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局
崔青尘双眼紧闭, 他恨不能抽刀上前,将阻碍他的人尽数杀光,可他不能, 他是凉朝的皇帝, 他没资格, 没资格为自己考虑。
他仿佛浸入刀山火海中,想逃逃不了, 想死却不能死。
崔青尘颞颥跳疼, 天庭仿佛悬着一把利剑, 随时会斩下来。
晓晓的毒,一刻也等不得。莫说女医被擒, 即便女医安然无恙, 可那子柃香的解药,却不是谁人都能解的。
眼下崔青尘不知女医是否寻到解药, 若未寻到,他贸然接受了大妃的安排,便是中了奸人的计谋。
想到此处, 崔青尘猛然抬眼,他的瞳中布满血丝, 嗓音狠厉道:“朕要见到医女, 若大妃不先将人带出来,朕又如何知晓人在你们手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大妃品着身侧的水果,登时大喜:“好,把人带上来!”
半晌后,宫人押着浑身泥土, 平民装扮的女医,带上前来。
房容道:“大妃娘娘, 人到了。”
大妃洋洋得意道:“皇帝,人你也见了,是时候应下哀家的条件了吧?”
崔青尘眸光落在医女身上,医女面色憔悴,左腿似乎受了伤,裤腿上还有血渍残留:“女医,朕问你,朕要的东西,你找到了吗?”
女医眼皮沉重,已经没了意识。
房容见她半死不活,嘴角向下压了压,而后让人取来水桶,来到医女身前,无情地抬起水桶,将里边的水从上至下,尽数浇在了女医头顶。
刺骨的凉让医女身子打颤,意识瞬间清醒,她慌张抬眸看向眼前的人,两股战战垂下头,不敢对房容表现出丝毫的惧怕。
房容嗓音浑厚,似地底的阎罗般大声喝道:“圣上问你话呢,你说是不说?”
崔青尘心头一惊,宫里的酷刑他是知道的,可亲眼看到昨夜还完好如初的人,现下却被折磨成了这样,他不禁心里发寒。
眼看房容抬手便要抽医女巴掌,崔青尘紧张地说:“房尚宫,不必用刑。女医,朕是问你,朕要的东西,你取来了吗?”
女医这才注意到,圣上也在此,她登时抬眼,重重点头,向崔青尘投出求救的目光。
大妃从椅凳上起身,胜券在握般看向崔青尘:“皇帝,人你也见了,你要的东西医女也寻来了,现在是时候做决定了吧?”
崔青尘目光揉成碎影,看着跪地的女医,他来回捻着手指,内心纠结万分。
他与晓晓历经万难,他不能看着晓晓忍受中毒之苦。
崔青尘是凉朝的皇,凉朝国小兵弱,即便今日大妃没有让他扩充后宫,来日也会有别的人成为他的妾室。
崔青尘唇角微颤,无奈地垂下头,阖眼道:“朕应下了。”
“好。”大妃抃笑道,“尘儿,这样才是哀家的好皇帝。”
崔青尘眼尾湿润,手心攥着一股劲,只是片刻,他妥协般舒展双拳,深深吸了口气。
大妃走到崔青尘身侧,眸光欣慰看着他:“尘儿,哀家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母亲不会害你,尘儿要相信哀家。”@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崔青尘扭头,目光凶狠盯着大妃,齿间的怨全闭在舌下。他懒得再去争辩,也没力气同偏执的大妃多说一个字。
苏晓朦胧间听到外界的人声,她悻悻睁开眼,觉得耳边的嗓音甚为熟悉。
因此,她慵懒地掀开被褥,穿上鞋袜,来到窗前附耳。
大妃嗓音柔和,似低噎般说:“尘儿,苏晓这个女人你碰不得。尘儿可知,那大域皇帝是如何死的?凉兵又如何进得了大域的皇宫?莫说域朝皇帝,我们凉朝的兵马若真跟大域对抗,只怕连守城的士卒都斗不过。可为何她苏晓回来了?还瞒了大域所有人,尘儿你对她,到底了解多少?”
崔青尘冷言道:“进攻大域,晓晓是和朕一起谋划的,大妃不必多费口舌,朕相信她,便会无条件相信。”
闻言,苏晓心头一喜,手中的帕子都绞成了花。
大妃摇摇头,声情并茂地说:“尘儿你错了,自苏晓入宫后,哀家便派人去域朝打听,眼下域朝对她苏晓的言论,已有两幅。有人信她是神女,有人畏她城府颇深。”
大妃语气忽然肃穆,指着宫殿道:“今日一早,哀家得到信报,这中宫住的妖女,竟在大域皇宫独揽朝政,尘儿兴许不知情吧?凉兵能顺利攻入大域皇宫,全是她苏晓将大域的兵调了出去。数万兵马,都因她苏晓在倭寇手中丧命,无一生还。”
崔青尘眸光微闪,他的心眼下还未动摇。
窗前的苏晓听到此处,心头一紧,方才的喜全散成了悲。
这是她做的业障,她只是想逃出来,却没想到那几纸军令,竟成了数万人的催命符……
“尘儿,这样一个阴狠毒辣,城府极深的女子,我们斗不过她。还有那大域先皇,尘儿你好好想想,当日他乃是域朝淮王,无权无势,在域朝只是个过气王爷,如若不然,那淮王怎么可能看得上苏家这样的门楣?莫说苏家,便是哀家的女儿,你的姐姐,嫁去域朝在外界看来,已是高攀。”
“那域朝淮王,后来逼宫谋反,做了大域的皇帝,尘儿你仔细想想,能用五千骑兵攻破皇宫大门的人,怎么会甘愿让苏晓一个女人独揽朝政?域朝的历修远在位期间,为百姓做的事有好有坏,可他始终是有谋略有才能之人,她苏晓到底为何能揽权,尘儿你当真不愿细细想想?”
崔青尘咬唇,眸光从阴冷到诧异,他不信这些全是晓晓一个人做的:“晓晓绝不可能是大妃说的那般,这些事全是大妃从探子那儿听来的,做不得数,事情原委到底如何,我们谁也不知,望大妃莫要信口雌黄。”
少女蹙眉,若非大妃刁难,提起这些事,她还从未仔细想过,历修远苦心经营,好不容易坐上了皇帝的位置,为何要将皇权交到她手中?
苏晓像是想到什么,她瞳孔圆瞪,呢喃道:“是他!是他故意的!”
大妃冷哼一声:“关于苏晓的事,据探子来报,乃是那历修远宠幸过的妃嫔亲口所说,说她苏晓日日让皇帝饮下鹿血酒,还用了别的穿肠毒药,将皇帝慢慢折磨致死,这些事域朝上下可都传疯了。是不是信口雌黄,哀家相信尘儿要不了多久,便会听到这些事情的真相,哀家也信尘儿自有裁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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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青尘身子不稳,踉跄几步,随后抬眸望向殿中。
他眸光意味不明,叫人猜不透。
他的目光落在窗纸之上,恰好是苏晓站立的地方。她心里一噤,吞了吞口水,害怕般后退几步。
苏晓手指微颤,脸上十分不安。
大妃说的都是事实,苏晓害怕,怕崔青尘信了,更怕崔青尘不信。
“尘儿,你答应哀家的条件是好事,哀家知道,你的心里装着她苏晓,更装着凉朝百姓。苏晓做的种种,大域愤愤之人立马便能寻到苏晓的踪迹,势必会来凉朝报复。尘儿,哀家希望你考虑清楚,赶在域朝义士杀来前,和苏晓了断干净。”
大妃顶着崔青尘仇视的目光,丢下一句句冷冰冰的话:“世间女子如此之多,没了她苏晓,哀家会替你寻更好的来。凉朝百姓不能乱,若尘儿处理不好此事,大域义士杀来之时,百姓必会遭殃,哀家希望尘儿不要做后悔一生的决定,就似今日这般决定,便是对凉朝最好的庇护。”
说罢,大妃甩袖离去,嘴角扬起得意地笑。
宫人们撤去椅凳,纷纷跟上大妃,退出了中宫。
殿外,余下红着眼眶的崔青尘,和奄奄一息的医女。
殿内,苏晓掩面恸哭。
方才大妃说,崔青尘答应了大妃的条件,为什么?
她明明说过,她可以搬出中宫,去竹屋居住,崔青尘为何应下大妃的条件?
是她做了恶事,所以崔青尘不信她了吗?还是说,她从来只是他心里可有可无的存在?
拥有皇权的男子,他们心里便只有权利才是最紧要的吗?
那她是什么?只是个衬托男人的绿叶吗?
崔青尘绯红着眼,失魂落魄坐在石阶上,他没有推门进去。
而苏晓低声抽泣,泪水打湿了大片衣襟,她咬唇,不让自己发出哭声,不要外边的人听到。
为什么?男子三妻四妾,是这个时代的礼仪,不仅常见,也是每个女子的噩梦。
她早该想到,一朝天子的身旁,怎么可能只有一位女子?
她错了,错在自以为是,以为自己会是那个例外,也低估了自己在崔青尘心里的位置。
苏晓,你可真是可笑,斗了一辈子,竟上了男人的当?她心想。
什么三生誓言,什么替她报仇,全是假的,全是骗她的。
她蓦然忆起,苏府里发生的一切,崔青尘同苏海在她眼前争执不休,可她走后,二人又举止亲密。
苏晓总算明白,原来崔青尘和苏海一样,他们二人之间定有什么渊源,说不定是他们联手戏耍她。
是了,时隔一年,崔青尘成长了,她也成了心狠手辣的妖女。这一年里,崔青尘早就变了,帝王的情又有几分真几分假?
苏晓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她只清楚自己的心,她不愿与别人共享夫君,绝不!
混乱
转眼已是三更天, 崔青尘叹息良久,最终选择相信苏晓。
无论晓晓做过什么,他都不介意, 即便是葬了万人性命, 即便她心思深沉, 即便她…从未爱过他……
这都是他欠她的,若不是他无能, 晓晓也不会嫁到域朝, 更不会在那吃人不吐骨头的阴险之地, 成长成这样,是他的错, 一切都是他的错, 崔青尘心想。
青年眼眸憔悴,右手撑着地面起身, 来到医女身前,将气若游丝的医女打横抱起,出了中宫。
这一幕, 正好被窗棂下的苏晓看见了。
她眶中发酸,心头有委屈有怒气。
那个女子是谁?为何会出现在中宫?崔青尘抱着她, 他们是何关系?苏晓不明白, 她什么都明白。
她恨,恨自己蠢,竟然什么都不知情,连人在殿外吵闹都不知道,她怎么能睡得这般沉?怎么能一点心眼都不留?
她呼吸不顺, 低哭到窒息,苏晓捂着闷痛的心口, 脚下飘然回到榻前坐下。
眸中覆了一层厚实的水汽,叫她看不清眼前,也看不透自己的心。
那个浑身是伤的女子,才是他心头所爱吗?既如此,那他为何还要接她回凉朝?难不成,只是为了报当年之恩,怕苏晓为难,才骗了她吗?
想到此处,苏晓大吼出声,她捂住双眼,不愿相信方才看到的一切。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苏晓低语。
她嗓音打颤,极为不解:“我作恶多端,我是该死,可上天为何要给我这一段遭遇,又叫我活到如今…如今这个地步,这是我的惩罚吗?”
没人回答她,她问的也不是上天,她问的是自己的心。
她心如明镜,她知道她不配…
不配拥有美好的一切…
*
夜幕渐深,苏晓哭累了,不知不觉便倒在床上,沉睡过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待天边光亮四起,暖和的光束照在苏晓身上,她睡得很香,像是从未看过、听过那些叫人伤心的事一般。
少女红肿着眼,吹弹可破的肌肤,无一不在透露着,她的碧玉年华。
殿外,崔青尘面色极差,他立在门前,久久不敢进去。
他的身后,还有一位脸色蜡黄的女子。
女子一身医女装扮,撑着精神道:“圣上,您想救王后娘娘,便进去吧,在此停留,什么都不会改变。”
崔青尘颔首,他伸出右手,又退缩半分。
这般的动作重复半晌,他才鼓足勇气,双眼一闭,奋力推开了门扉。
他脑袋放空,快步踏入殿内,才敢抬眼,走到苏晓床前。
榻上之人被衾未和,鞋袜尤在。
她昨夜醒了吗?崔青尘心想。
大妃来时,晓晓的鞋袜,明明摆放在榻下,现下却……
许是在他走后醒的。
崔青尘意识回笼,制止自己不去多想。他晃动苏晓的肩,试图叫醒她。
医女身子虽弱,可她身为医者,也同崔青尘一起,呼唤着苏晓,希望她快些醒来,快些解毒。
半个时辰后,榻上之人才苏醒过来。
她缓缓抬起眼帘,逐渐看清崔青尘的脸。
苏晓立马反应过来,她一把推开崔青尘,从榻上直起身子,打量地看向四周。
崔青尘还没察觉到苏晓的不对劲,他以为是自己吓到了晓晓,故温声道:“晓晓,这是宫里的医女,来给你请脉的。”
苏晓趁着崔青尘侧身的空隙,看到了他身后的医女。
她直勾勾看着医女的脸,瞳孔登时瞪大。
她是…她是昨夜的女子!崔青尘怎么敢光明正大带她来这,来苏晓身前?
