抹笑,“你家主人既然有时间门让你来请神医,想必伤势不重,有等小神医的时间门,不如趁早找一位有水平的大夫治病罢。”
曲无容也这么想过,但石观音怕休夜的剑伤留疤,她爱惜自己的容貌身躯,不能容忍一丝疤痕。所以石观音认为蔺尘星医术如此精湛,由他医治,绝不会留疤。
石观音甚至为此同意曲无容向蔺尘星表明她的身份。
若是蔺尘星不愿意,便是绑着他也要把人带到沙漠。
曲无容想到石观音在信中的叮嘱,目光悄悄地看向不远处的休夜。
她写信将蔺尘星的要求禀报给石观音之时,还不知道休夜的行踪,信送出去不久,休夜因为和玉罗刹交手,搬进了晏游的家里。
换言之,如今石观音又惧又恨的罗刹剑客和她想请去治伤的蔺大夫住在一个院子里,曲无容若想绑走蔺尘星,还不知休夜会有什么反应。
连石观音都是休夜的手下败将,曲无容更没有打败休夜的自信。
她默默地收回视线,陷入两难境地,更别说中原一点红还在里面。
“我想亲自询问蔺大夫的意思,这样才好向主人禀报此事。”
“是吗?既然如此,你等小神医回来吧。”晏游并不意外,“吃过饭了吗?”
“……未曾。”
“一起吃顿饭?”
“……多谢。不必了。”
屋内冷血和中原一点红相对无言,后者想着风萧所说的姑娘,心情沉重。
“要你和那十人去杀休夜的人是同一个人吗?”
冷血迟疑片刻,低声询问。
中原一点红沉默。
“你如今是休夜的手下败将,若非晏游制止,你已命丧黄泉。”冷血冷淡地阐述一个事实,“审时度势的道理你总不会不懂。”
中原一点红沉默。
他怎么会不清楚自己的情况?晏游的恩情他铭记于心,但是……
中原一点红深吸一口气,撑床坐直,冷血在一旁抱臂旁观,两人对上眼睛,中原一点红缓缓道:“那人的身份我并不清楚,不愿暴露身份的雇主我从不强求。”他冷冷道,“拿钱办事。”
晏游推开房门,喊他们吃饭,问道:“聊得怎么样?知道是谁要杀休夜吗?”
冷血对他摇摇头。
“先吃饭。”晏游说,“有话之后再说。”
中原一点红才打算说话,闻言默默闭上嘴。
他又躺了回去。
被一剑捅个对穿是个人都扛不住,即使是中原一点红也熬不了,坐直身体和冷血对话就费了他许多力气。
几人去后院饭堂吃饭,曲无容被留在前院,她犹疑片刻,向她看见晏游喊出冷血的方向走去。
之前在晏游驴车上躺着的人确实是中原一点红,曲无容推开门,看见躺在床上闭目的青年。
中原一点红意识朦胧,但推门声响起的瞬间门,他立刻警醒起来,不动声色。
休夜还是打算杀了他吗?
“……一点红。”响起的声音十分清冷,对方压低了声音,但却是中原一点红十分熟悉的声线。
中原一点红睁开双目,不顾伤口,倏尔坐直,讶异地看向来人:“……曲姑娘。”
曲无容向他轻轻点头,随后房间门内陷入短暂地沉默。
“曲姑娘……你怎会在此处?”
“我要请蔺大夫为人看病。”曲无容轻声回答,又问,“你呢?”
中原一点红顿了顿,回答道:“不敌罗刹剑客,被此间门主人救下。”
曲无容默默点头,又问:“需要我助你逃走吗?”
中原一点红拒绝:“不必如此。”
曲无容既然有求于蔺大夫,他不能让曲无容为难,还拖累他。
“曲姑娘,你不必管我。”中原一点红说道。
曲无容见他如此坚定,便不多说,想要离开,转头却瞧见院子的拱门处站着一位未曾见过的少年。
少年仿佛看见了十分有趣的事情,展颜对她露出一个微笑,问道:“姐姐,你在这里做什么?”
曲无容道:“我在院中散心,不小心误入此处。”
王怜花道:“可我看你在里面待了很久呀。”
曲无容道:“里面的人身受重伤,我同他说说话。”
这少年她从未见过,但能出现在此处,想必也是这座宅院的住户。
王怜花轻快地道:“不要解释了,姐姐。和我一起去见这里的主人吧。”
晏游一直在想怎么才能让中原一点红和曲无容认识的关系为众人所知,不成想就吃个饭的功夫王怜花给力地助了攻。
他十分欣慰,往王怜花手里塞了枚果子做奖励,看向曲无容,用笃定的语气道:“你不止是为了神医而来,你和中原一点红认识。”
王怜花嫌弃地看着手里的果子,掏出帕子擦一擦,还是嫌弃,转手塞给风萧。
风萧握着那枚果子,转手又塞给一旁的冷血。
冷血正认真地准备听曲无容的回答,手里骤然多了枚果子,微微一愣。
他身边的另一个人是休夜。
于是冷血将果子收好装了起来。
面对晏游的话,曲无容点头应是,不愿做多余的解释。
晏游:“你要救他?”
曲无容:“他不想我救。”
风萧按捺不住,插入对话,对晏游道:“你该去说书了。”
晏游看他一眼。
风萧严肃地盯着他。
冷血叹了口气,道:“我来处理这些事,晏游,你去吧。”
晏游张了张口,风萧不耐烦了,扯着他往外走,道:“说话算话——你要是不去,得提前说,你不能不去。”
……我也没说我不去啊。
晏游任风萧把自己拖出去,悠悠哉哉地想。
冷血办事他放心,晏游可从来没想过全身心地投入到主线之中去,这样置他的马甲于何地?置他马甲和本人认识的主线角色们于何地?
风萧等不及,所以晏游索性将驾车的任务交托给他,自己懒洋洋地躺在板车上,安详地闭起双眼。
“到了记得喊我。”
他如此叮嘱道。
王怜花没有落下,此刻正坐在晏游身边,瞥了眼晏游,总觉得哪里奇奇怪怪。
晏游已经搅和进那么多事情之中,怎么还像个没事人一般?
风萧握着缰绳,身后有晏游的事让他放松,但同行的还有王怜花让他怎么也高兴不起来,臭着一张脸驾车到樊楼外。
因为晏游来得次往日晚,江掌柜等候已久,见晏游神清气爽地从驴车上下来,前面握着缰绳的是蛊师,同行的是那日和蛊师吵得激烈的少年,一时之间门佩服不已。
——能和这两人和谐相处,小晏倒真是位奇人。
奇人晏游大步迈进樊楼,扬手同江掌柜打了声招呼,目光从在场的几人脸上扫过,看见几张眼生的脸,便礼貌地向他们弯弯眼睛。
晏游只在樊楼说书,但听他故事的人并非每个人都在樊楼亲耳听他说书,有许多听众在听完后便向外传播,便会为樊楼引来新的客人。
这眼生的几人是新客人,却不是每个人的目的都十分纯粹。
晏游看着游戏光幕,笑意加深。
坐在右数第三列第一排桌子处的那位一脸肾虚的中年男人,代表他的红点可是头顶着〈玉罗刹〉三个字呢。
又是你,玉教主。晏游幸灾乐祸地想,见过容易刷仇恨值的角色,但没见过玉罗刹这种上赶着刷仇恨值的角色。
休夜一个是刷,风萧两个还是刷。
晏游兴致勃勃地站上台子,在心中立下目标:——迫害玉教主!
风萧每来樊楼听晏游说书,必然坐在离他最近的地方,他煞气重,气势汹汹,引人生惧,熟客都不大敢坐他常坐的位置,只有新客懵懵懂懂地常认为自己坐了个好地方。
玉罗刹刚在那里坐下时便被四周的熟客隐晦地提醒过不能坐,他虽然听懂了,但佯装自己听不懂,像一个油盐不进的笨蛋,连一旁的江掌柜看了都直摇头。
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位置罢了,玉罗刹偏偏就要坐。
风萧与王怜花你推我,我挤你,和玉罗刹坐在同一张桌子上。
中年男人·玉罗刹对两名少年露出一个朴实真诚的笑容。
风萧和王怜花各自看他一眼,毫无反应。
台上的晏游一敲醒木,开讲了。!
