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迫害教主
司空摘星成功偷天换日,将被囚禁在房子里的身份不明之人带离。
被村民们搬出病房的“尸体”是对方本人, 司空摘星喂他假死药, 又摸清他的面部轮廓,紧急为带来的死尸易容。
男人不知为何落得这幅境地,但也许是猜到司空摘星为他而来,提着一口气亲自告诉他自己身上的疤痕、让他不要留有任何破绽。
如此狼狈不堪,还有心思留意这些事情,司空摘星觉得他是个不错的家伙。
待南王世子离开后院,只余侍卫与几位村民,司空摘星偷梁换柱,扛着气若游丝的男人飞快遁开。
将对方交给雇主后,接下来的事便与司空摘星无关,酬金丰厚,司空摘星改换容貌,欣赏大漠风光。
而方应看那边,叶孤城分身乏术,需要应付南王父子,所以他便一人询问起那被囚禁的男人。
男人肩胛骨处受了重伤,又因躺在床上躺了许久,身上脏臭,方应看见他之前,先让人好好地将他清洗一番,这才在他面前露面。
被清洗过后的男人样貌不错,浓眉大眼,面色惨白,躺尸一般安静,呼吸声微弱。
方应看负手在他床边站立,居高临下,与人对上目光。
男人看见他,声音嘶哑着道:“小侯爷……”
方应看挑眉。
这人竟然认得他?
男人的声音极为难听,犹如干涸裂开的湖底,他嘶声道:“鄙人姓齐,有小侯爷有过一面之缘。”
方应看想了想,却不记得自己见过什么姓齐的人。
男人笑了笑,笑声像吹过狭窄破洞的风。“贵人多忘事,您当然不会记得我。您救我一命,想问什么我都会告诉您。”
方应看无声地笑了笑,单刀直入:“白云城的怪病,和你的病况一模一样,这是怎么回事?”
“是我做出的毒。”男人嘶哑着嗓子,如实回答,“但在我研究出彻底的解药之前,得知南王居心不轨,想要离开,被自己的毒毒倒了。”
方应看若有所思。
叶孤城告诉过他,蔺尘星评价那些药渣是庸医才会配出的解药,是指解药的药性不好。
“你自己做出的毒,竟然做不出解药?”方应看感兴趣地追问,这样看来,蔺尘星的医术实在是比他想得还要高超。
“……”男人的沉默便是默认,拉看起来十分不服输,问道,“小侯爷是如何知道我的病与白云城的怪病有关?”
方应看微微一笑:“你暂且养病,此事稍后再说。”
男人道:“他们拿我做试验,前后试了有数次,我身上的毒还未解,能否替我熬解药?”
是个会得寸进尺的聪明人。
方应看笑一笑,答应下来,他也想看看蔺尘星的解药和毒的主人所制出的解药有什么不同。
距上次蔺尘星被请去金风细雨楼为苏梦枕治病已有数日,到了约定的那天,金风细雨楼的马车便早早停在门口。
蔺尘星背着医箱爬上马车,王怜花和风萧站在院门口打量金风细雨楼的马车。
马车宽大豪华,车夫敛眉垂目,姿态恭谨,十分有规矩。
晏游和步明灯一左一右看他上马车,前者担心地发问:“你爬得上去吗?腿疼不疼?需要我帮你吗?”
蔺尘星气得恨不得踹他一脚,冷着脸道:“不劳你费心。”
晏游问道:“你打算去多久?”
蔺尘星道:“暂且先去个三天,毕竟无情还在这里。”
大门口的王怜花看向风萧,道:“你不去与他道别?”
风萧看他:“又不是再也见不到,何必。”
王怜花看不惯他想上前却不上前的别扭模样,因为那根本不是他所认识的风萧,假笑一下,回道:“说不定呢。”
风萧也笑了一笑:“你皮痒了?”
车夫握上缰绳,掉头离开之前,看见大门口的两名少年……打了起来。
晏游转过身,看两人互相攥着衣领,不见慌张,反而拍手道:“不要急着打,我和步明灯还要进去呢。”
王怜花:“你竟然不阻止吗?”
简直难以理喻!
晏游煞有介事地道:“毕竟你们年轻人嘛,不打不相识,我怎么好意思打扰你们。来,等我们进去再打。”
王怜花这下不止想打风萧了,他想连晏游一块打。
风萧甩手使劲搓了搓,神情嫌弃,王怜花看了更气,冷笑着掏出手帕,当着风萧的面一根根地将手指到指缝,擦得一干二净。
风萧:“…………”
晏游从四目相对下一秒就要再次殴打起来的两人中间穿过。
蔺尘星去为苏梦枕看病,苏梦枕风寒初愈,在外呼吸新鲜空气。山间风景怡人,林海翻涌,远望之时顿生心境开阔之感。
苏梦枕与无情相似,严肃少笑,但他看见蔺尘星,却微微扬唇,露出一个极浅的笑容。
“蔺大夫。”
蔺尘星点点头,摆出医箱,就这样在院中为苏梦枕把脉。他始终一语不发,苏梦枕便安静地看他。
山风飒飒,蔺尘星回过神猛地抬头时正迎上苏梦枕柔和的目光。
苏梦枕猝不及防,莞尔一笑。
蔺尘星定定地看了他半晌,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却长长地叹了口气。
“蔺大夫想说什么?直说便是。”
“你不要把我当小孩子。”蔺尘星立刻说道,有种“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也只好如实回答”的意思,“别看我是这副模样,但我的年纪比你大。”
苏梦枕正色道:“我明白。”
蔺尘星道:“像你这么说过的人有许多,但做到的人几乎没有。”
苏梦枕轻笑:“我会努力成为做到的人。”
他能明白为何会有人无法将蔺尘星视为大人,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蔺尘星都是个孩子。
蔺尘星报以怀疑的眼神。
将自己的治疗方案交给苏梦枕, 并向杨无邪以及几位贴身服侍苏梦枕的人告诫注意事项, 随后蔺尘星得知金风细雨楼中有药堂,提出去看一看,杨无邪便命人带他去看。
“……你不陪我一起去吗?”蔺尘星望着杨无邪。
杨无邪看看被吩咐与蔺尘星一起去的弟子,意识到什么,蔺尘星……是不想和陌生人一起去?
蔺尘星在金风细雨楼中只与苏梦枕、杨无邪和那位接他的车夫说过话。
“我和蔺大夫一起去。”
苏梦枕的话打消了杨无邪想要安排剩余工作抽出时间的念头,他心底思忖,楼主虽然体弱,但并没有走不动路,他在楼中现身,也能让楼中其余兄弟安心。
蔺尘星似乎松了口气。
苏梦枕觉得很有趣。蔺尘星看起来冷冰冰的,原来不是生性孤僻,而是害怕与陌生人打交道么?
这倒更像怕生的孩子了。
两人去药堂看药,苏梦枕甫一现身,便引来楼中弟子关心的问候。他作为金风细雨楼的楼主,尽职尽责,许多人都爱戴他。他看起来面色不差,身体很好,于是如杨无邪所料,各位弟子都放下心来。
与苏梦枕同行的蔺尘星被猜出身份,好在金风细雨楼内规矩森严,蔺尘星一路上板着脸,并无人上前打搅他。
蔺尘星第一次上金风细雨楼时消息传得很慢,第二次上金风细雨楼,这消息便很快在京中流传开来。
碍于无情在晏游家住着,曲无容迟迟没有机会再与蔺尘星相见,因为蔺尘星一天到晚缩在宅院中不出门。曲无容天天看见宅院的主人、风萧与王怜花进进出出,却唯独没见过蔺尘星。
曲无容绝不能向除蔺尘星之外的人透露自己的身份,却没有单独与蔺尘星相见的计划,除此之外,她总是不由自主地担忧在晏游家中养伤的中原一点红。
她这段时间数次犹豫,进退两难,不知是该径直回沙漠,还是再写信将又遇波折一事告诉石观音。与暗中同行的石观音的其他手下商量后,那些手下们做出决定,先写信将此事告诉石观音。
石观音收到这封信必然免不了生气,毕竟她派曲无容等人出门是为了请神医治病,再不回去,她的伤都能自己好了。
曲无容略有些焦灼,至于这份焦灼是因见不到蔺尘星无法完成任务,还是因为不知道中原一点红的情况,也许两者皆有,连她自己则说不清。
她住在离晏游家极近的客栈里,这日,玉罗刹出现在正苦恼如何去见蔺尘星的曲无容面前。
曲无容走出客栈穿过一条街,模样憔悴的男人拦在她面前,对她露出一个笑脸:“曲姑娘。”
“……玉教主。”曲无容强行抑制住掉头往回走的冲动,冷淡地打招呼。
玉罗刹换脸如换衣裳,曲无容不认得他这张脸,却认得他的声音。如今罗刹教主易容成这副憔悴且病殃殃的模样,曲无容不知道他是有意还是无意,却总觉得以玉罗刹的伤势, 他就该是这副惨状。
“蔺大夫愿意跟你去沙漠么?”玉罗刹看似十分关心石观音的伤势, “他若是不愿去,你师父的伤怕是很难好了。”
当初石观音被休夜捅了一剑时玉罗刹在看热闹,现今他被休夜捅了一剑,玉罗刹却不想让石观音知道。
曲无容淡淡道:“我没有机会单独与蔺大夫见面,已经将此事如实禀报给师父。还有休夜在京中,且玉教主与休夜交手的事情,我也一并写在了信中。”
当然,玉罗刹挨了一剑的事,曲无容也没有漏下,将自己听到的传闻写在信中。
玉罗刹微微挑眉,意味不明地道:“你倒是忠心。”
曲无容默默地不说话,她甚至懒得开口。
玉罗刹还想再说些什么,迎面走来一人,他瞥了一眼,脚步微顿,脸上那运筹帷幄深不可测的笑容竟然僵了一瞬。
曲无容好奇地看向前方,也顿了顿。
前方走来的人一袭劲装,一身的银饰银环银链在日光的反射下闪耀着银光,正是风萧。
玉罗刹面无表情。
风萧看见他,眉头皱起:“怎么又是你?”
玉罗刹嘴角直抽,他这张脸平平无奇看一眼都会嫌弃被传染病气,这人到底是怎么认出他的?那蛊虫竟然如此厉害?
“我也想问。汴京如此之大,哪里都有阁下。”
风萧:“你说什么?”
玉罗刹:“我什么都没有说。”
曲无容惊讶地看他。
玉罗刹努力无视身旁投来的目光,有句话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他活了这么久,还知道另一个道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该服软时就服软,在不知敌人底细之前,适当的示弱是有必要的。
风萧轻哼一声,对他的表现表示满意。
玉罗刹:我……!!!
风萧瞥了眼曲无容,眼里没什么感情,收回视线,他再次警告玉罗刹:“把你的坏主意都收起来。”
你在说什么屁话。
玉罗刹心里一堆脏话,脸上笑嘻嘻:“你得相信我,蛊师大人。”
曲无容感到幻灭:……魔教之主……玉罗刹……对人一脸讨好。
她好像见到了什么不能被人看见的场景。
风萧满意地点点头。
明明谁也没有碰他的伤口,玉罗刹腹部的剑伤却更疼了。
曲无容抬腿想远离是非之地,走了没几步,一群人从各处冒出,将三人包围起来。
看服装与架势,是奔着风萧来的六分半堂弟子。
玉罗刹想叹气:风萧前天干得好事他有所耳闻,但六分半堂早不来晚不来,怎么偏偏在他和风萧一起的时候来?
风萧一副毫不意外的模样,抱臂冷哼一声:“终于出来了。说,有什么时?”
为首的领头人上前一步,拱手行礼,声音淡淡:“阁下不久前与我门下弟子产生纠葛,他如今整夜痛苦哀嚎,想请蛊师阁下去为他看一看。”
风萧若真是去了,还不知道等着他的会是什么。只要是个聪明人,都会拒绝。
但真正聪明的人是压根不会做出为自己招仇引恨的事情来。
风萧道:“你说让我去我就去?他这会儿能蹦能跳,怎么不让他亲自来求我?”
玉罗刹微微闭目,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那人便道:“阁下不妨多考虑考虑,六分半堂对阁下的实力十分欣赏,不想与您做敌人。”
风萧道:“可我也不想同你们做朋友。我不会交朋友的。”他挥挥手,道,“你们回去吧。”
敬酒不吃便只能给罚酒,六分半堂弟子的包围圈逐渐缩小,将三人匡在中间。
玉罗刹:……
曲无容:……
“我与此人毫无关系。”曲无容冷冷开口,不想被卷进莫名其妙的纠纷之中,“先让我离开,之后你们随意。”
玉罗刹道:“我也是。”
风萧想了想,道:“这位姑娘我确实不认得,这个男的我是认得的。”
玉罗刹:“……你知道我叫什么吗?”
风萧:“王狗蛋。”
好一招睁眼说瞎话,玉罗刹气笑了:“你认真的?”
风萧理也不理他,朝方才和他交谈的六分半堂弟子扬了扬下巴,示意道:“放这位姑娘走吧。”
六分半堂的名声其实不差,在江湖中与金风细雨楼分庭抗礼,只是两方作风和规矩不同。面对风萧的话,六分半堂的弟子沉默片刻,当真为曲无容让出一条路来。
曲无容从中穿过,并未走远,在远处观望起来。
像她一样观望的人不少,世人总是爱热闹的。
更何况他们也好奇事情会怎么发展。
曲无容走出后包围圈再度合上,为首的六分半堂弟子再次询问道:“蛊师阁下,您愿意随我们走一趟么?”
玉罗刹心情复杂:他是被无视了吗?
他绝对是被无视了吧。
风萧瞥了身边的玉罗刹一眼,笑了一下,对他们道:“我说过,我要他亲自来。我绝不去你们的地盘。”
那弟子听出有变通之处,顺藤摸瓜,道:“那您约个地方,我带那位弟子去见您。”
风萧对汴京不大了解,去得最多的也只是樊楼,想了想,便道:“樊楼。小晏先生经常说书的樊楼。”
那人连忙应下,与风萧商量好见面的时间,便带着诸多弟子告退。
乌泱泱的一群人匆匆来,又匆匆去,进退有度,从中能看出六分半堂的实力与气势。
风萧站在原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他离开苗疆快一年,头发已经长得很长了。
他看起来满不在乎,丝毫不在意如此郑重地与六分半堂约见意味着什么。
玉罗刹面无表情地看他。
风萧好似才发现他一样,问道:“你怎么还在这里?难不成还打着什么坏主意?”
“………………”
玉罗刹假笑道:“我被阁下的风度惊呆了。”
气死了!!!
第102章 好戏开场
风萧与六分半堂弟子相约于樊楼的约定与众目睽睽之下敲定,他满不在乎,其余人却不得不在乎。
金风细雨楼与六分半堂是死对头,第一时间知道这个消息,苏梦枕沉吟良久,竟有些摸不准风萧的意思。
蔺尘星听后则道:“他没有别的意思,六分半堂的地盘他不想去,所以由他自己来定场所他很乐意。”
苏梦枕道:“听起来两位十分熟悉。”
蔺尘星垂下眼睛,淡淡道:“我和他一同借住在晏游家里,还能不熟悉吗?”
苏梦枕微微一笑:“也对。”
知道消息的追命和冷血一起登上晏游的家门,迎面而来的是小天才热情洋溢的欢迎。
追命努力从小天才嘴下挽救自己的衣角,冷血先去看无情,无情正撑着院中两道横杠艰难行走,师兄弟二人相见,互相颔首致意。
两位剑童叽叽喳喳地告诉他无情这几日的好转程度,冷血眉间难掩欢欣,远远地看着无情的身姿,满目欣慰。
晏游握着枚果子踱过来:“风萧不在家,你来晚了。”
冷血道:“他去了哪里?”
晏游如实回答:“王怜花说他没脑子,两人你追我打跑出去了。”
冷血眉头轻蹙。
追命提着自己的衣角走上前来,道:“这只鹅你能不能想想办法改改它的毛病?”
“它喜欢你,我能有什么办法。”
晏游十分无奈。
追命斜了眼虎视眈眈的大白鹅,嘀咕道:“我怎么觉得它别的本事没有,看菜下碟的本事挺强。”
晏游笑了笑,道:“它只是一只鹅。”
追命:“……我当然知道。”
追命冷血二人上门不只是为了风萧一人,还为了看无情的情况,以及晏游家里正躺着的那位“天下第一杀手”。
中原一点红沉默寡言,能动的第一天时曾想要强行下床,被蔺尘星一巴掌拍回去,伤口差点裂开,痛得满头冷汗,嘴唇发白,之后蔺尘星在家里时,他再也不敢随着动弹。
蔺尘星去为苏梦枕看病后,中原一点红一颗不屈的心再次苏醒了。
晏游带着追命和冷血去他的院子时,中原一点红在院子里转悠。
看到宅院的主人与两名捕头,中原一点红的表情变得十分严峻。
晏游对他挥了挥手:“嘿。”
中原一点红漠然脸。
这座宅院中住了那么多人,他最不理解的便是晏游。杀手捕头齐聚一屋,伤人者与被伤者共处一室,而晏游作为宅院的主人欢乐度日,每个人都和他相处和谐。
就像此时此刻,当着两位捕头的面,晏游的问好张口就来,笑意吟吟,让中原一点红除了摆出一张棺材脸外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两位捕头与中原一点红来了一场深刻对话,晏游引着两方见面,自己背着手慢悠悠地离开。
他们聊了什么和晏游无关,总之追命和冷血离去时表情都十分沉重。
晏游看他们离开,转头叫上步明灯,打算一起去樊楼看一看。
休夜早已经离开,晏游向无情说了一声,便和步明灯离开了。
偌大的宅院眨眼间便剩下一只大白鹅与无情等人,风吹林动,枝叶飒飒,暖阳普照,无情想着晏游出去时的随意态度,忽然笑了一下。
晏游确实是个很讨人喜欢的人。
寻三两友人,乘兴而出,肆意玩乐,随性自然,晏游让人觉得向往的一点是他十分恣意潇洒。
樊楼里虽没有达到人挤人的地步,但肉眼可见人流量比以往多。
江掌柜忐忑不已,客人多他当然高兴,但樊楼的客人不止那些听众,还有一些达官贵人,每个人都在楼上有专门的雅间。这些为六分半堂与风萧的约定而来提前蹲点的人极有可能冲撞那些贵人。
他正苦恼,晏游与步明灯走入大堂中,风度翩翩,气度不凡。
江掌柜看见他后笑了笑,道:“你来了。”
步明灯找了处安静的位置坐下,晏游看他一眼,对江掌柜咧嘴微笑:“这么多客人,你高兴吗江掌柜?”
江掌柜道:“我当然高兴。不过,蛊师将这里选做和六分半堂见面的场所,是不是因为你?”
晏游道:“他对汴京一无所知,选在此处,只是因为来樊楼的次数最多,怎么能说是因为我?”
江掌柜:……说来说去,不还是因为你。
樊楼中人声嘈杂,晏游看了几圈热闹,登上高台,变戏法一般抽出一把扇子,清清嗓子,开讲。
步明灯神情安静,双目明亮。
江掌柜对晏游家的情况十分清楚,对他家里的住客有谁一清二楚。纵观全场,独独不见从未缺过席的苗疆蛊师,他奇怪了整整一场,直到晏游合扇结束故事,都不见风萧。
他有些好奇,便问晏游:“怎么不见那位蛊师大人?”
晏游笑了一下:“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被他说不知道在哪里的风萧正积极而努力地刷主线角色的仇恨值。
风萧和六分半堂的弟子对峙时,司空摘星就在现场。
他没有为替风萧感到担忧,也没有站在六分半堂的角度思考,反而对站在风萧身边一脸病弱的男人感到怜悯和同情。
而司空摘星,他本人看得很开心。!
第103章 即将来临
司空摘星当然不知道玉罗刹的身份,但即使他不知道, 也不妨碍他看好戏。
风萧并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 他遵守诺言,玉罗刹从未体会到蛊虫发作时的疼痛,偶然与他遇见之后,风萧也在耐心地观望他,如同一个监察者一般,警告他,观察他。
玉罗刹看见他那副模样就气,一个年纪轻轻初出茅庐的古怪异族少年竟然能将他气到不知该说些什么,最终只能冷笑。更要命的是,风萧因为从蔺尘星那里听到和曲无容有关的事,那次见玉罗刹和曲无容并肩而行,便让玉罗刹带他去见曲无容。
“不知阁下找那位姑娘有什么事?”玉罗刹笑容和蔼,试图问出些什么,“你得给我个合理的理由我才敢带你去见她,毕竟她一个弱女子,如果阁下要做些什么……那我未免对不起她。”
“哈?”风萧扬眉,“你东问西问,我还没问你究竟从哪里来的呢?你管我去找她做什么。”
玉罗刹咬碎一口银牙。
“我和她师父有些交情。”玉罗刹微笑着耍赖,如果他的敌人、他的手下、甚至他的儿子知道他摆出这副姿态,都会感到难以置信。“你不说,我便不带你去见她。”
曲无容住在晏游家附近的客栈里,但她深居简出,每次看见从晏游家中出来的人必定保持一定距离,风萧虽然知道她在关注着他们,却并不知道她住在哪里。
如果不是在玉罗刹身边看见曲无容,他是不会想到去见她的。
面对玉罗刹的咄咄逼人,风萧冷笑一声:“你和她师父有交情关我何事?别忘了你的小命在我手里,趁我还能好声好气跟你说话,给我识相点。”
玉罗刹怒了,心想你何时何地好声好气对过我?嘴上却分外识相,弯起笑眼,道:“你跟我来。”
——
曲无容被小二敲响房门,本来想直接无视,谁料小二说楼下有人相候,心中奇怪,斟酌之后,推门下楼。
一楼大堂中坐着两个人,曲无容看见他们的第一眼,想要掉头回屋。
异族少年嚣张恣意,眼一瞥,瞧见楼梯上的曲无容,对她点点下巴:“我想问你些事儿,你下来。”
玉罗刹向曲无容露出无奈的笑容,曲无容坐在风萧对面,从始至终看也不看他一眼。
玉罗刹:“…………”
他堂堂罗刹教教主……
曲无容淡淡道:“你想问什么?”
风萧没有立刻回答她,斜睨玉罗刹一眼,道:“你愣在这儿做什么?想听墙角?快走。”
玉罗刹看他一眼,笑着道:“听墙角不是这么个用法,蛊师大人。”
他堂堂正正坐在这里,堂堂正正地听他们说话,怎么能算得上听墙角?
风萧:“……用你教我,你也只配听墙角了。快走,别偷听。”
玉罗刹撩起袍子,冷笑一声,麻溜儿地走了。
风萧这才看向沉默不语的曲无容,道:“中原一点红你什么时候能带走?”
他和中原一点红是同一个组织中的杀手,对彼此的存在一清二楚,但默契地没有在任何人面前提到他们之间的同事关系。
虽然是同事,但只是第一次相遇,更何况风萧对自己所处的组织压根没有归属感,无视中原一点红对他来说是最佳选择。
然而蔺尘星与休夜闹矛盾的现在,风萧觉得中原一点红怎么也不能在晏游家里呆下去了。
曲无容一愣:“……你为何这么问我?”
风萧奇怪地看她:“因为休夜说你和他认识,所以我想你能照顾他。”
曲无容道:“我和中原一点红只有数面之缘,说不上熟识。”
风萧若有所思,曲无容顿了顿,轻轻问道:“他伤好得如何?”
“好吃好喝,已经能下床了。”
不过中原一点红有离开的打算,无情却出于各种顾虑,不想让他走,而风萧同作为杀手,是想让他离开的。
风萧如实回答,双目微眯,观察着曲无容的神情,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既然不熟识……还有必要这么关心吗?
客栈里的小二搭着抹布从后院走出,隔了两个桌子路过,风萧盯着曲无容没注意到他,曲无容却不自觉地向他投去一瞥。
风萧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目光落在背对着他的小二身上,面色一变,冷冷道:“你又在搞什么鬼?”
曲无容讶异地看他,不明白他何出此言。同样不明白的还有那名小二——王怜花握着抹布回头,表情困惑,心情和表情一致:所以风萧到底为什么能看出来?
风萧他凭什么看出来的?
王怜花隔着两个桌子和风萧对视,曲无容表情慎重且满是深思,只有风萧的表情过于轻松,傲气十足地睨他一眼:“与其隔那么远偷听,不如上前来,你说是不是?”
“……嘁。”
王怜花的反应不太有风度,但他面对风萧时风度于他而言就是天边浮云,存在,但是和他没关系。
风萧白他一眼,转头对曲无容道:“据说你家主人不想留疤,蔺尘星让我将药留给你,你带它回去交差吧。”
石观音还未回信,曲无容想了想,试探道:“我想亲自与蔺大夫谈一谈,不知他何时能归来?”
风萧歪头:“他之前几天一直在京,你那时怎么不来见他?他回来大概要在三天之后,你等得及么?”
曲无容道:“主人至今未有回信,我不敢擅做决定,若是有蔺大夫的亲笔信,主人大约能宽心的。我等得及。”
风萧点点头,视线往王怜花那里瞥,两人针锋相对使劲瞪了一眼,风萧仿佛忽然想起来一事,问曲无容道:“刚才那人说和你的师父认识,你有师父,那你的主人又是谁?”
王怜花听到这话,低低地笑了一声。
在风萧看来,师父是师父,主人是主人,他并不明白师父和主人有可能是同一个人。
曲无容眉头轻蹙,玉罗刹竟然连这事都对风萧说,也不知道究竟说了些什么,她心里想着这些,回答道:“主人就是师父。”
“……?” 风萧微微歪头,不太能理解两个不同的词会划上等号。
曲无容也疑惑,不明白风萧为何会感到疑惑。
“算了。”风萧拍拍手站起身,“你什么时候带中原一点红走?”
“……等等。我何时说过要将他带走?”曲无容呆住。
风萧:“你问他伤好得如何,不是在想什么时候带他走合适吗?”
曲无容否认:“并未……”
玉罗刹从门边探出头来,表情中充满兴味,曲无容瞧见他,默默住口,没有继续说下去。
风萧转头看看王怜花,又看看玉罗刹,嫌弃之情言溢于表,问两人道:“你们怎么还在这里?”
王怜花斜斜地瞥他一眼:“我为何不能在这里?”
玉罗刹抄手靠墙,他隔得太远,只听到一些若有若无的词句,闻言笑道:“我不放心。”
风萧冷哼一声,回头对曲无容道:“你定好日子便直接上门吧,我会对他们说一声。”
曲无容张了张口,视野里玉罗刹的身影太过醒目,她不想让自己与中原一点红的事情被玉罗刹知晓,终究是一句话也没有说。
王怜花道:“我就在这儿。”
风萧道:“没必要。一,你已经知道是什么事情;二,‘他们’不包括你。”
在王怜花的抹布甩过来之前,风萧从玉罗刹面前大步流星地走过,带起一阵风。玉罗刹靠墙看他离开,王怜花站在原地没有跟上去,反倒瞥了眼玉罗刹,神情之中有几分打量和警惕。
玉罗刹任他打量,比起风萧与休夜,面前的少年毫无威胁。
王怜花察觉出他隐晦的轻视,表情微微阴沉,转身离开。
曲无容在他们互相看的期间早已从后门离开,玉罗刹伫在门边对柜台后的掌柜微微一笑,也提脚走了。
在曲无容下定决心去晏游家拜访之前,风萧与六分半堂约见之日如约到来。
晏游为了替风萧捧场热场子,愉快地决定在本该说书的时间拉、二、胡——
风萧不可置信道:“我就是想顺路听书才约在这里的!这样还不如不见他们呢!”
江掌柜捏着帕子擦擦额角淌下的冷汗,苦涩不已,心想就算你这么说也没办法,小晏做出的决定,八匹马都拉不回来。
“如果你不喜欢二胡,我还能弹琵琶,古筝,吹笛子也行。”晏游煞有介事,“而且因为你定在这里,几乎没客人敢来,除了你以外,我的听众还有许多人,不能只为了你一个人破例。”
江掌柜心想,你去年夏天说歇业就歇业时可不是这么说的。
风萧万分沮丧:“……我要和他们换个地方见。约在哪里都好,总之今天我要听你说书。”
江掌柜的冷汗又开始冒。
六分半堂十分重视此次和风萧的见面,派人吩咐,让樊楼好生招待,不得出现任何意外,与此相对,六分半堂给了足够的银钱。
如此重视,想必不仅仅只是让一个六分半堂弟子与风萧见面。江掌柜在方小侯爷的授意下恭谨地答应下来,但万万没想到一个两个都成了变数。
“这……使不得,蛊师大人。”
晏游说要拉二胡时,江掌柜说使不得,但最终结果是使得;如今风萧说要换地方,江掌柜希望自己的这使不得能成功使不得。
为了提高成功率,江掌柜疯狂给晏游抛眼神使眼色,晏游笑吟吟地看了一会儿,终于开口,劝道:“不管你换到哪里,我今日都不会说书。”
江掌柜:……你这不是火上浇油了吗?!
风萧恨恨地看了晏游一眼,竟退让一步:“我知道了!”
晏游高兴地笑起来:“你知道就好。”
江掌柜捏着手帕发呆:就这?就这???
大名鼎鼎恶名远扬的蛊师大人原来这么好安抚的吗?
风萧的头发乱糟糟的,晏游看了眼,决定趁六分半堂之前好好拾掇拾掇他。
由于人设原因,风萧并不太会照顾自己,晏游便向江掌柜借木梳。
风萧:“你做什么?”
江掌柜举着从抽屉里找出的木梳,同样感到十分奇怪。
晏游道:“替你梳头发。”
江掌柜倒吸一口凉气。
风萧“啊”了一声,伸手扒拉两下自己的头发,朝着晏游微微低头:“你来。”
江掌柜麻木地看晏游从自己的手里接过木梳。
晏游甚至还有闲心替风萧编了一个小麻花辫。
六分半堂的人踏进雅间时,看见的便是一位与前几日相比有着清爽发型的少年蛊师。
不久前与风萧正面打过交道的六分半堂弟子名为雷厉,带着不久前与风萧产生龃龉的弟子走进屋中。只是他二人进来后并未立即坐下,反倒微微垂首,面带恭谨地从外迎来一人。
来人头颅低垂,慢慢地走进屋中,唇角扬起一抹浅浅的微笑,不直视风萧,仿佛一位羞答答的小姑娘。
此人正是六分半堂狄飞惊。
风萧却是头一次见他,微微歪头,道:“你又是谁?”
“在下狄飞惊。”
青年在风萧对面坐下,依旧低着头。
风萧若有所思:“你来做什么?”
狄飞惊道:“门下弟子不懂事,在下陪同前来道歉。顺便一睹阁下风姿,只是我不能抬首,还请阁下见谅。”
风萧点点头,看向那垂首不语的弟子,后者打了个激灵,慌忙上前告罪。
他名为雷柯,被风萧下蛊的起因是仗势欺人,虽未做出伤天害理之事,却让风萧看着不爽。
风萧不爽,所以遭殃的就是雷柯。
在雷柯看来,他做的事没什么大不了的,不止他一个六分半堂弟子作风如此,就连敌对的金风细雨楼中也不乏像他这样的人。
门下弟子如何行事终究是门派内部的事,风萧一介外人,凭什么教训他?
甚至还将这事闹到总堂主最信赖看重的狄飞惊面前。
雷柯低声下气、诚心诚意地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并为自己当时的倔强而道歉。
他言辞恳切,就差痛哭流涕,但晏游却看见这位小喽啰的仇恨值一下子涨了二十点。
风萧撑着下巴看他道歉,伸手揭开身边的杯盏,茶水呈褐色,他示意道:“虽说你的道歉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但看在你态度十分诚恳的份上,给,解药。”
少年表情平淡,雷柯望着那盏古怪的茶水,一时却步,不敢喝。
狄飞惊轻轻道:“你喝吧。风公子收到了你的诚意。”
风萧看他一眼,忽然笑了一笑。
“对。”少年说,“喝吧。”
雷柯对狄飞惊的话没有不应的道理,做好心理准备,朝风萧点点头,上前端起杯盏,一饮而尽。
“————”
“喝下去。”
雷柯艰难地将茶水咽了下去,口腔中弥漫的酸味、以及随之而来的苦涩,都让他能立刻吐出来。
雷厉眉头紧皱,看着雷柯那副痛苦的模样,忍了又忍,终究是忍不住问道:“风公子,您让他喝的是什么?”
“解药。”风萧奇怪地看他,“中毒了不喝解药想怎么解毒?”
雷厉迟疑:“可……”
雷柯捂着嗓子开始咳嗽,咳得撕心肺裂。狄飞惊沉默不语
风萧道:“良药苦口利于病。这道理不是你们中原人常挂在嘴边的么?”
雷柯还在捂着喉咙,鼻涕眼泪一起往外冒,心想这药未免也太苦了!
狄飞惊笑了一下,道:“我怎么听说,阁下驱使的是蛊虫,若是你自己解蛊,是用不上解药的?”
更何况他闻那所谓的“解药”的味道,满满的全是醋味。
风萧道:“你从哪里听说的?我去找他,让他改改说法。”
厢房内安静了一瞬。
楼下晏游放下二胡琴弓,看着空荡荡的大堂叹气。
江掌柜问他:“你叹什么气?”
“听众太少,没有意思,我先走一步。”
晏游摆好二胡,伸了个懒腰,朝江掌柜点点头,向外走。
江掌柜懵了:“等等,你这就走了?”
晏游边走边看他,脚步不停:“对呀,不然在这里干等着吗?”
江掌柜:“……可你这时长还没满呢……”
晏游知道江掌柜在打什么主意,两人虽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但在此之前,江掌柜是方应看忠诚的属下。无非是想让他留下,借他的关系让方应看与风萧搭上线,发展一切有可能的关系。
在方应看眼里,油盐不进表现虚浮的晏游如今只是一座与各方人物联系的桥梁。
尽管晏游对此乐见其成,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会配合主线角色们的行为。
所以他愉快地回答道:“反正我今日没有说书,就当我不曾来过,今日的工钱也不必结了。明日再见,江掌柜。”
晏游迈着轻快的步伐离开,江掌柜张了张口,这回叹气的成了他。
六分半堂那里有风萧应付,晏游在台下候场时,狄飞惊从他面前走过,双方只是互相露了个笑容。
自从晏游还完三粒明珠的债,两人之间的交集便少了许多,晏游本人无所谓,但狄飞惊似乎变得更喜欢一个人了,他不再出现和晏游见面的酒楼里。
晏游自然也不会顶着给自己招惹麻烦的风险再凑去他跟前,只是遗憾于刷任务进度的方式又少了一条。
马甲们与主线角色接触,参与进主线剧情中是刷任务进度的方式之一,晏游本人作为本体,与各方主线角色接触时更有利。
但晏游本人的喜好是排在任务进度之前的。
系统看晏游溜溜达达,幽幽叹气:【你真的不打算给自己添点戏份?】
【我马甲那么多,不愁我一个。】晏游笑眯眯地道,【顺其自然。】
休夜在京中游荡。他无所事事,总是待在晏游家中他会无聊,但外出后更是无事可做。
汴京内没有他能杀的人。悬赏榜上的人物都已潜逃至外地,休夜只能擦着自己的剑,望着天边的浮云,陷入沉默。
白发如雪,黑衣如墨,罗刹剑客在街道上行走。他知道风萧与六分半堂的约见于樊楼的消息,晏游也会在那里继续说书。
——本该如此的。
迎面走来的青年,不是晏游,还能是谁?
休夜面不改色,想要从晏游身边经过,晏游伸手一拦,笑道:“一起走一走?”
他没有拒绝的理由。
休夜冷冷地看了晏游一眼,没有回答,但晏游跟在他身边时,他没有表达出任何反感。
晏游低下头,默默地笑了笑。
马甲怎么会讨厌本体呢?嘴上说着讨厌不喜欢,但实际上还是会亲近他的。
这是近似于本能的东西。
“你在笑什么?”
休夜冷冰冰地发问。
“我想到了一些好笑的事。”晏游轻轻地笑了起来,“你想听吗?”
“没兴趣。”休夜说,“别笑了。”
晏游收敛,点点头,沉默着与他同行一段路程。
这个古怪的组合遇见了许多路人。
路人里有冷血捕头。
有着碧绿双瞳的少年捕头打量着他们,对晏游道:“这个时间,你不该在樊楼吗?”