莫非?崔青尘已不愿再同她装下去,所以让这女子假借请脉为由,将她杀死?
苏晓后背倏地发凉,汗水涔涔往外流。
女医冲苏晓行礼,来到床头,想搭上苏晓的脉。
却不料,她的手还未触碰到苏晓,便被人猛地推开。
苏晓呼吸急缓,嗓音颤抖道:“别过来!你们什么心思,我都一清二楚,想杀我没那么容易!”
崔青尘眸光揉碎了般心疼看她:“晓晓你这是怎么了?我是青尘啊,你看看我,我怎么会伤害你呢?你连我也不信了吗?”
医女眉头拧成一股绳,她低声对崔青尘说:“圣上,娘娘这是受子柃香影响,已经开始神志不清了。”
崔青尘看医女一眼,又回头泪眼婆娑望着苏晓:“晓晓,你听我说,我知道你中了毒,身子不爽利,你有什么冲我来,只要安心解毒便好,这一切我可以跟你解释清楚。”
苏晓不知所云,她看着二人极好的演技,差点便信了:“好啊,你们这对苦命鸳鸯,现在竟敢在我眼前猖狂!演得这般差,狐狸尾巴都漏出来了,还想装?”
崔青尘焦急地踱步,不知如何安抚晓晓的情绪。
医女眸光果决道:“圣上,王后娘娘已神志混乱,她根本听不进去我们的话,依下官看,不如强来,待下官为娘娘解了毒,娘娘自然便知晓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崔青尘紧张地抿唇,他心下一横,气势恢宏道:“只好如此了,晓晓别怪我。”@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苏晓眸光不停在二人身上移动,她面色惶恐,嘶喊一声,用尽全身力气,将崔青尘推倒在地,鞋袜也顾不上穿,便急匆匆跑出了中宫。
她如此信赖之人,竟想杀了她,还是以这般卑鄙的手段,若不是她昨夜看到两人缠绵,她恐怕早已羊入虎口。
想到这,苏晓跑得更快了。
她这般显眼,肯定跑不出王宫,且崔青尘定会叫人半路截住她。
苏晓思虑甚多,最后决定,赌一把。
暂且躲在王宫,兴许还有救。待风声过了,她再找机会混出宫去,大不了自戕而死,她也不愿被人利用致死。
昨日大妃说的话,定是故意叫她听到的,不然这般大的声响,若想不为人知,这根本解释不通。
让她故意听到外界想她死的人有很多,让她以为不是崔青尘故意撇下她,而是母命难为,天下难为。
这心思,果真只有帝王家的人,才能想得出来,和历修远的梦魇简直如出一辙,苏晓心想。
“圣上下令,王后娘娘生了大病,神志有些癫狂,让我们早些寻到王后娘娘并带回中宫,切记,莫要伤了娘娘。”
苏晓途径宫道拐角处,便看到一群侍卫在下达抓她的命令。
她旋身一转,躲在墙角,等人声、脚步声渐弱,她才敢探出头来查看。
确认没有威胁后,她撒腿便跑。
“哎哟——”
苏晓跑得太快太急,一不小心撞到了人。
“谁呀?着急忙慌的,也不怕被管事的责罚?哎哟,疼死我了。”
苏晓顾不及身上的疼,她闷哼一声,便立马站起身,欲寻藏身之处。
“诶诶诶,你想去哪?撞了人便跑了?”
“让开,我没功夫跟你闲聊。”苏晓甩开那人的手,想继续往前跑。
那人不依不饶,眼疾手快挡在苏晓眼前,愣是被苏晓搅恼了脾性:“今日哪也别想去,我这身上还疼着呢,你得赔钱给我。”
苏晓视线被遮,她抬眼望向身前之人,是个年龄相仿的太监。
太监五官周正,肌肤白皙,嗓音洪亮,一身难掩的贵气,与他身上的太监服格格不入。
她眸光不善,心里烦闷道:“赔钱?赔命要不要?”
说罢,苏晓三拳两脚打在太监身上,那太监一是没反应过来,二是无力招架。
她边揍边说:“赔钱,我叫你赔钱,人命关天,你非要挡我的路,这是你自找的。”
三下五除二,苏晓想起来正事,她连忙收起拳头,抬步往前跑。
刚走出没几步,苏晓的脚便被人拽住。
她回头,太监眼下淤青,死死抓住她的脚,极为委屈地说:“你撞了人,不仅不道歉,还打人,我不让你走,你若不是个女子,我定打残你,你不准走,现在你打了我,必须得给我钱。”
苏晓咬唇,沉沉呼出一口气,假笑道:“好,你起来,我给你道歉,给你钱。”
太监一听,立马不疼了,他赶忙站起身,伸出手心,高傲仰起头:“道歉不用,快给我钱。”
苏晓:……
怎么这么倒霉,遇到这么个不要脸的人?
“方才你卖惨,现在怎么又没事了?”苏晓笑着从齿间扯出这句话。
“哎呀,你别管,给钱就成。”太监抖着腿,不耐烦道。
苏晓握紧拳头,扬起手,恶狠狠道:“拳头要不要啊?”
看到苏晓的拳,太监立马收起嘴脸,嬉笑阿谀道:“不要不要,您请!小人有眼无珠,姑娘您请,钱不要了,就当小人今日时运不济,命途多舛。”
苏晓说:“算你有眼见。”
说罢,苏晓转身便走。
“唉——”太监冲着苏晓的背影,碎叨叨喊着,“小人真是惨呐,被人打了,还是一个姑娘,虽然我只是一个太监,可太监也是需要脸面的啊,唉!命苦啊,这身伤肯定干不了活了,唉!”
苏晓面色僵住,手中的拳再次成型。
她立马回头,指着太监发怒:“你嘴怎么这么碎啊?不就是要钱吗?我给给给给给!”
苏晓拔出自己髻上的金钗,塞到太监手中,眸中满是不耐烦:“够了吗?不许再说话了,听见没,我有正事要办,别耽误我时间。”
太监握住金钗,眸光登时发亮,垂涎欲滴地点头:“够了够了,姑娘请回吧,小人不与您计较了。”
苏晓瞪了他一眼,刚想转身,便听到了侍卫的声音:“宫女说,人就在前面,快追!”
苏晓着急忙慌,一时间不知该往哪逃。
太监显然也听到了侍卫的话,他贱嗖嗖问:“姑娘,您是忙着逃命啊?我还以为你是入宫走失的官女子呢。”
“别说话,没看到正忙着吗?”苏晓大喝,她实在腾不出空来听别人讲话。
“姑娘,您那对耳环挺值钱的,要不,你把它给我,我带你避开宫里的侍卫?”
太监
苏晓滞住步伐, 下意识向耳下摸去:“此话当真?你可别骗我?”
太监摆摆手,挤眉弄眼道:“小人没什么本事,但也知道拿了钱就得替人把事办好。”
“什么人在那儿?”
没来得及多想, 侍卫们已逼至眼前, 苏晓回过头, 扫了一眼不远处的侍卫,连忙取下耳饰塞到太监手中。
她着急地说:“快快快!带我走, 人追来了!”
太监唇角上扬, 小心收好耳饰, 随即拉住苏晓衣袖,在宫道上狂奔。
待二人精疲力竭, 苏晓已然没了力气, 他们躲在一处矮房后,悄悄窥探外边的情况。
苏晓喘着粗气问:“人没追来吧?”
太监目光左右扫视, 确认没人后,转过头对苏晓说:“放心吧,人没追来。”
苏晓倚靠着墙, 暂时松了一口气。
“姑娘,您这是犯了什么事儿啊?那么多人追你?”太监实在好奇, 他眼眸放光, 直勾勾盯着苏晓看,“小人瞧着,你这身打扮,也是个富贵人家,再不济也有家里人顶着啊?怎么姑娘你反而一个人在这宫里逃命?”
苏晓半开着眸子, 看他一眼,轻飘飘说:“我看你也不像个正经太监, 这宫里的人都有事忙,就你一个人清闲,这个时辰还在宫道上瞎逛。说说吧,你是什么人?”
算了算时候,眼下已到用早膳的时辰了,这太监不知是哪个宫的,说话不着四六,往日见到的太监都自称奴才,偏眼前这位自称小人,苏晓是怎么看都觉得不对劲。
太监嘿嘿一笑,装傻道:“姑娘您说笑了,太监就不能有清闲的时候吗?这宫道本来就是人走的,即便小人是个奴才,那不也是人嘛,怎么就走不得了?”
“你说还是不说?”苏晓眸光紧擢住他,不放过太监脸上丝毫的表情变换。
少女精致的五官犹如冰霜一般,让人看着心里发寒。可即便如此,太监瞳中倒映着的,只有苏晓灵动的双眸。@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双顾盼撩人的眼,眸光忽闪,微微上翘的羽睫,在他心里扑朔迷离般上下狂跳。
他痴痴地说:“我说,我说。”
察觉到太监看她的目光有些蹊跷,苏晓坐直身子,同太监保持距离道:“看什么呢?我问你话呢,方才给你的耳饰你不要了?既不想要,那便还回来罢。”
提到银钱,太监立马急了,他意识回笼,收起嬉笑的嘴脸,严肃道:“不行,这东西你给了我,那便是我的,我帮你躲过追兵,你付我银钱,天经地义,不可收回。”
太监傲也似地别过头,假装自己听不到。
“行,不说也罢,提到钱看你那小心眼,给了你便是给了你,我也不要了。”苏晓冲他丢了一记白眼,无奈道,“你不愿说你的来历,那我的身份你也少打听。”
“成交!”太监忽地转身,咧嘴笑道,“姑娘,小人看你衣着华贵,不如我给你找个住处,你且暂时住着,这身衣裳就交给我做抵押钱,待你逃出了宫,若还记得小人,便给小人赏一些银钱来使,若你不记得小人,那这身衣裳小人便裁剪出来,运出宫换点银钱,小人也不亏,姑娘你也解燃眉之急。”
苏晓眉头微蹙:“宫里的东西,你能运出去?我怎么不信呢?”
“这事儿,姑娘你别管,我有的是法子,你就说这事可不可行?”
这人看着挺不靠谱,但眼下苏晓能用之人,只有他了。
“行,那我们可说好了,你不准出卖我?”
“得嘞,走吧姑娘,下人带你去瞧瞧新住所。”
说罢,太监再次拽住她的衣袖,迫不及待往苏晓不认识的地方去。
一路上,苏晓担惊受怕,因为路上偏僻,连个人影都没有。
她扯出髻上一支稍锋利的钗,藏在袖中,若有变故,便一击杀了他,苏晓心想。
走了半晌,二人在一座荒废的宫殿前滞住。
此处杂草丛生,苔藓遍地,屋檐砖瓦碎落于樯垣之外。
宫殿红门,漆不成色,空气中似乎还掺杂着不可言说的腥味。
苏晓憋了憋气,此处难闻的气味,她一时间分辨不出是血腥还是其他。
“嘎吱——”
老旧的木门,发出朽木的哀嚎。
“这破门,总是打不开,真是的。”太监扶住一扇木门的中央,往上一抬,“哎哟嚯,总算开了。”
他拂去手中灰尘,微笑着说:“姑娘,进来吧。”
苏晓忖度片刻,迟迟未曾踏出半步。
见此,太监撇了撇嘴:“不会害你的,进来吧。”
看苏晓犹豫不决,他说:“这是我住的地方,是我舅舅安排的,平常没什么人来,破是破了些,但好歹能住,你说是吧?”
“你舅舅是谁?”苏晓实在紧张,所以不放过任何信息。
“都到了这,我也收了你的钱,告诉你也无妨。”太监自顾自踏入木门,从庭院中取出杯盏,回到苏晓眼前,倚靠着门,“我舅舅是个太监,他可不一样,他从前可是伺候先皇的,现在嘛,老了不中用了,在宫里落得个闲差,倒也受人尊敬。”
太监抿了一口杯中酒,接着往下说:“我们家里不富裕,已到了穷困潦倒的地步,所以舅舅来了王宫做太监,我呢,借舅舅的光,识得几个字,可惜呀,很多字它认识我我不认识它,没了出路,便受舅舅照顾,也来了宫里。”
他转身指着身后的院子说:“就这个地方,你别看它破,它是我们这群奴才想住都住不上的。得亏我舅舅厉害,要不然我还跟那群娘儿们唧唧的臭太监挤在一处呢,遇到我,你就偷着乐吧。”
苏晓眸光一挑:“这地方,是你偷着住的吧?依我看,上边的人肯定不知道此事,要是知道,你怎么敢如厮懈怠,换作旁人恐怕没你这么大的胆。”
“嘿,我说。”听到苏晓的话,太监不服气般直起身子,“我能让你住这,已经不错啦,你还威胁我?偷着住怎么了?那皇帝不住、妃子不住,我还不能住了?太监就不是人?一座破烂宫殿,皇帝瞧不上,我就住了能怎么着?”
