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这该算不算作值得庆幸的事——只有一个学生,死在京南大学内。
正是暑假过去迎新的档口,没人希望这种意外闹大。
辅导员和各个领导为这件事忙得分身乏术,沈潋滟被林素汐接到学校去的时候,负责死者学生的辅导员张老师正好做完笔录。
“沈老师……”张艺琪看见熟悉的人,忙迎上前去,周围都是穿制服的警察,她没什么实际的安定感。
沈潋滟在她面前站定,一只手搭上她的手臂,“张老师,你先回学校吧。”
手臂上的力道奇怪,张艺琪只当安抚,昂首看了她一眼,接着望向她身后跟着的林素汐,迟疑地开口:“……好。对了,校长说你这边结束了,回校长办公室找他。”
“嗯,我知道了。”
林素汐带沈潋滟去了一间询问室。
门打开,稍显昏暗的灯光下,还坐着一个人。
林素汐后一步进来瞧见,微滞,“你还没走?”
女生低着头,一言不发,长发散在两侧,看不见她的表情。
沈潋滟走进灯光下,“颜芝,你应该回答警察的话。”
听见信任的声音,颜芝这才抬了头,看清来人没多久,眼眶便蓄满了泪,“沈……老师……”
她猛地推开椅子,小跑着奔向沈潋滟,掩饰不住情绪上的激动,伸出了双手,待跑至跟前,她的眼神却在瞧见沈老师脸色那刻渐渐黯淡,又缓缓放下手臂。
沈潋滟大概猜得到她刚才想做什么动作,上前一步问:“还好吗?”
颜芝茫然地点头,紧接着又摇头,内向的孩子很难表达清楚自己的感受。
林素汐不清楚这个孩子与沈潋滟的交情有多深,她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等沈潋滟安抚好学生受惊的情绪。
恰好,听见走廊的脚步声,她转头看去,叫住过路的人:“柳晨,颜芝的笔录你们做完了吗?”
柳晨停下,翻起手里的文件:“颜芝……早就做完了,她不久前应该回学校了。”
他说完匆匆走开,而他口中所谓回了学校的人,从方才起,就没离开过询问室,独自一人待着,胡思乱想。
不过事情发生突然,要接受问询的人很多,警局里的人来来往往,他们也就无暇去顾及一个不敢说话的小姑娘。
林素汐确定小姑娘情绪稳定很多后,递出一张纸:“能自己回去吗?”
颜芝伸手接过,攥在手里,抽了下鼻子,“……嗯。”她冲两人小幅度地点了下头,越过沈潋滟往警局外走。
临近拐角处,沈潋滟忽然叫住她:“门口那个男生是你男朋友吧,在外面等你好久了。”
颜芝站在尽头,蓦然回头看她,半晌没理解她话里的意思,目光触及在场的另一个人,才顺着她的话说:“他应该是听说了这件事,过来看看我……”
得到一声浅浅的应答,颜芝对两人点点头,朝外走去。
人走后,沈潋滟比任何人都要熟悉流程的,自发坐到方才颜芝坐过的地方,“虽然不知道你又想从我这里了解什么,问你想问的吧。”
今天上午没她的课,要不是来学校开会,她还听说不了这件事。
“怎么语气这么冲,”话说得熟络,林素汐却还是拉开她对面的椅子坐下,“只是一些很简单的问题。”
沈潋滟轻哼。
林素汐翻开文件,上面是她提前整理过的提问,充分的准备不若临场的反应,思索再三,她还是将文件合上。
“不照着上面问吗?”
“你又不会按着规矩答,何必多此一举。”
沉默间,沈潋滟叹了口气:“素汐,我只收留过那个学生一晚。”
“我知道。”
抛开纸笔,那种对薄公堂的疏离感并未减少几分,林素汐不喜欢她们之间处于这样的状态,但她又习惯了公事公办,“我们尽快聊完吧。”
“我不觉得在这件事上,我能告诉你多少。”沈潋滟比她更厌恶当下的状态。
或许是房间的灯光实在太昏暗,上了锁的房间门造成的密闭空间过于逼仄,沈潋滟忍不住去呛林素汐,她几乎恨不得马上和她吵一架。
多数情况,她认为吵架更容易解决问题。
可林素汐偏偏是个吵不起来的人,哪怕当初有女生在大庭广众之下,骂她在外面卖,她也只是用逻辑方式,去一一否定那个女生的观点。
然而,沈潋滟,在第二天听说此事后,找到那个女生,给了她一巴掌。
能动手,就不要和傻逼讲道理,她一直都是这么做。
林素汐无力在命案当下应付她的混不吝,“你知道死的是谁吗?”
沈潋滟抬起一只手,玩着自己刚做好不久的指甲,“谁?吴承瑛?失足摔下去的,下午就能出报道,你让我一个不在场的人,给出什么解释?”
林素汐听罢,紧接着开口,如同辩论般:“你知道我为什么会从京北回来吗?”
