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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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舒唯听到这话, 看向他的目光顿时变得更深了些。
“你刚才在藏书阁里说,你从小不知父母是谁。”邵允淡声说, “我听到后,心中却对你有些羡慕。”
“因为我想,幸好你不像我,虽然明知父母是谁,却非但没有收到过来自他们的任何一分情感倾注,反而背满了他们赐予我的诅咒。”
她第一回去邵家大宅时,本以为自己已经从小执他们的只言片语里感受到了邵家内核的阴暗潮湿, 却没想到事实远比她想象得更为让人窒息。
“我一出生,我的母亲就得了严重的产后抑郁。她自生产后便开始与我的父亲争吵、质问他为什么要让她生下我,后来又整日一个人待在房间里以泪洗面,大约半年左右就因心情郁结去世了。”
他一字一句、说得尤为平静,“后来听家中的老仆从说, 我的母亲以前其实是个非常温柔顺从的人,对我的两位兄长疼爱有加。只可惜, 我没有体验这一切的福分, 甚至连她一眼的关注都博取不到,所背负的只有她满满的厌弃。”
“而至于我那天性残暴偏执的父亲,他将母亲的性情大变和去世全都归咎在了我的头上,对我恨之入骨、恨不能我立刻暴毙。”
这些话,她万万没有想到会从邵允的口中亲自得知。
那么一个总让人感到如沐春风的人,却在用如此冷静的语调叙述着她连想都不敢想的、发生在他自己身上最真实的过往。
就像把自己身上永不会痊愈的伤口再翻出来,血肉淋漓地掰开给她看。
邵允说,他出生后, 不像邵眠和邵垠身边总是围绕着层出不穷的仆从。邵蒙只许给了他一位最瘦弱的奶娘,还不允许邵家上下的任何一个人对还身处襁褓的他施以照料, 明摆着就是希望他自行早早惨死。
那奶娘是个善良的好人,接下这门倒霉差事后也依然尽全力照料他。但因为要一个人为他做所有的事,哪怕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所以总会因过度劳累而病倒。
于是,只要奶娘病倒的日子,他就会跟着挨饿生病。
发高烧是司空见惯的事,他在懵懂无知的岁月里,在邵家大宅最偏僻的后院中身处炼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大哥邵眠,应该是当时整个邵家除了我的奶娘外,唯一将我视为人而不是草芥的存在。”他说,“在我生病时,他总会半夜背着他的仆从悄悄地溜进我的院子,喂我吃食物和药。”
“而至于我的二哥邵垠。”一提到邵垠,他的目光便冷了下来,“大约他是除了我的父母外,在这世上最希望我立刻死去的人。”
叶舒唯完全能够想象得到,哪怕那位善良的奶娘和当时自己还是个孩童的邵眠再努力相助,比起邵允所遭受的痛苦也不过是微不足道的慰藉。
最应该被好好照料的岁月却过得啼饥号寒,也难怪他会落下这一身的病根。
说得更难听一些,他没有在那样的童年离开人间,已是他的幸运。
她在这一刻,忽然能够理解,为什么元喜主持会说他从小便生活在地狱之中。
理应最疼爱他的亲生父母自他出生后就从未给予他任何一点的关怀,还将所有的痛苦都归咎到他的身上。在本应收获最多温暖的家中只能得到零星一点的善意,其余的都是铺天盖地的恶意和诅咒。
她这时看着他,轻声说:“或许换作其他人,早就选择草草结束自己的生命了吧。”
“我也不是没有想过要早早结束自己的生命。”
他轻阖了阖眼眸,“长大后,我其实有一段时间总是想不明白,既然他们如此厌恶我,那为什么当初还非要让我降临于世?闲得没事干给自己招揽痛苦吗?”
“后来我想明白了,这世上很多事即便知道了答案也无济于事。但如果死了,就更不能得到自己想要知道的答案了。”他这时轻笑了笑,“既然我在那早就该死一万次的童年里都侥幸没有死,那上天就必然有他的缘由。”
“你看。”他抬手指了指前方壮丽的瀑布,“死是最简单的事,眼一闭便是虚无。但一旦死了,生前那所有的执念都没了归处。”
“而我在这世间还有诸多执念,所以我比谁都想要活着。”
听到这句话,叶舒唯的眼睛忽然亮了一下。
她望着他,张了张嘴:“小执,小念……”
他莞尔一笑,轻点了点头。
所以双子的名字便是如此由来。
当初的双子也同他一般、被父母无情遗弃,而邵允选中他们,给予了他们第二次人生,让他们重新来过,可以主动选择自己的未来,改变自己的命运。
这是他的执念,也是他对双子最大的祝福和祈愿。
“小执上回告诉我,辛澜是奶娘和邵蒙司机所生的儿子……”她很快又联想到了什么,“所以,辛澜的母亲就是……?”
“没错。”他面对她毫无保留,“辛澜的母亲便是当初那位尽心尽力照顾我的奶娘,她生下辛澜后缠绵病榻很快去世。我那时尚且年幼,还没有足够的能力和机会再好好报答她,能做的便只有替她好好照顾辛澜、为她修建一座体面的坟墓。”
原来如此。
双子、辛澜、城中大大小小的福利院、元喜寺中的僧侣们……
这所有她已知的、甚至是未知的一切,都是他用自己的双手在慢慢实现的执念。
因为生于地狱,所以比谁都想要在这座废墟中生生创造人间。
叶舒唯阖了阖眼,长吁了一口气。
她这时后退一步,两手背在身后,冲他抬了下下巴:“你应该早就已经猜到我来珑城的真实目的是什么了吧?”
邵允似笑非笑地逗她:“凭你如此明目张胆的行事风格,我很难不猜到。”
她没好气地白他一眼。
他立刻做出一幅洗耳恭听的模样:“但我也只是猜测,愿闻其详。”
“简单来说,就是我要来珑城找一个危险性极高的犯罪组织头目和他的爪牙,而我合理怀疑这个人就隐藏在三大家族之中。”
随后,她便将自己的真实身份和任务目标大致向他交待了下。不过,她并没有具体阐述Shadow这个神秘组织的由来,只是将自己的人设简化成了特警。
他认认真真地听完后,第一句话便是:“你把这些全都告诉我,真的可以吗?”
她耸了耸肩:“所以我的队友都觉得我疯了。”
他煞有其事地点点头:“不过我想,我可能只会比你更疯。”
“邵允。”
沉吟片刻,叶舒唯对他说,“既然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也要再次跟你重申,在我们的调查中,你的家族也牵扯在其中、难逃一分干系。并且迄今为止,我对你们邵家的怀疑最深。”
“你放心,我绝不会对邵家有半分偏袒,甚至可以说,我很高兴你能帮我一起将这个腐朽的家族连根拔起。”邵允笑看着她,“我为此已经做了整整二十多年的准备,不是一朝一夕。”
听到这些话,叶舒唯在心中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她确实一直都很明白,邵允与自己的目标无限趋近于一致。
为了找出珀斯公爵的踪迹,她势必要将三大家族翻个底朝天,无论会牵扯到什么人;而他既然会向她伸出援手,说明他也想在三大家族中掀起不可逆转的风暴。
即便最后要和他具有血缘关系的亲人站在对立面上,即便有可能需要他亲手毁了自己的家族,他都在所不惜。
心中明白归明白,可当真的亲耳听到他说出自己破釜沉舟的觉悟,她还是会不免为他感到悲伤和惋惜。
对于其他人来说,家人是此生最重要的后背和依靠。
可是到了他这里,却是他与生俱来的噩梦与诅咒、他拼尽全力都想要逃脱的致命牢笼。
邵允似乎是感知到了她心中的情绪,温声安抚她道:“不要为我感到难过可惜,我比谁都要坦然接受自己的命数。即便你叶舒唯不出现,我也会自己去做这件事。现在既然你出现了,我就有更好的理由要去将它好好完成。”
她问他:“即便代价是要失去一切?”
他给了肯定的答复:“嗯,即便是失去一切。”
是了。
从她见到他的第一眼起,她就没有错看他。
人人都以为邵家那位病弱的三少爷庸碌无能,却没有人知道他故意展现给世人看的表象下,那能够一举划破黑暗的光芒和无比蓬勃的力量。
山上的天暗得要比平时稍早一些,他们在瀑布边站了一会儿,又走去旁边的小亭子里歇脚。
“其实刚懂人事时,我就已经开始怀疑三大家族中有人在从事地下犯罪链,你所看到的血腥搏击赛事只是其中的冰山一角,因为参与人数众多,他们也不怕让人知道。”邵允告诉她,“可其余性质更恶劣的犯罪,诸如杀人、非法贩卖人口、贩毒、贩卖武器等……他们都做得相当高明,在表面上几乎无迹可寻,怎么查都是正规的经商。”
“珀斯公爵就是有这个能耐,他可以用看似合规的行商途径骗过所有人。比如他以他人的名义举办了一场拍卖会,表面是拍卖珍稀文物,实则是在非法贩卖奴隶和军火。不仅在拍卖的流程中捉不到他任何一点纰漏,甚至参与拍卖会的普通人根本察觉不到任何问题。”
叶舒唯说到这里,顿了顿:“珑城相对其他大城市的发展大幅落后,对于珀斯公爵来说简直是天然孕育的犯罪场所。没有严格的法规、没有井然的秩序,通讯技术落后,所有的犯罪都依靠人亲自来完成,再加上被三大家族一手遮天垄断,更难以追查到那些杀戮和混乱的溯源。”
邵允微微颔首:“我会将我这些年收集整理的所有信息都与你共享,不过这些信息都不是电子档的,你和你的队友翻阅起来可能有些耗时。”
“没事。”她说,“我这次千里迢迢来到珑城,原本就没想要急着走。”
听到这句话,邵允的目光里不免|流|露出了一丝连他自己也未曾察觉到的欣喜。
“对了。”他将那抹欣喜妥帖地藏进眼底后,对她说,“关于你之前问过我的墉萍酒店杀人案,我得到了一些你可能会感兴趣的信息。”
叶舒唯瞬间眼睛都亮了:“真的?在哪里?”
“快的话这两天,慢的话可能要一周。”他浅浅地卖了个关子,“信息上山需要一些时间,得有点耐心。”
在天色快要完全暗下来前,他们沿着走上来的鹅卵石小道原路返回到了元喜寺。
一进寺庙大门,就见一位僧人手里托着个托盘,朝他们迎了上来。
“叶姑娘。”那位僧人似乎已经在寺门口等候多时,“您回来了,这是元圆大师兄托我转交给您的。”
“元圆?”她拿起托盘上那张叠成一个小方块的纸片,“他自己怎么不来找我?”
僧人:“大师兄说他今日伤到了元气,需要闭关静修两日。”
一听“伤到元气”,叶舒唯就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邵允在一旁冲她竖起了大拇指:“真了不起,我认识大师兄这么久,从没见他被谁逼得都伤到元气了。”
叶舒唯嘴角噙着笑,借着夜晚寺中的烛火慢慢打开了那张小纸片。
淡黄色的纸片上只有短短八个字。
——没有来处,却有归途。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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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八个字, 从字面意义上来解析并不复杂,但细细研读却还是透露着全然的未知。
叶舒唯看完纸片后便收了起来, 打算等被她整破防的元圆出关后,再去拷问他这话究竟有何深意。
不过,连她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出于什么心理,她并没有将元圆交给她的这张纸片上的内容告诉任何人……包括邵允在内。
邵允也不是多嘴之人,非但没过问,连眼神都没在那纸片上逗留,只是说让她回房整顿后和大家一块儿去吃晚饭。
元喜寺从早到晚的吃食都是斋饭, 这对僧人来说是日常,对邵允这种原本饮食就清淡的久病之人来说是正中下怀,而对于叶舒唯和正在长身体的双子……不,确切地来说是小执,就有点儿遭罪了。
叶舒唯原本以为自己能熬得过去, 但仅仅是在吃了第三顿斋饭后,她就有点快遭不住了。
按照约定, 她身为双子的老师, 现在开始每天都会尽量抽出时间来教双子练习搏击。因为小念伤病还未痊愈,最近几天就只有小执一个人跟着她练,邵允、小念和辛澜则在一旁围观。
谁知道,这才刚练了不出半个小时,师徒二人就已经宣布罢工了。
小执直接一屁股往地上一坐:“我打不动了!我真的好饿啊!”
“救命!”叶舒唯软趴趴地往庭院里的廊柱上一靠,感觉自己的天灵盖都在旋转,“我想吃肉……”
小执哭丧个脸:“我不夸张,现在给我来头牛我都能给它生吞下去。”
“我能吃两头牛。”
“我能吃五头!”
……
眼看这俩人越说越离谱, 辛澜这个大管家忍不住好心劝说他们:“小执,别任性, 以前来元喜寺那么多回不也是这样过来的?寺里的规矩可不能破。还有叶小姐,你也忍忍,等下山了之后,你想吃多少头牛都行。”
小执干脆躺倒在地上耍起了无赖:“以前咱们来元喜寺基本不会超过三天,可这次根本不知道要待多久,天天从早到晚吃斋饭这哪能受得了啊!”
小念肃着脸批评他:“三少爷留在这儿自然有他的理由,难道就因为你要吃肉,便破坏掉三少爷的全盘计划吗?”
小执一听这小老头说话就头大:“别说教!本来就饿得头晕,现在更晕了!”
小念十分不给自己亲哥哥面子:“就算你晕在这儿三天,也没人会给你肉吃。”
小执直接转向邵允,可怜巴巴地冲他吐舌头:“三少爷,我真的好饿!我饿得练不动!”
辛澜朝他做了个双手交叉的手势:“别冲三少爷撒娇,没用。”
叶舒唯紧跟着从廊柱上直起身,她看着一直在笑的邵允,大放狠话:“不给我吃肉我就啥都不干了,约定说撕毁就撕毁。谁给我吃肉,谁就是我的救命恩人,让我给他做牛做马都行。”
辛澜摇了摇头:“叶小姐,你也别冲三少爷撒娇,没……”
“辛澜。”
下一秒,就见邵允眼角带笑地开了口,“去告诉元喜主持,麻烦他安排些新鲜的水果过来,先给他们解个馋。”
辛澜:“……?”
不是,三少爷,有些规矩您不是一直都是说什么都不肯打破的么?怎么到了叶小姐这儿,随随便便撒个娇,就跟没有规矩这个东西存在似的?