看着他有些生气的模样,苏晓也放下了戒心。
几番试探,这太监都滴水不漏,要么真如他所说,要么他便是皇帝跟前伺候的人。显然,他不是后者。
苏晓走到木门前,探出头往里一看,除了破旧的建筑,没看到别的什么人。
她鼓起勇气,踏入院中,望着眼前的寝殿陷入了沉思。
无论主殿、侧殿、亦或是偏殿,它们的门都有些摇摇欲坠。@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外边的人虽是太监,可她是个女子,寝殿没有门,岂不让人看光了?
她回头问:“那间房是我的?”
太监一直在悄悄看着她,见她踏入院中,心里更是开心得紧。
“什么?我听不见!”他谎称自己没听到,其实是想“调戏”她。
苏晓往木门的方向走了几步,大声问道:“我是说…”
话还没说完,太监便立马起身,口中回应她:“我知道了,你等会儿。”
苏晓等在原地,太监擦过她的肩,去到侧殿中,取出圆凳放在窗户下边,又从院中角落搬出几扇门挡在门框处。
“你,若想进去,便踩着凳子翻窗进去。门坏了,将就将就,咱家就这条件,姑娘别嫌弃。”他看向她,瞳中放着暧昧的光。
苏晓:“什么咱家,这是你家,我只是暂住。”
“是是是,姑娘说得对,姑娘请上凳。”太监脸色一转,一本正经道。
他弓着身子,手臂早早横在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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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晓一时间有些恍惚,她觉得这人不像个太监,具体像什么,她一时也说不上来。
“快点啊!我这手放在这很累的,你知不知道?”看着苏晓走神的样,他就来气。
我这么深的诚意,还打算搀她,她就在那傻傻地站着,她是不是有病?是不是故意耍我?太监心想。
苏晓吓得一噤,赶忙踢着碎步上前。
她撑着太监右臂,踩上圆木凳,翻过窗户,艰难来到侧殿中。
“怎么样?没事吧?”太监关切地问。
苏晓摇头。
见太监正欲往别处去,苏晓立刻叫停了他:“等等,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孙,大家都喜欢叫我孙财主。”太监后退几步,目光调戏般看她,“不过呢,我可以告诉你我的本名,叫作孙金,金取意为多财多金。”
“我记下了。”苏晓颔首,打算阖上窗户。
“诶,你做什么?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呢?”太监连忙伸出手,横在窗户中间。
凉朝显贵之家多为苏姓,安东苏氏门楣颇高,只怕这太监听了她的姓名,猜出她的身份,苏晓心想。
她眸中一转,随口道:“单名一个晓字,你可以猜猜我叫什么,说错了也没关系。”
“猜呀?我喜欢。”太监托腮沉思,“莫不是叫作小美人儿?”
苏晓:……
算了,叫什么都行,只要不暴露身份。
她扬起假笑,手默默抚上窗户:“你可真厉害,猜对了!”
说罢,她手上发力,迅速将窗户阖上。
“哎哟——”
孙金手臂被夹,惨叫一声,随即握住受伤的手,碎叨叨般自言自语:“干什么呀?要关窗也不会说一声,真没礼貌。”
说完这话,苏晓的一颦一笑从他的脑海中晃过,他扭曲的五官瞬间舒展开来,右臂也不痛了。
孙金嘴角不自觉上扬,眉眼都裹挟着十足的笑意:“不过,这性子我喜欢。”
矮房
苏晓阖窗后, 观察起周围,屋内一尘不染,榻上被褥叠得整齐, 摆设用具一应俱全。
与殿外所见天差地别。
她来到榻前, 玉手向被褥抚去。
褥子落下一层浅灰, 也无大碍,想来孙金说的没错, 这里是他的家, 并非是苏晓所想的那般。
苏晓放下戒备, 暂且安心卧在榻上。
今日一事,苏晓回想起来, 还有些后怕。
若非她当机立断, 恐怕早已死在,崔青尘等人的阴谋之下。
不过, 细想想,此事也甚为蹊跷。
若大妃是有意让她听到,外界对她的不满之声, 那崔青尘又何必在她眼前,同那位女医扮相的女子亲昵?
虽是三更, 可他们又怎能猜到苏晓是否醒着?
既在她眼前亲密, 他们的计划,岂不同样暴露在她眼前?
尤其是今晨,二人竟当着她的面,想要除掉她。
此番漏洞百出,苏晓头痛不已。
事情真相到底如何?
苏晓实在想不通, 若她真误会了崔青尘,那崔青尘今晨见她, 就该将事情一一道个清楚明白,而不是上来便说她有病,得治。
“小美人儿,我给你准备了一身衣裳,你先将你身上那身换下来吧,免得出去被人瞧见,露了马脚。”孙金敲响她的窗棂,将衣裳放在圆木凳上,便先行离开了。
透着窗纸,苏晓看到孙金的影子远离窗棂,她才下榻来到窗前,将窗户推开,拾取圆凳上的衣物,拿到屋内。
她皱眉看了衣物一眼。
这不是太监服吗?还是穿过的。
苏晓探出脑袋大喊:“孙金,这身衣裳该不会是你的吧?”
“是啊,就是我的。”孙金不知从哪冒出来,立在窗扇后边,“姑娘,别嫌弃了,干净的,你若是穿现在这身衣裳出去晃荡,才白费了我这么多功夫呢。”
“可是…”苏晓想解释,她不是嫌弃,便被孙金抢先一步。
“别可是了,我知道你们未出阁的姑娘,都在乎名声。只要你不说,我不说,没人知道这身衣裳是我的,快去换吧。”孙金双手搭在窗扇中央,打算为她关上。
“行吧。”苏晓突然意识到什么,“你方才说出去,我也要出去?好不容易躲过追兵,我去宫道上瞎晃,岂不自寻死路?”@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孙金:“我说你问题怎么这么多?我让你随我出去办差事,只单纯因为你一个姑娘家,留在这座废墟里,我担心而已。况且你跟着我,没人会怀疑的。”
他想到一个,安抚苏晓情绪的好办法:“再说了,你就不想知道外边的情况?我出去办差事,分身不暇,追杀你的那群人,我顾不上打听,你跟着我,既保证安全,又能打听到消息,岂不两全其美?”
苏晓听后,觉得有几分道理,她总不能一直待在这,担惊受怕地躲着,还是得找机会逃出宫去。
“行,你等会儿,我马上便好。”
她握住衣裳,走了没几步,心里便想,怎么哪里怪怪的?
她怎么又逃?
逃了这个皇宫,又躲那个王室,怎么到哪都不得安生?
苏晓心里虽不满,可身子还是麻利的,把太监服换上。
她推开窗户,冲外大喊:“孙金,我换好了。”
孙金留在原地等她,苏晓才说完,他便将手早早地伸在窗棂下:“小美人儿,请!”
“你…你一直没走啊?”苏晓感到不妙,她回头觑了觑,想看清楚有没有其他透光的地方。
看她一脸紧张,孙金“噗呲”一笑:“别找了,我孙财主不是那样的人,除非…”
“除非什么?”苏晓后退一步,几乎脱口而出。
孙金半眯起眼,邪魅般笑看她:“除非你与我拜堂成亲,是我的夫人,不然我绝不可能做那般龌龊之事。”
苏晓深吸气,连忙跃出窗棂:“别贫了,你不是太监嘛,太监怎么娶妻生子?”
孙金抻在半空的手一僵,脸上笑意立马散去。
苏晓安全落地,随口道:“总算出来了,这门坏了可真麻烦。”
她回头看他,便见到孙金错愕着脸。
苏晓愣神一瞬,即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对不住,对不住,我不是有意那样说你…我…我心直口快,孙财主勿怪…勿怪…”
她睥睨着他,生怕此人动怒,因她这话,将她出卖。
孙金脸上愕然忽而散去,嘻笑着说:“没关系,本财主不介意。”
说罢,他大步往外走,根本不管身后的苏晓跟没跟上来。
完了,肯定得罪人了,也不知待会儿见到人,是生是死?苏晓心想。
孙金走出宫殿大门,临回头前,戛然敛回笑容,故作深沉道:“还不快走?等我拖你走啊?”
“来了来了。”
罢了,随缘吧。
苏晓双眼闭了闭,快步赶到孙金身侧。
途中,苏晓垂头跟在孙金身后,路过的宫人,侍卫们都未察觉她是为女子。
孙金身材高挑,苏晓和他站在一起,比太监还像太监。
她出门前,束了发,还用墙角的灰尘,把脸的色调换了一个度。
幸好今晨逃跑时,并未洗漱,也未施粉黛,她易容起来也简单些。
一刻钟后,他们到了。
刚进矮房那一瞬,苏晓便闻到了泼天的臭味。
她想憋气,想捂住口鼻,可生怕别人察觉到她的异样,所以极力忍耐着。
“孙财主来啦!快快快,等您老半天了。”
“是啊,您不来,我们都没法开张了。”
“来来来,孙财主请坐。”
太监们见到孙金,纷纷扬起笑脸,阿谀般请他入座。
孙金高扛起头,领着苏晓坐在通风口,也就是靠近门的位置。
“孙财主,这位是?”
孙金看了苏晓一眼,含笑道:“这位啊,是我的远房亲戚,没办法,人出名了,谁都想找你帮忙。咱们别管她,大家痛痛快快玩儿,我这位弟弟,生性胆小,不喜说话,当她不存在便好。”
“好,那咱们就开始吧。”
“好。”
“开始吧。”
太监们附和道。
只见他们三下五除二,便搬来一张桌子,木桌上摆放着数不清的银两,和围满四个桌角的酒坛。
孙金小声对她说:“这叫打马吊,也叫叶子戏,宫女们管它叫叶子牌,它是由……”
苏晓悄声打断他:“我知道,这东西我有所耳闻,看你们这玩儿法,既有酒又下钱,依我看是没钱用酒抵吧?”
叶子牌,她未曾见过,只是在域朝时,听闻宫人素爱打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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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错没错,你可真厉害,这你都知道。”孙金一顿夸赞。
孙金本想说,这东西她一个闺阁女儿家知道,平时里恐怕没少接触,可想到这里人多,他便没能说出口。
很快,他们便高声嬉闹,苏晓耳朵也受了不小的刺激。
她愣是憋着气,捂着耳,躲在酒坛后边,独自消化这一切。
说好了,带她出来是让她打听消息,现在倒好,在一堆臭气熏天,密不透光的矮房里,听这些闹心的聒噪声。
过了良久,许是两个时辰,或者更久,太监当中有人输光了钱,也吃醉了酒。
有人巴巴搭上苏晓的肩,脸色涨红,目光黏腻看向她:“小兄弟,长得不错,比娘儿们都好看。怪不得孙财主带着你,要我远房亲戚长这般俊俏,我也时时带着。”
苏晓猛地甩开他的手,立马站起身子,来到门边,打算逃走。
余下喝醉的人,听到这边的动静,立马凑上前,挡住苏晓的去路,桀桀笑道:“你还别说,这么一看,确实像个姑娘,咱们虽是阉人,可也有情-欲难解的时候,要不?”
“既是孙财主的人,分享给我们玩玩,也并无不妥啊。”
“别要不了,咱们擒住他,别让他跑了。”
苏晓两股战战,望着眼前凶神恶煞的人群,她有些喘不过气,心脏不停狂跳。
几人奸邪的笑声,恰好被解手回来的孙金听到,他意识到不对,赶紧跑回矮房,抄起桌上的酒坛,径直跑到苏晓身前。
“干什么呢?这是我带的人,你们平日里收了我这么多钱,今日便放过我这个小兄弟,要不然…”
他右手将酒坛横在空中,左手转到身后,示意苏晓往门边靠拢。
“孙财主,钱归钱,差事我们都帮你办了,这事儿也别难为兄弟们。”
“此人看得兄弟们垂涎欲滴,孙财主,您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给兄弟们吧。”
“宫女我们碰不得,这小太监是难得的极品,说什么我们也不会让他跑了。”
太监们已然失去了心神,犹如饿狼一般,缓步往这边走来。
苏晓额间汗珠滑落,手指发抖,下意识拽上了孙金的衣袖。
“哟,大家伙儿看看,这行为举止更像女人了。”
“今夜也是大饱口福了。”
“孙财主,让让吧,别伤着您,也伤了大家的和气。”
孙金右手抓紧酒坛,步子一直往外挪。
“不管了,老子今晚便要办了他。”
“对,我已经等不及了。”
“上啊,大家伙儿。”
见醉酒太监们魔怔般往前,孙金左手死死拽住苏晓,右手奋力往门边一人脑袋砸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事急从权,对方人数抢占先机,孙金双眼聚焦,趁着混乱的空隙,旋身将苏晓打横抱起,快步冲出矮房。
“哎哟,臭小子,敢砸我?”