晏游回答道:“因为太无聊了所以我不干了。”
冷血理解地点头,说:“我听说樊楼被六分半堂包下整整一层。”
晏游打了个响指:“对啦!”
两方道别,随后与他们相遇的是易容后的司空摘星。
司空摘星想,虽然终于见到了这位大名鼎鼎的小晏先生,但休夜也在,还是不要擅自凑上前去为妙。
他正想离开,那小晏先生便朝他身后喊道:“小王,好巧。”
“小王”——
司空摘星心念电转,意识到这位“小王”便是风萧嘴里的“王狗蛋”,也是他之前曾在客栈中看到的小二。
他默默挪远,回头看向来人。
那“王狗蛋”换了一张脸,不是司空摘星远远瞥见的普通小二脸,而是一位清俊少年,正对小晏先生说道:“别那么叫我。”
晏游:“莫非你希望我叫你为狗蛋?……这不好吧。”
王怜花嘴角一抽:“我不是告诉过你我的名字了吗?”
晏游:“嗯?你不是叫王狗蛋吗?”
王怜花脸色铁青:“我才不叫那么个名字——随你!风萧呢?他还没谈完?”
晏游摇摇头。
王怜花看了眼休夜,又看向晏游,对两人同行的原因十分好奇,却不愿当着休夜的面发问。
因为自他出现的那一刻起,休夜的神情便变得更冷了。
王怜花道:“你在外面,那屋里岂不是只有无情和两位剑童?”
晏游道:“还有中原一点红。”
四个马甲都各有要事,蔺尘星为苏梦枕治病,风萧与六分半堂见面,而步明灯去宫中办事。作为唯一一个名声人气都是top的马甲,步明灯的主要经营方向并非江湖,而是偏向于朝堂。
王怜花:“……他也算吗。”
他这话说得没头没脑,晏游却飞快地理解了他的意思。“他住在我家,怎么能不算?”
王怜花古怪地看他一眼,道:“你真是来者不拒。”
晏游没有否认。
他也不需要否认。
王怜花道:“风萧有对你说过那位戴着白纱姑娘的事儿么?”
晏游点头道:“说过。”
曲无容还在沉吟中,晏游觉得她可能要等蔺尘星回京才能做出决定。
王怜花道:“那位姑娘不重要,但她身边有一个人,是曾被休夜所伤的那个男人。我怀疑他居心不良,心有不轨。”
他看向休夜,接着问道:“你要去见他吗?”
晏游侧着脑袋看看王怜花,又看看休夜,微微笑了笑。
看来千面公子实在是闲得发慌,竟然主动给休夜找起事来了。
休夜拒绝:“不去。”
王怜花表情一僵,晏游十分捧场,拍拍他的肩膀,温声道:“他不去,我去。”
王怜花:“……”
你去才是最没用的……
他忽然间想到风萧不希望晏游和那男人接触,灵机一动,计上心头:“好。我给你说地方,你一个人去。”
晏游笑嘻嘻:“你在说什么呢?休夜会和我一起去——对吧?”
王怜花:哈?
休夜沉默不语,王怜花嘴角扯了扯,露出一丝冷笑。晏游再怎么讨人喜欢,总不至于连休夜这么冷酷无情的人都喜欢他。
“好。”
……
王怜花飞快地看向休夜,瞪着他的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刚刚说不去的人,答应和晏游一起去?
凭什么???
晏游伸手在他眼前挥一挥:“所以那男人心在哪里?”
王怜花一把抓下晏游碍事的手,心情十分之微妙,瞪他一眼,道:“我给你们领路!”
司空摘星的心情也十分微妙。
那个非常好说话的白发剑客是谁?还是他认识的罗刹剑客吗?!
第104章 回不去了
玉罗刹在游船上赏风景。
白天湖上画舫不比晚上多,但依旧热闹不已?碧水连天, 远山朦胧, 船只交错,玉罗刹蹙眉深思。
他被休夜一剑捅了个洞穿,外出晃悠期间又撞上风萧,即使告诉自己心平气和,却依旧免不了动气。
玉罗刹欣赏青山绿水的美景,同时也借此聊以慰藉,抚平心中创伤。
曲无容有秘密,玉罗刹其实并不感兴趣,他入中原来并非只为了休夜、或是为了膈应石观音,除此之外他有最重要的事。
罗刹教在西域早已势不可挡,玉罗刹来中原并非孤身一人,手下被他分散出去,而他本人则在汴京暗中观察。
……尽管观察的结果不如人意。
一想到自己入京以来的经历,想到那冷酷的罗刹剑客,和脾气恶劣的杀手蛊师,玉罗刹的伤又开始疼了。
他的伤正疼着,不远处的石桥上冒出几道人影,玉罗刹定睛一看,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伸手摸上伤处,估摸与休夜动手时的胜算——好吧,几乎没有,但休夜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玉罗刹心中几番思量,目光最终落在王怜花身上,确定了人选。
两人对视一眼,王怜花唇角一扬,笑意讽刺。玉罗刹眸光冰冷,无声地冷笑。
晏游搭在桥栏上,好奇地看着下方的玉罗刹。
精神力所看见的玉罗刹和亲眼看见的玉罗刹没有差别,但看到他们出现后,玉罗刹那鲜活的反应让晏游感到十分愉快。
游戏中这位罗刹教教主从未以真面示人,不管是罗刹教里的他,还是剧情章节中现身的他,都以黑雾遮面。
玉罗刹擅易容的技能清清楚楚地写在人物信息栏里,但玩家从未见过他用假身份参与进剧情之中。也有可能玉罗刹参与了,可剧情里并没有揭露。
这人的行事风格就像他那独特的爱好一般,见不得人。
休夜看一眼玉罗刹都嫌烦,他陪晏游来本就是随性而为,瞧见玉罗刹捂着伤处,冷冷投去一瞥,心里生出一丝厌烦。
他一句话都没说,扭头走了。
玉罗刹甚至还没来得及和他对上眼睛。
伤害性很大,侮辱性也很强。
玉罗刹表情阴沉了下来。
王怜花瞥了眼休夜的背影:“……他怎么走了?”
“不想留下来了。”晏游回答他,笑眯眯地向下方的玉罗刹挥挥手,朝他眨了眨眼。
玉罗刹冷漠地回以一瞥,扭头看向河面。
小舟穿过桥洞,水面上桥梁的影子冒出两个脑袋。
玉罗刹盯着那两个脑袋,冷笑一声,头也不回。
目前他的原则是说话算话,风萧不让他与小晏先生接触,那玉罗刹便不接近他。至于王怜花那隐秘的想看热闹的心思,玉罗刹表示他记下了。
王怜花十分遗憾。
晏游倒没觉得什么,能看到玉罗刹这副模样,不算白跑一趟,更何况玉罗刹不配合,他难道还要配合玉罗刹的不配合吗——
清风徐徐,阳光柔和。水面上波光粼粼,岸边垂柳摇曳,涟漪阵阵。
“你好——”
年轻人爽朗的声音从一旁响起,玉罗刹蓦然睁眼,映入眼帘的是那位说书人,与风萧同行的少年。
两人不知何时找了一艘小舟,此时两艘小舟相隔约两丈,彼此间能清清楚楚地望见对方脸上的神情。
“…………”玉罗刹冷着脸,“你们做什么?”
“听说你是被休夜捅了一剑的那个人,我想见见你。”晏游的话很欠揍,盘腿坐在船边,手撑在膝盖上,眼中含笑。
“你叫什么?”
玉罗刹对他微微一笑:“离我远点。”
旋即他挥手让船夫开远。
小舟悠悠远去,晏游船上的船夫投来小心翼翼的视线。
晏游对他摇摇头。
王怜花冷嗤:“不跟了?”
晏游:“我又不是特意为他乘舟的。”
王怜花:“……?”
“为了玩。”晏游笑眯眯地说,“难得一起,你想去哪里?我带你去。”
“……什么?”王怜花下意识地皱起眉头,“你会这么好心?”
“你这话说得我像个坏人。”晏游一乐,王怜花和他的交流寥寥,怎么忽然冒出来这么一句话?对他是有多么不信任?“我乐意不成。”
王怜花一噎,闭着嘴不说话。
但他没有从晏游身边离开。
两人度过了一段愉快的时光,风萧拉了王怜花一大波仇恨值,与风萧相比,晏游的性格虽然有些欠揍,竟也没有那么讨厌了。
当然,王怜花拒绝承认和晏游在一起的时光十分愉快。
步明灯让人安心,风萧让人不爽,而晏游身边则是十分热闹恣意,王怜花第一次遇见他这样的人。
“我问你,你是哪里人氏?”
两人走在回家的路上,王怜花握着串糖葫芦,问晏游。
他问这话,两分出自本心,剩余八分则是眼瞧着两人关系拉近,打蛇随棍上,力求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京中有关晏游的传闻不少,晏游本人同样十分有名,但听那些传闻,却也都是些不知真假的消息。
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他的身份。
王怜花住在晏游家以来,对他多有观察,说书人看似洒脱开朗,却总是让王怜花觉得难以捉摸。
“你问这个做什么?”晏游说,“在下四海为家,浪迹天涯,知道我是哪里人有用吗?”
王怜花嘴角一抽:“没用。不想说算了。”
晏游笑了笑,右手在身后一晃,抽出一把扇子。
那扇子是他说书时常握着的扇子,扇子展开,扇面上会有三个恣意潇洒的大字,那也是晏游第一本书的书名。
“天外天”。
王怜花眨了眨眼,看向捏着扇子笑意盈盈的晏游。
“我乃天外天人氏。”晏游笑眯眯地说。
王怜花:“……既是天外天, 你又该如何回去?”
他话一出口, 又有些后悔了,觉得自己不该配合这个无厘头的说书人,显得他像个笨蛋。
“既是天外天,登天亦难归。”晏游微微笑着,晚风吹过,枝叶摇摆,落日余晖映着他的影子。他的看着地面的黑影,声音缓缓降低,话语被晚风裹挟着消散于天地间。
……“回不去了。”
王怜花敏锐地看向一旁的说书人,他似乎听见了一声极低的呢喃,只是风声正大,那声呢喃却又仿佛是错觉。
晏游神色如常,脸上仍带着那副轻快的笑意。
“原来如此,所以你故事中那些稀奇古怪的事物,是亲眼所见,而非杜撰虚构。”王怜花煞有介事地总结。
“正是。不愧是你。”晏游捧场地鼓掌。
“——才怪!”王怜花瞪他一眼,气笑了,“你能名动汴京也不是没有理由的,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是一等一。”
“哪里哪里。”晏游作谦虚状,“都是凭真本事。”
王怜花拳头硬了。
狄飞惊与风萧的会面委实算不上愉快,狄飞惊那么温和安静的人,风萧半点不知委婉柔和,直言直语,将我行我素演绎得彻彻底底。
同行的雷厉雷柯两位弟子一个气得青筋直冒,一个慌得直流冷汗,但面对风萧那随意到无礼的举止,狄飞惊未表露出任何怒意。
他似乎永远都不会被惹怒。
因为他这番云淡风轻的态度,风萧竟然有点喜欢他了。
双方在樊楼的厢房里吃了菜,还喝了酒。
风萧是第一次喝酒。
他说自己没有喝过酒,狄飞惊本想叫人撤下,风萧却自己斟了一盏酒,一饮而尽。
饮尽后砸吧砸吧嘴,回味一番,皱起眉,说:“不好喝。”
酒是樊楼里最好的轻羽酒,因喝下后如坠云端飘飘欲仙,身似轻羽,故有此名。
换言之,是烈度很高的酒。
风萧说着不好喝,之后却又喝了三碗,统共喝了四碗,目光清明,面颊绯红,走起路来一头撞到墙上。
三人:“…………”
狄飞惊温声道:“风公子,不如我派人送你回去?”
“不必!”风萧大声道,转头看向发出声音的方向,对着狄飞惊身边强调,“我又没醉!”
……你这不是醉得彻彻底底吗。
雷柯难以置信地想。
狄飞惊轻笑着应了一声,看风萧拉开门出去,示意雷厉派两名弟子远远地看着他,但不必出手。
这位少年杀手行事毒辣,江湖上无人不惧其可怖的杀人方式,狄飞惊来见风萧时已有过猜想,可谈了几句,却发觉这少年似乎极少与人往来,毒辣或许不假,却又隐隐有一丝天真。
门外风萧跌跌撞撞地下楼,好好的楼梯被他踩得咚咚作响,江掌柜在楼下听得二丈摸不着头脑,慌忙起身探头向上看。
这一看不得了,风萧目光清亮,面颊通红,撑着扶手向下来。
这是醉了还是没醉?江掌柜一头雾水,不敢搭话,默默往边上退了退。
少年谁也没看,下了楼梯便往外走,一路上撞倒众多桌椅板凳,哗啦啦响起一大片声音,江掌柜心疼了一会儿,确认一件事。
蛊师确实是醉了。
六分半堂的两名弟子从楼上下来,向江掌柜简要地解释了情况,便缀在风萧身后离开。
风萧与六分半堂约见的事不是秘密,此时正有许多人在暗处瞧着,看见风萧这副模样离开,都纳闷不已。
再看见六分半堂的弟子,纳闷变成困惑,不知道他们在玩什么名堂。
风萧东一撞,西一撞,头发被撞得乱糟糟的,小辫子翘在一旁,一晃一晃,他本人也一晃一晃的。
系统感慨:【所以我就说了,酒量不能随便设置……你当初随手输了个30,就这竟然还是风萧还是马甲里酒量最高的。】
其余三个马甲,酒量那是一个赛一个低。
晏游本人的酒量奇高无比,千杯不醉,此刻感受着从风萧那边传来的醉意,感到十分稀奇。
醉酒原来是这个样子么?
轻飘飘的,真有意思。
晏游开始捉摸让其余三个马甲试试喝醉是什么模样,如果喝醉了他这边会感到难受的话,切断马甲和本体之间的连接也不是不可能。
系统浑然不知自己的宿主在想些什么,有点担心风萧:【你不去接他吗?再不去的话,风萧要被人套麻袋打了。】
晏游看了眼身边的王怜花,想了想。如果他带着王怜花去接风萧,不必用麻袋,风萧就会直接被王怜花打一顿。
于是晏游精神力外放,想找一个能当苦力的冤大头。
在离风萧有两条街的地方,有一个人正和一个乞丐你来我往地说些什么。
看见他的第一眼,晏游就做出了决定。
就决定是你了,冤大头(划掉)陆小凤!
——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陆小凤觉得自己有点倒霉,他的运气似乎都用在了白天的顺遂上了。
面前的乞丐智力有碍,拽着陆小凤的披风不松手,傻乎乎地笑着,露出一口黄牙。
陆小凤和他讨价还价:“这披风你拿着没用,不如这样,我给你买一屉包子,你松手行不行?”
乞丐说话颠三倒四:“……衣裳!……好看……冷!”
这段对话已经发生了两遍,这是第三遍。
陆小凤看乞丐这副模样,不好下狠手,若是伸手去拽,不管是用力地拽,还是小心地拽,乞丐也只会拽得更紧。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随后陆小凤伸手解下披风,这披风布料珍奇,颜色鲜丽,他非常喜欢的。
“你在这里等着,不要跑。”陆小凤对乞丐道,“我去为你买包子。”
也许乞丐拿了包子就会松手。陆小凤想,朝不远处的包子铺有去。
他转身,身后抱着披风的乞丐飞快地眨了眨眼,眼里漫开一丝狡黠,哪里还有那副呆傻的模样。
陆小鸡啊陆小鸡……这披风还是落到了我手里。
司空摘星得意洋洋地想。
司空摘星正打算脚底抹油一走了之,余光却瞥见一人从一旁的小巷里冒出,险些和陆小凤撞了个满怀,被及时闪避开的陆小凤一把拉住。
他停了下来。
陆小凤看清自己一把拉住的人的面容,吃了一惊。
“风萧?”
苗疆蛊师踉踉跄跄地站稳,眼神依旧清明,看向陆小凤,却微妙地差了一些角度。
“你……谁?”
陆小凤闻见酒味。“你喝酒了?……等等,你是醉了?”
“我没醉。”风萧皱着眉强调。
陆小凤看他这样子有些头疼,回头看向那乞丐,却发现对方抱着披风正一眨也不眨地看向这边。
还好没跑。
陆小凤又看向明显醉了的风萧,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猛地扭头看向那乞丐。
乞丐已经站起身,披上陆小凤的披风,潇潇洒洒地转了个圈,再露面,已是一位模样俊朗的青年。
“陆小鸡,你看我这模样可与这披风相配?”
司空摘星十分臭屁地问他。
陆小凤嘴角一抽:“死猴精!竟然是你!”
六分半堂的弟子从小巷里走出,陆小凤在江湖上十分有名,在六分半堂的弟子搭话之前,司空摘星悄悄告诉陆小凤,说他知道风萧住在哪里。
陆小凤和风萧在松江府曾短暂的相处过一段时日,硬要说认识也确实认识,于是他和六分半堂弟子交谈时,便说会由自己送风萧回家。
陆小凤刚来汴京,还不知道晏游的名声,却知道风萧和休夜是同行上京的。
司空摘星将搀扶风萧的任务交给陆小凤,在一旁悠然信步。从他嘴里,陆小凤对汴京的信息和情况有了初步的了解。
“……所以,你不来搭把手?”
“我不。”
“你别忘了把披风还我。”
“嘻嘻。”
“……”!
第105章 我没有醉
风萧遇见好心的陆小凤之前跌跌撞撞撞了满头包,被衣裳遮盖的胳膊手脚等地方尽是碰撞后的淤青。
陆小凤和司空摘星带着他敲响晏游家的大门站在一旁等开门时,风萧一把推开陆小凤,大声道:“我没醉!”
他念叨了一路,除了这句话再也说不出别的话,任谁看都是醉意熏然的模样。
司空摘星斜眼看他:“没人问你。”
风萧大叫:“我没醉!”
司空摘星:“都说了没人问你。”
陆小凤默了默,一门之隔的院内传来脚步声,他盯着门,满眼都是好奇,但门开之前,身后却传来一道悠悠的声音:
“哇,怎么这么多客人?”
说书人笑着走近,歪着脑袋打量面前的三人,目光落在风萧身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哎呀,蛊师大人醉了?是两位将他送回来的吗?多谢多谢。”
陆小凤好奇地看着他。
这时宅院内的人也将门打开,开门的是位背着剑的童子,探头看着外面的几人。
司空摘星本想离开,但王怜花一把堵住他,目光审视,满是打量,不知道想了些什么。
“远来是客,各位不妨进去坐坐。”
晏游张开双臂,笑嘻嘻地将门外的几人推了进去。
主线角色嫌少不嫌多,干脆多刷刷任务进度。
无情这几日不靠拐杖助力,已经能独自一人坚持走出十来丈,虽然痛意刺骨,但脚踏实地所带来的喜悦远超疼痛。
陆小凤一踏进小院,就看见无情慢吞吞地走,他先是惊讶,随后是高兴:“无情!”
无情讶异抬眼,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陆小凤。
两人一起破过案,陆小凤和无情交情匪浅,见他能够下地行走,也为无情高兴。
蔺尘星的医术那么好,也许真的能治好花满楼的眼睛……陆小凤忍不住想,四处张望,却没有看见那道矮小的身影。
“——都说了我没醉!”
少年倔犟的声音直入云霄,桀骜不驯的蛊师正死死拽着某人的胳膊,大声说他没醉。
然而看他那模样一看就是醉得彻彻底底,更别说死死拽着王怜花了。平日两人的肢体接触仅限于拳脚相加,绝对不会有如此直接的接触。
晏游宽慰地说:“哎呀,果然你们关系好,他醉酒了还拉着你不松手呢。”
王怜花痛得额角青筋直跳,神情扭曲,怀疑自己的胳膊几乎要被风萧硬生生地拽掉:“你睁大眼睛给我看清楚!这怎么能叫关系好?他只不过是在耍酒疯罢了!”
司空摘星知道风萧和这少年关系不好,目睹多次都不及近距离观赏,毫不掩饰地露出一个偷乐的笑。
王怜花瞪他一眼,对晏游咬牙切齿道:“赶紧把他拉走!”
风萧:“我没醉!”
王怜花:“没有说你!!”
姓名:王怜花状态:〈*#/@!!!〉
在别人面前坚称自己没醉的风萧一对上晏游, 就乖乖地说自己头有些晕, 一旁的几人看得眼皮直跳,心里称奇,而晏游将喝醉的风萧往房里一塞,回到前院,原地少了一个人。
陆小凤的表情满是郁闷,司空摘星走前还顺走了他的披风。
王怜花早已去房间给自己的胳膊上药,醉酒的风萧力道毫不收敛,留下一圈淤青。他有点后悔晏游拉走风萧前没有及时补上一脚,非要让风萧在梦里痛得要死不可。
院子里眨眼间便只剩下陆小凤一个新来的人,他眨了眨眼,向宅院的主人做了自我介绍。
他是个浪子,浪子是没有家的。寒风凛冽的冬天也在四处游荡,多多少少听到江湖之中的事情,而在春暖花开的春天,陆小凤听说蔺尘星治好了冯少爷的眼睛,并且正在为无情大捕头治腿。
陆小凤当时所在的地方离汴京不远,加上汴京确实热闹不已,他便启程前来汴京。
如今亲眼目睹无情下地行走,印证了蔺尘星的本事不仅真,还十分好。
陆小凤在松江府时,从未想过蔺尘星的医术会好到这种程度,因为无情的腿是连德高望重的年老大夫都遗憾地摇头,说自己无法医治。
蔺尘星能治好无情的腿,便意味着他的医术已是大多数人望尘莫及的程度了。
在晏游送风萧回房的期间,陆小凤与无情有过简短的交流,知道蔺尘星如今抽不开空,要为苏梦枕治病。
所以他告诉晏游,待蔺尘星回家后再来拜访。
“好啊。”年轻的说书人笑吟吟地说,一副十分热情的模样,“随时欢迎你来。”
晏游给人的感觉是活泼随和,陆小凤对他很是欣赏,笑着应下,打算离开。
就在这时,之前一直在后院刨食的小天才踱步走到前院,看到新客人,兴冲冲地上前就是一嘴。
它叨得死死的,陆小凤小心地扯了扯自己的衣角,没扯动,遂无言地看向晏游。
晏游用扇子挡住下半张脸,露出一双弯得似狐狸般的笑眼:“它太喜欢你了。”
陆小凤:“……可是我正要走。”
晏游:“无妨,你拖着它走,在大门口它就会松嘴了。”
陆小凤:……原来还是一只会见风使舵的鹅?
陆小凤怀揣着对自己衣裳的担忧,忧心忡忡地拖着一只鹅迈步离开,走到大门口,小天才“啪”得松口,对陆小凤发出嘎嘎两声。
他:“…………”
虽然很不恰当,但陆小凤莫名地想到一句“物似主人形”……
房间内充满苦涩的药味。
床上躺着的男人十分安静,若非微有起伏的胸膛昭示着他的生机,想必会有人将他误认作死尸。
门外的长廊传来脚步声,逐渐靠近,男人倏然睁开双目,下一秒,房门被人推开,有人携剑而进,身后方应看轻轻地关上门。
来人正是叶孤城。
南王父子因村子里的火灾很是警惕了一段时日,请叶孤城挪到另一户别庄暂居,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地将村子和别庄检查清洗,叶孤城特意等了一段时日才来见这位病人。
病人睁着眼睛目光灼灼地看着背光的人影,立刻知道他的身份,嘶哑着声音道:“叶城主。”
叶孤城在他床边站定。
“身体不适,只能躺着与城主说话,还请城主见谅。”
“无妨。”叶孤城淡淡道,“南王所谋划之事,你知道多少?”
男人道:“我知道的不多,但能告诉您的是,南王世子、您的徒弟,长久以来,一直用易容遮掩面容。”
叶孤城神色微动。
一旁的方应看微微挑眉。
“他与当今天子模样神似,南王有李代桃僵之意。”
短短一句话,足够在场的其余两人想到很远。
叶孤城神情冷凝,他从教导南王世子剑术的第一天起,世子便是那副模样,南王的谋划由来已久,而与他无关。
“至于其他的,我并不清楚。”男人说道,“城主您显然对他们的谋划有用处,只是具体缘由,我无从得知。”
他自嘲地笑了笑:“毕竟我只是一枚弃子。”
棋子能弃,自然是因为无关紧要。
叶孤城沉吟不语,男人犹豫片刻,问道:“白云城的毒……是哪位高人解的?”
他在方应看这里喝药解毒,顺带治病,用得都是自己的药方。方应看要他印证自己所言非虚,每一味药都是由他回忆之前的药方抓来的。
男人逐渐好转,只是他的药方终究非完全的药方,仍有不适,总是会时不时地头晕眼花,头轻脚重。
而方应看由此确信,他说的是实话,也确实是制出那怪毒的人。
听他这么说,方应看瞥他一眼,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来。
“这问题你问了有五次,怎么,这么在意?”
男人问了五次,但次次都没有得到答案。
“同为大夫……当然想知道谁胜我一筹。”
“在那之前,你不妨先说你的名字。”
“……我姓齐,齐熹,熹微之熹。”
对方沉默良久,如此说道。
方应看满意地微笑:“那位大夫你大约没有听过,他姓蔺,蔺尘星。”
齐熹在脑海中搜罗一圈,茫然:“这位……确实未曾听过。莫非是哪位不世出的前辈?”
方应看笑着道:“你不妨尽早从床上下来,亲自去见他。”
齐熹苦笑:“我躺了这么久,几乎都快忘了如何走路。”
方应看笑一笑,不说话。
叶孤城又低声问了他一些别的事情,而这些他早已从方应看那里听过,问无可问,两人便离开房间。
再次孤身一人被留在屋中,齐熹叹了口气。
浑身上下无一不痛,眼前发晕,别说下床了,起身都是难题。
齐熹咬着牙,试图撑着床板起身,然而身子还未抬起,手上失力,又重重倒了回去。
“他所言非虚,但并非全部。”
方应看对叶孤城道。
叶孤城轻轻颔首。“譬如他的来历,以及为何会为南王做事。”
“城主来之前,他只说自己姓齐。”方应看仿佛想到十分有趣的事情,微微笑了笑,“看来城主威力非凡。”
叶孤城没搭茬:“此事非同小可,小侯爷如何想?”
方应看笑了起来:“事关重大,我一人难以决断,自然是禀明圣上。”
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
晏游饶有兴致地看热闹。
游戏里方应看与叶孤城关联甚少,唯一一次为玩家所知的交集还是紫禁之巅的剧情章节。
如今有他搅浑水……啊不是凑热闹,这两位倒是凑在一起了。
作为《江湖online》里的重要角色,这两位人气爆棚,是无数玩家的梦中情人类。
星际各大种族普遍慕强,《江湖online》的人物审美与人类相符,却不一定符合非人类种族。方应看与叶孤城在非人类玩家中的高人气并非缘于他们的外貌,而是游戏中所设定的武力值。
但他们在人类玩家中的高人气,除了实力,脸占多数。
如果那群玩家看到这两位角色共处一室,大概会疯狂合影留恋。
晏游看够热闹,收回精神力。那边的事与他关系不大,左右最终还是会凑到他跟前,没有必要在意。
反观当前,最重要的反而是醒酒后的风萧。
风萧捂着脑袋埋头不语,看起来分外难受。
无情:“不妨煮些姜汤醒酒……”
风萧:“我讨厌姜。”
无情:“但你头疼……”
风萧:“我讨厌姜。”
无情默然。
晏游道:“不说你头痛不痛了,你身上的伤总得收拾一下。”
风萧道:“很快就能好,不必多此一举。”
但疼是真的疼呀。
晏游想,伸手拽着风萧就要去上药。
风萧大声道:“松手!”
晏游不说话,拖着他就往里走。
王怜花幸灾乐祸地看热闹。
步明灯投来一瞥,又挪开视线,随后起身出了宅院。
蔺尘星傍晚归来的时候,晏游家里十分寂静,他没看到大门口等自己的人影,抿了抿唇,下车走进去,背影略显孤单。
送他来的车夫在原地确认他走进屋,这才扬起缰绳,驱车离开。
蔺尘星走进院子,看见铜剑童子,问道:“怎么了?”
铜剑童子回答道:“风萧不想上药,逃出去啦。屋里现在只有我和公子呢。”
蔺尘星:“?”
他从铜剑童子那里听清前因后果,恍然大悟,不由得有些生气:“他这个年纪怎么能喝酒?怎么能不上药?”
铜剑童子看着他,笑了起来:“蔺大夫,你好像大人。”
“……我就是大人!”
两人正说着,大门处又传来敲门声。
蔺尘星便又折回去,打开大门。
门外白纱遮面的曲无容恭恭敬敬地作揖:“蔺大夫。”
蔺尘星眨了眨眼。
中原一点红在晏游家里的存在感十分微弱,只有无情与晏游会时不时地去看他。蔺尘星一看见曲无容,便想起他在去金风细雨楼前与休夜产生矛盾的起因。
起因在于中原一点红的去留。
中原一点红的伤势较重,蔺尘星将他放在前头,见曲无容上门拜访,便带着她去为中原一点红检查伤愈的情况。
无情看着他们离开,若有所思。
铜剑童子问道:“公子,那位姑娘有什么不对吗?”
无情摇摇头:“没什么不对……只是我对她的主人略有几分好奇罢了。”
江湖之中不愿暴露身份有怪癖的人极多,曲无容的主人不愿说出身份,其实并没有那么值得在意。
许是身为捕头的直觉,无情总是不自觉地在意曲无容。
他收回视线。
中原一点红在宅院里的生活是他一生中最安静的时光。
他身强体健,伤势飞快好转,行动已经无碍,当然,伤口依旧很痛。
蔺尘星推开小院的门,中原一点红早听到他们的脚步声,正望着这边。
“我要看你伤口。”
蔺尘星开门见山,单刀直入。
他身后曲无容露出身影。
中原一点红一怔,越过蔺尘星与曲无容直直相望,一眼万年。
蔺尘星奇怪地看向曲无容:“你快关门进来。”
曲无容回神,收敛视线,关门,跟在蔺尘星身后进屋。
蔺尘星有话要对他一人同时说,于是要求曲无容在场,他一边拆中原一点红的绷带,一边问曲无容:
“你要带他走吗?”
绷带落地,皮肤接触到冰凉的空气,乍闻蔺尘星这句话,中原一点红肌肉紧绷,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紧张。
曲无容悄悄看了眼中原一点红,两人正对上眼睛,她匆匆挪开,道:“蔺大夫何出此言?”
蔺尘星想到不高兴的事情,眉头轻皱,道:“我仔细想了想,中原一点红的伤没有重到必须要我守着的程度,你也能照顾好他。”
“更何况,我是大人,大人想得总要全面一些。你在这里和无情低头不见抬头见,想必多有桎梏,对伤势不好。”
外表稚嫩的小神医对中原一点红认真地说道。
中原一点红:“……”
说的十分有道理,也确实说中了他心中的隐虑……但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他淡淡道:“蔺大夫救命之恩,在下感激不尽。只是无情捕头同意我离开么?”
中原一点红绝口不提曲无容带他走的事情,在他看来,那只是强人所难的说法罢了。
他不想曲无容为难。
蔺尘星想了想,道:“他会同意的。毕竟休夜都同意你离开了。”
中原一点红点了点头。
蔺尘星为中原一点红上好药,包扎完毕,随后看向曲无容,道:“如何?你愿意带他走吗?”
中原一点红有些疑惑,不明白为何蔺尘星一直记着让曲无容带走他。
曲无容却是知道理由的。休夜与蔺尘星闹矛盾的起因是那日她在院子中表现出了对中原一点红的关心,休夜因此说让她带走中原一点红。
她顿了顿,道:“之前我不曾对大夫说出主人的名号,如今此地并无旁人,我便向蔺大夫坦言。”
中原一点红心中一动,眼一眨也不眨地看着面前的姑娘。
“我的主人乃石观音,我从沙漠而来,请您为她疗伤。”
蔺尘星:“…………她是谁?”!
第106章 无妄之灾
不能怪蔺尘星见识少,他确实从未听过石观音的名字。
石观音久居沙漠, 中原武林对她知之甚少, 凡是见过她的人,极少有能平安离开沙漠的。
中原一点红却是听过的。杀手总能知道各方或明或暗的消息,他曾为了杀一人追至沙漠,曾与一群奇怪的黑衣人交手,那些人称自己的主人为“观音”。
现今想来,是石观音了。
曲无容道:“她是一个恶魔。”
蔺尘星奇怪道:“你都说她是恶魔了,为何还替她求医?”
曲无容一愣。
小神医歪了歪头,接着道:“听你说她身受重伤,你是一走了之,她拿你也没办法呀。不妨留在汴京,我替你制祛疤的膏药。你看如何?”
他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剪断绷带,示意中原一点红穿好衣裳。
中原一点红飞快地系好衣带。
系完后他悄悄地看了眼曲无容,轻声道:“若是你有此意……我会帮你。”
曲无容沉默。
石观音远在沙漠,最让她顾虑的不是石观音,而是在汴京中神出鬼没的玉罗刹。
中原一点红把曲无容的沉默看作拒绝,顿了顿,慢慢地移开视线。
蔺尘星直言快语,催道:“你怎么想?我还要去为无情看腿呢。”
曲无容道:“还请大夫给我药膏,我把药带回沙漠。”
蔺尘星不解:“你要回到恶魔身边去?为什么?”
曲无容道:“我答应她带药回去的。”
蔺尘星歪了歪头:“那就算了。你先等几日,膏药需要我现做。”
曲无容点点头。
蔺尘星背起竹篓去为无情看诊,曲无容只是发了会儿呆,便被蔺尘星抛在身后。这位神医似乎自然而然地认为两人久别未见应该叙旧。
中原一点红和曲无容一对上眼睛,便沉默下来。
那边蔺尘星一个人孤零零地去找无情,正好无情拄着拐杖艰难地行走,他在旁边抱臂看了一会儿,严肃的神色缓和了些许。
即使是外行人也能看出无情这几日进步很大,出于医者的谨慎,蔺尘星上前告诫他:“不要急于一时,这是细水长流的事。”
他小小模样语重心长,无情也禁不住莞尔,温和道:“我知道的。蔺大夫。”
无情不见曲无容,便问道:“那位曲姑娘已经离来了吗?”
“没有。她在中原一点红的房间门。”
蔺尘星的回答让无情心里一跳,而蔺尘星一副合该如此的样子:“中原一点红没人来探病,难得有一个人看他,所以我就先出来了。”
中原一点红的杀手身份众人皆知,而蔺尘星对此并不在意。毕竟风萧也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杀手,在蔺尘星眼中,也许只有病人和健康之人的差别。
铜剑童子和铁剑童子一听这话便想去中原一点红的院子外守着,但无情伸手制止。
中原一点红是人人皆知的杀手不假,但江湖上那么多买钱杀人的家伙,中原一点红也不过是一把刀罢了。
无情与几位师兄弟和诸葛太傅讨论过,中原一点红留或不留,都无大碍。
若是中原一点红想走,那便走了罢。
蔺尘星不忘正事,催着无情进屋坐下。
这边厢医患情深,那边厢几人在追踪风萧的踪迹。
作为同一人,晏游拽着风萧去上药时是知道风萧的念头的。
风萧趁他不备翻墙而逃时,晏游转过身,握着药膏,嘴角噙着笑看少年的衣角消失在墙头。
谁都有想任性的时刻,晏游便放任他去了。
只是风萧跑了,他却还是得去追。
休夜一大早就离开,步明灯在中间门离开,能去找风萧的只有两人一鹅。
一人是晏游,一人是王怜花,还有一鹅是小天才。
晏游久违地带小天才出去遛弯,兴致勃勃地替它系了一条颜色鲜丽的红绸缎,光滑的绸缎,光滑的羽毛,流畅的身姿。
“不愧是我的鹅!”
望着前面大摇大摆神气无比的小天才,晏游发出赞叹之声。
王怜花:“……你到底想不想找人?”
晏游:“当然想了。”
王怜花嘴角直抽:“那就别看你的鹅赶紧给我去找人!”
晏游惊讶地看他:“没想到你这么关心他。”
王怜花麻了。
这怎么能叫关心?还不是因为晏游说着要去找风萧回来上药,却遛着前面这只油光水滑的大白鹅满街转悠?