叶舒唯虽然闹归闹,但心里还是明白分寸的,知道有水果吃已经是邵允能给到她最大的纵容,赶紧顺着杆子往上猛爬:“三少爷万岁!”
小执跟着一块儿大喊:“三少爷万岁万万岁!”
邵允拿这对活宝一点办法都没有,无奈地支着下巴问他们:“等吃了水果,该好好上课,好好练习了吧?”
“一定一定。”
“绝对绝对。”-
元喜主持安排来的水果吃起来口感香甜可口,叶舒唯一口气连吃了三个梨、一大串葡萄,心情好了不少。随后便摆出老师的姿态,认认真真地将自己搏击的经验传授给新收的两位学生。
小执脑袋瓜子转得快,但也贪玩,总会想着法子偷懒;小念不仅有天赋,还有勤奋刻苦加持,于是各方面表现都难免比哥哥要更优异一些。
两兄弟各有所长,都是好苗子,只要假以时日,都会是相当出色的全能型选手。
“舒唯姐。”
下课后,邵允他们都走了,小执还缠着她不肯放,“射箭、击剑这些你是不是也都很擅长?”
叶舒唯的字典里从来就没有谦虚二字:“废话。”
小执的眼睛直冒星星:“那枪术呢?”
叶舒唯心里想着你说的这些都是身为一名顶尖特勤人员的基本素养,不擅长哪能行:“不在话下。”
小执像个猴子似的上蹿下跳:“你能不能也教教我们枪术啊!?”
“教你个头。”她曲起手指,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小执的额头,“两个未成年的小屁孩学什么枪术?就算我同意,你们三少爷会同意不?我要是敢教你们,他就敢把我吊起来打。”
“你跟三少爷好好解释下不就行了?”小执转了转圆溜溜的眼珠,“只要你跟三少爷说,枪术要从娃娃抓起,我们从现在就开始学、对我们未来的成长发展有帮助之类的,他绝对会听得进去。”
叶舒唯都给他气笑了:“你美梦做得可真香,我说他就会听?你当他傻?”
“怎么不听?”小执理直气壮地叉着腰,“你说什么三少爷不听?我觉得,就算你坑蒙拐骗,他都会乖乖躺进你给他挖的坑里头去!”
叶舒唯心一跳,一时竟不知道该回这小屁孩什么话,只能三两下给他赶回禅房去睡午觉。
等回到自己的禅房,她因为小执无心的话语在床上翻来覆去了一会儿,刚刚才被水果稍作抚慰的肚子又开始咕咕乱叫,干脆气急败坏地坐起身来。
就这么烦躁地抱着蒲团,在床上不知发了多久的呆,她忽然隐隐约约闻到了一股香味。
要是她的鼻子没出错的话,那股香味,好像是……
下一瞬,她的禅房门就被人从外轻轻地敲了敲。
“进来。”
禅房门应声打开,邵允从门外慢步走了进来。
叶舒唯感觉到他的身上似乎夹带着山野间的微风气息,还有些风尘仆仆的意味。
他反手合上门,礼貌地站在门边,笑看着床上头发凌乱如鸟窝的她:“没睡着?”
她揉了揉眼睛,不吭声,只用一幅生无可恋地表情看着他。
“饿?”
“你说呢?”
“想吃肉?”
“吃得到吗?”
邵允但笑不语地看了她两秒,背在身后的左手忽然将一袋东西放到了她禅房的桌子上。
叶舒唯对着那袋东西定睛片刻,从床上一跃而起。
她的鼻子诚不欺她,邵允竟然给她在这荒郊野岭弄来了两只大大的肉包子!
“你这是从哪儿弄来的!?”
她急得连鞋也没穿,直接光着脚蹦到桌前,火急火燎地开始解塑料袋子。
“慢点,没人和你抢。”邵允低低咳嗽了两声,笑着走到床边去给她取了拖鞋过来,弯腰放到她的脚边,“先穿上鞋,别冻着了。”
叶舒唯就着他的手穿上拖鞋,从塑料袋里捧出了一只还散发着阵阵热气的大肉包子,简直像是在捧着一座稀世珍宝:“你倒是快说呢!”
“在告诉你之前。”
邵允缓缓直起身,他用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敲了敲餐桌的桌面,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我想先问问,你方才说谁能给你吃肉,你就给他做牛做马……这话还作数么?”-
同一时刻,辛澜和双子正窝在叶舒唯的禅房外面明目张胆地听墙角。
打扫后院的年轻僧侣见他们三个像三只大壁虎似的趴在门边,忍不住好奇,放下扫帚过去询问道:“抱歉打扰了,三位施主这是在做什么呢?”
“嗐。”小执摆了摆手,“我们在观赏一个人可以没有原则到什么地步。”
这话说得小僧侣更摸不着头脑了:“没有原则?谁?”
辛澜没好气地摇摇头:“你们的阿允少爷啊!还能有谁?”
天知道一个小时之前他有多么无语,那会儿他刚送邵允进禅房,想让邵允午睡片刻,便见他家三少爷一进屋就直接拿起了外套。
他疑惑地问:“三少爷,你这是要下山么?”
邵允没否认:“你让谭叔取车到寺门口等我,我记得山脚附近是不是有两家卖吃食的小铺子?”
“好像有。”
“有卖肉么?”
“应该有吧……再不济应该也有卖肉包子。”
眼见邵允点点头准备离开禅房,辛澜这才反应过来:“不对,三少爷,你现在急着下山是要去买肉包子?你,你竟然想吃肉吗!?”
邵允回过头,不轻不重地看了他一眼。
辛澜被这一眼看得一激灵,瞬间醒悟:“你是要去买给叶小姐吃!?”
回答他的已经只有邵允渐行渐远的背影了。
他越想越不对,连忙快步赶上去,在邵允身后急急追问:“三少爷,要我陪你去么?外头天寒,你别冻着生病了啊!”
“不用陪,我很快就回来。”
“那,那……万一等会儿元喜主持知道了问起来该咋办!?寺里有明确规矩禁止荤腥……”
“没事,要是元喜主持问起来,你就说是我突发奇想要吃,让他怪罪于我便是。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
然后,他就眼睁睁地看着他家三少爷头也不回地上车下山,承受一路的来回颠簸,耗时耗力只为了买两只肉包子。
邵允回来后,从辛澜口中得知全过程的小执不乐意了,追在邵允的身旁团团转,非要邵允匀出一只肉包子给他。
邵允拍拍小执的脑袋,八风不动地拒绝他:“她是你的老师,尊师重道是基本涵养,有好东西你也要先让与她。你要吃肉,等下了山后我让你吃个够便是。”
小执被自家三少爷这无懈可击的歪理给震惊到了,一时竟都忘记了反驳。
小念在一旁唉声叹息,对着邵允进叶舒唯禅房的背影低声腹诽:“哎,你就宠她吧。”
……
邵允自然不会将肉包子的来龙去脉同叶舒唯说得如此清楚,只是四两拨千斤地诓她:“我让元圆大师兄给我变出来的。”
叶舒唯白了他一眼:“我信你个鬼。”
元圆分明在殿里闭关还没出来,再说了,人元圆的功能是天眼,又不是变魔术。
“我让元喜主持给我变出来的。”
“……元喜主持会把你的头给拧下来哦?”
邵允笑着在椅子上落了座:“你先吃,冷了就不好吃了。”
叶舒唯张嘴咬了一口香喷喷的肉包,含糊不清地说:“是你自己变出来的吧?”
用鼻子想都能想得明白,他肯定是自己亲自下山去给她买回来的。估计为了不让包子变冷,他还一路将包子揣在怀里人工加热恒温。
她一口气吃完了第一只包子,只觉得喉咙和鼻腔都有点发堵。
只是一只肉包子而已。
她在心里暗暗地催眠自己。
叶舒唯,丢不丢人呐。你不至于就为了一只肉包子,感动成这样吧?
邵允抬眼观察着她,温柔地问:“吃不下了么?”
她吸了吸鼻子,提起另一只肉包:“不能吃独食,我要去分给小执小念他们。”
邵允并未阻止她,还伸手替她打开了禅房的门。
叶舒唯走到他身边时,忽然停了脚步。
她看着他,嗓音不自觉地低了下来:“你想要我怎么给你做牛做马?”
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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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禅房的门开了一条缝, 所以外头小执小念他们的说话声能够隐隐约约传进屋里。
只是,即便如此, 此刻屋里的气氛也安静得多少有些异样。
怎么说呢。
大约是……暧昧横生。
不知沉默了多久,邵允深深地看着她的眼睛开口道:“我还没想好,有期限么?”
“有,我给你一个月。”她别过头,不想让他看到自己无端有些发烫的脸颊,“逾期作废。”
他毫不迟疑地答应下来:“好。”
叶舒唯拉开屋门,从喉咙里滚出了三个字:“谢谢你。”
谢谢你愿意如此大费周章, 甚至不惜打破戒律,只为了满足我叛逆任性的小心愿。
邵允说:“朋友之间不言谢。”
在叶舒唯仗义的坚持下,第二只肉包子最后被分成了四份,由她和大壁虎三人组瓜分干净。
虽然邵允全程都做得毫不声张,但不知怎么的, 元喜主持最后还是得知了这件事。
邵允是元喜寺的创始人和所有僧侣的恩人,即便是坏了寺里的规矩, 元喜主持也不能真拿他怎么样。到最后, 主持只是摇了摇头,感叹了一句“所谓再森严不可破的戒律,也不过是因人而异”。
眼见元喜主持并没有要责备的意思,邵允却还是自己主动提出要去侧殿静跪冥思一下午。
他主动背锅,被他护着的叶舒唯自然看不过去,非要跟着一块儿去领罚。
见他们两个都去了,小念二话不说,拖着也吃了肉包的辛澜和小执进了侧殿。
最后, 五个人齐齐在侧殿里罚跪了一排,那情景真是好不壮观。
元喜主持见到这番情景后哭笑不得, 再三劝说无果后,只得由着他们去。
在山上的日子,过得说慢也慢,说快却也快。
令人感到有些讶异的是,原本说好两天便能出关的元圆却迟迟不见人影,连元喜主持亲自去请都请不出来。
而三天后,邵允口中的“信息”终于姗姗来到了元喜寺。
僧人过来通报时,叶舒唯正在后院里用木头做的棍子教双子练习击剑的诀窍,邵允和辛澜则坐在一旁观看。
“阿允少爷。”僧人朝他行了礼,“周先生来了,正在藏书阁里等您。”
叶舒唯耳尖,一听到僧人的话后,立刻动作迅猛如闪电般将小执和小念手上的木棍击落,并在双子不甘的懊恼声中、弯腰收起了三根木棍。
邵允从长椅上起了身,淡淡地勾起唇角看向她:“走吧。”
“明天继续。”
她给了双子一人一记弹扒拉壳,将木棍交给辛澜,跟着邵允一同往藏书阁走去-
虽然邵允此前从未提及,但她其实也已经隐隐猜到了他口中所谓的“信息”究竟是谁。
一进藏书阁,便见一身型精壮高大的年轻男人正背对着他们,立在成群的佛像旁。
邵允停下脚步,开口唤那男人:“阿煜。”
男人应声转过身。
果不其然,在叶舒唯的视线中,出现了一张并不能算陌生的脸庞。
因为来人正是周家二公子,周煜。
她前不久刚在地下搏击赛的包厢中与对方有过一面之缘。
显而易见,能够和邵允一同深入调查三大家族,同时又不会引起其中的人怀疑,那他的同伴有很大概率也身处于三大家族之中。
甚至对方还拥有着不低的地位,才能够获取到最精准最机密的一手信息。
在她和季殃比赛时,邵允就告诉过她,他能从邵垠的包围圈中金蝉脱壳,很大一部分要归功于周煜和吴浅浅的帮助。
而在包厢中时,周济等人在那奚落邵允,也只有周煜和吴浅浅用他们的方式进行了无声的阻止和维护。
所以,周煜是他的同伴,完全是她意料之中的事。
“阿允。”周煜熟稔地冲他抬了下手、算作是打招呼,目光自然而然地转向了邵允身边的叶舒唯。
没等她开口,邵允便主动向周煜介绍她:“这是我的朋友,你可以充分信任她。”
“嘿。”周煜看了叶舒唯几秒,转而意味深长地看向邵允,“我跟你认识那么久,竟然从来都不知道你有这样一位美丽的女性朋友。阿允,金屋藏娇你是有一手的啊!”
邵允没应他的调笑,无奈地冲他摇摇头。
叶舒唯向周煜伸出了手:“叶舒唯。”
周煜绅士地同她握了握手:“周煜。”
“我们见过。”她收回手,言简意赅地说,“搏击赛。”
周煜略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不可能吧?当晚你如果在,我不会对你没有一点印象。”
邵允示意他们往楼梯的方向走:“去楼上慢慢聊吧。”
等上楼在蒲团上坐定后,邵允将搏击赛中叶舒唯参与的部分同周煜都细说了一遍。
周煜听完这信息量颇大的故事后,禁不住感叹道:“原来如此,难怪那晚邵垠将整个场馆闹得鸡犬不宁,非要说同季殃交手的人不是小念,而是另有其人。”
说完,他又忍不住朝叶舒唯抬起了大拇指:“叶小姐真是好身手,那是我此生看过最精彩的一场搏击赛。”
叶舒唯笑了笑:“你经常去看那地下赛事么?”
“怎么可能?我看的都是正规的搏击赛。”周煜立即否认,“我每个月都会找借口避开那恶心的破赛事,但如果我大哥实在逼得太紧,我也会去短暂地露个面。那天我原计划就是故意待在新加坡的,要不是阿允给我发信,我才不会回来。”
邵允这时对叶舒唯说:“说起来,阿煜的真实身份,应该跟你算是同行。”
她轻眯了眯眼。
在言锡和她的初步调查中,这位周家二公子其实一直都是个相当神秘的存在。
众所周知,周家是个枝繁叶茂的经商大家,祖祖辈辈世代经商、从未有从事其他行业的周家人。因此,他们调查报告中的周家二兄弟,明面上的身份都是子承父业的商人,并无任何异样。
周济花天酒地在珑城早已不是秘密,可讲道理,没有任何花边新闻的周煜应当能挽救一些周家的基业……但在报告中一直令她感到挂心的是,周煜几乎完全没怎么给周家赚钱。
他名下的那些公司,细细一查账,基本都挣扎在温饱线上。
不至于倒闭,但业绩也不能算太好。
这就很奇怪了。
一个毕业于高等学府金融专业、整天出入公司并专注于经商的男人,还没有别的歪歪肠子,怎么可能会赚不到钱呢?
