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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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眠目光深深地看着邵允, 一瞬间竟有些恍然。
他想,这么多年来, 除了在面对邵琴琴时,他好像从未在邵允的脸上看到过如此温柔又纯粹的笑容。在邵家大宅中,无论面对谁,邵允总是表现得很疏离客气,仿佛他根本就不属于这个家。
在他故意视而不见的这些日子里,那个小时候和他在衣柜里肩抵着肩聊笑的孤独又可怜的小男孩儿,原来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拥有了除去痛苦和悲伤外的正向情感, 也拥有了对他而言重要的人。
他由衷地为邵允感到高兴,但又无可自持地在心中为自己感到酸楚……因为在邵允最需要帮助的那些年里,他终究是碍于种种原因,没有勇气朝邵允伸出手。
而当如今他想要伸出手的时候,邵允已经不再需要他了。
沉默片刻, 邵眠嗓音沙哑地开口道:“……她,还是他们, 有人在帮助你一起谋划这些事, 对吗?”
邵允点了点头:“他们在帮助我,他们也会保护我。所以大哥,你不用太担心我。”
邵眠苦笑着感叹:“除了担心,我又能为你做什么呢?”
“有。”邵允注视着他,“你要为我做的事至关重要,你要保护好你自己、大嫂和琴琴,一定要在邵家崩塌前及时带他们离开。”
他们已在吴家停车场原地停留了多时,不方便再继续交谈。邵眠先行一步下车后, 邵允在双子从邵眠的车上返回时也下了车。
在辛澜和双子的陪同下,邵允慢慢地走到吴家大门前, 只见那扇厚重的铁艺大门上镶着一只金色的棕熊,那棕熊体型健硕、肩背隆起,弯曲的利爪里蕴涵着不可小觑的力量。
此时,铁门边的门童恭敬地接过辛澜递过去的请柬,替他们拉开了铁门。
今晚的吴家可以说是人声鼎沸,整个珑城的名流贵族齐聚一堂,目光所及之处、每位来宾的衣着配饰皆是价值不菲,映衬着身后修建得金碧辉煌的吴家大宅。
所有来宾都很清楚,如今的吴家早已不是甘于屈居周家之下的万年老二。可以说,在周济和周煜的父亲去世后,吴家已经逐渐开始和周家平分秋色、甚至已有超越之势。吴家家主其实也在利用今晚吴浅浅的生日宴,昭告所有人谁才是如今珑城真正具有话语权的大家族。
晚宴还未正式开始,邵允进入吴家大宅后,大厅里的所有人都在寒暄交谈。小执机灵,很快替他寻觅到了一张偏僻无人的高桌,还问吴家仆从借了把椅子,让邵允坐在上面休息。
谁知邵允刚坐下不出一分钟,周煜就从人群中找到了他,悄无声息地来到了他的高桌前。
周煜今晚身着黑金色的西装,将风流倜傥四字写得淋漓尽致,整个大厅的女孩几乎都在看他。他微微低下头,对着邵允手里的酒杯皱了皱眉:“退烧了?怎么已经喝起酒来了?辛澜你们也不管管他?”
“退了。”邵允冲他举了举杯,“老铁,这是苹果汁。”
周煜这才松开打结的眉头,用自己手里的酒杯轻轻碰了碰他的。
“等会晚宴开始之后,我会尽快找机会离席去和叶舒唯他们会合。”
因为身边处处是眼,周煜不能表现得与他过于亲近,只能算准在一个寒暄正常的时间内与他交流,“这个是叶舒唯交给我的微型通讯器,你别在自己的衬衣领口内侧,不会叫人发现。”
在与他碰杯时,周煜已经敏捷地将手里的通讯器悄声无息地贴在了他的酒杯内侧:“我的人也已经混进来了,他们会在你的身侧陪侍,有什么危险也会及时保护你。”
邵允顺势将那通讯器藏进自己的手心,言简意赅地应了声:“好,你多加小心。”
就在这时,吴家的管家忽然在大厅正前方发了话:“各位宾客,在晚宴正式开始前,我们会有开场舞的环节。现在是给大家自由选择自己舞伴的时间,当我们今晚的寿星确定她的舞伴时,开场舞的音乐便会随之响起,请大家抓紧时间。”
在管家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大厅连接着餐厅的那扇大门同时被缓缓拉开。
身着一袭露肩黑色鱼尾裙的吴浅浅从餐厅里缓步而出,那条高定鱼尾裙与她佩戴着的钻石首饰将她曼妙的身姿衬托得熠熠生辉,再加之她冷艳精致的脸庞,瞬间当之无愧地成为了全场的焦点。
邵允听着耳边此起彼伏的惊叹声,不动声色地用手指碰了碰已经看呆了的周煜手里的酒杯:“你眼珠子都要黏她身上了,还不快去邀她共舞。”
周煜恋恋不舍地回过神,随即神色也跟着黯淡下来:“你没看到吴家家主就在她身后?很显然,她今晚选择的舞伴大概率也会是她未来的夫婿。”
邵允喝了口杯中的苹果汁:“这全场还有谁比你更够格?”