两人在街上转悠有小半个时辰,即将到晏游说书的时间门,晏游掏出扇子一展,笑盈盈地道:“风萧应该在樊楼等着呢,走。”
王怜花懂了。
晏游根本没想去找那该死的蛊师。
亏他还跟着这人晃悠了小半个时辰!
王怜花神色不虞,晏游对他弯弯眼睛,笑吟吟道:“你的心意我会转达给风萧的。”
“……我哪来的心意!”王怜花一哽,他找风萧纯粹是为了尽情嘲笑这家伙喝醉酒后撞了一身伤还露怯逃跑的事罢了,怎么在晏游嘴里,倒显得他对风萧无比在意一般?
晏游咧嘴一笑,拍拍王怜花的肩膀,露出一个满是理解的笑容。
王怜花的拳头又硬了。
两人一去樊楼,风萧早已坐在老位置好整以暇——顶着一脸淤青。
江掌柜欲言又止止言又欲,见晏游信步而来,上前委婉地询问:“风公子……这是怎么了?”
“掌柜你昨日不也是看见了吗,他喝醉啦,回去的路上撞了一路的墙。”
“……不是,风公子没有上药么?”
“他说迟早会好,不肯上药,还他竟然逃出来了。”晏游摊摊手,语气无奈,但脸上的轻笑却看不出半分无奈,“所以我也没办法啦。”
风萧投过来凶狠的瞪视,满脸写着“你们在叽叽咕咕议论着什么”。
王怜花拦住他的视线,居高临下地说出酝酿已久的嘲笑:“哈,你真不行啊。你也只配喝奶了。要不要我送你一只母羊?再让蔺尘星天天为你煮羊奶?”
风萧也冷笑:“呵,说得你酒量很好似的。”
王怜花:“我千杯不醉。”
风萧:“……我不信!”
王怜花:“有本事你和我比一场。”
风萧:“比就比!”
晏游与江掌柜谈完路过,拿扇子敲了敲王怜花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不要把他带坏了。酗酒可不是个好习惯。”
“……”王怜花收回视线,转头狠狠瞪了眼晏游。
讨人嫌的家伙都是会聚在一起的吗?不止风萧,这晏游也总是让人手痒。
前来捧场的人极多,其中不乏熟客。晏游说完书,留下与人叙旧,而风萧与王怜花则你瞪我我瞪你先行一步出去准备比试。
江掌柜看两名少年气势汹汹地离开,转头去瞧晏游,说书人没有半点追上的想法,站在那里笑眯眯说得起劲。
方应看叮嘱过江掌柜观察晏游与那几位住户,就观察来看……晏游和那几位的关系都非常一般的好。
春日寒潮已过,正是春暖花开之际,晏游告别樊楼的众人,也懒得去追风萧和王怜花,自己晃着扇子慢悠悠地走。
小天才一摇一摆地走在他前面,时不时地回头瞧一瞧晏游,看他好好地跟着,这才又扭回去继续嚣张地巡街。
路旁野花丛丛,姹紫嫣红,晏游蹲下摘了几枝好看的话,掏出一根绳子绑在一起。
一个还算好看的花束闪亮登场。
晏游握着这束花,决定将它送给接下来他看见的第一个主线角色。
第一位主线角色是大家的四捕头,冷血捕头。
“小冷捕头~!”两人相隔两丈,晏游对他举起花束,愉快地打招呼。
冷血走过去,还没来得及开口,晏游将花塞到他怀里:“送你。”
“……”冷血张了张口,认真地道谢了,“谢谢。”
“不客气。”晏游用扇子遮住下半张脸,笑眼盈盈,“你在忙什么呢?”
小天才扑腾翅膀一下子扑了上去,热情地叨着冷血的衣角。
冷血瞥它一眼,如实回答道:“巡逻。”
“无情捕头已经能拄着拐杖走一段路了,你们有空可以去看一看。”
冷血双目微睁,由衷地为无情微笑。
“我近日有些忙,待有空后一定上门拜访。”冷血轻轻道,“多谢蔺大夫。”
这四位师兄弟情谊深厚,将彼此的事视作自己的事
晏游道:“医者仁心,救死扶伤,你如果想谢他,给他送些珍惜的药草就行了。”
“……”冷血无言地看他一眼,晏游总能有办法让氛围变得微妙起来。他想了想,记在心里,“我日后会留意的。”
醉仙楼里最为人称道的是他那连仙人也能灌醉的佳酿,醉仙酒。
据说五十年前醉仙楼的第一任掌柜有幸于梦中与仙人对酌,次次败于下风,梦境总是以掌柜醉酒结束
为了酿出能让仙人都喝醉的酒,第一任掌柜潜心研究,终于酿出一种酒。酒成之夜,仙人踏月而来,醉饮朗笑而去。故酒名为醉仙酒,传承至今日。
这故事大约是醉仙楼第一任掌柜所编造出吸引人的噱头,但不可否认的是,故事是个好故事,醉仙酒不止在汴京,在其余地区也是无人不知的名酒,以烈闻名于世。
今日傍晚时分,醉仙楼迎来两位年轻的客人。
“把你们这儿最好的酒交出来!”
身佩银饰的异族少年声音响亮,不像点酒,像是在抢劫。
与他同行的另一名少年露出嫌弃的神情。
风萧活像个劫匪,没人敢听他说话。王怜花走出来淡定地向掌柜说明要求,一刻钟之后,在二楼角落的桌子上摆满的酒坛,而两名少年相对而坐,一触即发。
……
陆小凤从风萧发出声音的那一瞬间门便注意到他,包括王怜花一脸嫌弃的表情。
司空摘星道:“那位王狗蛋公子的想法我倒是能理解。”
“王狗蛋?”
“风萧是这么叫他的。至于真名,我也不知道。”
陆小凤喝了口酒。
他与司空摘星面前摆着的酒就是闻名汴京的醉仙酒。
那两人已经喝上了。
陆小凤好奇,提着酒坛上楼,司空摘星心里也痒痒的,跟在他身后上楼。
他们二人进来时像是赌气一般,陆小凤本以为会看见一幅糟蹋酒的场景,却不料那一个两个喝得并没有他想得那么快。
风萧:“我还清醒得很。”
王怜花:“鬼扯,你脸红得很。”
风萧:“谁说脸红就是醉了!我没有醉!”
王怜花:“……”
陆小凤:“……”
“我没有醉”这句话一冒出来,便证明风萧醉了。
王怜花呵呵冷笑:“既然你说你没醉,倒是证明给我看啊。”
风萧骄傲地笑:“你给我等着,我没醉,我还能驱使蛊虫!”
王怜花面色一变:这个醉鬼该不会要驱使他体内的蛊虫证明没醉吧?!
陆小凤和司空摘星神色一肃。
……
死一般地静谧。
王怜花安然无恙。既没有痛到直不起身冷汗直流,也没有痛得想要揍风萧一顿。
“………………”
来自苗疆的蛊师眨了眨眼,奇怪道:“……难道说你又解蛊了?……可我怎么不知道。”
王怜花额角青筋直跳:“你这不是醉得彻彻底底吗?!”
还让他提心吊胆担心在外出丑!
陆小凤松了口气。他没有见过旁人蛊毒发作的模样,但仅听传闻,便能知道那是件极为痛苦的事情。
那苗疆少年不解地念叨着:“可是我能感觉到有蛊虫在乱动啊……”
王怜花眼皮一跳。
陆小凤禁不住好奇:既然王公子的蛊虫没有发作,那此刻正受折磨的人,会是谁?
***
曲无容与中原一点红简短地聊了几句,不经意的对视就足以令曲无容面颊发烫,坐了片刻,她忙不迭地离开了。
离开之后,曲无容还未理清心情,便与玉罗刹在外面遇见。
曲无容知道这京城中多多少少有玉罗刹的耳目,他虽然是一个人和她同行至京城,但暗中定然早派人来了京城。
曲无容将能说的事情告诉玉罗刹,依旧顶着一张憔悴脸的玉罗刹若有所思,心想那位蔺小神医像是位好说话的大夫。
传闻里的蔺尘星嘴毒讨人嫌,能救的人却都会救。
玉罗刹挥挥手,示意曲无容离开,姿态随意。
曲无容向他轻轻颔首,转身走出不远,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奇怪的声音,她回头,只望见一片晃动的枝丛。
她不想惹上麻烦的事,匆匆离开。
深处的丛林里,玉罗刹撑着树干,冷汗直冒,咬着牙直吸气,痛得直不起身,第一次感受到蛊毒发作时的痛苦,身上旧伤随之发作,更加痛苦。
——但是为什么?!
他什么也没来得及干啊??!
第107章 今朝有酒
陆小凤第一次跨过晏游家的门槛是为了送风萧回家,第二次跨过晏游家的门槛,还是为了送风萧回家。
这回风萧醉得比上回更加彻底,陆小凤挨了两拳,司空摘星看着他苦哈哈的脸幸灾乐祸地笑,不等陆小凤说话,他脚底抹油,一溜烟跑了。
王怜花黑沉着一张脸走在陆小凤身边,没有丝毫帮忙的意思——他看起来甚至恨不得一拳揍上风萧的脸。
两人一醉鬼到达晏游家。
烂醉的风萧不能算作人,只是个会重复一句话的累赘罢了。
陆小凤如愿见到闻名已久的蔺小神医,小神医往他们这边一瞥,眉毛就皱了起来。
说的第一句话是:
“他怎么又喝酒了?”
王怜花若无其事:“他喝不过我,醉成这副德行。”
蔺尘星:“你和他比喝酒?!小小年纪喝什么酒!”
陆小凤看看外表“小小年纪”的蔺神医,沉默。
风萧一把甩开陆小凤的手,大声道:“我没醉!”
无情拄着拐杖缓缓走出来,听见熟悉的话,也沉默了。
王怜花没眼看,冷笑一声:“你没醉,那我们这群人才是醉得人咯?”
风萧露出轻蔑的笑容:“你看看你们,东摇西晃,还说我醉了,我看你们才是醉得最彻底的人!”
话音落地,异族少年直直栽倒在地,一醉了之,人事不省。
几人:……嘴真硬啊。
蔺尘星嫌弃他嫌弃得要命,看风萧倒在地上,手也不伸,和王怜花眼对眼,你看我我看你。
王怜花拧眉:“……你看我做什么?”
蔺尘星理直气壮:“等你把他扶进屋。”
王怜花难以置信:“哈?凭什么要我来!”
蔺尘星奇怪道:“你不是他朋友吗?朋友有难,义不容辞。”
“……谁和他是朋友!”
王怜花恼羞成怒,抛下这么一句话,甩手挥袖一走了之。
无情的手要拄拐杖,面前只有一个陆小凤。
蔺尘星看向陆小凤。
“……好,我来。”
陆小凤认命地拉起风萧,用半边肩膀撑着风萧软塌塌的身子,肩膀被风萧身上的银饰硌得疼,他想摸摸胡子,但抽不出手……
嗯,一连两次当了同一个人的拐杖,倒还是生平头一回。
皇宫。
方应看被人送出宫,宫外马车等候已久。他对送他出门的太监轻笑着点头,一旁的小厮十分灵巧地往太监手里塞了一粒碎银。
太监捏了捏那枚碎银,眉开眼笑,恭恭敬敬地拱手道别。
一粒碎银约有一两,对寻常百姓已是一笔巨款,太监是个油水极多的活计,方应看笼络他们,却不至于花费过多的代价。
马车缓缓驶动,方应看一个人坐在车厢中沉思。他最初只以为南王对白云城有所图, 想插一脚, 为自己谋得利益,但深入之后,竟发现南王意图谋反,此事非同小可,搞不好便会被牵扯进去。
他与叶孤城商量之后,共同做出了禀告皇上的决断。
事件总体并无值得隐瞒的事情,非要修饰的地方是叶孤城为何谁也不求,偏偏借方应看的力。
对于此事,方应看与叶孤城对过口供——方应看未代父受封神通侯之前,在江湖上游历之际,与叶孤城有过交集。
皇帝是位年轻的皇帝,方应看最初代父入京时曾想过借此机会位极人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然而皇帝虽年轻,却并不愚钝。陛下自幼受诸葛正我教导,最尊敬的老师是他,最信赖的臣子还是他,方应看入京一年后,便没有自己插足的地方。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已有人抢先占了,方应看细细斟酌后,发现以他的地位,只能继续讨皇帝喜欢。
方应看如果努力讨人喜欢,没有人会讨厌他,他入京年以来仍是皇帝面前的大红人便证明了这一点。
马车晃晃悠悠,方应看闭眼沉思,想到今日入宫时皇帝一看见他便露出的欢喜目光,车轮从石子上轧过,狠狠一晃,步明灯和晏游身上那不同程度上的疏离模样莫名地蹦了出来。
“……”
方应看莫名气闷,睁开眼睛,呼出一口浊气。
窗帘子紧闭,车外天色微暗,隐隐露出一些微光,方应看伸手撑起窗帘。
车外拉拉扯扯的两人映入眼帘。
方才突然蹦进他脑子里的说书人扯着罗刹剑客的衣袖,一脸兴致勃勃地拿扇子指着某个方向,张着嘴不知在说些什么。
罗刹剑客眉头紧皱,仿佛下一秒就要拔剑,而说书人浑然不觉,松手后转着扇子兴趣盎然地继续说着,满面笑容,方应看隔得远远的,都能看出他的笑容发自肺腑。
晏游偶尔对方应看也会露出笑容,若是方应看没记错,晏游初次在厢房中见到他时,便会时不时地露出这种笑脸。
……仿佛看见了什么极有趣的事情一般、兴致勃勃,不知道在期待些什么。
方应看不知道晏游此刻在想什么,但照对方此刻的行为来看——也许他可以认为晏游并没有那么讨厌他?
并且胆子也大得狠。
前头的车夫不知道方应看的视线正专注地投向外面,马车缓慢地行驶,在马车彻底驶离之前,方应看注视着远处的两人。
说书人终于说动罗刹剑客,用扇子敲着手掌心,转头走在了前头。
罗刹剑客在原地停顿片刻,跟在说书人身后,白发黑衣,银剑相配,身姿挺拔,煞气腾腾,却莫名透出一股乖顺。
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之中,方应看放下帘子。
晏游遇见休夜,纯粹是因为直线距离两人离得最近。
风萧酒量在四个马甲中是最高,但说醉也醉得飞快,晏游实在是闲得无聊,于是决定和休夜喝酒。
休夜答应他是情理之中, 休夜甚至没有拒绝晏游的理由。
因为四个马甲之中, 休夜是最最孤单的一个人。
晏游跃跃欲试蠢蠢欲动,酒一上桌,端起坛子给休夜倒酒。
休夜一口闷。
四杯下肚,休夜拿着酒杯定住了。
休夜喝醉后不会脸红,眼神清明,看起来丝毫不像醉了的亚子。但晏游无法感知到他的想法,这意味着休夜此刻什么都没有想。
晏游遇见休夜时,剑客在想:怎么哪里都是你?
晏游上手拉他衣袖时,剑客在想:烦人。算了,去吧。
跟在晏游身后去酒楼时,剑客在想:都说借酒消愁……莫非真的能消愁?……酒会是什么滋味?
现在的剑客在想:…………
晏游在剑客眼前挥挥手,对方目光放空,不知看向何处,总是暗沉阴郁的眼睛空茫茫的,像寒夜中水面氤氲的雾气。
“你醉了?”
晏游问他。
休夜一言不发,望着虚处,神色怔忪。
晏游又在他眼前挥了挥手。
休夜一动不动。
【原来他醉了是这副样子。】晏游如同发现了新大陆,语气新奇无比,【但是和平常好像也没太大差别。】
【不不不我倒觉得反差大得很。】系统说,【不要因为都不说话就直接归类为一种模式了。】
晏游相当光棍,休夜拿着杯子定在那里发呆走神,他则拾起筷子津津有味地吃起饭来。
期间休夜放下杯盏,改为盯着栏杆外的弯刀般的弦月发呆,眸中盈光,白发生辉。
晏游再一次感叹起自己捏脸的手艺,甚至颇为自得,得意洋洋地对系统说自己的手艺很不错,说不定之后能发展出除了卖艺说书写书的工作——雕刻。
系统哼哼一笑,没有回话,悄咪咪地点开晏游的信息资料表,精通的技艺里“雕刻”赫然在列。
系统:……搞什么啊!你会得真的好多!
人人都有中二的时候,对曾经久病难愈的晏游来说,他想成为一个能够战胜一切的人。白发、剑客、冷漠、强大,还是个疯批,休夜是晏游中二时期的幻想的集合体,他亲眼看着休夜一举一动,一言一行,许久以前的幻想成为了现实。
不过他所想象的剑客……酒量有这么低吗?
【疯批的酒量果然不能太低,这样一点也不疯了。】晏游对系统说,【把数据调出来,让我改改嘛。】
系统:【最初都说了不能更改!没门!】
晏游和系统都忽略了一件事,疯批之所以是疯批,就是不按常理出牌,休夜醉后茫然发呆,但醉酒的疯批还是一个疯批,也许他被酒精侵袭的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
由于休夜喝醉,晏游感知不到他的想法,也没有太过在意。
晏游只想着吃完饭后拖着休夜回家。
一菜一汤,晏游将桌上的饭菜吃得一干二净,放下筷子,擦了擦嘴,还没放下手帕,对面的休夜“咻” 得站了起来。
晏游没有预料到他会忽然站起来,仰头看他。
【他想干啥呢?】
【不造啊。】
一人一统好奇地看热闹。
下一秒,休夜拔剑,翻身撑着栏杆一跃而下。风声猎猎,弦月当空,白发纷飞,剑客潇洒落地。
然后他提着剑气汹汹地跑了。
晏游:“…………???!”
万万没想到,手持作弊器,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左右逢源的他,会栽在自己的马甲手里。
这是真的没有预料到。
系统比晏游更惊讶,惊讶得吱哩哇啦,一句“快去追”还没说完,晏游放下饭酒钱,也潇洒地一跨栏杆,翩然落地,往休夜离去的方向拔腿狂追。
【他想去哪儿!】
系统点开光幕为晏游指路,而晏游试着感应休夜的想法,无果,他分辨了一下方向,一头钻进巷子里抄了近道。
这事情怎么想都有点无语,于是晏游说:
【点点点点点点】
系统呜咽:【你还有心思开玩笑!小心他当街杀人直接被处死!】
【没关系,大不了我和其余个劫法场。】
【住口!所有人都走反派线是想做什么?!】系统恨不得一头装晕这欠揍的宿主,自己长出翅膀替晏游追人。
晏游毕竟真身上阵,操纵机甲体能要求极高,休夜正醉着,水平不高,晏游稍微提一点力气,钻巷子抄近路,很快便堵住了这位突然发疯的剑客。
这一路上不止一人看见他提剑狂奔,已有人去喊了捕快,晏游瞄了眼光幕,发现追命正从附近胡同里的酒铺出来,往这边走。
在官府的人来之前,晏游得让休夜收起剑。
休夜神色怔忪而怆然,晏游往他脸上一瞧,剑客眼中的月光似乎变得更为盈亮了。
……不会吧?
晏游在休夜眼前挥了挥手。
休夜终于看向他。
“是你。”
剑客轻轻地说道。
“是我。”晏游伸手去拿他的剑,休夜呆呆地看了他一眼,慢慢地松手。
晏游转到他身边,握着剑往剑鞘里插。
好巧不巧,追命在几位摊贩商户的簇拥下登场,看到的就是晏游替休夜插剑的场景。
追命:…………
他使劲眨了眨眼。
晏游插好剑,拍拍手,转头看到追命,笑吟吟地对追命挥手。
休夜提剑狂奔路上撞坏个摊子,踩坏一叠竹筐,吓到了两条大黄狗。
晏游一一赔偿。摊子上的东西全买,竹筐全买,两条大黄狗各自喂了一条肉骨头。
休夜从始至终默默跟在他身后。
“所以他是喝醉了?”追命悄悄地瞄了眼罗刹剑客。
剑客虽然跟在他们身后,目光却不知飘向何处,和追命之前见他时的样子有一些微妙的不同。
似乎气场更加柔和了一些。
追命刚看过去,休夜便立刻看了过来,两人对视,休夜拔剑。
大黄狗被杀气恐吓,呜咽一声,叨着骨头走了。
晏游遗憾地看它夹着尾巴离开,转头看向两人。
追命:“我该怎么办?”
晏游:“等着他的剑亲吻你的脖子。”
追命:“那不是让我等死吗!”!
第108章 岁月静好
小天才还在那家酒楼里,晏游回去接鹅,只希望小天才没有被谁逮了烤去吃。
那酒楼外的人不少,晏游看见人挤人,挑挑眉,有些不想挤上去了。
“他们家生意不错。”追命望着人群,感叹。
“我方才在这里的时候还没有那么多人的。”晏游说。
“——据说罗刹剑客从这里跳下来了,大家都是来看热闹的,顺道吃个饭而已。”
被挤出外围的人听到晏游这话,接了一句:“毕竟大家都好奇嘛。”
“是吗?我也从这里跳下来过,竟然不是因为我吗?”
晏游遗憾地说。
那人终于正眼看向他们,看清休夜的模样,大吃一惊:“罗刹剑客!!”
一声起,群众皆回头报以注视,晏游得体地微笑。
他身后休夜目光冰冷,手正握上腰间的银剑。
随后大家一哄而散。
“罗刹剑客回来了!”
除去已经坐在店里的人,其余人眨眼间便跑了个精光。
追命:“……”
晏游带头走进大厅,小天才被这酒楼的掌柜好好地收着,在后院撒欢。掌柜亲眼目睹一前一后两个人影从二楼跃下,误以为他俩要吃霸王餐,当时立刻跑上楼,看见放在桌上的饭钱后才松了口气。
既然客人不是吃霸王餐的人,掌柜便好好地替晏游看着他的鹅。
小天才大摇大摆地跨过门槛,翅膀展开扑腾两下,发出“嘎嘎”的粗犷叫声。
随后,它毫不令人意外地一口叨上追命的衣角。
追命习以为常但还是忍不住疑惑:“它为什么不叨你?”
晏游瞅瞅大白鹅,微笑:“可能是舍不得对我下嘴。”
追命木然:……所以就舍得对他下嘴了是吗?
休夜目光空茫,神情冷厉,远看依旧是不可触及的冷漠罗刹,然而追命却能极清楚地分辨出此时的休夜与清醒时的不同。
晏游决定和休夜回家,追命打算跟着他一起去。
说来奇怪,不管是醉酒的休夜还是清醒的休夜,在晏游面前一直十分安静,从未表露出过敌意。
但追命一看他,罗刹剑客便顶着一张阴沉地面容,伸手握住剑柄,仿佛他再看下去,便会拔剑。
追命收回视线。
休夜不止对追命如此,他对每一个看向他的人都报以拔剑的动作。
路边的行人多看他一眼,他握剑柄。
多看他两眼,他拔剑。
甚至连街边摇着尾巴路过的大黄狗眼睛亮晶晶地看他两眼,他也拔剑。
追命:…………
因为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所以追命少见地保持了一段时间的安静。
起先每逢休夜拔剑,晏游便会用扇子抵住他的手,缓缓往下按,而休夜也会听话地将剑插回剑鞘——尽管下次还是会拔他的剑。
后来晏游仿佛厌烦了一般,休夜再拔剑,他只是瞧着,不打算管的模样。
追命也等着看休夜发酒疯究竟能疯到哪种程度……虽说从传闻里来看,休夜平日里便足够疯了,但总不至于更疯。
他正这样想着,前方的医馆里走出一人,手中提着药包,模样憔悴,眸光深沉,身形略显淡薄似乎吃了很多苦头。
休夜看见他的下一秒,神情骤然冷厉,杀气外放,阴森且冷然。
追命为这杀气而惊骇,休夜不等他反应,身形如风一般从身旁掠过,剑尖直指那人。
对方同样敏锐地察觉到杀气,只是几乎是他察觉到的瞬间,剑气便直冲他而来,透过乱舞的额发间隙,他惊愕地看着持剑指向他的人。
剑尖直指眉心,银光铮铮,却比不上休夜那头沐浴在月光下的白发,熠熠生辉,几乎要闪瞎玉罗刹的眼睛。
——从医馆中出来的这位似乎吃了很多苦头的憔悴男人,正是罗刹教主玉罗刹。
玉罗刹:……我究竟是倒了什么霉又遇见你!
罗刹教主麻了。
他扯扯嘴角,看向休夜身后的两人,说书人与追命三捕头,这一搭配常有耳闻,休夜与说书人同行他不会意外,但为何他能与追命同行?
休夜一言不发,直勾勾地盯着玉罗刹,看起来不打算立刻伤他。玉罗刹一动不动,等着他开口说些什么。
那可恶的蛊师让他不要接近说书人,这罗刹剑客莫非也是来警告他的?
玉罗刹讽刺地想。
一秒,两秒,三秒,四秒……
休夜只是拿剑指着他,目光阴郁,还是一言不发。
玉罗刹:“…………”
“不好意思。” 年轻俊秀的说书人握着扇子,微笑着走上前来,“他醉了。见谅见谅。”
玉罗刹此刻的脸虽然同样透着一股憔悴病弱的模样,却并不是说书人上次看见他时用的脸,双目相对,只有陌生。
只是这不重要,区区说书人罢了,不足挂齿。玉罗刹只是不能接受他的解释。
什么叫“他醉了”?
醉了的人就能随便拿剑指着人?!
玉罗刹黑着一张脸:“那你还不叫他收剑!”
剑尖立刻前进一毫米,玉罗刹脸更黑了,腹部的伤口也仿佛有共鸣一般,非常及时地痛了起来。
晏游忍住自己想笑的冲动,玉罗刹为了避开风萧,特意搬到了远一点的客栈,估计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搬到这里之后还能遇见休夜。
最让晏游满意的是,玉罗刹对休夜的仇恨值正不断上涨。
虽然还没有赶上石观音,但差不离了。
晏游心满意足。
休夜表情阴冷地道:“你,怎么还在汴京?”
玉罗刹气笑了:“怎么,我不能在汴京?你这人怎么如此霸道?”
风萧能一眼认出他已经是件习以为常的怪事,可休夜这次又是怎么认出他来的?
玉罗刹心中纳闷。
听到他的回答, 休夜似乎呆了呆。
追命拉住晏游低头说悄悄话:“他们认识?”
晏游:“大概?”
休夜的人设根本不是对易容敏锐的类型, 风萧才是,晏游其实也有点纳闷为什么休夜一眼看中了玉罗刹。
晏游探出精神力感知了一下,休夜清醒了一点,盯着玉罗刹,忽然收剑,猛地凑近了他。
玉罗刹冷冷地瞪回去,泥人也有脾气,更别说他根本不是个泥人。
休夜咄咄逼人步步紧逼,玉罗刹心中的愤怒几乎达到了极点。
“……”
休夜盯着他仔仔细细地看了片刻,慢慢退回去。
晏游突然举手用扇子遮住下半张脸。
追命奇怪地看他一眼,不明白他为什么做出这番举动。
而此时的休夜在沉默良久后,说道:“我……认错人了。”
玉罗刹麻了。
认错人了……
因为他这副憔悴的模样吗?果然醉得很彻底。
晏游咳嗽两声,道:“原来如此,还请兄台见谅,他确实醉了。”
休夜一言不发,冷着脸,垂眸看向地面。
追命对他说:“休公子,不要挂怀,回去喝碗醒酒汤就好了。”
“铮”——
休夜看向追命,左手拇指弹起剑柄。
追命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他飞快地移开视线。
玉罗刹沉默很久,难以接受这场让他心中怒气翻滚的事件是休夜醉酒后没看清人的乌龙。
他累了。
白天莫名其妙地被蛊毒折磨一通,已经让玉罗刹十分疲惫了,他扯了扯嘴角,冷笑一声,阴冷地瞥向晏游身后的休夜,一句话也不说,掉头便走。
晏游看着他的背影,叹气:“他生气了。”
不生气才奇怪吧。
追命默默地想。
之后追命万分警惕,从一旁的街摊上买了草帽,让晏游戴到休夜头上。
晏游也想赶紧回家,接过草帽替休夜戴上。之后三人一路相安无事,平安到达家中。
休夜醉酒后比休夜还像没喝醉的人,但他身上的气势与清醒时相比鲜明的差异,以至于每个见到他的人都发觉了这点,并产生了疑问。
在主人不在的情况下,相当自然的留下与旧友叙旧的陆小凤发现后,小心翼翼地迈到休夜跟前,微微弯着腰,仰头看他,对他招手:
“休夜?”
白发青年和他对上眼睛,缓缓拔剑。
陆小凤立刻往后跳。
休夜慢慢地将剑插了回去。
追命懒洋洋地道:“他醉了。”
陆小凤看向他。
蔺尘星在房间里捣药,听见这句话,握着捣药杵气汹汹地冲出来:“谁又喝酒了!”
休夜抬头看他。
两人分别之前才闹过矛盾, 蔺尘星眉头紧皱, 退缩了一下,还是作为医者的关心占了上风:“你竟然也会喝醉?赶紧去煮醒酒汤——自己去煮,我可不会帮你。”
休夜一言不发。
蔺尘星眉头紧拧:“你还想和我争论?恕不奉陪,赶紧去煮汤!我看你分明还能动。”
追命犹豫好久,小声道:“蔺大夫,他醉了……脑子不清醒的那种醉,只是看起来正常罢了。”
蔺尘星立刻闭住嘴,耳朵变得通红。
追命看天看地和陆小凤对视,就是不看蔺尘星。
晏游究竟去哪里了!这话不应该由他来说!
蔺尘星回屋放下捣药杵,默默走去后院煮汤,陆小凤和追命对视一眼,跟在他身后。
被孤零零地留在院中的白发青年呆呆地站了很久,摘下草帽。
晏游去看了看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的风萧,又和无情一起去中原一点红的房间。
中原一点红打算离开,临行前必然要向他所认为的救命恩人请辞。
他再次向晏游致以诚挚的谢意。
晏游笑吟吟地道:“虽然是我救了你,但为你治伤的可是蔺神医。”
中原一点红道:“两位都是我的恩人,这番恩情我铭记于心。”
他有时候死板认真得让人说不出话来。
晏游笑了笑,不说话。
两人从中原一点红的房间离开,回到前院,发现院中飘满姜汤的辣味,热闹无比。
“你喝不喝?”
“不喝。”
“你喝不喝?”
“不喝。”
无情拄着拐杖跨过门槛,陆小凤和追命犹如看见了救星,赶忙迎上来。
陆小凤道:“你俩谁能想办法制止他们吗?”
无情和追命一起看向晏游。
晏游对看着他的三人露出自信的微笑,大步走上前,对两个马甲微微一笑,端起姜汤,一饮而尽。
几人:“…………”
蔺尘星似乎想拽着他的衣领让他吐出来:“你怎么自己喝下去了?你也喝酒了?要不要我把你扔井里清醒清醒?今夜的井水比休夜的剑还要凉?要不要?昂?”
晏游放下碗拽起休夜拔腿就跑:“不想!”
两人风风火火地从无情三人身边经过,说书人笑容开朗。
被留在原地的蔺尘星气得一跺脚,转头进屋里继续捣药了。
“不管了!谁喝酒我都不管了!”
他赌气一般地抛下这么一句话。
陆小凤摸摸鼻子,发现不止风萧,连蔺尘星也变了好多。
第二天。
休夜酒醒,面容阴沉似乌云,虽然和平常没什么两样,但他今日没有出门。
疑似头疼。
蔺尘星去晒草药,捧着一堆竹筛从他身边冷笑着经过。
休夜目光冰冷地看着他的背影。
陆小凤亦步亦趋地跟在蔺尘星身后。
“蔺大夫,你认为花满楼的双目能治好的可能性有多大?”
“我没有亲自看诊,只听你的描述难以给出准确的答案。他失明有二十年之久,需要仔细看一看。”
“那您何时有空?”
“要等苏梦枕的病情稳定一些,我不能抛下病人不管。”
陆小凤一边帮蔺尘星晒药一边询问,后者在这方面总是十分有耐心,一一回答。
阳光炫目,地面的草药散发出苦涩的香气,蔺尘星埋头苦干,模样认真。
“我若是请花满楼入京……蔺大夫可有时间为他看诊?”
蔺尘星掰着手指头算了算,曲无容、中原一点红、苏梦枕、无情……
人似乎有点多。
中原一点红只需按时换药喝药即可,蔺尘星把他划掉;无情只要继续坚持,便能行走自如;曲无容的药膏不难做,只是要久一些。
蔺尘星点了点头。
“可以。”
陆小凤眼睛亮了起来,欢快地道谢,心下便决定等闲时立刻出去寄信。
休夜揉着眉心,晏游给他端了一杯养神茶,在一旁的躺椅上摇摇晃晃。
无情在自己的院子中拄着拐杖锻炼,锻炼颇有成效,疼痛减少,变得更加熟练。而和他一起住在这里的剑童每天脸上都带着欢喜的笑容。
这院子里只有他和休夜两个人。枝叶扶疏,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枝叶洒落,如碎金一般点缀着地面。
环境静谧,颇有一种岁月静好之感。
晏游仰头看天上云卷云舒,万千变化,每一片云朵都十分奇妙。
休夜没有拒绝晏游的好意,端起浅啜一口热茶。
晏游用书遮住脸,闭目睡去。
陆小凤知道步明灯也在这里住,却没有见过他,不由好奇,便问蔺尘星。
“他在宫里。”
蔺尘星随意地说。
“宫里……?”陆小凤一呆,心想步明灯那身气度不像常人,原来竟与朝廷有关?
“他一直有帮工部的人做事,皇帝也召见过他。”蔺尘星对此毫不在意,简短地说道,“其他的不了解。”
陆小凤的神色肃穆起来,对步明灯产生一丝钦佩。
身有残疾者不能为官,步明灯口不能言,受陛下看中,必定是有真本事在身上。
蔺尘星将剩下的药草铺好,拍拍手站起身,对陆小凤道:“你也去休息吧。”
陆小凤点点头,转头去找无情。
“你说步公子?”无情拄着拐杖一步一步地行走,“你可曾发现京中有许多变化?那些都是步公子想出的点子。”
陆小凤恍然大悟。
话说回来,步明灯的武功似乎也不差。
陆小凤隐隐听过一点和步明灯有关的传闻,只是那话里说得略有些夸张,传播途中难免有人添油加醋了。
日上三竿,屋里风萧鲤鱼打挺,从床上蹦起。
他睡了一整夜, 神清气爽, 看见身上处理后的伤口,不高兴地皱起眉。
风萧和蔺尘星在去晏游院子的路上遇见,他问道:“你替我处理的伤口?”
“是。”蔺尘星道,“怎么?你不高兴?”
风萧道:“你又不问我的意思给我疗伤。”
蔺尘星表情僵了一下,也不高兴了:“难道让我看着你忍痛?”