周煜一看她的神情,就猜到她很可能调查过自己,笑着对她说:“日后周家要垮台真不能全怪我那位浪荡大哥,我也得承担很大一部分责任。因为我的心思从来就不在经商上,我爹九泉之下估计也难以瞑目,指不定哪天从坟里跳起来胖揍我一顿。”
邵允在一旁轻声补充:“阿煜从警。”
周煜告诉她,大学时他其实就已经背着家里在外从警了,但碍于周家家主的要求,明面上他只能报考金融专业、毕业后立刻回国接手周家的产业。
至于所有人看到他每天通勤,其实他一进公司就从备用电梯离开了,晚上再看准时机偷溜回来,将自己的勤奋经商伪装得天衣无缝,差点把自己都给感动到了。
那些周煜名下的公司,也都是他悄悄请职业经理人帮他打理的。不过,他特意叮嘱过那些经理人不要将生意做得太出挑——因为他不想把自己做成对其他两大家族的威胁。
叶舒唯听完这些背后的弯弯绕绕,忍不住调侃他和邵允:“你俩真不愧是好兄弟,一个装病装弱、一个装笨装傻,让三大家族的人都以为你们是两张拿不起来的废牌。”
周煜似乎非常认可她的评价,还得意洋洋地说:“说明我和阿允的演技都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可以直接进军奥斯卡影帝。”
她翻了个白眼,又问他:“你说你从警,你是从的哪门子警,总不见得是珑城的警察吧?”
“哈,你逗我呢?”周煜十分不屑,“珑城的警察那能叫作警察吗?那就是三大家族养着的看门狗!三大家族说东,他们敢往西?别提了,我一提那些混账玩意儿就要来气儿!”
她被周煜的耿直给逗笑了,直接捧场地给他鼓起了掌:“你可真敢说。”
“可不是么?”周煜冷笑了一声,“要非得当珑城的警察,那我还不如自尽来得更有尊严些。”
随后,周煜爽快地将自己的身份交待给了她:“这么说吧,我所任职的组织与珑城警方没有半毛钱关系,远高于珑城这座小城市的管辖区域,并有权越过珑城警方直接制裁当地罪犯。”
周煜既然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很明显,他现在应该任职于本国的安全局,所以潜伏在珑城应该也是他正在执行的秘密任务。
因为担心和其他安全机构签订合作会打草惊蛇,所以这次Shadow派出叶舒唯为首的精英小队来珑城抓捕珀斯公爵是没有盟友的,她倒是真没有想到会在珑城遇到也在执行相同任务的本国安全组织成员。
“怎么样?我够坦诚了吧?”见她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周煜摊了摊手,“虽然我才刚认识你不出一个小时,但我能说的都已经跟你说了,你愿意跟我合作吗?”
她目光锐利地看着周煜:“谈合作不是件那么容易的事。”
周煜也是个极其聪明的人,猜到她的身份大约有些特殊,便说:“你不必告诉我你的背景,我只需要确认你和我的任务目标是一致的即可——我要将珑城的犯罪团伙连根铲除,哪怕我们周家自己也参与其中。”
叶舒唯挑了挑眉:“六亲不认啊?”
周煜肃了容:“正义和公允高于一切。”
叶舒唯注视着他,忽然想起自己在地下搏击场馆中第一次见到他的情景,她那时就隐约感觉到这个男人身上有一股很特殊的气质,只是一时说不清该如何去形容。
但现在,她终于知道了——原来他的身上拥有着无论他怎么用假装的纨绔和同流合污来掩盖、都掩盖不掉的,与生俱来的、不会被黑暗腐蚀的正气。
过了半晌,她说:“虽然我还没有得到我组织的正式确认,但从我个人层面,我愿意相信你。”
周煜笑了:“我今天回去就会立即向上级汇报你的情况,如若获得批准,我们接下来会和你以及你的队友在珑城的罪犯抓捕中通力合作。”
“在没有得到我组织的批准之前,我希望你暂时不要向你的上级和组织透露我和我队友的存在。”叶舒唯说,“谁都不知道我的任务目标会不会已经渗透进其他安全机构,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变数,我只需要你自己知道邵允背后有人会帮助他和你就好。”
“行。”周煜听完这话,要笑不笑地看了一眼她身旁的邵允,“先不说别的,就冲你是阿允的……朋友,我无论如何都会将你视作友军。”
邵允同他的关系不是一般的熟稔,一听就听出来他又在调侃自己,二话不说便用拳头往他的肩膀上砸了过去。
周煜笑着揉了揉自己的肩膀,说感觉像被空气打了一拳。
叶舒唯看着邵允脸上浮现起来的轻松又自在的笑,嘴角也不自觉地跟着一起翘了起来。
创造人间的路那么辛苦难走,稍不注意便会落入万丈深渊。
但幸好,这么多年,你不是孤身一人。
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
玩笑间, 邵允告诉她,自己和周煜从小相识至今, 已有将近人生三分之一时长的交情。除了双子和辛澜,周煜亦是他能够托付后背、以命相交的挚友。
她想,周煜或许是这世上最能与他感同身受的人。
他们都共同背负了自己不能选择的家族和亲人施以的烙印,那烙印总是想强迫他们变成他们不愿意成为的人,令他们痛苦不堪,却也更坚定了他们要穷尽一生的力气逃脱那烙印的执念。
虽说要是被言锡和郁瑞知道她又那么轻易地答应和所谓的“任务目标关系人”合作,她的下场会更惨, 但她从不后悔听信自己的直觉。
无论是最开始选择相信邵允,还是现在因为邵允去相信周煜。
在建立起了初步的信任后,周煜直接从自己贴身的衣服口袋里拿出了一个微型USB。
他捏着那小小的USB轻晃了晃,对邵允和叶舒唯说:“不夸张,弄这玩意儿耗了我半条命。”
叶舒唯心领神会, 伸手接过了那个USB。
这里面储存着的,应该就是邵允前几天向她提及的关于墉萍酒店杀人案的重要“信息”。
将USB插上手机后, 她点开了其中的第一个视频。
视频画面里的背景是一条走廊, 一看就是墉萍酒店的装潢。最开始画面里出现了一个喝得烂醉、连走路都走得跌跌撞撞的男人,他一路扶着墙拐进了走廊里的男洗手间。
“这是那个吴赟死去的小跟班吧?”她用拇指点了点醉汉。
周煜颔首。
大约半分钟后,视频里又出现了两个男人,一个走在前头、另一个身型高大如山的走在后头。
她眯了下眼:“邵垠和季殃。”
看到他们,邵允的脸色立马沉了下来。
他们二人到达洗手间门口时,只见邵垠独自一人走了进去,季殃则守在外面。
视频播放到这里,一切看上去都没什么异样。
可大约过了好几分钟, 邵垠都还没有出来,而此时洗手间里似乎传出了什么动静, 季殃闻声后迅速进了洗手间。然后很快,那个醉醺醺的男人连滚带爬地从洗手间里冲了出来,仓惶地逃离了那条走廊。
又过了一会儿,邵垠和季殃才从洗手间里走出来,视频播放结束。
叶舒唯盯着那结束画面看了几秒,将视频的进度条倒退拖到了邵垠进洗手间前的画面。
“邵垠的衣服。”她就这样来回拖动了三次,才将画面静止,随后指了指邵垠衬衣的前襟,“进洗手间前是纯白色的,出来的时候有暗黄色的污渍和褶皱。”
周煜打了个响指:“Bingo!”
邵允低声开口道:“所以,吴赟小跟班在洗手间里时,不小心吐到了邵垠的身上?”
周煜:“我是这样猜测的。”
叶舒唯蹙了蹙眉:“……难怪。”
当时在倒带和言锡郁瑞一起查看酒店监控视频分析案情时,她总觉得邵垠进出酒店的画面有一丝说不出来的奇怪的违和感,但当时有太多其他信息障目,一时就忽略了。
而现在,她终于知道了那违和感的来源。
——邵垠进酒店时穿的是西装和衬衣,离开酒店时却穿了一件卫衣!
“我当时看监控发现邵垠他们那天也去过墉萍酒店,就已经起了疑心。可从表面上看,死者不仅在酒店里没有和邵垠碰上面,他们在生活中似乎也没有任何交集,我找不到邵垠要杀他的理由和证据。”
叶舒唯说,“而且,在酒店可供调阅的监控视频里,没有你给的这个视频的拍摄角度。”
“那是因为酒店的安保团队都以为二楼走廊的监控摄像头坏了,没有将那个摄像头拍摄的内容录入系统。可事实上,那个摄像头时好时坏,而当天,它恰恰好在恢复工作的时间段拍下了邵垠和死者打照面的画面。”
周煜这么说着,“我会花功夫去找这个摄像头,倒是要感谢我那浪荡大哥。因为全珑城的人、可能包括他自己在内,都以为他是凶手没跑了,所以在他逼迫珑城警方以死者吸毒过量自杀结案的前几天,他整天都躲在家里要死要活……刚好被我听到了他的梦话。”
周济是个相当胆小无用的怂包,他那几天每晚做梦都梦到吴赟小跟班惨死在墉萍酒店。于是他便在睡梦中,反反复复地说起一些当天他和死者之间发生的事,想以此证明自己的清白。
其中有一句是:死者在和他喝酒中途去过二楼洗手间,回来后就显得有些惊慌失措。
叶舒唯这时依次点开了USB里的另外两个视频。
这两个视频的拍摄角度都是在酒店外面,分别拍摄到了离开酒店后、邵垠跟着邵眠上了邵眠的车,季殃独自一人开车离开的画面;以及一个身型与季殃一模一样、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男人手里提着一个黑色的手提箱从酒店后门进入酒店,在十分钟后又迅速离开的画面。
等所有视频播放结束,周煜告诉他们:“我去沐风医院查过死者的真实死亡时间,算上中毒毒发的时长,能够与手提箱男进出酒店的时间完全吻合上。”
叶舒唯拔出USB,果断地下了定论:“将我们获取到的所有信息拼凑到一起,凶手应该是季殃没跑了。他用的杀人工具是一条毒蛇,名叫非洲死神,我当时在死者的床单上发现了蛇鳞。”
周煜大吃一惊:“毒蛇!?我还以为是毒药!”
叶舒唯指出:“沐风医院是周家的后花园之一,全权受周济掌控。你应该很清楚死者的尸检做得有多么潦草,甚至法医可能根本就没做尸检,也更不会发现死者的身上有被毒蛇咬伤的伤口。”
等她将非洲死神和蛇贩子供出的信息全盘托出后,邵允说:“那条非洲死神就装在季殃的手提箱里。”
她问邵允:“你觉得邵垠和季殃□□蛇的窝点会在哪里?邵家大宅么?”
“不太可能。”邵允沉吟片刻,“大宅人多口杂,不方便精心豢养那些毒蛇,我猜想应该是一个不会被人轻易发现和打扰的地方。”
“这样的地方多么?”
“邵垠的名下有好几处仓库,位置偏僻、人烟稀少,都满足豢养毒蛇的条件。”
周煜在脑中记下这些信息后,叹了口气:“虽然吴赟整天嚷嚷着要杀了我哥,但我真得替我那浪荡大哥喊声冤,就他那怂样能杀得了人么?邵垠和季殃这一手嫁祸玩得真是漂亮,根本不可能有人会将他们和死者联系在一起。”
叶舒唯将USB还给周煜,面容凝重地说:“只是你们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们的推理完全正确。邵垠仅仅只是因为自己的衣服被醉酒呕吐物弄脏这么一件小事就当场对死者动了杀心,以至于要季殃立刻动手杀了他,这有多么的可怕?”
在她看来,邵垠杀人的思维已经和普通杀人犯截然不同:没有特定的缘由,也非是深仇大恨,而是充满了易如反掌的愉悦和享受。
碍于邵允在场,她并不想把话说得如此直白难听。毕竟无论如何,邵垠都是邵允的亲哥哥,就算他们手足之间的关系再糟糕,她也不能直接了当地就说她认为邵垠可能具有反社会型人格。
只是没想到,下一秒,邵允竟然自己替她补完整了她没能说出口的话:“如果你将他判定成反社会型人格障碍的变态去理解,这件事就会显得完全合情合理。”
他话音落下,整个藏书阁顿时陷入了一片寂静。
周煜似是知道一些内情,动了动唇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沉默又担心地望着邵允。
“其他人在他的眼里都是蝼蚁罢了,他认为自己是上帝般的存在,可以轻而易举地毁灭他人、赋予生死。”邵允说这些话时的语气出奇地冷静,“我太了解他,所以我丝毫不意外他会做出这样的事。”
叶舒唯静静地望着他,注意到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此刻正在几不可见地发颤。
他在隐忍着心中极度的愤怒。
如若她此前从未见过邵垠,那么她仅凭今天邵允的片面之词可能很难想象一个人会对自己的同胞亲兄弟心狠手辣到何种地步。可仅仅只是与邵垠在地下场馆打过一次交道、见识过他的手段,就已经足够让她相信邵允的愤怒绝对不是空穴来风。
因为一个陌生人小小的冒犯尚且要对方以命来偿,更别提邵垠会怎么对付与自己身在同一屋檐下的胞弟了。
这么多年里,邵垠应该无数次地对邵允痛下过杀手,用尽千百种方法想要置他于死地。
她不敢想象,邵允究竟多少次死里逃生,才能坚持走到今天。这二十多年的如履薄冰,即便换作是她,可能都无法坚持下来。
但他却做到了。
良久,叶舒唯率先打破了沉默。
她看着邵允,一字一句地说:“我一定会帮你离开这个地狱。”
邵允听到这句话后、抬眼看向她,他的目光里涌动着的情绪复杂而汹涌,再也不似往常那般看上去温柔无波。
他在越来越多地向她敞开自己内里的真实,即便这份真实,并不是那么地美好。
顷刻,他哑声开口:“谢谢你。”
“朋友之间不言谢。”她将他对她说过的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了他。
邵允一愣,而后释出了一个毫无保留的笑容。
周煜在一旁看着他们俩,长吁了一口气:“很抱歉打扰你俩你侬我侬,但是我必须得泼个冷水。我想光凭我们现在手上掌握的东西,根本无法钉死邵垠和季殃。即便是墉萍酒店的这起谋杀案,也无法正式立案调查季殃。”
叶舒唯:“的确。”
周煜千方百计才找到的这几个视频,即便让他们捋清了思路,但也最多只能定性为邵垠和死者发生过冲突。且他们没有任何实质性证据可以表明那个提黑箱子的蒙面人就是季殃,邵垠完全可以想出来一套别的说辞来推翻他们的推理假设、甚至可以给他们安上一个诽谤的罪名。
至于那条咬死人的非洲死神,他们也根本不知身在何处;现在要对死者再做一次尸检也来不及了,因为尸体已经被周济催着早早火化……死无对证。
好不容易拼凑起来的逻辑链,瞬间全盘瓦解,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邵允之前也告诉过她,三大家族中的犯罪团伙将所有的犯罪都做得极其高明,即便他这些年非常努力地在收集证据,但也仅仅只是些无伤大雅的皮毛。倘若要拿出来对薄公堂,犯罪团伙可以想尽各种方法编造谎言逃脱制裁。
叶舒唯心想,正是因为早就想好了所有的退路,邵垠才敢如此猖狂地在珑城无法无天。
而且她越来越觉得,邵垠和珀斯公爵的行事风格非常相似。
他们会是同一个人吗?