周煜苦笑:“吴家家主可看不上我这个[干不成大事]的周家次子,至于浅浅……她也不会选我。”-
同一时刻。
距离珑城边郊的邵氏工厂五百米左右的一栋废弃大楼天台上,周煜的小队成员正在用望远镜观察着工厂里的情形,而叶舒唯、言锡和郁瑞则在用郁瑞的电脑观看吴家家宴的现场直播。
周煜西装上的别针其实是一个微型通讯器兼摄像头,可以让他们一览无遗那边的状况。
郁瑞看到此处,忍不住感叹道:“这吴家大小姐确实挺美的,身材比例真是绝了,也难怪周煜一见到她就像丢了魂似的。”
言锡赞同地点点头:“很少有男人能抗拒她这种脸蛋和魔鬼身材。”
叶舒唯面无表情地晃了晃自己的手机:“录音了,已发安奕姐。”
言锡一愣,急急想要去抢她的手机:“你这小兔崽子,自己是飞机场就忍不了别人的玲珑有致啊?”
她敏捷地收起手机,让言锡扑了个空,直接一个起身从郁瑞的电脑前离开了。
郁瑞看着她大步走向天台边缘的背影,小声在言锡耳旁低语:“我们不该在她面前夸吴浅浅的,我刚想起来吴浅浅是她的情敌,全珑城人应该都知道吴浅浅痴情于邵允好多年了。”
言锡恍然大悟地拍了下脑袋:“原来如此!难怪她反应那么大……”
叶舒唯将这两个人的窃窃私语抛之身后,走到周煜的小队成员身边,问道:“大象,工厂里的情况如何?”
“邵允给的地图上的通风管道经勘察可以进入工厂内部,热成像仪显示工厂内部有数以百计的守卫,与我们预估的差不多。”周煜小队的副队长代号大象,是个爽朗的高壮大汉,“不得不说,就算我们攻进去之后也是场硬仗,他们每个人的手里都拿着至少一把以上的武器。”
她听完后,沉默地点了点头:“等讯号准备着落。”
夜晚的风里夹带着丝丝凉意,在露天的天台上感觉更甚。叶舒唯目视着前方不远处蛰伏在黑夜里的工厂,心中却还是免不了因为刚才的情景而掀起阵阵波澜。
无论是她还是邵允,今晚都是有重要任务在身的,不该有儿女情长上的闲情逸致。天知道她有多么地想装作自己满不在乎,可事实上,她却还是会因为那边的情况动摇到如此程度。
画面中的吴浅浅举手投足之间尽是富家大小姐才会具备的气质,她拥有世家大族孕育出来的娇贵,却又同时具备自己独立坚强的特质。这样一位优秀的女性,值得被任何男人趋之若鹜。
很显然,吴浅浅和她完完全全是两种人,如果说吴浅浅是一朵矜贵的玫瑰,那她就是一株带刺的蔷薇。
大小姐和野姑娘,无论哪个方面都写着天差地别。
她想,若是吴浅浅能够站在邵允的身边陪伴他,世人应该都会为他们的男才女貌所惊叹。
只是,无论她下午在邵允的睡梦中说得有多么好听,在她的内心深处,却自始至终都在抵触着这种情况的发生。
她好像……还是没有办法做到真的去祝福这对连她自己也觉得无比般配的壁人-
吴家大厅里,周煜话音刚落,就看到吴浅浅的目光转向了他所在的方向。
“阿允。”周煜知道吴浅浅是看见了他们,想要转头提醒邵允,“你准备一下,浅浅应该是想要来找你当她的舞……”
谁知,他一回头,就看到原本坐在高脚凳上的邵允已经不知所踪,只有被留下的辛澜与他面面相觑。
周煜一脸蒙:“他人呢?”
辛澜摊了摊手:“大概是去找洗手间了吧,小执和小念陪着他一块儿呢。”
“去找洗手间”的邵允,实际上早已经穿过层层叠叠的人群,来到了连接大宅和草坪的长廊。这条长廊上此刻空无一人,在喧闹的大宅里显得格外僻静。
邵允将周煜给自己的通讯器小心地别在了衬衣领口的内侧、确认设备能够正常工作后,才将双臂搁在长廊的横柱上,定定地望着夜空深呼吸了一口气。
小念悉心地问他:“三少爷,你出来是不是因为里面人多空气差,觉得不舒服?”
