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不是个好时候,无论是天气还是人事,一切都不凑巧。
跟林素汐之间的交谈,就像打了一场没有硝烟的仗,沈潋滟开始对即将到来的事提不起该有的精神。
张艺琪那边应付不了校长,假期跟颜芝接触最多的,只有沈潋滟,她必须亲自出面。
校长办公室所在的a座距离素雅女生院只有几十米,闹出了坠楼的事,大部分学生本能地想要避开案发地点。
能偏头恰好越过一楼窗户,看见贯穿吴承瑛胸膛的那棵银杏树的走廊上,几乎没有学生路过。
还未真正入冬,走廊一侧皆是参差不齐的树荫。
沈潋滟踱步走上台阶,高跟鞋落下很慢,她斟酌情况的时候,总会不自觉的放慢脚步,鞋跟有节奏地轻响。
接着在两道树荫之间的光亮处停下。
“颜芝。”
“沈老师。”
黑影下,颜芝眼下的红肿,不如方才在警局里那般明显,她现下很是冷静:“你要去校长办公室吗?”
“嗯……我想,”沈潋滟低下头,却转了话头,“我大概知道为什么‘死的不是皮娅’了。”
怀疑皮娅出轨的丈夫,毫不犹豫的将妻子带到了位于马雷马的城堡里,以为会被城堡毒气毒死的妻子却一直好好活着,耐不住的丈夫,最终把皮娅从窗口上扔了下去。
这是最初的故事。
而在乔西亚·瑞希·列昂纳多的画里,是另一种结局。
站在被朝阳照射的城堡上,自由舞蹈的皮娅,享受着清晨的芬芳,芬芳之下的花朵,火红鲜艳。
橘色,血红。
乔西亚用细节告诉看画的人,死的不是皮娅。
颜芝抱书的双手蓦地一松,垂下一只,晃荡后紧贴裤缝边,“……沈老师。”
“颜芝,只要你能做到无人知晓,那么我也在这其中。”沈潋滟丢下这句话,越过她,继续朝校长办公室走。
她并不在乎颜芝在吴承瑛这件事上,是否动了手脚,因为从根本来讲,这件事从头到尾都跟她没有关系,她只是一个看客的身份。
“沈老师!”颜芝还是叫住了她,回头那瞬,沈潋滟已经走进了树荫里,“你送我去机场那天,我是真的上了飞机。”
京北的事,她真的一概不知。
谁不奢望欺负自己的人全都死绝?
若不是有男朋友一直支持着她,她恨不得整个世界都跟她一起毁灭。
但刘诗雅和林玲琳根本不在他们的计划之内。
报仇之后并不能给人带来畅快感,她只有恐惧,无休无止的恐惧。
紊乱的心跳惊扰了树上的鸟儿,振翅之后,紧接着脚步不停的高跟鞋声。
沈潋滟的背影最后消失在拐角处。
校长办公室门口。
敲了三下门后,沈潋滟直接推门而入,校长见她进来了,也匆匆挂了那边的电话。
“沈老师啊,”他指了下沙发的位置,“坐下吧,我想跟你聊聊颜芝的事情。”
沈潋滟点点头,找了个舒服点儿的位置落座,“校长,关于颜芝……”
男人抬掌,止住她的话,“我知道,你和张老师都不清楚内情。我叫你来,并不是想为难你,只是这次的事件卡在了新生入学的档口,又有太多的事情要去处理,我也是分身乏术。”
沈潋滟静静的听着。
校长抹抹杯盖,啐了口茶叶,“颜芝手上有关于吴承瑛不好的消息吧。”
“你找个时间去做做她的思想工作,叫她把视频删了,关于她们寝室的事情,一点都不要往外界透露。”
“说到底,寝室的安全隐患还是太大了,也该出新的规定,叫那帮学生不要把鞋子晾在走廊的窗台上了……”
女寝每层楼梯,都有扇小窗户,常年紧闭,外面却是一个稍宽敞的小平台,适合晾晒些物品。
寝室里的阳台不够用,就会有女生在走廊上放张凳子,踩着凳子,探出身去,把洗好的鞋,晾晒到那个小平台上。
因为这样做的人太多,警察在那张突兀的椅子上,不用多费功夫,就清楚了缘由。
事故的裁定很是轻松。
直到沈潋滟离开办公室,她都没怎么插上话。
教师这个职业,四舍五入就是打工人。校长叫她过来,不过是听说了颜芝对她的信任,好借她的关系,去处理后续的工作。
然而沈潋滟并不想插手,她笃定,颜芝那样的学生,没胆量将手里的东西放出去,对着媒体大放厥词。
事情也确如她想,放手之后,日子清闲了几天,即使每周的课她都到场了,颜芝这个学生在沈潋滟的生活里,仍旧仿若销声匿迹般。
沈潋滟的日子,照旧过着,那次警局的对话不愉快地结束之后,她和林素汐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进行联系。
相反,不打算相交的仲景,却时常和她通着电话。
“我已经订好了去开罗的机票,大概一周后出发,你确定不改变一下心意?”
