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么时候开始信基督教了?”
声音从房间遥遥传向客厅,沈潋滟听见挑眉,不立即作答。
她站在玄关处,慢悠悠地脱了脚上的高跟鞋,光脚走进了厨房,拿了瓶冰水出来,再晃荡到林素汐的房门口,倚在门框上,不着调地问:“你怎么会以为我信教?”
“难不成我看到的是幻觉?”林素汐坐在床上,没有回头,“你知道,我很相信眼睛所看到的。”警察培养的技能,就是不放过所有细节。
水瓶上起了层水雾,凝结出水珠,悠悠地滑落至沈潋滟的手指骨节上,她握紧,喝了口:“总之,我不信那种东西。”
她向来善变,拿到书,阅读内容的那刻,可能有那么点信仰,但书一合上,她就能迅速抽离。
圣父、圣子、圣灵什么的,不如她晚间等的历史类教育节目。
以小见大,沈潋滟在任何事的投入上,就只那么一瞬,一瞬之后判若两人。曾经很多跟她有过关系的人,都吃过这样的亏,踩过这样的坑。
沈潋滟吃了长相带来的福,乖乖巧巧、贤良淑德,这是所有人看见她的第一印象,忍不住地让人亲近,再多的违和感都能忽略,好比如京北那家大排档的狗,连狗都知道,该选择怎样的人去亲近。
只不过自己做出了怎样的选择,就该自愿承担怎样的后果。
好多自以为和沈潋滟处成无话不谈的朋友的人,在交往的几天后,都会不约而同地谈及林素汐。
沈潋滟总是带着她,林素汐无处不在,长相与沉默寡言的性子,叫人厌烦,尤其自己喜欢的人莫名其妙地开始讨好林素汐,这就更让人沉不住气。
她们找茬的第一步,便是拉拢沈潋滟这种同盟,说些真真假假,不知道从哪儿道听途说来的话,在沈潋滟面前诋毁林素汐。
然后诋毁的当下,苦头就来了。
身体上的疼痛最能刺激神经,被沈潋滟整治过的人,都会瞬间害怕上她。
不过几天之后,他们又会为她找到合适的借口。是他们说话太过分了,沈潋滟那样好的人,帮林素汐出气无可厚非。
就这样,人人都爱沈潋滟,哪怕是现在的质问,林素汐也因为那些情愫,收敛了锋芒,“那本圣经……是去天主教堂拿的吗?”
“是颜芝给我的,”沈潋滟不上她话语陷阱的当,“看内容,应该是基督教会的版本。”
林素汐说:“孙璟自杀的地方是天主教教堂。”
沈潋滟无所谓地耸了耸肩:“现在的年轻人,哪分得清这些……京南市的基督教教堂离京南大学近,而天主教教堂靠近孙璟住的小区。”
“虽然我提醒了你,你还是在孙璟的事上晚了一步,但这也不是你的错,有些人就是不想被拯救,你们去保护他,算另一种程度上的负担。”
这种说法并没让林素汐好受许多,她吃着苦长大,抗争的同时,又逆来顺受着,以为世间所有的苦,都该由她来承担。
不然也不会想要去当警察,不止是为了严棕,她始终记得严棕跟她讲的话:
“以后有的是机会去报答。”
声音在脑袋顶上响起,林素汐终于从自己的情绪中出来,转头看向沈潋滟。
她把那句脑海中的话说了出来。
沈潋滟抬起双手,假意推拒:“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跟你同居这么多年,你眨个眼我都知道你在想什么,更别说读懂你周围的气氛了。”
很不公平,林素汐就没有读懂沈潋滟的能力。
她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沈潋滟坐到床上来,沈潋滟顺了她的意思坐下。
林素汐又将目光放回了那块用不同颜色的油性笔,写满了东西的白板上,她的研究思路对沈潋滟不存在任何隐瞒:“像你说的,我们同居多年,这么长久的关系,不该藏藏掖掖的讲话,我就直接问了吧。”
“为什么会这么巧?”
“你和颜芝在京北碰上,她只是在你家住了一晚,你知道了她的遭遇,再到颜芝回京南,就紧接着死了两个人,然后你去颜芝那边吃了顿饭,拿走了圣经,她就自杀了?”