风萧撇嘴道:“我才不痛。”
蔺尘星瞪他,不想说话了。
院子里晏游躺在躺椅上晃悠,正在沉睡,休夜盯着郁郁葱葱的树冠,望着从枝叶中透下的光束。
风萧和蔺尘星去屋里搬了其他的椅子,在休夜身边坐下。
谁也没有说话。
阳光明媚。
宅院外,来自皇宫的马车伴随着长长的“吁”声后停下,面容苍白身形消瘦的青年走下马车,轻轻笑着向车夫道别。
好看的笑容能令人心情愉悦,而温和的微笑能让人心中发暖。
车夫扬起马鞭,驾车离开。
步明灯转身,走进宅院中。
小天才在大门口附近的院子里绕圈,巡逻一般,耀武扬威,好不神气,看见步明灯,扑上来啄了啄他的衣角,又很快松嘴。
它朝步明灯嘎嘎两声,往一个方向走去。步明灯轻轻一笑,跟在它身后。
在院子里排排坐的四人映入眼帘,步明灯的笑容真挚了许多。
晏游的躺椅旁刚好摆着一张石椅,高度合适,伸手能够到,正是他精心计划的结果。
两人斟茶,两人倒水,本体悠悠哉哉躺平当咸鱼,大家一起晒太阳,完美。
听说步明灯回来想来见见他的陆小凤踏进院子,休夜正为每一个茶杯斟茶。
斟完茶后后他坐了回去,开始擦自己的剑。
阳光倾泻而下,一头白发如丝绸般垂在肩侧,如同与太阳光融为一体。
陆小凤:“……”
他揉了揉眼睛。
想出来散步透气路过大开的院门的中原一点红往里不经意地瞥了一眼,休夜正给晏游端茶。
中原一点红:“……”
无情想要询问蔺尘星和自己的腿有关的事情,在院外看见四人排排坐晒太阳。
……
温馨到极点,以至于有些微妙。
不止陆小凤怀疑自己的眼睛,无情和中原一点红都有些怀疑自己看到的景象。
一起住了这么久,这幅场景还是第一次见。
陆小凤替休夜高兴,休夜此前总是一副疲惫的模样,但晒太阳的他却显得轻松了许多,仿佛背负的重担减轻,眉眼间的阴云也变薄了。
……
无情当日便找时间向蔺尘星说明了自己的情况,神侯府有大事,他想回去一趟。
蔺尘星仔细地检查他的腿,应允了他的请求,并叮嘱他路上千万小心。
无情自然认真应下, 当日午后, 便孤身一人,悄悄返回神侯府。
世叔与三位师弟看见他下地行走的模样,心情颇为激动,追命昨夜才见过他,今日再见,依旧眉开眼笑。
诸葛正我心情复杂,百般滋味,落在无情身上,化作慈爱和欣慰。
无情跟在他身边的前几年,阴沉冷漠,为人孤僻,他性情孤傲,不甘于自己双腿残废,在师弟们的关心下才变了许多。
只是诸葛正我明白,不良于行依旧是自己这位弟子心中的隐痛。
如今看到无情眉眼间难抑欣喜的模样,诸葛正我心中十分欣慰。
要事为重,几人没有多说,提起正事。
诸葛正我从皇帝那里听到了方应看禀报的大事:南王意图胁迫叶孤城助他谋反。
虽然还未有确切的证据,仅凭方应看一腔真诚之语,还不能就此断定他说的是真的。
无情与铁手暗中调查南王府,而追命与冷血则去验证方应看所说的话是否为真。
那被偷王之王从村子深处偷出的人,以及叶孤城所说的白云城的怪病。
这个分工有一番道理,追命与冷血和晏游交好,汴京人尽皆知,他们不管谁去晏游家,都不会令人产生太大的疑虑。
追命私下里细细琢磨了一番,司空摘星与陆小凤是臭味相投的好友,而陆小凤如今有求于蔺尘星;蔺尘星是白云城的恩人,他如今在晏游家;休夜曾和叶孤城在山上交手,他如今也在晏游家……
一个晏游,就好似串起了许多人。
追命饶有兴致地将自己的想法告诉小师弟,师弟想了想,点了点头。
“这么说来,晏游简直像蜘蛛。”追命说,“蜘蛛网上挂着的人全是他认识的人。咱们也在上头。”
冷血无言:三师兄的比喻似乎有哪里不太对……
晏游那总是笑眯眯的样子分明是狐狸,怎么可能是蜘蛛。
无情回去了一趟神侯府,又偷偷回到晏游家,他向晏游表达了歉意。
他不能在神侯府留下,若是外人知道他的腿还没有彻底治好,难免会心生好奇。以防万一,无情需要留在晏游家中做掩护。
晏游毫不在乎,笑着说让他尽管住,住一辈子也无妨。
这话说得和无情初次搬来时一模一样,无情笑了笑,道:“这栋院子安静清幽,碧池绿树,鸟语花香,住一辈子倒也不错。”
晏游笑了起来。
他们调查的事情不能为外人所知,无情在蔺尘星来为他看腿时,郑重其事地向他询问是否有白云城治病一事。
蔺尘星点头:“确实有这回事。”
无情又询问叶孤城拜托他看药渣是否确有其事。
这些都是由方应看亲口告诉皇帝,又由皇帝转述给诸葛正我。
蔺尘星还是点头:“我和晏游还一起去过那个村子。”
到此为止,和方应看所说的一模一样。
血也向休夜确认过他和叶孤城在山间交手的事, 剑客虽然不耐烦, 但还是回答了他。
而在休夜口中,江湖闻名的剑仙叶孤城,是一个奇怪且啰嗦的剑客……
冷血只有用沉默回答他。
晏游安安心心当他的咸鱼说书人,对自己宅院里发生的事情毫不关心。
而院中的另两位没事的住户,中原一点红从不关心多余的事,他热衷于和陆小凤帮蔺尘星一起晒草药做药膏;而另一位,千面公子王怜花,则早出晚归或者不归,在忽然回来的那天,他敏锐地注意到了一些奇怪的地方。
他便悄悄问晏游:
“神侯府的那几位是不是在办案?”
晏游喝茶嗑瓜子,懒洋洋地回答:“平民百姓不关心这种事,你不要问我了。”
王怜花翻了个白眼。
晏游说:“话说你到底在忙些什么?不想在我家住了不如尽早搬出去。”
王怜花没想到晏游会赶自己走:“我付了三个月的房费,你赶我走?”
晏游笑眯眯的:“我可以退。”
王怜花呵呵一笑:“我不走,风萧还没解我的蛊,你若是能说动他解蛊我立刻走。”
“太难了。”晏游秒答。
王怜花嘴角一抽。
晏游嘿嘿一笑,给他倒了杯茶。
“你还记得我上回对你说,风萧醉酒后想驱蛊的事么?”王怜花继续说道,“但那时我体内的蛊毫无动静。”
“所以你去查那个人是谁了。”
“是。”王怜花露出一个略显得意的微笑。
晏游看着他,默默地喝了口茶。
王怜花的行动名义上为调查,实际上行动全称是“千面公子给罗刹教主送温暖”。!
第109章 任务进度
玉罗刹气得伤口疼,只差没当着王怜花的面吐血。
少年人初生牛犊不怕虎,意气风发,得意骄傲,又与之相称的能力,在玉罗刹面前充分地诠释了何为在人的伤口上撒盐。
“你都沦落成这副惨状,怎么还待在汴京?”王怜花笑得狡黠,他从风萧那里受气,看到遭遇相似之人并不觉得怜悯,心中全是幸灾乐祸。
玉罗刹冷笑。
他在休夜面前不敢嚣张,但不意味着在这无名小卒面前也得忍声吞气。
两人进行了一番友好且点到为止的切磋。
“所以,你们交手的结果如何?”
晏游悠哉地问。
王怜花神采飞扬的表情僵了一下,不是很想谈这个话题:“他身上带伤,略逊我一筹。”
晏游笑而不语,王怜花黑着脸改换说话:“他出手诡谲,与我打了个平手。”
这还是在玉罗刹受伤的情况下。换言之,若是玉罗刹未受伤,毫无顾忌地使出全力,两人便不止是打个平手。
“是吗。”
晏游脸上的笑容毫不遮掩。
王怜花的手痒了。
汴京中鱼龙混杂,暗流涌动,各方势力将汴京划分为不同的范围,明人不说,暗地里无人不晓。
汴京比王怜花想得还要混乱,他如今只在洛阳以及与其相邻的地区有自己的势力,若是想将手伸到汴京,唯有等六分半堂或是金风细雨楼倒下。
各方势力中,六分半堂与金风细雨楼是大头。
曾经只有六分半堂,后来金风细雨楼紧追不舍,到如今与其分庭抗礼。
汴京水深,六分半堂与金风细雨楼如高山耸立,旁人难以望其项背,只有两人之间矛盾爆发,水势滔天浑浊之际,才可有浑水摸鱼的机会。
与他境遇相似的还有另一方势力。
王怜花与玉罗刹交手之前并不知晓他的名字与身份,但初次交手后,他从玉罗刹所用的功法中意识到对方来自西域的罗刹教。
罗刹教功法独特,以身形诡谲见长,气势汹汹,掌法刚猛阴毒,招招直逼要害。
王怜花从他母亲云梦仙子那里听过许多江湖秘闻,所以他才会清楚不可能为外人所知的罗刹教功法。
断定玉罗刹来自罗刹教后,王怜花依旧不知道他的身份,揣测着他的来意:招惹休夜是因有旧仇,但受伤后仍不离京,那便是有他不得不留在汴京的理由。
所以王怜花猜测罗刹教想要入中原,前来汴京蹲点、或者说是摸底。
他的猜测并不打算对任何人说。
汴京的水安静得够久了,若是有人伸手搅浑,王怜花高兴还来不及。
不管罗刹教有何目的,王怜花只打算暂且观望。
从始至终一直在观望的晏游对千面公子的念头摸得一清二楚,嘴角勾出愉快的轻笑。
王怜花对偶尔往来于晏游家的冷血和追命报之些许兴趣,但晏游看出他的意思,抽空认认真真地告诉他不要打扰人家办案。
语重心长,像个成熟的大人。
王怜花本来没觉得有什么,但风萧在一旁鹦鹉学舌,道:“懂点事,狗蛋。”
气氛沉寂一瞬,下一秒,两人打得难分难舍,你一拳我一脚,在房间四处撞得哐哐乱响,惊得小二和江掌柜一起上楼,小心翼翼地敲门询问。
晏游慢悠悠地拉开门,屋内景象映入江掌柜眼中。
一地狼藉,板凳全倒,好在装饰用的瓷器被堆在角落,安然无恙。
那是晏游不想花无谓的钱,特意赶在他们之前一个一个地抱走放在安全的地方。
江掌柜粗略看了一圈,心下一松,道:“小晏,多谢你了。不过……你不能想办法阻止他两位吗?”
这会儿顾及外人,两人先后收手,各自站在一头拍打整理衣裳,时不时地互瞪一眼。
江掌柜的声音压得极低极低,恨不得把嘴怼到晏游耳朵边上,在他俩听来,也只像蚊子嗡嗡叫,听不分明。
虽然听不分明,却也能猜到江掌柜会说些什么。
王怜花轻哼一声,飞快地剜了眼对面的蛊师。他千面公子风度翩翩,精通各种武功,偏偏遇见风萧只有肉搏!
晏游摊摊手,对江掌柜笑得很无辜:“我手无缚鸡之力,怎么能阻止呢?江掌柜太高看我了。”
江掌柜极力忍耐翻白眼的冲动。
手无缚鸡之力……扯淡!再不济总能说教几句,要打也得出去打吧!
总之房间里的东西没有遭难,晏游此刻不是说书人而是客人,江掌柜便带小二走了。
晏游本人的生活总是悠闲自在,马甲没来汴京之前,他自己一个人玩得很开心,马甲来汴京之后,他更多的时间便是与马甲们一起参与到事件之中。
当然,晏游在事件中只是一个会让人在意实际上却是一个没有太大用处的路人甲。
他只是一个身世清白的说书人,恰好与几个江湖名人认识,并同住一屋,发展成比陌生人好一点的关系……罢了。
当前的重点事件是“南王意图谋反”一事,如果系统把《江湖online》的设置拷贝过来,在右上角的任务栏里可能会显示出该事件的名字。
不过《江湖online2.0》没有这个功能。
总而言之,休夜与蔺尘星或多或少在此事件中发挥了一定程度的作用,神侯府分别向两人确认,记下笔录。
人证未全,还有叶孤城与那位自称齐熹的病人。
叶孤城与冷血是初次见面,公事公办,两人都是冷淡的性子,现场气氛一度冰冷到尴尬。
齐熹在床上打了个哆嗦,迎上冷血没什么情绪的碧眼,尴尬地笑了笑,心里想,竟然真有一双碧瞳。
冷血依旧公事公办,问道:“你伤势如何?可能起身?”
齐熹犹豫了片刻,撑着床艰难地坐起身,期间冷血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着床头坐稳后, 齐熹露出一个略显得意的笑容, 只是惨白又布满虚汗的脸庞让他这份笑容显得十分无力。
“我能起身,冷血捕头。”
冷血点点头,随后开始例行询问。他问,齐熹答。
面色惨白的男人无比乖顺,冷血偶尔朝他投去一瞥,他还会露出小心翼翼而又讨好的笑容。
冷血见过很多像他这样的人,大多数人有所求。
但他问到最后,齐熹依旧是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你还想说些什么?”冷血淡淡道,“若是有所隐瞒,劝你尽快说。”
齐熹悄悄地瞥向一旁的叶孤城。
白衣剑客冷冷看他一眼。
冷血道:“要说什么,直言便是。”
齐熹咳嗽两声,小声道:“冷血捕头,你们若是调查南王,可否顺路替我找一个人……不愿也行。”
冷血不答,只是问道:“什么人?”
“那人是我的弟弟……他叫齐佑。”齐熹低声说道。
头上来自剑仙的目光十分冰冷,刺得齐熹不敢抬头相看。
他确实有意隐瞒,方应看再引人亲近,齐熹都不敢将一切合盘托出,而白云城的怪病出自他之手,齐熹不敢彻底信任叶孤城。
这两人确实是他的救命恩人,所以齐熹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他们,除了自己有一位弟弟的事情。
冷血是御封的名捕,齐熹还能在汴京行动自如的时候不止一次见过他严格执法的模样。
冷血年纪不大,却比所有人让齐熹感到放心和信任。
叶孤城盯着他的头顶看了片刻,旋即收回视线。
齐熹的弟弟比他小四岁,同样精通毒术,尤为精通制毒,南王招揽齐熹做门客时,承诺会给他们丰厚的待遇,齐熹手里总是存不来钱,过惯了苦日子,想要奢侈一把,便应了。
但齐佑却不肯走。他怕汴京的繁华,也怕南王府
于是兄弟二人就此分别,最初齐熹偶尔还会派人去看望齐佑,但当他研制出毒药,被南王囚禁之后,他失去与弟弟的联系。
齐佑生性偏执,容易干出撞死在南墙上的事,齐熹十分担心他。
齐熹描述了齐佑的样貌、行事风格,冷血一一记下,随后他与叶孤城离开,就南王事件简短交谈片刻,将神侯府与陛下的安排告知于他,让叶孤城安心。
叶孤城其实并没有值得担心的地方。若是南王的计谋早已得逞,他正是该担心的时刻,但托蔺尘星解毒,叶孤城并无后顾之忧。
冷血回到神侯府,将今日听闻之事列出并递交给其余几人。
诸葛正我与其余两位弟子轮流阅览,铁手看到与齐佑有关的描写,微微一愣。
二十有五,毒术精湛,表情阴沉狠厉,这番描述似乎在哪里见过。
他凝眉想了想,恍然大悟,转身找出一册卷宗展开,道:“世叔你看,这人会不会是齐佑?”
江湖中大大小小的事情都会有各地六扇门上报,再由神侯府内的专人汇总。这册卷宗记载的是江湖上那些行事风格狠辣,难分正邪之人。
铁手所指的是那件案子与风萧有关。
大约在去年的暮秋,黑龙寨少寨主暴毙,死因疑是中蛊,加上那时蛊师总是在城中听书,黑龙寨人以为他是凶手,找他算账,被金九龄制止。
此后便由金九龄处理此案,案子的最后,风萧用蛊虫放倒寨中其余人——包括金九龄——放跑了凶手。
凶手是风萧用蛊虫找出来的,也当场承认自己却是是毒杀少寨主的真犯人。
追命&冷血:“…………”
蛊师是重点人物,金九龄遭受羞辱后依旧上报——毕竟若是他不报,这消息总能以各种方式传入汴京之中。
铁手在未拜入诸葛正我门下时,便已是名震一方的捕头,与金九龄的交情比师兄弟们深,对金九龄的遭遇印象深刻。
追命对比着又看一番,道:“确实有些像……可没有见到他之前,不知道他究竟是不是齐佑。”
“不如抽空问一问风萧。”
“话是这么说……他愿意配合吗?”
几人陷入沉默。
齐佑的事不急于一时,再加上他们有更重要的事,此事便暂且搁置,谁也没有去问风萧,就连无情,收到来自神侯府的信后,得知此事,也有些犹豫。
风萧的叛逆桀骜众人有目共睹,他就算在晏游面前,也有抱臂昂首,不肯配合的时候。
而无情与风萧虽然一同住在晏游的家中,但单独相处的次数屈指可数。
无情没有风萧会如实回答她的自信。
……毕竟这家伙是能干出放倒捕头放跑凶手的狠人。
神侯府一心处理南王事宜,收集各方证据,有条不紊,丝毫不露破绽,而南王府对此浑然不觉。
在一个寂寥的深夜,南王府被军队包围,保护南王父子的高手寡不敌众,负伤败逃而去,而父子二人两人被押在堂下。
堂上空无一人,南王沉声道:“是陛下派你们来的?本王究竟做了什么事要将南王府包围?”
无人应他,门外走来一人,把守的士兵们为他让开一条路。
皇帝披着斗篷,踏着月光,缓缓跨过门槛,对南王笑道:“三皇叔,你做了什么,你自己不清楚么?”
南王行礼,紧盯着他,道:“陛下。”
皇帝笑而不语,在堂上坐下,眼睛轻轻一斜,便有人上前撕下南王世子的易容。
易容揭下,南王世子的真容暴露在众人眼前,眉眼面容轮廓堪称与皇帝一个模子中刻出来的,就连孪生子也未有这么相像的。
皇帝已有心理准备,亲眼看见南王世子的真容,却还是毛骨悚然。
南王世子与他如此相像,若让南王抓住机会近他的身,恐怕真能让南王得逞。
“三皇叔……”皇帝叹道,“你这是何苦?朕自认为与父皇一样,对你们不薄,让你们住在京中,衣食住行样样皆上等,你有何不满?”
南王从自己儿子的易容被撕下的那一刻便明白消息走漏,此刻听皇帝满是笃定的问题,心更是凉了半截。
但他不能承认……若是承认了,意图谋反便是板上钉钉的事。
“臣,没有不满。”
“三皇叔,事到如今,你要我将所有证据都一一摆在你眼前么?”
皇帝的面色微微阴沉。
南王道:“什么证据?”
皇帝的脸色彻底阴沉。
他拍拍手,门外走进叶孤城。
南王世子瞧见他,嗓子里冒出一声短促的惊愕叫声:“城主……?”
叶孤城淡淡地瞥他一眼,在边上站定。
随后出来的是神通侯方应看,小侯爷似乎有些尴尬和羞涩,朝堂中对峙的三人笑了笑,在叶孤城身边站定。
接下来被抬在椅子上出来的那人,让南王父子都瞪大了眼睛。
齐熹面色惨白,脸上的笑脸满是畅快:“好久不见,王爷,还有世子。”
再加上诸葛正我,以及其余两位重臣,皇帝板着一张脸,冷冷地看向南王。
南王心知这下是什么都甩不掉,视线缓缓地从几人面上扫过,依旧一副临危不乱的模样。
而南王世子的遮掩水平一般,额角滴汗,眼中满是慌乱。
他顶着和皇帝一模一样的脸,皇帝看他一眼,总觉得有几分违和感。
乌云蔽月,天地间一片昏暗。地面上树影绰绰摇摆,宛如张牙舞爪的怪物。
晏游撑着窗子愉快地看好戏,光幕上任务进度在今夜涨了不少的百分点,这场事件中或多或少都有马甲们的参与。
而事件的主要角色们也与马甲们产生过交集,在事件终结之刻,这些细碎的交集都会被计算折合归进任务进度的百分点中。
【任务进度:39.23664%】
系统在晏游的精神海里蹦跶,十分高兴:【我还以为两年内都凑不够50%呢,照这个情况似乎可以!】
晏游:【你当初可没说这是短期任务,怎么进度快你就这么高兴?】
系统没好气道:【我虽然没有说过,但说过这个衍生世界不稳定吧?你收集信息越快,对这个世界越好。所以你得好好干。】
晏游摸摸下巴:【嗯……时间短的话我会玩不够啊。】
系统:【玩?】
晏游:【玩。】
系统:【玩????】
晏游:【对。】
系统有点气。
系统不想说话。
系统找了一部电影开始看。
晏游躺回床上和它一起看。!
第110章 罗刹剑客
南王府当晚发生的事情悄无声息,但他曾意图谋反的事情却很快为众人所知。
皇帝并没有替自己的皇叔遮掩的意思,谋反乃大罪,意图谋反更是不可为,他需要以此警告其他的皇室宗亲。
白云城的怪病是受叶孤城所累,起因在于南王打算借叶孤城与西门吹雪的决战而入宫,届时再让胁迫叶孤城杀皇帝。
皇帝补偿般地赏赐流水般地送去白云城,叶孤城在京中并无居住的地方,南王府的所有宅邸被封,他便暂时居住在神侯府。
南王谋反的事件细节没有公之于众,世人所知的,只有南王意图谋反,却被发现罢了。
总而言之,那些是朝廷的事。
叶孤城心下大定,终于有闲心思考别的事情。
他与西门吹雪确实有决战之意,若是不出意外,近两年便会约战。南王及其门客正是知道这一点,才想出紫禁城决战的点子。
但意外发生了。
这意外不仅仅指南王一事,还有那位正在汴京的罗刹剑客。
那日山间交手,不欢而散,叶孤城却怎么也忘不了休夜的剑。
他还想再看一看。
没有剑客能忘记休夜和他的剑。
那柄银剑耀眼,戾气沉沉,尖锐锋利,正如休夜这个人。
休夜在汴京的生活平和安静,京中各处有巡逻的捕头,只是汴京如此之大,每时每刻,依旧会发生各种事情。
许多人都悄悄关注着他。
休夜对外人的关注毫不在意,他总能甩开跟在身后的不同人,早出晚归,偶尔带一身血气归来。
明明同住一个屋檐下,无情和休夜见面的次数寥寥可数,他见风萧的次数比休夜多得多。
今天,无情第一次与休夜单独相遇。
他拄着拐杖正要跨过门槛,那边休夜推门而入,表情阴郁,春风从休夜身后吹来,一阵血气涌入鼻尖。
无情蹙眉。
休夜淡漠地看他一眼,没有停下脚步,与无情擦肩而过。
晚间,无情表达了自己的疑惑,晏游眨巴眨巴眼,似乎对无情会问自己这个问题而感到奇怪。
但他还是回答了。
“休夜啊,有太多人盯着他找他茬,大概是不高兴了杀鸡儆猴吧。”
无情眉心一跳。
“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晏游对无情眨眼,微微一笑,“好歹我也认真钻研过他的行事风格,说过他的事情。”
无情能够接受这个理由,却不大能对休夜的行为置之不理。
但在他处理之前,休夜便惹出了大麻烦。
他杀了人,其中既有六分半堂的弟子,也有金风细雨楼的弟子,有些人地位还不低——在小喽啰中能排在前十。
事件发生的突然,无情来不及反应,近在咫尺的人同样来不及反应。
司空摘星是近在咫尺的那个人。
他快麻了。
他算是发现了, 每当自己和陆小鸡撞见, 总能发生一些出乎意料的事情。
这回是罗刹剑客。
——又是他。
司空摘星和陆小凤难得在汴京撞见,虽然嘴上互不相容,但闲时也约着一块喝酒。
他二人正说着江湖上各种奇事——譬如无花大师和休夜之间无人知道起因的矛盾——楼下便嘈杂起来,向外看去,方才谈论的主人公之一提着一把滴血的银剑大步走过,神色冷然阴郁,剑尖的血顺着滴落一地。
他身后乱糟糟的,身着六分半堂和金风细雨楼服饰的弟子混在一起如闹市街头,地面渐渐漫开一滩灼目的血泊。
血液渗入石缝、化作更深沉的颜色。
陆小凤眉心直跳。
司空摘星差点没噎住。
当街杀人?休夜究竟在想什么啊。
陆小凤更惊讶,休夜在汴京安静了那么长时间,他以为休夜有所改变,但看情况不是如此。
巡逻的捕快立刻赶来,而那时休夜已不知去往何处,陆小凤和司空摘星在上面瞧着,彼此相看两眼,无话可说。
司空摘星只不过稍稍晚走一步,铁手便抬起头,目光定在他们身上。
作为目击证人,再加上陆小凤和神侯府的四位捕头都有不小的交情,两人理所当然地被请去喝茶。
司空摘星:“……我能走吗?”
陆小凤:“不,你不能。”
无情:“对。”
晏游歪头:“所以为什么你们要来我家?”
三人默默地看他一眼。
休夜杀人后不知所踪,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同时下了追杀令,不杀他誓不罢休。
而晏游作为休夜曾经居住的宅院的主人,有人怀疑晏游在隐瞒休夜的行踪。
这当然是无稽之谈,无情和晏游朝夕相对,共处一个屋檐之下,当然知道晏游不可能藏起休夜。
说书人对休夜的离去持一种可有可无的态度,仿佛休夜在或不在,都是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陆小凤道:“因为你家最方便进出了啊……难道你不担心他吗?”
“他是大人了,我担心他做什么?”说书人笑吟吟的,“再说他如今是六分半堂和金风细雨楼的眼中钉,我一平平无奇的说书人,又能为他做些什么呢?”
晏游的语气十分平静:“所以只有希望他别被逮到。”
逮到是不可能逮到的。
此消彼长,只要他四个马甲仍在江湖上活动,他们所过之处是绝对不会安宁哒!
晏游:(鬼畜乱舞.jpg)
三位土著对说书人的念头浑然不知,一个两个都十分疑惑于休夜的动机。
六分半堂和金风细雨楼两大派不对头,街头过招为挣盘□□手是常见的事,这次同样不出意外。
但陆小凤却忍不住想,也许休夜杀人是另有原因, 毕竟依他入中原的事迹来看, 他只杀悬赏榜上的人。
可被他所杀之人都是普普通通的弟子。
司空摘星笑了一声,这声音有些突兀。
无情和陆小凤看向他。
“陆小鸡,你别忘了休夜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司空摘星若无其事地笑着,“当初你和我初次见他,他所杀之人虽是石观音的弟子,但只不过口气差了些,他便险些将那些弟子尽数杀光。”
陆小凤没话说,因为司空摘星说的是事实。
“同样是杀人,你还要为他找理由不成?”司空摘星悠悠端起一盏茶,“他出手前总该想过后果。”
晏游赞同道:“对,司马摘心你说得有道理。”
司空摘星差点没呛住:“——你怎么知道这个称呼!”
晏游展扇而笑:“说书人嘛,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
陆小凤道:“我也知道。司马。”
司空摘星的表情看起来想逮住罪魁祸首风萧揍一顿。
无情淡淡道:“石观音又是怎么回事?”
陆小凤和司空摘星互看一眼,将沙漠中他们与休夜相遇的始末告诉了无情。
晏游是亲历者,是本人,懒得再听,溜溜达达走出院子。
空旷的地面上铺晒着草药,这是蔺尘星带着中原一点红最近新采的一拨,而此刻,中原一点红正坐在一旁的矮板凳上默默地看着这些晾晒的草药。
小天才蹲在一旁晒太阳,昏昏欲睡的模样。
中原一点红行动自如后便帮救命恩人蔺尘星采药晒药,兢兢业业,沉默得像头埋头苦干的老黄牛。
蔺尘星对他很是赞赏,因为其余人帮他总是会絮絮叨叨得说些什么,只有中原一点红一言不发,深得他心。
曲无容今日要来拿祛疤的药膏,中原一点红一大早便显得心不在焉。
晏游盯着他看了半晌,默默走出去。
中原一点红远远地看见晏游,立刻站起身,向晏游致意。
蔺尘星是他的救命恩人,但晏游是将他从休夜手下救出的人,还借他地方养伤暂居,中原一点红对晏游十分感谢。
虽然伤他救他的人都是一个人。
晏游对他笑一笑,迈步离开。
蔺尘星做好的药膏放在一旁,屋内药香弥漫,钻入每个缝隙,一踏入屋中,便神清气爽。
小神医正握着捣药杵duangduang捣药,晏游靠着门挥开面前的气味,问他:“你怎么还在捣药?”
“……”蔺尘星淡淡地看他一眼,“除了捣药也没别的事情可做。”
“要去找休夜吗?”
“不去。”
蔺尘星秒答。
晏游笑了笑:“也对,你还要为苏楼主看病,去找休夜是就是跟他作对。”
“不是!”蔺尘星不喜欢他那样说,表情冷淡,“他如何与我无关,你别再说了。有空瞎聊,不如你来帮我捣药。”
晏游对他笑一笑, 麻溜儿地走了。
曲无容在巳时末登门, 蔺尘星将药交给她。
两份药,分别用成□□头大小的铜盒装着。
曲无容呆了呆。她以为只会有一份药。
蔺尘星对待患者十分有耐心,仔细地告诉曲无容需要注意的地方,说了比以往更多的话。
曲无容心情复杂,听完后沉默片刻,向他道谢。
蔺尘星道:“你给了诊金,没有什么好谢的。”
曲无容在面纱后微微露出一个笑容。
中原一点红随曲无容一同离去,他要护送曲无容回沙漠。
与曲无容一起来汴京的人都因为接二连三地回去复命,走了个一干二净。
玉罗刹知道曲无容离去之时身边有一陌生男人同行,但他分不出别的心思再关注一位石观音的弟子。
主要原因是被休夜杀掉的金风细雨楼弟子中,有一位是罗刹教在四年前插进去的暗子。
金风细雨楼苏梦枕心胸阔达,无数人投奔其门下,玉罗刹派去的那人身世悲惨,对苏梦枕一腔仰慕骗过所有金风细雨楼弟子,毫无破绽。
直到休夜一剑送他上西天,为他整理遗容遗物的弟子发现他房中一些古怪的东西。
他们发现一柄印有罗刹教的标志的匕首。
金风细雨楼中有白楼这一搜集天下各方消息的机构,杨无邪作为白楼的建立者,可以说是无所不知。
他一看见那极为细小的纹路刻迹,便认出是罗刹教的东西。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玉罗刹毫无应对之机,只能和金风细雨楼其余的暗子断了联系。
此事不为外人所知,被休夜杀掉的弟子都由金风细雨楼妥帖处理后事。
死掉的那位罗刹教暗子无父无母,孤苦伶仃,金风细雨楼同样将他安葬。
玉罗刹被这事情弄得心气不顺,人生在世难免有挫折,玉罗刹自认心胸阔达,一个暗子被除,还有其余暗子,他本不会放在心上的。
但杀掉暗子的人是休夜。
——又是休夜!那该死的罗刹剑客!
玉罗刹从前不肯承认休夜配得上罗刹之名,毕竟他才是名正言顺的罗刹,如今他勉强承认一半。
休夜是不是罗刹不知道,他绝对不是人!
金风细雨楼楼中有罗刹教的暗子,他们没有张扬,除了这位弟子,其余死于休夜剑下的弟子依旧要讨个公道。
休夜的追杀令如雪一般飘向江湖各地。
中原一点红牵着马,路过贴着追杀令的榜,默默地站了片刻,转身走向不远处的曲无容。
两人牵马离开,路过城中一片静寂的林野,罗刹剑客的白发在林间折射出耀眼的光芒,剑客倦怠而阴郁的侧脸在摇摆的枝叶中一闪而过。
中原一点红匆匆一瞥,收回视线。
休夜本可以杀他,若是中原一点红那时死在他剑下,虽死无恨。
毕竟是他技不如人。
叶孤鸿姗姗来迟。
他收到老刀把子的消息,并不着急,一路行至汴京,却发现如今汴京中最为人谈论的事情并不是“南山剑客陈付七曾杀人夺财” 。①
而是“罗刹剑客与六分半堂和金风细雨楼结仇” 。
叶孤鸿:“……”
他心中惊愕,去南王府的路上默不作声地听人交谈,大致弄清前因后果,这时他已到了南王府附近。
之所以是附近,而不是门前,是因为南王府一带被重兵包围。
叶孤鸿茫然。
他是来拜访远房堂兄叶孤城,但南王府成了这副模样,叶孤城又在哪里?
叶孤鸿一头雾水地离开。
街道上贴着休夜的追杀令,叶孤鸿盯着瞧了瞧,片刻后,身边也走来一人。
来人一身药味,苦涩中带着一丝香气,叶孤鸿分别看了看六分半堂和金风细雨楼的追杀令,终于转过脸去看他。
对方的衣裳在这个季节来说显得有些厚,身形消瘦,面色苍白,垂着眼帘看面前的追杀令。
察觉到叶孤鸿的视线,青年向他看来,顿了顿,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叶孤鸿心中惊喜,面上平静,但语气中显露几分情绪:“步公子!”
步明灯对他点头,笑容清浅而柔和。
一入汴京便遇见熟人,叶孤鸿心中欢喜,当即与他同行起来。
步明灯口不能言,叶孤鸿不好意思问他太多事情,走了片刻,面前出现一座茶楼。
叶孤鸿仰头看这座略显奢华的茶楼,牌匾上书“樊楼”二字。楼上传来琴瑟琵琶乐曲声,楼中人头攒动,热闹无比。
一楼大堂内零散着分布一些人,围在桌旁或饮茶,或嗑瓜子,谈笑间十分闲适。
步明灯向叶孤鸿示意,他无事可做,便迈步走进其中。
这茶楼内略显嘈杂,叶孤鸿以为步明灯不喜欢这样的地方,但看他与掌柜熟识的模样,不由得有些意外。
听楼中其余茶客所说,他们在等的是一位名为“小晏”的说书人。
叶孤鸿身负“重任”,但陈付七如今似乎被众人遗忘,他便心安理得地在与众人一同等待起来。
大堂中等待的客人渐渐多了起来,谈话间竟然都是为了听“小晏先生”说书。
大约过了一刻钟,一位年轻人大步从外走来,笑吟吟地与众人打招呼。
他极受欢迎,从大门到台上不过短短几步路,与他说话的人不下十个。
叶孤鸿好奇地看着他。
年轻的说书人终于走上说书高台,视线看向叶孤鸿这边。
他对步明灯和叶孤鸿微微一笑,笑容明朗。
有些人连笑起来都带着几分洒脱,这说书人正是这样的人。
叶孤鸿冷着一张脸,没有回应。
说书人笑了笑,收回视线,并没有放在心上。他开始说书时, 叶孤鸿终于知道为何楼中的这些茶客会翘首以待, 甚至按时等待他的到来。
小晏先生的故事生动而真实,令人沉醉其中,看似荒谬的事情在他口中也如真事,叶孤鸿从头听到尾,听得心潮澎拜,心情跟着故事内容一上一下,直到小晏先生醒木一敲,结束了这段故事。
叶孤鸿掩饰般得喝了口茶,除去练剑之际,他从未有过这么入迷的时刻。
台上的小晏先生也在喝茶,他没有急着走,台下便有人问他:“小晏先生,听说罗刹剑客一直住在你家,你可知道他的去向?”
叶孤鸿表情一凝。
休夜住在小晏先生家中?他路上并没有听到相关的消息。
小晏先生笑着道:“不知道,你如果能找到他记得让他补上房租。”
“他还欠你房租吗?”
其余人有些惊讶。
“差三天的呢。”
“那未免太少了些……”
台下的茶客们都笑了。
步明灯微微弯了弯唇,看向那群茶客的目光却凉凉的。
叶孤鸿没有注意到同桌之人的表现,只是盯着晏游,若有所思。
晏游收拾东西大步离开,经过步明灯的桌子,对他笑了笑,往外走去。
叶孤鸿起身想要追去,想到什么,转头看向步明灯。
步明灯对他笑一笑,率先跟上。
三人接连离开,江掌柜坐在柜台后瞧着他们,目光落在最后的叶孤鸿身上。
白衣乌鞘剑,冷漠如雪,像西门吹雪,却又不是西门吹雪。
叶孤城在神通侯府深居简出,府内侍婢不敢打扰他,叶孤城过了一段安省日子。
齐熹要找的弟弟还没有消息,南王父子正在审问中,叶孤城与白云城牵连不深,于叶孤城来说,他此时无事一身轻。
听到休夜与两个大派结仇时,叶孤城默然,实在想不明白休夜这么做的理由。
但一想到休夜那时在山间展露的疯癫无畏的模样,是否有没有理由,便都无所谓了。
这天傍晚,方应看对他说:“听闻叶城主有一位远房堂弟,是武当派的俗家弟子。”
叶孤城点点头。
“听说他十分仰慕西门庄主。”
叶孤城依旧点头。叶孤鸿有剑术天分,衣着打扮言行举止皆向西门吹雪看齐,叶孤城还未见过西门吹雪,却又如同见过他了。
于是方应看道:“令堂弟来了汴京,今日他在樊楼听小晏先生说书。”
叶孤城顿了顿,淡淡道:“你有话直说便是。”
何必铺垫那么多。
方应看笑了笑,道:“只看外貌难以确定,还需叶城主亲自去确认一番。也许他有事要找叶城主呢。”
叶孤城看他一眼,不再开口。!
