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顾妈的再三催促下,顾展不得不约了一个女孩子见面。
当晚,顾展因为开会迟到了一会儿,女孩坐在茶餐厅里玩手机,等着等着就有些不耐烦起来。
这女孩是个护士,长相周正,相亲对象第一次见面竟然迟到,她本来心里很不悦,但介绍人说对方是个颇有社会地位的总裁,她想着总裁应该工作比较忙,暗自忍了下来。
二十分钟后,顾展姗姗来迟,“何小姐是吧?不好意思,有个会实在推不开,让你久等了。”
女孩抬头,一张俊美无俦的脸映入眼帘,当即愣得有些话都说不利索,“啊没没事,没等多久。”
顾展把手里粉色的盒子递给她,微笑道:“路上经过一家西点店,你们女孩子都爱吃甜点吧。”
“谢谢。”女孩低着头,脸颊染上羞色,方才等人的那点不悦早就烟消云散。
她甚至都不太敢直视顾展,只敢偷偷打量。她实在是有些惊讶,怎么会有人跟小说里写的一样,拥有无可挑剔的外表,同时还是个上市公司的总裁。
更令人惊叹的是,这样耀眼的男人,为何能看上相形见绌的她呢?介绍人还说,顾展是从一堆女孩子的照片中选了一个最有眼缘的。
她有些不明白了,她的长相在身边的朋友里也就算中等偏上,个人成就跟顾展比那就更不是一个档次的了,说白了,他们根本算不上是一个阶层的人。这个世界上,难道真有灰姑娘的童话吗?
茶餐厅光线调得暗黄,显得颇有情调。
两人坐在竹帘轻撒的包厢内,清幽静好,很适合谈心,却又不至于跟外界完全隔绝,让人没话说的时候觉得尴尬。
面前的女孩子神色拘谨,乌溜的眼睛又难掩好奇,顾展怎会猜不到她心里在想什么?
女孩的眼神,他并不陌生,可隔着一层朦胧的玻璃看人,就像是雾里看花越看越美,等到大雾散去,才发现是镜花水月,空遗喟叹。
他必须一开始就打碎这层玻璃。
顾展正色望着她,“何小姐,我今天约你来的目的,可能跟你想得有些出入。接下来,我要说的话,有任何让你觉得冒犯的地方,你可以随时喊停。”
女孩瞪大了眼睛,望向顾展。
顾展放缓语速,尽量轻松平和道:“你听过开放式婚姻吗?我因为个人的原因,只对同性感兴趣,但我家里还是希望我能拥有一般男性的家庭生活。如果你愿意跟我结婚,将会拥有我所有财产的一半使用权,你可以不工作出去环游世界,也可以拿这笔钱去追求梦想,随你想怎么花都行。但同时,你每年可能有一到两次需要陪我回老家,见一些亲戚朋友,最主要的是你需要跟我生一个孩子,以任何你能接受的方式都行。我们的婚姻是自由的,你可以交男朋友,只是在我母亲面前要低调一点,我需要你跟我一起,维持这段婚姻的体面……”
兜面而来的一杯冰水,打断了顾展接下去的话。
“死变态!”女孩恶狠狠地咒骂,拿起包转身就要走。
不知是不是被冰水激的,顾展的脸僵硬得做不出任何表情,他抹了一把眼睫上的水,拉住女孩的衣角,吁气道:“何小姐,我为我今晚的言行,诚挚地跟您说一声对不起。”
顾展微微俯身鞠了一躬,藏住面上的失落。
女孩怒不可遏地瞪着他,眼神中满是鄙夷与不屑。
他又从钱包里掏出一张卡,“我知道何小姐是我妈托朋友介绍的,希望我今天跟你说话,不要让第三个人知道。”
“切——”女孩的眼白翻上了天,从顾展手里抽走银行卡,嫌恶地在衣服上擦了擦,然后昂首挺胸地走了。
二楼的廊柱旁,傅俨透过竹帘的缝隙,将下面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他暗暗攥紧了拳,却没有下去,因为他知道顾展好面子,自尊心强,这个时候下去只会让他更难堪。
女孩走后,顾展呆站在原地,久久忘了坐下来。
其实,即便在风气开化的今天,社会对他们这些人的接受度,也远没有大家以为的高。人们会在事不关己时,揪着别人的私生活刨根问底地八卦,可真要跟自己扯上点关系,只会对他们这种人避如蛇蝎,甚至嘲讽唾弃。
这个看上去温顺娴静的小护士接受不了一段能大大改善她生活质量的形式婚姻;同样,他的母亲,一个乡镇的小学老师,所有的生活见识基本都圈在那个小镇子里,恐怕也接受不了一个同性恋儿子。
像她们这样的普通人还有很多,她们只是用普通的眼光去界定她们认为正常的事,她们有什么错呢?那是谁的错?是我的错吗?顾展有时会这样问自己。
直面这个问题时,顾展才发现,他跟傅俨之间的距离实在是太远了,简直像是两个世界。
傅俨能在一个灯火辉煌的殿堂,牵着所爱之人的手起舞,享受着身边亲人朋友的祝福;而他被关在这个殿堂之外,他无比憧憬着这个世界,却只能隔着窗户殷切地盼望,当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身处漆黑的永夜,凄凉又孤寂。
顾展又开始全身心地将自己埋入工作,没日没夜。
他以前也这样,这种自虐式的工作方式,能极大地充实他的思绪,让他不去胡思乱想,停止无用的精神内耗;
同时他也需要工作带来的成就感去证明自己,需要‘顾总’这个光鲜的皮面来标榜自己,他想告诉别人,自己不是个异类,他也可以出色优秀,他希望能在这个社会上为自己赢得尊重和认可。
周五的早上,顾展被一串刺耳的闹铃惊醒。
他已经很少被闹铃叫醒,都是生物钟,到点自然就睡不着了。他撑着疲乏的身体想坐起来,却不受控制地又栽倒下去。
‘嘶——’顾展感到头部一阵眩痛,然后就沉得一点不想动。
以前跟生意上的朋友胡吹海侃时,常有人开玩笑说,‘男人到了三十就开始走下坡路’。
顾展不禁自嘲地想,果然是跟二十来岁的时候没法比,就算那份初心未改,三十岁的身体也已经承受不住这么高强度的加班了。
他浑身无力,头重脚轻,索性给下属电话交代了一下工作,然后接着补觉,最近一周确实睡得有些少。
顾展迷迷糊糊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再有意识时,听到电话在响。
“喂?是顾展吗?”