过了半晌,她说:“我们需要找到更多的实质性证据,甚至可能要找个机会,主动设局引他们上钩。”
邵允点了点头:“等回到珑城后,我们再根据他们的行动轨迹从长计议。”
“我刚忘了说,你现在就有合理的理由可以提前回珑城,不必再待在元喜寺,而且你家疯老头子和变态二哥也拿你没有办法。”
周煜这么说着,从衣服口袋里取出了一张请柬般的金色卡片递给他,“喏。”
邵允差点给他气笑了:“你变戏法呢?一会儿变出一样东西?”
周煜嬉皮笑脸:“我是哆啦A梦。”
邵允伸手接过来:“这是什么?”
“吴浅浅的生日宴邀请函。”周煜看着他的目光有些意味深长,“人吴大小姐指名道姓地要求你必须出席。”
叶舒唯听到这句话,心里不知为何,忽然“咯噔”了一下。
那种感觉……竟令她有些不太舒服。
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五章
*
因为心中的这种不适感来得既迅速又陌生, 叶舒唯一时竟完全抓不到任何的头绪。
她想起前几天在地下场馆的包厢中第一回见到吴家大小姐吴浅浅的情景,那是个气质相当出众、矜贵又冷艳的女孩儿, 在人群中一眼便能让人记住。
而且她知道,吴浅浅也同周煜一样,在搏击比赛中多次对邵允伸出过援手,或许在她还不认识邵允的时候也经常协助他。
无论吴浅浅和邵允的关系究竟如何,那么多年来,对方一定也是个在邵允的困境中愿意帮助他、对他施展善意的人,她难道不应该为邵允感到高兴吗?
可好像, 只要一想到吴浅浅可能同邵允的关系匪浅,她就完全高兴不起来。
邵允听完周煜的这句话后,脸上的神情并没有出现任何变化。
他展开那张请柬看了看,很快又合上:“三天后的晚上,吴家大宅?”
周煜点了点头。
“宾客有谁?”
“珑城所有有头有脸的人都会去。”
说完, 周煜见邵允没吭声,试探性地问他:“阿允, 你难道不想去么?”
邵允将请柬轻轻地放到木茶几上:“你知道我向来不喜欢那种场合。”
“我知道, 浅浅也知道。”周煜向他解释,“可她是吴家的掌上明珠,即便她再怎么希望她的生日宴从简,吴家家主也不会同意,怕失了家族的面子,一定是怎么铺张怎么来的,而且……”
周煜说到这里,似乎想到了什么, 眉心不自觉地簇了起来。
邵允:“而且什么?”
“而且,吴家家主似乎希望能通过这次生日宴, 在出席的适龄年轻男性中为吴浅浅挑选未来丈夫的候选人。”
即便周煜努力想要放松自己的面部表情,他紧锁的眉心还是出卖了他此刻最真实的情绪,“这次无论浅浅再怎么抗争拖延也没有用,因为连她自己都知道吴家家主的身体已经在走下坡路,她父亲总希望能在自己临终前将她托付给一个可靠的好男人。”
邵允听罢,温声说:“为父者有如此心愿,是人之常情。她能坚持到现在不被随意支配她的婚姻,在珑城已是史无前例的事。”
周煜反问他:“所以你这次难道不想帮她继续坚持自己的人生不被轻易左右吗?”
邵允望着他:“我当然想,可我们都知道她非常敬爱她的父亲,我难道要帮她忤逆父命、助她逃离珑城?”
“这些太极端的方式自然不可取,可不是还有其他更折中一点的方法吗?”
周煜说到这儿,忽然拔高了嗓音,“邵允,这么多年了,我不相信你会不知道她心里的人是谁,如果她能和自己真正喜欢的人结婚……”
“阿煜。”
没等周煜将话说完,邵允忽然低声打断了他,“无论我是否清楚她心里的人是谁,最终结果都不会改变。我再三跟你说过,我的情况不适合与任何女孩建立亲密关系,那会造成对她们的伤害。”
周煜试图与他据理力争:“你没必要因为邵家的原因拒绝她,她分明说过,她根本不在意邵家的复杂黑暗,她还愿意帮你逃离那里,这些年她也一直都是这么做的。你和她结婚于你而言也同样是解脱,吴家现在发展得如此扎实迅猛,邵家哪怕再猖狂也要忌让自己的亲家三分啊!”
邵允抬了抬眼:“你想为我们做你认为对我们而言最好的打算,可你有没有想过她只要和我在一起、势必就会被卷入邵家的暗涌,甚至遭遇生命危险?”
周煜张了张嘴。
邵允一字一句、态度锐利又决绝:“你还有没有想过,你自认为自己大公无私,硬要将自己喜欢的女孩子像物品一样强塞给我,你觉得这对她来说公平吗?”
听到“喜欢的女孩子”这六个字,周煜的脸色顿时变得一片惨白。
只是一瞬间,他整个人就再也不复先前的洒脱倜傥,反而像一棵逐渐衰竭败落的树。
整个藏书阁静得连一点声音都没有。
“阿煜,你虽然从未开口言明,但你所有的行为都在告诉我,你喜欢吴浅浅。”
在周煜一反常态的低迷状态中,邵允抬起手,轻轻地按了下他微微发颤的肩膀,“我对她本无意,也永远不会做出夺取自己兄弟所爱这种事。”
“希望你往后切莫再提出如此荒唐的要求。”-
因为提到了吴浅浅的缘故,周煜之后似乎没有心思再继续探讨墉萍酒店杀人案和其他关于三大家族犯罪团伙的事,只是说等他们回到珑城以后再细聊。
他与邵允和叶舒唯道了别,心事重重地离开了元喜寺。
其实在邵允和周煜最后发生争执的那段时间里,叶舒唯几次都想要起身离开藏书阁,却始终都找不到合适的机会。
她虽然已经通过他们的对话了解到了整个故事的原委,但她终究是个外人,无法轻易置评、更没有资格去参与他们三个人之间的纠葛。
况且,在听完这些后,她心中最开始燃起的那份不适感,竟不知为何变得愈来愈强烈了。
因为被这种情绪所驱使,送走周煜后,她就一个人闷声不吭地大步走在前面,将邵允远远地甩在身后。
她知道自己这样做,对他来说很失礼,但她此时此刻根本无法控制自己情绪的蔓延。
在执行任务时,她总是能完美地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叫人全然无法看透;可是在日常生活中,她根本就不是个会隐藏自己情绪的人,所有的喜怒哀乐都展现在脸上,很容易便能被一眼识破。
邵允那么聪明,又怎么会看不懂她的情绪。
她边走得飞快,边在心里质问自己:叶舒唯,你就是想让他知道你现在不高兴,对不对?
“唯唯。”
却不料,就在她刚踏进后院的大门,想快些回到禅房独自冷静下来时,身后的邵允却突然开口叫住了她。
这声“唯唯”,一下子让她停下了脚步。
邵允一路都没停地追在她身后、却始终落后她一段距离,这时终于能够赶上她,赶紧几步走到她的跟前,堵住了她继续前进的路。
叶舒唯抬眼看着他,没说话。
“抱歉。”邵允缓了缓因刚刚疾走而变得急促起来的呼吸,“我可以这么叫你么?”
你叫了才问,还来得及么?
她在心中小声腹诽。
……好狡猾的男人。
见她默许,他才继续说道:“叫你全名显得有些生疏,同元喜主持那样叫你小叶显得像你的长辈,思来想去便挑了最后一个字叠着叫。”
“上一个这么叫我的人。”叶舒唯心里不舒服,便故意拿话堵他,“已经不在人世了。”
“是么?”谁知道,他非但看上去没有半分不悦,反而格外耐心地问她,“那他同你的关系亲近吗?”
她咬了咬唇,才不情不愿地说:“他是我的外公,你说呢?”
小时候,她的生命里只有外公,自从她有记忆开始,她就记得外公整天将她捧在手里心肝宝贝地叫她“唯唯”,想尽一切办法宠爱她、满足她的心愿。
后来外公去世,这个称呼也就随着外公一并被埋没了。
十多岁那会儿她加入Shadow,言锡他们一般都会叫她的全名或者她的代号“雅典娜”,被她解救的普通人则会叫她“菩萨”或“神明”,被她抓捕的罪犯别说叫她了、看到她便闻风丧胆。
所以,她已经太久太久都没有听到有人用那么温柔的语调叫她的小名,以至于一瞬间都让她差点以为时光倒流了。
她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有人再这么叫她。
邵允微垂着眼眸,眼底只倒映着她一人:“如果你能允许我和你的外公用同样的称呼叫你,我会很高兴。”
叶舒唯垂在身边的手指不自觉地蜷了蜷,刚才还闷闷不乐的心一下子又跳得如雷贯耳。
过了片刻,她才低声回道:“你想叫便那么叫吧。”
他点了点头。
就这么相对静默了一会儿,邵允再度开口:“刚才我和阿煜不该在你的面前谈论那些,我本不想让你置身于如此尴尬的境地。”
“没事。”她佯装轻松地耸了耸肩,“你们这不是都没把我当外人吗?我不在意的。”
他一动不动地望着她:“我确实没有把你当外人,但我也不想让你因此对我产生一些看法。”
此时时间已经接近黄昏,整个元喜寺都被笼罩在昏黄的暮色之中。
这片暮色的余光落在邵允英俊的脸庞上,显得尤为沉静,却也有一些说不出来的哀伤。
“很矛盾是么?”见她没说话,他又轻蹙着眉道,“我一边想让你知道我最真实的模样,一边又担心你不能接受那份真实。”
叶舒唯的心动了动,嗓音也不自觉地低了下来:“人都是矛盾的……你觉得我会对你产生什么看法?”
“我会担心。”他似乎是在整理自己的措辞,因而说得很慢,“你会认为我是个无情无义的人。”
“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我说不好。”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我并没有那样想,我有眼睛,我自己会判断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邵允注视着她,眉间却依然微微地蹙着。
“我只是觉得,当你说你认为自己和任何女孩建立亲密关系都会伤害到对方、因而拒绝所有的可能时,你又何尝不是在像周煜一样,做着自认为对对方最好的打算?你有没有想过,可能对方认为与你在一起这件事是无可比拟的,是她宁愿受到伤害也想要的结果呢?”
“再者,无论你对吴浅浅有意还是无意,你如果因为周煜也喜欢她便不给个明话,那对于吴浅浅而言也是不公平的。无论那是否是她想要听到的答案,她都值得一个对于自己感情最真实的回应。”
叶舒唯脱口而出这些话的瞬间,就觉得这是她不应该说的,但她还是说了。
既已入耳,便是覆水难收。
果然,邵允在听到她的这些话后,脸上的神情出现了微妙的变化。
就在他张口想要说些什么时,叶舒唯冲他抬了抬手,示意他自己此刻不想听他的回应。
“抱歉,我也不该跟你说这些。无论你、吴浅浅和周煜究竟是什么想法,那都是你们三个人自己的事、与我无关,我不该指手画脚,请你把我刚才说的话都忘了吧。”
说完,她便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径直走进了自己的禅房。
关上门的那一刻,叶舒唯整个人就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软趴趴地朝一旁的床榻上轰然倒去。
她将整张脸都埋进枕头里,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都给咬下来。
她刚才为什么会跟他说那样的话呢?那分明是他的感情、他的私事,与她又有何干系?
叶舒唯,你别忘了,你们俩只是任务关系人、是因为有互利共赢的目标才结成的同盟,发展到如今也充其量只能算得上是关系不错的朋友。无论如何,都轮不到你来说那些越了界的话。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自从遇到邵允后,她就觉得自己变得前所未有的奇怪。
她会因为他小小的举动而开心,会因为他的逗弄而羞恼,更会因为他的话而感到难过悲伤。
他对她来说,好像和谁都不一样——从来没有一个人可以如此轻而易举地牵动着她所有的情绪,即便是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也让她的心随之起伏不息。
所以,如若单单用“朋友”来给他们的关系下定义,她又觉得解释得不够全面。
因为她不是没有朋友,相反,她拥有郁瑞他们这些能够以命相交的挚友。如果只是对于朋友的友爱之情,她不认为会引发这些让她无所适从的心理变化。
叶舒唯在那一瞬间,终于想到了一个她先前连想都不敢想的可能。
可她知道,那是绝对不会被允许的。
等珑城的事情结束后,一切都会回到原点。他们也会按照彼此原定的轨迹走下去,从因为任务才交错的两条线慢慢变得平行,最终渐行渐远、彻底地离开彼此的生命。
那才是她身为一名Shadow的特勤人员,应该走的、正确的路。
她只是他人生中的一位过客,仅此而已。
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六章
*
自从知道可以很快离开元喜寺下山这件事后, 小执就开心得上蹿下跳没个停。
到了要离开前的最后一天,他原本以为会和他一起欢呼雀跃的他的叶老师, 却一反常态地没有任何高兴的表示。
早晨的搏击晨练课结束后,叶舒唯就径直离开了后院、没了踪影。在她走后,邵允谢绝了辛澜他们要陪同侍奉的好意,也直接进了自己的禅房。
哪怕是迟钝如辛澜,这回都感觉到了有什么地方好像不太对劲。
看了一会儿邵允紧闭的禅房门,辛澜终于没忍住,一把抓住双子小心翼翼地问道:“不是我的错觉吧?我怎么感觉这两天三少爷和叶小姐之间的气氛有点不太对啊!”