第111章 夜间相会
叶孤鸿追上晏游,想问他和休夜有关的事情。
他屡次败于休夜剑下,对方在他心中的地位不比西门吹雪高,但也低不到哪里去。
晏游回头,含笑看他,叶孤鸿滞了滞,自我介绍道:“在下叶孤鸿。”
“晏游。” 年轻的说书人笑着说,“海晏河清的晏,游山玩水的游。”
叶孤鸿在心中默念一遍,发现这名字很符合晏游给人的印象。
他单刀直入,问道:“我听说罗刹剑客住在你家里,你们是什么关系?”
晏游作思考状:“房东与房客的关系。”
叶孤鸿一愣:“等等,我不是问这个……”
晏游:“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关系。你和他又是什么关系?为什么来问我?”
他反客为主,愈凑愈近,叶孤鸿眉头微蹙,顿感自己落于下风,当即铿锵有力道:“我是他的对手。”
晏游退回去,笑了起来:“对手……那你站六分半堂还是金风细雨楼?”
叶孤鸿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道:“谁也不站,我只为我自己。”
晏游点点头,对他说:“你如果想知道休夜在哪里——”
他拖长语气,显得别有深意。
叶孤鸿眼皮一跳,心里期待起来。
“那我无可奉告。”
“……”
“我走啦,下回见。”晏游转头看向步明灯,问道,“一起走?”
步明灯点点头,随后向叶孤鸿道别。
“……”
等等,步明灯也住在晏游家?
叶孤鸿看着他们离开,追也不是,问也不是,站了片刻,只好做起正事来。
他的正事和“南山剑客”陈付七有关,然而在汴京外一度传得沸沸扬扬的南山剑客灭门夺财一案,在汴京中竟毫无波澜——只因汴京中各种大事层出不穷。
罗刹剑客与陌生男子当街交手,蛊师教训六分半堂弟子,罗刹剑客同时与六分半堂与金风细雨楼为敌,南王意图谋反——
叶孤鸿终于打听到南王意图谋反之事,大吃一惊,若是南王想谋反,那之前在南王府中的叶孤城如今境况如何?
他心里免不了担心,但又觉得叶孤城好歹是白云城主,怎么也不会卷进南王谋反事件。
忧心一夜,第二天叶孤城主动找上了他。
叶孤鸿松了口气,恭谨地向他问好:“堂兄。”
叶孤城微微颔首。
堂兄弟二人私下独处,叶孤城问他来汴京的缘由,叶孤鸿隐瞒下陈付七的事,如实将自己与休夜在莆田一带的交锋高速叶孤城。
“我……不如他。”叶孤鸿这么说时有些不甘,眉头紧皱,又想起当初休夜居高临下看着他的冷淡模样。
身上的伤口已经痊愈,但心上的伤势还未痊愈。
叶孤城道:“我与他也交过手。”
叶孤鸿豁然抬眸,紧张地等待他的评价。
叶孤城淡淡道:“道不同,不相为谋。他对剑不诚。”
叶孤鸿沉吟不语,片刻后,轻轻道:“可他的剑……很好。”
休夜的剑术狠厉,剑气如虹,他的剑也很美。
一种别样的美。
叶孤城说不出否定的话,沉默不语。
他没有将白云城的事告诉叶孤鸿,叶孤鸿只知道叶孤城虽然是南王世子的剑术师父,却并没有被卷进谋反案中。
于是他心中松了口气。
“不知堂兄如今住在何处?怎么会知道我来了汴京?”
“……”叶孤城顿了顿,“我现今暂居在神通侯府中。”
叶孤鸿恍然大悟,同时更加疑惑,但看了眼叶孤城的表情,默默地咽回疑问。
“我大约还要在汴京待上一段时日,若是有事,来神通侯府寻我。”
叶孤城淡淡地道,旋即起身离开。
堂兄安然无恙,叶孤鸿对自己的“正事”还毫无头绪,不由得有些消极怠工。
比起那什么南山剑客,他更想知道休夜如今的踪迹。
想知道休夜踪迹的人不止叶孤鸿,还有事情不大不嫌热闹的王怜花。
风萧泼他冷水:“你要追杀他?见到他的第一面大概就会送命了。”
王怜花冷笑:“你呢?难道你就能全身而退?”
风萧颇有自信:“我不现身便能杀他。不过我没有杀他的理由。”
王怜花问道:“若是有人雇你去杀他呢?”
风萧顿了顿,道:“如果你要雇我,酬劳把你卖了都给不起。你若是给得起,我便去杀他。”
“……”王怜花咬牙,“你想都别想,我才不会给你送钱。”
“不过若是有人要我杀你,我一文钱都不会要。”
“……你才一文不值!”
陆小凤也好奇休夜在哪里。
比起他,司空摘星倒是无所谓的模样。
他在汴京里偷过人,又和陆小凤聚过几次,汴京里如今热闹过头,司空摘星有些想离开,却又想看看休夜是否还能闹出更大的热闹。
一时之间留走不决,反倒往晏游家中跑了几次。
晏游家里该清静的时候很清静,该热闹的时候也很热闹,无情那么冷淡少笑的人在晏游家中竟也常常露出笑颜。
司空摘星在晏游家进出数次,风萧琢磨来琢磨去,指着司空摘星问晏游:“难道你要让他住休夜的屋子?”
晏游摇头:“怎么会。”
司空摘星还没说话,便听晏游又道:“他看起来不像能付得起房费的人。”
他大声道:“谁说的!”
他之前才干完一笔大生意好吗!说出来能吓死面前这群没见识的家伙!
陆小凤在一旁听到这话,善解人意地解释:“大概是因为你看起来一脸穷酸样吧。猴精。”
风萧第一次听到这个称呼,盯着司空摘星看了片刻,罕见地什么都没有说。
“……”
司空摘星倒是希望他说些什么。
王怜花与司空摘星终于真正知晓彼此的身份,同为易容高手,性格不合,彼此间隐隐有些针锋相对。
“千面公子?” 司空摘星道,“你真能变出一千张脸?”
“偷王之王?”王怜花道,“真敢说啊,你敢说你什么都能偷喽?叫你偷人你敢不敢偷?”
“当然。”
“有何不敢?”
两人目光对视,火花对闪电。
风萧道:“有一千张脸却没有一张固定的脸,这叫没脸没皮么?”
陆小凤道:“没想到猴精你如此胆大,癖好独特,偷人怎能拿到明面上来说?小心无情捕头逮你入狱。”
无情:不,这事不归我管。
王怜花&司空摘星:“……”
步明灯和蔺尘星作为住在晏游家中的另两位住客,十分安静,一个是喜爱安静,一个是不爱交际。
蔺尘星每天都会替无情按摩腿部,偶尔受累,便让两位剑童替他,自己在一旁一脸严肃的监工。
但剑童到底不是专业的大夫,蔺尘星看得直皱眉,指导过几次,剑童们才摸到诀窍。
他还要去为苏梦枕治病,便提前告诉无情和剑童们他不在时需要注意的事项。
铜剑童子问道:“我家公子何时能不拄拐杖,行走自如呢?”
铁剑童子一脸期待而紧张地等待着蔺尘星的回答。
小神医说道:“这要问你家公子,拄着拐杖是为了不摔倒,他哪天不拄拐杖就能走,那他就能下地了。”
铜剑童子和铁剑童子双目圆睁,面露欣喜之意。
无情看看自己的腿,若有所思。
他顿了顿,问道:“蔺大夫,步公子的病……”
步明灯的身体最近似乎又有点不大好了。无情白天避开其余人,试着不用拐杖行走。
那里十分安静,无情额间滴汗,撑扶着墙壁,右手被磨得破皮出血,一墙之隔,他听到了熟悉的咳嗽声。
步明灯曾住在神侯府时,无情也曾听见过他那压抑得极深沉得咳嗽声。
手上失力,无情跌倒在地,他还没有起身,听见动静的步明灯出现在无情前方的走廊上。
一上一下,两人默默对视。
步明灯走下长廊,扶起无情。
扶着他的手瘦弱而有力,骨节分明,青筋明显,步明灯面容苍白,对无情露出一个淡淡的笑。
他的眼睛中什么情绪也没有,无情便也不觉得被看见了狼狈的模样而窘迫。
但是借步明灯的力站起时,无情瞥见步明灯袖中沾染血迹的手帕。
蔺尘星是步明灯找来的神医,但他入京以来,花在其他病患身上的时间似乎比在步明灯身上多得多。
按理说两人一同入京,路途遥远,蔺尘星本该有充足的时间医治步明灯的。
无情心中沉沉,自看见步明灯那副模样后,他便忍不住猜测步明灯已回天无术,连蔺尘星都无计可施。
可蔺尘星能治好那么多人,怎么会治不好步明灯?
听到无情询问步明灯,蔺尘星顿了顿,微微垂眸:“他的病很难根治,这段时间大概会复发……。只要他按时吃药,便没有大问题。”
这是设定的固定体质问题,当然难根治,除非系统开后门让晏游重新修改各个马甲的数据。
面对这种情况,只有按时补蓝补血才能解决咳血的现象。
无情听蔺尘星的语气,情况似乎不严重,于是便放下心来。
蔺尘星再次登上金风细雨楼,苏梦枕在之前一直按时喝药,尽力遵照他的医嘱,早睡早起,减少熬夜次数,偶尔晒晒太阳。
但蔺尘星也说过让他适度放松的话。
替苏梦枕把脉过后,蔺尘星便板着脸,道:“大忙人果然没有放松的时间。看来我说的话都是耳旁风。”
苏梦枕解释道:“实在是事务繁忙,情非得已。”
蔺尘星看了眼杨无邪。
杨无邪苦笑道:“楼主之意,不敢不从。”
让一个工作狂选择离开工作是件很困难的事,苏梦枕能做到早睡早起不熬夜已经很给面子了。
蔺尘星冷笑一声:“不想治病便直说,我也不缺你的诊金。”
他不高兴了。
就算一个人早睡早起,若是白天一刻不停歇地忙碌,这样更养不好身体。
苏梦枕还是不太相信他。
担忧自己会忽然重病,苏梦枕总是想着在自己还能动的时日努力为金风细雨楼做些什么。这样才不辜负兄弟们的信赖,不辜负父亲的遗愿。
蔺尘星能理解他,但作为大夫,当然希望自己的病人能够听他的话。
习惯是要养成的。苏梦枕这样下去,即使真的治好了病,总是埋头工作,那也毫无意义。
气氛一时之间变得有些沉凝,苏梦枕沉默不语。
杨无邪嘴中发苦,忍不住叹气。
敢当着楼主的面生气发火的人只有蔺尘星一个人。
蔺尘星的外表有很大的迷惑性,生气时总给人一种小孩闹脾气的感觉。
杨无邪作为旁观者或许这样觉得,但苏梦枕作为蔺尘星生气的对象,能更鲜明地察觉到他的怒意。
他静默片刻,正视着蔺尘星,诚挚道:“抱歉。今后蔺大夫如何说,我会尽自己如能,听你的话去做。”
蔺尘星神色梢缓,轻轻颔首。
杨无邪抓住机会,上前询问道:“蔺大夫,你要去看看还有需要的药材么?”
“好。”
玉泉山里蔺尘星兢兢业业发挥技能,山下汴京城中和休夜有关的话题不减。
有人说休夜已经离开汴京,但也有人说夜里曾瞧见晶亮的白色鬼火,疑似休夜的头发。
怜花从一开始的兴致勃勃到后来的兴致缺缺,想揍风萧让他解蛊的渴望倒是与日俱增。
风萧脾气恶劣又怪,两人偶尔斗得狠了,夜里王怜花便整夜整夜疼得睡不着觉,白天痛意一消失,立刻冲到风萧房间,一桶井水浇他一个透心凉。
司空摘星曾来串过门,大早上的看见两名少年彼此拳打脚踢,两个都湿淋淋得如同刚从水里爬出来的水鬼。
面目狰狞,那叫一个不人不鬼。
晏游捧着热乎乎的包子看好戏,小天才叨着司空摘星的衣角嘎嘎乱嚼。
它从啄烂过谁的衣裳,司空摘星中了头彩。
“莫非他们俩天天这么打?”
司空摘星看得发笑,幸灾乐祸地询问身边的晏游,眼睛不经意间往下一瞥。
小天才黄色的长喙透过衣裳破烂的洞怼着他的腿,黑珠子般的眼睛亮晶晶的闪着无辜的光。
司空摘星:“……”
“天天打倒没有。”晏游看着院中的两人,回答他的问题,“不过偶尔看看怪有意思的。”
“喂。你的鹅。”
偷王之王语气冷静。
晏游低头。
一声衣物撕裂的脆响,小天才“唰”得掉头就跑,嘴上挂着一截破布。
破布在风中飘扬,和大摇大摆的小天才一起消失在司空摘星的视野里。
晏游:“这看着也怪有意思的。”
司空摘星:“哪里有意思!”
晏游:“这样,小天才撕了你的衣裳,我替它赔给你一件。”
司空摘星莫名地不太信任他的嘴。
晏游吃完包子,扔下院子中还在斗殴的两人,领着司空摘星去自己的房间。
他从抽屉里掏出一捆绸缎,是专门为小天才绑脖子的绸缎。
晏游大方道:“喜欢哪条?随意选。”
司空摘星:“……”
哪条也不喜欢!
华灯初上,街道上人来人往,摩肩接踵,一片繁花之景。
追命和陆小凤有一个共同点,那便是爱喝酒。
他们认识的契机是酒,交好的契机还是酒。
今夜是两个酒虫约好一起喝酒的日子。
两人喝得尽兴,勾肩搭背欢歌乱舞,陆小凤唱着“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声音如驴嚎。
追命嘲笑他:“你唱得像驴。”
陆小凤丝毫不羞,高高兴兴地唱着。
酒鬼大部分时候意味着麻烦,旁人对他二人退避三舍,两人便也有意往人少荒凉的地方走去。
不知穿过几条街,走过几个小巷,两人转进一个胡同,胡同深处两个人影若隐若现。
月华倾泻而下,洒落在地,其中一人的头发折射出耀眼的银辉。
两人一下子清醒了。
定睛一看,那人正是众人遍寻不见的休夜。
休夜对面还站着一个人。
追命再定睛细看,倒吸一口凉气。
——竟然是晏游。
竟然是那个总说自己是一平平无奇说书人的晏游。
不管是休夜还是晏游都没有表现出惊愕的模样,十分淡定。
瞧见两人,说书人用扇子遮住下半张脸,露出一双弯如月牙的笑眼。
追命嘴角一抽:“就算你遮住脸,我也能认出你。”
晏游十分干脆地放下扇子:“不愧是小追捕头。”
追命有些头疼,任何情况他都能妥善应对,再难办的事最终总有办法解决。
……但晏游和休夜夜里相会,这只是一件普通而又纯粹的、会让人头疼的事情。!
第112章 莫得感情
月明风清,万籁俱寂。
按理说晏游应当是处于弱势的那方——毕竟与江湖大派的眼中钉暗中相会,似乎算不上一件可以光明正大做的事。
但追命和陆小凤都有点做贼心虚的模样,反倒是晏游坦坦荡荡,休夜神色依旧漠然。
“你们暗中相见,有多久了?”
“你这话说得像我做了坏事一样。”
“虽然不是坏事,但也不是什么好事。”
晏游手指一掰,沉吟良久,道:“这才是第一次。没想到被你们撞见了,唉呀。”
只是第一次你数什么手指??
追命嘴角一抽,道:“你可知城中有多少人盯着休夜想要他的命?”
“他们要的是休夜的命,并非我的命。”
这话说的……好有道理。
追命的头不疼了。
晏游不可能不知道现今仍与休夜往来的利弊,想杀休夜的人会想尽一切办法抓住一切线索,晏游若是为了休夜着想,便不该来见他。
陆小凤在一旁瞅着他俩,摸摸两撇胡子,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追命奇怪地看他一眼。
陆小凤道:“所以两位夜里相会,是为了什么呢?”
晏游晃了晃左手拎着的钱袋:“我来找他拿房费。”
追命&陆小凤:原来还真的欠房费了……。
“只有这一件事么?”陆小凤道,“三天的房费似乎不值得这么冒险。”
晏游笑了起来:“没有什么冒不冒险的。钱这种东西,嫌少不嫌多嘛。不过你问得很好,确实不止这件事,”他瞥了眼休夜,“小神医托我给他送药。”
陆小凤微微一愣,又觉得此事乃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蔺神医虽然脾气不太好,偶尔说的话也不太动听……但是个好大夫。
“你受伤了?”
陆小凤看向休夜。
白发剑客的手腕处隐隐露出一截绷带。
休夜手腕一转,背到身后,淡淡地看他一眼。
晏游拿扇子敲敲手掌心,声音清脆:“各位没事了就散吧。”
他朝休夜使了个眼色,后者眉峰微拱,冷冷斜他一眼,转身走了。
陆小凤和追命谁也没有追上他,只是望着他的身影消失于黑暗之中。
原地只剩下晏游。
说书人一手勾着钱袋,一手握着扇子,展颜道:“我也该走啦。”
这么说着,他抬腿就要从两人面前穿过去。
追命哼哼一笑,一把拦住他:“你不能走。”
陆小凤和他心有灵犀,默契地拦在另一边,对晏游微微一笑。
晏游对两人一笑,不等他们反应,转身蹬墙翻墙一气呵成,麻溜儿地跑了。
“我偏走!”
说书人的声音笑吟吟的,尾音在原地打转。
追命能追上他的,但抽了抽嘴角,没动。
“想不到他还有这么一副好身手。” 陆小凤十分惊异。
“他虽然没有内力,但体质不错。” 追命压低声音,“我家师弟都追不上他。”
陆小凤更惊异:“冷血都追不上他?”
追命小声:“对。”
“……你为何不大点声?”
“毕竟我是师兄,总不能说师弟不行。”
陆小凤沉默良久,缓缓道:“你已经说了。”
……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夜。
陆小凤与追命将晏游和休夜的事暂且放之身后,一个希望休夜能平安离开,一个希望晏游不要招惹麻烦,对今夜的事都未多说。
只是天不遂人愿。
白衣剑客带着一身凛冽气息如狂风从身边大步走过时,陆小凤的视线忍不住追随着他。
那副模样、那副姿态,与他的朋友西门吹雪毫无二致。
陆小凤心里还在奇怪八百年不出门的西门吹雪为何来了汴京,偏头去看,便见那人拦在一个身披兜帽斗篷的黑衣人身前。
……西门?
陆小凤有些疑惑,和追命靠近了去看,追命瞧见他的模样,恍然大悟:“我听说叶孤鸿来了汴京。”
所以那人不是西门吹雪,而是叶孤鸿。
陆小凤也恍然大悟,他第一次见叶孤鸿,不得不说对方仿到了精髓,连他看叶孤鸿都觉得看到了西门吹雪。
“他拦的人是谁?”
追命好奇地问道。
陆小凤还没来得及回应他,叶孤鸿便神色一亮:“果然是你。”
追命隐隐有点不妙的预感。
斗篷黑衣人绕开叶孤鸿,不想搭理他的模样,叶孤鸿再拦,眼底灼灼星光几乎要一跃而出。
“让路。”
斗篷黑衣人拇指顶剑柄,杀气腾腾。
陆小凤:“……”
追命:“……”
夭寿了那人竟然是休夜!!
四周人烟稀少,陆小凤和追命顾不上远观,赶紧凑上去制止叶孤鸿自讨苦吃。
……虽然谁都没有和休夜交过手,但罗刹剑客剑术高绝的印象已经了他们心中。
“叶公子!”
陆小凤高喊一声。
叶孤鸿向两人投来一瞥,休夜脚步方向一转,迈步。叶孤鸿急了,当即拔剑,高声道:“休夜!我要与你一战!我这几个月来在练剑上未曾懈怠一分,已有所进步!”
休夜冷冷道:“你杀不了我,滚。”
叶孤鸿梗了一瞬,充分诠释什么叫不言弃,坚持道:“你不与我交手怎么知道我杀不了你?”
休夜嗤笑一声,转头正眼看他,眸光冰冷而阴郁,似乎懒得说话,缓缓拔剑。
剑出鞘。
寒光在月下一闪,凛然夺目。
追命面色有点难看,他看见了金风细雨楼的弟子——这里是金风细雨楼的势力范围。
“等等,你们不要现在打——”
叶孤鸿提剑冲了上去。
追命噎住,看了眼陆小凤。
陆小凤无言地和他对视。
六分半堂和金风细雨楼弟子正从各处赶来,追命最清楚这两个门派的行事风格,不同之处有之,也有共同之处。
对待敌人绝不手下留情。
追命朝交战的两人高声喝道:“神侯府追命在此!还不住手!!”
神侯府在江湖上的地位十分独特,神侯府的主人诸葛正我不止在朝堂上威望深重,在江湖上同样地位极高。
江湖中人见到神侯府的四位名捕,都会给几分薄面。
追命只想赶紧制止这两人,不要让事情变得复杂。
他声音响亮,在空旷的街道上传开老远,于几人头顶盘旋回荡。
但没一个人理他。
不说休夜,叶孤鸿的剑术并不差,追命和陆小凤在外毫无插手的机会。
更何况,只要一个人有脑子,都不会轻易制止剑客交手。
叶孤鸿在莆田时是休夜的手下败将,当了不止一次,数月不见,他还是手下败将。
休夜眸光中泛着讽刺的冷光,叶孤鸿的表现只是印证了他之前的结论——叶孤鸿杀不了他。
厌烦了与叶孤鸿交手,休夜一剑挑开叶孤鸿的剑,下一秒,剑刃正对叶孤鸿脖子。
叶孤鸿的剑落地,声音清脆,在地上滑出去老远。
休夜警告他:“日后你若是再敢对我拔剑,这柄剑就不会只停在这里。”
剑刃冰凉,与皮肤接触的地方正淌血,叶孤鸿瞥见白衣上慢慢晕开的血色。
一阵刺痛。
他动了动唇,心中挫败大于屈辱——休夜对剑的诚意绝对比不上他,可休夜剑术如此高绝,他自幼苦练至今又有何意义?
叶孤鸿脾气孤傲执拗,一时之间钻牛角尖,心中悲愤,面色惨白,眼中的光如燃尽的烛火,缓缓熄灭。
他扬起脖子,朝休夜的剑上撞去——
追命一把将他扑倒在地,拧着眉厉声道:“你做什么!”
叶孤鸿惨然一笑:“我输在他手下不止一次,有何颜面继续学剑?还不如一死了之,死在休夜剑下……”
他喉咙里哽咽一声,说不下去了。
追命搞不懂有些剑客们在想什么,譬如西门吹雪叶孤城,还有此刻躺在地上要哭不哭的叶孤鸿。
冷血也用剑,追命曾用他的剑处理过野味,师弟没有任何反应,还教他怎么处理才能处理得更好。
可再怎么视剑如命……追命都没想到叶孤鸿会直接不要命。
追命掏出手帕捂住叶孤鸿颈部的伤口,对他道:“只不过是输了几次罢了,为何不坚持到能赢过他的那一天?”
“你这样,只会让休夜更轻视你罢了。”
陆小凤摸摸胡子,弯腰拾起叶孤鸿的剑。
六分半堂与金风细雨楼的弟子已在四周围起一道人墙,看见面前的这幅场景,都有些疑惑。
六分半堂的弟子率先开口:“休夜,你杀我六分半堂弟子,今日别想从这里离开!”
金风细雨楼的弟子不甘示弱,道:“等等——他要跟我们回去!要慰告死在他剑下的兄弟们的在天之灵!”
叶孤鸿捂着脖子处的伤口起身,表情惨白,冷冷道:“只听闻你们在汴京分庭抗礼,针锋相对,却没想到说大话的本事也差不多厉害。——你们谁也不是他的对手。”
追命和陆小凤原本默默在一旁思考对策,听见叶孤鸿这话,眼皮都是忍不住一跳。
两方人马看向他,静了一瞬。
面色惨白,血染白衣,捂着伤口的帕子被血浸透,叶孤鸿看起来狼狈至极。
休夜站在一旁,仿佛此刻发生的事与他毫无关系,正缓缓地将剑插入剑鞘。
叶孤鸿唇色发白,伸手向陆小凤要剑。
陆小凤将剑递给他,问道:“我带你去医馆?”
叶孤鸿淡淡道:“不必。我还能走。”
他深深地望了追命,低声道了句谢。
休夜重新戴上兜帽,朝人群中走去。
金风细雨楼的弟子被他气势所摄,忍不住向后退,脚才抬起,立刻反应过来,拔剑道:“你不能走!”
休夜眼里翻滚的阴云更加浓重,道:“滚。”
叶孤鸿缓缓走上前,对那些弟子道:“你们不是他的对手。”
追命&陆小凤:……好像有哪里不对?
叶孤鸿认真盯着面前为首的弟子,上前一步,幽幽道:“你们不是他的……”
话没说完,他眼一闭,仰天倒地,手帕攥在手里,在地面上蹭开一道血迹。
陆小凤:……这不是走不了了吗?!
叶孤鸿倒下的瞬间,休夜拨开面前几人,想要离开,他一动作,所有弟子纷纷拔剑——金风细雨楼与六分半堂弟子一齐向他攻去。
休夜拔剑,投入这群弟子的交战之中,面无表情,神色阴郁。
追命发完召集六扇门捕快来的信号,随后和陆小凤一起将倒在地上人事不省的叶孤鸿搬离混乱的战场。
“我送他去医馆。”
“我……留下。”
追命看起来很头疼,不大想留下的样子。
陆小凤背着叶孤鸿往医馆去,路上想他宁可在那里待着也不想大半夜背一个大男人去医馆。
休夜一战又成名。
当日在场的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弟子死伤皆有,休夜彻底与汴京的两大门派结下梁子。
医馆的后院里叶孤鸿已经苏醒,比昨夜面色惨白的模样好了许多,脖子上缠着厚厚的绷带,浑身散发着冷气。
他从掌柜那里知道自己昨夜是由陆小凤送来看诊,还付了诊费和医药费,便想去找陆小凤还钱。
路上听到有关昨夜的事情,知晓了自己没能看见的后续。
六扇门捕快赶来之际休夜已经走了,听说追命也受了轻伤。
叶孤鸿愈听,眉头皱得愈紧。
“没有大碍。”追命对冷血说,长长地叹了口气,“我就和陆小凤去喝个酒。”
伤不是休夜弄的,而是追命想要制止并想着能救一个是一个时被不知道是金风细雨楼还是六分半堂弟子的剑刮上的。
衣服彻底告废,一条约有小臂长的伤斜斜地刻在手臂上。
冷血盯着他胳膊的伤口看,蹙眉道:“休夜呢?”
“走了。”
现场一片狼藉,追命看着休夜的身影消失,却没有办法拦下他。
只要休夜不想留,谁也留不住他。!
第113章 拉钩上吊
晏游知道这事时没有太大反应,他没有立场评价休夜的做法, 但如果让他表达自己的看法, 那就是:
——仇恨值up,真过瘾。
“我真弄不懂他。”陆小凤对着晏游嘀咕,“他到底想要什么?”
晏游道:“也许他什么都不想要。”
陆小凤不说话了。
他那晚送叶孤鸿去医馆后又立刻赶了回去,但晚了不止一步,捕快们正在处理现场,追命胳膊淌血,原地已没有那道黑色的身影。
他失望不已。
“休夜的事不重要。”晏游说,“重要的是,你为什么又来我家了?”
陆小凤诚实道:“你这里安静。”
汴京城中各处街道全是寻找休夜的人,金风细雨楼与六分半堂被彻底惹怒,发誓要将汴京翻个底朝天,一定要找出休夜报仇雪恨。
街上人心惶惶,即使官府派捕快四处巡逻也改善不了多少。毕竟那些人并没有做什么过激之事,可他们只是走在路上,气势汹汹,便令人惧怕。
陆小凤不是很喜欢见到那副场景。
晏游若有所思。
陆小凤看了一圈,不见其余人露面,便询问晏游他们去了哪里。
晏游一一回答:“无情捕头回了神侯府,风萧和小王去找休夜了,步明灯去城东看望小顾——小顾是他收养的孩子。”
步明灯还收养了个孩子吗?
陆小凤心里有些惊讶,点点头,紧接着又问道:“小天才呢?”
他进屋到现在,小天才还没有冲出来啄过他,一时之间竟有些不习惯。
晏游弯弯眼睛,笑了起来:“风萧把它带走了。”
陆小凤下意识地追问:“为什么?”
“因为小天才也是休夜啊。”
“……我不该问的。”
陆小凤的脑袋有点疼。
知道这样的答案只不过是在浪费他的时间和心意。
家里没人,晏游从屋里搬出东西,打算拉着驴车去卖。
陆小凤跟在他身后,看清被搬出来的物品,双目微睁:“这是你雕的?”
三层的木头架子上分别放着三个木雕,一共九个,有狗有猫,还有憨态可掬的小人,有四个上了色,剩余五个则是简单的米色。
“想要吗?”
“五百两。”
“你不如去抢……”
两人一起出门摆摊,陆小凤想同行的代价是替晏游赶车。
晏游转遍汴京主城区各处,对哪里繁华哪里人多了如指掌,坐在车上懒洋洋地指挥陆小凤赶车,倒显得陆小凤真的是他的仆人。
街上搜寻休夜下落的人十分多,不止金风细雨楼与六分半堂,还有其余打着各种主意的江湖人士。
陆小凤看见这些人,想到休夜,便问晏游:“你就不担心他吗?”
晏游和休夜的关系应当不错,陆小凤在沙漠中与他相遇,后来又在中原重逢,休夜从始至终都如山巅经年不化的冰雪,毫无融化的迹象。
而那样冷漠的休夜,却愿意在晏游身边晒太阳。
对晏游来说,休夜应当也是意义特殊的人。
“没什么好担心的。”晏游说,“我不能为他做些什么,他也不需要。”
陆小凤说不出反驳的话,但隐隐又觉得哪里不对。
晏游笑了笑,目光移向街上那些面容严峻的江湖人士:“担心他的人不缺我一个。担心他被人抓住,担心他离开汴京,担心自己遇见他时无力还手,担心杀不了他……我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陆小凤:“你总该担心他身上的伤。”
晏游意味深长地看他,满脸都写着“你自己担心就不要拉我来掩饰嘛真拿你没办法啊”。
陆小凤对他翻了个白眼。
在街上寻找休夜的人还有一个叶孤鸿。
他那时心生死志而未死,被陆小凤送去医馆后,叶孤鸿听到街上与休夜有关的讨论,加入到寻找休夜的大军之中。
叶孤鸿找休夜并非为赏金,更不是为剑术切磋——毕竟他彻彻底底的是休夜的手下败将——至于具体的原因,他也说不清。
休夜四面树敌,双拳难敌四手,独虎难胜群狼。倘若休夜继续这般行事张狂偏激,终有一日,休夜会迎来四面楚歌的境地。
叶孤鸿要告诉休夜,让他趁早离开汴京,或是在对方有难之际,出手相助。
不过叶孤鸿已经找了三日有余,却始终不见休夜的踪影。
也许休夜已经离开了汴京,或者说,休夜根本不需要他的担心。
叶孤鸿神情沉重,脖子上的伤口还未愈合,阳光灿烂,他隐隐感受到一种黏腻的热度从绷带里散发出来,便走进一旁的小酒馆。
这时酒馆里的客人不多,叶孤鸿要了一壶凉茶,蹙着眉给自己倒了一盏。
他心里念着各种事情,端起茶盏后没有立刻饮茶解渴,正是这短短的停顿,让他没有落得更狼狈的模样。
一只不知从哪里冲出的大白鹅扑腾着翅膀飞上叶孤鸿所坐的桌子,茶水洒了个彻彻底底。叶孤鸿端着空荡荡的杯盏,懵了片刻,脸黑了。
大白鹅黑珠子般的眼睛瞥向叶孤鸿,嘴里隐隐露出一片红布,当着他的面张开翅膀扇了扇,这才收起翅膀。
它还没有立刻下去。
叶孤鸿甩去手上水珠,套出帕子细细擦了擦磨刀霍霍向白鹅。他想了想,冷着脸大步迈出门,转脸差点与脚步匆忙的少年撞在一起。
少年服饰花哨,一身银饰极为张扬,眉头紧皱,与叶孤鸿对上后赶忙后退一步。
“是你?”叶孤鸿在莆田见过他,“蛊师?”
风萧倒也没有忘记他:“你是叫叶孤鸿来着?听说你又输给休夜了。”
一个“又”触动叶孤鸿的心灵,他动了动唇,什么也没有说。
一名绯衣公子快速越过两人,径直走进客栈,手里匕首闪着铮亮的光。
风萧没了跟叶孤鸿叙旧的心思,上前一把拉住对方:“等等,你别动手!”
王怜花咬牙切齿,冷笑道:“你对着我的衣裳还敢再说一遍吗?”
他身上的绯衣颜色鲜丽,柔软华丽,极为亮眼,各处绣着复杂精美的暗纹,不止布料好,衣裳的手艺也好。
而正是这件漂亮的衣裳,衣脚处烂了一个洞。
大约一个成年人的手掌大小,微微飘扬,透过这个洞,能看见后面的景象。
叶孤鸿:原来大白鹅嘴里的红布是这人的衣裳……
他算是看出来发生了什么。
绯衣公子的衣裳被大白鹅啄烂,怒极之下想要杀人泄愤,而风萧不想让他杀鹅。
被杀和被保护的主角立在桌上,神气无比,叶孤鸿看着它,也莫名地想要拔剑。
风萧十分恼火:“我不准你杀它!衣裳让晏游赔你不行吗!”
王怜花怒道:“我偏要杀它!今日我定要吃一顿全鹅宴!”
“你敢!”
“我有何不敢!”
叶孤鸿默默地看着他们。
他还一口水都没喝。
“你如果杀了它,休夜定然不会饶了你!”风萧脸上挂彩,手背蹭蹭脸颊,瞥见手背的的血迹,脸色一黑,“你敢让我流血?”
“休夜是休夜,它只是一只鹅!”王怜花提着衣裳的一角,争斗期间小洞变成了大洞,额角青筋直跳:“我这衣裳你能赔得起?”
风萧:“当然能!多少?”
王怜花:“五百两!”
风萧没那么多钱,愕然:“你不如去抢!”
王怜花冷笑道:“没见识,我这衣裳是丝绸所制,暗纹是江南有名的绣娘一针一线所绣,仅仅是其中的人力物力,便是你想不到的。我好不容易得了件喜欢的衣裳,被一只鹅弄坏,五百两还少了。”
风萧陷入沉默,拧着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叶孤鸿开口道:“我方才听你们说休夜。这只鹅是他的?”
王怜花瞥他一眼:“不是。是晏游的。”
又是晏游。
叶孤鸿发现晏游简直无处不在,活在各种人的嘴里。
风萧经过思考,得出结论,下巴一昂,趾高气扬而又得意洋洋地笑:“这样,我解你身上的蛊,你不准杀它,不管它做了什么,都不能怪罪它。”
——这只是一只鹅。
王怜花的表情显然也这么想,风萧在意这么一只普普通通的鹅,这让王怜花怀疑自己在风萧面前连只鹅都比不上。
不过风萧的提议让王怜花王怜花心动了,他想了想,道:“你解蛊之后,不准再对我下蛊。”
风萧皱起眉:“你别得寸进尺,我只解这一次。”
王怜花呵呵一笑:“否则我迟早要宰了这只鹅。”
小天才嘎嘎两声。
风萧表情一沉,略作思考,又提出另一个条件:“日后你若是敢让我流血,你的要求便不作数。”
王怜花估量一番,风萧百毒不侵,除去蛊虫与蛊毒后几乎没有长处,若说善跑善跳——他自幼习武,精通各家功法,怎么说都强于风萧。
“我同意你的条件。”他顿了顿,又补充一点,“不止不能对我下蛊,还不能让我看见你那些蛊虫。”
风萧:“啧。”
王怜花眼皮一跳,心道还好自己加了条件,问:“知道了吗?如何?”
风萧不情不愿地点头。
王怜花满意地收起匕首。
两人对视一眼,看向叶孤鸿。
叶孤鸿:“这只鹅……打翻了我的茶。”
桌面上的湿迹几乎全干,杯盏倒在一旁,小天才在桌上转悠,如同巡视领地的国王。
看到风萧和王怜花的争论告一段落,小天才摇摇摆摆地走下桌子。
叶孤鸿:“……”
这只鹅怎么回事?