第97章 意见相左
能让人人都喜欢他的故事,名为晏游的年轻说书人自然是有真本事的。
与所有听过晏游说书的听客相同,玉罗刹沉浸在晏游所讲述的故事里,回过神时,晏游已讲完一章,展开扇子遮住下半张脸,笑眼盈盈。
他弯着一双眼,任谁看都知道他无比开心,可玉罗刹却不明白有什么好开心的……而且这笑眼,不经意间同他对上时,玉罗刹情不自禁地生出一丝排斥。
与玉罗刹同桌的两名少年是和说书人小晏一同走进樊楼,中场休息时刻,晏游的目光落在这张桌子上的次数最多,和玉罗刹视线交错,更是情理之中。
两名少年,一位是名头正响亮的蛊师风萧,另一位却不知道是何人,两人关系恶劣,时不时地斗上几句。玉罗刹数度欲言又止,迟迟找不到插话的机会,只能在在一旁眨着眼睛,和晏游对上视线时,露出真诚的笑容。
风萧注意到“中年男人”和晏游的对视,收回和王怜花斗嘴的心思,冷冷地看向对面的玉罗刹。
“……?”被少年用冰冷的眼神盯视,中年男人略显忐忑,回以疑惑不解的眼神。
王怜花也看向面前的中年男人。男人面色不佳,衣着打扮干净整洁,想来家世不错……但怎么看,也只是个普通人。
风萧看向这个男人的目光王怜花十分熟悉。
他骗风萧时,风萧就是用这种眼神看他的。
玉罗刹道:“两位公子,为何这么看我?”
风萧道:“因为看你不爽。”
王怜花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话他也从风萧嘴里听过,还不止一次。无论一开始是否虚与委蛇,风萧迟早会说出这句话。
玉罗刹也想翻白眼,但他勉强忍了。他活了这么久,还没有人对他说过“看你不爽”,风萧这么个脾气,名声如此之差似乎不只有他杀人狠辣诡谲的原因。
王怜花凝视着玉罗刹,忽然笑了起来,诈他:“你——易容了?”
玉罗刹一凛,困惑道:“易容?什么易容?”
风萧嗤笑一声:“别演了,更假了。”
王怜花其实没有看出来玉罗刹易了容,他如今还年轻,玉罗刹比他多活了大半辈子,几乎没有不懂的武功,易容术作为其行走江湖的基本,更是炉火纯青。
但他因为风萧,莫名地确信面前的中年男人是易了容,心里也有几分忌惮——毕竟他没能看出来对方的易容,想来是位高手。
风萧莫名其妙地对谎言和欺骗十分敏感,总是能看出王怜花的易容,他对初次相见的中年男人做出这番态度,反而从另一方面给了王怜花信心。
……尽管王怜花不是很想要这份信心。
三人对话声音隐在嘈杂的闹声里,在他们的预想中,平平无奇不通武艺的晏游本该是听不清的。
然而晏游听得一清二楚,却没打算表现出来,见桌上气氛冷凝,无人再开口,于是一拍醒木,扇子一合,继续之前未完的故事。
玉罗刹只分了四分心思在说书人的故事身上,剩余六分,全部给了风萧。
风萧——怎么会看出他的易容?
莫非脸上有破绽?可他的水平他清楚,不可能有破绽。
玉罗刹心里不解,难得的憋屈,上一次憋屈还是在河岸中被休夜凝视躲避处时。
现在的年轻人……都是这么天赋异禀吗?
中原一点红确实重伤,也不好轻易挪动,他更不知道是谁想要杀休夜。冷血十分苦恼,曲无容也十分苦恼,她知道自己如果想救下中原一点红,绝对不能让冷血将人带走。
如果进了神侯府,中原一点红插翅难飞,继续留在晏游家中,反而能待伤势好转后抓住时机逃离此处。
反观休夜,作为中原一点红的目标,也是重伤中原一点红的人,他从始至终像个局外人一般。
目光追逐着名为小天才的大白鹅,罗刹剑客与院中其余人如隔天堑,全然没有与他们交谈的想法。
冷血眉头又皱了起来。
休夜缓缓开口,道:“你很苦恼如何处置他?既然他毫无用处,不如一剑了解他。”
曲无容想也不想,道:“不能!”
冷血和休夜看向他。
曲无容失态,心里尴尬,依旧十分坚决:“不能杀他。”
休夜道:“那你带他走,他在这里占地方。”
曲无容:“……什么?”
冷血道:“等等,他受了重伤。”
休夜道:“你拿他没办法,我不想留他,不如让这人带他走。”
冷血眉心直跳,道:“是晏游救下他,你的喜恶不能决定他的去留。”
休夜转头看向他,语气冰凉:“晏游之所以带他来,是想知道派他来杀我的人是谁,他既然不知道,还有留在这里的理由吗?”
冷血觉得不可理喻之余,同时意识到一件事——他第一次听见休夜说了如此长一段话。
他连生气都顾不上了,讶异地望着休夜,白发青年转头,望着对面从墙头探出的迎春枝叶,神色漠然,不知在想些什么。
门口停下自神侯府来的马车,蔺尘星跳下车,看着没有上锁的大门,有些困惑。
无情随侍的剑童搬下轮椅,小心翼翼地扶着无情在轮椅上坐下。
无情望着朱红色大门,冷血与追命常来此处,他却是头一次来。
几人进去,院内气氛紧张,冷血见无情出现,上前迎他,不解:“师兄……?”
无情向他解释一番。
蔺尘星说无情的腿到了最关键的时刻,最好要留在他身边好时时察看,他不想留在神侯府,无情便迁就他来这里暂住。
“对了,晏游说的要事究竟是什么事?”冷血收到信后一去去了一上午,无情十分疑惑,如此问着,看向院中的几人。
冷血张了张口,低声向无情解释起来。
蔺尘星踏入院子时扫视一圈,看见曲无容,显然还记得她,站在原地等曲无容靠近他。
曲无容踌躇了片刻,向他走近。
“蔺大夫。”
蔺尘星看她,问道:“你家主人愿意告诉我身份了?”
曲无容点头,犹豫片刻,问道:“我听小晏先生说……您有了新的病人,可能没空为我家主人治病,当真?”
她这么说也有转移话题的念头,休夜就在附近,她若是直接说出石观音的名字,还不知道会遭遇什么。
“有病人是真的。”蔺尘星道,“凡事都有先来后到,那人先于你找我看病,不过你若是说清你家主人的病状,我能写下药方,让她抓药医治。”
“当然,前提是你先说清她是何人。”
曲无容欲言又止,低声道:“……我家主人不想留疤,蔺大夫可有治伤时不留疤的妙法?”
“……”蔺尘星微微仰头,看着面前的姑娘,“有。也有祛疤的的方法。”
曲无容表情微僵,下意识地压住微微飘扬的面纱。
蔺尘星淡淡道:“你压住也没用,我是隔着面纱看出来的。”
曲无容默默地放下手。
他们的交谈止于此,随后冷血和无情上前,蔺尘星让剑童们去找房间安置,这里虽是晏游的家,他在这里却无比自在随意。
无情与剑童们只见过他板着脸严肃的模样,头一次看见他这么自在,都感到意外。
剑童们年龄不大,喜欢以大人自居蔺尘星外表与他们年纪相仿,却是个真正的大人,几人之间始终十分生疏。
铜剑童子性情活泼,胆子也大,见此道:“我们不认路,蔺大夫,你能带我们去吗?”
蔺尘星微微皱眉,不大情愿,目光一转,看向休夜。
休夜瞥了众人一眼,转身离开。
蔺尘星无法,让曲无容等着,亲自为几人带路。
剑童四人全部一起来此,但却只打算留下两人。路上四位剑童叽叽喳喳,想与随和许多的蔺尘星变得更加亲近些,但他们说得愈多,蔺尘星的嘴便抿得更紧。
到最后,便没有人再说话了。
院子里只剩下曲无容、冷血和无情三人,曲无容微微颔首,不想与中原的捕头们多说,转头想走,冷血问道:“要一起去见中原一点红吗?”