“快,快追上去,别让人跑了!”
“孙财主,把人还回来,弟兄们还把你敬作老大,要不然,别怪兄弟们不客气。”
二人身后,醉酒太监们脚步踉跄,目光却死死锁在苏晓身上。
她心有余悸,唇色煞白,后背阵阵发凉。
孙金抱着她,头也不回,脚下飞快远离了这个地方。
直到稍安全的地方,他才将她放下。
孙金喘着气,一屁股跌坐在石阶上:“别怕,他们都喝醉了,追不上来。”
苏晓不曾言语,方才矮房中,一张张狰狞的脸还历历在目。
身份
今日所见之, 心难安也。
她不敢去想,今夜之事与孙金是否有关。
更不敢去猜,接下来还会发生何事。
苏晓累了, 真的累了。
有人的地方, 便有争斗, 一路繁华还是一路坎坷,只是一念之差。
她惧了, 惧了人心, 亦惧了自己。
见她脸色极差, 孙金正襟危坐,低语道:“今日之事, 是我考虑不周, 若非我带你去那下人房,你也不会受此惊吓, 对不起姑娘,怪我,我早该想到这帮太监腌臜不堪……”
孙金心里实在愧疚, 他从怀里掏出苏晓给他的金钗,巴巴递到她眼前:“这些钗我还给你, 我拿了你的钱, 却害你误入险境,我…我真是该死…姑娘我不是有心的,我脑子不管用,一时间没想到这么多…那帮太监如饥似渴,都是我的错, 我该死。”
“啪——”
说罢,孙金眉头紧蹙, 抬手猛掴了自己一耳光。
苏晓阖眼叹息,平静道:“罢了,我不怪你。”
孙金自责不已,片刻间已在脸上掴了好几下。
“我说够了,你没听到吗?”苏晓语气抬高几分,孤寂的身影在他眼前渐渐走远。
人走了,孙金的耳光却没停下,他的脸颊泛红,肿成一座小山,他才肯罢休。
富贵不在人前显露,这句话他今夜才领悟到。
他带着苏晓,只是想炫耀,炫耀自己身旁有一位极美的女子,可不曾想却行错了,踏错了。
往日里,他将金银尽数给了那群太监,想用此广交好友,可最后,交到的却是一众小人。
*
苏晓独自走在宫道上,不知该往哪去。
往后的路要怎么走,她还没想好,崔青尘是她在凉朝唯一的靠山了,眼下既生了变故,她该何去何从?
苏晓叹气,垂头望向自己的脚尖,这条路走得实在是艰难。
有人救她,有人杀她,亦有人恨她,苏晓此生活着到底是为了谁?
孙金追了上来,他本想开口喊她,张开的嘴又紧急合上。
他做错了事儿,没脸再跟姑娘多说什么,孙金心想。
就这般,他默默跟在她身后,像个做错事儿的孩童,走得极其小心,生怕前面的人察觉到他的存在。
瘦小的身影来到灯火通明处,脚下滞住,忽然不走了。
孙金心底一抽,手忙脚乱想要躲起来。
她望着脚下两道重叠的影子,又见另一影子甚为慌张,苏晓抬头,道:“别藏了,我都说了不怪你。”
起初,她是有些疑心孙金,可转念一想,不是人人都如她一般精于算计,事事都以揣测他人为先。
况且,她能去的地方,唯有孙金的“废墟”。
慌乱的影子僵在原地,听完她的话,搓着脚步上前:“姑娘,我错了,我九岁入宫跟随舅舅,有了头年没跟女子接触,今夜之事我确实没仔细思量,请姑娘谅解,往后不会了。”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我自然不会怪你。”看着他红肿的脸,苏晓心中郁结褪去,笑看着他,“走吧,去前面领路,我们回去。”
“姑娘你当真不怪我?”孙金忆起今夜凶险,若他身为女子,恐怕没姑娘这般镇定。
“少废话,再说我打你了。”苏晓耳朵都快起茧了,她不耐烦道,“你不是说要把我给你的东西,还给我吗?若再不走,我可便要收回了。”
孙金笑逐颜开,赶忙从怀里掏出数支金钗,递到她手中:“走,肯定得走,东西也是该还的。”
苏晓愕然:“我说笑的,你还真给我了?你不是最爱钱财吗?你不拿钱,还怎么踏实为我办事?”
“这是给姑娘赔罪的,况且这东西本来便是你的,你一个姑娘家逃亡总需要盘缠,我受之有愧。”孙金一改往常嬉笑的嘴脸,“待你逃出去那日,我会再给姑娘备些盘缠,便当做是交下你这个朋友,可好?”
朋友二字,仿佛深夜敲响的钟,一声声震在她的心里。
她问:“孙金,我这个朋友值得你交吗?”
孙金:“若交朋友只论值不值得,不如干脆缩在龟壳里,永远不见人,便不会受伤。”
“这个答案,我很是满意。”苏晓冲他一笑,“好,你这个朋友我交下了。”
“拉钩?”孙金挑眉笑看她,手已伸在空中,只等她的回应。
苏晓白了他一眼:“又不是小孩子,幼不幼稚?”
话虽如此,可苏晓还是配合地伸出手:“烙印了哦,不许反悔,你要敢背叛我就死定了,知道吧?”
孙金笑得甜蜜,冲她点头。
***
回到“废墟”时,孙金从屋内搬出一个妆匣,递到苏晓窗前:“姑娘,这是我存了一年的钱,你只管拿去用,算是我的赔礼。还有那身衣裳,我也不要了,姑娘你留着吧。”
苏晓接过沉甸甸的妆匣,打开一看,里边全是白花花的银两:“不行,我不能收,你在宫里也得过活呢,全给了我你怎么办?况且,这些钱太多了,我收受不起。”
“别担心,我还有许多呢,这只是我其中一部分,孙财主的名不是白来的好吧。”孙金恢复那副不正经的样,“你住在咱家,又是咱的小美人儿,这些钱该是你花的,我乐意。”
“此话当真?这么多钱你就一点也不心疼?”看他精神抖擞,半点不正经,苏晓也戏谑道,“我收了啊,我可真收了,白花花的银子哟,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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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金眸光微闪,即便心疼,也使劲忍耐着:“那便说好了,小美人你拿去花,我绝不心疼。”
“是吗?”苏晓双眸细细打量着他,“我拿走了,你确定不要了?”
“确定。”孙金心里发痒,干脆转过身,不去看那辛辛苦苦攒下的银钱,“你收拾收拾,早些歇息吧。”
说罢,他大步一跨,想冲回自己屋子,不去想那白花花的银子。
“等等。”见他不为所动,苏晓连忙叫住他。
孙金后退几步,弯腰探出头:“美人儿还有什么吩咐?”
“逗你玩的。”苏晓从妆匣里取出几锭银子,揣在怀中,后将妆匣阖上,转手往窗外一抛,便立马关上了窗。
孙金瞳孔瞪大,眼疾手快将妆匣接住,沉沉叹出一口气,呢喃道:“还好还好,没摔坏。”
苏晓透过窗缝看向外边,嗤笑一声:“傻子,银子怎么可能摔坏,赶紧歇了吧,这些钱我不能收,你也看见了,我拿了几锭,就当我全拿了吧,你就放一百个心,别再塞钱给我了。”
孙金回头看她,还想说什么,苏晓的窗缝便彻底阖上了。
“这姑娘,越来越耐看呢。”孙金抱着妆匣子,杵在那儿只顾着傻乐。
今日发生了太多事,苏晓早便困了,只是强撑着意识。
阖窗后,她立马来到榻上躺下。
眼前的困局既然无解,那便既来之则安之,船到桥头自然直,苏晓心想。
*
苏晓依旧沾枕便睡,外界与她毫不相干。
夜深时分,有人笑意正浓,不舍得睡。
孙金卧在榻上,脑袋中想的只那一人,他翻来覆去,笑得嘴都
銥誮
合不拢。
忽然,杂乱的脚步声踏入院中,灯火映在窗纸上方,倏然发亮。
孙金猛然惊觉,他即刻翻身下榻,抄起桌前的圆木凳,紧张地躲在门后,往外窥视。
院中站满了身负佩刀的侍卫,许是有什么人来了,他们齐齐自中间分散,让开一条路来。
孙金双眼凝神,注视着外边的一举一动。
侍卫中央,一位身穿金龙衮服之人,施施然朝侧殿走去。
孙金不傻,见了这身衣裳,他自然知道来的人是谁。
只是,皇帝为何会来这?还直奔侧殿而去?莫非,侧殿的姑娘是公主?孙金心想。
这个想法,转眼便被他抹杀了。
不对,凉朝的公主没几个。这王宫里,唯有皇帝的亲姐,年岁还尚轻些,况且这位公主早便死了。
孙金还没理清王室的关系,便有人踹门而入。
“砰咚——”
已成朽木的门板,倏然砸落在地。
孙金大惊失色,他连人都没看清,刚想反击,便被人一把擒住。
几名粗-壮大汉押着他,来到崔青尘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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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上,他便是藏匿娘娘之人。”
闻言,孙金后知后觉,他才反应过来,侧殿里的姑娘到底是什么身份。@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崔青尘俯看着他:“你是那个宫的内官?朕看你胆色过人,连朕的妻子也敢私有?”
孙金脖颈一凉,着急解释道:“主上,小人…奴才…奴才不知侧殿中人贵为娘娘,还望主上责罚,奴才只一介阉人,怎敢私藏娘娘?是…是娘娘给了我银钱,让我帮她藏起来,奴才也是见钱眼开,望主上恕罪。”
崔青尘回过头,冷眼睥睨着侧殿:“若真是如此,朕也不会亲自来这,你干的那些蠢事,朕知道得一清二楚,矮房里发生的一切,足够赔你全族性命。”
孙金双腿一软,连连磕头道:“主上饶命,奴才犯的错奴才愿意领罚,可我族人是无辜的,求主上开恩!”
崔青尘脸上憔悴,眶中布满红血丝,手中的拳攥得极紧:“开恩,朕要怎么给你开恩?你差点让晓晓深入虎狼窝,差点让她蒙上一生都无法抹去的污垢,你还敢求朕开恩?”
孙金身子一软,几乎趴在地上,今夜种种确是他的错,他不该带姑娘去那种地方。
这件事儿他认,可这狗皇帝要带姑娘走,他不服。
孙金鼓足勇气,双腿打颤,撑着地面站起身,眸光狠厉道:“奴才做了错事,该由姑娘来罚,而不是你。”
“她为何会逃?你心知肚明,她虽为主上嫔妃,可她不愿意待在你身边,更不愿意留在这王宫里,所以她才给奴才钱财,让奴才给她一个安身之所,她这般不愿不肯,主上为何还要强求?”
“依奴才看,主上您根本配不上她!”
生死局
夜色萧条, 火光昏暗,风声气旋横扫崔青尘等人。
孙金屹立的身影,倒映在他瞳中, 崔青尘压下眼尾, 猛地抽出身后侍卫腰间的刀, 大步跨到孙金身前,手中快刀迅速抵在孙金脖颈处。
他眸光一挑, 直勾勾望着身前的人:“你喜欢她?”
耀眼的白芒, 是骇人的刀光, 孙金余光一瞥,见其锋利无比, 登时吓出一身冷汗, 他喉结上下滚动,咬牙道:“是又如何?”
他顶撞了圣上, 说与不说都是死路;姑娘与他共处屋檐下,周围又有这么多双眼看着,姑娘贞洁众口难辨;皇帝受万人敬仰, 定不会娶一个不清不白的女子为妻,倒不如再闹大些, 搏一搏;以姑娘的家世, 她的家人兴许能救她幸免于难呢?孙金心想。
“圣上有所不知,姑娘她早已应了奴才的对食之请,您也看到了,这里只有我们二人…”孙金顿了顿,挑衅般看着崔青尘, “共处一室。”
“你可知觊觎王后该当何罪?”崔青尘眼含凶光,手中的刀, 已在孙金的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你以为朕当真不敢杀了你,造谣王后与你已成对食,对你来说有什么好处?”