在莆田少林寺下落脚时,风萧与叶孤鸿的交流并不多。前者桀骜不驯,愿意和司空摘星说话已经很不错了,而后者则保持自己的人设与形象,冷面冷语,鲜少开口。
尽管风萧已经见识过他几近失态的模样了。
风萧瞥了眼叶孤鸿脖子上的绷带。
王怜花紧跟着也看了一眼,若有所思,余光看见小天才,脸又黑了,嫌弃地迈步离开他。
叶孤鸿没有觉得无礼,伸手轻抚伤处,神情严肃,问道:“你知道他会去哪里么?”
休夜是和风萧一起上京的,叶孤鸿认为他们的关系不差。
风萧满不在乎道:“不清楚,也许他已经离开汴京了。”
王怜花道:“我们不是来找他的吗?”
风萧道:“找不到,不找了。而且这里有一只休夜。”
小天才在地上叨食物,头也不抬,一身皮毛油光水滑。
大白鹅……
叶孤鸿莫名地懂了。
他选择保持沉默。
风萧带着小天才就要走,叶孤鸿想了想,跟了上去。
“我听说步公子和你们一起住在小晏先生的家里。”
王怜花轻飘飘地看他一眼,忽然一笑:“你这样,可一点都不像西门吹雪。”
叶孤鸿表情微冷。
他伸手碰了碰自己的剑,最终却连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
第114章 黑暗之外
街上奇怪的三人组并肩而行。
王怜花和风萧达成共识,此后再也不受蛊毒威胁, 顿觉神清气爽, 心情舒畅。
衣裳破损需要更换,王怜花心情极好地与两人分道扬镳,去京中最好的成衣铺为自己置办一身新衣裳。
“你又没到衣不蔽体的地步,衣裳换那么勤做什么。”
一直以“衣裳干净、能蔽体、破损了修修补补”为上的风萧对他的讲究嗤之以鼻。
王怜花更嗤之以鼻:“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从小在山里撒野。也对,猴子当然不在意有无衣裳可穿。”
风萧抬脚踹他,王怜花飞快闪开,衣袂翩飞,潇洒离去,背影透露着满满的欢快。
叶孤鸿没顾得上看他二人的交锋,垂眸看着脚畔叨着他不放的大白鹅,心里涌上一股杀意。
风萧敏锐地瞪他一眼。
叶孤鸿道:“你让他住口。”
风萧道:“我管不了它。”
叶孤鸿被啄得腿疼,问:“谁能管它?”
风萧道:“晏游。”
总不能真的托着这只大白鹅去找小晏先生。
叶孤鸿心情无语,好在小天才啄了大约有半刻钟,大发慈悲地松嘴。
两人走了没有多久,便有人拦在两人身前——他主要拦的是风萧。
来人是六分半堂弟子。
风萧上回将六分半堂的弟子雷柯教训一顿,狄飞惊亲自下场与他见面,那回风萧醉酒离开,六分半堂的弟子本来在他身后护送,陆小凤却突然登场,担下送风萧回家的任务。
那之后六分半堂的弟子在街上见到风萧,都是敬而远之,不敢轻易靠近。
少年蛊师孤傲不群,鲜少同无关之人交谈,除了那些往来于晏游宅邸的人物。
叶孤鸿是无关人士,六分半堂弟子只请风萧去一叙,叶孤鸿他站在原地目送两人走进前方的酒楼,心头沉甸甸的离开。
六分半堂这回来请风萧,是为了借他的蛊术寻得休夜的行踪。
风萧猜到他们的意思,所以愿意见面,在楼上等着他的人是雷厉——当初和狄飞惊一起来见他的弟子。
雷厉态度恭敬,说明来意,风萧一刻也不曾犹豫,果断拒绝:“不要。”
他说:“我只接杀人的生意,不找人。”
雷厉没有太意外,礼貌地为风萧斟茶,隔着升腾的热气,他询问道:“若是六分半堂委托阁下杀呢?”
风萧沉默了一瞬:“我不杀他。”
雷厉道:“六分半堂出重金。”
风萧摇摇头:“杀他的酬金把六分半堂卖了都抵不了。”
雷厉额角一跳。
这种比喻……真的不是别有用意吗?
双方既没有相谈甚欢,也没有不欢而散,雷厉态度谨慎,继续询问道:“我们和金风细雨楼的追杀令合起来已有黄金百两,风公子可会出手?”
风萧不答,盯着他看了片刻,反问:“你怕我阻挠你们?”
雷厉不语。
风萧冷淡道:“你们是他自己惹来的麻烦,我不会出手。”
雷厉得到肯定的答案,向风萧微微一笑,道:“我会将公子的意思传达给堂中的其余兄弟。”
风萧眼露讥讽之意,道:“即使我不出手,你们也拿他没办法。”
雷厉道:“但六分半堂数名弟子不能白死。”
风萧懒得同他继续说,径直起身离开。
晏游的木雕卖出去两个,还剩七个。
第一个是冯少爷买的,他重见天日之后决心不再踏入江湖,准备继承家业。
冯家的一个珠宝铺离晏游的摊子有一条街,冯少爷巡视家里产业路过,看见晏游后热情的上来打招呼,并积极支持他的生意。
他甚至打算全部买下,晏游不卖,冯少爷便主动用一两碎银买下一只憨态可掬的狗木雕。
木雕只有幼儿拳头大小,但精致光滑,神态逼真,冯少爷给了钱,带着狗木雕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第二只被晏游的一位熟人买下,是偶尔会带晏游一起去奏乐拉二胡的杜大爷。
杜大爷给他的孙子买了一只猫的木雕,晏游收了他十五文。
老大爷喜笑颜开,带着木雕离开。
晏游抛着一枚铜板玩,一旁陆小凤的视线令人很难忽视,晏游便一个一个将铜板抛给他。
陆小凤灵敏地接住每一枚铜板。
“不愧是有灵犀一指的陆小凤。”晏游赞不绝口,“厉害厉害。”
陆小凤动了动自己的两根手指,嘴角一抽:“灵犀一指可不是用来夹铜板的。”
晏游悠哉地指挥他,道:“去买两个包子。”
陆小凤没脾气,去斜对面的包子铺买了两个肉包,递给晏游一个,自己拿着另一个重新坐下。
晏游这人很奇怪,明明是第一次见面便能莫名其妙地变得熟稔,还能若无其事地欺负人。
陆小凤不讨厌他,反而有些明白为何风萧那么待人冷漠的人会那么亲近晏游。
至于休夜……陆小凤搞不懂休夜,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而晏游对他的态度也令人捉摸不透,陆小凤懒得去想他们的关系到底是好是坏了。
肉包子香喷喷的,天边斜阳与晚霞相辉映,眼前一字排开的木雕染上温暖的橘色,活灵活现,仿佛下一秒便会动起来。
“说真的,我若是买一个,你打算收我多少?”
“五百两。”
“……”
“概不赊账。”
“奸商。”
陆小凤憋了憋,给出评价。
晏游对他弯弯眼睛。
第三位客人是陆小凤意料之外的人物。
那辆华丽精致的马车缓缓驶来时,陆小凤便注意到了。车夫皆是习武之人,气质特殊,表情严峻。
马车在摊子前停下晏游懒洋洋地抬眼。
车夫主动支起帘子,一位青年从中探出身来,面上带笑,对晏游笑得亲切无比。
“小晏先生。”
晏游笑吟吟地道:“方小侯爷。”
陆小凤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多余。他似乎不该坐在这里,而是应该将这个位置让给面前的方小侯爷。
作为能让神通侯方应看下车打招呼的人,晏游的笑容同样明朗而符合场景,但陆小凤总觉得这是他打着什么坏主意时的笑容。
方应看垂眸,目光一一扫过剩余的七个木雕,对晏游一笑:“若是我没猜错,这些木雕出自小晏先生之手?”
“对。方小侯爷要买吗?”
晏游热情地推销起来。
方应看十分配合:“小晏先生可有推荐的?”
晏游看了看,托起一只木鸟。
“这是……”
明明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动物,方应看竟然有点犹豫,大敢确定的模样。
“鹰。”晏游说。
方应看的讶异明显到一旁的陆小凤都能看出来。
他讶异的地方在于晏游向他展示的真的是他所想的鹰。以晏游往常的表现来看,干出指雀为鹰的是并不奇怪……。
晏游示意陆小凤解说,后者纳闷,一边想自己什么时候有这么个任务,一边道:“鹰有搏击长空之力,鹏程万里之能,与小侯爷极为相配。”
方应看笑着看他一眼,道:“承你吉言,陆小凤。”
陆小凤眼睛一亮,笑容欢快而真诚:“你认得我?”
方应看指了指自己的上唇,莞尔道:“四条眉毛陆小凤,有谁会认不出你呢?”
实际上是他手下的人及时收集各方信息,方应看早就知道陆小凤【又】时常进出于晏游的宅邸。
晏游饶有兴致地看他们交谈,表情愉快,心情极好的模样。
方应看最讨厌他那副说不上来的模样,眼角余光瞥见,心中萦绕着一种古怪的情绪。
晏游积极推荐,陆小凤热情介绍,方应看最终买下那只展翅欲飞的木鹰。
三两银子。
陆小凤对晏游的“差别对待”叹为观止,心想晏游赚起钱来毫不客气。
他轻轻端在手中,半是场面话半是真心话,笑着道:“小晏先生真是位全才。”
晏游微笑不语。
方应看停下后什么有意义的事都没做,买了一只鹰离去,陆小凤和晏游凑到一起嘀嘀咕咕。
“你怎么敢卖他那么多钱?”
“卖给你的话更贵。小侯爷不缺这点钱,但是我缺。”
“你也不缺好吧!”
木雕还剩六件。
晏游说:“真应该让小侯爷全买回去的。”
陆小凤:为什么你还嫌烦了……
卖木雕二人组收拾东西打道回府,路遇叶孤鸿在晏游的宅子不远处徘徊。
陆小凤扔下缰绳跳车,叶孤鸿听到脚步回头,看到他和他身后坐在驴车上的晏游。
晏游甩着缰绳看他们交谈,若有所思。
游戏角色已经不止仅限于和马甲交流,越来越多的角色和他这个本体的交流也变多了。
马甲们与本体齐聚一堂,这样的情况在意料之中。晏游能够掌握全部的情况,却不能保证一切都按照他的想法来。
虽然总体上的发展大差不差。
叶孤鸿来是为了向陆小凤道谢。
陆小凤十分奇怪:“你怎么知道要来这里找我?”
叶孤鸿诚实道:“路上遇见一位好心人,他说你今日在小晏先生家中。我方才敲门,无人开门,一直在这里等你们回来。”
好心人模样普通,要说他长什么样,只能说他有两条眉毛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
陆小凤眼皮一跳,猜到那人是谁了。
除了司空摘星以外不做他想。
司空摘星那猴精,竟然还留在汴京。陆小凤磨磨牙,一想到那家伙在暗中贼兮兮地看着一切事情,便有些手痒。
晏游看他二人有事,笑吟吟地赶车离开,叶孤鸿望着驴车拐进小路中,神色怔忪。
他其实还想问晏游是否知道休夜的下落。
但想了想,又觉得无趣。
见到休夜又如何?
说不定在罗刹剑客眼中,他只是一名手下败将,是落败后想要寻死的弱者,连对手都算不上。
叶孤鸿悲从中来,郁郁寡欢,沉闷压抑。
陆小凤看他这副模样,就如同看见西门吹雪垂头丧气的样子,像又不像,心情微妙。
于是大手一挥,带他去喝酒了。
叶孤鸿借酒浇愁,疯狂灌酒,桌面桌下堆满酒坛。
陆小凤喝得过瘾,醉醺醺的,眼睛晶亮,又叫:“小二!上酒!”
“好嘞!”
小二的声音响亮又欢快。
酒上了一次又一次,陆小凤到最后看也不看小二,闭着眼睛趴在那里呼呼大睡。
这回没有人喊小二,小二自己来了。
他看看面前的两位醉鬼,嘿嘿一笑,掏出蘸着墨水的毛笔。
叶孤城找到和陆小凤一起喝酒的自家堂弟时,站在桌前沉默了许久。
两人衣衫凌乱,实打实的醉鬼模样。
叶孤鸿捏着酒碗嘀嘀咕咕,陆小凤趴在桌上仰脸大睡。
后者脸上布满了墨迹,叶孤城努力地还原,发现那是一只王八。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叶孤城由衷地感到不解。
日头高照,鸟儿啼鸣。
叶孤鸿缓缓睁开双眼,窗外炽热的阳光让他条件反射地闭上眼。
闭眼之前,他瞥见床畔的一道白影。
叶孤鸿立刻又睁开眼睛。
他的堂兄,白云城城主叶孤城,冷淡地看着他。
叶孤鸿猛地起身,脑袋一晕,一抽一抽地疼,险些又立刻倒下去。
叶孤城面无表情地看他。
叶孤鸿缓了片刻,立刻下床,张了张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出去洗漱吧。”叶孤城淡淡道,“之后让大夫再看看你的伤。”
叶孤城推门离开。
门外景色优美,绿树成荫,姹紫嫣红的花丛在风中轻晃。
叶孤鸿摸摸自己的脖子,大约是昨夜喝酒太放肆,似乎裂开了……但已经被重新包扎了。
他洗漱之后,神通侯府的大夫重新替他看了伤处,表情不赞同地批评了他带伤饮酒的行为。
叶孤鸿只有默默听着的份。
他所在的院子是神通侯府一处安静的偏院,无人打扰,环境优美,叶孤城一直住在这里。
知道叶孤鸿与休夜交手惨败时,叶孤城没有想过去找他,胜败乃兵家常事,技不如人,输了也无可厚非。
但是他后来有了不得不找到叶孤鸿的理由。
参与南王谋反案的齐熹不久前终于能够下地行走,下地第一件事,便是询问他弟弟的下落。
冷血当初知道他的要求,将要求上报,朝廷已派专人去齐佑的居所寻找,但齐佑早已不在那里,据山下的村民所说,已经将近一年没有见到齐佑了。
齐佑极有可能是杀死黑龙寨少寨主的凶手,其中金九龄与风萧都参与其中。
但南王谋反的细节不便透露,所以金九龄还不知道此事。
而重刑之下南王说出一切,譬如他曾想拉拢步明灯,礼物却被原样送返一事;至于齐熹的弟弟,一个无关紧要的小人物,他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不管是南王还是世子,又或是与两人联系紧密的军师门客,都不知道齐佑的在齐熹被困后如何。
齐熹大失所望,还没来得及沮丧,南王府里的一位侍从说出了和齐佑有关的线索。
就在去岁十一月的中旬,天寒地冻之际,他偷偷去赌坊小赌,输了个精光,连最后一身衣裳都险些输尽,有一位好心的客人帮他维持住最后的体面。
那位客人曾问起过他南王府中的大夫,齐熹的事情。
客人说和齐大夫是故人,听说他在京城南王府有了件好差事,吃喝不愁,是来找他要债的。
侍从被他灌了两坛酒,醉意醺醺,大着舌头说:“齐大夫不在啦……他好像办了什么错事,王爷把他赶走了。”
南王谋反之事是秘密进行,府上仆人不清楚全部情况,当然对南王所说的话深信不疑。
客人表情很难看,侍从记得他还逼问了些什么,第二天醒来,他在一家客栈里,那晚的事情只能想得起那么一点事。
由于和下落不明的齐熹有关,所以侍从印象深刻,害怕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侍从本打算将这事压在心底一辈子。
事到如今,他却是不说也不行,甚至还绞尽脑汁说出更多线索。他只希望能尽早甩掉南王府这档子破事,重新找份工,继续过他的日子去。
这个线索让齐熹精神一振,在专人陪同下去侍从醒来的客栈查探,在侍从醒来的房间中找到他弟弟留下的暗号。
齐佑不清楚他哥发生了什么,但为了以防万一,出于各种考量,他留下暗号。
某种程度上算兄弟间的心有灵犀。
成功找到暗号,齐熹兴奋不已,心下大定,觉得他弟弟能来汴京找他,能有空留下暗号,一定十分平安。
“暗号不止这一个,汴京城中其余地方也有。”
齐熹笃定地说,决定要自己一个人一一找出来。
找他弟弟不是最重要的事,于是齐熹身边便指跟了两个人,从白天找到黑夜,找了三天,齐熹面色煞白地找到冷血,说他弟弟误入歧途了。
知道他弟弟有可能是案件犯人的冷血:“……为何这么说?”
齐熹忧心忡忡道:“他说他进了一个叫什么幽灵山庄的的组织。”
幽灵山庄。
冷血表情一凝。
上一个说出“幽灵山庄”的人正在地牢里待着,现在还没有放出来。
本以为齐佑是不重要的人物,但没想到竟然会和无情查的案子联系起来。
冷血带着他去看了黑龙寨少寨主被杀一事的卷宗。
齐熹看了和犯人面容相关的描述,呆立当场。
“是他……”
齐熹难以相信自己的弟弟成了通缉犯,说:“我弟怎么会杀人!他为什么杀人?”
没有什么不可能,也许齐佑在齐熹离开之后有经历了许多事情。
“依你来看,他杀人是在进入幽灵山庄之前,还是之后?”
“一定是之前!”齐熹斩钉截铁地道,“否则他怎么会平白无故的杀人?一定是有人教唆他!”
冷血对他的笃定不置可否。
无情正忙于南王之事,每日忙得脚不沾地——他已经能够轻松地行走,恨不得将这些年来没有走过的路全部走回来。
他高兴,其余人也都为他开心。
得知齐熹的弟弟说自己进入幽灵山庄,无情以为是自己当初放出陈付七是凶手的消息有了成效,但再一想,又有合不上的地方。
齐佑是在去年十一月入京,留下暗号,但无情放出陈付七被捉住的消息却是在冬末春初之际,这证明齐佑不可能为了陈付七来京,他只是在找自己的哥哥。
齐熹郁卒不已,他希望齐佑平安无事,结果到头来却得知自己的弟弟变身通缉犯的消息。
还不止这一个坏消息,他弟弟加入的组织还是神侯府正在追查毫无头绪的陌生组织。
对齐熹来说,这是坏消息,但对无情来说,这是一个好消息。
陈付七在牢中待了许久,精神几近崩溃,地牢环境并不好,腐朽酸臭味萦绕四周,白天夜里耗子爬上爬下,窸窸窣窣,夜间熟睡时还会一口咬醒,痛得大叫,又会被狱卒以及隔壁的的
犯人咒骂。
饭菜又干又凉,馊饭是常态,软和的床铺更不要想,能有张草垫就算奢侈。
身为南山剑客时一直过着奢华日子的陈付七恨不得自己能立刻从牢里出去,偶有念头,甚至还想过不如一死了之。
可他不敢自尽。
而无情从始至终都未见过他,陈付七想见无情的渴望甚至压倒了对老刀把子的惧怕。
时隔一个月之久,无情坐着轮椅,被人推进牢中,与陈付七单独见面。
见到他的第一面,陈付七差点痛哭流涕,当场给他跪下。
他嚎哭着说自己什么都说,一身狼狈,看起来分外可怜。
无情不会怜悯他,表情冷酷,半真半假的试探道:“幽灵山庄的人已经出现在汴京之中……也是一名剑客。”
听到前面几句,陈付七脸色大变,听到最后几个字,抖得像筛子,尖叫道:“是叶孤鸿!老刀把子派叶孤鸿来杀我了!”
他如一根绷紧的弦,再也没心思为自己谋求退路,一听到剑客,他只能想到叶孤鸿。
叶孤鸿和他同为武当派俗家弟子,武当派内人人敬他重他,连幽灵山庄内也个个看重他。
名声、剑术、容貌、年龄,叶孤鸿样样比他强。陈付七妒他,恨他,也惧他。
无情不动声色,他甚至不需要再问些什么,陈付七便又咒又骂,将他所知道的事一一说出。
陈付七的埋怨和不甘全部扔给了叶孤鸿,以往深藏心底的嫉妒在此刻爆发,他对着不在场的人发泄不满。
重要的事情不多,陈付七不是幽灵山庄的中心人物,知道的事情寥寥无几,但从他口中,能知道叶孤鸿是中心人物之一,幽灵山庄的主人对叶孤鸿十分看重。
无情吩咐狱卒将陈付七安排到安静的牢房中,出了地牢。
幽灵山庄的事有了不止一个线索,无情放出的消息并非没有用处,叶孤鸿来京的时间恰好对得上消息放出的时间。
只是让无情有些无语的是,叶孤鸿入京后主要做的事不是寻找陈付七,而是寻找……罗刹剑客。
叶孤鸿不仅四处寻找休夜,还真的找到他并和他交手,差点被抹了脖子,败后甚至想要撞剑自尽。
……他真的是被派来汴京处理陈付七的么?
无情都要怀疑是不是陈付七自作多情,实际上叶孤鸿不是来杀他的。
作为不久前才和叶孤鸿见过面的人,追命同样感到无语,叶孤鸿往剑上撞时可是丝毫没有表现出有任务在身的的样子。
南王敢于谋反,大概有相当大的底气,这便与政治经济有关,不在六扇门与神侯府的管理范围之内。处理南王谋反案有条不紊的进行,神侯府便慢慢地抽出人力,继续专注于本职。
无情还剩部分文件交接,与幽灵山庄事情便托师弟们替他处理。
冷血主要处理此事。
叶孤城是叶孤鸿的堂兄,又是被牵连进南王谋反案的人,处理南王案子的期间与神侯府联系紧密, 时有见面。
借叶孤城的力总比直接找上门来得省事, 于是叶孤城得知堂弟是某江湖组织的中心人物……之一。
叶孤城的心情十分复杂。
他和叶孤鸿虽为堂兄弟,但是远房的。话有“一表三千里,一堂五百年”,远房堂兄弟却不尽然。
不知别家远房堂兄弟如何,叶孤城与叶孤鸿之间没那么亲。
叶孤鸿逢年过节也会写信向他问候,只是两人很少见面,叶孤城倒没有想到叶孤鸿在江湖中的经历那么丰富。
由于找到的叶孤鸿和陆小凤醉醺醺的,叶孤城索性将两人都带回了神侯府。
方应看白天才见过陆小凤,晚上便在叶孤城身后见到被扶着的醉鬼陆小凤,心情微妙。
他以退为进,没有过问神侯府的事情,但冷血往来神通侯府,齐熹住在他府上,叶孤城又他府中带人,方应看不想知道也得知道。
叶孤鸿苏醒后不久,冷血踏进神通侯府,齐熹翘首以盼,看见他来,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两人撞见趴在桥边吹风的陆小凤。
陆小凤灰着脸。
字面意义上的灰脸。
他看向两人的方向,脸上是晕染后未洗净的墨迹,看起来古怪与搞笑。
冷血和齐熹大吃一惊。
他们表现得太明显,陆小凤很是受伤,对罪魁祸首司马猴精更是恨得咬牙切齿。
昨日那活泼又欢快的小二分明就是司空摘星那猴精!
他就说那小二怎么那么热情,能戏弄他不热情才有鬼了!
而且还不知道司空摘星用的是什么墨,陆小凤挫了将近一个时辰,才稍微淡了那么一点!
“冷血捕头……”陆小凤有气无力地打招呼。
“陆小凤……”冷血靠近他,“你这是怎么回事?”
“司空摘星。”
陆小凤磨牙。
冷血懂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
陆小凤尴尬一笑:“我昨晚在和叶孤鸿一起喝酒,被叶城主一起带回来了。听说你有事要找他?”
冷血点点头。
“那我不打扰你了,你们去吧。”陆小凤贴心地说。
冷血从他身边走过,迟疑了下,也贴心地道:“你的脸……出去还是戴个面具为好。”
“……好。”
好贴心的建议。陆小凤看他们离开,转头便往前面去,路上遇见方应看,小侯爷好心地给了他一张面具。
那是一张猪脸面具。
陆小凤拿着它,有些举不起来。
被司空摘星看见,他会被嘲笑一辈子。
“这是小晏先生在去年的中秋庙会上送我的。”方应看微笑着说,“若是能帮上你的忙,相信他不会介意的。”
去年中秋庙会,因缘巧合下晏游帮一个摊主短暂地看了一个时辰的摊,为表谢意,摊主送了他两个面具。
方应看不久后路过。
于是晏游塞给他一个。
方应看拒绝不了,只好带回府中,放在柜中落灰。
晏游……送的。
陆小凤盯着手里的真实感十足的猪面具,表情一言难尽。
“多谢小侯爷,那我就收下了。”陆小凤下定决心,抬头对方应看微笑。
方应看的视线漂移了一瞬。
陆小凤:……
冷血对叶孤鸿的询问并不顺利,叶孤鸿的脾气同样执拗古怪,他不肯说,谁也奈何不了他。
叶孤鸿不承认自己是幽灵山庄的人。
“我入京是为了找罗刹剑客,至于你说的陈付七,他为武当山抹黑,师门已将他的名字从名簿上除去。从今以后,他不再是武当派弟子。”
叶孤鸿对自己不重视老刀把子派发的任务一事十分有自觉。
冷血道:“可是陈付七字字句句都说你是幽灵山庄的人。”
叶孤鸿道:“穷途末路之人的话你也敢信?也许他只是想拉我下水。”
冷血面无表情,碧瞳如结冰的湖面,散发着森冷寒气。
叶孤城一直在一旁听着,听到此处,忽然开口道:“我听说西门吹雪正在追杀今年要杀的第二个人。”
“……”
“他杀的都是背信弃义之徒。”
“……堂兄……”
果然是堂兄,知道堂弟的痛点。
齐熹想。
叶孤鸿视西门吹雪为偶像,叶孤城在此刻提起他,不亚于在他心上捅刀,令他万分难受。
叶孤城只是为了还神侯府人情,如此说完,抬手开门,毫不犹豫地离开。
叶孤鸿万分沮丧,接连遭受数次打击,他脑子乱糟糟的。
冷血耐心地等着。
良久,叶孤鸿心灰意冷道:“你们究竟想问些什么?”
他这么说,就是承认自己是幽灵山庄的人了。
冷血便一一问他问题,叶孤城只选他愿意的回答。
齐熹急得抓耳挠腮,等待他们问完,终于憋不住,问道:“别的不说,你在幽灵山庄内见过一个叫齐佑的人吗?”
别的也要说啊。
冷血忍不住想。
叶孤鸿终于正眼看向齐熹,他一直奇怪齐熹站在冷血身后的意义,没想到竟然是为了问人。
“齐佑?”叶孤鸿道,“是有那么一个人。是我将他带到幽灵山庄中的。”
“是你?”齐熹震惊,“你教我弟弟做了什么?!”
叶孤鸿皱眉道:”他被悬赏通缉,又有毒在身,除了幽灵山庄,他能去哪里?”
“毒?”齐熹不知道该从哪里惊讶了,“他自己就是制毒解毒的高手,怎么会中毒?”
叶孤鸿不想跟他说话:“不清楚。”
冷血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问道:“你遇见他的时候他已经被通缉了?”
叶孤鸿点头:“是,幽灵山庄只受走投无路的亡命之徒。”
冷血眉峰微拱,更加不解:“那你呢?你是武当派弟子,名声在外,怎么会是亡命之徒?”
叶孤鸿不说话了。
冷血顿了顿,不再询问。话到如今,叶孤鸿也不会再说更多与幽灵山庄有关的事情。
“我弟弟就在幽灵山庄吗?他现在如何?”齐熹诚恳地盯着叶孤鸿。
“不知道。”叶孤鸿如实回答他,“我带他进幽灵山庄后不久,便离开了。”
齐熹满脸写着“你怎么能不管他!”
“他中的毒十分奇怪。”叶孤鸿不为所动,补充了一点,“每晚都会发作……有点像是蛊毒。”
但齐佑从来不说,叶孤鸿也懒得问。
冷血眼皮一跳。齐佑确实和风萧有过交集,因为他曾想将杀人之事嫁祸给风萧。
以风萧的脾气……放他走,却又对他下蛊,不是不可能。
齐熹这些天在汴京各处跑来跑去,听到京中诸多传闻,知道蛊师的下落,闻言立刻看向冷血。
冷血若有所思,站起身。
“……你们不能困住我。”叶孤鸿见他们要走,开口道,“我和你们一起出去。”
冷血看他一眼,点头。
三人出门,叶孤城站在院中,白衣飘飘,气质如仙。
他默默地看向叶孤鸿。
叶孤鸿艰难道:“堂兄……我与冷血捕头一起走。”
叶孤城只是道:“你好自为之。”
“……是。”
陆小凤戴着猪面具走出神通侯府,看见有卖帷帽的小铺,恍然大悟:
只是遮住脸罢了,何必非要戴这么个又蠢又丑的面具?
只是面具到底是小侯爷一腔心意,陆小凤在帽子店外停留片刻,还是抬脚走了。
这次没等他去找司空摘星,那猴精便主动冒了出来,目的是为了嘲笑他。
司空摘星笑得灿烂无比。
陆小凤隔着面具默默地瞪他。
“陆小鸡啊陆小鸡,我竟然没想到你有一颗想变成猪的心。”司空摘星摇头叹气,“昨天我该在你脸上画一个猪头而不是王八。”
陆小凤:“怎么才能洗掉?”
司空摘星:“三天以后自然消失,在那之前毫无办法。”
陆小凤气得半死,不信,冲到晏游家,问蔺大夫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去掉。
蔺尘星在金风细雨楼给苏梦枕看病,除了休夜之外的两个马甲此刻都在家。
嗯,还有一个王怜花。
晏游向处于困境的陆小凤介绍了三人。
一位是久病成医,一位是医毒双绝,一位是蛊术精通。
陆小凤:“……”
他选了步明灯。
司空摘星翘着二郎腿得意洋洋:“你洗不掉的,陆小鸡。”
陆小凤没好气地看他一眼,跟着步明灯去打水洗脸。
小天才慢吞吞地踱过来,一张大嘴直冲司空摘星翘起的右腿而去。
司空摘星立刻蹦开,指着小天才向晏游投诉:“管管你家的鹅!”
晏游一笑:“管不了。”
他翻着被陆小凤带回来的猪面具看,对司空摘星比划,道:“真适合你呀。”
司空摘星觉得自己被侮辱了。
“陆小鸡才是最适合它的。”
晏游赞同他的看法:“有道理,但你也很适合。”
“没有没有。”
“有。”
“没有没有。”
“有。”
“都没有!”
陆小凤顶着一张湿淋淋的脸冲进门,没好气地概括。
他的脸洗得干干净净,没有一丝墨迹。
司空摘星惊讶极了,看了眼步明灯。
步明灯对他轻轻笑了笑,在一旁坐下,继续喝茶。
小天才放弃了司空摘星,改为叨着陆小凤不放。
陆小凤苦兮兮地道:“你不能管管他?”
晏游道:“它喜欢你。”
“照你这么说,几乎没有它不喜欢的人。”陆小凤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
“对,和另一个休夜正好相反。”晏游笑眯眯地道,“那个休夜不理你,但这个休夜不是很喜欢你嘛,多好。”
陆小凤:“我才不要这种喜欢……”
院子中传来王怜花和风萧的吵闹声,声音响亮,让人感叹不愧为十五六岁的年轻人,十分精神。
风萧和王怜花达成共识之后关系没有好转,他们之间横亘着数不清的殴打和月夜下的蛊毒,永远不会有关系良好之说。
只是不会动辄打架罢了。
现在两人是在斗嘴,起因是王怜花对风萧下毒。
为了验证风萧是否真的是百毒不侵,王怜花时常拿风萧当试药工具。
这活他从和风萧在武当派再会后便一直做,念念不忘,丝毫没有放弃过这个念头。
他甚至还干出当着风萧的面往他的茶水里下药,再推给风萧的破事。
风萧摁着他打算把那杯茶往他嘴里灌,因力弱不及王怜花,只来得及踹他三脚,而茶水撒了一地。
司空摘星和陆小凤听了个大概,欲言又止。
司空摘星总结道:“怪不得风萧会叫他王狗蛋。”
实在是够狗。
金风细雨楼。
蔺尘星重新安排好新一阶段的药物治疗方案,又在他身边待了几天,确定没有任何遗漏,便打算明日下山。
他上山之初,休夜才刚刚与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结仇,在山间数日,汴京城中形势万变,休夜又惹一身仇。
蔺尘星在金风细雨楼并非闭门不出,对休夜的事情知道一二。
于是他偶尔会露出十分沉重的神色。
苏梦枕很难对他开口说与休夜有关的事,毕竟蔺尘星与休夜同住一个屋檐下,也曾有人见到他们同行的场景。
蔺尘星担心归担心,却不会要求些什么,他也不会主动提起和休夜有关的事情。直到他离开时,苏梦枕都没有和他谈过休夜。
苏梦枕望着他下山的背影,目光深邃。
休夜的所作所为无异于打了六分半堂与金风细雨楼一个响亮的耳光,六分半堂不会容忍此事,金风细雨楼同样不会。
所以六分半堂有与金风细雨楼合作之意。
对方并未明说,但苏梦枕明白他们的意思。
苏梦枕斟酌许久,又与楼中杨无邪等谋士长老讨论数次,认为为了一个休夜而与虎谋皮并不值当。
六分半堂和金风细雨楼注定不会是朋友。
只是六分半堂居心叵测,隐隐有煽动金风细雨楼弟子的倾向,从而迫使金风细雨楼与他们合作。
苏梦枕极为厌恶这种近似于逼迫的做法,但若是有朝一日,有必须用到这种方式的场景,他却不会拒绝这种做法。
山间风大,纵使阳光透过层叠的枝叶倾洒而下,依旧冰凉。
小神医的背影消失在山路上。
苏梦枕无声地叹了口气,回到屋中。
被许多人挂在心上的休夜正纵马狂奔,与汴京的距离越拉越远。
他在今日出了城。
城中那么多人寻他,他看他们,像在看一群忙碌的蚂蚁。
但蚂蚁总是有收获的,可寻他的人往往一无所获。
休夜纵马狂奔,傍晚天暗之时在路旁一家孤零零的客栈外停下。
客栈内亮着细弱的烛火,温暖的烛光盈满整个大堂,透过窗子溢到屋外。
休夜翻身下马,不摘帷帽,推门进屋。
吱呀声引来注意力,掌柜热情地迎上来,问道:“客官,有什么我能为你做的吗?”
“一个房间。” 休夜从怀里摸出一串钱。
干脆利落的客人最讨人喜欢,掌柜立刻给他找钱,开心地眯起眼睛,让小二带他上楼。
大堂中只坐着两个人,一位是神情温和的公子,一位是他身边的小厮。
休夜从两人身边经过,带起一阵凉风,小厮打了个哆嗦,而公子眉头微微皱起,又松开。
他能闻见休夜身上的气息。
……是杀过许多人的气息。
两位客人在休夜上去之后不久便也走上楼,小厮小心翼翼,时不时地回头看看公子。
若是细看,那位公子上楼梯时并没有看台阶,双目无光,是位目不能视的盲人。
深夜,万籁俱寂。
数道黑影从客栈各处出现,走廊、屋顶、窗外,将休夜的房间包围。
与休夜的房间相对,对面位于走廊尽头的房间,盲眼公子花满楼面色冷静,侧耳听着房外的动静。
他耳朵灵敏,踏入客栈后不久便知道客栈内潜伏着许多人,而房间的香薰,更是迷香。
花满楼临睡之前便熄灭了熏香,所以此刻清醒无比。
按目前的情况来看,他们大约是为那个后面来的客人而来。
这客栈里的所有人、包括掌柜,都等待休夜已久。休夜惹了一身仇,迟早会离开汴京,而那么长得一条道路,只有此处一家客栈能够停留。
即使是忙于赶路的人,也会抽空在此处停留片刻。
如他们所愿,等待多日,休夜终于离京,并在此处落脚,寡言少语,阴郁冷漠,腰间银光闪闪的漂亮银剑进一步验证了他的身份。
如此天赐良机,不出手简直对不起他们多日的等待。
所有房间里的香都是迷香,休夜这会儿应该睡得正熟,杀手们屏气凝神,严阵以待。
休夜如今的赏金合起来有黄金百两,不管将他交给谁,赏金他们平分,都能赚得金盆满钵。
虽然还未出手,但他们势在必得。
晏游注意着大号马甲这边的情况,心情深沉。
此情此景莫名有种即视感。
薛笑人手下的那些杀手来刺杀休夜时似乎整的也是这出。
下药、围攻……
最后的结局大概也差不多。
这年头的杀手们就没一点新意吗?瞧瞧他的三号马甲,蛊术杀人,多么新奇的杀人方式。
晏游叹了口气。
他在这边看戏,那边休夜短暂地沉睡了片刻,便被那些细细碎碎的声音惊醒。
休夜在黑暗中看着上方的瓦片。
片刻之后,有人悄悄推开门,潜入房间。
旧景重现,休夜掀起被子,阴着脸将对他下手之人一剑封喉。他持剑站在原地,窗外朦胧的光透进房中,休夜表情晦涩不清,戾气翻滚,其余人被骇得凝了一瞬,旋即又鼓起勇气,纷纷对他使出招数。
房内腥风血雨,走廊上一点盈盈烛火缓缓靠近。
争斗的声音越来越响,空气中弥漫的的血腥味愈来愈重,花满楼的脚步也随之变得愈来愈快。
他端着烛台大步向声音发出的地方靠近。
走廊上畅通无阻,明明短短的一段路,却如此的漫长。永远不会点亮的黑暗中花满楼只能凭借声音辨别判断正在发生的事情,他能听出正有许多人死去。
花满楼终于停下脚步。
血的气味扑鼻而来,耳朵听到的是痛苦而微弱的□□。
还有血珠缓缓从剑尖低落至血泊里的滴答声。
花满楼的思维停滞了一瞬。
呼吸声十分杂乱,花满楼分不清面前的房间里究竟有多少人,但只知道站着的只有一个人。
倘若他能看见、他会看见什么景象?
