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世第一天,上帝不满无边黑暗,说要有光。
木屋的门吱呀一响,暗黑冷肃的鞋跟踱步到正中,抬手,拉下吊绳,老式的黑色哑光灯罩下的灯泡便亮起,昏黄的灯光,伴随着几声滋滋的电流。
隔着一层厚厚的黑布,男人感受着灯的温暖,浑身颤抖着,抬首去望头顶的灯,企图隔着黑暗去窥见一丝安全感。
踱步的声音向他靠近,人影压在他身上,影子拉长又变短。
在他昂首的一瞬,黑布被那道人影扯开,他与光接触,反倒被刺了眼,啊了声,惊慌地埋下了头。
“还好吗?”
他听见女人这样问。
心中无边的恐惧蔓延,手腕被手铐和绳子磨得发红生疼,低头的几秒,竟生出了泪水。
“老……老师……沈老师……”
“呼——”沈潋滟搬来张摇椅,在他面前坐下,带靠垫的摇椅柔软舒适,她不由地喟叹一声。
她越是自如惬意,李敖越是看不出她心中所想,只想放低姿态,叫她发完了火,好放他走,“沈老师……我做错了什么吗?”
沈潋滟躺在摇椅上,半阖着眼:“我以为一个晚上,你想得清楚。”她不着急,泰然自若,放松到嘴里饶有闲情的,哼唱着一首歌。
李敖听不懂她唱的内容,但好歹上过她的古汉语课,大致能听出是几个词的中古汉语发音。
调子婉转悠长,像在诉说一个故事。
中古汉语有声调,声母系统比上古汉语简化了许多,不过比起普通话,韵母系统又更加复杂,其中单音词占优势,听起来就有点鼻音。
正常说中古汉语,大概不会太明显,也不知道沈潋滟是不是故意的,扬了尾韵,叫听不懂歌词内涵的李敖,只觉出阴森的恐惧感。
她哼唱了半晌,都没再说话,李敖后觉她在给机会,埋着头低低问:“是下、下药的事吗?我没……”
“嘘。”
沈潋滟搁置在扶手上的手抬起一根手指,制止了他,李敖的话压在嗓子里,复又开始想做错事儿的地方。
他承认在沈潋滟问他钓鱼的地方时,他生出了些不该有的心思,也做了些准备,但后来他不是没找到机会下手嘛,反倒……反倒还被沈潋滟借机生了事,造成了现在的局面。
除此之外,他想不明白自己还有哪儿惹到沈潋滟了。
沈潋滟等了很久,没等到学生说话,依旧不着急,“好好想,时间还长。”
李敖没懂她话里的意思,时间就这么耗了过去。
沈潋滟撑着扶手从摇椅上起身,吱呀作响,刺得李敖心慌,他忙抬了头去,迎上沈潋滟俯视的眼,“老师,您去哪儿?”
“回家啊。”沈潋滟眨眨眼,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再抬头,表情懵懂,像他在明知故问的模样。
回家?开什么玩笑?
“您在说笑吗……”李敖惊愕地张着嘴,他就这么继续绑着吗!
怒气上头,李敖也不管身份和处境上的差距,硬气了起来,目眦欲裂地大喊:“把我放了!我告诉你,你这是非法拘禁!我爸妈要是找不到我,你就完了!”
沈潋滟颇有闲情地听他吼完,冲他扬起红唇,灿然一笑,便毫不留情地推门离开了这里。
这次,她没在他眼睛上绑黑布,没关灯,借着亮光,李敖瞥见外面是暮色的森林。
之后门关上,落了锁,他在狭小封闭的小木屋里,死寂袭来,似要将他吞噬。
李敖慌张又徒劳无功地大喊:“沈老师,我错了,沈老师!我错了!”
