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衍宫
见小孩儿真要走, 苏晓连忙对小莲开口道: “小莲,你快拦住他,别让他跑了。”
小莲会意, 她提起步子, 便朝小男孩儿追去。
小孩儿看到了小莲的举动, 连忙加快脚步,一溜烟跑了个没影。
苏晓紧随其后, 却不敢摆出大动作, 她的身子还不足以叫她同常人般奔跑。
腰腹的酸痛似乎在提醒她, 别忘了那些惨死的人。
走了一会儿,小莲的喊话声传来: “小姐你快来, 你看这是哪?”
苏晓思绪滞住, 待走近后,她仰头看去, 只见偌大的宫殿上方立了一块匾额,上面写着几个大字——大衍宫。
这是陶芙柔的宫殿,也是她未来的住处。
大衍宫宫门大开, 小莲指着里边的院子说: “我亲眼看到那小孩儿跑进去了。”
透过宫门,苏晓没看到半个宫人的身影。
历修远对她无一隐瞒, 他告诉她, 陶芙柔他已做了惩处,不久将会迁出大衍宫。
待宫人们把大衍宫收拾出来,恰恰是皇后册封礼结束的时间,那时苏晓正好住进去。
历修远先她一步惩罚了陶芙柔,倒是堵了她的嘴。她若是揪着人不放, 那便是小肚鸡肠。
苏晓知道,历修远在暗示她, 要懂得适可而止。
可眼前的景象,让苏晓觉着,陶芙柔还没搬走,她仍在大衍宫。
还有方才的孩子,一袭华贵的衣裳,怎会不识得她的装扮,又偏巧进了大衍宫?
苏晓带着心中的疑惑,跨过宫门,一步步往里去。
刚到院中,便有一阵阵寒风打在苏晓脸上。
这里比其他地方都要冷上几分,苏晓不由感怀,在成为冷宫的那一刻起,一切荣华都变得萧条。
来到寝殿门前,苏晓谨慎地探头往里看去。
角落里坐落着一妃衣女子,那人发髻散落,身形也极为消瘦。
殿内光线昏暗,瑞雪耀眼的白芒似乎被割断在外。
里边的人听到动静,嗓音锐利道: “谁在哪?”
苏晓踏入殿内,对着妃衣女的身影说: “陶芙柔,你还活着?”
妃衣女转过身,她的面色蜡黄,眼下发黑凹陷。
单薄的衣裳,显露出满是伤痕的手臂。
见来人是苏晓,她故作高傲道: “是啊,我还活着,兴许能活到你后头。”
苏晓咬牙,她眸光与冰雪相融,寒芒四散,冷到了极点: “我此刻也能杀了你。”
陶芙柔嗤笑,她走到苏晓跟前,蔑视地扫着二人: “你敢吗?我能活可是皇上的意思,你这身衣裳来得不容易,这么快便想脱了?”
苏晓不语,她恶狠狠盯着陶芙柔。
小莲观苏晓眸光不善,立即阖上了寝殿的门。
陶芙柔丝毫不惧,她淡然坐立到木桌旁,悠哉地扶额看向苏晓。
这一举动,彻底将苏晓激怒,她不顾腰腹的痛,随手抄起身旁的物件,尽数往陶芙柔身上砸去。
陶芙柔吃痛喊出声,她面色痛苦,还没做出防备,苏晓又立马将她推倒在地。
这次,苏晓拔下髻上数根金钗,双手奋力向陶芙柔下肢扎去。
鲜血飞溅到苏晓脸上,她的黑瞳冷漠,把陶芙柔的双腿都扎满了金钗,才不情不愿地起身。
陶芙柔双眼圆瞪,不可思议地看着身前同样枯槁的少女。
她惨叫连连,目光随着苏晓的身影摆动。
血液在她身下流淌,缓缓地流到了苏晓脚下。
小莲从怀里掏出锦帕,递到苏晓的手中。
她白骨般的双手,一寸寸擦去脸颊以及双手的血渍,留下一句冷冰冰的话,便出了寝殿。
“我是不能杀你,但是皇上也没说,要给你健全的活着。”
说罢,她回到了雪地,只是身上的白貂,都浸上了星星点点的血渍。
她再也回不去了,也终是配不上这纯洁的白,苏晓心想。
将走出没多远,大衍宫内便响起了一道孩童的惊叫声。
苏晓眸中一转,她忘了大衍宫内还有一人。
小莲快步返回大衍宫,没一会儿便将那孩童拽了出来。
小男孩儿脸色煞白,双腿打颤,见到苏晓便吓得趴跪在苏晓身前。
他嘴里还不停地嘟囔着: “别杀我别杀我,我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不知道。”
那声音极其弱小,苏晓蹲下身子,仔细聆听后,问道 :“你是什么人?我最后问你一次,你的母妃是谁?”
小男孩儿胆子很小,苏晓刚一开口,他便吓得打了个寒噤: “我…我母妃是…是晨妃。”
苏晓双眉微颦,追问道: “那你为何乱闯大衍宫?你是先皇的子嗣?”
“我…我母妃不见了…她曾指着大衍宫对我说过,这以后是她要住的地方,所以…所以今日斗胆闯了进去。”
小莲大声吼他: “问你是谁的孩子,还不快说?”
小男孩儿的脑袋几乎扎进雪地里,弱声道: “或许是先皇,我只见过父皇一面,她将我藏在偏殿,父皇来时不许出声,这些都是我母妃告诉我的,我说的话绝无虚假。”
她听明白了。
冤家路窄,偏巧遇到了晨妃的儿子,还是私生子。
苏晓说: “抬起头来,让我好生看看。”
小男孩儿迟疑一阵,才敢抬起头,他的目光不敢落在苏晓脸上,满脸的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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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面上稚气未脱,眸光也卑微得紧,但据方才柳安园中所见,这孩子当是个跋扈的性子。
若叫他知晓,他的母妃死在苏晓手上,待他长大成人,对苏晓又是一份威胁。
苏晓: “你母妃不在的日子里,你都躲着?为何今日才来寻她?”
“因为…因为我母妃说,宫里来了新的皇帝,那皇帝生性嗜血,专杀宫里的皇子公主,叫我藏严实,千万别出来。”
“自她跟我说完这些话,我就再没见过她,我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是这几日没人再为我准备吃的,我肚子实在太饿了,所以才冒险出来寻她。”
怪不得皇宫里没有皇子的身影,历修远继位,没有皇子替父申冤,更没有大臣拥护哪位皇子继位。
逻辑上没什么问题,但苏晓仍不放心。宫里的事谁又料得准,风水轮流转,说不定,下一个拥有皇权的便是眼前的孩子。
苏晓站起身,平静地问: “我刚丧子,你可愿跟着我,你不是我生的,我待你总是比不过你生母的,恐会亏待了你,这样你可还愿跟着我?”
小男孩儿将目光落在了苏晓脸上,清澈的眸底,却说着蠢话: “我不愿意,我还要找我母妃。”
苏晓“啧”了一声,这孩子看上去不过七岁,心思倒也单纯。
只不过,他眷念生母,对苏晓很不利。
她的孩子去了,自怀有身孕以后,她对孩子的母性仍在。
眼前的孩子虽不是她生的,但苏晓也不想赶尽杀绝。
苏晓心一横,干脆说: “你母妃死了,尸身估计早就被山里的野狼啃食干净了,你还要找她?”
小男孩儿忽地冲苏晓大喊: “我母妃没死,你骗人!”
“你不信?有本事跟我走一趟,吃饱了我带你去你母妃的墓前看她。晨妃的死,人尽皆知,你现在的身份,在宫里乱跑,被爱杀皇子的新皇帝抓到了,你说会怎么样?”
小男孩儿不争气的眼里,憋着一泡泪,他赌气说: “去便去,我母妃肯定没死,你这个妖妇肯定在咒她。”
苏晓轻笑出声,这孩子,当真不像皇子,说了两句,便哭鼻子了。
发现不对劲,苏晓敛回笑容,这是她这些日子以来,唯一一件让她内心愉悦的事。
这孩子她要定了。
小莲嫌弃地牵着小男孩儿的手,大步往方才来的方向去。边走边能感受到,小男孩儿掉落在小莲手上的鼻涕和泪。
刚走到柳安园,一群太监们便急急忙忙跑来: “娘娘,奴才们可担心您了,您没冻着吧?”
大太监扫了一眼小莲身旁的小孩儿,好奇地问: “娘娘,这是?”
“这是宫女的孩子,本宫看他跪在母亲身边哭泣,不忍心便领了回来。”苏晓对大太监使眼色,来到一旁,“这孩子说,她母亲跟侍卫私通,被人查到,便一死了之,安公公,你知道该怎么做,皇上那边…”
安公公含笑道: “娘娘丧子,天神眷顾,特降下一男童到您身边。皇上那边,奴才会说,这孩子是娘娘您在太妃宫捡的,这宫里侍卫得详细查查。”
苏晓颔首,缓步坐上凤辇,她本想伸出手拉小男儿上辇,却看到了他满是鼻涕泡的脸。
苏晓嘲笑出声,下令安公公往回走。
路上,她余光不停打量着凤辇旁的小男孩儿,他脸上的鼻涕泡干涸形成白条,眼神却傲气得很,仿佛在说,他可没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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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情大好,回到景和宫宫门前,才想起今日是要去寻皓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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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下了凤辇,看了看孩子,决定暂且不去了,先安顿孩子。
苏晓掏出怀里的锦帕,抓起小男儿傲骨的手,擦拭着他手上的粘液。
小孩儿正赌气地瞪着她,苏晓刚想拿开锦帕,牵他的手时,小男孩儿焦急地说: “别拿开,你要实在想牵我的手,就用这块帕子隔着,我的手不是什么人没能牵的。”
苏晓无语,也不知道刚才跪地求饶,还哭鼻涕的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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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手心隔着锦帕, 一同踏入景和宫的寝殿,苏晓传来膳食,小孩儿立马狼吞虎咽地吃完。
吃完饭, 苏晓打算带他去皇宫转两圈, 晨妃的墓她不知道在哪, 但宫里这么多人,说的话小孩儿总该信吧。
“小孩儿, 你叫什么名字?”苏晓问。@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小孩儿满脸的油渍, 嗓音依旧不服气道: “你先带我去找我母妃, 不然我不告诉你。”
“谁稀罕。”苏晓喃喃道。
说罢,苏晓盯着漫天的雪花, 领着小孩儿, 逛了大半个皇宫。
她几乎见人便问晨妃的消息,得到的答案也出奇的一致, 晨妃早就死了。
小男孩儿觉得苏晓是在骗他,他的母妃肯定没有死。
甚至在雪地里撒泼打滚,让苏晓这个妖妇还他的母妃。
小莲听后, 气不打一处来,她二话没说, 上去便掀起小孩儿的裤腿, 打了两巴掌。
小孩儿哭天抢地,嚷嚷着苏晓欺负他,又骗他又让人打他。
苏晓铁黑着脸,方才对小男孩儿的好感瞬间消失殆尽。
她本想着用这个谎言,将没有身份的小孩儿, 留在自己身边照顾,可结果不尽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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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叹了口气, 本想扭头就走,再不多管闲事,谁知,远处竟传来一道责怪的语气。
“这么小的孩子,你们也下得去手?”
闻言,苏晓回过头,便见到齐涛奋力将小莲推倒在地,扶起了“委屈”的小男孩儿。
他心疼地拥住小孩儿,眼神凝视般盯着苏晓: “杏妃,你现在成了皇后,便不打算装了吗?他说的没错,你就是妖妇。”
安公公也是冲到苏晓身前,表现自己,扬起他特有的尖锐嗓音怒骂道: “你又是谁?皇后娘娘岂是你能诋毁的?光顶撞娘娘这一条,就足够让你死上百回了!”
齐涛不理会安公公的话,他从怀里掏出伤药,掀开小孩儿的裤腿,眼中似要落下泪来。
苏晓上前一步,仔仔细细地看着齐涛的动作,这般温柔又心疼的眼神,叫苏晓不得不生出疑心。
齐涛好像是想杀她,他跟晨妃关系匪浅,这孩子便是他的脉门。
苏晓加快脚步,来到小孩儿身前,两手拽过小孩儿,语气中带着强烈的压迫感: “你只是一个侍卫,皇后收留的养子,也轮得到你插手吗?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齐陶紧握住小孩儿的手,倏地放开,他眸色不定,没规矩的转身离开。
苏晓示意安公公退下,又连忙叫停齐涛: “等等,本宫没让你走,你想去哪?”
她将小孩儿转手交给小莲,面色冷漠地看着往回走的齐涛。
“皇后娘娘还有何吩咐?”齐涛垂下头,行礼道。
苏晓: “他是你的孩子?”
齐涛身子一抖,只是一瞬,他又镇定道: “空口无凭,娘娘何必污蔑臣。”
“是不是口说无凭,你自己心里清楚,这孩子也清楚,想要找到证据,以本宫现在的地位,轻而易举。”
齐涛跪在苏晓脚下,诚恳地说: “从前的事,是臣逾矩,求娘娘别跟臣计较。卑职想,娘娘您贵为皇后,刁难我一个侍卫,那必然是不能的,若是娘娘有事吩咐,卑职定当竭尽全力,万死不辞。”
苏晓说: “齐涛啊,你要知道,这孩子跟着本宫是一条出路,本宫不会亏待他,还能给他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本宫不会亏待了他,那你又是否诚心办事呢?”