孙金的话,崔青尘自然不信,晓晓和他相识数载,以晓晓的聪慧,断不会栽在一个奴才手上。
此人心思狡猾,他不能让一个太监毁了晓晓的清誉:“朕知道,你舅舅乃是伺候过先皇的人,可即便如此,当今的皇帝可是朕,朕要你死你便死,朕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好好想想你方才话中真假,若你能想清楚,朕也愿卖你舅舅一份薄面,留你性命。”
孙金衣裳下,汗渍打湿青石板,色泽突兀难掩。
他一口咬定:“奴才说的话绝无虚假,若主上不信,大可等姑娘醒了,亲自去问问她。”
见孙金不知悔改,他也没了耐心。
崔青尘收起手中刀,交由身侧就近一人,冷冷道:“杀了他,今夜的事儿谁也不准透露出去。”
他抬步走到石阶上方,转过身大喝一声:“若你们当中,有人将这事泄露半个字,朕必定将那人碎尸万段。”
他的神情,锐利无比,厉色铿锵。
侍卫们伏头应道:“是,谨遵圣上口谕。”
“谨遵主上圣意。”
“是。”
听闻众人高呼应下,他才放心转过身子,欲往侧殿中去。
眼尖的侍卫连忙上前,搬开掩门的木板,请崔青尘进去。
孙金心下一横,方才皇帝的话,他听得真切。
他都那样说了,圣上竟还想着姑娘,莫非?他猜错了?完了,他这个跳梁小丑,竟糊涂地把命丢出去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接过佩刀的侍卫,冷清的眸子盯着地上待宰的羔羊,正缓步向前。
孙金与他对视相望,脑中赫然空白一片,身体也像是知道了什么,完全失去了行动能力。
侍卫面上毫无表情,似屠夫一般镇定自若,他双手扬起,眸光一闪,刀子向下挥去。
刀锋临近那一刹那,孙金下意识闪躲过去,他脸色苍白,目光呆滞地盯着那把刀。
侍卫扑了空,他诧异一瞬,随后笑道:“哟,身手还挺好,可惜了,这些不过是枉费功夫。”
侍卫脚步加快,半点不作犹豫,立即将刀举起,欲再次挥动时,便有人高呼道:“刀下留情,刀下留情啊!”
这道嗓音尤为尖锐,在场的人纷纷将目光落在宫殿大门前。
来人面色张皇,鬓角落了白,一席墨绿常服与深宫格格不入:“手下留情啊,手下留情。”
众人愣神之际,老者已小跑至孙金身旁,他满脸担忧拥住孙金双臂,口中溺爱地说:“别怕,舅舅来了,舅舅在你便没事。”
提刀侍卫满心满眼的厌烦,他暂时放下佩刀,语气催促道:“你是什么人?竟敢跑来这,我看你是个老人家,圣上只说要处置他,我劝你赶紧走,若如不然,我只能把你也杀了。”
孙金显然吓傻了,他望着自家舅舅,眼泪夺眶而出,却道不出只言片语。
老者回头过,眸光浑浊,嗓音刺耳道:“咱家要见圣上,你杀不了我外甥,咱家是伺候先皇的人,你岂敢动我?”
提刀侍卫拿不定主意,他扫视身后的人,见人人埋下头去,不管不顾,他一时间也犯了难。
踌躇片刻,提刀侍卫只得上前,来到侧殿请示圣上:“圣上,严内官来了。”
崔青尘刚坐于苏晓床尾,便听得这样一句。
他悻悻站起身,依依不舍看着榻上少女道:“知道了,下去吧。”
严内官,自幼跟在先皇身边,既是先皇儿时玩伴,亦是掌管帝王饮食的尚膳奉御。
且先皇,崔青尘的父王,一出生便是当朝世子,吃穿用度全都按照帝王规矩办。
所以那严内官,自幼便身居宦官高位,这还是先皇给他的特权,宫中上下人人敬他如敬君王。
犹记得,严内官身子不如常人,只二十岁时,便已满头白发,面色苍老,犹如老翁;先皇心疼得紧,便事事谦让着这位挚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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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青尘恍惚想起,他那备受宠爱的二哥,有一回许是打骂了严内官,便遭父王责罚,关在世子殿禁足了半月之久。
忆起这事儿,崔青尘不免苦笑,他这个亲儿子幼时吃尽了苦头,竟连一个外人都比不过。
他的父母,可当真是偏心至极。
崔青尘走出侧殿,来到孙金身旁,言辞冰寒道:“严内官,你已不再是尚膳奉御,朕没有这么大的面子给你。”
严内官忽而发笑,道:“圣上,奴才一辈子效忠王室,虽没了尚膳之职,可依旧是先皇身边的老人。”
崔青尘怒哼一声,拂袖立在石阶之上:“那朕倒是要问一问严内官,宫中老人便可以不听朕的旨意了吗?”
严内官发出银铃般地笑,仿佛崔青尘在他眼里,什么都不是:“圣上是在诋毁先皇吗?圣上可知,冒犯先皇,天下人会怎么看您?”
严内官扶起孙金,让他歇坐于石阶上方,与崔青尘立在同一高度,摄人般的眼,紧紧盯着崔青尘:“您不想背负不忠不孝之骂名吧?奴才方才还忘了,奴才应先皇旨,伺候过大妃一二,与大妃也算半个好友,您若不肯放人,那奴才便要去寻大妃问问,圣上究竟何意?”
说罢,严内官自顾自扶起孙金,光明正大从侍卫群中挤出了院子。
崔青尘立在原地,望着二人的身影,腮帮隆起,牙都咬出了响。
侍卫声线颤抖上前一步,谨慎地问:“主上,人还押回来吗?”
崔青尘沉沉叹气,猩红着眼,语若寒霜道:“备好轿辇,迎王后回宫。”
他扔下这句话,便回头走进侧殿,来到苏晓榻前,将其打横抱起,沉步往外去。
*
没一会儿,他抱着沉睡的少女,踏入中宫,将人仔细放到榻上。
床榻周围,聚满了女医,便是中宫外也有成百的侍卫看守,不叫任何人闯进来。
崔青尘脸色涨红,拳头自“废墟”出来,便没舒展开。
女医道:“圣上,此番解毒,需要您从旁协助,王后娘娘现昏睡不醒,可解毒之事她并不知情,若解毒途中,娘娘忽而转醒,下官恐生出变故。”
崔青尘闭了闭眼,缓和片刻后,才启唇问:“你说此毒要解,必须放血,这放血途中若出了意外,你能否将王后的命保住?”
子玲香的毒,来得凶猛,必先以伤口处放血才能根除毒性,且中毒越深,毒血越多,崔青尘担心,若流血过甚,晓晓会不会再也醒不过来。
女医蹙眉:“下官愿搭上自己的性命,全力救治娘娘。”
崔青尘手指稍颤,嗓音颇低道:“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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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医收到旨意,立马来到榻前,为苏晓放血。
崔青尘垂下头颅,脚下沉重,缓步走出寝殿。
他急需安静地待一会儿,等他缓过这一刻钟,便回到晓晓身前,无论结果如何,他都愿意接受。
沉思良久,崔青尘从椅凳上脱离,再次站起身,来到苏晓榻前。
床榻往外移出半米,堪堪能让一人通行。
苏晓的双手,一左一右,都放了血。
医女们在她手掌下,放了铜盆,又用棉布擦去鲜血,待铜盆血液过半,便换来干净的水,反复数十次。
血液顺着苏晓玉指滑落,那血的颜色,几近墨色,又似凝固的血块,仔细看去才能看到,墨血周围透出浅浅的鲜红。
他担忧地问医女:“王后没事吧?这血已然凝固,放了血她便没事了吗?”
女医额间汗珠晶莹,她手没停下,继续为苏晓擦拭玉手:“请圣上放心,只等流出的血,是鲜红时,下官便立即用药,为娘娘止血,到那时,娘娘的毒便已是全然清除干净了。”
此方女医也是头一回用,可她不敢说。
子玲香的毒,她翻阅王宫书籍时,只提到那子玲香的叶可解毒;后来,她出宫寻解药前,又翻阅了大量医书,都没能找到有关子玲香的记载。
无奈之下,她只好拿出家中藏匿的邪-教医书,才从中找到线索。
书上说,子玲香的叶可解毒,但若深入肺腑之人,必以火针放血,且与往常火针用法不同,若要放血,需以刀刃断开伤口,再以火针入穴,待毒血流干,再施以其叶碾碎的汁敷于伤患处,可彻底根除毒性。
栽赃
女医并未向崔青尘透露太多细节, 那邪-教医书藏在她家中,是她历代之珍宝。
本为王后娘娘解毒,已将自己推于万劫不复之地, 若再谈及放血疗法, 是她从邪-教医书中看到的, 并未经过求证,那此番救人, 是非必将被颠倒。
她愿以自己性命作赌注, 若王后娘娘死, 她则死;若王后娘娘活,她则活;女医所求, 只为救人不为其他。
崔青尘不知医女心思, 他焦急地等在床前,看着苏晓愈来愈苍白的脸, 心里的鼓也敲得愈敲愈猛。
像是察觉到什么,苏晓猛地睁眼,望着榻顶的幔帐大口喘着气。
女医顿感不妙, 她立马对崔青尘开口:“圣上,娘娘醒了。”
崔青尘连忙从地上起身, 坐于榻上, 红着眼看她:“晓晓,你醒了,怎么不再睡一会儿?”
苏晓刚想动弹,便发现崔青尘压着她的身,双手亦被几名医女攥住, 她根本无力招架。
只动了一会儿,苏晓便头晕目眩, 身子乏力,她张了张干涸的唇,问:“你还是要杀我吗?”
崔青尘赶忙摇头,眼泪就要滴在她脸上:“晓晓,你误会我了,我从未想过害你,眼下如此实属无奈,我愿意跟你解释,不管你原不原谅,我都欣然接受。”
苏晓扭头扫视周围,她看到崔青尘抱过的那名医女也在,眼角的泪终是绷不住地往后流过:“你为了她,竟然要杀了我?”
她嗓音颤抖,声线微弱道:“崔青尘,你既心悦她,为何不同我讲清楚,为何要用这般极端的手段骗我?到如今了,你还不愿跟我讲真话吗?”
崔青尘眶中湿润,连连摇头:“你中了毒,名唤子玲香,引子便是那瓶伤药,那伤药让你恢复极快,甚至没了复发之痛,全赖那子柃香,它不是什么好药,它是毒药,用了便让人嗜睡不醒,神志不清,等到来日,只能油尽灯枯而死。”
苏晓瞳中波动,像是一把刀子扎进心口,想喘喘不过来。
她无法明清,崔青尘话中真假。@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若他所言非虚,那方宛雅……
不会,方宛雅不会害她……
崔青尘像是猜到她在想什么,一语道破其中利害:“晓晓,你曾说这是好友相赠,你仔细想想,你那位好友是不是制毒高手?我与你相处数载,更是自幼相识,我可有害过你半分,你竟连我也不愿相信了吗?”
“制毒”二字,让她眼皮一跳。
与她相识,又会制毒之人,唯有那陶芙柔。
可这药是经方宛雅之手,赠与她的。
苏晓不敢细想,方宛雅救过她数次,最后也因救她丧了命。
她不禁为方宛雅,给自己找了个借口,定是此药被陶芙柔调换了,要不然实在说不清楚。
时至今日,她都觉着,方宛雅只是个同她一样的小姑娘,她们都想逃,都想去那遥远自由的地方看一看。
苏晓首次因杀人书风波被囚时,是她冒险将濒死的苏晓救出,亦是她帮苏晓挡了,黑衣人的当头一棒。
她忽然想到什么,便是那黑衣人当头一棒后,方宛雅便再没醒过。
南苑里都是历修远的人,女医分明为方宛雅开了方子,苏晓也喂她尽数服下了,可她却再没睁开眼。
那时帝后两人联手,用药迷晕了她,她才失去了贞洁。
若方宛雅也是陶芙柔计划中的一环,那黑衣人当头一棒,要杀的便不是她,是方宛雅……
他们能让女医闭嘴,也可让女医开方子,留下方宛雅一口气,只为骗她?
想到此处,苏晓内心有些崩溃,她嚎啕大哭,气息开始紊乱。
争来斗去,她以为她赢了,却还是被蒙在鼓里,便是连中了毒也半点不知晓。
面对苏晓的恸哭,崔青尘有些不知所措,他眸光闪烁,急忙问:“晓晓,是不是流血太痛了?别哭,不怕,你再忍耐一会儿,待毒血流干了,你便没事了。”
她胸前剧烈起伏,哽咽的哭腔几乎阻断了呼吸。
“圣上,娘娘这是失血过多,已然出现了休克之兆。”女医将脸迎去手臂上擦去汗水,赶忙大喊一声:“快给娘娘颈部垫枕,快!”