林素汐浅浅哼笑,声音结束后,嘴角仍旧上扬着,说话间,视线又转向了身边的人,没开灯的房间,全凭一扇窗户外的路灯和月亮照进的光亮,衬得她的笑如此温柔,却又愈发的神秘莫测,意味不明。
沈潋滟背后的那张脸,面目全非到什么样子,她比谁都清楚。
林素汐不可能全然相信沈潋滟的一面之词,即使她们的情谊始终都在,她心里那坨与沈潋滟纠缠在一起,剪不断,理还乱的感情线梗在那儿,她也不会因此相信沈潋滟所有的话。
颜芝怎么会跟她聊一晚上的恋爱话题?那样腼腆、内向的一个好孩子,怕是和孙璟在一起,都只到亲吻的地步。
颜芝被沈潋滟利用到哪种程度,她现在还看不清楚,至少一定是有利用在里面。
早从沈潋滟上课第一天,告诉她有一个每节课都会悄悄给她点头的孩子,她就知道沈潋滟对什么事情有了兴趣。
林素汐选在这时把话明明白白地问出来,不是对沈潋滟之前的态度失望了,她无比清楚沈潋滟的品性,从未对她的德性有过期待,便不会存在失望。
她只是希望沈潋滟能稍稍松懈些,让她能触及一点,哪怕只有一点点,沈潋滟自身隐藏起来的黑暗面,她都会心生雀跃,好想办法去应对。可偏偏这个人什么都不说,由着黑暗的想法肆意滋生,随时生长到她不可控制的场面。
林素汐说不出口,说不出那句“我害怕有天会亲手逮捕你”的话。
“阿艳……”再开口,她的嗓音趋近嘶哑,“我有两个教堂神父的电话。”
是不是颜芝自己突然想要信教求安慰,去教堂拿了《圣经》,一问便知。
脸庞上接触的视线灼热得像是马上能烫出血泡,再破开出洞来,亲眼见证脑子里的想法。
沈潋滟从刚开始的自如,到直转而下的低沉,再到此时的沉默,面上的波澜不惊带到心底里去,也是一汪死水,她对林素汐的话不带怕的,反而很适从地侧头,迎上林素汐的视线。
四目相对,她说得轻快:“打啊,不信的话打过去,让他们告诉你,我到底说没说谎。”
林素汐放在膝上的手,朝裤缝边缘处挪动了些,她一直没打,就是在给沈潋滟机会,她知道,这个电话只要打出去,两人前几年小心翼翼维护起的信任,会瞬间坍塌,虽不至分崩离析的地步,但也回不到从前了。
而沈潋滟也怄着气,笑得混不吝,不把林素汐的态度当一回事儿,甚至比她的身子还坐得直,扬起脖颈,直愣愣地望进林素汐的眼,眼尾上挑,无一处不在催促。
打啊,把电话打出去。
我什么时候怪过你?
气势的交错、博弈,互相压制下,林素汐真在这个压抑的气氛中,把手伸向了裤缝之上的衣兜里。
她摸到了冰凉的手机,拿出后,当着沈潋滟的面,打开通讯录,找到了神父的电话,拨了过去。
拨号音沉闷地响了几下,在人接起后,林素汐直接道:“你好,神父,我是林素汐。”
“林警官啊,有事吗?”
“您还记得教师节前,有年轻人来教堂拿过圣经吗?”
现在的年轻人,即便寻求些虚无缥缈的寄托,也会去佛庙、道馆里,烧香拜佛,少有去教堂里求外神安慰的,这样问能让神父更早的想起对应的脸。
“年轻人……”神父说,“好像是有那么一个。”
林素汐:“是穿着高跟鞋,手里拿了油纸伞的吗?”
教师节前后,多雨。
神父沉吟片刻:“嗯——不是,穿什么鞋我记不起了,应该不是高跟鞋,也没拿伞,她来教堂躲雨,顺带拿走了本圣经。”
不知为何,没能得到推测的消息,林素汐反倒是松了口气,“我知道了,谢谢您,我就不继续打扰了。”
电话挂断,林素汐将手机放回兜里,随即再次望向沈潋滟:“抱歉。”
“没关系,”沈潋滟站起身来,“我不会怪你。”
左手一直握着的水瓶早就不冰了,她换了只手拿,甩了甩左手上的水珠,手心里阵阵麻意。
沈潋滟正要离开,却被林素汐攥住了手,温热和冰冷互相干扰着,她开了口:“你跟他们有关系吗?”
沈潋滟走出了光亮,站在窗户边,而林素汐始终坐在光亮里。
林素汐不想再猜下去了,什么都知道,又什么都不知道的感觉太折磨人,再这样下去她会疯。
看在之前的交情上,沈潋滟不是爱她吗?那就可怜可怜她,给她个准话,别再让她提心吊胆下去了。
沈潋滟微微转了视角,只看见林素汐弯着腰,低了下去的脑袋,避开锋芒毕露、张扬的脸,她这个姿势确实有几分可怜样儿。
她可怜的素汐啊,就连撒娇服软都做不好。
可她偏偏就吃了这套,像是真被激起了怜悯心,回了那么句:“盖有之矣。”
沈潋滟不在手上用力,只是简单地向前走,便脱离了林素汐的掌心,离开了这个房间。
林素汐坐在床上,保持着弯腰的姿势,低下去的头,因为那不明所以的话,瞪大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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