一个清丽的女声从手机听筒里传过来,顾展愣了几秒,直觉得这声音异常熟悉,却又不敢确认到底是谁。
“是我,谭芮。”
顾展忙撑着沉重的身体,略显艰难地从床上坐起来。
他怎么都没有想到,时隔四年,会再次听到前女友的声音,他以为谭芮恨他,恨得再也不想跟他有任何瓜葛。
“顾展你号码没换啊,我出国后就换号码了,还怕联系不上你呢。”
顾展捋了一把困倦惺忪的脸,“有什么事吗?”
“别紧张,我打电话就想问问你这些年怎么样?我知道slungshot发展得很好,现在都上市了,时不时能从老同学那里听到一些你的消息,恭喜你顾展,当初想做的事终于做成了。”
“嗯。”顾展神色渐缓,“你呢?小芮,你现在怎么样?”
“我挺好的,现在定居berlin,去年结婚了。其实突然联系你,是因为我收了一封国内发来的邮件,发件人是mr·fu,他问了问我的近况,希望我方便的时候可以联系一下你。”
谭芮顿了片刻,用平静的语调揭开曾经那段让她铭心的伤。
“当年我年轻气盛,把一切错误都怪到你一个人身上,把所有的不满、负面情绪通通发泄给你,却忘了你也是这件事的受害者。
这些年,你一直都有在向我的银行账户打钱。我想我没有理由收,所以擅自作主捐给了福利机构,但你的心意我都知道,你在尽力弥补对我的亏欠,其实我也欠你一句话,顾展,你没有错。
我们走到当初那一步,是你的无心之失,但你的感情没有错。每个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现在我已经找到了可以共度一生的另一半,你也应该把过去放下,勇敢地去追求属于你的幸福,你的感情同样值得开花结果。”
电话那头的谭芮心平气和地说出这样一段话,顾展知道她终于放下了。
顾展一直将这段过往当做自己犯下的无可挽回的错。
他伤害了一个真挚的女孩,辜负了一颗鲜活的心。他永远忘不了谭芮那样一个优秀独立的女性,曾在他面前哭得蓬头垢面,曾情绪激动得像个村口泼妇,破口大骂地指责他。
这些年来,他一直在自我谴责,内心深处无法控制地去恨自己;自我麻痹,贬低自己的感情,企图拿常人眼里合适登对的男女关系去粉饰自己;自我审判,将自己斥为低人一等的异类。
他无力又绝望地陷在永远亏欠一个人的痛苦中。可事实上,谭芮比他想象中坚强得多,一直深陷在过去,无法正视自己的心,无法走出来的人是他自己。
他沉默很久方哑声道:“谢谢你,小芮。”
“哇呜——”电话那头传来响亮的婴儿啼哭声,然后顾展听到谭芮着急忙慌地转过去跟人用德语交谈了几句,回应她的是一个沉稳温润的男声。
“不好意思啊,儿子哭了。”谭芮讪道。
“小芮,你当妈妈了啊?”
谭芮轻笑了一声,“是的,才半岁,天天吵得我一个头两个大,他爸爸又哄不住,你们男人没一个能靠得住的。”
“哈哈。”气氛一下变得轻松欢快,“我该给小外甥包个大红包的。”
“欸你省省吧,回头回国了,带孩子去看你,到时候狠狠宰你一顿。”
“好啊,那我可等着你们来……咳——”
“顾展,你怎么了?”谭芮听出电话那边的声音有些不对。
“没事,觉睡少了,咳咳……在家补觉呢。”
“国内现在下午三四点了吧,你睡了多久?你这可不像缺觉,去医院看了吗?”
谭芮停了会儿,没听到回应,“喂?”
“喂?顾展?”
“你怎么了?顾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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