此话一出,床榻外侧医女神经紧绷,即刻于苏晓颈部,乃至下肢垫上枕头。
为首医女从床榻内侧退到外边,把清理血块的活交由他人。
她快步来到崔青尘跟前,噗通跪地道:“圣上,天子不能见血,您在此处已然犯了忌讳,还请圣上尽早踏出娘娘寝殿,一切交由下官,下官定让娘娘起死回生。”
崔青尘擦干脸上的鼻涕和泪,连连附和道:“好,只要能救晓晓,朕这便出去等着。”
崔青尘红肿着双眼,脚下踉跄着出了寝殿,来到中宫侧殿中焦急地坐等。
侧殿殿门大开,崔青尘也时刻观察着,正殿的风吹草动。
正殿的门,反复有人着急踏出来,又赶忙跑回去。
他坐立难安,听到女医们交谈的最后一句话便是:“切记不可搬动娘娘身子…”
转眼两刻钟过去,崔青尘眸光黯淡,双手来回磋磨,额间的细汗层层堆叠,只两刻钟,脸色便已憔悴不堪。
为首医女满头大汗,提着衣裙往侧殿狂奔。
见到崔青尘的刹那间,她双腿一软,跪在侧殿门前,喜极而泣道:“圣上,娘娘已脱离险境,毒性也彻底根除了。”
崔青尘目光涣散,初听此话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他愣神片刻,顷刻间扬起笑脸,面上阴云尽数散去:“晓晓她没事儿了吗?”
女医将紧绷的神经舒展开,身子也无力站起,她低噎般含笑道:“是,娘娘她挺过来了。”
此番极端的解毒之法,女医心惊胆战,苏晓能醒,她比谁都要高兴。
想到此处,她连忙道:“圣上,您可以进去看看她,时候不宜太久,娘娘她现在的身子极为虚弱,需得静养。”
崔青尘颔首,快步往正殿中赶。
待他立到榻前,看着苏晓蜡黄、毫无生气的脸,心头紧了紧,眸光里满含泪水:“晓晓,我对不起你,要不是因为我,你当日也不会被大妃用刑…”
苏晓半开的眸子,看崔青尘的脸有些模糊,她用力轻摆了摆头,道:“别说了,这不怪你。”
她的嗓音如蚊虫一般轻,崔青尘立马附耳过去,悄声道:“没事儿便好,我以后再不说这样的话了,你好好养着,养好了身子,想怎么气我罚我都行。”
崔青尘想握住她的手,临靠近时,又忆起方才女医的话:切记不可搬动娘娘。
他生怕一个轻微的动作,对晓晓来说,都是顶天的折磨,所以他连忙收回手,只静静半跪在床头,看着她的脸。
苏晓说:“我可能真的要罚你了……”
她说话都累得慌,停了片刻,喘口气道:“你…你怎么不用麻沸散?我痛死了。”
崔青尘眼下掉着泪,薄唇笑了笑:“我的错我的错,等你醒了,便可以用板子打我。现在你有多疼,到时候都可以打在我身上,我也好与你一道尝尝这份痛。”
她僵硬挤出一抹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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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晓晓没了气力,半睁着眼都有些困难,崔青尘柔声道:“晓晓,你先歇息,我在外边等着,你若是有事,只要唤我一声,我立马便到你面前。”
苏晓已张不开嘴,她沉重的羽睫,终是撑不住合了眼,安静地睡着了。
崔青尘拎着步子,悄悄挪出寝殿,随即来到医女身前说:“你辛苦了,若没有你,晓晓的毒也解不了,朕代她为你道一声谢,若这凉朝王宫里,有什么你看得上的,可以尽管跟朕提,朕绝对答应你。”
女医方净完脸,正歇于偏殿之中。
因偏殿暂无用处,故医女们都在此处准备救治所用之物。
为首女医慌忙下跪:“下官惶恐,下官救治王后娘娘,乃是下官所责,不敢邀功。”
崔青尘怕她不敢说,便冲余下医女们使了个眼色。
待其余人等纷纷退出侧殿,崔青尘肃然道:“眼下没了旁人,若你有所求,大可跟朕说。”
女医犹豫半晌,仍旧道:“主上仁心,下官并无所求之事,身为医者,便该是如此,若换作旁人中了子玲香之毒,下官也会尽全力救治。”
“好。”崔青尘大喜,“若凉朝医者都如你这般,朕这个帝王便没白做。女医,你暂无所求,若往后有需,尽可向朕开口,朕一定应你所求之事。”
说罢,崔青尘踏出偏殿,来到侧殿就座。
此夜虽然凶险,但结果尽如人意。
云开破晓,天边光亮已至,崔青尘望着升起的暖阳,放下了一身疲惫。
他命人在侧殿中搁上被褥,就地和衣而卧。
***
一个时辰后,大妃宫里,两名双腿打颤的女医跪立于殿中央。
大妃娴静地握住茶盏,浅抿下一口茶:“你是说,圣上把你们赶出中宫偏殿,单独和她说了话?”
大妃目光落在救治苏晓的医女身上。
“是,下官所言非虚,救治王后娘娘,我们只有从旁协助她的资格,圣上什么话都单独对她讲,从不与我们明说。”
言语之人,五官扁平,胆怯的脸,话里却满是不服和恨意。
房容上前一步,厉声道:“你可知欺骗大妃娘娘该当何罪?还不赶快把真话道来。”
救治苏晓的医女,听到同行诋毁她的声音,赶忙抢先一步解释道:“望大妃娘娘明察,下官尽全力救治王后娘娘,与圣上并非是她说的那般。”
“啪——”
“大胆!”房容横跨一步,抬手重重扇在,救治苏晓的医女脸上,“我问的是她,你答什么话?”
医女捂住脸,泪水盈盈,满眼都是委屈。
“你说。”房容指着胆怯医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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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下官…下官并未欺瞒大妃娘娘。”胆怯女医见房尚宫面目狰狞,犹如那刑场上的冷刀一般,让人心乱如麻。她心下一横,立马指着身旁的人使劲栽赃,“都是她,是她勾引圣上,我亲耳听到了,圣上问她救了王后娘娘,需要什么赏赐,我听到她说,她要做圣上的嫔妃。”
“当真有此事?”房容将目光挪到,救治苏晓的医女身上。
医女捂着脸,猛地摇头:“下官不敢,下官从没说过这样的话,是她污蔑下官,圣上可以替下官作证。”
大妃听够了,她幽幽站起身,来到胆怯女医身前,平静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胆怯女医答:“回大妃娘娘,下官名唤田琳。”
大妃再问田琳:“那她呢?”
田琳答:“她叫赵冉。”
大妃满意地点点头,回到椅凳就座。
房容与大妃对视一眼,心领神会地来到赵冉身前:“你可知,那苏晓与咱们大妃娘娘不合?赵冉是吗?尽全力救治是吗?你救她,便是与大妃娘娘为敌。”
小人
赵冉面露惧色, 双腿摩擦着地面,爬到大妃脚下说:“大妃娘娘,求您放过我, 我不知大妃娘娘和王后娘娘的恩怨, 我只是想救人, 求大妃娘娘放过我这一次。”
赵冉想到什么,她眼泪一滞, 嗓音抬高几分道:“我是救了王后娘娘之人, 眼下圣上正需要我把王后娘娘身子养好, 若大妃娘娘现在杀了我,您定跟圣上离心, 杀了我得不偿失。”
“小贱-蹄子, 还敢威胁娘娘,谁给你的胆?”房容眉峰一蹙, 一脚把赵冉踹开,“即便杀了你,圣上难道还会为了你, 反过来杀大妃娘娘吗?”
“房容,别动气, 打伤了她可不好。”大妃淡淡开口, 唇角上扬,像是有了计划。
房容道了声“是”,乖巧立在大妃身后。
赵冉闷哼一声,倒在一旁,捂住腰肢, 痛得面色涨红,青筋暴起。
“去, 把田琳扶起来。”大妃看房容一眼,“别让说真话的人蒙了冤。”
房容正欲上前,却不及脱罪之人手脚快。
田琳眉头上挑,咧着嘴自己站了起来:“多谢大妃娘娘,下官不敢劳烦房尚宫,下官自己便能起身。”
大妃被她逗笑,看着傻模傻样的田琳,刻意柔声道:“田琳啊,若之后有人再问起你,今日说的这通话是真是假,你该如何说啊?”
田琳得意地看狼狈的赵冉一眼:“下官说的都是真的,自然是她赵冉不知廉耻。”
“好好好,你这性子哀家喜欢。”大妃勾了勾手,示意田琳往她这边靠。
田琳笑意氤氲,还以为大妃看上她做自己儿媳。
大妃看穿田琳的心思,她顺水推舟,故意捧高田琳道:“这手可真嫩啊,配我家尘儿那是刚刚好。”
田琳羞赧一笑,没有言语。
大妃看向赵冉,又看看田琳,拉踩般道:“瞧瞧你生得出水芙蓉,面目乖巧,不似那赵冉,生得一副好皮囊,却神似狐媚样。田琳啊,你不知道,哀家就喜欢你这样的,等过几日哀家将你的名字,拟到嫔妃名册里去。到时候,哀家便可时常与你亲近了。”
田琳被糖衣炮弹蒙了心,压根没细想其中关窍。
她扭捏谢过大妃,瞳中写满了“春”字。
大妃见哄骗得差不多了,便让田琳去正殿等她,还说要给田琳挑几件精巧细致的衣裳。
田琳不作怀疑,屁颠屁颠便随着宫女去了正殿。
赵冉几近昏死,这几日她采药被抓,亦领教过房尚宫的酷刑。
被圣上救下后,她匆忙给自己包扎伤口,又为自己下了猛药,才精神俱佳地站在中宫,为王后娘娘诊治。
眼下,她药效已过,一则身子疲软;二则伤口痛意袭来,她必须得休息了。
房容似拎小鸡仔般,一把将她拎起,强迫她转身面向大妃。
她耳边放空,刚适应了身子的痛,便被房尚宫一把拎起,赵冉后背一凉,猛的清醒过来。
大妃道:“赵冉,哀家要给你个任务,圣上既对你另眼相看,又许你赏赐之恩,哀家要你跟圣上说……”
她盯着赵冉的脸,星眼放光,如深夜里的豺狼虎豹般,摄人地勾了勾唇:“你想做他的嫔妃。”
赵冉面无生气,却丝毫不愿做那宵小之事:“我不会说的,大妃娘娘您杀不了我,圣上她需要我,若没有我,圣上必跟您反目成仇。大妃娘娘您想必也知道,圣上他将王后娘娘捧在手心里,放在心尖上,您若执意跟圣上对立,大妃您落不得好下场。”
大妃脸色骤变,气愤地将手边茶盏打翻在地。
她呵斥道:“房容,把她拖下去!就她这半死不活的样,丢在圣上房里,也能达到我们的目的,赶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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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此事一成,她要赵冉立刻死!大妃心想。
***
正午时分,房容吩咐几名太监,把赵冉装进红木箱子,悄悄带进中宫侧殿。
看守的侍卫得到消息,知道王后娘娘已平安无事,便放松警惕,放太监们踏入了中宫。
太监们小心翼翼推开侧殿的门,将昏死过去的女医扒去衣物,一丝-不/挂留在侧殿中,便蹑手蹑脚抬着红木箱子,放到耳房里,匆匆离开了中宫。
房容看到太监们安全出来,也抬步赶回大妃处复命。
这几名太监是房容精心挑选过的人,最是能干细致活。
他们抬着重物一进一出,崔青尘也并未察觉。
*
日暮时分,尚膳房的人来了。
他们敲响中宫侧殿的门,唤崔青尘起身用膳。
崔青尘慵懒地翻了个身,半梦半醒道:“下去,朕没传膳。”
尚膳房的人吃了瘪,转身正欲往别处去。
崔青尘恍惚间,感受到手臂搭着什么东西,冰冷的触感让他登时打颤,懵懵懂懂睁开了眼。
“你是谁?”崔青尘忽然弹起身子,退到一旁。
入目是一具美人肌体,白皙亮泽,曲线有形。
那人寸丝不挂,背对着他,崔青尘看不到脸,更不敢仔细去看。
他连忙别开头,神色慌张地说:“赶紧给朕滚出去!”
尚膳房的人刚走没两步,便听到崔青尘的怒音,他们赶忙回头,来到侧殿门前问:“主上,您没事儿吧?需不需要奴才们进去?”
崔青尘心里一怵,若叫他人看到此番场面,那他便得纳了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
还是在晓晓的寝宫之中,传出去,待晓晓醒了,他怎么说得清楚?
他连忙道:“不必了,赶紧退下!”