也不能怪他多想, 这两个平时得了空便凑在一块儿说话的主,这两天就跟被人下了禁言咒一样。叶舒唯那么爱热闹爱笑的人,除了上课的时间外,她竟然没有像往常一样同任何人聊天吹水,尤其是和邵允, 几乎是零交流、连视线都没对上过。
就更别提他家三少爷了,那张平时总是让人如沐春风的俊脸, 这几天就跟被冰封住了似的。
小执欣慰地拍了拍辛澜的肩膀:“澜哥, 你出息了,你竟然连傻子都看得懂的事也能看明白了呢!”
“小屁孩。”辛澜把小执的手从肩膀上打下来,“他们俩怎么回事啊?你们知道吗?”
已经休养得差不多的小念摇了摇头:“不知道,打探三少爷的私事不礼貌。”
“这还用猜?不就是小情侣之间吵架拌嘴嘛!”小执佯装老成地抱着双臂,说得头头是道,“要我说啊,这件事就得怪阿煜少爷,自从他来过以后, 这俩人就变得不对劲了。”
“阿煜少爷到底跟他们说了什么?”
“不清楚,反正我们能知道的是吴大小姐指名道姓邀请三少爷去她的生日宴。既然提到了吴大小姐, 那这一切就有理可循了……”
“你的意思是,吴大小姐引起了他们俩闹矛盾?为什么?”
“你是不是傻?全珑城的人、哪怕街边的老大爷都知道吴大小姐中意咱们家三少爷那么多年,舒唯姐听了能高兴吗?”
辛澜在原地愣了老半天,这才恍然大悟地“噢”了一声。
小念无奈地对小执说:“你要是把你背后造谣的精力放到学习各种课程上,你的实力现在可能都已经甩我十几条街了。”
“我才不是在造谣,我这是在陈述事实。”小执理直气壮地叉着腰,“你们等着瞧吧,咱三少爷估计忍不了多久就得跪着去哄舒唯姐,他绝对是个妻奴预备役。”-
叶舒唯并不知道自己此刻成为了大壁虎三人组在后院八卦的话题,她离开元喜寺后,径直去了之前邵允带她去过的瀑布。
坐在山石上听了一会儿瀑布叠叠的浪涌声,她烦躁了许久的心终于稍许平息了一点。
但她知道,待在这儿也只是暂时起效罢了。等她一回到元喜寺,这几天积压在她心里的那股无处发泄的烦躁又会卷土重来。
“原来你一个人躲在这儿啊?”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听到一道浑厚的嗓音响起在了身后。
叶舒唯心中一惊,发现自己居然因为想心事想得入神,完全没有觉察到来者的靠近,这要是放在从前,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情况。
她从山石上起身,转头一看,发现来者竟然是已经闭关多日未见的元圆。
元圆穿着他上山时的那套运动装、戴着熟悉的鸭舌帽,背着双肩包,一幅整装待发的架势。
她冲元圆抬了下下巴:“神出鬼没的大师兄,你这是又要出去云游四海了?”
元圆不置可否:“我要再在这儿待下去,身上迟早得长毛不可。”
叶舒唯斜睨着他:“我等会就去告诉元喜主持。”
“我师傅又不是不知道我什么德行。”元圆有恃无恐地耸了耸肩,“再说,我这次已经待得够久的了,要不是先前被你们这对奇葩给祸害住了,我早好几天就能下山开溜了。”
一听到元圆说的“这对奇葩”,她脸上的表情便不自觉地僵住了。
元圆走到她的跟前,故意低下头凑近看了看她的眉眼:“哟,跟阿允少爷闹小脾气呢?”
她别开了脸:“我没跟他闹小脾气。”
“拜托你尊重一下有三只眼睛的人吧。”元圆抱着双臂,不屑一顾地说,“在二郎神面前还嘴硬啊!”
叶舒唯索性不吭声了。
“车在寺门口等着呢,我这是走之前特意抽空来跟你告个别,咱就别浪费时间拧着了。”元圆说,“我给你的纸条看到了吧?”
她点了下头。
“知道什么意思不?”
“一直想找你解析,这不是找不到你人吗?”
“我给你解析算是泄漏天机,所以我只说一遍,你可听好了。”
“泄漏天机会让你折寿不?折寿你就别说了,我一辈子弄不明白也没关系。”
元圆无所谓地笑了笑:“我同你和阿允少爷都有缘,为你们稍微折点寿也不打紧。”
叶舒唯听了这话,深呼吸了一口气,向他郑重地道了谢:“以后一定会找机会偿还你的这份恩情。”
“偿还恩情就免了,别把话听漏就成。”元圆冲她抬了抬手,示意她不要这么客气,“你上一个轮回没有来处,但在这一个轮回却有归途。这意味着你这一生不会再流连六道无处可归,不会再是个见证世间种种却无法参与其中的过客,你会拥有专属于你的、在这个世间独一无二的羁绊。”
“无论你走得有多远,途中经历了多少磨难,你最终都会回到你的归途身旁,我想你应该很清楚我所说的归途指的是谁。”
元圆说到这儿,顿了顿,目光中饱含深意,“而他这一世的命运也与他前世在天人道截然不同、坎坷多舛。我只能告诉你,你在其中是最关键的一环,其他的我不能再向你透露更多。”
她阂了阂眼。
过了半晌,她低声开口道:“但我们不可能……也不能。”
元圆压了压头上的鸭舌帽:“很多事都是命中注定的,我见过太多太多人,无论他们怎么样去抗争、试图去摆脱,命运最终都会将他们再次扯回到原本应该走的这条路上。”
叶舒唯张了张嘴:“可是……”
“记住,虽然命运自有它自己的安排,但你每一次做的选择都会影响到最后的结局。”元圆冲她摆了摆手,“我只能言尽于此了,珍重,有缘我们以后还会再见面的。”-
原本以为去瀑布那儿散心多少能够缓解些心中的烦躁,可在听元圆说完那番话后,叶舒唯觉得自己的心变得更乱了。
因为想避免在晚餐时间和邵允打照面,她特意等到天完全黑了才磨磨蹭蹭地回到元喜寺。
元喜主持是个相当妥帖周全的人,早在发现她没在晚饭时间出现在饭堂时,便已经让僧人特意给她留好了斋饭,等到她一回来,就立即加热好给她送到了禅房去。
叶舒唯谢过了送饭的小僧侣,盘着腿坐在餐桌前吃了一会儿饭,食不髓味地放下了筷子。
今早带双子晨练时,她听辛澜说,为了赶得上参加吴浅浅的生日宴,明天一大早他们就要离开元喜寺,下山返回珑城。
讲道理,等回到珑城后,她可以尽情地开荤吃肉,也可以开始具体策划如何抓捕三大家族中的罪犯。无论是其中的哪件事,都值得她翘首以盼。
可事实上,现在只要一想到要下山,她的心里竟连半点儿都高兴不起来。
最初让她感觉鸟不拉屎的元喜寺,就像一座安逸的世外桃源,让她身在其中逐渐忘却了时间的流逝、俗世的纷扰,甚至模糊了她来珑城执行任务的初衷。
即便最后这几天过得心烦意乱,但也不可否认她在这里留下了更多快乐的回忆。
无论是元喜主持、元圆大师兄,还是寺里的其他僧人,都待她极好;与双子、辛澜每天的相处也充满了乐趣;至于邵允,她只要闭上眼,便会想起他注视着自己时脸上那抹温柔至极的笑容。
只是她很清楚,这一切都如同镜花水月,仅止于今天。只要明天下了山,她还是那个身负使命、心无旁骛的雅典娜,而邵允还是那个要拼尽全力与家族抗争的邵家三少爷。
他们都有各自的路要走,不可能在山上无忧无虑地躲一辈子。
她必须要将她隐秘的、不为人知的小心思,永远地藏在元喜寺里。
……
在元喜寺的最后一晚,注定是个难眠之夜。
叶舒唯本就没打算合眼,在榻上躺到差不多快要清晨时,她直接换好衣服,走出了禅房。
在后院的小桥上站了一会儿,她忽然对着墙边的几株参天大树蹙起了眉。
于是,她一边抬步朝那个方向走去,一边悄悄地将手伸向了自己的后腰。
就在她走到树前站定,即将要拔出枪的那一刻,两张她无比熟悉的脸一左一右地出现在了树干后。
叶舒唯一怔,惊讶地收回手:“……你们俩怎么来了?”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本该待在珑城的言锡和郁瑞。
“再不来还能得了?”
平时一向没个正型的言锡,此刻却一脸的风雨欲来,“再晚来几天,我估计我该直接给蒲斯沅打报告说你要脱离Shadow了。”
她一听这阴阳怪气的语调就知道言锡是彻底被她惹毛了,立刻求救般地将目光投向了一旁的郁瑞。
郁瑞朝她吐了吐舌头,眼神里明明白白地写着“你好自为之”这五个大字。
叶舒唯知道自己也怪不得郁瑞,毕竟她在山上杳无音讯地待了那么久,是个人都会觉得奇怪。言锡又不是真傻,就算最开始能被郁瑞唬住、等时间一长肯定也猜得到她在搞什么猫腻,谎言被揭穿确实是迟早的事。
只是,她性子倔、到了这个时候还不肯死心,试图用眼神继续和郁瑞打哑谜,问他言锡究竟知道了多少。
郁瑞用一个差点翻出天际的白眼回应了她。
完蛋了。
显然,言锡知道了所有的事……包括她和邵允复杂难言的关系。
“你俩是当我不存在吗?”言锡沉着脸,“有什么话别用眼睛说,用嘴说。”
叶舒唯深呼吸了一口气,还想挣扎着打打感情牌:“爷爷,你听我解释……”
“听你解释什么?”言锡完全不为所动,语气里充满着前所未有的严厉,“解释你为什么在山上待那么久、玩得如此乐不思蜀?还是解释你不经过上级的准允,私自和任务关系人约定结盟合作,甚至产生对对方不应该有的情、感、纠、葛?”
那最后四个字言锡咬得格外地重,落得掷地有声。
此时连清晨都未至,整个后院只有因为风卷动树枝传来的零星“吱呀”声,静得让人有些心悸。
叶舒唯站在自己朝夕相处的队友跟前,此生从未有过一刻感到如此难堪窘迫。
她耷拉着眼皮,垂在身边的手不自觉地蜷了蜷,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无力感。
谁曾想过,自己做了一晚上的心理建设、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好不容易藏起来的小心思,那么轻而易举地便被翻找了出来。
那本该不为人知的秘密,正大喇喇地躺在白日之下,变得昭昭皆知。
郁瑞在一旁忧心忡忡地用目光来来回回地观察着他们,终于忍不住,想要开口帮叶舒唯说句什么:“言锡,你别对她那么苛刻,她……”
言锡抬了抬手,直接打断了他的话:“你让她自己说。”
郁瑞张了张嘴,最后只能低低地叹息了一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
叶舒唯轻轻松开了刚才还蜷着的手指。
她抬起眼,看着言锡,一字一句地说:“我没什么可说的。”
“因为你说的就是事实。”
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七章
*
熟悉叶舒唯的人都知道, 她的性子相当飒爽直接、爱憎分明,行事甚至可以称得上是豪迈。
虽然她平时经常会做出些熊孩子才做的事, 分分钟就能把言锡他们惹毛。可她向来敢作敢当,做的时候有多过分,被揭穿了就承认得有多快,总会让言锡他们哭笑不得。
而这一回,她也抱着同样的心态。
即便她并不想让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可既然事已至此,她也没想再继续用谎话搪塞言锡、粉饰太平。毕竟言锡所说句句属实, 也是她这些天以来日夜烦恼的根源。
可她万万没想到,她承认得如此爽快,言锡的火似乎变得更大了。
他看着她,近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叶舒唯,如果不是安奕千叮咛万嘱咐叫我让着你, 你特么现在已经被我摁在地上、打得牙都全部掉下来了你信不信!?”
在叶舒唯的印象里,她很少见到言锡如此生气。
言锡的性格属于毛毛躁躁又大大咧咧的, 平时总是和他们闹成一团, 也因此没少被蒲斯沅嫌弃。但他却一直都是团队里不可或缺的存在,因为他总是抱有着一百分的积极去面对所有事,看似粗糙、实则细腻地关照到每一个队友的情绪,所以大家也都在背地里喊他“大家长”。
言锡的太太安奕当初就是被他这份温暖和正向所感动,明知他不是个能给自己安稳生活的男人,还毅然决然成为了他的妻子,替他守候着后方的平安。
参考平时,她三天两头就能把言锡惹得火冒三丈的案例, 他最多也就是追着她一通乱骂,最后每每都以被安奕好言劝下收场。
她原本以为今天也会是如此。
可此刻的言锡明显怒不可遏, 她觉得就算安奕人在场,都没有办法轻易压制他的怒火。
叶舒唯动了动唇,很想用一句“你打得过我么”来调节气氛,但话到了嘴边却还是没敢说出口。
没等她说话,言锡便继续夹枪带炮地喷她:“你平时再怎么调皮捣蛋我都不会管你,就算被你气死也会给你擦屁股。但我今天绝对不可能跟你在这件事上嬉皮笑脸,当作无事发生一笑而过。”
她张了下嘴,终于没忍住说:“……有那么严重吗?”
言锡深呼吸了一口气。
一旁的郁瑞见状不妙,生怕言锡被气暴走,赶紧一把拽住了他:“你冷静!”
“我和邵允私下达成合作关系、没有及时通报组织的确是我的不对,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做事一向路子很野。以前出任务时遇到紧急情况来不及汇报的,我也都会直接先按照自己的方式去处理,只要最后达成的结果是我们想要的不就行了吗?”
眼见言锡的火都已经烧到头顶了,她还是坚持要把自己的想法先表达清楚,“任务结束后,蒲斯沅顶多训我一顿,发配我去训练场待一个星期,也算是默许我的行事风格了。这次我和邵允私自合作,也是为了能够更快地深入三大家族找到珀斯公爵,我和邵允在地下搏击场馆的合作就很成功不是吗?”
“那你有没有想过,邵允他可能就是为了骗取你的信任,才故意让你们的第一次合作进展得那么顺利?一旦你真的信任他,他转头就反咬你一口,把你献祭给珀斯公爵!”
“郁瑞应该和你说过我的看法,我不认为他是这种人。”
“叶舒唯,我发现我们都白教你了,身为一名特勤人员最忌讳的是什么你不知道!?”