没等邵允开口,小执已经心直口快地接了话:“小老头,你可真是迟钝得无可救药啊!三少爷明显是为了躲吴大小姐才偷溜出来的,再不出来吴大小姐就要拖他去跳开场舞了好吗!”
小念哑口无言地张了张嘴,就看见邵允无奈地用手指敲了敲小执的脑壳:“小脑袋瓜里整天装的都是些什么?”
小执捂着脑袋:“我真相了还不让我说嘛!”
邵允没应他的这句话,神思却不自觉地有些飘忽。
小念观察着他走神的表情,试探性地问他:“三少爷,你是不是在担心舒唯姐?”
这一回,邵允却没有避而不答,而是直接了当地点了点头。
他虽然知道她和她队友以及周煜小队的本事,但却还是会担心他们在邵垠名下的工厂遭到准备充分的可怕伏击、寡不敌众。若是邵垠真的是她口中的那位珀斯公爵,那么对方的武力值和危险系数将远超过想象,甚至那个工厂里可能还藏着他们谁都未知的其他危险。
小执这时有模有样地安慰他说:“三少爷,你放心,舒唯姐是我见过最厉害的人,我觉得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人能打得过她,她肯定能平安完成任务回来的。”
邵允听到这话,忍不住笑了:“既然你的老师那么厉害,你倒是跟着她好好学些本事呢?”
小执不满地昂了昂头:“我在努力学呢!偷师哪有那么快嘛!”
小念在旁边朝他泼冷水:“你在认真学?你分明就在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小执朝小念做了个鬼脸,眼珠子一转,对邵允说:“对了三少爷,我忽然想到,舒唯姐她那么厉害,要是你以后哪天惹她不高兴了,岂不是她分分钟就能把你家暴一顿?”
小念刚想斥他没规没矩,但转念将小执的话在脑中过了一遍,竟也面露担忧地道:“三少爷,你面对舒唯姐应该怎么都没有还手的份,只有挨打的份吧?可能我和小执变得再厉害都帮不了你。”
小执信誓旦旦:“说不定舒唯姐一拳就能把你打到太平洋对面耶!这可咋办?”
邵允都给这对双胞胎气笑了:“……我真是谢谢你们俩那么为我考虑。”
小执拍了拍胸脯:“别客气,我建议你娶舒唯姐回家之前,先去买个最贵的人身保险……买个十份都不亏!”
邵允:“……”
第三十二章
第三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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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个小家伙真是被他惯得越发没大没小, 可是冲着这两张天真无邪的脸,他却是骂也骂不得、更是打也打不得, 只能哭笑不得地任由他们继续编排自己。
眼看这两兄弟越说越荒唐,邵允叹了口气,抬手对着那两张白嫩的脸蛋一边捏了一记:“尽希望我被暴打痛扁,怎么不想想我能做到不惹你们的舒唯姐生气?”
小执刚想说话,目光往后一瞥却忽然变了脸色,对邵允低语道:“三少爷,吴大小姐来了。”
邵允抬眼往长廊入口的方向望去, 就见吴浅浅正静静地立在那儿看着自己。
双子平时顽皮归顽皮,但正经场合还是知晓分寸的。在吴浅浅走过来之前,他们已经识趣地站到了离邵允有一定距离、却又能够及时保护他的地方。
吴浅浅走到邵允的跟前,淡声开口:“叫我一阵好找,居然躲到这里来了。”
邵允没有接她的话茬, 只是笑着对她说:“生日快乐,美丽的寿星。”
“再美丽也没有用。”吴浅浅直视着他, “连个舞伴都找不着。”
邵允看了眼她身后的大厅:“只要你开口, 今晚整个吴家大宅里所有出色的男性都会愿意成为你的舞伴。”
吴浅浅丝毫不和他绕圈:“这些男性里包括你吗?”
邵允面色未变:“我身体欠佳,更不擅长舞蹈,当你的舞伴只会阻碍你的步伐。”
“我可以教你。”
“我相信你是个好老师,只可惜我对舞蹈无意,还是将这机会留给有意的人才值得。”
“值不值得是由我说了算的。”吴浅浅骄傲的脸庞上此刻夹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阿允,今天是我的生日,我想许一个生日愿望, 你能帮我实现吗?”