齐涛毫不犹豫道: “娘娘吩咐,卑职自当做好本分之事,能为娘娘鞍前马后,是卑职的荣幸。”
“好,起来说话。”苏晓事先扫了一眼,远处的安公公一行人,“晨妃的死,与本宫无关,她的尸身是曹公公一手安葬的,你大可前去打听。”
齐涛面不改色,苏晓一时猜不透他的心思。
她叹了声气,满脸悔意道: “晨妃的死,你知我知,他为何要杀晨妃,你心里定然清楚。”
说到这,苏晓刻意滞住声腔,目光捕捉到,齐涛脸上若有似无的动怒。
苏晓心想,她赌对了,便继续道: “本宫被蒙在鼓里,也是近些时日才有了些眉目,晨妃的死,实乃本宫无心之举,其中有人牵线搭桥,冤枉本宫。她死后,本宫受的苦想必你也听闻一二,她的死真正受益的人是谁?你可曾想过?”
齐涛不语,他对苏晓的话仍有防备。
见此,苏晓表明来意: “齐涛,你可愿做本宫的刽子手,杀了那罪魁祸首?”
齐涛抬眼看她,眸中满是诧异。
“你想清楚,若是肯,便来寻本宫。”苏晓转身,牵起小孩儿的手,淡然道,“本宫愿与你一道承担风险,即便是黄泉路,本宫也要走上一遭。”
她的话,讲得掷地有声,句句回荡在齐涛脑中,挥之不去。
***
转眼便到了册封大殿第四日,苏晓身着红衣大衫,外附青色鞠衣和霞帔,头顶九翟冠,周身散发着难掩的端庄和贵气。
她朱唇微微上扬,一颦一笑都带有不可抗拒的威压。
历修远一袭红衣龙袍,牵着她的手一步步踏上崇德殿的高台。
他说: “朕等这一日等了许久,皇后你是否跟朕想的一样?”
苏晓噙着笑: “自然。”
历修远回应地笑了笑,二人走上高台,脚下文武百官齐齐跪地,耳边响起洪亮的鼓声,以及芸芸众生的贺音。
站在这个位置,苏晓第一次体会到权利是何物。目光所及之处,都是一张张懦弱、阿谀的脸。
他人宣读册封诏书时,苏晓的心神仿佛被定住,直到礼毕后,她的灵魂仍旧留在了崇德殿的高台,久久不愿离去。
***
迁至大衍宫,这里仿佛换了气象,跟她几日前见到的全然不同。
辉煌耀眼的寝殿,院中伫立的植被,温暖的炭盆,还有规矩的宫女。
苏晓来到窗前,看向外边的细雪,今日她没感受到寒风,即便殿外有着过膝的积雪。
没多久,历修远来到殿内。
苏晓同他一道用膳,总觉着生分了些,但又不似生分,她一时间也说不上来。
不过,看历修远的模样,好似极为享受这份“温馨”。
她心头涌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苏晓唤小莲去小厨房做了一道杂烩汤。
也就是她曾经在潜邸研究的小玩意儿。
待菜肴呈到历修远面前,他只是微微蹙眉,什么也没说。
望着眼前的鹅肝、猪肝、鸡肝、鸭肝,混在一起的腥味汤,苏晓满含笑意,眨着水眸,娇声道:“皇上,这是臣妾特意为你做的进补汤,你要不要尝尝?”
历修远眸光闪烁,怔然片刻,将那碗他曾经抗拒的腥味汤一饮而尽。
喝完后,他强忍着恶心笑了笑: “好喝,好喝。”
苏晓愣了,她不过玩心大起,随意试了试,历修远竟全给喝了。
见苏晓没反应,历修远以为她不高兴,便压低嗓音,继续道: “你有心了,下次还给朕做,可好?”
“好。”苏晓下意识道。
*
有了历修远的话,苏晓便日日让人准备这味汤,还有鹿血酒。
待历修远喝下鹿血酒,有了反应,她又以身子尚未大好,不便伺候为由,将人给赶了出去。
一朝天子,呆立在寝殿门外,吹着刺骨的冷风,只能悻悻离开。
*
有一日,她的鹿血酒过了量,后宫里便添了好些个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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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修远也再不来她的宫里,即便来,也是让曹公公来寻些鹿血酒。
除此之外,还有一跛脚嫔妃的传闻,在后宫里盛行。
苏晓满不在意,他宠幸谁,都与她无关。
倒是齐涛,为她带来了不少的好消息。
譬如凉朝世子即皇帝位。
譬如他与崔青尘取得了联系。
苏晓也履行承诺,将小孩儿悄悄送出了宫,还置办了院子,请了教书先生和一众奴仆。
她并非相信齐涛为人,才将孩子送出宫,只是这孩子不喜她,没了办法才送了出去。
宫外伺候孩子的奴仆,也是安公公从宫里精挑细选的人,若有风吹草动,一概不留,尽数处死。
此时,苏晓正与齐涛在柳安园中密谈,她正看着手中来自凉朝的信件。
信中,崔青尘告诉她,已有一支精锐的兵马安插在宫外,随时可以破城而入。
苏晓心中有数,凉朝的兵马即使再精锐,也攻不破城门。
她问齐涛可有胜算,齐涛摇头道: “里应外合,卑职已用过,皇上定然多加防备,此招不妥,上一次也是先皇病体在身,无暇顾及城中变故,算是运气使然。”
苏晓陷入沉思,先皇病弱,历修远眼下虽美色缠身,但比当年的先皇又精明些许。
她一时间也犯了难。
“小姐不好了,兰妃娘娘出事了。”小莲气喘吁吁踩着积雪,跑到苏晓身旁。
“怎么了?”苏晓问,“你别急,慢慢说,兰妃她犯了何事?”
小莲喘了口气: “皇上最近不理朝政,那跛脚嫔妃的传闻被兰妃听了去,兰妃觉着皇上被美色熏了心,一时气不过,去到景和宫劝谏皇上。”
“谁曾想,那跛脚嫔妃竟是原来的陶皇后,兰妃搬出当年杀人书一案的诸般证据,倒叫那跛脚妃嫔摆了一道,眼下兰妃正禁足于钰月宫,降了妃位,贬成庶人。”
苏晓将书信递交给齐涛,走到柳安园外,坐上凤辇,急匆匆往钰月宫赶去。
到了钰月宫,小莲给看守的侍卫赏了几锭银钱,待侍卫们走后,苏晓踏入宫门,来到兰妃的寝殿。
“你怎么来了?”兰妃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屑。
苏晓让小莲守着殿门,直言道: “跟我说说,你指认陶芙柔的证据是什么?”
兰妃哼了一声,阴阳怪气道: “你贵为皇后,怎能踏足我的冷宫?我说了什么与你何干?”
苏晓不明所以,她抿唇,静静捕捉着兰妃脸上的表情。
她试探地问: “我可有得罪于你?”
兰妃不语,脸上满是不悦。
“上次你来景和宫寻我,是我疏忽了。”苏晓直勾勾看着她,“我想,我们的约定没那么轻易打破,你也不是这般心胸狭隘的人,能不能告诉我,你是听了什么谣言,对我不信任的?”
兰妃欲言又止,她看着苏晓茫然的目光,终是一个字没说。
苏晓思前想后,想到了兰妃刚入王府那句“青梅竹马”。
她问: “因为皇上?”
兰妃眸色微晃,苏晓猜了个大概: “若是如此,你不必对我有敌意,以我那时的处境,我只能选择皇上,我对他没有情。”
兰妃有所动容,苏晓跟凉朝世子的事,她全都知晓。
“我向皇上坦白了一切,告诉他,那日是受陶芙柔指使,才去的西院。”兰妃掏出一封书信,递到苏晓手上,“这是凉朝大妃的书信,我带着凉朝使臣指认陶芙柔,本来一切顺利,谁知我与皇上的谈话,她竟在屏风后听了个明白。”
苏晓接过书信,随意扫了一眼里边的内容,大概意思是,“王后”——大妃不知陶芙柔跟皇上的交易,既成了乌龙,那便错下去,请皇上将公主送回凉朝,陶芙柔这个欺君的妖女,自有凉朝来处置。
她皱眉,把书信放到桌上,问: “凉朝大妃信中为何这般说?公主不是在城外便被诛杀了吗?”
“这其中的渊源,我也参不透。”兰妃像是想到什么,“许是凉朝世子并未同大妃说明公主的近况呢?”
以“王后”的脾性,若是知晓的公主的死,断不能容忍陶芙柔活着,单从一封信难以看出,大妃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苏晓: “既有凉朝使臣作证,指认她为何有了变数?”
“陶芙柔见我带着凉朝使臣,便向皇上说,我跟凉朝使臣沆瀣一气,此话做不得数,还说公主死了,即便她没死,皇上若是不想还,区区凉朝又能奈大域如何。”
“皇上听信了她的话,便想就此作罢,可那陶芙柔不罢休,道出我请旨出宫,是为迎接凉朝使臣,有通敌卖国之罪。”兰妃叹了声气,没再往下说。
“杀人书一案呢?”苏晓问。
“同理,陶芙柔挽着皇上的肩,说我拿不出证据,事情过了这么久,孰是孰非早已没了对错,何必搬出来惹皇上烦忧。”
皓雪眼神中挂着难以言表的忧伤: “我与皇上相识十数载,竟换不来一丝的信任,他不仅信了那妖女的话,还指责我不懂变通,什么事都要烦他,不让他清静。”
时间久了,便能掩埋肮脏的过往吗?苏晓心想。
“看来,对他讲理是行不通了。”
对待蛮不讲理的人,还是得用疯子的手段,苏晓心里说。
“同妖女还讲什么道理?就该一刀杀了她。”兰妃几乎从喉间扯出这些话。
苏晓说的是历修远,而皓雪想的是陶芙柔。
“解开你的禁足,我暂时做不到,但陶芙柔的嚣张,我还是得管管,你说得对,刀剑无情,你且等我消息。”
说罢,苏晓起身便要走。
皓雪颔首: “只要能让那个妖女死,我禁足又有什么关系,我的事你不用担心。”
*
出了钰月宫,苏晓没回大衍宫,而是在柳安园中静坐。
小莲随旁撑着油纸伞,雪花仍在往下落。
陶芙柔自然要管,但杀了她不是苏晓的夙愿。
令她烦忧的是,如何让那人死得更快些。
仿照先皇的死因,就怕历修远有所防备,一步踏错便永无翻身之地。
难不成只有等吗?
天色渐渐黑了,苏晓抱着暖手炉,下了一个赴死的决心。
“小莲,快去寻齐涛来。”
小莲会意,她将伞和宫灯交给苏晓,便立马向宫道上跑去。
等了许久,二人急匆匆跑到柳安园。
齐涛问: “娘娘,这般急着召卑职,是出了什么事?”
苏晓让小莲撤走宫灯,打量周遭无人后,道: “我要你出宫,想办法让一部分人进入皇宫,可能做到?”
齐涛思忖道: “若是让他们扮成太监进宫,兴许能行。”
“不管什么方法,只要能进宫就行。告诉他们,以烟花为号,一声响,便攻入皇宫,切记,攻城的为一队人马,留下一队人马按兵不动。”
“二声响,代表本宫得手,潜入宫里的人马可以行动。”苏晓眸光果决,问出了心中担忧,“齐涛,你可信任本宫?是否真的想为晨妃报仇?”
齐涛半点不做犹豫: “说实话,卑职不信任娘娘,可为晨妃报仇的心是真,卑职观察了娘娘许久,见娘娘是真心想和卑职站同一条线,卑职不信任的,是此番行动。”
“是生是死,在此一搏,本宫没了其他办法,若是等,也等不来结果,倒不如痛痛快快赌上一赌,若是赢了,大仇得报,如若输了,不过丢了一条命。这场博弈,本宫不亏。”
闻言,齐涛跪在苏晓脚下,心悦诚服道: “娘娘胆量过人,卑职佩服,卑职愿同你一道搏上一搏,如若输了,大不了丢了一条命,娘娘的话,叫卑职茅塞顿开。”
苏晓伸手去扶齐涛,言辞铿锵道: “本宫有另外的事,要你去做,你可愿亲自去一趟了凉朝,为本宫带一句话给凉朝新皇?”
齐涛嗓音讶异问: “娘娘是要卑职在关键时刻前去凉朝?您一个人在宫里如何应对?卑职不放心,若是娘娘遭遇不测,卑职还如何对抗皇上?”
他生性不好惹,从前宫里人人都怕他。自从辅佐淮王坐上皇位,晨妃枉死后,他便收了性子,一度责怪自己这好事的脾性。
时日一久,他便生了怕事的心,只敢心里憎恨皇上,面上却不敢表现出分毫。
苏晓说: “事情还未发生,你怎么反而担忧起来了?本宫不会有事,倒是你,若是做不好去凉朝的差事,才是真的将本宫推向黄泉路。”
“宫外的人马不足以抗衡大域,崔青尘做了皇帝,也能调遣兵马,兵马越多胜算越大,本宫不懂兵书,只能期盼人数取胜。”
话虽如此,苏晓深知,兵马数量上大域占优势,她如此说,不过是求些心里的安慰。
齐涛拱手行礼,言语中带着抵过万军的气势: “卑职这便出宫,望娘娘珍重,卑职定不辱使命!”