晏游说完书,继续展开他的扇子,笑眯眯地看向台下共坐一桌的三人。
玉罗刹来樊楼听书,本是听说休夜偶尔会来此处,特意来看看能让休夜驻足的说书人究竟能讲出什么样的故事。
说书人很不错,但风萧让他觉得不妙。
风萧一看就对他起疑,又有一手诡谲的蛊术,玉罗刹看多了死在风萧手下之人那奇特的死法,半分不想让自己被虫子爬进身体里作祟。
所以晏游一拍醒木,扇子一展,玉罗刹起身就走。
风萧也跟着起身。
玉罗刹向外走,他也向外走。
罗刹教主:“…………”
王怜花回头看了眼台上的说书人, 青年正疑惑地看着风萧的背影, 紧接着和看着他的王怜花对上眼睛,比口型:“他去做什么?”
“——不知道。”
王怜花简洁明了地回答,也转头走了,楼外已经不见风萧和中年男人的身影。他挑了个方向,顺着离去的人流中走远。
樊楼大堂中的人渐渐散去,听书的人少了,但茶客仍旧很多。樊楼是汴京最为繁华之地的茶楼,分为数个地方供人消遣娱乐。
琴棋书画,鼓乐吹笙,与这些相比,说书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上不得台面的。
但晏游却吸引了许多客人。
他向来是说完书便走,这次却留在了最后,拿着江掌柜结给他的银钱,要了一间安静的房间饮茶。
江掌柜没想到晏游还有这等闲心,他甚至等着晏游继说书之后提出在他这里拉二胡,不成想在晏游说拉二胡之前,先成了这里的客人。
他这么说了自己的想法后,晏游竟然认真地思考起来:“弹琴和说书,哪个更轻松?”
江掌柜生怕他又不干了,慌忙道:“当然是说书!”
他又赶紧让小二带晏游上楼,免得晏游想多,真的不干了。
晏游笑一笑,被小二领至房间,不久后有端上热茶。
房间里有乐器书画,晏游转了一圈,挑了把古琴放在榻前,靠在榻上,伸手弹出不成曲调的音节。
系统跃跃欲试:【我还没听过你弹琴,我能点曲吗?】
晏游伸手一划拉,一声刺耳的琴声,琴弦铮铮作响。
门外路过的小二想,小晏先生的琴艺也太差了。
晏游伸手揉了揉耳朵,面无表情地坐直,摆出正经弹琴的架势。
琴声悠扬,婉转动听,仿佛可见楼外春风拂柳,白云悠悠,远山朦胧泛青,日光柔和,已近落日西沉之际。
一曲将罢,声调一转,激昂慷慨,孤城遥望,落日与沙海,黄沙携旧事劈头盖脸扑面而来。
路过的客人不由驻足,问道:“弹琴的是何人?”
小二道:“是小晏先生。”
晏游信手随心弹,弹了春花秋月大漠孤烟,又弹广场舞标配曲,喜气洋洋群魔乱舞,门外客人走走停停,一开始悦耳动听,最后魔音贯耳,后来路过的人一刻也不停。
江掌柜被小二叫去听曲时还十分欣喜,开始琢磨可能的新生意,待小二苦着脸又请他去时,江掌柜听到一半,也忍不住苦着脸:
这小晏分明弹得一手好琴,怎么偏偏要弹得这么难听?
晏游玩够了打算回家,下到一楼,江掌柜看着他欲言又止,最终只是目送着他离开。
系统和他十分满意:【玩得真尽兴。】
夜色已至,晏游回到家,和无情打了个照面。
无情向他说明出现在此处的缘由,礼貌道:“恐多有叨扰,还请见谅。”
晏游轻快地道:“和我客气什么?无情捕头尽管住,住一辈子也没关系。”
无情莞尔:“住不了一辈子那么久。”
因为冷血和无情在场,曲无容最终还是没有向蔺尘星说明石观音的身份,她没有和两位捕头一起去见中原一点红,告辞后匆匆离去。
中原一点红重伤,昏昏沉沉地昏迷不醒,冷血和无情只看了一眼,便没有去打扰他。
只是休夜和蔺尘星之间发生了一点矛盾……
休夜认为可以让曲无容带走中原一点红;而蔺尘星认为,晏游既然把中原一点红救下,必然不想他死,更何况中原一点红伤势严重,绝对不能轻易挪动。
两人意见相左,蔺尘星怒气冲冲,休夜面色阴沉,头也不回地提剑离开。
蔺尘星正在中原一点红的房间里,而休夜不知去向。
无情向晏游说起此事,略显无奈,休夜和蔺尘星同时生气,他甚至不知道该劝哪一个。
“没关系。”晏游说道,“我去看一看。”!
第98章 恰好顺路
中原一点红仍在沉睡,房中亮着一盏孤灯, 晏游穿过盈满月光的庭院, 去见蔺尘星。
确认了中原一点红没有大碍,蔺尘星推门而出,晏游才走进院子,和他对上视线。
晏游对他微微笑了笑。
“你还生气吗?”两人并肩走远,不打扰中原一点红休息,晏游轻轻发问。
他知道蔺尘星此时此刻的心情与想法,但如果由蔺尘星本人说出来,他会觉得更加有趣。
蔺尘星的人设是个傲娇,十句话里有五句不能当真,但面对对晏游,意外地十分坦诚,别扭道:“当然生气了……他怎么能说我不听人话!不听人话的分明是他!”
休夜大约是想起了蔺尘星没有记忆的旧事,说话时语调冷冷,神情中也满是厌倦,他说:
“——你还是这样,不管不顾,只坚持自己的想法。”
你们两个都是不听人话的人设啊。晏游想,说道:“不要这么说,你俩半斤对八两。”
蔺尘星瞪他:“你说什么?”
晏游弯眼睛:“说了实话。”
蔺尘星沮丧地垂眼,轻声道:“……他的意思像是我当初不顾他的想法救他,可大夫行医救人是天理,我救人难道有错么?”
“你和他之间的事情我不知道,但每个人看事情的角度不同,你生气也只是让自己难受罢了。”晏游淡淡道,“不要管他。”
蔺尘星默然不语,真切地在沮丧。
晏游伸手摸摸他的头,蔺尘星恼怒地抬眼,迎上青年盈满笑意的眼睛。
“……你为什么笑?”
“只是想到了一些有趣的事情。”
晏游笑得露出一口白牙,手依旧放在蔺尘星头上,小神医一巴掌拍上去,怒道:
“别摸我!”
“不管我怎么摸,你也长不高了呀,摸一摸也无妨。”
“————有妨!!”
风萧一路紧追玉罗刹不放,眼见不管怎么甩都甩不掉风萧,玉罗刹隐隐有所欲忍不住磨牙:蛊师擅蛊,御虫之术了得,风萧肯定是对他下了蛊。
夜色将暗未暗时,玉罗刹在一偏僻的林野挥袖转身,直直迎上追在身后的少年。
“你追着我做什么?”玉罗刹心中有气,他入京之前一路顺风,入京后诸事都不顺遂。
休夜伤他不说,这位从没有招惹过的蛊师凭什么盯着他不放?
蛊师昂头,张扬道:“我乐意。”
玉罗刹的伤口隐隐裂开,他心情更加恶劣,见风萧这副桀骜的模样,眉头紧紧皱起:“那樊楼莫非还是我去不得的地方?我不过易容去听人说书,你至于盯着我不放吗?”
风萧道:“谁管你去不去听书——和休夜交手的人突然出现在小晏先生附近,我当然要以防万一。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玉罗刹嘴角直抽,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风萧道:“一,你身上有伤;二,你在骗人;三,你不怀好意。”
……简直不可理喻!玉罗刹额角直跳,皮笑肉不笑:“仅凭这些便能得出结论,蛊师大人真是厉害。”
风萧轻蔑地一笑:“废话,不止厉害,还比你厉害得多。”
玉罗刹不止额角跳嘴角抽,伤口也似乎疼得更厉害了。
“阁下想多了……我确实与休夜有过节,但对小晏先生并无恶意,他才华横溢,喜爱者众多,我难得来次汴京,不想白白来一趟,所以才会去樊楼听他说书。”玉罗刹表面上心平气和地解释,内心因自己落得此番境地颇不是滋味——他活这么久,从建立罗刹教后从未有过这么低声下气的时刻。
风萧担心他有目的——虽然他确实有借晏游来探听休夜的心思——但他不说,风萧还能给他硬安一个目的么?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玉罗刹现在并不想和风萧交手,一来风萧不必出手就能叫他毫无还手之力,二来玉罗刹的伤势禁不住运功动武。
风萧听他这么说,微微挑眉,随后道:“你看,你还在骗我。”
玉罗刹道:“我怎么在骗你?”