“你有权利许任何一个生日愿望。”他的语气始终是那么不温不火的,“但是浅浅, 很抱歉,我不是那个能帮你实现你的愿望的人。”
吴浅浅怔住了。
这么多年以来,她曾明里暗里向邵允表白过心迹多次,邵允每回都会以一个相对柔和的方式略过或者回避她。可这是第一次,他如此直白地回绝了她,甚至将她的未尽之言直接扼杀于源头。
吴浅浅动了动唇:“你知道我的生日愿望是什么?”
邵允摇了摇头:“不知道。但我觉得,在我说完这些话后,你或许会想要改变你的生日愿望。趁着你还没有对着蛋糕和蜡烛许愿之前,愿望有被改变的余地,我不希望你的愿望被白白浪费。”
接下来,邵允的话几乎是一气呵成。
“浅浅,谢谢你这么多年来愿意当我最真挚的朋友。我是三大家族中的异类,本不是你和阿煜的同路人,可你们却愿意来到我的身边,为我出谋划策,给我信任支持。有你们这样的发小,是我这一生莫大的荣幸。”
吴浅浅听到这些话后动摇得厉害,她双眼紧紧地盯着邵允,似乎是想要将他后面的话都堵住,不让他继续往下说:“可是,我并没有将你视作单纯的朋友和发……”
邵允轻轻地抬了下手:“原本我一直都觉得,不将我内心最真实的想法说出来是对你的保护。因为我知道真心话可能会让你受伤,也会让你痛苦。”
吴浅浅明媚的双眸渐渐有些发红,她拔高了嗓音,几乎是在质问他:“那你现在为什么又要说出来?就这么一直让我沉浸在自己编织的谎言和幻想里自欺欺人不好吗!?”
“我不能这样做。”他说,“你是个那么好的姑娘,不该得到一个含糊不清的回答。”
“我知道你拒绝我的理由,你认为我不该被牵扯进你的复仇计划,也怕我在你复仇的过程中遭遇危险。但我已经说过很多次,我吴浅浅一点都不怕,我甚至还愿意让你踩着我的肩膀往前走。我只希望你能完成你的愿望,哪怕代价是牺牲我自己!”
吴浅浅说到此处,再也忍不住,目露哀伤地问他,“阿允,即便是如此,我都不能站到你的身边来吗?我只是想要爱你而已,这又有什么错?”
她是那么骄傲的天之骄女,被整个家族宠上天,又因为极强的个人能力无往而不胜,几乎能对世间自己想要的一切唾手可得。
可此刻,她的态度却前所未有的低软,因为面前的这个男人可能是她这辈子最想要、却唯一无法得到的。
“你没有错。”邵允望着她,一字一句地说,“浅浅,谢谢你这么多年来的厚爱。只是我想,我拒绝你的理由现在不仅仅是因为你说的这些,而那个新的理由才是最为关键的。”
吴浅浅一怔,随即立刻反应了过来:“难道……你有喜欢的人了?”
他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轻而坚定。
一直以来,他都认为自己不该和任何女孩有情感牵扯,他怕自己和自己身后的地狱会伤害到对方。随着他积累了越来越多的力量,这种想法也跟着越发坚定起来。
说得好听些,他这是对感情的负责,可说得难听些,这其实也是他变相的自保。
因为一旦有了喜欢的人,就等于有了致命的软肋,敌人可以轻而易举地用软肋攻击他,致使他在复仇的路上再无胜算。
可是那天在元喜寺目送叶舒唯离去时,他才猛然意识到,原来这世上竟存在着那么一个人,可以让他宁愿担着被敌人攻击软肋的风险,都不想要放她离开。
他明知自己要走的路困难重重,稍不小心便会跌落万丈深渊。可即便如此,他也愿尽平生最大的力气护好她,只盼自己能拥有陪伴在她身边爱她的资格。
他知道这种私心不可取,也不是没有尝试过放弃这种念想。
但这种感情,仿佛灼烧在他心头的火焰。无论他怎么样去克制、去无视、去回避,都将他的心扰乱得光怪陆离,再也无法恢复到如往日那般平静无波。
吴浅浅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红着眼眶看了他许久。
邵允耐心地等待着她,也毫不回避她的目光。
过了半晌,她嗓音飘忽地问:“……她是个怎么样的女孩?”
邵允听到这话,眼底便不自觉地流露出了柔软的笑意。
叶舒唯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子呢?