御笔
与齐涛一别, 已有三日。
宫宴因着鹿血酒的递减,而增加了许多。
苏晓婉拒过几回,只是今日不同, 她收到了皇上的圣旨。
去景和宫偏殿的路上, 她听到了不少关于历修远的风流趣事。
“皇上荒废朝政, 在此夜夜笙歌,大臣们当真不劝劝吗?”
“怎么不劝?”一太监指着墙角道, “那些个大臣们想劝也不敢劝呐。”
苏晓立在廊上拐角处, 她顺着太监手指的方向看去, 便看到一群畏畏缩缩的大臣躲在角落里。
“那咱们可怎么办?国不可一日无君,皇上成天如此, 要是身子吃不消那可怎么好?”
太监自嘲般苦笑:“皇上是皇上, 咱们是咱们,就算是大域完了, 咱们还是奴才,你又不是官,瞎操心那些干什么?”
闻言, 苏晓看了小莲一眼,小莲会意, 她从廊上俯视二人, 轻咳道:“说什么呢?差事都做完了吗?”
二人吓得一哆嗦,他们不敢抬头看廊上的人,便急匆匆跑没了影。
苏晓装作什么也没看到,自顾自往前走。
刚走下廊,来到偏殿院中, 墙角一位大臣迅疾跑到苏晓身前,二话没说便跪了下去。
安公公立马上前一步, 挡住苏晓护其安全。
“哪来的狗奴才不长眼?”待他看清大臣的官服后,夹着嗓音,刻意刁钻道:“哟!太傅怎的私闯皇上偏殿?还冲撞皇后娘娘?”
大臣不理会安公公的话,只跪在苏晓脚下高呼:“求皇后娘娘劝劝皇上,荒废度日,大域衰矣。”
苏晓平静道:“本宫自有裁决。”
说罢,她绕开大臣,欲往偏殿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大臣站起身,冲着苏晓的背影喊道:“皇后娘娘,您可还记得臣?求娘娘卖臣一个薄面,望您务必劝谏皇上!”
苏晓回过头,扫了一眼太傅的脸,便继续往前走。
身后的大臣,是曾经高举发妻理当为皇后之人。他是个混官场的好料子,但不是个好官。
要苏晓还他的人情,做梦。
走完一丈高的台阶,呛人的脂粉香扑面而来,苏晓忍不住轻咳出声。
偏殿的门敞开,地面堆散着花红柳绿的纱裙。@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皇上,奴在这,你抓错啦!”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苏晓眼底满是不屑,她极度嫌弃的用锦帕覆住口鼻,绕开一旁的衣裙,踏入偏殿。
跟随苏晓的宫人们,则同安公公一道留在偏殿外,包括小莲。
刚过门槛,她的眼便被周遭的淫-风刺得生疼。
一群衣衫不整的生面孔,眼下桃红,正围着中间的男人献媚。
方才嬉闹的嫔妃们,看到苏晓的打扮,又见其面带怒色,纷纷敛回笑容,双手往那白皙的凸-处掩去。
历修远双手停在空中,不闻美人声,他疑惑地问:“人呢?都躲起来了?”
苏晓压着心底的恶心,脸上意味不明地看着历修远的背影。
像是想到了什么,历修远同样收起趣味的嘴脸,揭下遮眼的女子主腰,目光四处搜寻着苏晓的身影。
四目相对,历修远憔悴了些,他眼下凹陷,仿佛夜夜不眠。
看到苏晓阴沉着脸,历修远心头不畅快,他玩心大起,旋身来到裸I裳的嫔妃旁,一把拽开了那人的遮羞-布。
随即,他抚着美人的肌肤,笑问苏晓:“皇后既来了那还不赶紧过来?最好的位置我一定让给你。”
“你当我是什么?想羞辱我大可不必!”苏晓内心频频作呕,她立马转身,大步往外去。
见此,历修远紧随其后,连忙跑到她身前,挡住她的去路。
苏晓看到他病态的脸出现在眼前,心头的怒气涌上了极点,下意识便扬起手,朝历修远脸上扇去。
“啪——”
空荡的殿内,传来锐利的回响,紧随着的,还有道道跪地声。
“你苦心求来的皇位,就是这样用的吗?”苏晓长吁一口气,冷静后漠然道,“我对你很失望。”
她绕开他,在他惊讶茫然的目光中,大方且理性的走出了偏殿。
回大衍宫后,她的脑中时不时晃过,偏殿中所见到的一切。
她还是低估了人性。
鹿血酒不致命,这只是她打的幌子。那人眷念她,便会心甘情愿喝下。
她小产的身子,不宜伺候皇上。饮下鹿血酒会发生什么,她心知肚明。
只是,那人远比她想象的,还要龌龊。苏晓原先不过想图个清净,顺便致那人身子孱弱。
眼下,倒叫她开了眼。
把她当做玩物,真是可恨。
历修远必杀之。
***
自苏晓走后,历修远一语惊醒,他恼怒地赶走了衣裳不整的嫔妃,自己瘫坐在偏殿中沉思。
做皇帝实在没趣,他想要的都有了,想杀的人也都杀了。
唯有苏晓,他始终得不到她的真心。
所以,他呕心沥血蛰伏十数载,求来的皇位有何用?
没人能懂,他身处高位却求不来说真话,揽真情的人。
这么些年轻貌美的女子往他怀里钻,他也懒得拒绝。
做皇帝,也就这点乐子了。
他转念一想,那女人说他做不好皇帝,他倒要看看,苏晓有什么资格指责他。
朝政是什么,她既会说,那便让她来做。
历修远唤来曹莽备好龙辇,待宫女为他洗去多日的疲倦,装扮上一身整洁的红衣龙袍后,便径直往大衍宫方向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
龙辇踏足大衍宫,宫女们像是盼到了自己郎君般喜悦。
连着安公公也是高兴得紧,还为那人备好了许多糕点吃食,说是希望苏晓与历修远帝后和睦。
人人喜上眉梢,唯有苏晓主仆冷着脸。
待安公公忙忙碌碌上完一桌子吃食后,寝殿才安静下来。
二人各有各的心思,倒是苏晓率先开口: “你是来给我治罪的?”
“我想了许久,你言之有理,我是该收敛。”历修远捧着笑脸,道,“今后你监督我,与我一道协理大域如何?”
历修远憔悴的脸上,表情有些微妙,苏晓只认定他是为试探。
“掌管六宫我都做不好,何来协理大域一说?”她盯着他的脸,想从中捉到端倪,“皇上若要治罪,我无话可说也甘愿受罚,这般拐弯抹角,我不喜欢。”
她不是真的想受罚,不过是笃定了,历修远脑中混乱的情愫。
“打理不好六宫,不如卸去这身枷锁。”历修远随手拿起一块糕点,细嚼了嚼,“有心之人才能做得出好的桃酥,同朕治理大域让你生厌了吗?”
他扭头看她,眸中覆上一层霸道,语气也像极了下达命令。
苏晓眼皮狂跳。
她心里清楚,这次是逃不掉了,只能接下。
她尽量扯出微笑,嗓音压低道: “怎会生厌?后宫不得干政,我是怕这份责任太重,我扛不起…”
吐出这句话的瞬间,她又想起偏殿里的种种。
身为女子,即便是做了皇后,也没有选择和拒绝的权利。
她原本有许多话想说,想光明正大告诉对面的人,她不愿意也不想讨好他人,更不想一生都被圈在四方天里。
苏晓不是天命之子。
或许穷极一生,她都逃不出这四方天,倾其所有都还是他人的阶下囚。
“朕说你担得起,你便担得起。”历修远有些不耐烦。
指责他做不好皇帝的人,现在却说什么担不起责任。
他干脆丢掉手中的桃酥,牵起苏晓的手,大步往外去。
*
坐上辇轿走了一段路,苏晓认得,这是去景和宫的路。
她的眼皮又开始狂跳不止。
苏晓似乎又做错了事,这样跳脱的性子,在暗箭难防的皇宫,活到现在也是稀奇。
她也认命了。
只要能活,便还有出路。
没一会儿,他们到了景和宫。
历修远走在前头,急匆匆便往书房方向去。
苏晓跟在后头,不由揣测起他话中的真假。
凉朝兵马薄弱,即便她做了皇后,历修远也不至于这般防备试探于她。
踏入书房内,历修远在堆积如山的奏折中,精挑细选出一本稍泛黄的奏疏,递到她身前。
“你且看看,朕要你看过后,照实告诉朕你的看法。”
苏晓覷着历修远真切的脸,接过奏疏,试探性翻开,眼睛却不去看。
“如若不看,朕立刻便能杀了你。”历修远眸光变得凶狠,这双眼,也没了往日对苏晓的眷念。
听到这,她才安心地低下头,翻阅起奏疏里的内容。
待查阅完,苏晓直言道: “我认为,先皇的旧臣应当赦免。”
历修远就坐一旁,品茶的手顿住,眸光微闪,平静地问: “给朕一个理由。”
闻他语气冷淡,苏晓忖度片刻,才敢开口: “上表奏疏的大臣,是一位不可多得的治国好手。从字里行间可以看出,此人做事公正严谨,但有些呆滞不懂变通。”
议论朝政,苏晓心里也害怕,但潜意识告诉她,历修远有意让她协理大域,这或许是个不可多得的机会。
“既不懂变通,又何来治国好手一词?”历修远打了个哈欠,像是听到了想听的,故降低了烦闷的情绪。
苏晓尽收眼底,她语气抬高些许,自信道: “皇上登基已有四月,先皇遗诏,虽无人敢说但不代表他人不知。先皇的皇子公主们,也没个消息散出去,时日久了,就怕民间的百姓也会猜疑皇上。”
瞥见历修远听得认真,苏晓继续说: “这位大臣请求皇上,赦免牢狱之中先皇的旧臣,也是为皇上的声誉以及民心考虑。只不过,他能清晰的了解大域局势,却道不清楚心中所见所闻。”
“至于旧臣是否会卷土重来,还得看大域的民心所向。”
历修远面上意味不明,依旧不温不火地说: “依你之见,朕拥有了民心,便能抵御旧臣卷土重来。那先皇拥有民心,他为何败给朕?”
苏晓噙着笑: “先皇命数已尽,驾崩只在朝夕,拥有民心又能如何?皇上您春秋鼎盛,民心所向这东西,只是您的附属品,多这一项既不费功夫又得坊间传颂,岂不快哉?”
历修远走到书案前,拾起御笔,交到她手上: “那便交由你去办。”
逼宫
此后, 苏晓日日歇在景和宫。
历修远在寝殿寻欢作乐,她则是在隔壁的书房中,仿着他的字迹批阅奏折。
原先, 历修远还会考察她, 这份差事做的是否细致, 后来便直接放了手。
连着三日,她总算把堆积如山的奏疏清了个干净。@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正如苏晓所说, 赦免牢狱之中的旧臣, 为历修远换来了不小的收获。民间流传着皇上的慈悲心肠, 善举还被说书先生反复传颂。
封建王朝,一朝天子一朝臣, 先皇的公主皇子们能“活”, 旧臣们亦被宥免,这对于百姓来说便是爱民恤物。
没人质疑他是如何得来的皇权, 更没人去管先皇与他是否兄弟情深,他们只认为大域迎来了,一位爱名如子心思良善的帝王。
此番也对朝廷带来了利益, 商贾们打着皇帝仁慈,故域朝风调雨顺的言论, 私自调高了货物的价钱。
而历修远听闻此事, 不仅不反对,还助长商贾的嚣张气焰,民间的赋税也随之升高。
这是苏晓没想到的,她多次提议,要把赋税降得比原来还低, 这样不仅安民心,还可坐实历修远仁慈的帝王形象。
奈何, 成堆的金银送入皇宫,历修远发现了其中“奥妙”,便无视苏晓劝谏,只顾眼前的剥削。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也让苏晓头疼不已。
齐涛回来了,但只是他来,并无想象中的兵马。
据说,她的首相“父亲”苏海,听闻崔青尘调遣大量兵马,便连夜告知“王后”——大妃,还召集凉朝数位德高望重的大臣,深夜进宫上表并阻止了这一行动。
行军大域,大妃与苏海的言辞不一,对她来说,只要能让公主安全返乡,多少兵马她都不在意。并且,她的夫君已死,自己也过了大半辈子,只想儿女都在近旁。
双方激烈争执了五日,最后凉朝的老臣赢了。
而苏晓的希望也破灭了。
崔青尘让齐涛传话给她,望她多等些时日,待他手握大权,一定接她回去。
难,苏晓心如明镜,也知道崔青尘尽力了。
手握域朝大权,倒也没那么糟糕。
逃不走,那便搏出名堂来。
后来,苏晓执掌朝政,过了冬季,转眼便到了来年三月。
期间,历修远对外宣称,他要走访民间,体察民情,上朝就此作罢,朝臣有事要议,只能上表奏折。
奏本交由管门官员,统一“快马”传递到“皇上”手中。
然而只有管门官员知晓内情,他们会直接送入皇宫,最后落到苏晓手里。
执政的日子里,她为政开明,发展生产,与民休息。还平反了许多冤案,废除了许多苛政,停止了大规模用兵。天下百姓得到休息,历修远的仁心一再被民间传颂。
苏晓勤学,批阅的奏本,总是很快回到各方官员手中,从不耽误时机。
传递奏本的繁琐流程,她也稍有改动。各地官员也有怀疑之声,但大多没有确凿证据,便不敢妄断妄言。
民间的赋税一升再升,只这一条,是历修远的叮嘱,她无法阻止。
历修远也真的到民间走了一遭,后宫叫的上名叫不上名的全跟了去,就连兰妃也消了禁足,一道去了民间。她倒落得个清净。
永明二十三年,四月。
日子一天天转好,她收到了崔青尘的来信。
凉朝的兵马正批量进入大域,藏在城中各地。
五月,历修远与后宫众妃嫔回到皇宫。
他依旧不问朝政,只顾着夜夜笙歌,美人在怀。
苏晓已将历修远的字迹,临摹得炉火纯青。
待凉朝的行军,尽数来到域朝城中,她提笔写下道道密诏,送往军中。先前制止大规模用兵,现在也起了最大用处,没人怀疑她做的决定是否有误,只待调遣兵马是为正常。
她下令军队分散对抗倭寇,其余骁勇的将士则前往北部讨伐游牧民。精锐的队伍,她都调了出去,没人知道她此番举动较为激进。
大域皇城空虚,正是凉朝兵攻城的最好时机。
苏晓为历修远接风洗尘,想在宫中设一场大规模宴会,好在那日将其诛杀殆尽。
可在宴会前一夜,寂静了数月的皇宫,又添了杀戮。
兰妃死了,她的死因瞒得严丝合缝。
待苏晓去到钰月宫,见到的只有她冷冰冰的尸体。
皓雪全身蜡黄,手臂上浮现出尸斑。
苏晓唤来齐涛,连夜将尸身运出皇宫,安葬在一处风景极美之地。
她想问问原因,但历修远与她,像是隔着一道看不见的墙。
那人回宫数日,看她的眼神里,总透露着混乱的情绪。
听曹公公说,他还是每日喝苏晓做的汤,到了民间也常喝。即便那汤腥味十足,即便鹿血酒伤身。
回到景和宫,历修远枯槁孱弱的身影,立在书房外,呆呆朝着景和宫宫门望去。
看到他的瞬间,苏晓明白了,能堵住皇宫悠悠众口之人还能是谁?