“我知道,在任何情况下都要保持绝对的专业和理性,不要夹带私人感情去作决断。”
言锡都给她气笑了,指着她问:“那你觉得你在珑城的所作所为还专业吗?你对于邵允这个任务关系人的判断还理性吗?你这段时间沉溺儿女私情的态度对得起你身上的女战神勋章吗!?”
叶舒唯哑口无言。
她平时与言锡顶嘴呛声从未输过,但今天却不想再同他继续争执下去了。因为这些话语字字珠玑,锐利得如同一把匕首,直直穿透了她的五脏六腑。
言锡在气头上,说出来的话确实太不中听,可这些逆耳忠言却再次警醒了她——当内心最真实的情感与身上肩负的使命相违背的那一刻,她必须做出最正确的取舍。
哪怕情难自已,她也不该忘了自己是谁。
晨曦渐渐降临在浩瀚的天幕上。
在良久的沉默后,叶舒唯终于低声开口道:“不告而别不是我的风格,你们给我些时间,让我同他们道声别,我再跟你们回去。”
言锡看着她:“你想清楚了么?”
“我依然坚持与邵允合作的意愿,具体理由等我回去之后再慢慢同你说。但即便组织同意我们与他合作,我也会待在我应该在的那条界限里与他相处。”
叶舒唯说完这些,没再多说什么,直接转身返回了禅房。
等她走后,言锡和郁瑞悄声无息地翻墙出了元喜寺,立在树林里的车旁等候她。
郁瑞抬手拍了拍脸色依旧不太好的言锡:“你别说我偏袒她,但你今天真的对她太苛刻了。”
言锡看了他一眼:“你这还不是在偏袒她?”
“你别忘了,即便她是一名那么优秀的特勤人员、还创造了特工届的新神话,可归根结底她也才刚刚二十出头。很多事她都没有经历过,在感情上更是白纸一张,她怎么可能在第一时间就按照你期望的那样去应对?况且,我们都只是凡人而已。既是凡人,便无可避免地拥有各种情感与欲求,无一例外。”
“所以你是觉得我该纵容她继续这么和邵允深入相处下去?”
“可是你无法控制她的情感,甚至连她自己也做不到啊!你扪心自问,当年的战神做到了吗?”
此话一出,言锡的面色彻底僵住了。
战神孟方言是Shadow乃至整个特工界的传说,也是言锡最为尊重憧憬的前辈,现任的Shadow副局长蒲斯沅就是孟方言的后继。
可人人都知道,近乎无所不能的孟方言也曾因为个人情感在任务中违背过自己的誓言——在当时抓捕恐怖组织头目幽灵的R+级任务中,他无可自拔地爱上了任务关系人,也就是他现在的结发妻子祝静。
祝静只是一个普通人,为了不让她卷入到危险之中,孟方言知道自己必须离开她,离得越远越好。
可他还是做不到不回到她的身旁。
他还是做不到不爱她。
郁瑞观察着言锡的脸色,叹息了一声。
“既然连孟方言都做不到,你凭什么要求叶舒唯做到?”-
叶舒唯在禅房里等到天光彻底大亮,有僧侣清扫后院时才走出房门。
却不料,她刚打开门,迎面就看到小念站在她门外,似是已经默默等候多时。
小念上前一步:“舒唯姐。”
“小念。”她有些疑惑,“你找我?”
小念点了点头,将手里叠得整整齐齐的一张纸交给了她。
叶舒唯接过后打开一看,发现居然是一张手绘的珑城简易地图。
地图虽是简易的、但也一笔一划画得极为精细。不仅如此,地图上用红笔勾画出来了几个圆圈,每个圆圈旁边还写着好几行密密麻麻的文字批注,一看就承载着主人浓厚的心力。
也一眼便能得知是出自于谁之手。
“这是三少爷托我转交给你的,他说根据他长时间观察的结果判断,这些地点都适合非法藏匿毒蛇和武器,并且他还将每个地点最隐秘的出入口位置也都写上去了。”
她看了一会儿地图后收起,感觉自己的心口有些酸胀:“他人在禅房吗?”
“在。”小念说到这,顿了顿,“但三少爷醒来后觉得身体不太舒服,澜哥和小执正在屋子里陪着他。”
叶舒唯想都没想,下意识地就要抬步往邵允的禅房走去:“我去看看他。”
“舒唯姐,你等一下……你先别去。”
小念生性沉默寡言,一点都不像小执那般活泼多话,他此时看上去似乎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可又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她停下脚步,转过头看了一会儿小念犹豫的神色,恍然间明白了过来:“他不想见我。”
小念咬了咬牙,急急朝她摆手:“不是的,舒唯姐你别误会,三少爷他只是……”
“原来他是因为不想见我,所以才托你将地图转交给我,称病抱恙。”
她强行忍下心中那一股好似瞬间穿透了五脏六腑的涩意,佯装无事地勾起唇角,“抱歉,是我刚才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你不用再找理由替他解释,我已经明白了。”
“其实我找他,也只不过是想同他好好道个别,感谢他在元喜寺的这段时间对我的照顾,并无他意。但既然他有意回避,那我肯定也不会勉强他见我,更不会为难你。”
她说完,抬手看了眼时间,“小念,那就麻烦你替我转告他一声,我不与你们一同下山了,和元喜主持打过招呼后我就会自行离开。”
小念张了张嘴,皱着眉头上前一步:“舒唯姐,三少爷他是真的身体……”
“也不知道今后还有没有机会当你们的老师,不过,我很开心教过你和小执这样好的学生。还有,也替我谢谢辛澜。”
她阻止了小念的后话,笑着朝小念摆了摆手,随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后院-
等叶舒唯走后,小念垂头丧气地进了邵允的禅房。
小执半个身子都趴在门上偷听他们的对话,但似乎也没听出个所以然来。见他进屋,赶忙一把拽住他:“你干吗哭丧个脸?舒唯姐跟你说什么了?”
小念动了动唇,满脸自责:“就不应该派我去给舒唯姐地图,让你去才合适。”
小执听到这话,立刻猜到了什么:“因为你嘴笨,把舒唯姐惹毛了?”
没等小念开口回应,原本闭目躺在榻上的邵允忽然轻轻睁开了眼。
他此刻的面色苍白如纸、几乎看不到半分血色,比平日里的气色都要欠佳许多。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努力支起双臂、想要从榻上翻身坐起。
辛澜一边将他扶靠到枕头上,一边又想把他重新按回去躺平:“三少爷,你别起来了,再多睡一会儿吧?怎么喝了药,脸色都不见一点儿好转啊!?”
邵允一靠到床头便咳嗽了起来,差点咳得天崩地裂。
辛澜心急如焚地替他揉了好一会儿背,又喂他喝了热水,他才缓过来些许,朝小念抬了下手。
小念赶紧走到榻边,耷拉着脑袋对他说:“三少爷,对不起,我搞砸了……舒唯姐她好像误会了,她以为你是不想见她,才故意找借口说自己身体不舒服的。”
其实清晨他们几个醒来之后,出门发现邵允竟然一个人默不作声地站在庭院里出神。他当时只穿着件单衣,甚至连外衣都没有披。
他那身体哪能经得起风寒,他们好说歹说将他引回禅房后,就发现他的状态有点不对劲,赶紧让他喝了药躺下休息。
谁知道,他在睡下前,还不忘强撑着让小念去把自己连着几天熬夜绘制的珑城简易地图交给叶舒唯,并特意叮嘱小念千万不要让叶舒唯来看他,怕将风寒传染给她。
邵允摇了摇头,示意他不用自责:“她人呢?”
“她走了。”小念皱着眉头,“她说她不跟我们一块儿下山,自己先走。”
邵允听到这话后,乌黑漂亮的眼眸一瞬间就彻底黯淡了下去。
那双平日里总是盈满了温柔的眼睛里,此刻几乎看不到一丝光亮。
小执和辛澜对视一眼,惊讶道:“她又没有交通工具,怎么下山?徒步走下去吗?”
小念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她没有说。”
小执急了:“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把话问清楚,还不把她拦住啊!”
“小执。”邵允这时拍拍小执的手臂,哑声安慰他,“不要怪小念,这不是他的错。”
小执急得眼圈都红了:“可是舒唯姐……”
邵允轻阖了阖眼眸。
在一室的安静中,他苦笑着说:“要怪,你应该怪我。”
“是我没能把她留下。”
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
*
回珑城的路上, 言锡板着脸在驾驶座开车,叶舒唯在后座一言不发。
郁瑞坐在副驾驶座, 替言锡看看前方的山路,又时不时回过头打量叶舒唯一眼,在车内送葬般窒息的气氛里如坐针毡。
行至半山腰时,他终于忍不住,悄悄摸出手机给童佳和徐晟发消息。
郁瑞:“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你们都不肯接珑城这个烫手山芋了,不是因为难,是因为你们不想掺和到家庭伦理剧里。身在爷爷和孙女的修罗场中的感觉, 谁懂?”
据他所知,这两个人应该是在任务当中,可谁知道他俩看到八卦竟然秒回。
童佳幸灾乐祸:“真的假的?打起来了没有?言锡被打得有多惨啊!?”
徐晟人狠话不多:“无图无真相。”
郁瑞:“……你们现在不应该在莫斯科抓捕那个大毒枭谢尔盖么?”
童佳:“根本用不着我们出手。”
郁瑞:“为啥?”
徐晟:“蒲斯沅不知道怎么踩到歌琰的尾巴了。”
郁瑞秒懂:“歌琰一个人进去干了谢尔盖?”
童佳:“岂止是谢尔盖,她一个人干翻了谢尔盖的老巢,等会出来估计还能再干翻她老公。”
郁瑞看到这句极具画面感的话时, 差点儿憋不住笑出了声。
就在这时,言锡忽然毫无征兆地踩下了刹车。
郁瑞毫无防备, 嘴角的笑容还堪堪咧到一半, 手里捧着的手机差点飞到车前玻璃上去。他心惊胆战地将手机塞回到兜里,有些心虚地转过头问言锡:“怎么了?”
言锡直接将车熄了火:“你去外面待一会儿,我有话要单独和她说。”
郁瑞如获大赦,开门就跑。
等车内重新恢复安静,言锡通过车前镜看向后座的叶舒唯:“我现在就要听你为什么非要跟邵允合作的理由,不要用你的直觉和个人偏好来回答我。”
叶舒唯毫不犹豫地开口道:“因为他已经身在地狱里。”
言锡一怔。
“一个从小便身在地狱中的人,他不是会成为地狱,就是会穷尽一生的力气摆脱地狱。”
她静静地看着言锡, “这两种人我都见过,相信你也不陌生。后者能够做到什么样的程度, 我也不需要再多加赘述。”
他们从业这么多年,见过无数因为小时候的创伤造成人格障碍、逐渐变得丧心病狂的罪犯,也见过不少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受害者。这些受害者都是从鬼门关走过来的,他们为了活着、饱尝了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和煎熬。
叶舒唯记得,去年年底他们在费城解救一批通过暗网被买卖的年轻女孩时,其中有一名很机敏的受害者女孩在窝点里做他们的内应,为他们最后成功抓捕罪犯提供了非常有力的帮助。
被解救后,那个女孩子告诉她,自己五岁时就已经被拐卖到这里、受尽□□,有无数次尝试过自杀,但又因为生命力顽强而坚持至今。
“在你们到来之前,我有做过最坏的打算。哪怕我一生都无法摆脱这个地狱,我也一定要拉他们一起陪葬。地狱空空荡荡,我不该走得这么寂寞。”
后来,他们在那个犯罪窝点的地底下,找到了共计一百六十颗手作炸弹,均是出自于那个女孩之手。
当时所有在场的特勤人员都震惊到久久不能言语。
她想,那个女孩之所以能够坚持那么多年没死,是因为她找到了自己活着的信念——她就算死,也一定要先让这些罪犯饱尝她身在的地狱。
“我见识过邵允所谓的家人是怎么对待他的,有些东西或许可以演出来,可有些东西是刻进骨子里的。”她一字一句地说,“邵允没有死在他的童年,是因为他活着的信念建立在要推翻藏在珑城三大家族中的犯罪团伙之上,是因为他要对他的家族复仇。”
“难道抱有这样觉悟的人,还不够格成为我们的盟友吗?”
言锡听完她的话后,沉默了很久。
良久,他似是妥协般开了口:“叶舒唯,如果有一天,当你发现邵允是前者……他最终自己成为了地狱,你会怎么做?”
叶舒唯静默两秒,哑声说:“那我一定会遵从我的使命,亲手抓捕他归案。”
“好,我希望你可以记住你今天说的这句话。”言锡深深地看着她,“如果你也做好了相应的觉悟,那我愿意向组织申请特批跟邵允合作。”
因为蒲斯沅他们在莫斯科出任务,言锡和蒲斯沅打了声招呼,直接将电话拨给了Shadow的局长老L。
老L当了几十年的局长,经历过战神时代和死神时代的所有风风雨雨,可谓是人精中的人精。他听完言锡的话,只问了一句:“雅典娜会为这个任务关系人担保吗?”
电话开着免提,叶舒唯在心里腹诽了一句“这老家伙真是成精了”,就听到言锡意味深长地替她接了话茬:“她会,她还亲口和我确认,如有异变,她会亲手了结这个任务关系人。”
放逐回归的郁瑞在一旁“嘶”了一声,冲叶舒唯比了个“手刃亲夫”的口型。
叶舒唯翻了个白眼,在电话挂断前对老L说:“言锡也同时为我担保,出问题他背锅。”
言锡当黑脸当了大半天,终于没忍住原形毕露:“你特么是这次任务的小队长,怎么是我背锅啊!?”
“养不教,爷之过。”她对电话那头的老L说,“等我们的好消息吧。”
言锡气得差点把车往树上撞-
回到珑城,叶舒唯将这些天从邵允这边获得的所有信息向言锡和郁瑞全盘托出,并将那张邵允手绘的简易地图贴在了白板上。
言锡细细端详了会儿这张地图,对叶舒唯幽幽来了一句:“你的小男朋友还真有两把刷子。”
叶舒唯:“……”
敢情前面指责我沉迷男女之情,对我上纲上线,恨不得把我摁在地上暴打的人不是你?
