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又扑簌簌地下了场雨,往几年的京南市不曾多雨,沈潋滟手上多了把林素汐送的油纸伞后,雨水才多了起来。
沈潋滟今天依旧有课,林素汐在收拾好去警局前,先去客厅的书架上找了圈,凭着印象从书架上拿了本过去同沈潋滟闲聊时,提到的书。
“我未见好仁者,恶不仁者。好仁者,无以尚之;恶不仁者,其为仁矣,不使不仁者加乎其身。有能一日用其力于仁矣乎?我未见力不足者。盖有之矣,我未见也。”
《论语》仁篇,孔子讲的是为人为仁的方法,道德修养要靠自身的努力。
看似普通的一句话,包含了圣人的智慧,没什么大问题。林素汐随后将书放回原处,又拿下了第四层其中的《圣经》,搬回来的这些天,她就没见沈潋滟翻过这本书,看起来对此毫不感兴趣的样子。
倒像是印证了这本书是颜芝硬塞给她的说法。
林素汐草草地翻阅完整本没有任何额外批注的《圣经》,联系方才那本《论语》,对“盖有之矣”那句话,隐隐有了猜测。
她不太想去认可这个猜测,对她,对沈潋滟都不算好的一面。
趋利避害,人之本性也。
“盖有之矣”,若是单方面去想这句话的意思,沈潋滟给了她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她同那四个人“大概有关系”,借着沈潋滟和颜芝的师生关系着手,这样的话就像是愚弄,让她愈渐看不清沈潋滟在其中如何自处。
可若放进论语里,这话便是双关,既施舍了一个答案,又告知了她之后的动向。
我未见力不足者。盖有之矣,我未见也。
沈潋滟这样骄傲的一个人,会以这种方式去思考自己吗?没有力量去做好的事情。
林素汐想到此处,只觉心悸,一阵后怕袭来,手中的《圣经》仿若一柄铁锤,敲在她的头上。
沈潋滟大概会做不好的事,又或是,不得不相信,这个人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已经做了不好的事。
她愈发担心,继续查下去,之后的每一个线索都会与阿艳有关。
林素汐纠结许久,给沈女士打了个电话过去。
“喂,阿姨,你能给我仲景的联系方式吗?”
约莫一个多月,几次意外和自杀事件的热度彻底下来之后,京南、京北两市相对安稳了下来,沿街的热闹不再同之前,处处掩藏点人心惶惶的感觉。
沈潋滟下午提前下班回家,打开门听见了厨房里的动静,忍不住勾了嘴角,脱了鞋,静悄悄地朝那边迈步过去。
靠近忙碌的背影,她抬起了双手,准备拍下去。
“我的天!”
“我艹!”
两人齐齐叫出声来,要吓人的沈潋滟被林素汐突然的转身吓了一跳,林素汐堪堪护住手里的汤,尖叫着连连退了几步。
对视下,吓楞在原地的沈潋滟难得觉出愧疚来,主动接过了她手里的汤,往客厅走,嘴上不提刚才使坏失败的事,若无其事地说:“我以为事情解决了,你就该回京北了。”
她有了心岔开话题,林素汐却没饶她,跟在后面大声说教:“你怎么想的?要去吓一个在厨房里忙的人,我那个时候要是拿着刀呢?或者,我的汤没端稳,全撒在你身上了怎么办?”
“好端端的一个女孩子,毁容了可就嫁不出去了!”
沈潋滟把汤放下,再转身,脸色没了刚到家时的轻松,又去接她手里的碗筷:“好了,好了,我知道错了。再说以你的水平,刀怎么可能划伤自己,而我又不打算嫁人。”
这样说倒不是指林素汐的刀工有多好,而是这个不怎么下厨的人,一下厨就当出任务似的,严阵以待,谨小慎微,认真紧张到,你怎么去吓唬她,她都能做到完美的防备。
沈潋滟也只是喜欢看她一瞬间惊慌失措的反应。
林素汐说不过她,在沈潋滟这里,她口头上的好几乎没讨到过。
“今天怎么不等我回来做饭?”沈潋滟放下碗筷,在她对面拉开椅子坐下。
环顾一圈后,眉尾稍扬,林素汐这顿小菜和汤做得还挺有模有样的。顾忌着两人不同的口味,清淡和重口,她分了两次做。
沈潋滟随手夹了筷子,点评道:“做得还挺像样,就是……”
“做重口的之前,该先做清淡的吧。”
那锅解腻的紫菜蛋花汤,都浮上了点点油星子。
林素汐拿着筷子,在桌上敲了敲,“嫌弃就别吃啊。”
“我说嫌弃了吗?”沈潋滟歪了歪头,拒不认账,还抢走了林素汐即将夹走的一块肉。
一个多月的重新相处和外界渐渐定下来的太平,让她们的关系有回到从前的趋势,只要不触及那几场意外,维持表面的平和,对她们来说还算简单。
林素汐习惯性地保持着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几句话后,饭桌上不再有人讲话,多余了碗筷的碰撞声。
吃过饭,沈潋滟主动收拾起来,要去厨房洗碗,林素汐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调到了沈潋滟常看了科普节目上。
气氛热闹又安静,林素汐看着电视,等到电视里的人开始说话,她才似是随意开口:“我前几天给仲景打了个视频。”
厨房里,埋在泡泡里的手微滞,沈潋滟调整好神情,重新动作,等她说下一句话。
“……觉着他人还不错。”
两个人吃饭的碗筷不多,几次清水清洗过泡泡,沈潋滟便将它们放置碗架上晾干,她转身,没有着急出去,后腰抵在桌台上,垂下头眼底一片阴翳。
一阵不长不短的呼吸过去,她屏息凝气,轻问:“我妈给你的联系方式?”