她面上冷漠,继续往前走。
历修远嗓音温润觑着她:“去看她了?”
身为皇后,看望后宫的妃子没什么不妥。苏晓平静道:“嗯。”
她推开书房的门,自顾自走在历修远前面,踏入其中。
“你没什么要问的吗?”历修远跟在后边,脸色极差地坐在窗棂下的椅凳上。
苏晓为他斟上一盏茶,便走到书案后落座,翻阅起奏本。
皇帝是回来了,可对外微服私访的言论尤在。
她红唇翕动,不带丝毫情感:“皇上自有您的道理。”
“这般久了,你对我还是如此见外。”历修远轻叹道,“你就不想知道是谁杀了她?”
苏晓抬眸,本不想多言,但对上历修远渴求的目光,她满足他:“许是柔妃吧。”
“你当真这么想?”历修远凹陷的脸上,带着炙热的目光,似要将苏晓这尊冰雕灼穿。
“不然呢?”苏晓随意笑了笑,“皇上你在担心什么?臣妾不会找她麻烦,毕竟兰妃与臣妾并不熟络,只不过相识一场,安葬她何错之有?”
后宫嫔妃理应安葬在妃陵,苏晓既想为皓雪安葬在别处,那便随她去,历修远关心的不是这个。
“朕…我并无此意。”他身子稍颤,几乎脱口而出,“你若是怪她,大可告诉我…”@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的嗓音似泄了气的皮球,像诚心认错的孩子。
“是吗?”苏晓从椅凳上脱离,来到他身前,俯视般笑看他,“那皇上可愿杀了她?”
历修远一愣。
他犹豫片刻,嗓音压得极低:“她协理六宫…”
“呵——”
不等他说完,苏晓冷笑一声,道:“皇上游历民间,六宫是臣妾打理的,怎么?她一回来便得立马接手吗?当初,皇上也是有意让她执掌六宫的吗?”
“我并无此意。”他的话讲得无力。
历修远确实未曾这般想,他只是…
只是想苏晓停下来,他越来越不认识她了。
走过万里江山,看了世间百态,他更想同苏晓过一过寻常百姓家的日子。
尝一尝,平民夫妻是何滋味。
只是想和苏晓一起,只他们二人,没有奴才伺候。
当山间竹林炊烟升起,他白日劳作,苏晓为他洗衣做饭,最好还有一群乖巧懂事的孩子,围着炕头嬉戏打闹。
只是想想,他便无比开心。
这些话到了嘴边,他却没说。对上苏晓清冷的目光,他知道他没资格说。
“皇上既不舍杀她,那又要臣妾同您讲些什么?”说着,苏晓回到书案后,再不去看他。
历修远望着她的背影,欲言又止。
垂思许久,他的眸光渐渐暗淡,终是什么也没说,走出了书房。
知道他走了,苏晓也不在意,她只管批阅着手中的奏折。
三更的锣声响起,齐涛安葬完兰妃,正在书房中向苏晓复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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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立在书案前,斟酌半晌,不愿离开。
苏晓看了他一眼,不耐烦道:“有什么话就赶紧说,吞吞吐吐可不像你的性子。”
齐涛躬身行礼,他来到门前,小心观察着门外值夜的宫人们,见并无其他异常,才敢来到苏晓身侧,悄声道:“兰妃的死,是皇上要求的。”
苏晓双瞳忽变,放下了手中御笔。
“听闻兰妃在回宫的途中,惹怒了皇上,但不知为何她没死在外边,而是死在了宫中。”
苏晓:“可知是何事惹恼了皇上?”
齐涛摇摇头:“随行伴驾的宫人口风很严,卑职只能探听到这些。不过流言中,有人传,兰妃提及了您和柔妃,同皇上吵闹了好些时日。”
苏晓心头一紧,她想到了“梦魇”中宫女说的话:兰妃在皇上心里是个隐患;无常索命有去无回。
皓雪跟随历修远,甘愿成为他的刀,现在没了用处,便要杀人灭口吗?
恐怕提及她跟陶芙柔只是借口,要掩盖旧日的污点,杀去隐患才是真。
历修远比她想象的还要可怕,大臣们惧他,先皇的子嗣无一幸免。知道他谋逆的人,都要除之而后快吗?
下一个是谁?
不能在拖了。
苏晓奋袂而起,神情严肃:“齐涛,你现在即刻出宫,吩咐城中的将士做好准备,万不可耽误,成败在此一举了。”
齐涛道了声“是”,立马出了书房。
苏晓手心攥着汗,心里直打鼓。可她不能慌,不能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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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唤来小莲,取出准备多时的烟火,一道去往宫里最高的地方。
点燃烟火时,她的双手不停地抖,两脚根本站不住。
说怕也怕,说紧张自然紧张,不过她心里清楚,身子的颤抖,更多是来源于,即将逃出生天的激动。
待第一盏烟火冲入漆黑的空中,肆意地绽放,苏晓惆怅的脸上,渐渐扬起邪恶地笑。
死了
“砰砰——”
听着烟火的响声, 她直勾勾望着空中绮丽的烟火,放声大笑。
小莲被她的笑容吓到,却也陪着她, 一同笑得怪异。
没多久, 蛰伏在皇宫各处的凉兵陆续赶来。
待凉兵到齐, 小莲清点完人名,已过了一刻钟。
夜禁的时辰早已过去, 这里是皇宫最高的台阶, 无人居住亦无人走动。即便察觉到, 有人在此燃放烟火,侍卫们也不能随意闯入。
自然, 苏晓等在宫道上, 若有侍卫前来,见到她便不敢多管闲事。
吩咐完手下人, 苏晓主仆脚程飞快,立马远离了这里。
凉朝兵飞檐走壁,怕惊到巡逻的侍卫, 所以小心翼翼,走得也慢些。
他们远跟在二人身后, 一路到了景和宫外, 便停了下来,躲在稍暗的檐上观察。
只等苏晓摔杯,他们便立即冲进去。
*
景和宫寝殿,里边熄了烛火,苏晓立在门前, 不让曹公公通传,并屏退了值夜的宫人。
她深吸一口气, 调整好紧张的情绪,推开殿门,走入其中。
榻上之人还未熟睡,他察觉到动静,嗓音沙哑地问:“谁在哪?”
苏晓一惊,她脚下陡然,心跳倏然加快。
“规矩从哪学的?为何不答?”那人悠悠直起身子,喊道,“曹莽,进来!”
借着微弱的月光,苏晓看到他身子的轮廓,她怕历修远起身燃起烛火,怕自己露怯,故壮着胆子,道:“是我。”
听到她的声音,历修远身子一颤,嗓音有些欣喜道:“真的是你?这寝殿,你可是鲜少踏足,莫不是朕做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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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晓捂着胸口,往床榻前走去,边走边顺着气息。
“不是梦,我是苏晓。”
待到床前,历修远一把将她揽入怀中,开心地笑着:“今夜你怎么会来?”
他想,莫不是苏晓消息灵通,知道了他为她准备的惊喜?
苏晓踉跄倒在他的怀里,心厌却不能言。
她说:“我们很久没有好好说过话了,今夜你走后,我批阅完奏疏,便忆起了当日的烟火。夜深了,不敢叨扰你,所以我独自燃了烟花,很漂亮,可没有你…”
历修远仰头大笑,拥她的双臂紧了几分:“我就在这,想我了,随时能见。”
苏晓婉转一笑,她故作扭捏地推搡着他:“历修远,你为何要饮那鹿血酒?”
自曹公公告诉她,历修远日日夜夜喝着她的“毒药”,她便有些生疑。鹿血酒是什么,即便他不知道,太医不可能一言不发。
她希望自己怀疑错了,历修远并不想自戕。
“今日高兴,你愿意听,我便多说几句。”历修远揽着她卧到榻上,格外温柔的让她枕着自己的肩,“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原先,我只是无法拒绝你给的东西,无论是好是坏。”
他的肩,硌得人生疼。苏晓看到他,胸前嶙峋的肋骨,莫名有些心疼。
只是一瞬,她便神速扼杀了这个想法。
“后来呢?”苏晓问。
“后来是为了同你赌气,你希望我喝,那我便喝。”历修远愈说愈激动,“我那时想,我一定要喝完你送的鹿血酒,然后赏遍后宫所有女人。”
“再后来,我便不那样想了,我只想看你会不会阻止我?”他的话中有些凄凉,嗓音也格外低,“若是没有,那便算了,倒在鹿血酒里也挺好。”
苏晓眼角泛酸,她不知道,不知道历修远的心思。
可他们终歧路,苏晓不可能改变自己的决定,也不会忘了历修远对她所做的一切。
未闻苏晓声,他语重心长,喃喃道:“苏晓,我是君王,陈规蹈矩是千年的传承。你和皇宫格格不入,而我也被千年的枷锁拷牢,我懂得如何做帝王,却不懂女人的心。”
“我也是头一次做人夫君,是你点醒了我,夫妻和治理朝政不一样。若是先前有什么做得过分的地方,我愿意弥补。”
他愿意用他的一生来弥补,若是不行,他可以去死,可以和苏晓换换身份,去那暗无天日的牢狱中,亲自感受苏晓那时的痛,直到白发苍苍,直到苏晓怨气消散。
她依旧不语,只是心头染上一丝痛意,仿佛那根捆住她心脏的弦,再次猛地拉紧。
苏晓不爱他,这些痛也并非爱意。
她不会动摇,她深知这份折磨与炼狱,她再不想沾染分毫。
“你还怨我吗?”怀里的苏晓只字不言,历修远有些心慌,“我知道你还恨我,不过我想听你亲口说。”
苏晓眼尾打湿,咬牙忍耐着,他若是不问,她也不会动怒。
“你还是恨我…”
“噗呲——”
一柄匕首反射着刀芒,刺入他的胸膛。
历修远满面惊惶,万分错愕地看向怀里的人。
苏晓无情地推开他,踩着他的腿肉,下了床榻。
他吃痛闷哼一声,历修远捂住流血的伤口,眼角的泪珠不争气地落下。
一时间,痛的好像不是皮肉,而是心脏,钻心的痛,彻骨的痛。
他奋力翻过身,眼神顺着苏晓的身影移动,压不住的哭腔,颤抖着声线问:“为何…为何?”
苏晓发出银铃般地笑:“为何,为何?你不是都清楚吗?”
“为何还来问我?”她撕扯着嗓音,怒吼着榻上之人。
“我也想知道,你为何要问?为何要问?”苏晓犹如疯魔了一般,一会儿苦笑,一会儿嘶喊。
若是你不问,我也不会这般恨你。
明明都记不清了,你为何非要我想起来?