郁瑞在旁边笑得连酒窝都深深地凹了进去:“难怪人家都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
没等言锡要动手打他的脑袋,他们忽然隐隐约约听到外面传来了几声敲门声。
要知道,此刻倒带咖啡店的大门是紧闭着的状态,外面还有一道固若金汤的铁门。但凡有眼睛的人都知道咖啡店处于非营业状态,一般情况下根本不会有人再过来打扰。
郁瑞正了色,迅速调出大门外的监控:“有个男人在外面,等下,这人好像看着有点面熟啊,他是不是周家的……”
她凑过去一看,果断道:“这是周家二少爷周煜,开门吧。”
郁瑞惊讶地望着她:“你要放他进来!?”
言锡挑了挑眉:“最大的问题难道不是他为什么会知道我们的安全屋在哪里吗?”
“刚才我还没来得及说,周煜是邵允的挚友,一直都在帮助邵允一起收集三大家族犯罪团伙的犯罪证据,我们在山上时深聊过。”叶舒唯耸耸肩,“我们安全屋的地址肯定不是我告诉他的,但鉴于他的真实身份是供职于国家安全局的特勤人员……要找到我们的安全屋也不能算是难事吧?”
在叶舒唯说话间,郁瑞已经悄无声息地黑进了安全局的防火墙,并找到了储存特勤人员档案的绝密文件。
在安全局的防火墙回过神攻击他之前,他已经下载完了那个秘密文件,堂而皇之地呈现在了投影幕布上——只见周煜的照片和个人信息赫然在列。
郁瑞看着幕布唏嘘不已:“难怪之前怎么查这个周煜都觉得怪怪的,没有往这方面去想。”
言锡若有所思地喃喃:“这珑城三大家族真是让人越发觉得有意思起来了。”
叶舒唯:“补充一点,吴家大小姐吴浅浅也算是我们的盟友,她还是周煜的心上人。”
很快,他们就将门外的周煜放了进来。
周煜自来熟地和他们打过招呼后,大喇喇地往沙发上一坐:“鉴于时间紧迫,很抱歉我动用了些手段、得以直接来你们的安全屋叨扰。不过我刚接到消息,你们在五分钟之前攻击了我们的防火墙……算作以牙还牙?”
郁瑞笑吟吟地朝他点点头:“咱们现在算扯平了。”
周煜冲他竖了个大拇指,开门见山地道:“我和上级汇报讨论过了,我们提议今晚就行动,一举捣毁邵垠名下那几个窝□□蛇以及武器的可疑窝点。”
言锡皱了皱眉:“那么着急?非要在今晚?不再从长计议一下?”
“选在今晚行动主要有两个原因,一是因为今晚是吴浅浅的生日宴,全珑城有权有势的人都会汇聚在吴家,大家的注意力也被引走。我们推断邵垠会因此放松警惕,觉得没人能奈何得了他,并趁此机会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二也是因为邵允会出席生日宴,他可以在吴家替我们拖住邵垠,在邵垠反应过来之前,为我们端掉窝点争取时间。”
一听到邵允会出席吴浅浅的生日宴,叶舒唯的眉间几不可见地浮现起了一丝阴霾。
即便她很清楚,无论是出于情义还是抓捕行动,邵允今晚都必须出现在吴家。但只要一想到吴浅浅倾心于他,她的心还是会不免焦躁起来。
况且,还是她自己亲口推波助澜,建议邵允诚实地面对自己的心和吴浅浅的爱意——那么就算邵允最后想明白决定接受吴浅浅,也不是不可能发生的结果。
她摇了摇头,试图将这些私心杂念都甩出脑壳,转头问周煜:“难道你不出席吴浅浅的生日宴?”
“出席。”周煜说,“但我在三大家族的重要场合只是露个脸就玩失踪已经成为了所有人心照不宣的正常现象,设法从吴家脱身后,我会直接前往邵垠名下的窝点、指挥我方队员的抓捕行动。”
叶舒唯指了指白板上的简易地图:“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是,邵允提供的可疑窝点共有五处,我们现在完全不清楚每个窝点里守卫的火力,更不清楚主要犯罪证据被藏匿于其中的哪个窝点。”
周煜:“主要犯罪证据?你的意思是……”
叶舒唯:“我相信这五处窝点中肯定有几处只是掩人耳目的幌子,邵垠藏匿这些犯罪证据耗时耗力,他一定会将最重要的那部分犯罪证据集中藏于一处、方便管理。”
言锡打了个响指:“比如那条在墉萍酒店杀人的非洲死神。”
“的确,若是将兵力分散为五队,恐怕会不敌主要窝点的犯罪团队伏击,所以最好是锁定一个窝点进行集中突击围剿。”周煜也认可她的想法,目露赞许地看着她,“有一个信息可以辅助你的判断,我这两天已经去那五个窝点提前做了踩点。”
“……这么重要的事情你居然到现在才说?”
“踩点结果是,其中的四处窝点管理严密、被安保团队层层包围,而位于珑城边郊的那座工厂管理看上去最为松散,门口只有区区一个安保人员。”
叶舒唯了然一笑:“就是那里。”
邵垠这种反社会型人格特征,最是喜欢出其不意。那一个安保人员的管理表象就是为了欲盖弥彰,工厂内一定隐藏了大量安保、用于看守最重要的犯罪证据,或是进行非法地下交易。
从商谈作战计划的过程中,叶舒唯能明显感觉到言锡和郁瑞从最开始的警惕,变得慢慢认可周煜是个可靠的盟友。
他们三个人这次来到珑城抓捕珀斯公爵,本是做好了孤军奋战的准备。可谁曾想,现在他们不仅多了邵允这个任务关系人的协助,还又有了以周煜为代表的本国安全局特勤人员的加入。
这样的如虎添翼,也让她觉得自己距离找到珀斯公爵又更近了一步。
制定完晚上的作战计划后,周煜先行一步告辞,说是要早些回去准备参加晚上吴浅浅的生日宴会。
临走前,周煜冲叶舒唯轻轻招了下手,示意她到玄关这来。
郁瑞逗他:“喂,你当着我们的面,找我们的小队长说什么悄悄话呢?”
周煜冲他似笑非笑地来了一句:“邵允发高烧过不来,委托我传话……你们连你们队长的恋爱私房话都要听啊?”
第二十九章
第二十九章
*
叶舒唯完全没有闲心去听郁瑞和周煜的玩笑话, 因为她的全部注意力都被那句“邵允发高烧过不来”给吸引住了。
她一瞬间脸色大变,皱起眉头, 紧盯着周煜:“你刚才说……他发高烧了?”
周煜比她更诧异:“你不知道?我以为你们俩是一起下山的。”
她动了动唇,声音低了些:“……我比他先下山,早上也没见到他。”
周煜观察着她脸上的表情,了然道:“我没有必要在这种事上替阿允撒谎,我听送信的辛澜说,他们早上几乎是从元喜寺把他横着抬下山的,这会儿应该还在床上熟睡吧。”
那一刻, 叶舒唯觉得自己的整颗心都仿佛被人用手捏紧了,疼得她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从认识他至今,她几乎每天都能听到他咳嗽、看到他喝药,见证他在再炎热的环境里都裹得严严实实。但因为他在她面前始终表现得并无大碍,她渐渐就有些忘却他的身体底子究竟有多差了。
周煜此番描述多少有些轻描淡写, 实际情况肯定比他所说的严重多了。
“他让我转达你,无论如何, 他晚上一定都会去吴家替我们争取时间。他还让我叮嘱你一定要小心小心再小心, 邵垠此人的手段非常人可想象。”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小声嘀咕:“自己都快烧成一块炭火了还要操心别人,真了不起。”
周煜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调侃她说:“我和他相识二十多年,也是第一次知道他这么了不起,会如此操心一个[别人]。”
她心一动,不自觉地咬了下唇。
“还有最后一句,他说他很抱歉, 但更多的话他要自己当面和你说,不能由我代劳。”
没等叶舒唯回话, 他已经朝她摆摆手,转身离开了咖啡店。
叶舒唯关上门,心烦意乱地回到白板边。
她看着地图上那些字迹清秀的批注,满脑子都在想着邵允肯定是熬了好几个通宵收集整合资料、画地图、写批注,导致没有休息好、身体抵抗力下降,才会因此而得了风寒。
而他之所以亲力亲为做到这个份上,全都是为了帮助她更顺利更快地抓捕罪犯。
由此想来,早上小念的支支吾吾也有了缘由。恐怕邵允是不想将风寒传染给她,才会要求小念阻止她去看望自己。
她完全误会他了。
不仅误会,她还因为前些天一直没释然的小情绪以及迫于言锡当时对她的施压,脑袋一热对他说了那么绝情难听的话。
“得了。”
就在她担心懊恼到不知该如何是好时,言锡在她身后用手指弹了下她的脑袋,“赶紧去吧,早去早回,别耽误晚上的正事。”
她回过头,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去哪儿?”
“还有哪儿?邵家大宅啊!”言锡没好气地说,“你的小男朋友快因为帮我们抓犯人把自己搞挂了,你还不去看看他?”
叶舒唯一动不动地看着言锡。
“趁我改变主意前赶紧走。”言锡指着大门,“再不滚我就棒打鸳鸯了啊!”
她再无犹豫,转头便往外跑去。
叶舒唯知道,明明几个小时之前,她才亲口对言锡承诺,自己日后会待在应该待的那条界限里和邵允相处。
除了共同的任务和目标,他们之间不应该再有任何更深的情感牵连。
可她发现,自己真的做不到。
她还是破誓了-
叶舒唯来到邵宅附近时,远远便看见大宅外俨然一幅戒备森严的景象。
她记得上回她来时,还是邵允引着她大摇大摆地从正门走进去的,当时大宅外头也没有那么多安保人员。
不过,就算是这样的安保环境,对于当年才十多岁时便一个人单枪匹马闯进Shadow总基地的她而言,也实在是不足挂齿。
不出三分钟,叶舒唯就已经趁着安保人员换班时,悄声无息地翻进了邵允所在的那个宅院。
整个宅院此刻十分安静,只有小执一个人坐在邵允厢房门口的台阶上打瞌睡。
这小子一个哈欠接一个哈欠,她人都落在院子里了他还没发现,直到坐到他身边,他才如梦初醒般瞪大了眼:“舒……”
没等他高喊出声,她直接抬手捂住了他的嘴:“小点声,不然我就把你的嘴给缝起来。”
小执立刻点头如捣蒜。
叶舒唯这才松开手:“今天邵家大宅怎么有那么多保镖守在外面?”
小执叹了口气:“别提了,三少爷一进门,老爷就说以后闲杂人等不得随意进出大宅,这不是摆明着就是针对三少爷么……”
她冷了脸:“意料之中。”
邵垠如此阴险多疑,在地下搏击赛被摆了一道之后,回去一联想估计就能想到当时邵允带回家过的她,随即便在邵允回来时、诱导邵蒙下了针对性的禁令。
“早上三少爷在元喜寺烧得快不行了、但又坚持要马上下山,元喜主持就让卫医生他们都跟我们一块儿回家。谁知道在大宅门口,二少爷的人死活不让医生们进来,幸好大少爷后来过来解围。”
一提到早上的事,小执的脸都快皱成一团了,“折腾了好一会儿,打了针又输了液的,三少爷的情况才稳定下来,这会儿总算在房间里睡踏实了。”
叶舒唯听得心中越发焦躁、恨不能立刻将邵垠碎尸万段,但又知道自己绝不能草率行事。
她缓了缓心绪,又问:“卫医生他们还在吗?”
“都在厢房里待命呢,不等三少爷更多滋源在抠抠裙八六一起起三三灵思彻底痊愈他们是不会走的。”小执说,“澜哥、我还有小念都在劝三少爷晚上不要去参加吴大小姐的生日宴了,但他说他非去不可,我们实在是拿他没办法。”
她这时从台阶上起身:“我进去看看他……别再拦我,我不怕被传染。”
小执摊了摊手:“我可没想拦你,早上要不是小念太笨拦了你,你也不至于被气到先下山。你走了之后,三少爷别提有多难过了,差点把体温计都给烧碎了!”
叶舒唯:“……就你有嘴。”
为了不让屋里的辛澜和小念被吓到,小执先进去同他们说了声她来了的事,才将她引进屋。
这也是叶舒唯第一次进邵允的卧室。
他的卧室相当简洁,与客厅的风格极其统一。除了床、书桌、立柜、书架和沙发外,没有任何多余的摆设,连色调都很单一。
整个卧室里都萦绕着浓重的药味,立柜上摆了好几排的中药和西药,床边还立着用于打点滴的移动支架。
而那个无时无刻不在牵动着她情绪变化的人,此刻正闭着眼睛静静地躺在床上。
她从未见过他的脸白成这样,英俊的眉眼里几乎都看不到几分生气。
在那个瞬间,她清清楚楚地体会到了什么叫作心如刀绞。
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会存在这么一个人,他可以在你见到他的那一刻,就让你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为他叫嚣沸腾……无论是欢愉温暖,还是悲伤痛苦。
在辛澜他们的注视下,叶舒唯走到床边,在邵允的身旁轻轻地坐了下来。
那次不太愉快的谈话其实只是发生在短短几天之前而已,可大约是因为在这期间他们俩没有说过一句话,再加之她有意回避见到他,她总感觉自己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这样心无旁骛地看过他了。
由于尚未完全退烧,他睡着时的呼吸声很重。而且他似乎在梦里遇到了不太开心的境遇,眉间正微微地蹙着。
叶舒唯垂眸看了他一会儿,忍不住伸出手指,轻轻地揉了揉他打结的眉心。
“愁什么,有我在。”
坐在沙发上的大壁虎三人组,此时无声地交换了一个眉飞色舞的眼神。
也不知邵允是不是听到了她的话,在她的手离开他的眉心时,他竟然当真松开了眉头,面部表情也跟着舒缓了下来。
“若是你是清醒着的状态,我对着你应该说不出这些话来。不过,我也不怕你不知道我说了些什么,毕竟你有这三个传话筒保驾护航。”
她转头看了一眼身后那三个,深呼吸了一口气,“很抱歉前两天对你使了小性子,你根本没有做错什么,我不该将自己的情绪转嫁到你的身上。”
“谢谢你那么辛苦地熬夜画地图、准备资料,这给我们带来了很大的帮助。但我希望仅止一次,下不为例。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要是你把自己累垮了,我还能去奴役谁来给我做牛做马呢?”
