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展再次醒来时,还在自家卧房的床上,手已被打上了吊针。
他眼皮沉沉地觑开,恍惚间看见一个高伟的身影在客厅走来走去,然后跟一个白大褂轻声交谈了几句,开门把人送走了。
那个身影端着一杯水,缓缓走近床边。
顾展努力撑开发烫的眼皮,想要看清来人。
傅俨探了探他的额头,“醒了啊,要不要喝水?”
顾展嗫动干红的嘴唇,柔软的发丝没像平时一样用发胶束得一丝不苟,凌乱地披盖下来,少了几分商场精英的凌厉范儿,反显出一副惹人心疼的脆弱感。
傅俨忙上前托住他的身体,给他垫上绵软的枕头,捧着茶杯递到他嘴边,“医生说你扁桃体发炎了,要多喝热水。”
咕噜咕噜几大口水下肚,顾展的神志清醒不少,捂着昏涨的头,“我……”
傅俨顺手用指腹揩掉他嘴角的水渍,“炎症引起的发烧,叫了我家的医生过来。”
顾展眼神迷茫地望向他,“你怎么在这儿?”
“谭小姐很担心你,打电话给我了。”
“她怎么打给你?”顾展眉间一蹙。
“我给谭小姐的邮件里附了电话,事发紧急,她也是没办法,不确定你现在住哪里,就想到联系我。”
顾展眼含疑虑,“你怎么会知道谭芮,你调查我?”
“我是关心你,如果你不喜欢,下次我不会再这么做。”傅俨漆黑的眸子里满是真诚,让人无法苛责。
尽管知道傅俨的行为大概率是出于好意,可任何人得知自己被调查,被扒过往,总有一种脱光了被人看的局促不安。
况且,顾展很想知道傅俨是以什么样的立场联系的谭芮?谭芮又怎么会说出那样一番明显带有宽慰、开导性质的话?谭芮会怎么去想他跟傅俨之间的关系?
“好了,发烧了还有脑子胡思乱想。”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傅俨捻开他的眉头轻轻按抚,“你都烧晕过去了,我要是再晚到一会儿,slungshot怕是要有一个傻总裁了。”
顾展翻起眼皮瞪了他一眼。
傅俨笑着摇了摇头,“其实,你不必那么在意别人对你的看法。”
像傅俨这种天生的骄子,确实没必要在意任何人的看法,可顾展不一样,只有他自己知道,他那层强势霸道的外衣,只是为了掩盖内里的惨淡与柔软。
顾展默了片刻,“我的一些行为,可能在你看来可悲又可笑。”他垂下眸叫人看不清眼底的神情,“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执着于娶妻生子吗?”
傅俨眸光定定地望着他,像是一个认真的倾听者。
顾展神色复杂地望向远方,“我妈,她是一个很不容易的女人。她的原生家庭离异,一个壮年生病去世,一个根本不管我妈,她是成年结婚之后才感受到一些家的温暖。可命运总是捉弄她,才结婚两年丈夫就死了,后来,她领养了我。
她待我特别好,也很重视我的教育,供我上镇里最好的学校。我参加学科竞赛,她全力支持,还给我买电脑做算法。2000年初,我们那样的家庭,买得起电脑的人家很少。
她省吃俭用,自己生病了不敢去医院。那年,我听她断断续续咳嗽了一个冬天,后来每年一入冬,她就都会咳嗽,到现在都有慢性肺炎。
其实我不过是她领养的,我们这些在福利院长大的孩子,好多都被遗弃过不止一次,有些养父母跟小孩和不过来,会把孩子退回去,还有些有了亲生儿女,就会对领养的不闻不问。
我问过我妈,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她说,因为我给了她一个家,让她的户口簿上不是只有她孤零零的一个人。
那一刻我就知道了,我妈特别想要一个热热闹闹的家。这些年,我一直在外面忙事业,只顾我自己。我不知道有什么办法,能给她一些家的感觉。”
顾展说着说着,眼皮就颤抖着微微合上了,不知是烧得晕晕乎乎,还是为了藏起氤红的眼眶。