她想起,南苑中历修远药晕了她,夺了她的贞洁却把她晾在一旁。有了孩子,她下定决心为孩子而活,竟是他助长柔妃气焰,害了孩子。
她不甘心,她恨!恨历修远一次次逼她,逼她做一个铁石心肠的妖妇。
历修远听着她的笑,眼泪覆了满面,他强撑着力气,往苏晓身边爬。
爬到一半,他的力气耗尽。他怕自己再触碰不到苏晓,所以气若游丝说着心里没说完的话:“你别生气…你的笑不是这样的…”
猛烈的窒息感席来,历修远喷出一口鲜血。
即便如此,他还要说:“对不起,让你变成了这样…”
他的眼开始模糊,手脚逐渐迟钝,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在往前,只听到苏晓在悲伤地哭。
听到她哭,他很心疼。
历修远意识到,他到不了她身边了。
他似张不张的嘴,温柔地说:“这辈子,没机会弥补了。苏晓,去找对你好的人,忘了我,忘了我做的错事,好好活着,开心的活着,别难受…别哭…”
历修远什么也看不见了,他死了。
他以为他说了,以为她听到了。
可现实是,他早已没了气息。
历修远走得不甘心,此生,他什么也没留下,什么也没得到。
苏晓跪坐在地上哭泣,历修远就在她的脚边,他的手搭在她的脚踝,嘴唇仍在翕动。
她没悲伤多久,便收拾起心绪,打开了殿门,让小莲燃放第二盏烟火。
临走前,她回过头,看了看血泊中的男人。
这个让她屈辱了半年之久的人,终于死了,死在了她的刀下。
逃出宫前,她还有一个人需要见。
来到柔妃宫里,宫殿的门开着一条缝。
苏晓摆了摆手,檐上的凉兵尽数跃下,他们轻松推开了宫殿的门,走在前边探路。
她缓缓走进去,却听身手利落的人来报:“二小姐,没人。”
他们是凉朝的兵,来大域前,主上殿下特意吩咐,只准唤苏二小姐。
怎会没人?她的计划出了纰漏?
“二小姐,这有一具尸体。”又有人从寝殿中喊。
苏晓快步踏入寝殿,一跛脚女子倒在地上,周身插了十数柄剑,几乎成了筛子。
她不信,苏晓继续往前走。
待她看到陶芙柔惊惧,大张血唇的脸。
她忽然想到,今夜她对历修远说的话。
“杀了陶芙柔。”
他真的做了…
他寓意何为?苏晓不接受!历修远为何要听她的话?
他就那样坏着,不好吗?
为什么要在她杀了他以后,要她知道,历修远待她原是有心的……
她不接受!
苏晓大步往外去,一刻也不想停下来。
一路上,远处硝烟四起,火光频频。
她来到六壬门,眼前尸横遍野,两军将士的嘶喊声、兵刃撞击声占据了她的脑海。
血流成河,脚下都是黏腻的血液。跟随苏晓的凉兵,一路护送她出了六壬门。
门外,齐涛未来接应,苏晓等了许久,仍旧不见其踪影。
凉兵坚持不了多久,战火只会愈来愈盛,她得趁留守皇宫的军队赶来之前,尽快离开。
苏晓吩咐一路跟随的凉兵:“传令下去,全军撤退,切记,兵器不能丢,将士们割破的衣裳也不能扔,必须带走。”
护送的凉兵得令,快速吩咐下去。
兵刃和绸缎都有凉朝的烙印,若留在这,说不准那日便成了凉朝灭亡的铁证。
不多时,凉兵开始有序后撤,苏晓被护送着先行离开。
待到城门,戍守城墙的人,早早地开了城。
密诏,戍守城门的人也有份。
苏晓一行人的装扮,她事先吩咐过,不许跟凉朝扯上关系。
所以,当守城的人看到,他们不太统一的服饰后,便想到了不日前的密诏。
他们不费吹灰,过了城门。
苏晓一行人约摸一百,但她极为谨慎,所以按原计划,往商道上走。
刚走没多久,路中间便被五尺高的横木挡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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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被迫停了下来,凉兵们都去移那横木。
苏晓望着五尺的大树,不由得心焦。@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百人凉兵力气很大,一会儿功夫便挪出了一个小口,刚好够一匹马经过的距离。
众人齐心协力高喊着口号,殊不知,他们身后,正有一双双眼,盯着这里的一举一动。
返凉
“小心!”
苏晓正专心注视着凉兵, 猛然被人推了一把。
她重心不稳,从马背摔了下来。
“嗖嗖——”
几支箭矢从她耳边穿过,苏晓顾不及身上的疼, 连忙朝着搬运横木的凉兵大喊:“后方有追兵, 快!赶快御敌!”
听到她的喊声, 众人神经紧绷,飞快放下横木, 抄起刀子往队伍后方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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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晓双手撑着地面, 爬了起来。
待她与马头齐高, 余光中睨见一瘦小身影。
她顿感不妙,连忙侧过身看。
小莲趴在地上, 背后插了一支箭, 她目光看向苏晓,嘴角似乎扬着笑。
眼眶骤然发烫, 苏晓眼神呆滞,身子倒先反应过来,往小莲身旁跑。
苏晓将她扶起来, 靠在自己肩上。
左手碰到小莲的伤口,鲜红的血液映在她眼中。
她的脑子停了一拍, 又猛然惊醒过来。
“小莲, 你怎么样?疼不疼?”她撑着小莲的脸,颤抖着声线问,“你别吓我,好好的,你怎么就躺在这了?”
小莲额间冒着细汗, 半开着眼帘。她脸色苍白,艰难扯出一抹笑, 弱声道:“小姐,我没事…小莲…小莲总算…总算为小姐做了件事…”
苏晓双眼朦胧,眼泪大颗大颗往下落。
怀中少女奄奄一息,阖眼静静地靠在她怀里。@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苏晓心尖一颤,恸哭大喊:“你别睡,我们,我们马上就到家了,别睡!小莲你起来!起来!”
少女苍白的唇,仍旧笑着。
“你起来啊!”苏晓嘶哑着嗓音大喊,衣襟已被泪水浸透。
“我们不是说好了,说好了,要去街头做买卖吗?给姑娘们缀花钿,经营自己的生意,从此自由自在生活,这些你都不作数了吗?”
苏晓目光茫然,她转头看向四周,抽泣地问:“来人呐!这里有人受伤了,快来人…谁有伤药,快来个人救救她…救救她…”
怀中少女身子沉重,脑袋向下滑去,再也睁不开眼。
苏晓身子颤抖,死死拥住小莲的身子,不让她的体温降下。
刀剑横飞,人声嘈杂,星星点点的火光,照在二人身上。
沉睡的少女,周身襦裙染上红晕。她的耳边,却只能听到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她很想拭去哭泣之人的泪水,告诉她:别哭,小姐,遇见你已是小莲此生最大的幸事,小莲无悔。
不知过了多久,苏晓神经渐渐麻木,她无知无觉抱着怀中的少女,空洞的眸子带着几分凉薄。
延后的凉朝行军,迟迟赶来。刀枪剑戟的兵器声乍然洪亮,只是片刻,身后的战火便停了下来。凉兵擒着为首的追兵,强行按跪在苏晓身前。
“二小姐,此人怎么处置?”
苏晓没抬眼,过了许久,她唇角翕动,冷然道:“杀了。”
凉兵有些犹豫:“还是请二小姐定夺,这人我们拿不下主意。”
她有些累了,累到不愿动弹,不想说话,不去抬眼。
又过了半晌,苏晓仍旧不语,倒是为首的追兵,嘶喊道:“毒妇,杀了我!今日我败了,来日化作厉鬼,也要到阎王面前状告你,要你不尝世间真情在,要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这声音极为熟悉,苏晓疲倦地抬起眼眸。
齐涛怒目圆瞪,面目狰狞地看着她。
她问:“齐涛,你又干什么?”
“我干什么?”闻言,齐涛心里愤恨,他挣扎着,想要摆脱擒住他的人,“袁清就是你杀的!你这毒妇,骗得我好苦啊!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事,到头来,都没认出你这个罪魁祸首。”
袁清是谁?她不知道,齐涛在意的人,她只杀过晨妃。
这一点她认:“是啊,我便是这般歹毒,杀了你心爱的晨妃,还欺骗了你,你又奈我何?”
齐涛嘴里没了能听的话,全是咒骂声。
她冷笑一声:“齐涛,她要杀我,我杀了她有错吗?她死了,怪我咯?”
“难道不是她心肠恶毒,作茧自缚吗?”
她的眼神浑浊,脸上似笑非笑,语气又有些无奈。
苏晓竭尽全力扶起小莲,又唤来人将小莲送到了马背上。
她黑瞳猩红,神色严肃地回到齐涛面前,悄声笑看他:“可是齐涛啊!你杀了小莲,我还怎么留你性命?”
她骗他确实有错,可他万不该杀了小莲。
苏晓脚步轻盈,猛地抽出凉兵腰间的刀,不作半分迟疑,一刀刀极其用力地砍在齐涛身上。
先是皮肉,后是四肢,她一刀接着一刀,眼中冷漠非常,势要把他做成人彘。
最后她剜了他的左眼,留着他的右眼看自己鲜血横流,无力地等待死亡。
齐涛也在一声声惨叫中,耗干了力气,只能怒眼瞪她。
直到人彘血肉模糊,面目全非,苏晓才停了手,缓缓回到马背上。
她问:“前边的横木处理了吗?”
凉兵见到苏晓残酷的手段,对她多了几分惧色,几乎立马答道:“回二小姐,挪开了一半,全部挪…”
苏晓摆了摆手,打断了凉兵的话:“马匹能过去就行,吩咐下去,马不停蹄往母国赶。”
说罢,行军恭敬道了声“是”,便快步上了各自的马背。
苏晓不会骑马,能上马背已是极限。
原先,她跟小莲一匹马…
临上马前,小莲还笑吟吟跟她说:“小姐,你不会骑马,我们可以像,新婚燕尔的小夫妻一般,你坐前边,我坐后边,我拉缰绳的时候,双手就像抱住了小姐,你便不会害怕了。”
那个时候,小莲冲着她一个劲地笑,小莲说:“小姐真厉害,没想到我们真的逃出宫了。”
一路上,苏晓神经紧绷,生怕某个环节出了错误,回不去凉朝,见不到广袤的天地。也怕回到凉朝,因她的缘故,导致凉朝国破家亡,若是那样,她便没了地方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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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莲攥着缰绳,前所未有地开心。这半年来,她再没笑过,话也少得可怜,只是今夜,许是对自由的向往,许是没有红墙枷锁,所以她打开了锁,笑得灿烂,讲得欢喜。
苏晓全然没在意,她竟不知,那些话成了小莲和她的“道别”。
行军飞快的马蹄,从她身旁掠过。苏晓愣住,看着趴在马背上的小莲,她温柔笑道:“傻瓜,你总说自己什么都做不好,可没了你,我连一步都走不出去。”
“你看,他们的马儿跑得多快。”
她抚着小莲的发丝,眼底满是温柔。
行军走过大半,末尾的凉兵,发现了苏晓的异常,他们翻身下马,将苏晓马儿的缰绳延长,分散拴在了自己的马鞍上。
就这样,五匹马儿跑起来,便会带动苏晓的马匹向前。
她不害怕,纵使马儿跑得再快。
小莲告诉她:“小姐可以抓住马儿的鬃毛,只要不是用力拽,马儿便不会惊到。”
其实小莲懂的挺多的,比她会的都多。
她说:“我们回家。”
“下辈子,你当我妹妹,让我来为你操心吧。”
***
行军走了两天两夜,安全到了凉朝。
崔青尘即便做了皇帝,还是选择来迎接她。
他等在两国交界处,见不远处驶来百余人的队伍,还有些生疑。
待苏晓的身影映入眼帘,他兴奋地翻身下马,打算去搀扶她。
走到苏晓马匹下,崔青尘敛回笑容。
马背上还有一人,应该说是早已腐烂的尸体。
烈阳高挂,散发出阵阵腐臭。他认出,这是小莲。
崔青尘:“晓晓,下来吧。小莲她…我会想办法安葬的。”
苏晓疲惫地看着他:“我不下去,小莲在哪我便在哪。”
“你可有看好的风水宝地?”崔青尘唤来侍卫,耳语几句,温柔道,“死者入土为安,我们先安葬小莲,再回凉朝可好?”
苏晓颔首,崔青尘立马伸手去接她。
下了马背,他领着她上了马车。小莲的尸身压着一匹绸缎,挪到树荫下。苏晓的马车也在小莲近旁。
崔青尘不去打扰她,只喊来几名宫女,为小莲简单洗漱,换上干净的襦裙,又描绘出简单的妆面,装扮雅致的钗环。
片刻后,大批的商队马车往这边来,他们拉着各式各样的棺椁,展现在苏晓面前,任其挑选。
苏晓挑了最大最好的,她说:“小莲生前是我的侍女,她这一辈子不知道生身父母是谁,做了一辈子下人,我不想她死后,就连棺椁都憋屈。”
若是世间有鬼,她希望这间“房”,小莲能睡得宽敞些。
之后,崔青尘的队伍,一路往风景秀美之处去。
苏晓在一处山水环绕,烟雾缭绕之地,送了小莲最后一程。
当棺椁被泥土尽数覆盖,她也安心地下了山。
回到马车上,她说:“我让将士们分散开走,这样可以减少凉朝的嫌疑。他们的兵器一件未丢,衣裳虽是凉朝料子,但绣样和针脚都是他朝手法,你不用担心。”
崔青尘:“即便败露了,也无碍,我出兵,想要的也只有你,只要你安全,什么都不重要。”
苏晓沉思片刻,道:“那眼下我是什么?凉朝可有我容身之地?除了我,别的不重要,有了我,你又当如何待之?”