“以及,我希望你明白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除了辛澜、双子、周煜和吴浅浅,你还有我和我的队友来一起帮你完成你想做的事,你可以尽情地信任我们、依赖我们,不必将所有事都扛在自己一个人的肩上。”
“最后,我想我应该已经明白我那些无端情绪的由来,我会坦诚地面对自己的心,无论最后的结果是什么。所以我也希望你能够坦诚地面对你的心,做出无愧于心的决定。”
说完这些话后,她松了一口气,利落地从床上起了身,准备离开。
可就在此时,她忽然感觉到自己的手指从后被轻轻地扣住了。
回过头一看,她发现邵允虽然还闭着眼睛,可他原本打着点滴的手却在睡梦中无意识地扣住了她的手。
沙发上的辛澜见状立马倒抽了一口凉气,被兴奋不已的小执一把捂住了嘴。小念一脸嫌弃地看着八卦的小执,嘴角却也不由自主地翘了起来。
叶舒唯感受着那一瞬间无限加快的心跳,目光略有些颤动地落在邵允和自己交缠的手指上,感觉他手指的温度仿若都已经渗透进了自己的四肢百骸。
过了好一会,她才咬着唇将自己的手轻轻抽了出来。
随后,她嘀咕了一句音量小到只有邵允才能听清的话。
……虽然她知道他在梦里也什么都听不见。
她说:“睡着了耍流氓算什么,有本事醒着的时候耍。”-
邵允是这一天临近黄昏的时候才睁开的眼。
他醒来后,卫医生立刻过来给他量了体温、确认他已经完全退烧,随后又替他仔细把了脉,才算是放下心来。说他这一场风寒看似来势汹汹、万幸去得倒也快,这几天多加注意休息便能完全康复。
等卫医生他们离开,邵允将煎好的中药喝下,下床对辛澜他们说:“时间差不多了,帮我换身衣服准备去吴家吧。”
双子一左一右用热毛巾利索地替他擦去了身上刚才退烧时出的汗,辛澜将熨烫好的西装和衬衣取过来,还是不死心地想劝他别去:“三少爷,你这才刚退烧,就马上又要往人多的地方钻。今晚吴家必定鱼龙混杂,谁知道会遇到点什么事啊……”
邵允刚想回话,就听到小执在一旁吐槽:“你看舒唯姐人来了都没叮嘱我们不让三少爷去,说明三少爷今晚去吴家是办正事儿。你就别瞎操心了,再下去都要变得跟小念老头一般讨人嫌了。”
无辜躺枪的小念差点被呛到,不满地瞪了小执一眼,才恭恭敬敬地对邵允说:“三少爷,下午你睡着的时候,舒唯姐来看过你。”
他们三个都没有发现、邵允的脸上并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他在辛澜的帮助下穿上了衬衣,慢条斯理地在镜子前扣衬衣扣子:“真的?”
“千真万确!”辛澜满脸感动,“她在你床边说了好多掏心窝子的话,真可惜你没能听到现场直播啊!”
邵允趁着低头扣最后一个衬衣扣子时,悄无声息地敛去了眼底柔情似水的笑意,语气听上去还是十分平静:“噢?她说了些什么?”
下午认真在脑中做笔记的小念刚想开始复述,就听小执高声来了句:“你还对她耍流氓了呢!”
第三十章
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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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执嚎完那一嗓子, 嘿嘿笑着揉了揉自己的鼻尖,朝邵允比了个大拇指:“三少爷, 我是真没想到你竟然连睡着的时候都会无意识地去牵舒唯姐的手,我简直对你追女孩子的天赋和本能佩服得五体投地!”
辛澜也跟着起哄:“三少爷,我从小服侍你到大,有一段时间甚至还怀疑过你是不是不喜欢女孩子,更担心你能不能好好和女孩子相处……直到叶小姐出现以后,你展现出了不一般的水准,现在我终于能放心地去了!”
连一向沉稳的小念都发话了:“三少爷, 要不是你当时还在发烧,我真会以为你是故意装睡以此借机亲近舒唯姐的。”
听到小念的话,邵允忍不住呛了一下,随后一连咳嗽了好几声。
辛澜立马急了,一边抚着他的后背, 一边对双子说:“你们看!这不能怪我不放心三少爷出门吧!”
“……我没事。”
邵允飞快地掩饰住刚才那一瞬的尴尬,他缓和了一会儿呼吸, 穿上了深灰色的西装外套, “看来我下午在睡梦中做了点了不得的事,得请你们替我好好保守秘密。”
邵家大宅门口的安保人员原本在看到邵允他们准备出门时,想先去请示一下邵蒙和邵垠再放行,却被恰好也准备出发的邵眠及时拦了下来。
邵眠牵着邵琴琴,肃容对那些安保人员说:“今晚是吴家大小姐吴浅浅的生日宴,邵家的所有人都应邀出席,三少爷也不例外。若是耽搁了时间,惹吴家人不高兴了, 你们能负责吗?”
“……是,大少爷。”
邵垠的这些走狗们早上已经在邵眠这儿吃过一次亏, 不敢再造次,只得不甘不愿地放他们离开大宅。
“小叔!”邵琴琴一看见邵允就忍不住朝他黏上来,“你的身体好点了吗?妈妈说你发烧了。”
“谢谢琴琴关心,小叔已经好多了。”
邵允伸出手温柔地摸了摸小女孩的脑袋,格外认真地夸赞她,“琴琴今天穿得真好看,不愧是我们邵家最美丽的小公主。”
穿着紫色公主裙的邵琴琴听到这话开心得眼睛都笑弯了,在原地转了个圈儿,朝他伸出手撒娇:“小叔可不可以抱抱琴琴小公主?”
邵允摇了摇头,低头笑着与她商量:“要不是怕将风寒传染给琴琴,小叔肯定会把你抱起来。等小叔彻底康复了再抱你,好不好?”
邵琴琴刚遗憾地嘟了嘟嘴,就听邵眠说:“你已经不是一两岁的小宝宝了,怎么还整天要小叔抱你?是想把小叔累垮吗?”
眼看邵琴琴被训得嘴一瘪、作势要风雨欲来,邵允立刻替她解围:“大哥,你放心,我哪怕身体再孱弱,抱琴琴还是能抱得动的。”
说完,他朝邵琴琴眨了眨眼:“麻烦小公主给小叔宽限几天时间,小叔下回争取多抱你一会儿,将功补过。”
小女孩立马雨过天晴。
邵眠冲他轻点点头,牵着邵琴琴准备上自己的车。
“大哥。”
却不料,邵允忽然出声叫住了他,“请留步。”
邵眠转过身。
邵允不徐不缓:“去吴家的路上,能否请你与我同坐一车?”
邵眠一怔,神色里带着几分浅显的讶异:“……什么?”
也不能怪邵眠表现得如此震惊,毕竟这么多年以来,邵允虽然一直待邵琴琴极好,却鲜少与他有什么交流。应该说,邵允始终都在刻意回避与他深交。
所以,既然邵允破天荒提出这样的请求,他不可能不答应下来。
邵允:“小执和小念会陪着大嫂和琴琴去坐你的车,你独自来坐我的车就好。”
邵眠深深看了他几秒,却也并未提出什么异议,干脆地遵从他的安排上了他的车后座。
辛澜在副驾驶座上坐下后,直接升起了前后座之间的密闭隔板。
车子开始发动行驶,后座的车厢陷入了私密的寂静。
邵眠沉默片刻,率先开了口:“我们好像已经有很多年都没有像这样,两个人坐在一处密闭的空间里说话了。”
邵允笑了笑:“小时候,你总是会半夜偷偷溜到我的别院来找我,我们就躲在我卧室的衣柜里聊天聊到早晨。”
邵眠的表情也柔和了下来:“有时候聊过头,下人满大宅地找我找不着,我就撒谎说自己梦游到了你这儿。只是发生的次数多了,他们起了疑心,晚上就在你的别院大门挂了锁,不让我进去。”
邵允轻敛了下眼眸:“后来我们就再也没有机会那样说过话了。”
“阿允,很抱歉,我是个太不称职的大哥。”
邵眠有些话显然已经憋了太久,转过脸看着他开口时连嗓音都发哑了,“你怪罪我、疏远我也是应该的,我根本不奢求你的原谅。我只是希望你知道,那么多年,我已经尽力想帮你,可有时候在大宅里或者在人前,我实在是……”
“大哥,你不用向我道歉,我知道你有你的难处。你已经是这个家中对我最好的人,若是小时候没有你,我可能在襁褓之中就夭折了。”
邵允的语气出奇地平静,“你是这个家的长子,是父亲最珍视的儿子、是他心中邵家未来的支柱,你于情于理都不可能明着忤逆他。至于二哥,因为有父亲无声地支持他,你也不好与他闹得太僵,毕竟你还有最重要的软肋大嫂和琴琴需要保护。所以,我怎么可能会怪罪你?”
邵眠自责地摇了摇头:“你不用替我找借口,我只是个懦弱无能的傀儡罢了,连我自己的亲弟弟都护不了周全。”
“人要自救,不能总是想着依靠别人脱离困境,你已经帮了我许多,剩下的路都要靠我自己走。另外,我刻意疏远你不是因为记恨你,而是因为父亲和二哥都视我为眼中钉,与我同伙不会有好下场,我不想看到你、大嫂和琴琴因为我的缘故被牵连从而受到伤害。”
邵允说到这,顿了顿,“聪明如你,不可能全无察觉这个家内核深处的危险和黑暗。”
听到这话,邵眠脸上的神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动了动唇,有些欲言又止。
邵允继续说道:“你替父亲管理着邵家的大半产业,可另一半产业父亲却从未让你涉足,都只交给二哥独自打理,其中缘由我想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邵眠深呼吸了一口气:“父亲说,那些产业都不是那么地重要……”
邵允轻声打断他:“这话你信吗?”
邵眠眸色渐沉,半晌都没吭声。
“邵家这几年发展迅速到已有些诡异,可大部分暴利营收却并不是来自于你名下的产业。你长期经商、已是其中翘楚,只要稍稍看一下二哥名下那些产业的账目就能发现蹊跷。”
邵允说,“而父亲明知二哥在进行着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却还是默许了。他坚持不让你碰那些产业,是因为他不想毁了刚正不阿的你。”
“我们英明神武的父亲是多么地矛盾啊!他一边贪婪地敛着不义之财,一边又不希望邵家的名号被玷污,所以即便二哥替他挣了那么多钱,他最后却还是想要将邵家交予你、而不是二哥。”
邵眠听着邵允的这些话,瞳孔禁不住开始剧烈地颤抖。
他从未想过,那个他心中最疼爱的、看似弱不禁风的弟弟,曾几何时已经成长到如此令人惊骇的程度。邵允说话的语气虽是温和的,但每一个字句却都是那样地□□锋利,足以生生划开他这么多年的自欺欺人,让他清清楚楚地知道假装失明的自己是多么地愚蠢又懦弱。
过了良久,邵眠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脸,随后又颤颤巍巍地放下。
他眼眶通红地看着邵允:“我不是没有试图挽救过阿垠和邵家,可当我每一次婉言提醒父亲,父亲总安慰我说他能驾驭得了阿垠、也不会让阿垠做得太过火,叫我不要杞人忧天,可阿垠他分明已经……”
邵允摇摇头:“他根本驾驭不了邵垠,谁都驾驭不了一个已经病入膏肓的疯子。邵垠生来天性便是如此阴暗残暴,这么多年下来只会变本加厉,我想你作为旁观者、也应该深有体会。”
邵眠想到了过去在邵家发生的种种、尤其是邵垠对邵允做过的那些事,不禁阖了阖眼,语气里透露着浓浓的绝望:“阿允,那我们现在究竟该怎么做?”
他们此时已经快要抵达吴家,通过车窗、能够清晰地看到吴家宏伟的宅邸轮廓。
“不是我们应该怎么做,而是我会怎么做。”邵允看着邵眠,嘴角挂着浅浅的微笑,“我这么多年下来已经成功树立起了所有人眼中的废物三少爷人设,如今是时候开始给大家看看大变脸了。”
邵眠一怔:“你……”
“我今天叫你同坐一车,不是想游说你、要你帮我一起做些什么,只是因为我始终相信你善良敦厚的本性,更是出于兄弟情义想早点给你提个醒。我非常疼爱琴琴这个侄女,更希望她能够永远在一个充满爱的环境里长大,不要品尝一分如我当年那般的痛苦。”
“所以大哥,如果可以的话,我忠心希望你能尽快开始把自己的私人资产往外转移,并且早些将大嫂和琴琴安置到一个远离邵家是非的安全之地。”
邵允的言下之意已经非常明显,邵家如今已经腐烂到了根子里,再也无力回天,分崩离析是迟早的事。邵垠现在之所以还没有什么大动作,一是因为他在慢慢享受玩弄权力和财富的过程,二是因为他还没有受到外界足够的刺激。
一旦邵垠受到刺激,比如他手中的黑色产业链被围剿冲击,比如邵蒙正式对外宣布要将邵眠任命为邵家下一任家主,邵垠到时候会做出多么可怕的事根本没人能够想象。
而这些对于邵垠的刺激,都是或早或晚会降临的。邵允之所以今天会一反常态来找邵眠谈话,是因为他已经预见到了这些既定情况即将发生,危险已经迫在眉睫。
不需片刻,车子在吴家的停车场缓缓停稳,辛澜利落地打开车门,站在车旁等候他们下车。
邵允看了眼窗外的人潮,对邵眠说:“有这么多双眼睛盯着,邵垠肯定会知道你我今天同坐一车来的吴家,等会儿也一定会找机会试探你我们谈话的内容。你只需要在他面前将我说得一无是处,让他认为我还是那个捧不起的阿斗即可,绝不能让他觉得你与我有所牵连。”
“阿允,虽然在父亲看来你这些年所做的都是他口中无用的慈善和公益,但我知道你其实一直都在私底下默默地累积自己的财富和人脉,甚至已经远远超越了我所达到的成就。”
听了邵允的建议后,邵眠却依然没有想要下车,他的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无比担忧地看着邵允,“我相信你已经拥有了足够的能力,但我还是不能让你一个人去对抗邵垠以及更多的利益关联者、甚至是三大家族,这实在是太危险了,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去送命啊!”
“谁说我是一个人了?”
邵允一想到那个以为他身在睡梦中、便一股脑地将自己的心里话全往外倒的如同精灵一般可爱俏皮的姑娘,脸上不自觉地就绽开了笑容,“很幸运,我早就已经不是孤身一人了。”
因为有她在,这条走出地狱的路将不再难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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