崔青尘看见自己穿戴整齐那一瞬,便猜到这是他人的计谋。
只为让他在晓晓身弱之时,传出他对晓晓不忠的声音。
如此狠毒的计谋,唯为他的母亲才能想得出来。
崔青尘紧闭双眼,将被褥一脚踢到女子身上。
待女子身子掩盖住,他走到女子正面,将此人扶起。
他定睛一看,竟是他和晓晓的恩人。
来不及细想,崔青尘隔着被褥搀住赵冉双臂,用力晃动她,想让她赶快醒来。
赵冉刚醒,侧殿的门便被人猛地推开。
一名太监跌倒在侧殿之中,与崔青尘二人离得很近,很近。
侧殿外,还有几名太监看到这一幕,赶忙将头垂下去,退到崔青尘视线外。
摔倒的太监,心里直打鼓,眼皮不停狂跳,他伏地而跪,颤颤巍巍道:“圣上…奴才…奴才不是有意闯进来的,奴才…奴才是被人推了一把,求圣上饶恕。”
赵冉迷糊的眼逐渐清晰,太监的话让她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现在身处何地。
她委屈地发出哭声,蜷缩在角落里。
崔青尘沉沉叹气,望着太监发抖的身子,眸光一寒,低声道:“退下吧。”
太监连连磕头道谢,脚都没来得及站稳,便连滚带爬地出了侧殿的门。
侧殿中,余下女子哭声,和殿外细碎的谈话声。
方才的一幕,外边的人多多少少都看到了,既有人想害他,他便躲不过去。
崔青尘双手捂头,烦闷地发出叹息声。
赵冉哽咽着说:“圣上…是…是大妃娘娘,她将我绑了去,胁迫我做圣上的嫔妃,我…我没答应,房尚宫打了我,这些日子我没休息好,腿上也有旧伤,堆在一块我便昏在了大妃宫里,圣上…圣上…下官求圣上不要让我入后宫。”
崔青尘缓缓回过头看她,沉默良久后道:“朕和你没做什么,只是你眼下在朕的榻旁,名声恐会影响你的以后。”
他心里无奈,再次浅叹气道:“若你愿意,朕便纳你为嫔,待日后再寻个理由,悄悄把你放出宫去,做一个无名无姓之人,你看可好?”
在凉朝,后妃等级依次为淑媛、昭媛、淑容、昭容、淑仪、昭仪、贵人、嫔、妃、王后。
崔青尘给赵冉的位分,是正一品,只比苏晓的王后之位矮两头。
赵冉哭腔更显,她拼命摇头,十分抗拒道:“求圣上,下官不愿入宫,下官愿独自受流言所扰,请圣上成全。”
崔青尘还想再劝劝她,名声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而言,极为重要。
“你可想好了?朕让你入后宫,你可静待时机,待他人将此事忘得一干二净,朕便将你送出宫去,你拿着银钱,自己置办宅院,自己做生意,再寻个好人家相与不好吗?”
“出了此事,朕也没能想到。若你一个女子背负莫须有的骂名,往后你要如何自处?王宫这个地方,朕自幼在此长大,人心险恶,举步维艰,朕很是清楚,所以朕劝你好好想想。”
赵冉坚持她的决定,擦干泪水,眼神坚毅道:“圣上,下官还有家人,若家人知晓此事,他们定瞧不起我。我若逃了,入了后宫,到那时无论我再怎么跟家人解释都说不清了。”
“下官家里家风严谨,绝不容许我做出这般狐媚勾当,我的家人待我极好,我不愿让他们失望,更不愿往后无名无姓的活,因为他们是我的家人,我不能不见他们。”
崔青尘颔首:“朕明白了。”
说罢,崔青尘站起身子,踏出侧殿。
他立在正殿门前,不知该不该进去。
今日之事,虽什么也没发生,可晓晓眼下卧于病榻,他实在不忍,不忍晓晓一醒来,便听到这些污言秽语,伤她的心。@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心里装着苏晓,便是连莫须有的谣言,他都不愿发生,不愿晓晓为他的事伤忧、烦心半分。
崔青尘纤长的手指,压在鼻根两侧,不停地叹着气。
身后的宫人、女医们总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嚼着舌根。
他想,他得自己跟晓晓说,伺候的人太多,免不得别人的话便入了晓晓的耳,倒不如他自己说与她听。
崔青尘踏入正殿,额间墨发微蓬,几缕发丝狼狈地搭在他两侧鬓角。
他踏出几步,便听得他人言。
“王后娘娘,今日宫里出了件事儿,事关娘娘您。”田琳不知死活地凑在苏晓耳边说。
苏晓转醒一阵儿,身上也恢复了些力气,她平静地问:“什么事儿?”
崔青尘看清了田琳的脸,他眸光阴翳走到床榻后方,死死地盯着田琳。
田琳看到崔青尘来了,吓得没了声音,登时便闭了气,心脏怦怦狂跳。
苏晓等了一会儿,没听到田琳的声音,她随口一问:“怎么不说话了?我还等着你讲故事呢。”
田琳脸色白一阵,红一阵,崔青尘的目光压着她喘不过来气。
田琳赶忙跪地,试图让崔青尘的目光,移去别的地方:“圣上万安…”@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前因后果,苏晓也想了个明白。
听到崔青尘来了,她有些兴奋道:“青尘,你来了,你怎么不说一声?”
她起不来身,翻身也困难,只能巴巴扭过头,尽力往外边看。
崔青尘敛回阴翳的目光,温柔地走到榻尾坐下,嗓音润玉道:“因为我想听你们在聊什么。”
苏晓:“今日伺候的人少了,唯有她一个。她想给我讲故事解闷,才讲了个开头,你便来了。”
“那换我给你讲,可好?”崔青尘深情地看她,眼中波光流转,像是黑夜里悬挂在天边的璀璨星辰。
再拖几日
苏晓疲倦的眼眸落在他身上, 刚想开口应下,手背的伤口便传来撕裂般的痛。
她双眉紧蹙,额间渗出一层细汗, 脸色虚弱如白纸。
看到苏晓面色急变, 崔青尘心头一抽。
少女双手之上, 厚重的帛巾浸透出星星点点的红。
他眸光复杂,仿佛断肉放血之人是他, 而不是苏晓。
崔青尘看得出, 苏晓一直忍着, 许是怕他担心。
他无法想象,晓晓到底该多疼。他想, 他若是能替晓晓担下这些痛便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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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青尘思忖半晌, 终是没将残忍的话宣之于口。
他不忍心,更不想看晓晓身弱之时, 还得为不相干的事儿烦忧。
加派人手看固好中宫,兴许能将流言蜚语阻挡在外,能拖一日便拖一日吧, 只要晓晓平安无事,其余的之后再说, 崔青尘心想。
他目光揉成碎影, 嗓音润玉道:“晓晓,待你身子大好我再给你讲故事,你安心休养,我马上唤医女来。”
说罢,他立马起身, 向殿门方向去。
临出门前,他阴森的目光, 落在榻后跪地之人的身上,眼神中仿佛带着嵌火的剑,恨不能将那人生生灼伤刺穿。
田琳眸光左右忽闪,只看得崔青尘的一眼,她便吓得两股战战,头皮发麻。
苏晓心里攥着劲,强迫自己受着痛,想着一定得忍下来,忍下来便不痛了。
故崔青尘说了什么,她根本无暇顾及。
*
出了正殿,崔青尘大步来到侧殿,伸出手猛地敲响侧殿的红木门。
“若你还在,便去瞧瞧王后,她的伤似乎加重了。”面对侧殿中的人,崔青尘心里难免有些复杂,可他只放心将晓晓交给赵冉,其他人他都信不过。
侧殿之中,少女正好穿上医女样式的襦裙。
她抿着干涸的唇,将门扉打开,什么话也没说,便埋头从崔青尘身旁小跑而过。
身后,青年酥哑的嗓音传来:“朕拜托你,再照顾晓晓几日可好?”
少女停下步子,她一想到前几个时辰里,她都和身后的男子,躺在一张榻上……
赵冉她还是个未出阁的女子……
尤其是那般…那般裸-露着,躺在一个男人身边……
赵冉脸上,有羞愤、有不安、有面对那个男人的无地自容。
可他是皇帝,而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医女。
在这宫里当差,总是要伺候圣上和王后的。
赵冉平复心绪,转过身面上平静道:“下官会将王后娘娘身子将养好,请主上放心,这是下官职责所在,定不负主上和娘娘期望。”
崔青尘颔首,赵冉既决心以医女身份留在宫里,他也不便强求。
眼下这番尴尬的局面,他总不好与她说太多话。
“朕记得,你叫赵冉是吗?”崔青尘平静地说,“正殿中,有一位医女在照顾王后,朕要你踏入正殿时,悄悄以朕的名义叫她出来,切记,别让王后听到。”
赵冉行礼称“是”,而后回过身往正殿中去。
天边最后一丝光亮落下,崔青尘望着山顶渐去的云层,心里简直一团乱麻。
正当他心里十足烦躁之际,田琳胆怯地来到他身旁,“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圣上,我…下官…您寻下官,有…有事吩咐吗?”田琳实在害怕,赵冉被圣上临幸,她不知道赵冉是否在圣上面前提到她,她怕枕边风会要了她的命。
崔青尘睁着猩红的眼,怒瞪着她,厉声呵斥道:“你方才要跟王后说什么?”
田琳身子登时吓得哆嗦,她后背衣裳已被薄汗浸透,慌乱之下便将今晨大妃宫里发生的事儿,一五一十地抖搂出来:“圣上…圣上开恩,下官…下官是受大妃娘娘的指使,所以才在王后娘娘床前,讲了那番话。”
她嗓音惊骇,声线颤抖道:“只要圣上能饶我一命,我定一字不差的,把来龙去脉跟您说个干净。”
崔青尘眉峰一挑,扫视周围一眼,道:“好,那便进来再说。”
人多眼杂,立在院中谈话总不免被他人听了去,这宫里总有人不知死活,管不住自己的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崔青尘打开侧殿的门,又唤来几个随身的太监守住门扉,自顾自踏入侧殿之中。
田琳愕然一瞬,心里有了别的心思。
她安慰自己放下心里的怕,从地上站起身,昂首挺胸地踏入侧殿。
“说吧,朕倒要看看,你还能说出什么花样?”崔青尘坐上椅凳,眸光中覆着冰霜一般的寒,“若朕察觉你话中有假,你该知道在王后病弱时嚼舌根,应是什么样儿的下场。”
这是田琳第一次跟天子说话,他离得她那样近。
田琳眼下绯红,似羞涩般道:“圣上,下官得知您与大妃娘娘不合,若下官愿意替您分忧,去大妃娘娘身边当您的眼线,圣上会赏赐下官吗?”
这次,她没有跪下,而是直勾勾盯着崔青尘看:“赵冉她能成为主上的人,全拜大妃娘娘所赐,今晨琳儿与那赵冉一同去到大妃娘娘宫里,琳儿听那赵冉亲口说,主上您许她一个诺,她想要的便是成为主上的嫔妃。”
田琳不顾敞开的门扉,自顾自拽下衣裙,露出香肩,脚踩莲花步,羞赧地走到崔青尘身前:“琳儿所言句句属实,是那赵冉亲自去的大妃宫里,还让琳儿陪她一起。大妃娘娘见她识时务,便助她夺主上青睐,脱光衣裳钻进主上怀里……”
说着,田琳猛地钻进崔青尘怀中,脸颊桃红般看他:“主上~若您愿护琳儿周全,将琳儿收下,琳儿愿意为您做任何事儿。”
崔青尘冷眸看她:“这便是你要说的吗?”
她的话,崔青尘有待考量。不过,此人心怀不轨,先是在晓晓床前欲说出,不宜晓晓养病的话,后又在他眼前故作媚态,真是可恨。
田琳颔首,见崔青尘不抵抗,她刻意拽下另一侧香肩。
青年闭上眸子,手上青筋暴起,用力将身上的“杂物”往外一推,气呼呼站起身,斜眼瞪着田琳:“朕给了你机会,可你半点不珍惜。”
他向门外高呼一声:“来人,把她拖去慎刑司,严刑拷打!”
话音刚落,门外的太监齐齐冲了进来,将田琳五花大绑,拖曳般拉出侧殿。
田琳后知后觉,本想求饶,但太监们像是看穿她一般,迅速将她的嘴堵住,手脚麻利地拖行出中宫。
侧殿中,崔青尘浅瞳浑浊,与当年的荼白少年截然不同。
彼时,他的心里装佛装天,还有苏晓。宫廷诸般争斗与他无干,他都可忍耐之,荼白少年只期许能与心爱之人,度过余生,不管他人争斗,亦不管外界□□。
可他终究是变了……
崔青尘也无法分清,现在拥有权势的他,到底称不称他的心意?