风萧道:“休夜和你有仇,又住在小晏先生家,接近小晏先生正意味着接近休夜。你当我是笨蛋?”
玉罗刹道:“可我喜爱小晏先生的故事是真的。你若是讨厌我接近他,那我便只当一个安静的听众。”
风萧不说话,盯着玉罗刹,仿佛在思考什么一般,过了片刻,道:“一诺千金,你若是违背方才说的话,我会好好教训你一顿。”
玉罗刹挑眉。
那不过是一个普通的说书人,对风萧来说有那么重要吗?
“那我身上的蛊……”
玉罗刹话说一半,语带试探。
“不,它要留在你身上。”风萧笑了一下,他眉眼锋利,笑起来时万分凌厉,注视着玉罗刹的双目里满是打量,“我相信你,却不放心你。你不打坏主意,它就没动静。”
“…………”
罗刹教主想骂人,冷冷地瞪了眼对面的蛊师,教主头也不回,甩袖离开。
司空摘星,偷王之王,没有人知道他的真面目。
他可以是路边行乞的老乞丐,过眼即忘的路人甲,娇柔羞怯的姑娘,背着箩筐卖菜的老人,酒楼中跑堂的小二,还能是夜色下在路边摊上吸面条的瘦弱男人。
司空摘星,成功到达汴京。
他刚和雇主见过面,雇主隐瞒身份偷偷摸摸,未与他坦诚相对。但司空摘星不在乎。
他喜欢有挑战和刺激的委托,这次雇主让他偷人,还是偷一个将死未死之人,没有比它更刺激的事情了。
司空摘星一手握筷吸溜着面条,一手抓馒头,宛若投胎转世的饿死鬼终于有了填饱肚子的机会。
余光中闪过一道银光,司空摘星抬头望去,苗疆少年大步流星,神色冷厉,从眼前走过。
司空摘星:“……”
在他低头之前,少年便敏锐地看向他的方向,目光如电,直直地望向司空摘星。
司空摘星若无其事地咬了口馒头,避开少年的视线,嚼嚼嚼,又喝下一口面汤。
看不见看不见看不见——
司空摘星不讨厌风萧,但他如今有正事,绝不可能给风萧插手的机会。
当初雷斯的宝物被认为是杀他的风萧所夺,这事儿司空摘星一直耿耿于怀。
本该是他大展拳脚,结果最终他却成了风萧的陪衬,还被冠上一个“司马摘心”的怪名。
风萧遥遥望他一眼,脚步微停,看出吃面的人有易容,却看不出对方是谁。
他生于苗疆荒地,长于幽暗山林,直觉敏锐如野兽,能够很快地判断出真与假,但并非事事都能说出个所以然,所以在街对面困惑地眨了眨眼,心想这和我没关系,掉头就走。
司空摘星眼角余光瞥见一旁的身影离开,默默地咬了口馒头,嘴角微微勾起。
风萧回到家中,门口一盏灯笼迎风微荡,在夜色中散发着明亮的光芒,照亮一片夜色。
他推门进去,走过昏暗的庭院,晏游在大堂中看书,听见动静向他看来,眸中笑意如星。
“你回来了?”
风萧脚步微顿,大步走进屋中,在对面坐下。
“嗯,回来了。”
“小王呢?”
“谁管他去了哪里。”
晏游笑了起来:“但你们不是朋友吗?”
仿佛听到了什么恶心的事情,风萧皱起眉头:“你在说什么鬼话?他一个骗子,怎么能当我的朋友?”
晏游若有若无地笑:“是吗?在我看来,他是个十分有趣的人呢。”
王怜花确实脾气怪,但他不会对着晏游,住进晏游家以来,还没有同晏游独处过,更没有进一步的谈话。
风萧不大高兴:“他才不有趣——我和他相处的时间比你久,肯定比你更清楚他是什么人。卑鄙、无趣、讨人厌。”
晏游:“你是在说他坏话吗?”
风萧:“不,我在说实话。”
少年的表情十分认真,晏游畅快地微笑,道:“他是什么人我自己有评价的角度,千人千面,你说他无趣,他在我眼里不一定真的无趣。”
风萧拧眉,小声道:“反正我讨厌他。”
他的讨厌是真实的,对王怜花的评价也是真实的。
晏游伸手摸摸他的头,风萧瞪大眼睛看他,表情惊愕,晏游收回手,轻快道:“去休息吧。”
风萧张了张口,问道:“他们都回来了吗?那个杀手……还在吗?”
他想留下来呆久一些,下意识地问了屋里其他的住户。
晏游简短地向他解释了白天发生的事情:“神医和无情捕头已经歇下了。至于休夜和步明灯,他们已经是大人了,不用管他们。”
步明灯在韦空帷家中留宿,休夜如今还在外面游荡——也许能够称之为离家出走。
风萧慢吞吞地离开了。
中原一点红的身份风萧是知道的, 在对方床头放着的物品中有一枚铜牌, 上面十三只手交错相握,风萧身上也有这样的一枚铜牌。
但他不想管中原一点红的事情,所以什么也不打算说。
晏游望着他走远,背着手在屋中转了一圈,若有所思。
这样和自己对话…真不错。
他们信赖他,亲近他。
具体的原因,晏游是能够猜到的,因为他们归根结底,是同一个人。
但也不止。
晏游仰头,盯着房梁,漫无边际地发散思维。
——还因为“小晏先生”有他们想拥有的事物。
天色朦胧,风吹枝动,凉气吸入肺腑,脑袋立刻清醒无比。一道人影走出小巷,与右侧正对而来的白发剑客正正对上。
休夜神色阴郁,猝不及防地看他一眼,仿佛下一秒就会拔剑斩来。
横地里走出来的人双目微睁,随后嘴角一抽,默默地和人拉开距离。
等等——为什么又和这家伙撞见了?
从小巷里走出来的人正是偷王之王,司空摘星是也。
休夜淡淡地瞥了眼司空摘星,径直向前走去。
司空摘星心中感慨万千,休夜和风萧住进那位小晏先生家中,他还以为休夜转性了,不成想再次相遇还是这副死人脸。
两人见面不相识,司空摘星耐心地等他走远,随后动身向目标处走去。
雇主让他带死人替换房中的病人,但司空摘星对那里的情况一无所知,为了保证能够顺利完成任务,司空摘星决定亲自去那里蹲点。
不知身份的雇主详细地向他描述了目标所在的位置,盗贼除了盗术,最应该熟练的是对方向的辨别力。
司空摘星有自己一个人蹲点的自信。
自己一个人再次出发后不久,司空摘星万分纳闷地再次望见了那一头白发。
白发飘飘,黑衣猎猎,行走于春日夜晚的剑客可怕得如同从地狱爬出复仇的恶鬼。
司空摘星困惑不解,默默地保持着和休夜的距离,直到周围的景象从零星的房屋变为碧绿的草丛,天边泛起亮光,橘色的光芒从云后倾泻,朝日即将破开阻碍跃入天幕。
他这才终于确认了一件事情:喂——休夜的目标竟然和他一样?
司空摘星没想到休夜的目的地和他一样。
眼见离目标的村子愈来愈近,司空摘星不想浪费这次机会,更不想在休夜面前表露身份。
经过思考之后,司空摘星机智地与休夜拉开距离,掉头离开,打算将这件事如实报告给雇主。
在沙漠中与休夜相处的经验告诉司空摘星,休夜要做的事没人拦得住,并且休夜会做的事一般都是惹麻烦招人恨的破事。
司空摘星只被委托偷人换人,如果让他搅进休夜的事情里, 是要加价的。
偷王之王与休夜分别, 坦坦荡荡毫不心虚地将这事儿告诉了联络人。
他与联络人在热闹的酒楼中汇合,下面沸反盈天,上方的雅间里装饰华丽,厚重的屏风将整个房间一分为,联络人的身影在屏风后显得模糊不清。
联络人道:“你……就这样回来了?”