会是如同地狱一般的景象么?
花满楼端着烛台的手抖了抖,烛泪滴落在虎口处,他浑然不觉,只是“望”着房间中央的人,仿佛要透过黑暗看清面前人的模样。
“你也是来杀我的吗?”
青年声音沙哑, 毫无感情起伏, 透着一股倦怠,询问他的语气仿佛只是在问一件普通的事情。
而他才刚刚杀了那么多人。
花满楼受到了十分大的冲击,几乎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停顿良久,艰难道:“不。我不是来杀你的。”
休夜收剑,剑身在空中画了道半弧,血珠尽数滴落。
破空声和飞溅声刺痛了花满楼的耳朵,他道:“你不必杀了他们。”
休夜用行动回应花满楼——从他身边走过,一句话不说,无视了他的发言。
想要休息却被打搅,再待下去也无法睡着,休夜打算离开。
至于花满楼,他见过许多说出这种话的人,那些人没有让他住手,新遇见的人更不会让他改变自己的行事风格。
不管是哪一方动了杀意,最终只有孰胜孰负之分,赢者生,败者忘。
星月皎洁,夜风冰凉,远处山脉如隐藏在雾中的龙蟒,轮廓朦胧,庞大而宏伟。
休夜纵马离开。
在自己的房间中缩着的掌柜确认他离开,颤巍巍地爬上楼,见到面前的这副场景,开始庆幸自己没有参与进来。
在那些尸体的中间,花满楼正一个一个地试呼吸。
和他同行的小厮举着烛台,表情要哭不哭,弯腰帮他一起找存活者。
掌柜踌躇片刻,上去帮忙找活着的人,最终只找到一位半死不活,伤在心口上方的人。
接下来的事情,便和花满楼无关了。
花满楼和小厮去洗手,井水冰凉,他搓了又搓,水中涟漪不断,鲜血的黏腻感依旧残留在手中,怎么也去除不掉。
这件事他永远也忘不掉了。!
第115章 平淡日常
汴京。
风和日丽,暖阳高照。
马车缓缓驶入城中,城中热闹的烟火气、喧闹声透过窗帘的缝隙传入车中,将花满楼从昨夜的黑暗中拉出,一直紧皱的眉头微微舒展。
提前收到消息一直在等候花满楼到来的陆小凤看到花家的马车,以及车前眼熟的小厮,当即下楼迎上前去。
小厮驾马车去陆小凤居住的客栈安置,陆小凤便带着花满楼在京中游玩。
双方上次见面是半年之前,花满楼笑容依旧温和,陆小凤却察觉到他的心情似乎不大愉快。
于是陆小凤问他,来的路上是否发生了什么事。
花满楼的笑容显得有些勉强,昨夜在鼻尖萦绕的血腥气卷土重来。
“确实发生了一些事。”
花满楼缓缓道。
“我昨夜在客栈中见到了罗刹剑客。”
陆小凤有一瞬哑然,滞了半晌才道:“他杀人了。”
是肯定而非疑问的语气。
花满楼默默点头。
陆小凤摸摸自己的胡子。
休夜其人,难以用言语描述。
狠厉,凶神恶煞,阴冷,这是大众对他的印象,陆小凤不能否认这些形容,可事实上休夜并非如此片面的人。
千人千面,每个人眼中的“罗刹剑客”都不一样。
前方传来骚动,似乎有人在激烈的争吵,声音清脆而响亮。
花满楼侧耳细听,听出是两名少年打闹争斗的声音。
陆小凤望见前方的三人,嘴角一抽,神情古怪起来。
“不愧是千面公子,卑鄙无耻还下流。”
“总好过你蛊师死皮赖脸嚣张跋扈见钱眼开人见人厌。”
“你想让脸上留疤吗?”
“你想再断根肋骨吗?”
风萧和王怜花针锋相对,剑拔弩张,若非中间拦着一人,只怕要互相用脑袋撞死对方。
“够了!”
拦在两人中间的冷血十分冷酷地打断两人之间没有水平的斗嘴。
“闭嘴,然后回去。”
“我凭什么要听你的?”风萧不服,就算冷血和他一样都是野外长大的孩子,彼此之间有一种隐隐的亲近感,这可不代表他愿意听冷血的命令。
“第一,你们让这条街上的商户很困扰。”冷血淡淡地看向他,“第二,凭我是神侯府的捕头。”
风萧冷哼一声:“你明明和我一般大,装什么大人。”
王怜花忽然笑了一声。
冷血道:“我再过几个月,便是十七岁了。”
风萧微微瞪大眼睛。
王怜花意味深长地道:“「一般大」?”
他偏想和风萧对着干,难得风萧犯错,王怜花高兴得不得了,
风萧还是那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哦。”
冷血无声地叹了口气。
陆小凤觉得很有趣。
这三个少年人年纪相仿, 性格各异, 但冷血在里面显得是最靠谱最成熟的那个。
他和花满楼上前打招呼,冷血只是回过头同陆小凤说了一句,回过头便看见两人的身影消失在不远处的巷子口。
于是冷血的表情显得更加无奈了。
他和那两人撞见不止一次,次次都没来得及说完警告的话。王怜花和风萧不对头,但在跑路这方面堪称默契十足。
晏游是怎么让这群不好管的人乖乖住在他家的?
陆小凤向冷血介绍花满楼,从花满楼口中得知休夜已经离京,在郊外的客栈中杀人后离开,冷血当即决定回去禀报,派人去那家客栈查清状况。
陆小凤默默目送他离开,随后看向花满楼,道:“蔺神医还在玉泉山,不过他若是回京,一定会住在晏游家里。我先带你去见他。”
小晏先生奇思妙想,文采斐然,花满楼在杭州亦有所耳闻,心中升出期待之意。
只是让两人失望的是,晏游家大门紧锁,无人应声。
“大约是出去了。”
陆小凤琢磨着晏游会去的地方,可能性太多,总不能一个一个去找,便只能作罢。
花满楼轻轻颔首。
此时此刻,晏游正和二号马甲步明灯一起在韦空帷家看望顾惜朝。
步明灯入京之后一直十分忙碌,待在皇宫的时间比待在据点的时间还要长。
皇帝逮着机会不放手,问题和提案多如潮水,每天都有许多奇思妙想,之前因为南王曾想拉拢步明灯,他也被请进御花园喝茶。
如果晏游没有把步明灯设定成哑巴,事情只会变得更加麻烦。
晏游无比庆幸自己这个选择。
【皇帝真是过分,让步明灯拖着病躯陪他说话。虽然他看不见,但我可是眼睁睁地看着血条一点点掉。】
【毕竟是上位者嘛,领导什么的不都是这样的?】
系统很有闲心地陪他唠嗑,毕竟除此之外它没有别的事情可做。
远处步明灯和两个小孩和和乐乐地坐在一起,晏游看着他若有所思。
【就算是领导也得体谅属下,非得让步明灯在他面前吐血他才能认识到步明灯是个病秧子吗。】
皇帝总体上来说确实够体谅步明灯的身体,会派人好好照顾步明灯的起居。
但晏游非常讨厌因为皇帝是皇帝便随意侵占步明灯的私人时间。
因为这样的话——
步明灯不就是个普普通通的智囊了!那步明灯超高的武力设定不就白废了嘛!
一言以蔽之,晏游不忘马甲搞事之初心。
【你试试?】
系统还不知道晏游的真实想法,天真的以为马甲和本体感官共享,而晏游讨厌血条下降。
于是晏游拍板定案,愉快地决定了即将在皇宫发生的血色事件。
步明灯当然不会知道本体的打算,他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身形消瘦,嘴角微微扬着。
一副弱不经风的病弱模样。
晏游感叹:【吐血的好苗子。】
系统没什么感情地拉长声音吐槽:【喂——那也是你自己啊——】
步明灯似有所觉,偏头,向晏游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
晏游看着他,笑了一下。
风萧和王怜花便是这时到来的。
两名少年衣衫凌乱,风萧发间挂着绿叶,王怜花衣袖粘着苍耳,两人表情难看,各自埋头拍打衣裳。
顾惜朝的表情一言难尽:这两人都能打架打进草丛里,怎么还能一起来这里?
王怜花一眼就看出顾惜朝在想什么,小孩虽然心思深沉,但在他眼中还不够看。
他也不知道为何自己分明与风萧相看两生厌,却能一起来这里。
有这疑惑的大约不止顾惜朝,想必见过王怜花和风萧相处模式的人都有此疑惑。
风萧一进院子便坐到晏游身边,微微低头,让晏游替他拣出树叶。
晏游哈哈笑着,伸手拣叶子。
顾惜朝看看和谐相处的两人,又看看身上还粘着零星苍耳的王怜花,诚恳地道:“需要我帮你吗?”
王怜花:……这小孩什么意思?
“不用。” 王怜花冷酷地拒绝,自己动手摘下最后一颗苍耳,顺手往顾惜朝头上扔去。
顾惜朝没有防住,不知道他扔在哪里,伸手在头上寻找。
这时一旁的步明灯伸出手,帮他摘下苍耳,淡淡地看了眼王怜花。
苍耳从他指间落下,在地上滚了滚,停在王怜花脚边。
王怜花对步明灯微微一笑。
韦恒光第一次见到王怜花和风萧,感知到他们身上的危险气息,谨慎地躲在步明灯身后观望。
顾惜朝看着他,心想韦恒光第一次见到他时可不是这副模样。
再看晏游与风萧,不知何时晏游手里冒出一把梳子,正严肃地替风萧梳头发。
王怜花恍然大悟——他之前有一次看见风萧少见的编了辫子,保持了四天才拆掉,原来是晏游替他弄的?
“有些人一把年纪了,连头发也不会梳,不害臊吗。”
他没有放过嘲讽的机会,扬声调侃。
风萧一点也不害臊,冷笑道:“你有人帮你梳头发吗?”
“我四肢齐全,用不着。”
王怜花嗤之以鼻。
晏游绑好皮筋,从风萧身后探出脑袋,挥着梳子笑眯眯地问他:“需要我帮你吗?”
王怜花嘴角一抽,莫名火大:“不用!”
有点太热闹了。
这户小院一向安静,先生喜静,只有韦恒光偶尔会闹腾,那时这里才会显得热闹一些。
韦恒光喜欢热闹,加上王怜花和风萧虽然气势可怖,但并没有做其他事。王怜花甚至扔给他一颗糖。
于是韦恒光兴高采烈地笑着,忘掉之前的警惕,追在王怜花身后问来问去。
顾惜朝和步明灯只是安静地看着。
晏游将梳子收回游戏包裹,风萧对此毫无察觉,对韦恒光说王怜花的坏话。
“这人不是个好人,别理他。”
“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院中的热闹并没有持续许久。
韦空帷在书房中读书,听到外面声音吵闹,出去一看,竟发现院中多了两人,不由面色一沉,对晏游道:“你一个人不请自来便够了,怎么还带其他人来?”
韦空帷为人古板,重规矩和礼节,能让两个学生和晏游步明灯二人一起休息已经做出了很大的让步。
晏游笑着道:“他们也是不请自来的啊,只是恰好与我认识罢了。”
韦空帷一拂袖,转身而去:“不同你争辩,惜朝,恒光,玩够了便进屋学习。”
顾惜朝拉着不情不愿的韦恒光跟在先生身后进屋,走到正厅外,回头望了一眼。
走廊下王怜花正同步明灯说着什么,脸上带着一如既往、不怀好意的微笑。
顾惜朝认真钻研课业,不曾留意外面的动静。待天色将晚,顾惜朝出门去看,院中已经空无一人。
步明灯只是来看看他,这是早就说好的事。
顾惜朝盯着步明灯曾经坐过的位置出神,片刻后慢慢垂眼,心中沉甸甸的。
屋内灯火溢出,从他脚下延伸出一道长长的影子,与墙角的阴影相连,融为一体。
韦空帷在屋内看着自己这位心事重重的学生,抚须沉思。!
第116章 兢兢业业
初夏的暖风热情洋溢,西门吹雪提着剑, 终于追上自己今年要杀的第二个人。
按收到的消息来看, 那人此时此刻就在前方,他很快便能将其斩于剑下。
西门吹雪每年只出门四次,每次只杀一人,且只杀该杀之人。
不管对方逃往何处,西门吹雪纵使奔走千里也要将其斩杀。
年年如此,从未断绝,从未失手。
除了去年被人截了胡。
西门吹雪有为他人复仇之意,恶人虽并非死于他剑下,但仍是死了。
让他感到不甘心的是、杀死自己目标的剑客竟是一位如此轻蔑剑道之人。
罗刹剑客。
自从西域回到塞北,西门吹雪在万梅山庄中潜心练剑,将罗刹罗刹剑客抛之脑后。
但冬日塞北落雪之时,西门吹雪曾想起过罗刹剑客的发色、以及那柄在日光下泛着银光的长剑。
道不同,不相为谋。
纵使休夜有何等悲伤的过往,西门吹雪对当日说出那番话的罗刹剑客难以产生认同之心。
西门吹雪只为自己的剑。
今日,他也在为贯彻自己的剑道而努力。
直到他看见倒在原野上的尸首。
目标死不瞑目,心口晕开一片深红色,风声捎来林野中的细碎声响。
西门吹雪提剑而立,静默片刻,心中升腾起一种复杂的情绪。
如果要为其中成分最多的情绪命名,大约是“生气”。
他曾见过同样的剑伤。
——出自罗刹剑客之手。
西门吹雪,再一次被同一个人截胡了。
【西门吹雪,仇恨值+15】
系统:【……你看不惯西门吹雪吗?】
晏游笑嘻嘻:【没有。】
系统:【…………】
它欲言又止,心情沉重。
晏游这样子摆明了在欺负人,本人看到西门吹雪仇恨值上涨还笑得一脸高兴。
也许晏游不讨厌西门吹雪,他只是平等地戏弄所有可以刷仇恨值的NPC罢了。
休夜与西门吹雪即将再次展开追逐大戏,也许西门吹雪又要开始连吃水煮蛋斋戒后杀人的日子,不过这些都和远在汴京的本体毫无关系。
花满楼终于和陆小凤口中的小晏先生见上面,正如陆小凤所说的那样,小晏先生为人风趣,声音明朗,笑意如清泉在话语中流淌。
“多谢捧场~”
说书结束后,三人在樊楼的雅间集合,晏游笑眯眯地道谢,又对陆小凤说道:
“多谢请客~”
“咦?是我请客?”陆小凤指了指自己,“不是你叫我们来这里的吗?”
晏游朝他眨眨眼:“可我也没有说是我请客啊。”
陆小凤磨牙:“迟早要让你请回来——”
“我等着。”
晏游愉快地从陆小凤那里蹭来一顿饭。
“小神医去山里采药, 没个四五天回不来。”晏游向花满楼解释, “你可能要等上几日。”
花满楼温和道:“无妨。”
汴京总是十分热闹,有趣的人和有趣的事都很多,等待蔺尘星下山的日子转瞬即逝。
那短短几日内,花满楼见过江湖上颇有盛名的蛊师,还有据说正是陛下面前大红人的步明灯。
花家是江南首富,对朝堂民间之事颇为了解,对于这位做出许多贡献的步公子,花满楼有所耳闻。
只是他见到步明灯时,对方的状况并不太好,嘶哑而低沉的咳嗽声听得花满楼心惊,可他只能从布料的摩擦声中判断当前的情况。
追命支撑着步明灯的半边身子,后者咳嗽的声音让人想起寒冬深夜被狂风摧残的枯枝,面色惨白如雪,即使这样,他看见晏游的时候竟然还微微笑了一笑。
步明灯轻轻推开追命的手,撑着一旁的木柱,缓缓调整呼吸,终于止住咳嗽。
追命有点手足无措,向晏游解释:“他在宫中忽然咳血晕倒,已经休息了一会儿,陛下让我送他回你这里找蔺神医看病——可来的路上他又病发,一直吐血——蔺神医呢?”
“他去采药了,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晏游一边回答他一边伸手去搀步明灯,顾不上和追命多说,带着步明灯回屋休息。
追命路上慌出一身汗,出门和一同前来的人解释了具体情况,对方便立刻掉转车头,回宫复命。
方才那会儿陆小凤帮不上什么忙,看追命伸手擦着额角的汗一脸无奈,便问道:“步公子在宫中很累么?”
蔺尘星治病有一手,陆小凤先后在松江府与汴京见到的步明灯明显好转,但只不过是一段时间不见,步明灯却仿佛又成了原来的样子。
“御医说他伤心劳神……不可再费心思,最好多休息一段时间……所以陛下吩咐我送他回来找蔺神医看诊,估计这段时日不会再传他入宫了。”
追命诚实地说道。
陆小凤道:“若是蔺神医回来看到步公子这幅模样,大约会生气吧。”
追命的头有点疼了。
照蔺尘星那毫不留情的坏脾气,他说不准真能一句话不说生闷气。
但是蔺尘星再不回来,步明灯说不定真的要死了。
追命不知道步明灯的状况等不等得及蔺尘星回京,病弱公子垂首咳血的模样他第一次见,甚至比对方当初晕倒时还要可怕。
三人去步明灯的房间外看情况。
院子和走廊上滴着星星点点的血迹,向房间内延伸,不难看出步明灯是边走边咳血。
追命担心得眉毛拧成一团,步明灯这次比之前几次病发还要严重,蔺尘星治得好他吗?
陆小凤第一次见步明灯病发的模样,吃惊不已。
顺着血迹往里走,晏游站在步明灯床畔用手帕擦拭手指上的血,脸上没什么表情。
追命隐隐觉得他和自己平常见到的晏游……不大一样。
步明灯已被安置好,惨白着脸躺在床上,呼吸微弱。
晏游握着沾血的手帕看向门外的几人,瞥了眼床上的病人,走到屋外。
面对三人担心的表情,晏游安慰他们道:“不要担心,等小神医回来就能替他看诊。”
步明灯此刻的感受晏游能够体会,因为他们是同一个人。难受、恨不得一睡不醒,再也不要醒来的痛苦,晏游过去曾经体会过很多次。
这时隔许久,没想到竟然再次体会到了。
晏游心里漫不经心,但表面上还是得好好安慰担心步明灯的三位主线角色,表示自己会想办法尽快把小神医找回来。
“可该怎么找?”
山间宽阔,如今正是丛林茂盛之际,找人更是难上加难。
追命忧心忡忡。
晏游笑了一下:“还有蛊师大人呢。”
蛊师大人很不情愿用自己的蛊虫找人,但晏游对他说了些什么,并见过步明灯惨白着脸昏睡不醒的模样,他还是答应了下来。
晏游和王怜花跟着风萧入山。
风萧觉得晏游跟着他来没什么,唯独不明白王怜花跟来的理由:“……所以你为什么又跟着我?”
王怜花:“因为我不高兴。”
风萧用蛊虫让他数次吃瘪,却愿意用蛊虫替步明灯找蔺尘星,他当然会不高兴。
他不止不高兴,他还愤怒,同时发誓一定要弄清风萧驭蛊的原理。
但和之前几次一样,王怜花在风萧身上发的誓从未实现过。这次他分明眼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却还是没弄懂风萧从哪里召出那堆破虫子。
听着虫潮在林野间爬动飞行时发出的簌簌声,王怜花忍不住磨牙。
晏游一脸怜悯地拍拍他的肩,仿佛在说“不要介意”。
王怜花一把挥开他的手。
他们找到蔺尘星时对方正握着小铲子蹲在崎岖的斜坡间一脸专注,听到上方传来的声音,仰头看来,露出一张花猫似的脏脸。
他不止脸脏,身上的衣裳也沾满尘土,背后的药筐满满当当。
采药当然不可能保持干净整洁,晏游说明来意,蔺尘星瞪大眼睛:“他到底有没有听进我说过的话?”
晏游摊摊手,露出一副无奈的模样。
蔺尘星恼怒不已,说着“这样下去他就等死吧”,却丝毫不拖泥带水地抓着树枝爬上坡。
晏游伸手替他拍灰,蔺尘星吃了一惊,没有太大反应,任由晏游替他整理衣裳。
“那就回去吧。”晏游朝三人招招手,转头向山下走去。
风萧落在最后,仰头向上望,山间树木丛丛,枝叶交叠,日光被切割成碎片,四处洒落。
这座山和苗疆的山不同,没有瘴气,阳光也十分清澈。
风萧收回视线,加快步伐,从王怜花身边跃过。
“你真慢啊。”
“……有种你再说一遍。”
王怜花受不得激, 加快速度赶超。
风萧毫不示弱, 两人你追我赶,遥遥领先。
晏游和蔺尘星被远远抛下,望着两人绝尘而去。
蔺尘星自持成熟,满脸不屑:“幼稚。”
晏游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一行人匆匆回到家,蔺尘星背着药筐往步明灯的房间跑,风萧追在他身后,两人眨眼间便跑没影了。
王怜花落后一步,便收了步子,转头去看慢悠悠停马车的晏游。
身为这栋宅院的主人,晏游热情开朗,对所有住户一视同仁。
步明灯病发,昏睡不醒,情况令人担忧,或多或少在旁人心上留下一丝涟漪。唯独晏游,一如往常,既无担忧,也无牵挂。
王怜花一脚踢出石子,直射晏游小腿,后者脚步一迈,气定神闲地闪开。
石子击中车轮,轱辘轱辘滚远。
晏游无奈道:“我哪里惹到你了?”
王怜花目光幽深:“没有。”
晏游哪里都不奇怪,又有很奇怪的地方。
说书人从他身边经过,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大人般包容:“心情不好的话,不如去晒晒太阳。”
王怜花不屑一顾:“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
晏游已大步走远,背影洒脱恣意,王怜花眼角余光一瞥,瞥见右肩处一道黑漆漆的手印。
王怜花额角青筋直跳:这衣裳可是他才买不久的新衣裳!!
晏游脚底抹油,一溜烟儿跑远了。
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惹到王怜花,但王怜花可是惹到他了。!
第117章 阴魂不散
步明灯的体虚debuff没那么好治,甚至压根不用治,只要吃下特制药丸,就能回光返照……啊不是、好转。
药方是晏游勤勤恳恳扒古籍打副本走任务刷出来的药方,马甲四号职业是医师,制药手到擒来。
晏游闲得没事,除去外出说书的时间,偶尔会在家帮忙晒药。
事情纷杂,蔺尘星回家后隔了一天才见到花满楼,后者本担忧自己会耽误蔺尘星诊治步明灯,但小神医却在替他诊治后径直做了安排。
“你就住在这里,晏游也会同意的。”
晏游蹲在一旁的小马扎上晃团扇,正在想天又热了该暂停说书,闻言投过去一瞥,笑道:“是呀。”
没有迂回婉转的客套,花满楼按时交房租,退掉正在住的客栈,在晏游家住下。
陆小凤若有所思:“那我若是付房租,也能在你家住下了?”
晏游:“你有病吗?没病就不要占地方了。”
陆小凤:“我没病……等等,小王公子也没病,他怎么能住这儿?”
晏游:“他给的钱多。”
陆小凤痛心疾首:“我看错你了。”
蔺尘星忙忙碌碌,日子过得十分充实。
步明灯昏迷不醒整整三天,醒来后发了会儿呆,扶着墙出门。
他衣衫单薄,身材消瘦,看起来弱不禁风。
王怜花远远瞧见他的背影,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手中暗器飞出,直朝步明灯射去。
青年大病一场,本该精神不佳,暗器飞去,他头也不回,抬手甩袖,暗器便被他隔着布料拢在手心。
步明灯盯着手心的飞蝗石,转身,与王怜花远远地对上视线。
王怜花鼓掌道:“步公子好厉害。”
步明灯身手并不差劲,只是他鲜少在江湖之中行走,不常出手,比起他的身手,反而是他羸弱体虚的形象留下的痕迹更深。
江湖人说起步明灯,也只会给出一个刻板而又模糊的形容:“和小神医一起同行的病秧子”。
但王怜花知道他有多么深不可测,不止是武功,还有心思。
就像此时此刻,步明灯神色冷淡,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你感觉如何?”王怜花走上前去,“因为你,蔺神医这几天可谓是劳心劳力。”
步明灯默默将飞蝗石还给他。
王怜花看着他,道:“步公子,你还是打算什么也不做吗?”
步明灯抬眼瞥他,眸光冷静。
王怜花道:“我是说顾惜朝。他心中有事,你应当比我更清楚。”
顾惜朝的表现那么明显,从洛阳到汴京,步明灯不可能毫无察觉。
王怜花从不多管闲事,他不讨厌顾惜朝,那小鬼聪明机敏,与他有几分相似,他打算离开汴京,替顾惜朝提醒步明灯算是难得发了次善心。
步明灯弯了弯眼睛,像往常一般温和地微笑。
“……”王怜花微微皱眉, “步明灯, 我总觉得纵使你能说话,你怕是也不愿开口的。”
步明灯不置可否。
“喂!你穿那么单跑出来吹风是想再躺回去吗!?”
远处传来小神医愤怒的声音,话语中满是不认同之意,大步流星地冲了过来。
对一名医者来说,看到自己的手下的病人大病初愈便衣衫单薄地站在风中吹风,确实是件让人不高兴的事。
“你也是,不催他回去拉着他说些什么?”
蔺尘星推着步明灯回屋,不忘责怪不靠谱的王怜花。
“他自己不挂心,你怪我做什么?”
王怜花很不高兴,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这种话,就算蔺尘星是大夫,那也不行。
蔺尘星语塞,心想也是,一掌拍上步明灯的后背,责怪道:“你想死的话趁早赶告诉我,免得浪费我的药材。”
王怜花嘴角一抽。
这个大夫对自己的病人在说什么啊……
偏偏步明灯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轻轻颔首,顺着蔺尘星的推力回到房间。
王怜花摇摇头,在门外等了一会儿,蔺尘星走出来时他跟上去向他问治伤的药。
“你受伤了?”蔺尘星奇怪地问他。
“没有。”王怜花笑意盈盈,甜言蜜语,“实不相瞒,我打算离京,你知道,刀剑不长眼,我行走江湖难免受伤,神医艺术精湛,我向你买些药,以防万一。”
蔺尘星一脸不适应,拧眉看他,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道:“你跟我来。”
王怜花乖乖跟上。
虽然不知道步明灯有没有听进他的话,但王怜花确确实实有离京之意。
他晚间的时候对晏游提起,说书人惊讶地说:“你认输啦?”
“没有。”尽管对方没有说是对什么事情人输,王怜花秒答,“我和他之间从无比拼,怎么会有胜负之分?你别瞎说。”
晏游高喊一声:“风萧——小王认输了!”
“都说了没有!!”
“是我胜了!”
伴随着王怜花懊恼的否认,得意洋洋的风萧蹦了出来,微微昂手抱胸,一脸倨傲地做出宣言:
“呵,手下败将。”
王怜花恨不得扼住他的喉咙堵住风萧那张破嘴。
“我和你之前从未比过什么。”王怜花冷哼一声,“你这么说是在死缠烂打,这么不想我走么?”
风萧:“咦……你要走了?”
王怜花点头道:“天天看着你这张脸,我腻得想吐。”
风萧闻言伸腿一脚踹上他坐着的凳子。
王怜花运气,稳住身体,岿然不动,高高在上,笑容灿烂。
两人有约定在先,不能用蛊的情况下论武功风萧远远不如王怜花。
晏游看了会儿好戏,这时悠悠伸手拦住风萧,安慰道:“他很快就要走了,对他好点。”
被晏游拦着也没阻挡风萧伸出最后一脚, 王怜花笑盈盈地看风萧被晏游按进一旁的椅子里。
王怜花挑了挑眉, 从不听人话的风萧在晏游面前总是乖得不可思议。
如果是别人,风萧是绝不会让他们碰自己的。
“离你房间到期还有半个月,这房钱是退给你还是怎么?”
好不容易安省下来,晏游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个算盘,来回扒拉几下,煞有介事地问王怜花。
王怜花瞅着他胡乱扒拉,心想算盘的意义在哪里……?
“先不退,若是我日后再来汴京,也有个落脚之地。”
晏游扒拉着算珠想了想,和主线角色往来能刷进度,他不吃亏,便点头同意了。
“不过到时候这半个月的价钱可能只够你住七天。”
“……你还要涨价?奸商。”
王怜花说走就走,第二天便收拾行李离开晏游家,身后晏游挥手送别。
【王怜花,好感度+3】
涨了好感度的表现是王怜花头也不回地对他抬抬手,驾车离开。
晏游摸摸下巴,觉得发现了一些不得了的事。
《江湖online》里成人版王怜花可是冷酷无情铁石心肠的家伙……
不过,这和他没关系啦。
王怜花此次离京并非孤身一人,他先是驾车去往一座偏僻且略显破败的小院。
那些来路不明、不能光明正大堂堂正正入住客栈的人大多聚集在类似的地方。
王怜花隔着墙吹了声呼哨,片刻后,一个模样苍白的男人走出小院,爬上马车。
王怜花反手往车厢里扔一瓶药,驾车往城外去,路上悠悠道:“你欠我一个人情。”
“我知道。”
男人声音沙哑,中气不足。
“堂堂罗刹教教主沦落到这种地步……”王怜花假模假样地叹气,“唉。”
车厢内玉罗刹翻了个白眼。
被休夜一剑捅伤,玉罗刹面上不显,心中却难免郁闷,伤势好转极慢,眼见夏日升温,不宜伤口痊愈,玉罗刹便想到了神医蔺尘星。
这京中处处都有人找寻和休夜交手的男子,作为本人,玉罗刹实在是不想和休夜有关的那群人往来。
他不能去找蔺尘星看病,却能让王怜花替他求药,虽然为此欠了王怜花人情,但这比他亲自去求蔺尘星好得多。
好在王怜花愿意帮他求药。
这个交易谁也不亏,玉罗刹还能蹭王怜花的车离京。汴京人多眼杂,不利于养伤,玉罗刹现在只想着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养伤,顺带派人调查休夜的下落。
“休夜伤你至此,你离京后准备怎么报复回去?”
车厢外的王怜花饶有兴致地发问,车厢里玉罗刹再次翻了个白眼:“与你无关。”
两人不再说话,又行了片刻,马车忽然慢慢降速,玉罗刹心中一动,旋即听到有些耳熟的声音从车外传来。
“你……要离京了?”
是四大名捕之中冷血捕头的声音。玉罗刹在京中见过他。
“对。”王怜花笑盈盈地回答道,他没想到会这么巧。
“风萧知道你要走吗?”
“怎么可能不知道。”王怜花嘴角一抽,“我以为你是来同我道别的,说他做什么。”
冷血笑了一下:“我以为你认输了……你们分出胜负了吗?”
怎么冷血也这么说?王怜花没好气道:“没有比试,何来胜负之说。若是我和他之间真的有比试,毋庸置疑,胜者只能是我。”
冷血默然,心想既然如此,那你们平日里都在闹些什么?
他瞥向车厢,车帘紧封,于是问道:“你一个人?”
王怜花眯眼微笑:“一个人。”
两人简短交谈几句不再多说,王怜花扬鞭离开,马车从眼前驶过,窗帘晃开一条缝隙,冷血侧身向里瞥去。
入目处空无一人。
马车驶远,玉罗刹贴着车壁缓缓直起身子,对外面的王怜花笑道:“长江后浪推前浪,若是我,可不敢以真面目和朝廷捕头交朋友。”
王怜花明白他的意思,冷淡地回答:“不是朋友。”
他之所以离开汴京,也是有这一层原因在。
如今汴京之中无人不知风萧,风萧行事张扬,脾气恶劣,总是闹事,而王怜花私下又同他打打闹闹,免不了被人注意。
知道王怜花本名的人不多,但冷血是其中一个。
非要给出一个范围的话,凡是去过晏游宅子的人,都知道他的姓名。
这不在王怜花最初的预想之内,若是别人还好说……王怜花最初并不打算在朝廷之人面前留下痕迹。
他在汴京待的时间确实太长了。
出了汴京城,王怜花便十分随意地将玉罗刹扔下,不打算再捎他一程。
玉罗刹求之不得,若是王怜花好事做到底他还生怕王怜花不怀好意。
与这位千面公子分别后,玉罗刹很快便等到了自己忠心的属下前来向自己报告。
即使他不在,忠心耿耿的属下也能将事情处理得有条不紊,听过禀报之后,玉罗刹想起这个时节正是西门吹雪出门杀人的时节。
若是放在过去,阿雪应当已经杀完了人,回到山庄了。
玉罗刹心中琢磨,忽然间想起去年他听说西门吹雪屡次被休夜截胡的消息。
那时休夜不知从哪个旮旯蹦出来大杀特杀,玉罗刹并未将其放在心上,甚至因其“罗刹剑客”之名而万分不悦,时过境迁……他竟然在这里想着休夜,身上还带着出自休夜之手的伤。
思及此,玉罗刹心口一闷,又有气血翻涌之势。
为了转移思绪,玉罗刹便问道:“吹雪今年杀了几个人?回到山庄了么?”
属下一顿,垂首道:“……一个。”
玉罗刹扬眉,心中隐隐有种不妙的预感:“怎么回事?”
“罗刹剑客……抢在西门庄主前杀了他的三个目标。”
“……”
玉罗刹默然良久,被气笑了。
这休夜怎么阴魂不散的,是和他父子二人对上了吗!!
第118章 好巧不巧
玉罗刹夜里捂着伤口想了半晌,还是没能忍住, 猛地捶了身下的床板。
捶完之后他又闭目深思, 眼前总是浮现白发剑客的模样,于是深思没多久,玉罗刹又睁开了眼睛。
【玉罗刹,仇恨值+12。】
值此良夜,晏游扒拉着游戏光幕,看着忽然增长的仇恨值,乐得直捶床,床板咚咚作响,系统都怕他自己把床捶塌。
只是想想对方增长仇恨值时的憋屈心情,晏游便乐不可支,除去日常的玩乐,这是他少有的消遣。
系统对晏游的性格有所了解,这时已经能泰然旁观。
它摇摇头,叹气道:【你这性格,没被人打死真是奇迹。】
【那也得有人知道我是什么性格。】
晏游懒洋洋地回答,不跟它计较。
他心中有数,合同中虽然规定了任务,但对他来说这场长期任务是《江湖online2.0》,是另一种游戏模式。
尽职尽责完成任务之余,晏游当然要让自己高兴。
如果不让自己高兴,他毫不犹豫按“yes”又有何意义呢?