***
七日后。
中宫守卫众多,因上次赵冉一事发生,崔青尘也格外谨慎,进出中宫的人都得仔细查验,方可入内。
女医也撤去不少,唯有赵冉一人伺候苏晓。
崔青尘依旧歇在侧殿之中,他的殿门不仅配了锁,还留了许多侍卫值夜看守。
然崔青尘不能时时留在中宫,朝政上他也有许多事儿急需处理。
他前脚方走,后脚便有一只白犬踏入中宫。
侍卫们本想抓住白犬,奈何小东西只是跑进去溜达一圈,又自个出来了。
白犬跑得很快,一溜烟便消失在宫道上,直至跑到大妃处,才趴地休息。
寝殿内,传出两道声音,一道是大妃的,另一道是一个中年男人。
“大妃娘娘,入宫的嫔妃名册,我已备好,请您过目。”
“首相办事,哀家放心,名册之事劳烦首相大人了。”
“说得哪里话,老臣与大妃娘娘也不是头一回合作了,劳烦的话娘娘也不必多言,老臣家中还有事,老臣告退。”
话音落下,殿门开合,满脸憔悴的苏海跨过门扉,来到白犬面前:“走吧,小曲。”
白犬仰头低吠一声,摇着尾巴跟在苏海身后。
出了大妃宫,唤小曲的白犬便嗅着气味,一路带着苏海往后宫深处去。
“小曲,回家了,你去哪啊?再走便不合适了。”苏海身子孱弱,狂风扫过他,他都都些站不稳当。
苏海咳嗽两声,赶忙颤颤巍巍追上白犬步伐。
他一把老骨头,追上白犬时,脸已煞白,身子也抖。
苏海缓了口气,一把将白犬抱在怀里,目光柔和般看它:“跑得可真快,你…你简直累死老夫。”
他抱它入怀,白犬的重量对他来说,已算吃力得紧。
苏海站起身,余光中闪过一排排盔甲,他连忙扭头去看,只见一座宫殿前,围满了带刀侍卫。
三米红墙,台基之上,两扇偌大的红木门紧闭,门外两侧有一对石狮看守,这宫殿气势宏伟,完全不亚于圣上的寝宫,是苏海来往王宫数十载,头一遭看到这般气派的宫殿。
他心下好奇,到底是什么人?能让数百侍卫这般严守在此,此人对圣上对大妃来说,到底有多重要?
苏海小心翼翼从宫道拐角处走出,假装自己迷了路,随手凑到一侍卫身前问:“请问这是哪?老臣我走错了路,不知怎的便来了这……”
苏海没说几句,便被几名侍卫推搡着赶到了拐角处:“快走快走,别在这待着,妨碍了我们差事,你吃不了兜着走。”
眼见此番不成,苏海也没了力气,他懒得再闹腾,正欲转身便走时,无意间看到了宫殿的牌匾——中殿。
“中殿”这两个字,对苏海来说已是最大的线索,他冲侍卫们连连摆手道歉,转身走时,脑海中闪过一个主意。
今日进宫,他从大妃那得到了不少苏晓的消息,包括圣上在中宫侧殿中宠幸了诊治苏晓的医女,此事他久卧病榻的女儿还不知道呢。
苏海顿时醒悟,他的女儿不知晓这其中内情,原是中宫派了重兵把守。
他嘴角勾笑,身子就似大好了一般,快步往大妃宫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后妃名册
中殿榻前, 赵冉搀扶着苏晓徐徐踏出殿门。
少女面上容光焕发,肌肤如嫩芽新生般,似要掐出水来。
苏晓躺了太久, 终日昏沉, 还有些不大习惯, 她脚下踉跄,身子发软。
耀眼的阳光铺在她身上, 苏晓下意识抬手去挡。
“娘娘, 您感觉如何?若是头还晕着, 下官便搀您回到榻上歇息。”赵冉紧紧握住苏晓手臂,关切地问。
苏晓婉转一笑, 摇了摇头:“不必了, 今日我有了些力气,若再不下榻走走, 人便要躺废了。”
说罢,她脚下游离,强撑着意识往前走。
赵冉细心搀扶着她, 围着院子走了一圈又一圈。
没多久,苏晓神志逐渐清醒, 即使没人搀扶, 她也能将每一步都走得稳当。
她杏眼含笑,开心地转过身,跟赵冉说:“我们出去走走吧。”
赵冉面上惊愕一瞬,又镇定地敛回神情,道了声“是”。
圣上不想污言秽语, 在王后娘娘身子孱弱时入耳。
而眼下,王后娘娘身子大好, 宫中的流言娘娘早晚会听到,到那时她又该如何自处?
她与圣上虽无事发生,可她还没准备好,接受娘娘的责罚。
她眸中一转,靠近苏晓的同时,便试探般开口道:“王后娘娘,您休养了七日,今日身子有所好转,要不要下官前去禀报圣上?下官只怕,圣上担心您的身子,若您自个出去了,圣上恐会忧思难安。”
苏晓忖度片刻,嗓音轻柔优美道:“你说的极是,我差人跟青尘说一声,你随我出去走走。这些日子,多亏你细心照顾,我念着你的好,与你也更亲近些,若你去传话,岂不大材小用?”
赵冉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她安分地垂下头,搀着苏晓的手往外走。
与娘娘多日相处,她也知道娘娘是一个极重情义之人,赵冉心想,许是她思虑过甚,娘娘兴许能明白她的苦衷呢?
才将踏出中殿宫门,苏晓好奇地问:“赵冉,这些日子我久卧病榻,这宫里可有发生什么事儿?”
她依稀记得,误会青尘要杀害她的前夜,苏晓亲耳听到大妃说,青尘答应了纳妃嫔一事。
事情来得突然,她先是听到这番话,后便看到了青尘与赵冉亲密无间,种种误会,让事情变得复杂混沌,苏晓竟忘了这个重要的信息。
赵冉眼皮一跳,她红唇似张欲合,久久道不出半个字来。
苏晓脚下陡然,忽然想到了什么,言辞激动地问赵冉:“你可知我回中宫前,那位姓孙的太监如何了?青尘有没有杀了他?他还活着吗?”
她迷迷糊糊便回了中宫,这些日子里她也从未听到青尘提起孙金半句。
苏晓是睡梦中被带回来的,她只怕青尘一直在“废墟”外观察着他们,怕那个贫嘴“调戏”她的太监,死在青尘刀下。
她心如明镜,孙金个性不坏,只是爱耍些嘴皮。
在这个四四方方的王宫里,孙金有趣、率真、坦诚,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友。
苏晓不愿一场误会,让这般率性的一个人白白丢了性命。
苏晓突然调转话题,赵冉心里暗叹出一口长长的气,她立马应道:“没有没有,他还活着,圣上没有杀他。”
苏晓眼眸聚焦,肃然问:“此话当真?他真的没死?”
怎么可能?能在王宫偏僻的地方找到她,定然知晓她与孙金同住“废墟”,青尘又待到她歇息时才动手,必是能听到孙金和她谈话的内容。
赵冉连连点头:“下官可以确定,他确实没死,其余的下官知之甚少,娘娘您要不亲自去看看孙内官?”
赵冉暂时脱离险境,便像是抓住机会般,引导苏晓彻底绕开原本的问题:“下官也是听要好的侍卫说的,孙内官有一位舅舅,是先皇跟前伺候的人,他舅舅去得及时,将孙内官救了下来,圣上念及您的安危,便没跟他们计较。”
“可我要去哪寻他?”苏晓蹙眉,出了这样的事儿,孙金的舅舅定让他避其锋芒,先躲一阵。
先皇身边的老人,能让孙金游手好闲,还独住荒废的宫殿里,想来是能护住孙金周全的。
找他倒也不急一时,待她跟青尘将这件事说清楚,再去寻他也不迟,免得其中生了误会,她解释不清,便只能害了孙金性命。
赵冉手指颤抖,眸光闪烁地说:“娘娘,要不下官帮您去打听打听?”
赵冉很是惜命,她不入后宫,一则是不能以自己姓名随心而活,且违背家规,恐会令家中长辈失望、蒙羞,她不愿看到爹娘失望的脸;
二则她清楚的知道,后宫是个什么地方,入了后宫,有没有命活到圣上送她出宫的日子,还得另说。
苏晓冷静下来,淡淡开口:“不必了,他活着便好。”
赵冉额间渗出细汗,她没话可说,又生怕苏晓再问她别的话。
正当她发愁之际,天空“轰隆”一声,一道猛烈的雷声响起。
赵冉擦去额间的汗,朝着苏晓的背影,焦急地说:“娘娘,要下雨了,我们回宫吧,您身子才好,若染了风寒,淋了雨,下官不好向圣上交代。”
天边黑云涌动,闷雷滚滚袭来。
霹雳雷鸣,道道白光自天穹中央蜿蜒劈下。
苏晓转过身子,朱唇轻启:“回宫罢。”
不多时,没离中宫多远的二人,便赶在雨水落下前回到起点。
“哗啦啦——”
如注的大雨沿着屋檐瓦舍飞泻而下,顺势砸向地面的青石板,堆积的雨水仿若流淌的小河,不过片刻,便淹没了一蹬台阶。@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苏晓肩上搭着大氅,玉手托住下颌半躺在窗棂下,赏着外边的雾雨。
赵冉备好暖手炉,缓步走到苏晓身前,递到她手中。
苏晓随口一问:“过些日子,便到仲秋了吗?”
赵冉:“回王后娘娘,算算日子,确是该到仲秋节了。”
苏晓轻“嗯”了声,望着窗外的雨幕出神。
赵冉说:“娘娘,您仔细着身子,赏雨久了,只怕落下病根,眼下虽是热的时候,可雨来了,便离入秋不远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七月的天,雾雨却是闷热的,苏晓现在的身子,要以大氅作衣,暖手炉为袜,汤药作辅,才能将养得好。
苏晓只是轻摆摆手,示意赵冉无需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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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冉星眼看她,她浅笑,赵冉便跟着笑,只是用眼去看,都是为享受。
赵冉心想,娘娘的美,叫她一个女子都近乎动情,她看着她笑,心里便莫名舒坦。娘娘便好似一幅画,一幅极为应景的画,千金难求的画。
“谁在那儿?”
雨雾中,晃过一个白影,那白影动作极快,苏晓一连看了数遍,都未能看清白影模样。
苏晓大喝一声,赵冉登时思绪脱离,赶忙跑出殿门查看。
赵冉顶着如瀑的大雨,立马便抓到了行踪诡异的白影。
她全身湿透,裤管里都是雨水,赵冉在殿门外,勉强挤去身上的水,才踏入殿内,提着“白影”来到苏晓眼前。
“娘娘,方才的东西便是它。”赵冉将手中的白色毛球抬高几分。
苏晓定睛一眼,霎时大喜,她翻身下榻,嘴里念叨着:“这不是小白吗?你怎么找到这来的?”
诸事繁多,苏晓差点忘了这个小家伙。
赵冉眸中不解地问:“娘娘,这只小狗是您的?”
“你有所不知,小白是我在宫外捡的,我也没想到它能找到这来。”苏晓放下暖手炉,欲抬手去抚摸小白的毛发。
赵冉右手一缩,谨慎道:“娘娘,您现在身子虚弱,下官和它浑身湿漉,您不宜离得太近,小心染上风寒。待下官下去换好衣裙,再替它擦干毛发,您再与它亲近也不迟。”
苏晓怔了怔,她自是明白赵冉的用心,故柔声道:“那便劳烦你了,我且等等。”
赵冉颔首,行礼之时,白犬身上“啪嗒”落下一样东西。
那东西裹着油纸,雨水轻易不能浸湿。
赵冉闻声看去,她弯下腰拾起物什,打开油纸,交到苏晓手中,便自行退下了。
苏晓接过,随即盯着手里的东西,回到窗棂下的绣榻前,她的目光落在“名册”这两个字上。
这是什么名册,苏晓不得而知,但这般大的雨,此名册却未曾浸上半分雨水,想必是丢失之人极为重要的东西。
她没兴趣看别人的秘密,所以随手扔在绣榻另一端。
名册砸向绣榻那一瞬,便由内展开来,苏晓只扫了一眼,便记住了上面的字。
——永明二十三年七月,宣安帝后妃拟选名册。
她僵在原地,久久不愿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果然是答应了啊,苏晓心想。
名册突然出现在她眼前,还是由小白“送”来的,苏晓倒要看看,布局之人想告诉她什么?
苏晓眸光失意,面上却淡定地拾起名册,仔细查看里边的内容。
她看完一页、两页,这些名字她都不熟悉,直到翻阅到第三页,黑色的墨迹撞进她的眼眸,映在她的瞳中。
苏晓眉头紧锁,心里颇为不解。
赵冉的名字为何也在名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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