“我去找阿姨要的,”林素汐伸手摸上一旁的遥控器,似是握住点东西,就多了份依仗,她自然清楚这句问话背后的意思,“我看你和他保持联系,聊得不错,便自作主张地去联系了下。”
搁置在桌沿边的两只手渐渐收紧,掌心压出了勒痕,沈潋滟的低笑声未传到客厅去,她抬高了声音,“你还知道是自作主张。”
听见这句话,林素汐知道自己试探过了头,不由地在手上下了力气,遥控器因为误触,把电视机的声音调至最高,倏然的吵闹声彰显了客厅里的人,此刻不如她说话那般镇定。
林素汐悄无声息地把电视机的声音调了回去,开弓没有回头箭,她不顾沈潋滟话里的尖刺,继续刺激道:“真的不试试吗?”
“我还跟他说,以后可以当你们的证婚人……”
“让我猜猜——”剩下更离谱的话,全被沈潋滟这句扬高的声音堵了回去,“你打了什么主意……”
她脸上的笑不无讽刺。
“是柳晨给的建议吗?那个资历不太像他能使出的手段,还是王铮?总不可能是你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局长……”
沈潋滟慢条斯理,一一分析着。
“二队和七队专案组解散了,回了各自的营地,我明白你的着急,但未免太操之过急了些。”
急着找些关系束缚住她,让她老老实实地,待在所有人的视线范围内,说得再难听些,就是全方位的另类监视,无所不尽其极。
这对她很不公平。
林素汐这种人就是典型的窝里横,对自己人能狠到六亲不认那种。
沈潋滟没指望林素汐能完全相信她的话,可也没预料到林素汐能为了几个案子,什么手段都用到她身上。
是多想吗?她以为那些感情,林素汐也该有,只是碍于立场,不断的掩饰,没她那么大胆。
林素汐总是走一步,看十步,基于她幼时的经历,沈潋滟完全能理解。
她等得起,人不过几年的光景,但她未免表现得太好说话了些。
手指在桌沿边敲了又敲,沈潋滟说话的声音里,像是压了笑,嗓音微颤,“你如果想利用仲景,把我束缚住,那就是完全走错了路数。”
“我们能退一步成为朋友,全是因为我们不爱去管束别人……不多管闲事,听得懂吗?”
沈潋滟不是为了呛她,随便说的话,林素汐同仲景视频那天就感受过,她不加掩饰地直抒胸臆,表明来意时,仲景的反应同沈潋滟的回答差不多。
那人开口的第一句,就是问她:“你这样来找我,考虑过阿艳吗?”
算去沈潋滟的父母,这还是她第一次从旁的人口中,听见“阿艳”这个称呼。
学生时代的那些朋友之中,林素汐才是沈潋滟那儿唯一的特例,她会刻意忽略其他人的呼唤,久而久之,学校里除了林素汐,无人再唤她一声“阿艳”。
不知道沈潋滟之前同仲景聊天时,察觉过没,在林素汐这里,仲景的每一声“阿艳”都唤得缱绻,是她不会有的声调。
撇开心底的那点不舒服,林素汐在对话中,一步接一步地诱导下去,仲景每一步都踩了进去,又每一步都走了出来,一副因为她和沈潋滟的交情,他才踩坑的态度。
事态越来越不受控制,林素汐难免急了起来,若是有更多的选择,她也不会去考虑仲景这个人,端庄的青年和沈潋滟的外表是同个类型,内在却是个真真正正的儒雅人士。
但是由于他说话的风格太像沈潋滟,她也不难猜出,沈潋滟要是在这个人面前做了不该做的事,仲景肯定是会选择隐瞒的。
这类的人很护自己人,不论事情正确与否,只要和他们有那么一点关系,就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现如今,除了仲景外没有别的选择,沈潋滟从未与谁有过这样长时间的交情,并且是主动去维护的关系。
她希望有个人能在她不在的时候,去管束沈潋滟,她有太多的打算,总不能时时刻刻围着阿艳转悠。
尽管仲景没有立即答应林素汐,她仍然将其纳入了计划之中。
“你在考虑仲景之前,没考虑过自己吗?”同她置气的声音,靠近了她,就在沙发背后的过道上,来人可能还会没骨头似的,斜倚在墙上,眼神不轻不重地落在她身上。
林素汐感受到了,不想回头,自顾自地看着电视,节目里的专业知识,她一个都听不懂,“考虑自己什么?”
仲景对她说过类似的话,“为什么不自己去做这种事?”
林素汐不觉得该把自己放到那个位置上去,仿若一旦涉及,就乱了套。
这次,沈潋滟的哂笑清晰地落到了耳中:“你还是搬出去吧,不觉得我们这样隔段时间,就吵一架的状态很不对劲吗?”
“不,”林素汐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更不愿同意这种事,“合理的争执理应在一段关系的接受范围内。”
坐在沙发上的人始终不回头看她,沈潋滟把林素汐这种逃避的行为,通常称之为“鸵鸟效应”。
真不知道这个人什么时候才愿直面自己的内心。
沈潋滟盯着她的后颈,目光如炬:“我爱你,林素汐。”她像是报复,将人推至悬崖边,不得不对面前的她做出该有的反应。
话同惊雷砸在林素汐耳边,她浑身僵硬,完全反应不过来,沈潋滟这一出是对付她的手段,还是单纯地把话语当做利刀,去挑破她们搁置的陈年伤口,生出的脓包。
“但我知道你不会说。”
说什么?
门咔嗒一声关上,沈潋滟回了自己的房间,方才的争执里,她就像一个跳梁小丑,而沈潋滟无底线地包容着她。
客厅里,电视的声音还在放,林素汐却开了静音,让自己的心跳兀自地放纵下去。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