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能说什么都看不懂吧,至少能看懂个作者名字,叫“thomas”。
但申宸评价道:“这是非常幼稚的一篇文献,通篇都在提出构想,但没有任何实验数据支撑。不过构想的内容很大胆,是关于信息素、腺体与人的繁衍。”
她说:“作者提出了一个概念,叫‘信息素的繁衍欲望’。并不是说信息素是活物、能有自己的意识,而是从最终呈现上来看,信息素所带来的远超激素的‘繁衍欲望’,完全是一种背离文明发展道路的产物。”
“哪怕不从生物学角度,而从社会学角度来看,信息素的存在也带来了诸多不便。在人们意识逐渐觉醒,越发追求自由与平等的当下,alpha却天生为高等,omega则因附庸高等而伪高等,beta更是没什么出人头地的机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动荡是必然产生的。”
“所以说,作者认为,信息素的利益和人类利益其实是冲突的。信息素不知因何种原因依附于人体,完成自我的繁衍欲望,而ao就是信息素的载体,是欲望的承担者。这里作者用了个很有趣的比喻——就像远古传说中的‘蛊虫’。”
终于来到熟悉的领域,有人应和道:“我听说过这个,类似‘情人蛊’那种感觉吗?”
“对。”申宸说着打了个响指,模样像极了教授在世时,“作者认为alpha的腺体相当于雄蛊,omega的腺体相当于雌蛊。蛊虫寄生于人体,想完成的无非两件事——生存和繁衍。到这里这篇文章的推论其实就结束了,只是在最后一段,作者可能自己都觉得有些尴尬,于是又想稍微升华一下主题。”
“文章写道‘另一个可以作为证据的现象是,腺体本身并不会衰老,只有人体本身会在不断衰老中丧失调动信息素的能力,待人体死亡时,腺体才会因养分不足而迅速枯竭。ao终其一生难逃信息素的控制,唯一可以喘息的机会却是在年迈时,这委实令人痛心。但如果换一种思路,利用腺体的永生反过来对人体进行调控,或许可以使信息素成为人体的奴隶也未可知。’”
待申宸翻译完,有人迟疑着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申宸解释:“就是说作者有考虑利用腺体永生反向达到人体永生,但因为作者本人也没想明白到底该怎么做,所以就在文章末尾埋了这么个看似高大上的伏笔。”
申宸说着又往回翻了翻:“这篇文献发表于八年前,水准奇差,逻辑不成闭环。我猜作者本身想的是‘腺体移植’之类的好事儿,之前也有过给老人移植了年轻人的腺体,从而使老人状态更年轻了的新闻。但是这其实是个悖论——既然腺体本身不会衰老,那老人和年轻人的腺体其实就是一码事,只能说恰好移植到了更健康的腺体,才有可能延年益寿。但从这个角度来说移植任何器官都是这样的,更健康的器官可以让人活得更久。”
听者愈发一头雾水:“那这份文献还有什么用呢?就是说它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吗?”
“关系就是它出现在了宫叁的办公室。”申宸说,“这样的一份学术文献,你们看不懂,宫叁他肯定也看不懂,即便如此他还是打印下来圈圈划划地看过了,连单词都查了。那么如果我们先认为这篇文献有大用处,如此反推过去,认为有人就是通过这个思路进行了‘永生’相关的实验,你们觉得谁最有可能?”
enigma到底还是不敢用“老头”进行称呼,只能应道:“大人。”
“是的。但他一定不会直接用在自己身上,他会先用旁人进行实验,那这个‘旁人’从哪来?”
有人小声揣测:“是我们吗……?”
“不,你们在另一个实验系统里。”申宸否决,“永生实验一定比enigma实验的失败率更高,死亡情况也更加普遍,那么这脏事谁来干呢?谁手上出现过大量命案却没被制裁呢?”
胡粥终于反应过来,应她道:“是宫氏?”