司空摘星道:“那可是休夜。你知道的,他不会干什么好事。”
……怎么可能知道。
联络人有些心塞。
“我来通知你们一声,你们如何打算?”
司空摘星像个没事人一般,毕竟休夜是谁也没有想到的意外。他只希望风萧不要抢生意,却没有料到休夜会参与进来。
“…………”联络人沉默,似乎十分头疼,半晌后问道,“听您的语气,阁下与罗刹剑客莫非认识?”
“勉强……认识。”
司空摘星十分艰难地说道。
休夜只会无视他,他单方面说认识有几分显得他热脸贴冷屁股。
但认识却也是真的认识。
司空摘星走后,这消息立刻由手下被传给方应看。
方应看听后若有所思,心中也奇怪休夜为何会往那村子中去,莫非是蔺尘星或晏游告诉了他?
晏游家中如今有许多住客,其中有阴郁孤僻的罗刹剑客和阴毒狠辣的蛊师杀手,他二人与说书人小晏先生相安无事,和谐共处,是汴京的一大奇事。
晏游的宅子里具体发生了什么方应看并不清楚,几人之间如何相处方应看也不知情,他只知道休夜如今和晏游住在一起。
方应看已经许久没有和晏游打交道,两人的往来浮于表面,汴京中对两人的认知近似于“偶像与粉丝的双向奔赴”……晏游会笑眯眯地在方应看来时打招呼,方应看也会买晏游写的书,他重新营业那日亲自去捧场,时不时地会去听晏游说书。
晏游和方应看有个共同点,那就是都不大在意外界风评,任外面怎么说,他们两人对之间的距离十分清楚。
晏游看似开朗活泼交游广阔,但实则有点油盐不进铁心石肠的意思。
左右也不过是个稍有些才华说书人,方应看所表现出仰慕他的模样,只对事不对人,晏游于他而言只是个“既然无法攻略那就保持距离”的人。
但偶尔,方应看也会疑惑于为何外界传言中不好接近的人能与晏游相处得极好。
譬如冷血——方应看与此人只远远有过一次照面,少年冷酷安静,一语不发,碧绿双眸投向他人时如同狩猎的孤狼,一看就不好接近。
而晏游和他是朋友。
方应看听后沉默不语,手下便有些忐忑不安,不知该如何安排,静了片刻,方应看做出吩咐:
先悄悄派人去城外,带上司空摘星一起,若是能趁乱动手,便抓紧时间办事。
叶孤城在南王府的别庄教导南王世子剑术,世子于剑术上有天分,但有时太过自大,叶孤城对上他,偶尔也会头疼。
但有一点很好,南王世子非常听他的话,叶孤城说别庄清幽安静,南王世子便立刻请他在那里住下。
世子每隔几日会回京办事,他不在时,叶孤城能更加清楚地感知到别庄中仆人对他隐秘的关注。
在南王府中,从没有人敢这样对他。
尽管南王也许有白云城的怪病有关,但叶孤城教导南王世子时依旧一如既往,剑法毫无破绽,冰冷坚定如旧。
南王世子在叶孤城剑下练了近两个时辰,一刻不曾停歇,双手发麻,累得抬不动剑,心里有些退缩。但叶孤城默然不语,冷冷地看着他,意思十分明显:
继续练。
南王世子气喘吁吁,此时门口有人急急来报,神色慌张,道:“世子,罗刹剑客在附近——”
等等……罗刹剑客?
南王世子放下剑,下意识地看向叶孤城,后者表情微凝,迈步向外走去。
“赶快带路!” 南王世子一把拿过刀鞘,长剑入鞘,他大步跟在叶孤城身后向外走。
别庄外巡逻的人远远看见休夜走来,他外表醒目,巡逻的侍卫便立刻派人向世子禀报。
叶孤城走出大门,休夜已被人拦下,孤零零地站在中央,露出线条凛冽的侧脸。
南王世子喃喃道:“他竟然真的是一头白发……”
叶孤城大步上前,侍卫为他让开一道路,随着距离的拉近,他得以清楚地看清这位罗刹剑客的容貌。
白发苍苍如雪,青年眼底阴云沉沉,抬眼与叶孤城相望,倦怠得如同垂暮老人,空茫虚无。
叶孤城在心里在想休夜出现在这里的理由。
南王世子作为主人,上前道:“休夜剑客?”
白发剑客冷漠地看他一眼,道:“你凭什么挡路?”
南王世子道:“我是这里的主人,形迹可疑之人自然要拦下盘问。”
“形迹可疑……?”休夜重复一遍,厌烦地看了眼南王世子,“你可以不找理由敷衍我。”
南王世子表情微僵,休夜说完那句话便从他身边走过,南王世子心头火起,拔剑反手斩去,剑器相撞,铮然有声。
“咔嚓”。
一截寒光坠地。
休夜手中银剑崭亮如新,能看出主人对它十分爱护。
南王世子手中的剑只余一半,银剑横在他颈侧,溢出一点赤色。他脸色涨红,又羞又气。
侍卫们大气不敢出,气氛凝滞古怪,有人额头冒出汗珠。
叶孤城神色淡淡,休夜从他身边经过,他岿然不动,没有阻拦。
南王世子平复好心情,回过神,见叶孤城这副模样,急切问道:“城主,为何不拦下他?”
叶孤城道:“我没有拦下他的理由。他想去何处,与我无关。”
南王世子眸光微闪,望望休夜去的方向,对叶孤城道:“我不太放心,城主,我跟上去看一看。”
叶孤城看他一眼。
“我和你一起去。”
南王世子面露讶异,叶孤城淡淡道:“罗刹剑客闻名天下,我也是第一次见他。”
南王世子心里有顾虑,但叶孤城看他一眼,他便不敢说话,只是道:“好。”
两人跟上休夜。
休夜一个人在前面走,身后不远处缀了一群人。
叶孤城望着他的背影。
村民乍看见休夜,十分惊讶,看见他身后的人群后惊讶变成了疑惑,疑惑归疑惑,村民们都聪明地在自家院子中看一群人经过。
休夜目不斜视,经过病人躺着的房屋,叶孤城眼角余光瞥见南王世子在悄悄往里看。
他对此早有预料,此时从南王世子的反应确认其是知情人时,叶孤城的心情十分平静。
休夜脚步不停,径直走入山间,身影遁入山林,在重重叠叠的林影间消失不见。
山间雾气未散,金色碎光柔和,一行人站在下方,望着朦胧的林海和向上延伸的山路,陷入沉默。
南王世子:“……?”
他不可置信,休夜来这里就是为了进山?!
村子靠山,村民常在山脚活动,山间有人气,如果一个普通人、比如说大夫、或是猎人特意上山,是能够理解的。
可休夜又是为什么上山??
南王世子神色难掩惊愕,叶孤城侧目看他,南王世子慌忙收敛,右手握拳抵在唇边干咳一声,道:“我以为他会对村民不利,不过看样子似乎不是我想的那般。城主……我们不如回去?”
叶孤城却摇了摇头:“我想去见见他。你们先回去罢。”
南王世子一惊,叶孤城目光坚定,显然不会因他说几句话而改变主意。
他想了想,道:“那我我留下几人在山脚等候……”
叶孤城轻轻颔首。
南王世子带一半人离开,叶孤城让留下来的那一半人不要进山,自己沿着山路向上,消失在雾里。
乳白色的雾气飘渺如纱,山间气候冰凉,让人安心。
行走于如此安宁的环境中,仿若与世隔绝,一切离自己远去。
叶孤城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他见到休夜时,对方默然静立,身前小溪流水潺潺,水面有嫩绿新叶与落花顺水而下。
叶孤城在他身后站定,问道:“是蔺尘星让你来的么?”
