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狼面面相觑。
胡粥甚至在那一瞬间举起双手以示清白:“你们都看着了,我没碰她,是她自己倒过来的。”
场面又寂静了几秒,刚和晋故打完架的那个肌肉老哥率先忍不住,将空酒瓶往桌上一敦:“这到底靠不靠谱啊,前一秒还说着事儿呢,后一秒就这样了?”
一直坐在沙发拐角没说话的斯文眼镜男幽幽开口:“到底是真醉还是装醉,这谁说得好呢?”
肌肉老哥顿了顿,又把酒瓶捧回了手上。
*
在座的除了晋故以外一共六人,三个仍属雇佣兵,一个成了老头日常工作中的下属秘书,一个潜伏于警署,一个是上市公司冠氏集团的老板。
斯文眼镜男就是冠氏的老板冠妄。
冠妄是个典型的保守派,当初接受注射时就尽可能地往后缩,排在了最后面。
但是申宸是从最靠近门的一个开始注射的,所以他就成了第一个。
从那时起他就明白,没有什么万全之策,人生多得是赌的成分。
*
他自认为还算幸运的,至少他顺利地变化成了enigma,而没有变成晋故那样。
晋故发狂袭击申宸时,他是唯一没上手制止的一个,因为不知道万一被咬了会不会得病。
后来六名完全体enigma被带到大人那里,被告知从此他们将有新的身份,余生的使命便是为大人效劳。其他人一时都炸了锅,他们为此感到愤怒,质问这是谁决定的,为什么没人问过他们本人的意见。
冠妄却从始至终没说一个字,因为他觉得对方既然敢于胁迫六个强大如怪物的家伙,就一定还留了后手。
果不其然,他们得到的回应是——可以不配合,但如果没有每个月按时回到研究所注射稳定剂,他们就会变得和晋故一样。
*
被注射后的第一年,晋故是完全没有人类意识的。他时刻沉浸在狂躁状态里,脑子里只有关于配对的原始冲动。
冠妄每次去打稳定剂,进门前总要做一下心理建设。他知道此前晋故和他一样,是骄傲的alpha,是被严格训练过的优秀雇佣兵。他们一同被选中参与这个所谓的“特训”,唯一的区别也就是晋故运气差了些罢了。
有时他会看到晋故被拴在锁链上挣扎,龇牙咧嘴地想要攻击任何人;有时恰好碰上晋故被束缚在器械上承受电击,那就是更加可怕的哀嚎;还有时实验室里静得出奇,晋故被铁链绑着,奄奄一息地伏在地上——这就是刚从器械上被放下来,已经累得动都动不了了。
而不管晋故是什么状态,那个穿着宽大实验服的omega研究员,都只是一脸冷淡地做着自己的事。
要么是在记录数据,要么是在摆弄她的那些瓶瓶罐罐,要么拿着个平板不知在划拉些什么。
见冠妄进来,她便将手上的东西暂且放下,伸手去摸注射器:“报编号。”
冠妄说:“1号。”
*
他对晋故非常同情——都变成这副模样了,不给个痛快也就算了,竟还要每天承受非人的折磨,完全成了个可以随意折腾的实验样本。
所以申宸在他眼里就毫无人性可言。
冠妄听说过一些远古酷刑,凌迟、拔舌、炮烙,都是难以想象的残忍。不过比起受刑者的痛苦,他更疑惑行刑者如何下得了手。
现在他不疑惑了,申宸就是他脑海中行刑者的具象化——他开始明白,是真的有人能在铺天盖地的惨叫声中长期生活的。
这令他感到恐惧,因为每个月他仍要任由不明不白的药剂打进自己身体里。不接受的话,就可能像晋故这样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生不如死;接受的话,他又生怕药剂有什么未知的问题,他会变得比晋故还惨也说不定。
所以每次打完稳定剂,意识到自己还是个人样,就如获新生。
冠妄走出研究所,整整自己的西装,对着路口的拐角镜抹一把头发,然后摆出总裁该有的表情。
仿佛从地狱出来,走向自己的天堂。
*
是的,研究所以外的世界对冠妄来说完全就是天堂。
在晋故滞留研究所的同时,其他六名enigma都开启了新生。
比如冠妄,因为气质冷静沉稳,加上有一些经济学背景,于是他的定位便是大人在商界的触手。
冠氏集团算不上什么大企业,但走哪都有人给面子,因为坊间盛传冠老板不是一般人,后台硬得很。
至于后台到底是谁,什么来头,倒是没几个人能说得清。
在纸醉金迷的名利场中游荡时,冠妄也有想过人活这一辈子到底为了什么——名、权、钱、色,他好像什么都不缺了。
如果只是作为雇佣兵,不论多么拼命,他都达不到现在这个高度。
他得到了人们的吹捧和尊敬,那些比他年长得多的商业巨头极尽谄媚,积极创造“偶遇”,只为了能和他吃顿饭套上近乎;他得到了曾经想都不敢想的钱财,哪怕生意失败,亏空也会被源源不断地补上,只要有大人在冠氏就不会倒台;他才三十出头,所有人都会说一声年轻有为,各色omega争相爬上他的床,甚至有合作伙伴主动提出要将子女嫁给他。
如果这些都还是可以想象的快乐,那么□□飞升的爽感,就更加难以言喻。
他的心胸变得十分宽广,因为现在的他,一根手指就可以挑起原本难以负担的杠铃,一秒钟工夫就可以出现在百米之外,如果释放大量信息素,甚至可以让近处的alpha直接陷入昏厥。所以即便遇上地痞无赖对他不敬,他也完全不动气了,毕竟明知自己杀死对方就像捏死臭虫一样简单。
活成这样,人生似乎别无所求,直到又一个搂着美人醒来的清晨,他被电话声吵醒。
还是那个毫无感情的声音:“日落之前记得过来,这个月就剩你了。下次再忘我就不再提醒了。”
美人趴在他的胸膛,微微蹙眉:“谁啊,怎么这么跟冠总讲话?”
