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潋滟不常去在乎过谁。
林素汐有很长一段时间,甚至认为沈潋滟连她的父母都不在乎,这个明确的认知,让她曾害怕过沈潋滟。
在严棕还活着的时候,哪怕他们三人时常见面,她都是更亲近单纯的严棕。
不关乎喜欢与否,仅仅是两个人的气场能否相融。
就像你明明和一个人三观上都合得来,日常交流完全不少,但牵手、拥抱,勾肩搭背的玩笑亲昵举动,没一个能够跟她做得出来,而相反,她和另一个有好朋友、不常待在一起的人,却能轻易做到这点。
她和沈潋滟的气场相似又相斥,待在一起,和平之下亦是博弈。
而那抹若有似无的恐惧情绪,只在沈潋滟带她逃出那个可悲的家那天短暂消失过。
下过雨的乡下夜晚,不比此刻的雨温暖多少,沈潋滟爬上梯子,利落地拉开窗户,向她伸出了手。
林素汐把手搭在上面的那刻,才意识到,沈潋滟不是谁都不在乎,她只是太过内敛。
沈潋滟的家庭背景注定了以后吃不了多少苦,然而就算是这样良好的成长环境,她依然长成了一个善用利己主义伪装自己的人。
是的,伪装。
林素汐通常用这个词去解释沈潋滟身上自带的违和感,可是到了现在,她发现自己不过是在自我说服、洗脑上,做着无用功罢了。
死寂太久,雨水抹净门上的温暖之后,沈潋滟推开门踏了进去。
走了几步,察觉到身后没有动静,她回头问:“不进来吗?”
颜芝自杀的事情,总要有个合理的解释。
林素汐背对她,许久,高绑起的马尾甩动,她转了身,靴子用力地踩实在地上:“……你不是那种会去学生家里,吃感恩饭的人。”
只要是认识沈潋滟的人,都会从这件事中,觉出割裂感。
风衣里的烟似乎被雨水浸润,她的喉间仍旧干涸,吸气时呛进冷冷的雾气,如同刺出血腥的疼痛。
这些莫名其妙的反应,沈潋滟皆看在眼里。
说回从前,林素汐这种连根都正着长的人,总是会在别人的事上感同身受,一旦认为有自己犯错的手笔在里面,哪怕是幻想,她也要让自己痛苦。
“在我去查监控之前,我希望你能明白地告诉我……”
她逼迫自己,忍着疼痛说出这些话。
“颜芝,是在你走之前自杀的,还是走之后?”现如今,频出的违和感,连吴承瑛她们都算小事了。
沈潋滟闻声抬眸,与她遥遥相望,一个在门内,一个在门外。
楼道的灯很快暗下,嗤笑间,沈潋滟从手提包内拿出烟盒,避着风点燃了一支烟,毫不避讳,烟气直直吐向林素汐,又在半路被风打散。
“你是在害怕我吗?”她含笑,让人分不清的模棱两可的态度,“素汐,如果不想进来,就回家去吧。”
回家吧,素汐。
吊桥上她半跪在地上,额头抵住的腹间在颤抖,湍急的水声将她拉回现实,她惊觉,自己的身躯能轻易穿过背后绳索之间的距离。
被她质问的沈潋滟,反手,紧抓住她的双肩。
原来颤抖,来源于她自己。
沈潋滟是那样的冷静,眸里的雾光看起来像是同情,又或是别的什么情绪,她平静的嗓音开口说着:
“素汐,严棕是失足跌进河里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再度回神,肩上的双手滑到了手腕上,沈潋滟牵着她,步履稳健地走下了吊桥。
“回家吧,素汐。”
她这么说。
沈潋滟是天生当老师的料,她的言语有蛊惑人的魅力,即使辞藻再过简单,她的腔调也足以迷惑你。很危险,林素汐无一天不在庆幸,沈潋滟对学生永远是一副懒散提不起兴趣的态度。
沈潋滟如此讥讽,林素汐却不再是当年的林素汐,她控制住复杂的情绪,咽了口唾沫,润了润干涩到疼痛的嗓子,大步走进楼道。
在她走进的同时,一阵强风刮过,摔了门。
啪——楼道的声控灯被震亮。
林素汐快步上前,取下了沈潋滟刚点上没多久的烟,摁熄在自己的便携式烟盒里。
“经常生病,就不要吸些不干净的东西。”
突转日常的气氛让沈潋滟一时半会儿反应不过来,半张着嘴,带着几分呆滞地看向林素汐。
绝大多数时候,她都分不清,这段关系里的主动权,到底是被她紧紧攥在手里,还是看林素汐的眼色,放不放手。
林素汐收起烟盒,叹了口气:“我来,不是想和你吵架的。”
“我真的从来都不知道你在想什么,阿艳,很多时候,你只要直白简单地回答我的问题,我就会相信你,可你总是拿出那种无所谓的态度来应付我。”
像挑逗,像激怒。
“是在博关注吗?我以为我的工作和你,在我入职那天,我们就已经商量着平衡好了。”
半晌,沈潋滟抿唇,觉着荒唐,趁林素汐不注意,她倾身环抱住她,很少见的动作,距离戴头盔那次,快有十年了,林素汐下意识地僵直,任由她摆布。
就在两具身体要贴合的时候,沈潋滟恰到好处的退开,举起了一只手,赫然握着的是林素汐的工作手机,摁下开关键后,屏幕亮起,上面浮现出警局的工作人员给林素汐发的消息:
「颜芝男朋友的小区里没有监控。」
不符合居民楼设施规范也没办法,这种连保安亭都没有的旧式小区楼,就算存在监控,也都是蒙了层厚厚的灰的旧物。
一般低价租给来京南市闯荡的人,或者给不起太多租金的学生。
“你不觉得你说的话,永远与实际相悖吗?”