她其实不想知道答案,容身之所天大地大,终有归处。
问他,只不过是,听历修远的话听得多了,所以想知道男人说出这句话时,可有想过如何做?
除了她,什么都不重要。这句话,对苏晓来说,只是过眼云烟,无用的承诺。
崔青尘目光坚定道:“在凉朝,你是我的王后。在崔青尘心里,你是我的妻子,更是苏晓。”
姻缘神
她随意扫视他的脸, 心道:不介意她身为寡妇,还愿娶她为妻,崔青尘对原主的心从未变过。
“能办到吗?”她淡然问。
“你认为我能办到吗?”崔青尘眸底深情看着她, 半刻也挪不开眼。
苏晓没说话。@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能与不能, 不是她来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至少接她回凉朝, 他办到了。
刚走出山林没多远,苏晓恋恋不舍望着身后的山峰, 道:“崔青尘, 我能住这吗?”
“小莲她, 一个人在这会害怕吧,她要是觉得孤单, 我还能陪陪她。”
崔青尘叫停马车, 嗓音润玉道:“你是自由的,你想住哪便住哪。”
说着, 他先一步下了马车,伸出手等在马车旁。
苏晓走下马车,他唤来两名宫女, 跟随苏晓并照顾她的起居。
而后,崔青尘又从马车里, 取出两个包裹, 交到宫女手上。
“这些,是我怕你赶路冷,准备的衣物。眼下正好派上用场了。”崔青尘羞赧地笑了笑,“怕你不喜欢,所以选得多了些, 改日我叫人,再送些好的绸缎来。”
苏晓目光看向马车内, 她坐了一路,却没发现崔青尘的小心思。
马车里铺了厚厚的褥子,见今日天气好,所以厚褥备在了一旁。
她方才坐的地方,右侧有许多水果和吃食。而崔青尘坐的位置,却有一块化水的冰。
她收回目光,侧头朝崔青尘的后背看去。
果然和她想的一样,崔青尘用身体焐化了冰,给她降温。
苏晓一时间不知所措,最后平静吐出两个字:“多谢。”
崔青尘笑容满面,只是个谢字,他便满足了。
“今日我无事可做,山林里没有屋舍,待会儿我让人来搭建。”
苏晓:“好。”
“我现在便吩咐下去,晚了,你今夜就要受冻了。”刚走出没几步,崔青尘脚下一顿,言语着跑下了山,“晓晓等我一会儿。”
她和两名宫女一起,等在了原地。
看着二人稚嫩的脸,苏晓不禁感叹,旧人去新来人,她不喜欢这样的变迁。
这座山,小莲定然喜欢。
阳光挥洒入林,上空盘旋着雾气,进入里边也不觉着冷。
山水之声汩汩流淌,水面波光粼粼,倒影着山脉之象。
她陪着她,小莲不会孤独的。
崔青尘回来了,他牵起苏晓的手,脚步欢愉地往前。
她跟在后边,看着他的背影,总觉得他的肩宽了许多,个子也长高不少。
他的年纪,应当和历修远差不多…
待到了小莲的墓前,二人席地而坐,两名宫女立在远处。
苏晓问:“青尘,这半年你觉得累吗?”
他清瘦的脸,和他的肩相融,有些不甚协调。
“累也不累。”崔青尘不知从哪掏出一壶酒,给她斟了一杯,“想到你,我便不累。”
“你可曾怨我?”是她给崔青尘下了任务,他明明可以安心当皇帝,却要为她操劳。
“我只怨自己没本事留住你,害你去大域受了苦。”
他眼中泛着凄凉,和初见时一样。
苏晓:“倘若我没能回来,你会如何?”
崔青尘嘴角扬着笑,美得不可方物,他若是个女子,定是大多数人心中的白月光。
“我会踏遍大域去寻你。若寻的是尸骸,便叫术士让你起死回生。若如都不能,我会长跪青灯古佛,用自己的寿命换来世相遇。”
所以他最后,沉迷吃斋讲经,不近女色。
原来是对原主放不下。
那她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苏晓是这里莫须有的人,原主不需要她救,也不需要她改变命运。
忆起当初,她信誓旦旦想要,原主活着嫁给崔青尘,那现在呢?
原主是谁?她留给苏晓的,除了她对崔青尘荡漾的爱意,还有什么?
苏晓天真的善心早就死了,死在了大域皇宫,再也寻不到了。
她不明白,不明白原主为何将身体让给她,不明白原主想要的是什么?
难不成,只因为当初苏晓骂了她?
“晓晓你怎么了?”崔青尘的声音,将她拉回了现实。
“没什么,只是想起一些事。”
崔青尘饮下一口酒,道:“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她也常说这句话,现在,倒轮到他人用此话来劝她。
“主上,匠人来了。”小太监领着一群人来到崔青尘身前。
崔青尘站起身,拂了拂衣裳的泥土,道:“知道了。”
他走过来,温柔把苏晓从地上拉起来,弯腰为她拭去裙摆的泥:“晓晓,你想在哪定居?”
苏晓指着半山腰:“那儿就挺好,离河流也近些。”
崔青尘颔首,众人得到命令,也下到半山腰,在一处平地,搭建起木屋。
苏晓坐在半山腰的崖边,看着脚下潺潺流水。
在崔青尘眼中,这一幕她是惬意的。
殊不知,苏晓脑海中想的是,是生是死有那么重要吗?
遇见了一桩不美满的婚姻,好不容易熬出了头,就这样去死吗?
现代的一切,真的真实吗?
可眼下活在古代,她又是什么身份?@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难道,只是为了活着而活吗?
崔青尘走到她身旁,眉宇间皆是笑意:“这里危险,你不怕掉下去吗?”
“怕。”可她又渴望掉下去,这样她便不用选了。
“我该走了。”他叹气说。
苏晓转过头:“去哪?”
“王宫啊,还能去哪?”
她从崖边脱离,站在崔青尘面前:“这皇位你想坐吗?”
崔青尘笑意失了一半:“不想坐。”
“那你为何不逃?”
他也不瞒她:“既选择了,怎有不乐意便丢弃的道理?我得到了我想要的,可在这个位置,它本就有该做的事。譬如说,治理水患,修建堤坝。”
“不然你这个竹屋,随时会被大水冲走。”崔青尘笑得灿烂,带着几分不正经的嬉闹,“冲走了,有的人就没家了,说不定还会哭鼻子。”
他大笑出声,瞳中泛着波光。
苏晓怔然,人和人还是不一样的。
她嗓音坚定地说:“青尘,你是个好皇帝,一定会被世人所牢记的。”
“借你吉言。”崔青尘转身,对她投出暖阳般地笑,“世人记不记得无所谓,我只要你记住我就足够了。”
她的心跳加快,崔青尘的笑脸,仿佛印在了她的心尖。
苏晓晃了晃头,让自己停下不该有的想法。
她不爱他,她十分清楚。
即便原主春心动荡,她也会遵循自己的心。
月轮高挂于顶,天也黑了下来。
匠人们忙碌到子时,才勉强搭建出一间小竹屋。
只是看上去小,里边住下她和两名宫女恰好足够。
山下停了许多马车,全是崔青尘为匠人们准备的。
天一亮,他们便可直接上山搭建,不费多余的脚程功夫。
苏晓卧在自己的新房,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这一夜,她睡得极不安稳。
翌日,崔青尘在正午时分来到竹屋。
他牵着苏晓,上了马车。
她问:“我们这是要去哪?”
“去了你就知道了。”崔青尘故弄玄虚,不肯告诉她。
*
来到城中,他们径直去了姻缘庙。
崔青尘告诉她:“凉朝民间的规矩,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民间的夫妻,若两情相悦,便会来到姻缘庙,写下誓言挂在姻缘树上,若是违背会遭到天神的惩罚。”
“虚情假意的伪君子,最怕来这。”崔青尘带她来到姻缘树下,“写了便是三生三世的羁绊,你可愿和我写下誓言。”
三生三世,她若是写了,与他缠绵三世的人是谁?
苏晓眉头微皱,绕开话题道:“我不信,神明都是假的。”
她不是不信,她是太信了。
崔青尘挑了挑眉,打趣道:“你别是不敢吧?”
“你定是记得姻缘庙的传闻,所以害怕了。”
传闻她不知道,但赌注太大,她有些虚。
见苏晓半晌不语,崔青尘眸光黯淡,肃然道:“晓晓,你心存杂念,是不是爱上了他?”
“不可能!”苏晓脱口而出,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她喃喃道:“我怎么可能爱上一个恶魔,爱上他简直就是炼狱,谁会这么蠢。”
人声嘈杂,来往的男女很多,后面的话,苏晓料定他听不到。
他听到了,但他装没听到。
崔青尘心里乐开了花,脸上却只表现出一半。
“走吧,我们去找庙童,取姻缘树浆染过的红绸。”
苏晓无奈地被他拽走。
途中,她回过头,仔细看那棵粗壮的姻缘树。
约莫十丈高,许是百年老树,也许更久,苏晓不确定那是什么树,她好像没见过。
待找到庙童,崔青尘兴奋且激动地看着她:“晓晓,你愿意和我立下三世的誓言吗?”
他的话中满是期许,苏晓有些不敢看他。
庙童也一脸美好地看着她。
她现在的身份是古代苏晓,算了,写吧。
不是妥协,只是她悄悄看见,身边其他写下誓言的人,不仅报了名号,还写了版籍。
难怪红绸如此长,原是这样。
“好。”苏晓不敢说愿意,怕祸从口出,神明听到。
崔青尘格外高兴,他将红绸的一端交给苏晓,便埋下头,开始写自己是谁所生,生在何年等。
苏晓几乎把原主的版籍,从头到尾都写了出来,她生怕上头弄错了人。
她不想骗崔青尘,主要是他对原主的感情,实在纯粹,苏晓不敢冒领。
写完红绸誓言,二人十指相扣,来到姻缘树下,“虔诚”祷告,便将红绸扔到了树上。
苏晓特意使绊子,两人的红绸,虽不像她想的那样落地,却也没挂在高处。
祷告时,她听到路过的人说:“红绸掉落那是要倒霉的,这是姻缘神在告诉凡人,你们其中一方没那心思,不能在此立誓。”
“对对对,我还听说这棵姻缘树可神了,立下誓言的人,若有人在后来背叛,都会过得相当凄惨,要么就是枉死。”
“啧啧啧,可真是惨呐!”
阴风
“诶, 你看,这又来对不怕死的,也不知道这俩人, 能不能坚贞不渝地走到儿孙满堂的位置。”
“我看了, 这两人的红绸挂得不算高, 能平稳度过余生已算天赐了。”
有人加入她们,好奇地询问:“是吗?还有这种说法?老嫂子, 我第一次来, 你们可得给我细说说, 我好回家告诉我女儿。”
“你也是来给女儿求签的?那是得打听清楚。我告诉你,这红绸挂上去的高低, 那可真是有讲究。挂得高说明两人长长久久, 几生几世都甜蜜呢,挂得低了, 那就不好说了,可能贫苦夫妻百事哀呀。”
“两位老嫂子经常来吧?我觉着跟你们有缘,要不, 咱们求完签去逛逛?”
说着,三人高高兴兴地走了。
崔青尘没有立刻离去, 想来也是听到了她们的话。
看着他愁苦的脸, 苏晓有些心虚:“没事,她们胡乱说的,你别放在心上,这红绸位置我觉得挺好的,我们立的誓言, 抬眼便能看到,多好啊。”
崔青尘一笑了之, 反倒安慰起苏晓:“我也觉得好,再说了,即便她们说的是真的,那我们的红绸也不低啊,能平稳度过余生也是好的,晓晓你也不必介意,咱们走吧。”
她可不介意…
说罢,崔青尘拉着她,便快步往外走。
只是看着他的背影,苏晓都感受到了他的不开心。
来到姻缘庙外,崔青尘什么也没说,便朝着马车走去。
刚走没几步,苏晓的裙摆,就被什么东西绊住。
她低下头看,一只毛绒软萌的小狗,咬住她的衣裙,死活不让她往前走。
苏晓叫停崔青尘,无奈地指了指脚边。
崔青尘面上不悦,扬手便要撵那萌物走。
小狗汪汪叫了几声,无论崔青尘怎么拉扯它,它都倔强地咬住苏晓衣裙。
折腾了半炷香,娇软的萌物累得直喘气,它倒在苏晓脚边休息,目光却格外委屈地看向苏晓。
望着白毛小狗,苏晓蹙了蹙眉,对着小狗问:“你想跟着我?”