“生命远比我们想象中坚强。谭小姐是这样,你妈妈也是一样的,如果她生活在一个你为她蓄意加工、美化而成的家中,你真的觉得她能感到幸福吗?还有你,在我眼里你比任何人都坚强。”
傅俨的目光瞟向了床头柜上六岁的顾展和他妈妈的合影,照片里的小男孩只有六岁,一双炯炯的眸子却极富力量感,像是下一秒就要冲出相框一往无前。
“其实有时候,我有点羡慕你。你好像从小就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傅俨讪笑,“或许是我爸的光环太大,又或许是我从出生就要什么有什么,我很少能体会到那种完成既定目标的成就感,一直以来,我可能都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傅俨看向床上的顾展,眼前之人与照片里的小男孩重合,“但你是知道的,顾展,或许因为物质条件不好,或许因为物质条件太好,这世上能看清自己心的人,少之又少。你一直都在勇敢地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所以有了slungshot,同理,我相信你在这件事上,也不会例外。”
顾展没有言语,安静闭目像是睡着了,只是耷拉的眼皮来回地轻颤着。
傅俨轻轻将他身后的枕头抽掉,替他掖好棉被,在他耳边叮咛,“累的话就再睡会儿,我去给你做点吃的。”
他转身走到房门口时,冷不丁听到床上迷糊的人嘟囔了一句:
“谢谢你。”
不管傅俨是通过什么样的方式知道了谭芮,又是基于什么样的立场要谭芮来联系他,不容否认的是,谭芮的那番话让顾展心底的一块陈年巨石落了地,让他浑噩的心清晰了不少。
他该去正视自己的内心,而不是逃避。他不是个异类,他的感情不需要任何常人眼里正常的情感去掩盖、去装点,他的感情同样值得在阳光下茁壮成长。
顾展能看清这一切,与傅俨是分不开的,他这个人成熟又体贴,面对顾展的迷惘,表面上未置一言,背地里却很上心。因为他知道未经他人苦,任何轻易诉诸于口的劝慰都是苍白的,远没有真实的行动来得有效。
当晚,傅俨一直到看着顾展喝了一整碗粥,又等他挂完水,才离开回到自己的公寓。
第二天一早,天刚擦亮,他又提着早餐进来了。
顾展家的门是密码锁,昨天情急之下,傅俨打电话给了他的秘书小陈。小陈是顾展的生活秘书,除了公司的事,还会帮老板安排保洁、采购家居用品等一些琐碎小事,所以知道顾展家的密码。
接连睡了一整个白天加一宿,顾展今天很早就醒了,一开始听到密码锁叮打开的声音,他意外地一惊,谁这么一大早的上他家来,保洁竟然会来这么早?
然后他听到客厅和厨房有些来来回回的窸窣声,明显来人故意放轻了手脚,似是怕吵醒屋内的人。
顾展不禁有些惊慌,这鬼鬼祟祟的,该不会是小偷吧?偏偏他现在还在病中,四肢无力,战斗力直线下降,他撑着身体刚要坐起来,卧室门开了。
窗外微亮的晨光透进房间,傅俨对他浅浅一笑,发丝像是洋溢着细细碎碎的金子,“你醒了?”
顾展盯着眼前的人看了几秒,点了下头。
“吃早饭吗?香菇青菜粥,清淡祛火,有利于扁桃体消肿。”
顾展又点了下头。
傅俨暗自嘴角上扬,生病的顾总真是又乖又软,半点没有平日的嚣张跋扈,让人忍不住想要照顾他。
傅俨很乐意地伺候完顾展吃早饭,又谨遵医嘱按时给他量体温,比昨天降了一些,但还没完全退烧。
没过几小时,医生又来给他打上了点滴。药水里有让人想睡觉的成分,顾展没多会儿就眯过了过去。
傅俨从他的书架上随手抽了本书,坐在床前的地毯上,一手翻着书,一手焐住顾展手边的输液管子,用自己的体温暖一暖药水,这样经过冰冷的针头滴进血液时能舒服点。
快到中午的时候,或许是饿了,顾展醒了过来,睡眼惺忪地望着床边的人,“你怎么还在?”