所以晏游满不在乎,系统见过形形色色的人,晏游尤为特殊,但总体上来说他确实在完成任务,仅这一点,就足以让系统放任他的行为。
光幕上将各个要素列的一清二楚,各方npc的仇恨值,好感度;各个马甲的知名度,等级,装备,状态……等等。
不过晏游不怎么关注马甲,事到如今,四个马甲中有两个是满级,其余两个并非主攻,没有升级的意义。
玉罗刹和石观音的仇恨值已经刷满,晏游的视线在光幕上游移,落在其余NPC身上。
休夜吸引的仇恨值最多,其次是风萧。
晏游饶有兴致地看着,在心中做好之后的安排。
休夜一出汴京,便连杀数人,甚至抢了西门吹雪的人头。
这消息很快便传进汴京,当初休夜得罪六分半堂与金风细雨楼,两大势力摆出掘地三尺也要将其找到的架势,而如今,休夜安然无恙地出现在汴京城外。
这难免让人嘀咕他们不行。
没有人敢当着六分半堂和金风细雨楼的面说这些话,但防不了说的时候被两个门派的弟子听见。
总而言之,休夜的事传入汴京之后又掀起波澜。
那时离休夜离京已有一个月之久,王怜花和玉罗刹离京也有半个月左右,汴京难得的安静随着消息的传入,再次被打破。
陆小凤已经什么都不想说了,他替西门吹雪扼腕,又有点好奇西门吹雪这次被截胡会有什么反应。
他们平日不通信,陆小凤也没有心灵感应,他无从得知西门吹雪的想法。
“我猜西门吹雪会追着休夜讨说法。”
晏游一脸严肃地说。
讨说法不像是西门吹雪能做出来的事,陆小凤更是亲眼见过两人不欢而散的情景, 闻言立刻否认:“不, 我不这么想。”
“那你认为西门吹雪会怎么做?”
陆小凤摇摇头:“那是西门吹雪的自由,我胡乱猜测没有意义。”
晏游道:“这话你也许可以同赌坊的人说。他们有的赌西门吹雪会和休夜决战,有的赌西门吹雪会咽下这口气,有的赌西门吹雪甚至见不到休夜。”
陆小凤嘴角直抽,道:“你怎么这么清楚?莫非你也赌了?”
晏游笑道:“汴京之中我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不过我没有赌,与其赌钱,我还不如替休夜烧柱香。”
陆小凤:“烧香?”
晏游道:“保佑他不被西门吹雪逮住。”
陆小凤:“都说了西门吹雪不会那么做……”
晏游便很轻易地改口:“那保佑他平安无事。”
从西域到中原,从松江府到汴京,休夜永远处于腥风血雨之中。
也许休夜无需他人的怜悯,可陆小凤想到他时,心中却免不了生出几分哀叹。
以己身为剑,拒人于千里,休夜冷漠而又阴郁,他可曾想过停下步伐,看看身侧?
或者说,休夜在晏游的宅院停留时,他是否有一刻放弃过寻死?
陆小凤想起五个人一起晒太阳的场景,那时休夜的面容被白发遮挡,陆小凤并没有看清对方的神情。
他的眼里是什么?会是因为感到温暖而漾起的笑意么?
不知道。
陆小凤认为晏游是离休夜最近的人,相识的顺序不代表一切,休夜显然与晏游更投缘。
若是休夜能在汴京多待一段时间门,他也许会发生一点点变化吧。
陆小凤叹息般地想着。
夏日炎炎,晏游和陆小凤在这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手上也没闲着,慢悠悠地晃着蒲扇。
蝉鸣声一日比一日响,晏游听着蝉鸣,算算时间门,又说:“我得去说书了。你来吗?”
“热……不去。”
陆小凤诚恳地说。
晏游把扇子扔给他,拍拍手,站起身:“那我走了。”
晏游走后不久,蔺尘星和花满楼走进院门。
小神医四处看了一圈,陆小凤对他笑:“他出去说书了。”
蔺尘星恍然大悟,对着陆小凤的笑容很不自在,微微别开脸,避开他的视线。
即使陆小凤常来这座宅院,但蔺尘星还未对他敞开心扉。
除了嘴毒说人的时候。
花满楼眼睛上蒙着一层轻薄的白布,在脑后系结,白纱布末端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悠。
两人搬来一大筐晒干的药草,在长廊上一字排开。
陆小凤看着看着,觉得有点不对劲。
这是又要让他帮忙整理药草?
“等等,风萧呢?”
陆小凤坚持多一个人多一份力,想要拉风萧下水。
“他不知道去哪里鬼混了。”蔺尘星撇嘴, 对两人道, “有劳。”
花满楼笑道:“不麻烦。”
陆小凤十分新奇地看向蔺尘星,这是他第一次听见蔺尘星说“有劳”,难不成是被花满楼感染了?
蔺尘星飞快地看了他一眼,耳朵泛红,转头走了。
陆小凤等他走了才开始笑:“蔺大夫不好意思了。”
正是因为蔺尘星小孩似的反应,陆小凤才很难相信对方是个成年大人。
花满楼摇摇头,嘴角微扬。
蔺尘星在生气的情况下嘴毒不已,但花满楼是个听话的病人,所以在花满楼看来,这位小神医简直可以说是个可爱的人。
他没有亲眼见过那夜的情景,但入京以来,偶尔夜间门入梦,梦里却有一道寂寥的身影伫立在遍地尸体之中,面容模糊不清,背后天光泛蓝,房间门中回荡着将死之人干涸的喘气声。
花满楼的梦里大多数时候是他想见而看不到的人和物,七岁之前能够视物的人生给他留下许多宝藏,这是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做噩梦。
噩梦里的情景挥之不去,花满楼一度精神不佳。
蔺尘星好歹是个大夫,对病人的情况十分关注,发现花满楼为噩梦所扰,特意做了安神药,让他好好睡一觉。
“你若是精神不佳,对治病不好。”蔺尘星别别扭扭,既不贴心也不温柔,但花满楼却忍不住笑了出来。
那之后他便不再做噩梦了。
此时花满楼和陆小凤围坐在药筐旁将药草分类,嗅着浓郁复杂的药香,花满楼无声地笑了一下。
若是真能重见天日……他会很开心的。即使不能,来汴京一趟同样不虚此行。
阳光明媚,热浪滚滚。
晏游用袖子遮在头上挡阳光,慢吞吞地在屋檐下走。
他并不怕热,在实验室待的那些年并不是白待的,只是因为正常人都怕热,他便随波逐流,表现出同样的状态罢了。
进了樊楼,里面竟然真的有人等着。
晏游看见角落里的一人,微微扬眉,露出一个笑。
“小晏!”
江掌柜看见他赶忙走上前,不忘喊小二给晏游递凉茶,但走近一看,却奇怪地发现晏游身上没有出半点汗。
清爽不已,不像是顶着烈日走来的。
晏游笑吟吟地引开他的思路:“没想到还真的有人在等我呢——小侯爷,许久不见。”
方应看坐在角落,朝他回以一笑:“今日无事,来为小晏先生捧捧场。”
晏游笑了笑,道:“多谢侯爷。今日侯爷不坐上头坐下面,我还有点不习惯呢。”
这大堂中只有零星几位客人,都是熟客,若是往日必定欢声同晏游闲聊打发时间门,但因方应看在此,晏游来之前,大堂中保持着一种奇特的安静。
此刻他们见晏游随意地与方应看交谈,都忍不住侧目,眸中满是惊奇之色。
方应看笑道:“上面看不见小晏先生说书的模样,我也是忽然兴起,若是你不习惯,只能劳烦你努力习惯了。”
江掌柜听得额角冒汗,这对话怎么听都有点彼此看不惯的意思,偏偏交谈的两个人都是一脸热情,笑容满面。
晏游走上高台,脚步一转便在椅子上坐下,居高临下,风景极好。
他对台下的方应看道:“这么说来,我还是第一次从这个位置看小侯爷,不过竟然一点也不陌生,看来我已经习惯了。”
方应看的笑容毫无破绽。
“是吗?小晏先生今日的状态似乎不错,希望你今日讲的故事能让我满意。”
他这话将晏游放在一个任人指点的位置上,隐隐有轻视之意,旁人听不出,彼此却都知道深意。
晏游是一点儿都不生气,只要方应看不高兴,他就开心。
【方应看,仇恨值+5.5。】
小数点让晏游更开心了。
“一定会的。”晏游微笑着说。
因为天气炎热,最终前来的客人不算太多,零零散散的人分坐在大堂各处,热闹却不减。
说书刚起了个头,有两人从门外走来,两人都着白衣,腰间门佩剑,气势凛冽。
是叶孤城与叶孤鸿。
晏游面不改色,自顾自地说书。
台下叶孤城和叶孤鸿被领到一处空桌,和角落里的方应看对上视线,纷纷默然。
真巧啊。
明明他们中午午才见过面。!
第119章 日常之一
南王谋反未遂案告一段落,叶孤城协助官府完成调查,如今无事一身轻。
于是他打算离开汴京。
叶孤城在汴京没有什么好回忆,更何况一直在神通侯府上叨扰,待的时间越长,代表他们之间的关联越深。
交易是交易,同方应看这般城府深沉的人往来,总有一日会付出代价。
叶孤城打算离去之前与叶孤鸿促膝长谈一番,这位堂弟年纪轻轻,却早已踏上一条为朝廷所不容的道路,叶孤城不想他连累白云城,所以挑了今日约叶孤鸿出门。
两人出门前,方应看便站在庭院中远远地看着他们。
叶孤鸿很早便察觉到叶孤城对方应看的态度,也跟着冷面相待,此时三人再次相遇,他便跟着叶孤城在离方应看最远的角落坐下。
晏游尽收眼底,微微笑着,所讲述的故事极为顺遂地发展,即使叶孤鸿眼眸晶亮的看他,晏游也不为所动。
方应看是常客,叶孤鸿算半个常客,而叶孤城是第一次听晏游说书,沉默着听完一段故事,心中有些意外,晏游和他最初的印象不大一样。
此前两人交流泛泛,他对晏游的印象,是收留蔺尘星的说书人,性格爽朗;而此刻台上的说书人神采飞扬,故事精彩跌宕,不自觉地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叶孤城明白为什么会在此处偶遇小侯爷了。
看来京城中的传闻并非全是假话……方小侯爷也许有别的打算,但喜欢小晏先生的故事不可能有假。
故事落幕。
晏游用十分平常的语气宣布再次暂停营业的事情。
江掌柜瞪大眼睛,一脸“你没和我说过啊!” 的表情。
晏游回他一个“按照惯例你不是早猜到了吗” 的眼神。
江掌柜一噎,他确实早有了猜想,但也抱着些许妄想啊……
这些都无所谓,问题是此刻小侯爷坐在台下。
江掌柜小心翼翼地瞥了眼角落里的青年,后者眸中含笑,看晏游说明自己的难处。
“天气炎热,本人厌热,无心说书,遂歇业。”
难处根本算不得难处,去岁夏日方应看曾看见这位小晏先生倚在画舫船舷边愉快地吃凉点,他只是不想说书罢了。
台上的说书人理直气壮,其余茶客有了去年的经验,接受良好,双方又闲扯几句,茶客们在某三个人的压力下纷纷离开。
眨眼间樊楼大堂便只剩五人,江掌柜,小侯爷,叶城主,小白龙,以及说书人。
说书人摇着扇子慢悠悠地走下高台,亲切地同三人打招呼。
“三位特意来为我捧场,感激不尽。你的伤似乎好了呢,恭喜恭喜。”
后面那句话是对叶孤鸿说的。
叶孤鸿点点头。
“那就好。”
晏游的目光从剩余看着他的两人身上飘过,一个面上含笑,一个神情沉静,小侯爷明显有话要说,但他自觉无话可谈,遂微笑颔首,抬脚迈步。
方应看:“……”
在方应看出声之前,晏游脚底抹油,飞快遛走。
叶孤鸿懵懵懂懂,心中奇怪晏游为何跑得如此之快,叶孤城瞥见方应看表情,心中有数,没有显露,叫上叶孤鸿,向方应看告辞。
方应看笑容得体地目送两人离开。
在这短暂的空闲中,江掌柜只敢在柜台后小心翼翼地觑方应看的表情,看了一眼,飞快收回视线。
方应看的表情如常,但莫名给人以极大的压力。
江掌柜是个聪明人,机智地保持了安静。
【方应看,仇恨值+1.001。】
晏游用扇子敲着手掌憋笑,系统在他耳边吐槽,他权当没听见。
在晏游看来,他的故事讲得再好也不足以让方应看忍耐,若是旁人这么吸引方应看的仇恨值迟早有一天会被坑死,但方应看不会这么对晏游。
方应看从来不做没有意义的事,至今还会来给晏游捧场、愿意维持表面的和平,是因为晏游交的那些朋友。
——虽然他那些朋友有一半都是他本人。
不过这不重要。
晏游知道方应看想对他说什么。
是与步明灯有关的事情。
步明灯自上次从宫中吐血回家,便一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安静养病。
皇帝派来使者慰问,各种药材如流水一般往晏游家塞,而步明灯“体弱到了吹风便会咳嗽” 的地步。
使者将这一情况忠实地带回告诉皇帝陛下,陛下除了担心还是担心。
方应看是陛下跟前大红人,有所耳闻,只是他十分奇怪为什么在有蔺尘星的情况下步明灯竟然还是如此虚弱。
思来想去,他似乎只与晏游能说上几句,方应看来樊楼既有听书之意,也有试探步明灯情况之意。
晏游大致能摸清方应看的想法,当初游戏里两人交锋数次,他对方应看的脑回路能说得上一句熟悉。
系统幽幽道:【你如果本体上阵刷好感度,任务进度只会嗖嗖涨,可惜……你到底为什么坚持刷仇恨值!难以理解!】
【恨比爱更长久。】晏游煞有介事地说着听起来有道理实际上全是屁话的话,【我要让他们留下、……记住我一辈子。在这个世界留下我的痕迹。】
【“留下”什么?留下一辈子的阴影吗?】
【如果能那样我当然乐见其成。】
如果系统有脚的话它大概会跺脚表达自己的心情,但它没有,所以在晏游的精神海里打出六个黑点。
步明灯确实状况不佳,晏游回去时径直去他院中探望,青年坐在树荫下,瞧见晏游,轻轻一笑,苍白的面容焕发出光彩。
系统感慨说:【他这么喜欢你……你是不是太自恋了?】
晏游:【我当初写剧本和人设时你可没否决。闭嘴吧你。
系统:【……那是因为没见过你这种硬要一手操办所有事项的宿主啊!】
晏游拉着步明灯去找蔺尘星,言简意赅:“治好他。”
蔺尘星大怒:“他不吃药我有什么办法!”
血条降时只要吃药就没问题,但步明灯在宫中时极少吃药,蔺尘星看了出来,在他稍微好转后也责备过步明灯,但步明灯没有一丝服软的意思。
他不能说话,蔺尘星不擅言语,两人对着生闷气。
晏游的话让蔺尘星的闷气有了发泄的出口,他甩手摔了手里的药盒,指着步明灯对晏游道:“与其让我治好他,你不如先让他听我的话!”
“……”
晏游很突兀地沉默了片刻。
咦?有点微妙。
本体纵览全局,一切事都不是事,但对于自成行事体系的马甲来说,一切事都是事。
他开始圆场:“嗯……他肯定也想健健康康的。”
蔺尘星:“我可看不出来。”
晏游扭头去看步明灯。
步明灯轻轻点头。
蔺尘星更生气了:“你宁可听他的也不听我的?”
步明灯叹了口气。
晏游对蔺尘星道:“宫里待着太累人,只有这样陛下才不会召他进宫。”
蔺尘星一愣,恍然大悟。
“……你早这么说不就行了。”
他步明灯,别扭地说。
步明灯微笑,看了眼晏游,又微微垂首,看蔺尘星。
——两个马甲和好了。
步明灯不想进宫还有另一个理由,宫中气氛森严,规矩严重,不是人待的地方。
不管是本体还是马甲,在那种地方待久了都会想跑的。
步明灯留下陪蔺尘星,晏游出门,不远处陆小凤探着脑袋朝他招手,笑眼弯弯。
晏游慢吞吞地走过去。
“蔺大夫竟然听进你的话,真神奇。”
陆小凤还记得蔺尘星固执倔犟的态度。
蔺尘星的声音那么大,听不见才奇怪,陆小凤在屋外听见后赶忙刹住脚步不敢打扰,而蔺尘星很快便被晏游安抚,之后房间内的气氛太融洽,导致陆小凤更不敢进去了。
晏游没有接话,问道:“你找小神医是有什么事么?”
陆小凤摇摇头:“我是来找你的。出去喝酒吗?”
晏游笑了起来:“你请?”
“不,你请。”
“你请。”
两人神色坚毅,不容拒绝。
“不,你请。”
“你请。”
如此往来数次,晏游改口:“我请。”
陆小凤反倒不敢相信了:“当真?”
“当真。”晏游抽出扇子展开一摇,清风拂面,笑容爽朗,“你和我都不用花钱。”!
第120章 冷清如旧
天空一碧如洗,万里无云,只有一轮圆日在天际散发热度。
晏游和陆小凤一前一后从屋檐下低头走过。
“还有多远?”
陆小凤语气幽幽,他都快晒成人干了晏游都没有止步的意思。
晏游回头对他弯眼笑,用扇子指着前面半空中招展的旗帜,笑嘻嘻地说:“近在眼前。”
陆小凤回头看看来时走的长路,想起中间七拐八拐四处钻胡同,吐槽道:“哪里近了!?”
晏游拽着他进酒楼,酒楼后的掌柜看见他二人很是惊讶,陆小凤正奇怪,晏游便爽朗地向对方问好——竟然又是他的熟人。
“我去年有段时间常在这里吃饭。”晏游善解人意地对疑惑的陆小凤解释,转头问掌柜,“风萧在这里吧?”
掌柜恍然大悟,露出为难的神色,晏游奇怪道:“不在吗?他说过最近喜欢这里的凉茶。”
掌柜还没有说话,一个声音从楼梯上传来,抬头看去,风萧斜着身子倚在扶梯上探头看他们。
“我在。你们上来。”
风萧朝两人招手。
掌柜张了张口,没有说什么。
陆小凤跟在晏游身后上去了才明白为什么这酒楼的掌柜欲言又止。
楼上除了风萧,还有另一个人。
六分半堂的大堂主,狄飞惊。
风萧一见晏游便拉着他去桌边,晏游反手又扯住陆小凤的衣袖,三人排着队在桌边坐下。
桌上摆着解暑清甜的凉茶,风萧又让一旁的小二给两人都端上一碗,大气道:“不要客气。”
晏游笑眯眯的:“那我就不客气了。”
陆小凤也笑着伸手端碗:“多谢。”
他看着狄飞惊与风萧,对两人共处一室的情况感到十分有趣。
风萧对他道:“你的要收钱。”
陆小凤手一抖,晏游对他小气也就罢了,为什么风萧也这样子?
晏游笑道:“没关系,我请你,不用谢。”
陆小凤道:“你请我是应当的,我不谢你。”
狄飞惊觉得他们你来我回很有意思,轻轻,开口道:“我来请客,两位且放心。”
陆小凤一愣,晏游接话接得飞快,笑容灿烂。
“那就多谢大堂主了,说起来真是好久不见,大堂主风采依旧。”
这声许久不见并不突兀,他们上回见面时是春寒料峭,风凉天冷,如今再相见,却已是炎炎夏日。
晏游见狄飞惊见得少,风萧却见他见得多,在晏游眼里没什么差别,对狄飞惊来说却是有差别的。
“许久不见,小晏先生。”狄飞惊微微一笑,从对面看去只能看见他微微翘起的嘴角。
陆小凤恍然想起,他初入汴京时有听过晏游和狄飞惊有往来的传闻。
原来是真的。
风萧和六分半堂有过纠纷,但早在上次被请喝酒后便一笔勾销两不相欠。
除去六分半堂与风萧的往来,狄飞惊本人单独在这里和风萧见过几次。
只是风萧不像晏游自来熟,不是个谈话的好对象,交谈寥寥。
这次狄飞惊和风萧共处一桌,是因为他见风萧额间滴汗,顶着烈日走进酒楼中,特意请他喝的凉茶,这才有了两人共坐一桌的场景。
晏游听完前后因果,笑吟吟地点点头:“原来如此。”
风萧头颅微昂,毫不遮掩地说:“我听说这么热心肠一般都是别有所图。”
陆小凤嘴角一抽,想捂住风萧的嘴。
就算狄飞惊真的别有所图,也不能当着人家面说出来啊!
晏游还在那里煽风点火,懒洋洋地撑着桌子对着狄飞惊微笑:“不过只是一般而言,对吧?”
狄飞惊笑而不语,多说无益,他向来不屑于嘴上的交锋,也不在意这些事情。
晏游笑了笑,转头去看外面的晴空。
所以狄飞惊的仇恨值是最难刷也是最好刷的。
难刷之处在于狄飞惊从不在意和自己有关的事,好刷之处在于他只在意六分半堂的事。
还得是休夜。晏游感慨,别人都被休夜狂刷仇恨值,他自己可是对休夜好感度满满。
陆小凤是个自来熟的人,自来熟程度不比晏游差。晏游懒,不想费口舌,陆小凤却同狄飞惊聊得很是开心,颇有些意气相投的意思。
远处的蝉鸣一阵一阵的,晏游和风萧去栏杆处倚栏远望,听风萧说一些本体已经知道的事。
气氛相当和谐,和谐到连狄飞惊都觉得微妙。
陆小凤又交到一位新朋友。
想和狄飞惊做朋友的有许多人,而他有幸成为其中一位,热爱交朋友的陆小凤在回去的路上都高兴得止不住笑,直夸狄飞惊人如其名,百闻不如一见。
晏游眸中含笑,附和之后顺着他的话道:“在我看来,你也是个百闻不如一见的人物。”
陆小凤伸手去摸胡子,遮住上翘的嘴角:“算你有眼光。”
晏游乐得大笑。
三人分道扬镳,陆小凤让晏游代他向花满楼问好,而风萧回到家中后便开始收拾行李。
他的行李不多,一些衣物,一些银钱,要道别的人也只有在宅子中住着的几人罢了。
步明灯负手缀在他身后,转头去自己房间中拿银票塞进风萧的包袱中。
风萧看他一眼,什么也没有说,默许了步明灯的动作。
同样的,蔺尘星知道他要走后也没忘给他塞跌打损伤的药膏。
风萧嫌弃地伸手推拒:“我才不用。”
蔺尘星大力摁着他的的手,不让他往外推:“你必须得给我拿着!”
风萧一恍神,药膏全落尽他的包袱里。
面对蔺尘星满是坚持的眼神,风萧动了动唇,憋出一句:
“……怪不得你长不大,整天瞎操心。”
蔺尘星大怒,一拳捶上他胸口,扭头离开。
“好疼!”
风萧捂着胸口叫疼,目送蔺尘星的背影远去,消失在拐角。
他放下手,默默抬头。
被四方庭院笼罩的湛蓝天空,随风摇摆的枝叶,鸟儿展翅飞掠而过,飞向远方。
风萧对这里有所留恋,他在此时此刻,忽然明白了王怜花离开时为什么会是那副别别扭扭的欠揍模样。
事实上晏游作为本体知道风萧离开的理由,但风萧对他坦言相告,说出了彼此都知道的原因。
风萧这半年来在汴京混得风生水起,虽然从未主动杀人,但吸引的仇恨值只多不少,比他来汴京之前的仇恨值增长了一半有余。
来汴京之前,风萧是个冷酷无情的杀手,头顶上还有一个脾气不好的上司。
而来汴京之后,风萧是个摸鱼划水不务正业的杀手。
换言之,他的上司终于看不下去手下划水摸鱼的样子,飞鸽传信不远万里布置了新任务。
风萧掰着手指给晏游数,有一个是名震一方的武术高手,有两个是从没有听过的人,还有一个是……
他顿了顿,把手指收了起来。
晏游:“是谁?”
风萧挥挥手:“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是吗。”晏游没有继续问下去,看着他笑,“路上保重。”
晏游一个人送风萧出城,离城门还有一刻钟的路程,忽然便有人坐在了晏游旁边。
“有劳你载我一程,正巧我也打算出城呢。”
来人面容普通,四肢修长,像只瘦猴。
晏游还没有说什么,身后风萧掀开帘子推他,一脸嫌弃:“别想着搭顺风车,给我滚。”
司空摘星死命扒着车门,道:“小晏先生都没说些什么,你凭什么赶我?”
风萧道:“就凭他是特意来送我出城的!”
司空摘星道:“放屁,你怎么不说他是特意带步公子外出散心的!”
步明灯在车厢内安安静静,忽然被提到名字,视线越过风萧,对司空摘星露出一个柔和的微笑。
风萧道:“那也是为了我和步明灯,与你何干!”
推推搡搡间,司空摘星将求答案的目光投向晏游,说书人笑吟吟地道:“你怎么不还手啊。”
司空摘星:……可恶!
这人只是想看热闹!
晏游将马车赠予风萧,而司空摘星为了搭顺风车,在他离开之前,要当风萧的车夫。
风萧对此乐见其成,颐气指使,让司空摘星开始考虑要不要半路驱车将风萧甩飞。
双方在城门口分开。
晏游目送马车歪歪扭扭地驶远,随后便与步明灯在城中散心。
步明灯许久未出门,久违人间烟火,面上带笑,心情愉快地挑选着打算日后送给顾惜朝的礼物。
一切都在按晏游的计划发展,待几日后天气不再那么炎热,步明灯会带顾惜朝去杭州解开心结。
王怜花离去之前说的话步明灯听了进去,他沉疴难治,也许无法等到顾惜朝主动开口的那一日。
既然等不到,那便不等了。
步明灯转头看晏游,眸中含笑,谁也不知道他短短数秒间脑海中思绪萦绕,最终一切烦思,化作一片落叶,轻飘飘的落入心湖。
晏游正用扇子扇风,姿态随意,察觉到视线,偏头向他笑一笑。
步明灯一顿。
他不讨厌和晏游共处,晏游身上有一种讨人喜欢的气息……但他不是很喜欢和晏游对视。
每当他与晏游对视,便有种自己被看透了的错觉。
风萧走得忽然,谁也没想到他在京中有那么多人奉他为座上宾,六分半堂之人见他便露三分笑意,他却忽然走了。
陆小凤和大多数人是同一时刻知道风萧离京,向晏游控诉风萧不地道。
即使对风萧来说算不得什么,但这些时日相处得那么快乐,两人最后相见那日他怎么不说一声?
晏游知道他在耍皮,淡定地宽慰他:“追命不知道,冷血也不知道。”
风萧就是这样的人设,怎么可能会一个一个道别。
陆小凤又道:“说起来猴精也不见了——”
晏游“啊”了一声:“他和风萧一块走的。”
陆小凤:“……”
陆小凤看看偌大的庭院,忽然叹道:“这院子也渐渐冷清了。”
晏游仰头看天,天际白云绵延成线,边缘渐渐模糊,他轻轻笑了一下:“你们没来之前,这院子一直是这么冷清的。”
花满楼治眼睛的事有条不紊地进行,蔺尘星不喜交际,除了在宅院里制药,便是外出去为苏梦枕看病。
这日苏梦枕有事下山,便特意在复诊之前登门拜访。
朱色大门半开,院内树影婆娑,一只大白鹅蹲在台阶下打量来人,脖子随着苏梦枕的动作扭来扭去。
苏梦枕抬脚踏上台阶,小天才站起身,扑腾着翅膀一口叨了上去。
身后的下属反手握住剑柄。
苏梦枕伸手示意,下属便慢慢松手。
对于常这只常伴随于小晏先生身侧的大白鹅,苏梦枕有所耳闻,如晏游这般将鹅养在家中作为宠物者是少数,更何况这只鹅的名字如雷贯耳,还胆大包天。
今日初见,名为“小天才”,号为“休夜”的大白鹅油光水滑,重量不小。
苏梦枕默默地和它对视。
“小天才,收嘴,对客人做什么呢。”
带着笑意的声音从院内传来,大白鹅闻言立刻收嘴,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往里走。
苏梦枕抬眼。
他并非初次见晏游,去年晏游初入汴京,一年到头四处乱跑,被卷进苏杭和雷羿的纠纷之中。
后来晏游曾在苏杭的婚宴上拉二胡,苏梦枕远远与他见了一面。
算起来,这竟是双方第一次正式见面。
只是这次正式见面,有一方的模样不是那么正式。
晏游一身方便行动的短打,裤脚衣袖皆挽起,赤脚扛耙,一手叉腰,站在檐下朝苏梦枕笑。
苏梦枕有一刻失语了。
小晏先生……果真是随性自在。
他微微一顿,难得露出一个微笑,对晏游拱手道:“小晏先生。”
晏游也不客气,道:“苏楼主是来见小神医的?请随我来。”
苏梦枕便带着一名下属跟在晏游身后。
小天才飞也似地从晏游身边掠过,眨眼间便没了踪迹,空中洁白的短羽飘落在晏游留下的泥脚印里。
庭院里环境清幽,花草繁茂,鸟雀不怕人,他们在地上走,雀儿时起时落,跟在他们身侧。
晏游肩上还扛着钉耙,钉耙上的水草一摇一晃。
几人路过池塘,池水浑浊,边缘躺着些湿哒哒的东西。
晏游瞥了一眼,后知后觉地解释道:“有东西堵住水道,我这副模样是为了清理水道,两位见谅。”
苏梦枕不知道说什么,于是笑而不语。
蔺尘星瞥见晏游身后的苏梦枕有点惊讶,但他先盯着晏游皱眉:“你就这么光着脚下水?受伤了有的你哭,到时候我可不给你治伤。”
晏游转了两圈钉耙,钉耙上的污泥立刻甩了一地,他得意洋洋地笑:
“你太小看我了。”
蔺尘星看得胆战心惊:“住手!伤到人了怎么办!”
晏游便收手,人带到,他便挥挥手,转身走了。
苏梦枕的视线追逐着他。
方才晏游那转的两圈钉耙像是随性而为,但果断轻巧,分明是习武的老手才会有的姿态。
可晏游不会武功,既无内力亦无真气,谁都知道他是个普普通通的说书先生。
苏梦枕没来得及多想,晏游走后蔺尘星终于有空关注这位主动上门的病人。
在苏梦枕面前,蔺尘星又恢复成平常的态度,寡言少语,言简意赅,偶有开口,精辟利落,甚至还不那么动听。
苏梦枕首次亲自在蔺尘星这里体会到落差,他之前只能从车夫口中知道蔺尘星在晏宅和旁人面前的不同之处,这回倒有些理解为何车夫每回接蔺尘星上山后都会表情不自然。
苏梦枕听说花家七公子也在此治眼,直到蔺尘星送他出去时才有幸见了一面。
三人路过有池塘的小院,晏游立在池塘中拿着根长杆挥来荡去,步明灯站在池边低头看池塘,花满楼眼上覆纱,听到动静微微向他们所在的方向转了转脑袋。
小天才在池面上看戏。
“怎么了?”
蔺尘星好奇地问道。
晏游道:“大门钥匙掉了。”
钥匙深陷淤泥之中,晏游的精神力能感知到它在哪里,但那意味着他得钻进池子里去拿。
蔺尘星道:“你站着拿着棍子搅有什么用?”
弯下腰去摸钥匙不是更有用?
晏游道:“会脏的。”
几人看看他的模样:“…………”
蔺尘星懒得说话,带着苏梦枕两人出门。
苏梦枕朝晏游点点头,得到一个爽朗的笑容。他跟在蔺尘星身后,心想晏游真是个随性的人。
他蔺尘星回来时晏游已经用长杆挑出了钥匙,站在池塘边甩钥匙上的泥水,身上滴滴答答的淌水。
蔺尘星皱眉:“真脏。”
晏游毫不在意地对他一笑。
这栋庭院买下来时前房主介绍了打理庭院的人,晏游定期会请人上门打理,但偶尔也会像这样闲得没事自己瞎搞。
毕竟他确实很闲。
这个事件不过是无数小插曲中之一,花满楼作为新来的住客,刚开始还有些讶异,随后便习以为常,如今已经能够态度自然地看晏游搞事。
花满楼一点点地感受着这栋宅院由热闹到冷清,王怜花离开,风萧离开,而如今连步明灯也要离开了。
步明灯问过顾惜朝的意思,少年大为惊愕,嗫嚅着不知道说些什么,但步明灯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顾惜朝自己想了许久,眼神坚定地表明了自己的想法。
顾惜朝心中一直沉甸甸的,愧疚不安和迷惘让他一度辗转难眠,步明灯先一步提出让他松了口气。
只是放松之余,他又更觉得难过。
这样下来,他只是一味拖累步明灯,无法给予回报。一想到这里,顾惜朝便又痛恨起自己的犹疑不决。
晏游对此表示无法评价,游戏中的成熟小BOSS顾惜朝那叫一个心狠手辣果决狠厉,没有玩家能让他手软,只有玩家犹疑的份。
果然是年纪小阅历少,虽有心机,却仍有软弱之处。
晏游感慨,如果策划完善人物小传,只怕顾惜朝的粉丝会更多。
兄弟二人做出决断,便向韦空帷告假,后者是个关心学生的好老师,嘴上说着比去不知多时,让顾惜朝好好温习功课,心里却也松了口气。
而顾惜朝的好伙伴,韦恒光,他年纪小,只知道顾惜朝能出去偷懒,不高兴了两天,便叮嘱顾惜朝回来时记得带特产。
于是,两人告别韦家人,先去汴京城中晏游的家里收整行装。
顾惜朝许久没来晏游家里,尤其是还有花满楼这位陌生的病人,竟显得有些拘谨。
好在花满楼平易近人,不过短短一个时辰,顾惜朝便又活泼起来。
花满楼目不能视,晏游的宅院中来来去去尽是些有趣之人,他心胸开阔,加上蔺尘星信誓旦旦,花满楼便默默描摹着所遇之人的外貌,期待起双目复明的那日。
步明灯到底是朝廷有关人员,要离京的消息传至宫中,陛下再次派人慰问,步明灯孤身一人进宫,在宫中遇见神通侯方应看和神侯府的无情大捕头。
步明灯不能说话省了很多事,他不过点了几次头,最后便搭着热心的神通侯的马车回程。
晏游想着能不能趁机刷刷小侯爷的仇恨值,姿态潇洒地倚在大门口,孰料方应看只是掀着窗帘向他点头笑一笑,旋即命马车驶离。
晏游看着马车远去。
【这是转性了?】
系统:【嫌没意思了吧。】
方应看的仇恨值毫无波动,不过那个数值绝不至于让他心平气和地无视晏游。
他只要站在方应看视野里,对方便会觉得不痛快。
晏游若有所思,看向步明灯,朝他招招手,两人一起进屋。
他懒得做饭,晚间众人一起出门吃散伙饭,花满楼同行,路上又遇见陆小凤,后者听说又一个人要走,大为吃惊,看向晏游的目光莫名透出几分怜悯。
晏游:“你瞎想什么呢。”
陆小凤:“我们会陪着你的。”
晏游嗤之以鼻。
一行人去了最繁华最热闹的地段,这里六扇门人手最多,定时巡逻,中途便偶遇了冷血。
“小冷,来吃饭啊。”晏游在楼上向他招手。
冷血一脸无语地仰头看他,片刻后摇摇头,走了。
“不愧是冷血捕头。”陆小凤感慨,“如果是追命定然要上来喝口酒。”
追命确实是能干出来这事的人。
晏游伸筷夹了口菜。
一天之后,风轻云淡,天气晴朗,步明灯与顾惜朝离京。
晏游驾着马车送他们到城门,又跳下马车,朝两人挥手,目送他们离开。
待马车驶远,晏游迈着悠闲的步伐在街上闲逛,七拐八拐,找到一位白衣剑客。
如今休夜和叶孤城先后离京,叶孤鸿幽灵山庄门客的身份暴露,却又不想多说,在这京中待得十分不自在。
只是他到底是肩负杀陈付七灭口的任务,去也不是,只能留着。
晏游不说书后叶孤鸿更是少了一个乐趣,两人见面时后者正默默坐在树荫下擦剑。
剑客除了练剑,便是擦剑,或者晚上和剑一起睡觉。
晏游问他:“你不去找休夜切磋吗?”
叶孤鸿抬头,看见是他后微微一愣,闻言道:“轮不到我。”
晏游知道他说的什么意思。
休夜再次抢西门吹雪人头,人人都觉得两人今年迟早有对上的一天。
在叶孤鸿看来,偶像是排在他前面的。
“不一定,相信你自己。”晏游贴心地说出没用的鼓舞。
叶孤鸿的表情一言难尽,问:“你只是为了说这些才停下的?
晏游微微一笑:“你猜?”
叶孤鸿试着去猜,随后想起晏游与神侯府交好,表情一变,起身就要离开。
晏游慢悠悠地缀在他身后。
走了许久,叶孤鸿扭头,冷声道:“无可奉告。”
晏游无辜道:“我什么都没说啊。”
叶孤鸿加快步伐,晏游始终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武当小白龙终于没了耐心,转头看他一眼,提气运功,飞身而去。
晏游站在原地摸摸下巴,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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