小狗打了个滚,像是在附和苏晓的话。
“青尘,要不我们把它带回去吧。”苏晓指着脚边,毛发脏污的白毛狗,一本正经道,“我看它挺有灵性的,也好给我做个伴。”
“它的毛色…”崔青尘打量起白毛狗,片刻道,“晓晓,你若喜欢,我们便带回去。”
白犬的主人应当是官宦之家,只不过,这一身白毛已被灰尘裹挟,仔细去看,才能看出它原本的毛色。
会变成这样,只能说明白犬从前的主人,丢弃了它。
白犬许是听懂了二人的谈话,它开心地蹭起苏晓脚踝,蹦蹦跳跳跃上了马车。
见小狗格外兴奋,两人也连忙上了马车。
马车内,六目相对,一字不言,都在好奇地“观察”对方的一举一动。
回到竹屋时,天边云层落下,覆上一层黑幕。
下了马车,苏晓同崔青尘道别后,欲往山间去。
没走几步路,便听到身后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苏晓还未回头,崔青尘便已来到她身旁。
他面色为难,叫停苏晓道:“晓晓,这白犬,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它怎么了?”苏晓看着小白狗跑远的方向问。
“我说的话,你可能不信,但等我说完,你还是得多留个心眼。”崔青尘神神秘秘道,“自我第一眼看见那白犬,心里便不胜其烦。方才我想了一路,那白犬眉眼带煞,恐会叫你陷入危机。”
苏晓:……
看什么?狗的面相也能看?
“是不是你多想了?”苏晓面上平静道,“姻缘庙的事,若是你心中不畅快,你大可讲出来。我知道我心不诚,可我没想过…”
“我不是这个意思。”见苏晓误会,崔青尘立马解释道,“姻缘庙的事,我并未生气,只是那白犬,它确实有问题。无论你信与不信,都留个小心,若是今夜过去,什么也没发生,你便当我空口说瞎话。”
崔青尘神情肃然,苏晓也认真地回应道:“好,我记下了。”
观狗面相她虽觉得离谱,但崔青尘也是好心劝她,留个小心也并无不妥。
古人的造诣,也不是她一两天能明白的,譬如那龟卜,她到现如今也没记全,兴许崔青尘真能观动物面相,也说不准。
见苏晓应下了,崔青尘松了一口气,他满脸担忧,一步三回头,半晌才肯踏入马车,往城中赶去。
目送崔青尘离开后,她也抬步,往山间小径去。
路上,她忆起龟卜,也忆起了,那个只想见广袤天地的少女。
方宛雅若生在现代,那该多好。也不知她在下面过得好吗?会不会同小莲,还有皓雪她们撞见?
她们若是一道投胎,去了现代,做自由的女子,那广袤天地自然便能见到了。
来到竹屋内,她翻找起从大域带来的东西。
一个精致的小玉瓶,被她小心翼翼握在掌心。
她的双手已然落下病根,这玉瓶里的伤药,对旧疾复发甚是有用。
这伤药,还是方宛雅送她的。
如今,只剩下她了,小莲也走了。
她小心将玉瓶放好,随手从桌上拿起执壶,去到小莲墓前就座。
两名宫女也跟着她,只是脸上显露着害怕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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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女们面上欣喜一瞬,又遮掩下去。
“二小姐,您不回去吗?”
“她和我情同姐妹,你们回吧,我在这陪陪她。”苏晓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宫女们犹犹豫豫大半晌,最终还是没敢抛下主人独自离开。
小白狗不知去哪逛了一圈,风风火火撞进苏晓怀里。
“嘶——”
她吃痛哼唧一声,随即又扬起笑,温柔问小白狗:“你弄疼我了,知不知道?”
小白狗“呜呜”两声,委屈地卧在她脚边,不敢抬眼去看她。
“来,这是你姨母,叫两声给你姨母听听。”
小狗乖巧地汪汪两声。
“真乖。”苏晓猛然想起,她还没小狗取名,“小狗,叫你小白好不好?”
小白摇着尾巴,像是冲着苏晓撒娇。
“好,那便这样,我叫苏晓,以后你跟我姓,叫苏白。”苏晓明显比小白还开心。
笑着笑着,她的余光无意中瞥见,埋葬小莲的泥土,苏晓一时间有些恍惚。
她抱住小白的手顿了顿,我…我为何还活着?
苏晓这一生,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她不知道,她什么都不想知道。
苏晓眨着空洞的眼,尽力憋住眶中的泪。
执壶中的酒,她倒出一半浸入泥里。
苏晓什么也没说,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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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灯的火光摇曳,星星点点撒在苏晓身上。
霎时,一阵阴风扫过,烛火顷刻间黯淡无光。那一刹,妃衣女子寡酒落泪,眸底星火,坠入万丈。
宫女们吓得瑟瑟发抖,都不敢大喊出声。
小白警惕地巡视着四周,仿佛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再抬眼时,妃衣女已然换作常态,似笑不笑地站起身:“你们若是害怕,那我们便回罢。”
说着,宫女们哆嗦着行礼,让出路来,给苏晓走在前边。
就在宫女们以为,她们立马便能脱离,这个阴森恐怖的地方时,偏巧出了岔子。
那白犬竟不走了!
苏晓察觉到小白的异样,她停下脚步问:“怎么不走了?”
小白呆愣在原地,视线朝着一个地方看。
她心下好奇,顺着小白的目光看去,便看到一片忽远忽近的火光。
“啊——鬼!是鬼!”
两个宫女已然吓傻,她们再不去管什么规矩,提着衣裙撒腿便跑。
苏晓也吓得一噤,只不过是被宫女吓的。
她不理会两人的张皇,只细细往火光处看去。
火光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她心道:若真是鬼便好了,最好把她收了去。
等了片刻,山下除了火光,还多了些声音。
她听不太真切,只能分辨出有人声。
小白猛地动弹,它也惊惶地逃窜,丢下苏晓往别处跑去。
苏晓:……
连小白都害怕了,那定是阴间的阎罗,来收她了。
她嘴角再次上扬,只不过这笑一点也不温柔,反而带着阵阵阴气,骇人蚀骨。
烛火愈来愈近,几乎来到苏晓身前。
她定睛一看,心中的期许转变成怒气。
只见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举着火把走近她,还不由分说将她绑了起来。
她冷声道:“谁派你们来的?”
“二小姐,下了山就什么都知道了。”
说罢,几人便推搡着她往山下赶,根本不在意她的生死。
苏晓跌跌撞撞,刚跌倒便被人拎小鸡一般抓起,她踉跄几步,没站稳身,又猛然被人推了一把,反复数十次。
来到山下时,她已浑身是伤。
她忍着痛,一声不吭。
她倒要看看,是谁敢在山下等着她。
看到苏晓狼狈的样,一位相貌娟秀的绛衣女子,桀桀笑出了声。
“哟!这不是咱家的二小姐,为父争光的大域皇后吗?”绛衣女笑颜逐开,顶着清纯无害的脸,说着轻蔑人的话,“大家快过来看看,瞧这满身的淤青,哪还有什么神女的样?”
杀不杀?
闻言, 跟在苏晓身后的壮汉,拎起她的后领,强迫她仰起头来。
看似强迫, 其实不然。
苏晓随意扫视发声之人, 而后发出一声冷笑。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长姐啊。”她皮笑肉不笑, 凝视着苏丁兰,“诶, 你怎么坐上轮椅了?我记得出嫁时, 长姐还好好的呢。”
苏丁兰倏地收起笑, 眼神几近仇视:“你还有脸问?若不是你,我也不会落得这步田地!”
她冲苏晓怒吼, 恨不得站起身来, 亲自将苏晓打残。
对上长姐猩红的双眼,苏晓心下疑惑。
出嫁当日, 她没见到苏丁兰。
难道真如苏海所言,她失手伤了苏丁兰?
她原以为苏海胡编乱造,为的是诓骗她嫁去域朝。
推着轮椅的男子, 脸上满是心疼,他抚上苏丁兰的肩, 温声宽慰道:“丁兰, 别动怒,眼下她落到我们手里,我一定为你报当日的仇。”
苏晓寻声望去,一位书生气的男子,也向她投来憎恨的目光。
她再没话可讲, 苏晓曾经只是想教训教训,原主这个恶毒的长姐, 可从未想过害人至此。
域朝走了一遭,她也变得心狠手辣,现下又如何去指责他人歹毒?@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既如此,那便请长姐动手吧。”
苏晓打了她,报了她从前欲毁原主清誉的仇,如今她行动不便,也算是报应。
她自己的报应,若是需要苏丁兰来给,倒还算得“礼尚往来”。
儒生男子大步跨到她身前,夺过侍从的刀,架在苏晓脖颈上,咬牙切齿瞪着她:“怎么?以为我们不敢杀你?你这副满不在乎的表情,是什么意思?真是狂妄至极,神女有什么了不起?主上在意你又如何?还不是给不了你堂堂正正的名分。”
她清冷悠闲的神态,叫儒生男子心中愤愤。
因为他,确实不敢杀她。
四目相对,冰冷的刀刃紧贴苏晓肌肤,她丝毫不露怯,直勾勾迎上男子的目光。
儒生男子见苏晓没有跪下来央求他,顿时没了下一步动作。
两人僵持许久,儒生男子眸光闪烁,心中邪念忽起。
“来人,将她扒去衣裳,我和夫人在外等候,你们守着她。”他快速收回,架在苏晓脖颈上的刀,言辞揶揄道,“要怎么做,不用我多说了吧?”
他黏腻的目光,苏晓尽收眼底。今日她才真正认识到,什么叫做斯文败类。
斯文败类用在他身上,都侮辱了这个词。@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样貌长得良善的两人,心思却极为肮脏。
侍从们听到儒生的话,只敢原地踱步,不敢上手动粗。
苏晓仍旧不语,皇后的位置她坐了大半年,这些人在她眼里什么都不是。
即便这群黑袍侍从,听了儒生的话,她也不怕,正好临死前,再拉几个陪葬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高傲地仰起头,勾起轻蔑的嘴角,转过身注视着身后的侍从:“不敢吗?来了这,你们倒怕了?来,举起你们手中的刀,杀了我。”
最后一句,她讲得格外轻,眸光闪着妖异的光。
侍从们有的害怕苏晓身份;有的则被苏晓激怒,已收起手中刀,向苏晓靠近,势要给她点颜色看看。
她内心惶恐,表面却慢悠悠站起身,嗓音锐利道:“主上刚走,明日他还会来。”
说罢,朝她靠近的侍从脚下陡然,激怒的心瞬间平复,后背倏然冒出冷汗。
她背对侍从,悠哉走向苏丁兰,语气淡然道:“长姐呀,你既知晓主上对我有情,又何必以身犯险来此寻我?”
苏晓话音很轻,轻到聆听的人头骨发酥:“长姐就不曾想过,主人怎会留我一个人,住在这荒山野岭?说不准,周围暗藏玄机呢。”
苏丁兰面上露怯,余光左右扫视周遭环境。
侍从们也是一激灵,连忙握紧刀刃,小心翼翼探查四周的杂草。
“别找了,能让你们找到,怎配当主上的暗卫?”她依稀记得,王室里有一支暗卫,上次潜入域朝皇宫的,应当是那暗卫中的一部分。
“你想干什么?你事先都知道我杀不了你,还同我演戏?都是苏家的姐妹,我双腿尽废,你还不肯放过我?”苏丁兰怒指着她,说着说着又恸哭不已。
“都是因为你!因为你!”
“你知道我受尽了多少白眼吗?都是你害我,若不是你存心想让我死,我怎么可能站不起来。”
明明是苏丁兰不愿放过她,怎倒成了她为难人?
等等,苏丁兰方才说什么?
苏晓转念一想,当初她是打了苏丁兰,但她击中的是人的头部,苏丁兰双腿不能行走,跟她有何干系?
刚有疑窦,儒生便骂骂咧咧给了她答案:“对,就是你这个害人精,若不是你殴打丁兰,她也不至于昏睡半月之久。连医女都说,她是被人打伤了头,致使双腿无力起身。”
“丁兰说的一点也没错,都是苏家的儿女,你为何下如此重的手,你可有把她当亲人看待?”儒生像是抓到了生机,一个劲对着苏晓叫唤,“主上爱慕你又如何?我倒要看看,你这般心肠歹毒的人,谋害自己亲姐,主上来了,他会不会受你这个毒妇挑唆?你想杀了我们,没门儿!”
儒生知道他们的主上宅心仁厚,断不能为了一个女人,便不明不白地处死他人。
凉朝新皇除了在王宫里,为修建寺庙一事发过脾气,其余的污点一概没有。
苏晓:“那你的意思是,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包括你们寻到此处,来辱我名节?且不说主上会信谁的话,你叫这么多人,来玷污主上心悦的女子,就不怕他动怒?或者说,就不怕他人道你看不起主上,不把他放在眼里?你是真的蠢?还是嫌命长?”
她走上山间小径,试探苏丁兰想她死的心有几成:“今夜你们已然来了,现在留我不是,不留我也不是。说说看,你们眼下该怎么办?想杀我,尽快。”
给人丢难题,这也是苏晓的难题。
是留是走,交给他人定夺。
苏晓在这个时空里,也没什么好留念的。有的只是迷雾散去,云开见月的不甘心。
不甘心为了活这个字,她做了太多不喜欢不愿意的事,如今苏晓能自由自在的活,她却闭眼死去,那她先前的搏杀又算什么?