外面连风声都听不见。
“沈潋滟!你个婊/子,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创世第二天,上帝创造空气,称空气为天,有早晨,有夜晚。
灯始终亮着,带着厚重灰尘的窗帘被拉开,头顶的光明亮温暖,又抵不过外界自由的自然之光。
阳光照在李敖脸上,他动动干裂的嘴唇,觉得身上哪儿哪儿都疼。
昨晚他太激动,用力过猛,被牢牢绑在椅子上的身体,扯着椅背一并倒在了地上,他就这么过了一夜。
人走近,看见被包裹在高跟鞋里的白皙脚背,李敖没力气生出反抗的心思,“我错了……沈老师……对不起……”
他还是不知道对不起什么。
沈潋滟弯腰,扶着椅背,把人带了起来,顺便加固了他手脚上的束缚。
小木屋里的工具早在第一天就被清理了出去,还是他亲手清理的,手腕、脚踝的紧勒,让他心里徒生荒凉。
对面还是那张摇椅,李敖哑着嗓子,干裂的嘴唇渗出了血:“原谅我吧,沈老师……”
他不停地道歉,眼里却只有害怕和无助。
摇椅嘎吱作响,沈潋滟躺在上面,面对他,打开了一本圣经——红色思高版。
她随意翻了页,竟从里面拿出了一只录音笔,这时李敖才看到书页里挖空的凹槽。
录音笔摁开,一段暧昧的声音被放了出来。
他太熟悉,仅仅一道仓促的呼吸声,就认出了人来。
这种事做得太多,做爽了,保护欲和施虐欲同时得到满足的,就那么几个。
李敖呼吸停滞,瞬间想明白了前因后果。
他能被沈潋滟选进论文小组里,不是烧了高香的福分,而是该下地狱的因果。
“……录音?”男人紊乱的呼吸声里,含了几分轻蔑的笑意。
女声说不出话来,咬牙硬撑,压抑着抽泣和痛呼,还有录音被发现一事,带来的无尽的恐慌。
“你随便录,”啪,女生被男人扇了一巴掌,她依旧忍着,没有叫出声来,“以后能拍上用场,我给你当狗,哈……”
录音笔被摔倒地上,断了声响。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播放结束,李敖对即将到来的遭遇有了预感,忙不迭地更加真诚的道歉。
沈潋滟垂眼看他表演,越是年轻的人,面对错误,越不是后悔的情绪,他们只有错误被发现后,对要承担的后果的害怕。
李敖的姿态,她见得太多了。
扬言要睡服林素汐的男人,曾经就是这样,跪在她脚边道歉。
额头磕出了血,她也像现在这般,冷冷看着。
在沈潋滟这里,没尝到后果的道歉,永远做不了数。
当初要不是表哥拦着她,她高中就会把那个男人的命根子废了,有旁人在,那人才快活了几年。
后来再回京北,偶遇上,看见男人身边多了个乖巧的女儿,沈潋滟才想起这么件事儿。
如今没人看着,男人这一辈子,都不可能生得了二胎。
她眸色中的冷意愈发森然,李敖同野外活动的小鹿一样,提前感知到危险,如果不是被绑在椅子,他会立马跪在沈潋滟脚边,求她放过他。
没受过苦的人就这样,两个看不见外界的夜晚,便足以驯服了他反抗的意识。
视线模糊,李敖以为面前的人,是无法抗衡的强大。
“你对我,”沈潋滟摇了摇椅子,“有什么可对不起的。”
李敖微滞,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安静了那么几秒,他试探着说:“不是对你,是对……颜芝?”
沈潋滟轻笑,手伸向衣兜里,拿出了一个铝制烟盒,抽出烟,含在嘴里点燃,“人都死了,没必要。”
他竟一时分不清,沈潋滟说真的,还是反话。
触及到眼底的阴冷,李敖又猛然醒悟,翻来覆去地道歉:“我不该做这些的,我不该这样做的……”
无果,沈潋滟依然将他抛下,这次留了扇窗户,让他数着星星过一夜。
创世第三天,上帝不喜陆地混沌不清,分离了水和旱地,称旱地为“陆”,水为“海”。
李敖两天下来,粒米未沾,滴水未进,低血糖的反应席卷来,他被绳子半吊在椅背上,窗外鸟声悦耳,一片生机,他担心自己活不过明天。
混沌的脑子被一桶冰凉的水浇醒,鸡皮疙瘩立刻起来了一片,他咳嗽着睁开眼睛,已然没了道歉的力气。
李敖眯着眼看向提水桶的沈潋滟,以为她今天还要问些话,他做好了准备托盘而出,乞求在一切开始之前,老师能给他顿饭吃。
然而,没等他把需求说出口,沈潋滟便径直走向侧面的壁炉,往里面不停地加柴,接着扔了火柴进去,升起了炉火。