而电话彼端的人,今天心情似乎格外不好:“说话啊,哑巴了?”
冠妄的手发着抖,胸口因气闷而起伏,额头的青筋也爆了出来。
然后他稳住呼吸,对着手机说道:“好的,这就来。”
那时美人的眼神,好像见了鬼一样。
*
冠妄很想杀了申宸,但谨慎是他的天性。
他的一切都是大人给的,他的性命受制于稳定剂,那么这个研究员到底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呢?区区一个omega,她凭什么这么嚣张?
在对身外的富贵习以为常之后,如何摆脱这种强烈的不自由感就成了很重要的事。事实上即便没有什么把柄在大人手上,能有如此强健的体魄和如此富贵的生活,冠妄也是愿意为大人卖命的。
所以冠妄有在思考,如果稳定剂只是大人制约他们的方式,那么他或许可以做些什么来投诚,让大人明白即使不用这种方式,他也甘愿为大人效犬马之劳。
然而就在他打起小算盘的同时,在一次注射间,恰遇上大人来实验室见申宸。
大人说话时完全没避着他:“宸儿啊,7号的事儿,如果实在不行,就算了吧。一次失败不算什么,日子到底还是得往下过。”
申宸一边给冠妄的小臂消着毒,一边应道:“大人,现在继续没有意义。您说给我十个人进行尝试,现在结果已经出来了。七分之一的失败率,这是我不能接受的——要么药物有了新的改进,要么找到失败后的破解办法,否则我不会开始下一组实验的。”
顿了顿,申宸继续道:“当然,如果大人实在着急,可以试着启用其他研究员,我无所谓。”
“唉,要是其他人顶用,哪怕说能帮得上你的忙,我都不至于要你这么辛苦啊。”随着大人话语声,尖锐的针头刺进冠妄的身体,“不要跟我闹脾气,你明知道这项研究,只有你做得来。”
“我没有闹脾气,大人,我是真的很自责。”申宸说,“一边探索失败原因,一边研究如何取消稳定剂对enigma的束缚,我的精力确实有些跟不上。所以每当大人催促的时候,我都会对自己产生怀疑,我会想如果由其他人来做,会不会比我做得更好。”
“呵呵呵,宸儿现在说话也一套一套的啊。”大人似乎在笑,但他的面部肌肉已经苍老到只能摆出一个奇怪的表情,“好,我可不敢再催你了,但也不要在7号身上花太多时间,你得知道真正的正经事是什么。”
“好的,大人,我明白。”
*
此时的冠妄,脑子转得飞快——
所以enigma转化药物实际并没有开发完成,稳定剂的使用是为了弥补转化带来的副作用,申宸一直在试图进一步的开发,而老头更希望加快实验进程,将药物更广泛地投入使用。
也就是说真正有用稳定剂对enigma进行束缚的主观意图的,不是申宸,而是老头。
那么每个月必须注射稳定剂,就并不是刻意对他们进行管控,而是目前的技术只能做到这样。也就是说如果真想重获自由,该求的其实不是老头,而是申宸。
冠妄的脑子似乎被180度调了个个儿。
而更加可怕的是,这一技术目前只有申宸一个人掌握。这意味着一旦申宸死亡,稳定剂就会彻底断供,六个enigma也将是死路一条。
冷汗从冠妄背后渗出,他终于开始明白申宸的嚣张从何而来。
她确实服从于大人的威压,但是大人也依赖着她的头脑。enigma强大的躯体能瞬间撕碎老头,也可以将申宸如蚂蚁般碾死,但他们的社会地位来自老头,身家性命则握在申宸手中。
这是权力、智慧和力量间的相互倾轧。
这么说来的话,大人这次说话没有避开他的理由就很明显了。
在申宸这里吃了瘪,大人一面摇头一面颤巍巍地转身,拐杖恰碾在冠妄皮鞋下的大脚趾上。
冠妄吃痛地闷哼一声,然后听见大人说:“你们几个现在算是同族同类,感情应该是亲如手足的,这我不担心。我主要怕的是,你们忘了宸儿对你们的再生之恩。你们每个人都有保护好她的义务,毕竟如果没有了她,哪里还会有你们呢?”
冠妄低下头去,慌忙应道:“是的,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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