面对沈潋滟的质问,林素汐不置可否。
她把话题拉回颜芝的事情上,“所以呢?你真的不知道她自杀了吗?”
啪哒哒哒,一个易拉罐从楼梯上滚下,撞上沈潋滟的高跟,回弹后又缓缓停下。
谈话暂止,两人同时朝楼梯看去,被抓住的女生提着断了耳朵的垃圾袋颤颤巍巍地走出来,“不、不好意思,我只是想出来丢个垃圾……”
小姑娘也没想到,楼道门口会堵着两个风格的美人在吵架,内容又有点冒粉泡泡的感觉,她就不由自主地躲起来了。
有外人在,林素汐不好再追问沈潋滟,她弯腰捡起易拉罐,交给女生,“有伞吗?外面还在下雨。”
女生看着近在咫尺美艳的一张脸,红了双颊,小声回答:“带了的,带了的,谢谢。”
她说着,护着要掉出来的垃圾,小跑着出去,沈潋滟突然开口:“就算是偶然撞见,躲起来偷听也不是什么很好的行为吧。”
女生的脸更红了,羞耻地撑开伞跑开。
林素汐教育道:“你说话不该那么刻薄。”
“我说错了什么吗?”沈潋滟反问。
倒也没多大的问题,偷听本就是不好的行为,但坏在她冷漠、不留情面的态度。
林素汐不好跟她争论,越过她往楼道走,电梯坏了,她们得爬上去,重复之前的话题。
即便是搬了出去,林素汐也还有着公寓的钥匙,一直带在身上,先一步拿出来开了门。
倒是沈潋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憋着股气,不把话讲清楚,一定要激怒林素汐,同她吵一架:“我以为你把钥匙丢在京北了。”
“京南的钥匙,自然要用来开京南的家门。”爬了几层楼,林素汐已经从之前不对劲的情绪里,缓过了劲儿来,现下很是理性,好脾气地应对沈潋滟的火气。
沈潋滟进门,把手提包和手机放到桌上,正好屏幕亮了起来,出现仲景刚发来的消息:「不得不说,开罗这边的太阳是真的毒辣。」
林素汐瞥见,问:“你和他还在联系?”
沈潋滟脱下鞋,赤着脚往里走,“怎么不联系?好歹是相过亲,又有共同话题的朋友。”
她坐到了沙发上,自愿继续之前没说完的话,林素汐反而在这时,放慢了节奏,去了冰箱那边,“喝酒吗?”
“不。”
林素汐便兀自开了罐,又抱着其他几瓶,往客厅走去,在沈潋滟身旁坐下。
她们并排坐着,互不对视,互不干扰。
谁也没先开口,僵持着,保留先机。
林素汐便一罐接一罐地喝酒,直到喝到她的极限——第六罐结束,沈潋滟才说话:“我发现你比我擅长用感情解决问题。”
“什么?”林素汐捏扁了罐子,主动转头看她。
身边的人比她矮,又不愿偏头,便只瞧见了乌黑的头发。
她故意灌醉了自己,沈潋滟完全能够预料事情的走向,她会因此卸下防备,向林素汐透露她想要的讯息,待这个人醒来之后,她们之间发生的任何事情,借着酒意,她都不会记得,除了与颜芝相关。
很上不得台面的招数。
没能看见沈潋滟的正脸,林素汐心里无缘无故地涌起股委屈,她伸出双手,箍住了沈潋滟的双颊,强迫性地让她与自己正脸相对。
“阿艳啊……”
一股酒气扑鼻而来,沈潋滟刹那间明白了,林素汐从前为什么这么讨厌她喝酒。
她骂了句:“你烦不烦?”
本来是很严肃的事情,互相拉扯,互相偷窥对方的筹码,被林素汐一个耍赖给蒙混了过去。
林素汐说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何尝不是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似乎是为了对付她含糊其辞的招数,林素汐铁了心的要牺牲自己,糊涂着脑子,朝沈潋滟靠去。
沈潋滟眼疾手快的,反手捂住了她的唇,含着怒意开口,“林素汐,别继续惹我生气了。”
她稍稍用力,将人推开,失去平衡的林素汐倒在了沙发上,沈潋滟从沙发上起身,走到她脑袋边,替她散开了长发,好让她躺得安稳。
丢开发圈后的手也没离开秀发,五指在她脑袋穿梭、摩挲着。
“我惹你不快了吗?”喝醉的林素汐,时而强势,时而温软,这样的她拿到主动权,谁也抢不走。
沈潋滟败下阵来,“算也不算吧……”
林素汐借着酒意,拿下脑袋顶上的手,双手捂着,贴在了自己的脸颊上,“……凉凉的。”
下一秒,手就被抽了回去。
沈潋滟站了起来,“林素汐,你有空对我使这种手段,不如去派人盯着孙璟。”
“你说过,我身为外行人,在案件上有着空前绝后的敏感。”
“所以我能告诉你的是,身为颜芝的男朋友,孙璟会是下一个死去的人。”
古希腊三大悲剧作家之一的欧里庇得斯曾说过:当一个好人受到伤害,所有好人,定将与其同历磨难。
“如果你信我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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