没等他理解沈潋滟一系列行为,她就已经出去了。
直到壁炉的火燃烧殆尽,她都没有回来。
一冷一热的骤然转变,使他的身体愈渐滚烫,李敖抽泣着,意识到沈潋滟不单单想要教训他。
这些事情,远远超出了一个老师为学生报仇的范围。
创世第四天,上帝创造了两个光体和无数星宿。
李敖醒过来后,身上的衣服已经换新了,除了饿和乏力,没有更多的不适感,昨天的遭遇,像是一场噩梦,醒来不留痕迹。
沈老师应该是给他为了药。
同时,他看见了递来的勺子,上面盛放着可口的饭菜,还有水,干净的,不是窗口凝结的含涩露珠。
他激动地流下了眼泪,忘记了身上绑着的绳子,慢慢朝沈潋滟靠近,低了头,似乎要蹭她的衣领,像狗样摇尾乞怜。
到一定距离后,他没办法再靠近,低低说道:“我真的错了……,对不起,沈老师。”
“嘘嘘,”沈潋滟深色温柔,眼神中有些微不可察的怜悯,“先把饭吃了。”
今天的沈老师对于他来说,就像一位为他服务的佣人,他要吃什么,就给他吃什么,最后还贴心地给他擦了嘴。
至于,为什么沈潋滟频繁在市区和郊区间来往,却没人找上她的原因,李敖已经没有心情去想了。
这一刻的沈潋滟,是他心里的光。
创世第五天,世界有了野兽和昆虫。
李敖没由来地觉得,也许,沈老师今天就会放他离开了。
“我只问你一个问题,”沈潋滟抚摸着他的脸庞,又用碘伏为他脸上的小伤口消毒,“配合好了,我就放你回家。”
李敖诧异了瞬,他快忘了身上的绳子,轻轻地点头,怕沈老实没看清他的动作,他张了嘴,却没说话,又怕冒犯了沈老师。
沈潋滟放下棉签,盖上碘伏盖子,“刘诗雅跟你,认识吗?”
李敖没有隐瞒,“认识,我们家之间有往来,有些批文是……是她家里帮着解决的。”
“除此之外呢?”
“除此之外……”李敖细细想了,“她帮我隐瞒了论文的事。”
“原因。”
“只要我能让颜芝配不上孙璟。”
沈潋滟笑了,伸手拍了拍他的脸:“真不知道你怎么考进京南大学的。”
她只是无心的嘲讽,李敖却当了真,认认真真地答复她:“家里在我要上高中的时候,送我回京北的老家,参加了场比赛。”
“第二名,可以进入京南大学的直升高中,免试。”
京北……沈潋滟眉眼微敛,“科创吗?”
李敖点头。
一瞬间,光芒黯淡,李敖看见了野兽。
小木屋里不断地传出尖叫和惊呼,森林里的野生动物对它避之不及。
创世第六天。
李敖在凌晨,看见了打开的木屋小门,他坐在椅子上,望着外面痛哭。
他走不出去。
尽管身上的绳子已经没了。
林素汐调出了所有高速公路的监控,都没有找到李敖的车,因着车牌号是假的,第二遍审问马志扬一行人,他们才拿到了部分李敖有的车的颜色、型号等信息。
“说吧,”焦虑了一个晚上,林素汐对三个人没了好脾气,“开车做什么事,才要假的车牌号。”
照片的事情败露,几个人演都不打算演一下了,脾气最为暴躁的管应勇语气不好地告诉她:“还能做什么?”
“你不如找找你的朋友,”梁平接过话道,“说不定能见到个完整的。”
他们都知道,沈潋滟有个当警察的朋友,林素汐常去接下课的沈潋滟,不少人见过。
而沈潋滟咨询钓鱼地点的事情,他们都知道。李敖更大的都玩过,他们也都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更不会把李敖失踪的事情,怀疑到沈潋滟的头上去。
毕竟一个教书的女人,一个经验丰富的男人,想想都知道谁更有胜算。
哪知,林素汐看着他们三个,冷冷警告:“如果他还活着,就去庙里拜拜吧。”
另外两个没反应过来,家里教了点儿人情世故的马志扬,听懂了这句话的暗语。
他心猛然一跳,沈潋滟不简单。
根据车型找到对应的车辆,林素汐立刻派人去那片林子里找人,而她则是回了趟诗景公寓。阿艳很长时间没有回复她消息,这些天不可能一直同李敖待在一起,她总该有回市区的时候。
这样想着,林素汐下了车后,小跑着往电梯那边靠近。
在要进入楼道那刻,一双手从背后伸了出来,揽住她的腰,捂住了她的嘴。
后背贴上了柔软,后面的人微微踮脚,贴近她的耳边,气若幽兰:“亲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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