“不是。”休夜的声音清冷,正如他身前流淌的溪水。“他和我没关系。”
事实上,蔺尘星和休夜第一次在汴京相遇后不久,两人之间一度十分生疏。但休夜和风萧住进晏游家中后,三人朝夕相对,成了能说几句话的关系。
蔺尘星提到自己在南海和叶孤城相遇的始末,对怪病印象深刻,所以不经意间提到了这个十分古怪的村子。
休夜与蔺尘星之间发生矛盾,他无处可去,想过径直离京,但随处走走,最终走到这里。
这些前因后果休夜当然不可能告诉叶孤城,所以他否认后再次沉默。
叶孤城也陷入沉默。
休夜道:“你可以走了。”
林间飞鸟啼鸣,枝叶摇摆,一束束光洒落草坪,叶孤城望着这幅美景,淡淡道:“你的剑里什么都没有。”
剑术精湛,剑法精妙,不过一剑,却能够看出许多事情。
叶孤城用剑,诚于剑。
休夜用剑,空洞无物。
休夜回头看向他,冷冷道:“该有什么?一柄剑而已,莫非还能有礼义廉耻?”
叶孤城眉头轻皱。
他发觉休夜忽然间变得满是攻击性,神情晦涩,眼底乌云翻滚,风雨欲来。
“并非如此。”叶孤城道,“你的剑道是什么?”
休夜:“杀人。”
叶孤城眉头又皱。
休夜定定地看他,扬起笑脸:“你说得头头是道,那不如让我瞧瞧,你剑里有什么。”
他缓缓拔剑。
叶孤城神色一肃,握住剑柄。
“叶城主会不会和罗刹剑客打起来?”
“我觉得会。毕竟他们两个都是剑客,剑客一般不是用剑说话的吗?”
在山脚等待的期间,被留下来的侍卫们百无聊赖地交谈。
“如果他们两位真交手,你们觉得谁会赢?”
“……叶城主吧?”
“罗刹剑客!他杀的人不计其数,心狠手辣,一定招招都是杀招!”
“方才罗刹剑客一剑砍断世子的剑你们也瞧见了,那柄剑可是王爷费重金得来的宝剑,就那么断了,罗刹剑客的实力可想而知。”
“但叶城主肯定也能一剑砍断世子的剑,他教导世子这么多年,咱们有目共睹的。”
“那这确实不好说……等等,你们有听到什么声音吗?”
“什么声音?”
“————”
那古怪的的声音愈来愈近,也更加清晰,侍卫们慌忙止住话头,望向山林,只见林间身影纷乱,长剑相接,铿锵有声,分不清交手中的两人谁是谁,虚影交错缠绕,令人眼花缭乱。
叶孤城神色森冷,心情极为不悦,从没有人见他露出过这种表情。
“你在愚弄我?!”他厉声质问与自己交战的对手,“为何不拿出真本事!”
休夜只是笑,神情中满是疯狂,下手却毫不留情。
侍卫们远远离开战场,听到一两句,表情惊愕:
这两人交手如神仙打架,毫无插足之地,叶城主怎么还说罗刹剑客没拿出真本事?!
第99章 两位剑客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侍卫们被逼得往里退, 再看交手的两人, 一位神情冷肃,一位笑意盈盈,侍卫们看得头皮发麻。
“这该如何是好?”侍卫甲忧心忡忡地说,“我这就回去向世子禀报。”
他小心翼翼地从外围绕过战场,飞速向别庄奔去,路上经过村子,村内一片祥和,炊烟袅袅——如今已是午饭时刻。
侍卫向南王世子说明情况,后者不急不缓,反倒饶有兴致地问道:“依你来看,孰胜孰负?”
这会儿再匆匆赶去不过是白跑一趟,南王世子更关注叶孤城与休夜孰强孰弱。
侍卫呐呐不敢语,硬着头皮道:“……回世子,叶城主曾说罗刹剑客未拿出真本事,属下愚钝,看不出谁更胜一筹。”
“……什么?”
南王世子讶然失色,不敢相信叶孤城竟然会那么对休夜说话,沉吟须臾,正要起身出发,却又有人慌忙来报,说村中起火。
一行人慌忙赶去,路上南王世子问清起火缘由,得知是村民烧火,火星落在草垛上,顷刻间便燃起熊熊烈火。
南王世子脸色铁青,到了村子先去确认某个重要人物的安慰,还未踏进院子,便有村民惊惶无措地扑倒在他面前:“世子殿下!!那人没气了!!”
南王世子勃然变色:“怎么回事!?”
村民忐忑不安地解释:“烟气太重,我们只顾着灭火,浓烟灌进他的房间,方才我们打算进屋搬他出来,却突然发现人没气了……”
南王世子道:“人呢?”
村民领他去看,那人死寂地躺在地上,面色苍白,身上散发出一股难闻的怪味。此人狡诈聪慧,南王世子盯着他看了片刻,命人仔仔细细地检查这人。
检查后没有疑处,此人确实是因烟气窒息而死。南王世子想了想,拔剑对准人的肩胛骨处,剑尖贴着骨骼没入身躯半毫米,尸体毫无反应。
这时又有人来报,说叶孤城与休夜向这边行来,南王世子神色一凛,让人将尸体好好藏起来,随后慌忙外出,做出一副率人赶去的模样,与两名剑客正面相逢。
叶孤城面色黑沉,衣裳染血,南王世子从未见过他如此鲜明地生气的模样,更没有见过他受伤。
反观休夜,走路淌血,玄衣上下破损颇多,随着步伐迈动,时不时地渗出血迹。
南王世子迎上去:“城主,休公子……”
休夜目不斜视从他身边走过,南王世子表情僵在脸上,叶孤城耐着性子向他点点头,一句话不说,也走了。
南王世子看两人走远,问跟在两人身后的三人:“城主与罗刹剑客交手,结果如何?”
三人面面相觑,中间一人大着胆子回答道:“罗刹剑客不想打了,将叶城主的剑招化解,不打了。”
休夜虽然化解了叶孤城那一招,却被剑气所伤,他肩膀处的伤势是正是被剑气划伤的。
叶孤城自然不依,休夜既不拿出真本事,还说停就停,是对剑的不敬。
然而休夜才不睬他,大步流星向外走,叶孤城面对着背对自己的背影,干不出背后出剑之事,故而面色黑沉,一路沉默地行来。
远处休夜的背影依旧清晰可见,叶孤城缀在他身后,黑白对比鲜明。
南王世子十分无语,默了默,什么也不想说。
休夜回城,叶孤城回庄,直到傍晚时分,收到消息的南王才有空来看那人的尸体。
这被囚禁在屋子里的病人身份特殊,毒术了得,白云城的怪病便出自他手,只是对方脾气古怪,得知南王对白云城下手,想要脱身离开,却被早有准备的南王等人制伏,将他困在此处。
对方擅毒会医,南王一直担心他逃脱,将他困在偏远的村子中,叫天不灵,叫地不应,不成想此人没能逃脱,反倒因一场莫名其妙的火灾送命。
南王和南王世子做出相同的确认举动,两次确认,尸身都无任何异处,于是当日夜里,便销毁尸体,一把火烧了个一干二净。
再说休夜,他出去时干干净净,回城时伤痕累累,衣衫染血,见者避之不及,他本人更是被巡逻的捕头拦下。
捕快名叫追命,只有他一人大摇大摆地拦在休夜身前。
白发剑客神情阴郁,冷冷投去一瞥,追命丝毫不怵,他是御封名捕,名正言顺,怎么可能怕休夜?
“休公子,你这副惨状,莫非和人交手了?”追命其实只远远见过休夜一次,自休夜和风萧入京后,冷血见他们的次数最多,但他相信休夜认得他。
休夜果然认得他,见他第一眼,脚步一转,从追命眼前绕了过去。
追命:……喂!
追命不觉得生气,他对休夜的坏脾气早有耳闻,在原地想了想,终究是不放心,跟了上去。
休夜外形可怖,追命跟在他身边,好歹路上百姓不会太过担忧,还能避免些麻烦。
但这活计委实不该让我来干。追命想,如果非要让一个人来应付休夜,也该是晏游。
“你的伤得去治一治。”
追命道。
说起来人人都说休夜剑术高超,杀人如罗刹,那又是何人伤得他?
追命瞧着白发剑客身上的伤口,心中疑惑不已,怎么也想不到这伤口是休夜自己努力争取来的。
两人一路上招惹许多人的目光,追命脸皮再厚,都有些尴尬,而休夜本人则面不改色坦坦荡荡。
有与追命相识的店家,隔着老远像追命打眼色,问到底是怎么回事,追命只能无奈地耸肩回望。
他看起来像是会知情的人吗,他也想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啊。
两人回到晏游家中,蔺尘星看见休夜,冷哼一声,道:“你还知道回来?怎么不干脆一点直接离开?”