*
“所以我们捋一下这个流程。”申宸开始总结,“因为八年前的一份文献,勾起了一个向往永生的联邦高层的探索欲。他成立了自己的研究所,同时以宫氏作为资金来源。宫叁原本可能以为自己只需要提供资金,但没想到的是越陷越深,对方不仅要钱,还要人。”
“于是宫氏开始时不时地向研究所输送实验样本,这应该就是宫氏大案告破后新闻里提到的死者们。直到某一次,实验真的成功了,或者说有了成功的迹象,于是该高层决定改造自己。”
“就老头目前的状态来看,我觉得他是失败了。但可能也有成功的一面,因为他到现在还在不遗余力地督促我给他搞出一支enigma军团,这给我的感觉就好像他还打算再活500年。所以短期内他应该不会死亡了,这就是他的成功。”
“宫叁估计是因为手上沾的人命太多,怕了,所以暗自进行了调查,而且真的查出了些东西。他以为以此为威胁可以让自己活得长久,但反而成了他不得不死的理由。”
“然后就是人尽皆知的宫季两家因婚约闹掰,如果此时季氏查出宫氏的后台是老头,私下约见老头并表示可以取代宫氏,那对老头来说当然是好事。于是老头默许了警署的行动,等于弃了宫氏。这也可以解释宫季两家的旷世婚礼上,为什么是警署的人搀着老头入场。”
一口气说了太多话,申宸嗓子有些干了。她不拘小节地摸过旁边不知谁喝了一半的啤酒,抬手便灌了一气儿,拿开时已经微醺:“你们几个在四年的任务间,基本已经深入到各个领域。有的在警署,有的在雇佣军中,有的从政,有的经商。还有像晋故这样被安排入职季氏的,本质是对季氏的监视。老头将你们视作他有力的爪牙,但你们自己应该清楚,你们不是。”
申宸说:“你们一定要记得,你们是受害者。千万不要动了‘跟着大人飞黄腾达’的心思,这是亲者痛仇者快。你们要记得,是谁害得你们变得异于常人,是谁让你们每个月必须回到研究所注射稳定剂,是谁让你们不得不顶着可能会陷入终身狂躁化的恐惧生活,是谁限制了你们的自由,让你们再不能自如地选择自己的人生,只能在一个又一个任务间疲于奔命。”
当申宸这么说着的时候,七个身强力壮的enigma,就围在四周直勾勾地看着她。
“是那老头。”申宸说着,然后承认道,“也是我。”
胡粥眉头紧皱,一面提防着其他人的动向,一面伸手抢过申宸的啤酒瓶:“别喝了,你喝多了。”
申宸也不否认:“我是喝多了,但我的头脑很清晰。”
她舌头有些硬,但确实没耽误说话:“之前我逐个地联系过你们,表达过我想要搞死那老头的个人意愿,但总是要求你们按兵不动,那是因为我们对敌人知之甚少。现在情况不同了——永生计划尚未完成,宫氏的职能落在了季氏头上,也就是说,接下来季氏很可能也会开始向老头提供实验样品,这就是我们的切入点。”
“我和晋故人在季氏内部,会及时注意他们的动向。我希望的是当你们收到相关信号的时候,所有人都能毫不迟疑地作出反应——警署的及时上报,政界的立刻发难,经商的现在就可以开始跟季氏接触以备不时之需。还有雇佣军中的,可能要做好调兵的准备,因为老头的手下可远不止我们。”
“所以我说,团结合作很重要。”申宸看着他们,“到时情况瞬息万变,我未必能及时获取所有信息,也很难准确地给你们发号施令,所以你们互相之间得有配合——当然啦,我越是下死命令,你们可能越是不会听,那我觉得,不妨就相信你们的能力。”
“你们本就是雇佣兵中的精英,成为enigma之后就更非常人所能及。你们是alpha的变种,是比alpha更高级的群体,作为你们的创造者,我对你们的实力深信不疑。再加上大人的助力,如今你们每个人在各自领域中的能量都不容小觑。有这样的伙伴与我同行,我为何没有胆量赌一把呢?”
她重新抄起另一瓶喝了一半的啤酒,然后站了起来:“机会只有一次。事成,我兑现我的承诺,将你们的身体恢复原状;事败,我们所有人会同时暴露,一起死在老头手里。”
她将手上的啤酒高举:“不愿意的,明天就可以去老头那里告发我;愿意的,举起你们手上的酒瓶。”
就算怀揣恨意、怀疑和忧虑,其余七个酒瓶还是同时举了起来。
这就是研究员对实验品的绝对压制,从申宸决定搞事的那一刻起,其他人其实就只有陪着干这一条路。
“干!”随着申宸一声令下,所有人将头一仰,酒瓶吨吨吨地见底,包括她自己那瓶。
待到一瓶饮尽,大伙儿又将酒瓶从嘴上拿下。场面仍是寂静,大家都以为申宸还有话要说。
但她只是低垂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三秒后,身子一软,醉倒在一旁的胡粥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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