“周六没什么要紧事,就在这里陪你。”傅俨放下手里的书,凑上前,“是不是饿了?厨房有我熬的粥。”
顾展一脸萎靡地嘀咕:“怎么总让我喝粥?一点味道没有,难喝死了。”
傅俨温柔地拨了拨他额前的碎发,“你发烧了,喝粥好。”
“我要吃点有味道的。”顾展眯着眼,砸嘴嘟囔。
傅俨嘴角弯了弯,“厨房好像有拉面,我下面给你吃。”
顾展一听这话,像是触发了什么关键词,半眯的眼倏忽瞪大,没好气地横了傅俨一眼。
这都能想歪?!不愧是顾总,生病了反应还是很快。
傅俨轻叹一口气,笑怪道:“天天跟一群酒肉朋友,酒桌上嘴不把门,这些荤段子太恶俗了。”
顾展不甘示弱道:“你一个会投胎的太子爷,自然可以活得高雅又体面,不用天天应付酒肉朋友。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傅俨轻笑了一声,看来顾展的病快好了,已经有力气怼人了。
总躺在床上,身体越睡越疲软,反倒人没精神,傅俨不让顾展看手机回邮件,就找了部电影,两人窝在沙发上一起看。
顾展到底还在病中,看了一会儿就开始眼皮打架。
但他根本睡不安稳,因为傅俨每隔三四十分钟都会谨遵医嘱提醒他喝热水,所以一下午他不是在喝水,就是在去往厕所放水的路上。
顾展有些烦躁,傅俨像个老妈子一样总盯着他喝水,可是每回被喊醒,他不是靠在人家肩上,就是趴在人家怀里,搞得顾展想发作也没了气性。
晚上傅俨什么时候离开的,顾展不记得了,因为他早就昏昏沉沉睡过去,自己是怎么从客厅的沙发转移到卧室的床上的,他当然也不记得。
第二天傅俨又很早地来送早餐,量过体温发现顾展烧退了,就只给他吃了些药,没再找医生来打吊针了。
顾总身体恢复了生机,就开始上蹿下跳地闲不住。
整整两天没去公司了,他不放心想去公司看看,刚下床准备换衣服就被傅俨拖了回去,并好言相劝,外面风大,他这样的病躯不适合出门。
出不了门,还不能远程办公吗?顾展表面平静地躺在床上,心底却抑制不住地鼓噪,一会儿要看手机回电话,一会儿要开电脑。
傅俨把他的手机电脑都搬得远远的,居高临下地将他按回床上,“今天是周日,哪有那么多工作要处理?”
顾展企图挣开按在他肩上的两只大手,“我从周五就没看邮箱了,你别耽误我事儿。”
“地球离了谁都能转。”傅俨厉声中带了些警告的意味,“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病倒的,小陈都告诉我了,你以为自己身体是铁打的,连轴转不用休息?”
顾展推搡半天,也挣不开身上的大力,气恼地睖向他,“傅俨,你真的很闲吗?整天待在我家,不让我出门,又不让我工作,这么闷着我浑身难受,你知道吗?”
他一个大男人,还没被别人这么束手束脚地管过,气得胸口上下起伏。
两人一番拉扯,顾展衣衫凌乱,睡衣的斜领大敞到一边,藏蓝色的真丝面料衬得雪肤白得晃眼。
傅俨盯着他看了片刻,眼中一暗:“那你下面给我吃。”
顾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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