休夜冷冷道:“中原一点红还占着位置不走,他不走我凭什么走?”
蔺尘星冷笑道:“你以为我说的离开是离开晏游家?我的意思是你何不干干脆脆离开这人世,省得和人争斗受伤,浪费我的伤药。”
休夜嗤笑一声:“不劳你这位大神医费心。”
两人互相瞪着,随后各自扭头,转身回到自己的院子。
追命:“………………”
他看向一旁不知道为什么捂着嘴笑得很高兴的晏游,僵硬地问:“喂,晏游,他们怎么回事——你怎么还在笑?”
晏游放下手,正色道:“你不觉得他们斗嘴看起来很有意思吗?”
追命默了默:“……确实很有意思……他们到底怎么回事?”
晏游道:“针对中原一点红的去留,两人之间发生了一点矛盾。”他挥挥手,“不过不用担心,迟早会和好的。”
追命嘴角一抽,懒得问晏游怎么知道。
他去见了无情,师兄弟二人拉了几句家常,无情神色严肃,但追命却只关心他的腿到底怎么样,双目发光地盯着无情的腿瞧,追着心情不好的蔺尘星问东问西。
蔺尘星奋力握着石杵捣药,气冲冲地瘪着嘴,看也不看他们:“能走了!你去扶着他,能绕这院子走两圈。”
无情正因追命的举动无奈,问完惊愕,从昨天到今天,他可一次都没听到蔺大夫说他能走?
“不是说尽量不要行走……”
“可我没有说不能走呀。让这人当你的拐杖。”
被称作“这人”的追命心情激动地上前,和两位剑童一起搀扶着无情起身。
双脚踏地的滋味久违了,无情每走一步,从足尖向上蔓延的疼痛一次比一次鲜明,他不觉得痛,只觉得欣喜。
他实打实地踩在了这片土地上。
追命与两位剑童都面露欣喜,询问贺喜,欢声不断。
“嘟嘟嘟嘟——”
蔺尘星埋头捣药,“笃笃”声一刻不曾停歇,他似乎没有注意到近在咫尺的欢声笑语,如同一个没有感情的捣药机器。
那头晏游单独去见休夜,休夜房门紧闭,晏游知道他在干什么——换衣服处理伤口。
休夜是毫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身上伤痕累累,白皙的皮肤上新旧疤痕交错,但如果伤不致死,他却会一板一眼地为自己处理伤口。
——大约就是这样的人设。
晏游敲了敲门,在他门口蹲下,问道:“需要我帮你吗?”
里面过了片刻,传出来一句轻描淡写的“不需要”。
晏游伸手扒拉砖缝的绿草,道:“你的伤药肯定没有神医的好,需要我帮你请他来帮你上药吗?”
“不用。”
晏游站起身,一门之隔,对着屋里的休夜说道:“你什么时候才能接受别人的好意?总是这样,你自己也不快乐。”
他看着门上的木棂,仿佛隔着面前的障碍物望见了某个人。他所看向的,是另一个自己。
休夜的声音很冷很冷,如同冬日里忽然飘落的雪花,轻飘飘地落在湖面上:“与你无关。闭嘴。”
晏游笑了起来。
“你还真是一个不讨人喜欢的人。不过没关系,”他说道,“我不讨厌你。”
房间内沉默,休夜没有给予任何回应。
晏游背着手,离开了。
他看到无情被追命搀扶着绕院活动,热情洋溢地鼓掌贺喜,冲上去在追命耳朵边上喊:“恭喜恭喜!!”
追命脑袋一歪,满脸嫌弃:“你声音太大了!”
步明灯在韦空帷家歇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静静地看两个小孩叙旧,听韦空帷讲顾惜朝下场的事。
顾惜朝今年要十三岁,书还未学够,但他聪慧,韦空帷认为他明年就能下场去考秀才。
步明灯不能说话,便只是听着,无一不应,又郑重地请韦空帷用心教导顾惜朝。
韦空帷摸着胡子点头,心里对自己学生的这位兄长十分满意。步明灯温和安静,端看外表也是位十分引人欣赏的人物。
午后,步明灯向韦空帷告辞,顾惜朝送他走出老远,依旧跟在他手边。
步明灯伸手摸摸他的头,轻轻笑了笑。山风吹过,顾惜朝也露出笑容:“步大哥,再见。”
两人分开,步明灯回程,看见路边的点心铺,站了片刻,默默走进去。
里面方应看双手背在身后,半俯着身挑选摆放的糕点。
两人都不像是会出现在这里的人,双目对视,方应看露出惊讶的神情:“步公子?……真巧。”他笑了起来,“我听说你返京了,却没能见到你。”
步明灯得体地笑一笑。
方应看道:“陛下昨日还在念叨步公子,听说你住在晏游家中,可能过段时日便会招你入宫。”
步明灯点点头。
方应看笑道:“步公子想要什么糕点?这里我常来,十分推荐这个云片糕和绿豆糕。”
步明灯双目微睁,仿佛讶异于方应看会常来糕点铺,目光顺着方应看指去的方向看去,糕点摆放得整整齐齐,令人食欲大动。
他没有多停留,请掌柜帮忙包好,便打算离开。
方应看想了想,跟在他身后走出铺子。
司空摘星那边的事情正办得如火如荼,听人说休夜与叶孤城交手,这消息迟早会在汴京传开,他不妨趁此机会,再去探探晏游的家。
晏游家中如今不止住了休夜等人,听说无情也住了进去,方应看实在是感到稀奇——晏游是怎么将各种不同的人物塞进他的宅院里的?
步明灯没有拒绝方应看送他回去的善意,尽管关系冷冷淡淡,但不管两人中的任何一方,都没有表露出不再联系的拒绝之意。
而步明灯是懒得挑开讲的人,用温和的外表应对他人,没有人会探究他的真实想法。!
第100章 观察完毕
方应看与步明灯前往晏游的家,他上一次去还是去年夏秋交接之际,吃了数次闭门羹,硬是没能见到汴京大忙人晏游。
两人一路无话,相安无事,马车停在巷子口,车外侍从挑起车帘,方应看下车,气度悠然,回头去看步明灯。
青年提着糕点包下车,神情安静柔和,向方应看笑了笑,上前敲门。
“笃笃”声落下,无人开门。
方应看向前一步,略有些疑惑地看了眼步明灯,心里却在想,晏游总不至于因为他而将步明灯关在外面。
他甚至准备好看戏,若是晏游来开门,看见是他站在外面,究竟是将他迎进院中、还是连他和步明灯一起关在外面。
屋内传来脚步声,听声音是晏游的脚步声,同时还伴随着时不时响起的嘎嘎声。
——是那只鹅。
方应看默默地想。
那只名叫小天才的鹅作为小晏先生的宠物,同样十分有名,晏游重操旧业后还带它去过樊楼,方应看在上面远远瞧着,那只鹅大胆得很,叨着风萧的衣角不放。
大门打开,晏游扶着门,看清门外两人,笑了起来,对步明灯微微一笑:“你回来了。”
随后他看向方应看,笑容依旧,问好道:“小侯爷,你也在呀。”
方应看笑道:“小晏先生不请我进去坐一坐吗?相识这么久,在下还从未登门拜访过呢。”
晏游也笑道:“鄙舍简陋,小侯爷愿意光临,不胜荣幸。”
他侧身伸手,作“请”状。
方应看盯着他瞧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跨过门槛,半真半假道:“你这么说,我都不知道该高兴还是难过了。”
晏游歪头道:“怎么会难过?”
方应看笑而不语,与步明灯一起走进院中。
晏游本来就不排斥方应看进他家,之前之所以不请他入内,纯粹是看方应看吃瘪后的样子十分有趣。
这次请他进屋,更是因为有方应看的参与,屋内会更加热闹。
步明灯将手里的糕点递给蔺尘星,后者先是高兴,随后恼怒:“你把我当小孩子吗?!”
为了证明自己并非小孩子,蔺尘星将糕点塞给两位剑童,严肃地重申:“不要把我当小孩!我身心皆是大人!”