吹到了自由的风,她的身边却没有可以分享的人。
人就是这样,得到了不珍惜,永远奢望着远方的风景。
侍从们悄悄收了刀,脑袋压得极低,谁都不敢揽这个活。
苏丁兰明显慌了,她眸中的凶光愈来愈盛,气得直咬牙,双拳青筋隆起,恨不能上前,徒手将苏晓撕碎。
众人陷入僵局,周围的空气静得可怕。
半个时辰过去,苏晓都困了,她等得不耐心,挑衅地问:“怎么?到底是杀还是不杀?留个话呀,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我也困了,长姐这身子骨,能不能吹得了深夜的寒风?”
方才话最多的儒生,也蔫在轮椅后,打着瞌睡。
苏丁兰一直盯着苏晓,眼睛瞪得老大,仿佛她的生命只在今夜,若想不出对策,她难以两全。
只能杀了!
杀了苏晓她会死,不杀苏晓,她一个人死。
“动手!”苏丁兰大喝一声,眸光没有半分犹豫。
儒生吓得一噤,他瞬间清醒过来,撑着沉重的眼皮,大步跨越到苏晓身前,再次举起冰冷的长刀。
待睡意全无,他转过头向苏丁兰确认:“夫人,确定杀吗?”
“赶快动手!”苏丁兰显然是疯了,她撕扯着嗓音吼出这句话。
儒生打起精神,命令侍从:“把她按住了,别让她跑了。”
杀苏晓他其实是怕的,但他一介穷酸,好不容易攀上苏丁兰这个首相庶女,绝不能让夫人察觉出他的不忠。
主上在凉朝是能独揽朝政了,只可惜仍是新皇,朝堂大事还是得他的岳丈,以及那一群老臣点头。
主上此番私自调遣兵马前往大域,已遭老臣们不满,若再为此女做出其他惊人之举,他的岳丈定然不能干看着,让主上任意“胡闹”。
他听苏丁兰说,苏晓这个嫡女,在岳丈眼中什么也不是,这次返凉,也让岳丈气得生了场大病,现在还在榻上昏睡不醒。
这个女人为何遭苏家白眼,他不知道,也懒得打听。
儒生只关心自己是一顿饱,还是顿顿饱。
他的岳丈是首相,不是主上,他得事事以岳丈一家人为先,其后才是主上。
况且,看眼下的情势,他的岳丈,有极大的谋反嫌疑。
若他那不好惹的岳丈谋反,他便又翻了身,成了金尊玉贵、万人瞩目的驸马,岂不快哉。
想到这,儒生内心激动,仿佛自己正身处满山的金银中。
他晃了晃脑袋,眼底满是对权利的渴望。儒生咧嘴发笑,迫不及待地举起长刀。
苏晓被侍从推倒在地,脸贴着泥土,在众人不知情的情况下,满意地笑了笑。
儒生手中刀,因摇曳的灯火,闪着不起眼的白光。
他瞅准苏晓的脖颈,心底肆意狂笑,而后使出最大的力气,挥刀向下砍去。
苏府
“铮铮——”
一柄匕首从黑夜里飞快袭来, 不偏不倚击中儒生的长刀。
苏晓鲤鱼打挺,抬头望去。
儒生右臂震得发抖,表情痛苦地哼了一声。
所有人齐齐朝着, 匕首来的方向看去。
暗夜中, 倏然涌出一群人, 他们蒙着面,一会儿功夫, 便将苏丁兰等人围了起来。
蒙面人中央, 有一位身着靛青长袍的男子, 施施然朝苏晓走来。
他扶起一脸愁容的苏晓,嗓音柔和道:“晓晓, 没伤着吧?我来晚了, 对不住。”
苏晓摇摇头,嘴上说:“没事, 你来的正是时候。”
其实心里不这么想。
她的难题,又回到了自己手里……
崔青尘颔首,他转过身, 脸上温柔隐去,眸中厉色尽显:“谁给你的胆子, 敢杀朕的王后?”
苏丁兰一行人看到来人是主上, 纷纷僵在原地,大气都不敢喘。
唯有儒生较倒霉些,他离得苏晓最近,执刀之人也是他。
看到主上生气的脸,儒生双腿一软, 竟直接跪倒在苏晓脚下,一个劲地磕头道歉。
“主上, 您听我解释,这是一场误会,我只是奉命行事。这位姑娘,我事先不知道她是您要册封的王后,求主上开恩,求主上开恩!姑娘,娘娘,王后娘娘,饶命啊娘娘,我,我一时鬼迷了心窍,求您大发慈悲,留我一条性命。”
苏丁兰的脸一会儿煞白,一会儿涨红,全程没说一句话。
苏晓故作大度道:“青尘,要不饶了他吧。他是我长姐的夫婿…”
她顿了顿,看向儒生问:“你是长姐的夫婿吧?”
儒生汗流浃背,狂点着头:“是,是,我是丁兰的夫婿。”
她继续说:“他是我长姐的夫婿,自然也是我的姐夫,一家人何必打打杀杀的。”
留下他,只是苏晓的计划。
苏丁兰敢杀她,有第一次,便有第二次。
是走是留的难题,她是不用操心了。
崔青尘皱眉:“可是他…”
苏晓打断他的话:“青尘,我不想再见到血腥了,把他放了吧。”
她突然想到什么,接着说:“正好,我回凉朝也有些时日了,也该回一趟家,见见父亲和家人。”
儒生抓住救命稻草,即刻附和道:“是是是,主上,您别误会,我跟丁兰正是来迎姑娘回家的,绝没有要杀姑娘的意思,至于那刀,想必是花灯太暗,您…您看错了…”
他倒不打自招了,崔青尘心想。
两人一唱一和,明面上谁都看得出来,晓晓差点死在苏家女婿的刀下,可偏偏晓晓竟还帮害她的人说话。
崔青尘摸不准苏晓心思,干脆言辞上将此事作罢。
“你先退下。”他对儒生说完,回过头担忧地看向苏晓,“晓晓,你当真要回苏府?”
苏晓点头:“你有心要给我名分,我若是不回去,你又怎么给我名分?来历不明的女子,和首辅嫡女身份,后者较容易些。”
崔青尘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可是我怕你回到那个家里,会受人欺负。”
“没事的,我能照顾好自己。”苏晓拉起他的手,莞尔一笑,“你都当皇帝了,谁还敢欺负我?就算我那首辅爹不识好歹,只要你一出面,还有摆不平的事吗?”
崔青尘羞赧一笑,有些无奈地松了口:“那好,我让暗卫跟着你,我不在,也有他们护着你。”
她点点头,没有拒绝。
二人商量完,苏晓同三名暗卫,便上了苏家的马车。
苏丁兰颌骨突出,眼神阴狠地盯着儒生。
儒生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还想给自己找补:“夫…夫人,我那是权宜之计,你别生气,要是不那么说,我们刚刚就死了,你说是不是?别生气别生气,我没想说你杀人,刚开始我真是太着急了,所以说错了话,回到家,夫人想怎么罚我都行,真的,夫人我错了,我错了。”
苏丁兰冷哼一声,唤来侍从推着她上了马车,把儒生撂在了马车下。
儒生屁颠屁颠跟着马车,他心里明镜,苏丁兰成了残废,放眼凉朝没人敢要她。
就算是有人敢娶,苏丁兰也不一定看得上,他可是好不容易得到了岳丈和苏丁兰的信任,别人可没他这本事。
所以说,苏丁兰离不开他。
没一会儿,他们便到了苏府。@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临下马车前,崔青尘还再三叮嘱苏晓,那白犬坚决不能留。若是它找回来,也要立马扔到大街上,别管它的死活。
苏晓敷衍地应下,小白都走丢了,能不能回来还是另外一回事。
再者说,今夜一事非要扯到小白身上,未免有些牵强,它只是一只小狗,能做成什么危害她的大事?
要是真危害了她的性命,也正好遂了她的愿。
若她一出生便是这个时代的人,嫁给崔青尘是最好的选择。
可她不是,她坚信,一定能回去现代。
既然能来,那一定有回去的方法。是什么方法,她不知道,死了兴许是最好的方法。
踏入苏府大门,扑面的熟悉感席卷她的大脑。
如今物是人非,府里再没小莲的身影。
曾经的她,什么规矩也不懂,天不怕地不怕,还总是莫名自信。
而现在……
她不再往下想,只回过身,跟大门外的崔青尘道别。
苏丁兰下了马车,便径直往后院去,她的身后,儒生正气喘吁吁地跑着。
苏晓领着三名暗卫,去到她曾经住的地方,柒枫阁。
院中腐草遍地,瓦舍陈旧,青石板上都是苔藓。
也是,她走了,下人自然不会时常打理她的院落。
苏府也没人在意她。
她来到房门前,密结的蛛网,交织成一扇门的形状。
苏晓轻轻推开,扑簌簌地灰尘洒在她身上。
苏晓呛咳一声,拂了拂髻上的尘,走到房中。
现在是夜里,屋内冷气四散,她取出腰间的火折子,吹了一口气,勉强能照亮脚下的路。
摆设杂乱,像是苏府的旧物件,都堆在了此处。
她喊来暗卫,将就收拾出人住的样子,便让暗卫们出门,去隔壁的房中歇下。
待人走后,她独自坐在床头,整夜未眠。
翌日,天光大亮,苏晓来到窗前,看着窗外的暖阳发呆。
夜真的很长,长到她觉得冷,觉得孤单。
她想,接下来她要怎么做呢?
苏府本就不容她,她来此只为了招人记恨,顺便给她个了断。
至于崔青尘,她的心绪是复杂的。
原主想嫁,可苏晓累了,她不想再为他人做任何好事。
好不容易逃出大域,倒不似她想象中那般开心。
又过了几个时辰,崔青尘找到她。
看到柒枫阁一片狼藉,他立即叫人前来修葺。
待匠人来了,崔青尘拉起苏晓的手,去到妙坊间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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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间,苏晓没什么胃口,崔青尘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晓晓,你既来了苏家,那愿不愿意尽快随我去王宫?”
苏晓不语,她还没想好,怎么跟崔青尘开口。
见她不语,崔青尘也不放弃:“大妃那边,我来想办法,你不用担心,我现在是皇上,没人能阻止我们。”
她不爱崔青尘,可他是原主的青梅竹马,这要她怎么说?
苏晓思前想后,还是决定把心里话说出来。
“青尘,我不想…”
话音未落,崔青尘蓦然起身,打断了她的话:“你若是还没想好,那也不急,我可以等。”
她想接着说,瞒崔青尘也不是长久之计:“青尘,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对你…”
崔青尘眼尾泛红,嗓音稍颤,又一次打断她的话:“晓晓,我知道,我都知道,你需要时间,我们吃饭,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苏晓话到嘴边咽了下去,她愣神片刻,没再继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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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饭,他带着她走街串巷地游玩。
苏晓没心情,她假装自己累了,想休息。
崔青尘应下,当街背上她走。
怕她渴了,他叫暗卫们时刻准备着执壶。
怕她饿了,他走两步,便会停下来问苏晓,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苏晓一时语塞,伴随着心乱如麻。
趴上崔青尘的后背,街头巷尾的人,都冲她投来艳羡的目光,苏晓浑身不自在。
也是他们衣着华贵,若是贫苦夫妻,这般亲密地走在街上,定叫人议论,说不准还会骂她不知廉耻。
她皱着眉,明知这份爱意,不是给自己的,却解释不清楚。
崔青尘察觉到苏晓叹气的声音,他连忙背着她,来到驿站歇脚。
这次,他没问她意见,便径直带着她,来到驿站的客房。
他唤来歌舞,想为苏晓减去心里的烦闷。
又让暗卫买来苏晓曾经最“爱吃”的糕点,一一摆放到她面前。
她干巴巴看着崔青尘为她做的一切,她很想说,她不是苏晓,不是他所爱的那个苏晓。
紧接着,崔青尘拉起屏风,握住苏晓的玉足,为她褪去鞋袜……
苏晓心头一颤,紧张地问:“你…你做什么?”
崔青尘温柔地笑:“你累了,我为你脱鞋,晓晓,上床歇息吧。”
床?
崔青尘不提还好,提了她才发现,她身下正是一张床榻。
方才她怎么没注意到?
淦……
苏晓啊苏晓,你怎么能犯这么低级的错?
她结结巴巴,五官僵硬道:“不…不用了…我不用歇息,外边…外边这么多人,我躺在这不妥当。”
“那可要我屏退伶人?”崔青尘眼底清澈,天真地问,“是我考虑不周,我马上将人赶出去。”
说罢,崔青尘头也不回地越过屏风,去到外边。
“不是…我没…唉…”苏晓还想解释解释,但显然来不及,人已经去了外边。
等崔青尘屏退伶人回来,又满眼深情地望着她,继续刚才未脱完鞋袜的动作。
她小脸一红,心脏跳得厉害,好似立马便要窒息过去。
崔青尘将她的双脚小心握在手里,又轻柔放到床尾。
待他替苏晓盖完床尾的被褥,来到床头时,苏晓的脸已成了猪肝色。
他没去看苏晓的脸,只认真做着手中的活。
他左手从苏晓腰间穿过,身子也压得极低。
二人呼吸相抵,崔青尘周身的热气,传来苏晓身上。
望着他分明的棱骨,泛着波光的浅瞳,苏晓不由得吞了口水。
崔青尘忽地跨过边界,脸颊的肌肤滑过她的唇。
苏晓一怔,他这是有意还是无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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