“死的不只有吴承瑛。”她攥紧拳,敲了下桌子,压住脾气。
“颜芝的三个室友,刘诗雅、林玲琳、吴承瑛,全都死了。”
“你现在还觉得我们在这里,没有话说吗!”
她近乎吼完最后一句话,又对自己的失控幡然醒悟,立刻道歉:“对不起,阿艳……”
“至少在今天……别对我使那些小性子。”
早在那三个名字被列举出来,沈潋滟就正色地望向了她,面对她明显的示弱,难免动容:“素汐。”
“我亲眼看她过了安检。”
林素汐深吸一口气,勉强自己笑了下:“我相信你。”
上午七点,沈潋滟把颜芝送往了京北的机场,即便是候机的那几个小时里,她也没从颜芝身边离开过。
警方给出的调查也确定,颜芝确实乘坐了那次航班,她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死在京北的刘诗雅、林玲琳,死亡方式不同,间隔时间也有一个多星期。这一星期,颜芝去了男友的出租屋,为忙着兼职的男友做些家务,小区的监控足以说明这一点。
“刘诗雅死于车祸,”林素汐一张接一张地摆出照片,“林玲琳死于呕吐物造成的窒息。”
沈潋滟只晃了眼,“然后呢?”
林素汐望进她的眼:“然后吴承瑛就死于失足坠楼,还是在监控里。”
她没有保留的,向沈潋滟展示了警方调取的那段监控。
素雅女寝的走廊上,在晾棉絮的颜芝被吴承瑛推了把,颜芝躲开,两人在走廊上起了争执,吵闹的声音吸引来了不少从寝室里出来围观的女生。
说到激动的地方,吴承瑛伸出手,去抢颜芝举起的手机。
也就是这个时候发生的意外。
争着爬上椅子的吴承瑛,因为颜芝的躲开摇晃着,越过围栏翻了下去。
六楼,一棵坏死的银杏树枝干,刺入吴承瑛的胸膛,当场毙命。
林素汐垂下眼:“目击的女生说,挑事的是吴承瑛,因为颜芝手机上,有她跟不同男生进酒店的视频,所以一直在对颜芝发难。”
“既然都说清楚了,你还在怀疑什么?”沈潋滟发誓这样说话,不是故意挑事。
她最讨厌林素汐的地方,不是犹豫不决、举棋不定,而是她对什么事都会持怀疑态度,即便真相摆到了她面前。
林素汐捡起桌上的笔,反复按动着笔帽,吵闹的声音惹得心烦意乱的沈潋滟没忍住,抬手打掉了那支笔。
笔在桌面上滚动一圈,掉在地上,林素汐瞥了眼,弯腰捡起,轻放到沈潋滟面前,“你了解我,阿艳,我从来不相信疑点频出的意外。”
死的三个人毫不相干,她都不至于这么怀疑,偏偏都是跟颜芝不对付的人,偏偏颜芝身上的伤又表明那三个人曾经的过错,偏偏活下来的……只有颜芝。
“阿艳,”林素汐抓住她的手,“实话告诉你,短时间内死了三个学生,京北和京南两边的警局决定合作解决此事,我也加入了这次的专案组里。”
“我想知道,颜芝住在阿姨家那晚,跟你——说了什么吗?”
说了什么……
她真的了解她吗?
沈潋滟与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对视着,来往间不甘示弱,林素汐要真的了解她,就不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她们十几年的交情,仅仅是碰上这种事,就立刻开始相互猜忌。
林素汐和她,真的是好友之上的关系吗?
“呵,”沈潋滟哂笑,索性顺了她的意思,“还能聊什么……小女生的谈话总是离不开感情生活。”
“颜芝讲她男朋友的时候,看见了仲景给我发的消息,就八卦了一段时间。”
“聊完我们就各自回房睡觉了。”
“她不是你,不会跟我手牵手睡在一张床上,谈话止步于门关上之前。”
林素汐细细听着,在“仲景”这个名字出来那刻,仍是没有耐住不对劲的情绪,眉头微动:“只是这样吗?”
“林素汐,”她叫了她的全名,“除了我的学生,你又要开始怀疑我吗?”
画面一下回到十四年前。
潮水退去过后,木质的吊桥无一处不湿润,踩上去,即便抓住了绳索,也是担惊受怕地走着每一步。
林素汐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双手抓住沈潋滟的肩膀逼问她:“你肯定见过严棕吧?”
“你那天出去过,一定看见过他……”
“告诉我吧,阿艳……求求你告诉我……严棕到底是怎么死的……”
她说得崩溃,近欲屈膝跪在随时可能破损的木板上。
而即使她的额头抵制了沈潋滟脆弱的小腹上,得到的也是一句:
“素汐,严棕是失足跌进河里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对视之下,林素汐放在桌上的手猝然抽搐了下,她倒吸一口气,诚恳地道歉:“阿艳,对不起。”
沈潋滟冷静地注视她,哪怕林素汐已经躲开了她的眼睛,“没关系,我哪次没有原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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