剑童们捧着糕点,呆呆地看着他,心想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你都不像个大人。
步明灯轻轻地笑了笑。
那头无情和方应看不可避免地独处,两人关系平平,互相问候几句,无情率先沉默下来。
方应看主动引起话题,问到无情的腿,无情便如实回答——毕竟没有什么值得隐瞒的事情。
“蔺大夫医术如此高明,倒真是人不可貌相。”方应看讶异无比,看向蔺尘星,那外貌年轻的小大夫正与无情的剑童说着什么,都看不出是一位医术精湛的高手。
无情很难不同意他的评价。
初次见到蔺尘星时,他只报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一直以来,不管对哪位大夫,无情很少给予纯粹的信赖。
向无情介绍蔺尘星的休夜如今正和蔺尘星处于冷战状态,今日一整天,休夜和蔺尘星见面不是针锋相对,就是互相无视。
晏游作为宅院的主人,说着迟早会和好的话,没有出手调和的意思,总是看好戏一般地在一旁微笑。
方应看在晏游家小坐,见识了休夜走出门和蔺尘星撞见,两人默默地看了一会儿,默契地扭头离开的场景;也看见名为小天才的大白鹅叨着两位剑童的衣角、赖在无情怀里不走的情景;更看见晏游左右逢源,与休夜、步明灯、蔺尘星和无情等人言笑晏晏的场景,心情微妙。
——与休夜言笑晏晏是不准确的说法,但休夜和晏游相处之时,周身的氛围分明与任何人相处时都不一样。
晏游比他想得还要擅长交际。
方应看近似于感叹一般地想道。
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与晏游甚至有几分相似。
晏游这样的人,是如何成长为这副模样的?
方应看与晏游对上视线,两人同时弯弯眼睛,一人亲切天真,一人爽朗潇洒。
晏游道:“鄙舍简陋,但小侯爷坐在此处,令寒舍蓬荜生辉。”
方应看叹气,语气里满是无奈,却隐隐有一丝亲近之意:“你非要说得这么生疏不可么?”
神通侯入京三年有余,与各方王侯贵族高官大人构建了和谐的人际关系,他总能轻易地抓住每个人心里的柔软之处,顺藤摸瓜顺水推舟,成为对方心中抱有好感的人物。
他此时说这番话并不逾矩,反倒因那几分若有若无的亲近,更能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
但是——
他面对的是莫得感情连自己也能欺负的晏游!
“哪有,我说的是实话。”晏游笑了起来,但方应看怎么看,都觉得那笑里有三分不怀好意,他莫名地气笑了。
“你来我这里,我总觉得招待不好你,十分忐忑。”晏游还在继续说,“并非生疏,我对小侯爷一直十分尊敬。”
信你个鬼。
方应看在晏游家中已与除晏游之外的住客或多或少的说了几句。
蔺尘星冷淡不说话,方应看夸他医术精湛,他会高兴得给予回应;
步明灯不能说话,方应看与他一同赏了池塘中的锦鲤,气氛和谐,但两人之间的无形屏障依旧未曾消散;
休夜……方应看只要向他的方向靠近,休夜便会冷冷地瞥他,随后不耐烦地离开。
方应看已大致摸清了晏游家中的情况,虽然未见到风萧与那位“王狗蛋”,但他已经有了底。
晏游不知为何隐晦地拒绝他的好意,不过好在他没有明面拒绝,方应看明白,自己不能与晏游撕破脸皮。
——尽管他已经开始有点对晏游装傻充愣的姿态感到不愉快了。
方应看的不高兴就是晏游的快乐,小侯爷起身告辞,晏游快乐地与无情一起去送他,不止方应看古怪地看他,连无情也忍不住好奇他为何如此开心。
三人在台阶下交谈几句,这时门外传来激烈的古怪声音——
无情和方应看正凝神细听确认,晏游大步跨过台阶打开大门,门外两个身影拉拉扯扯撞进屋中,其中一人绊到门槛,推扯着另外一人踉踉跄跄倒向台阶下的方应看。
方应看不动声色,悄悄挪步,并伸手去扶。
他伸手伸了个寂寞,因为那两人气势冲冲力有千钧,方应看胳膊被撞得生疼,那两人越过他,还在推搡拉扯:
“给我滚!!”
“你才是!!赶紧给我解蛊!!”
风萧和王怜花的恩怨纠纠缠缠已分不清,两人总是能因为各种奇特的理由争吵起来。
这次风萧在外闲逛,见识汴京风光,由于听进晏游的教导,相较以往他收敛了许多,但作风依旧随心所欲不按常理出牌。
汴京虽为天子脚下,但仍有不平之事。风萧对汴京的势力情况毫不了解,瞧见六分半堂的弟子行事嚣张,心里感到不爽,不管不顾地用了蛊虫教训人。
他神气无比地将人教训了一通,殊不知这下他彻彻底底地上了六分半堂的黑名单。
风萧曾接了任务暗杀雷斯,雷斯是雷家的人,虽然自己小有名气,但更多原因是他与六分半堂有几分不近不远的关系。看在六分半堂的面子上,大多数人都愿意给他几分薄面。
雷斯死后,六分半堂起先并未太在意,但如今风萧堂而皇之地踩六分半堂的面子,只能说他并不将六分半堂看在眼里。
越是地位崇高的组织越是重视自己的面子,自己不重视,他人又怎会重视?
风萧成功为自己招惹来一个庞大的敌人。
晏游乐见其成,看着蹭蹭上涨的仇恨值微笑,而另一个不小心旁观了现场的王怜花却只觉得风萧是个笨蛋。
王怜花早已开始构建自己的势力,汴京水深,他便倚靠着自己的易容术混进各个势力地盘中打听消息收集信息。
风萧嚣张跋扈地冷着一张脸冒出来时,王怜花正握着扫把扫门口的大街,看见他后差点没咬到舌头。
果然是在山里长大的野人,一个彻彻底底的笨蛋。
王怜花都记得风萧早与雷家有瓜葛的事情,可他这当事人竟是压根不记事,硬生生地给自己找仇人。
聪慧机敏王怜花对风萧的智商十分鄙视。
风萧大摇大摆离开后不久,王怜花找了处偏僻处扔下扫把,换了副模样追上风萧,站在立高点嘲笑他。
君子动口不动手,两人都不是君子,话不投机,索性上手打起架来。
这才有了两人齐齐撞进屋中的情景。
方应看揉揉手腕,淡笑道:“两位公子力气真大。”
他微微弯眼,看向正互相猛踹的两名少年,确认了他们的身份。
一身银饰叮铃作响的黑皮少年是蛊师风萧,而另一位样貌清俊的少年想必就是那位“王狗蛋”。
晏游从他身边冲过去,握紧拳头加油鼓劲,鼓励的话说了两句,两人打不下去了。
王怜花怒道:“你就看着我挨打?!”
风萧气道:“你怎么不帮着我打他?!”
晏游诚恳道:“我怕被误伤。”
王怜花看看双方之间的距离,只要晏游再上前一步,两人就能撞个满怀。
他:…………
王怜花拍拍袖子,整理满是褶皱的衣裳,指甲刺痛——竟是不知何时被风萧身上的银链刮伤,左手中指的指甲处正在渗血。
晏游问:“疼吗?”
王怜花道:“你来试试?”
风萧预备上手去攥,王怜花一把拍开他的手掌:“滚。”
两人又追着打了起来。
晏游目送他们走进院子,转头又走向无情和方应看,笑吟吟地告罪:“他们两个实在是太吵了。”
方应看温和道:“这证明他们的关系不错。”
他说出这话都觉得违心,两人打架时下手都是实打实的,拳拳到肉,但方应看又总觉得不该说他们关系恶劣。
晏游不置可否。
王怜花对风萧的仇恨值一直在稳定增长,但还没有到非杀风萧不可的地步。
晏游认为就这样保持下去未尝不可。也许王怜花未来会有真心想杀风萧的念头,但起码不是现在。
他送方应看出小巷,路上肩并肩,双方笑吟吟地说了些有的没的,方应看和他告别,转过身,走向停在不远处等候的马车,笑脸逐渐归于平淡,独自坐入车厢之后,他彻底没了表情,目光幽深,若有所思。
晏游转过身,眼里的笑意却变得更加真实。
不止王怜花的仇恨值稳定增长中,小侯爷的仇恨值也在稳定增长中——
晏游对目前的任务进度十分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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