“你有功夫劝说我,不如去做做阿姨们的思想工作。”
沈潋滟喝着酒,时不时地回复几句仲景的话。
他们的相亲,没有一个确切的结果,双方家长又都默认了他们朋友一般的相处方式。
只是仲景那边的人,始终希望她能约束了仲景,剪了他的翅膀,再飞不出去。
沈潋滟对此只当个笑话听,仲景能和她继续交往下去,不外乎一个原因——她是个独立的个体。
完全独立的人,不在乎孤独与否,这类人享受孤独。
仲景这次的机票先斩后奏,估计等他人已经在开罗玩飞了,父母才知道他出国了的消息。
沈潋滟喝完酒,听着仲景那边的翻书声,起了些困意,“仲景……”
“嗯。”他从书里抬起头来,望着通话的界面扬起笑意。
他很喜欢和沈潋滟在一起时的相处模式,保持联系,互不干扰,生活照旧却又与众不同。只可惜,沈潋滟对他没有半点儿心思,他只是刚刚决定追求,便得知了林素汐这号人物。
“你知道救世主吗?”沈潋滟迷离的视线落在林素汐亮了灯的房间里。
林素汐没有搬回来,她擅作主张的,打开了她房间里的灯。
仲景合上书,决意好好对待一个喝醉了的人,“你是指上帝、耶稣,还是……哈利波特?”
“哈哈,”沈潋滟被他的话逗笑,“不用引申那么多,只是上帝。”
“我不信基督教,就研究精神来讲,我对它的了解多在于与他无法割舍的罗马帝国的发展。”
这就是仲景与沈潋滟为数不多的不同之处。
仲景喜欢文字,便只研究文字;而身为古汉语老师的沈潋滟,常常由文字,引发至虚实两个方面。
信教与否,全在乎沈潋滟看见文字那刻,出现的心境。
在买酒之前,她去基督教教堂免费领了本《圣经》。
此刻喝开心的沈潋滟,有那么一瞬,相信了上帝的存在。
“神说,要有光,就有了光……”她背着创世纪的内容,“为什么要有光?他创造人的时候,在想什么?为什么要有人?为什么人又长成那样?为什么亚当又必须需要夏娃……”
仲景这下彻底相信,酒量好的沈潋滟发起脾气,把自己灌醉了,因为她今天同他说的话,比前几天加起来都要多。
“这……我没法细致的回答你,阿艳,”仲景极尽温柔,“宗教的出现离不开阶级的统治,上位者需要一个对世界的解释,以叫下人信服,那么解释就必须出现。”
沈潋滟:“你这样回答很无趣。”
“我自认不算个无趣的人,”仲景想到了林素汐,“她呢?另一个人会怎样回答你?”
林素汐?
喝得再多,沈潋滟都能完美地分析出有关林素汐的话,“她也许会说……去睡觉吧,救世主也许会在梦里,告诉你答案……”
仲景现学现用,“阿艳,去睡觉吧,去梦里质问救世主。”
她这边传去稳稳的呼吸声,“最后一个问题。”
“好。”
“创造出人的救世主,会在乎人吗?”
仲景是个聪明人,结合最近的新闻,他很快联想到了反常的答案,“会的,他既然给予了人在乎的情绪,他必然知道在乎的感觉。”
“就像你和你的学生。”
不多久,电话切断,沈潋滟眼神清明,如果林素汐此时在她的房间里,她一定会冲进去,质问林素汐,
“你审问我,是不是因为看出了我的在乎?”
假想得不到真正的答案,第二天在沙发上醒来的沈潋滟,打开手机,置顶的联系人依旧没有发来消息。
关于学生失足坠楼的热搜,不若几天就被某明星的恋情替换掉,在社会榜上,这条新闻的热度也成功地被压制到末尾。
下了场大雨,教师节后,京南市很久没有出现过如此大的雨。
沈潋滟撑开油纸伞,从楼道的门口走出,外面的马路堵了车,雨天的人们烦躁地摁着喇叭。
行人避雨而行,只有一个男生,穿梭在雨幕之中。
他没有撑伞,用来挡雨,套在头上的塑料袋,也因为他的奔跑而飘落,被一辆电瓶车从泥水中碾过。
他朝沈潋滟的方向跑来,路过刹那溅起的泥水弄脏了沈潋滟的裙摆。
慌乱的跑步声略过电梯,直从楼梯间向上。
救护车堵在了半路。
沈潋滟戴上耳机,越过刺耳的鸣笛,一刻不停地离开此处。
教师节后的第三天,她在公寓楼下见到了许久未联系的林素汐,那人穿着风衣,站在入口处抽烟。
“你很久没抽过烟了。”沈潋滟迎上前去。
在她靠近的时候,林素汐习惯性地掐了烟,用手扇去空中难闻的气味,动作间她忘却了,当初带她抽烟的人,还是沈潋滟。
林素汐许久没有合眼,来之前的高压工作下,她连水都没有喝多少,现下开口,唇紧贴齿上,“教师节的第二天,颜芝联系过你吗?”
沈潋滟微怔,调整好情绪后,站在她身侧,抬手去摁楼道密码,“联系过,她在家里,请我吃了顿饭。”
“那她自杀之前,有跟你说过吴承瑛她们的事吗?”
嘀——
楼道的铁门打开,沈潋滟侧目抬首,望进林素汐的眼:“她,自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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