她鬼灵精怪,是张口便能编出故事的戏精;她能力超群,是只能在电影和电视剧中才能看到的非凡特勤人员;她重情重义,穿梭于这混沌的世界里却始终都抱有着一颗赤子之心。
若是要让他列举她的优点,恐怕他说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就算是她的任性冲动和小孩脾气,落在他眼里也都让他觉得可爱至极。
“很难置评,在我的认知里,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女孩。”
他并没有具体去描述叶舒唯是个什么样的人,而是给了吴浅浅这样一个答案,“直到现在,我其实都不确定她告诉我的姓名是真是假,她的身上有很多秘密,我甚至可以说还对她一无所知。”
“但我只知道一点,如果这是一场比赛,那么在她出场的那一刻,我就已经一败涂地。”
吴浅浅望着邵允目光里那连他自己或许都没有意识到的至死方休的温柔,终于挫败地闭了闭眼。
于她而言,这又何尝不是一场刚开局便知道结果的比赛?从最开始,她就清楚他不会让任何人住进他的心里,可一旦真的有人让他破戒,那么那个人就可能在他的心里住一辈子了。
而她,无论怎么努力,也永远都成为不了他的那个人。
她将眼底刚刚涌上来的泪意拼命地逼退了回去,又将自己身上方才流露出来的所有低落和悲伤都迅速地收敛了起来。
然后,她抬起下巴,用平常面对旁人时那般冷淡又矜傲的模样淡淡地对他说:“邵允,你没有选择我,并不代表我不好。没有选择我是你的损失,不是我的损失,今朝错过,再无以后。”
邵允莞尔一笑:“这才是我最熟悉的吴浅浅。”
“虽然我没办法做到那么快就不爱你了,但我还是要爱我自己。”她的语气果断又坚决,“无论我有多么爱你,感情永远是两个人的事,不可能、也不能有第三个人的存在。”
“所以,从今天起,我会退回到我应该在的位置,甚至会退得更远。”
说完这些,她没有再多逗留一秒,优雅地提起自己的裙摆,踩着高跟鞋大步离开了这条长廊。
他们对话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对于离他们也不算太远的双子而言,还是能够尽收耳底。
等吴浅浅消失在长廊的尽头时,小执和小念也回到了邵允的身边。
小执叹了口气:“吴大小姐还是挺好的,她是一位很飒爽的女性,待三少爷也极为真诚。”
小念也点点头:“只是可惜了,这世上最不能勉强的就是感情。”
小执讶异地看向小念:“你被鬼附身了?居然说得出这样有深度的话来?”
小念:“……”
邵允淡笑着摇了摇头,随后他收起笑意,低低地叹息了一声。
小执很疑惑:“三少爷,你为什么要叹气呀?这不是把话都说明白了,以后无论是和吴大小姐还是和阿煜少爷相处起来,你都再也不用感到为难了嘛?”
“话虽是如此。”他看着长廊的尽头,“可今天是她的生日,她理应得到自己最想要的珍视和爱惜。”
而不是被真相撕裂的痛苦和悲伤。
……
链接长廊和大厅之间的空隙有一座拱门,在拱门旁有一个不起眼的暗角。
吴浅浅走到那座拱门时猛地停下了步子,随后步履有些蹒跚地拐进了暗角。
她颓然地靠在暗角的墙壁上,听见她的仆从在附近呼喊着她的名字、想叫她赶紧去大厅。她知道她是今晚这个生日宴的绝对主角,现在应该高傲地站在大厅中央接受所有人的祝福;她也知道这个大厅里的任何一位男性都愿意成为她的舞伴、甚至是未来的丈夫,现在正等着她去随意挑选。
可没有人明白,光是从邵允的身边离开、走出这条长廊,就已然耗费了她全部的力气。
那个那么骄傲的吴浅浅,今天好像有点站不起来了。
“很痛吧。”
就在此时,她忽然听到一道低哑的男声响起在耳侧。
吴浅浅怔愣地转过脸,便看到周煜不知何时也已经进了这个暗角。
他英俊的脸庞因为黑暗中的光影显得有些晦暗不明,只有那双乌黑的眸子灼灼亮着。
“我知道有多痛,因为我一直以来都和你感同身受。”他朝她走近了一步,“我深爱着的人眼里装着别的人,无论我怎么样努力想让她看到我,我还是连一丝角落都无法占有。”
她听到他的话,嘴唇颤了颤,刚才在邵允面前好不容易忍下去的泪意又重新席卷而来。
“浅浅,你不愿意让爱情变成三个人的事,我也不愿意当阿允的替代品。”
他又朝她靠近了一些,已然与她近在咫尺,“所以在你真正将他从心里移除之前,无论你需要多久,我都会一直等待你。”
“虽然在最开始的故事里,我们的结局都已经注定。但未来只要还有一丝希望,我都不想把你让与任何人。”
周煜双眼通红地望着她,朝她抬起了双手,“不要因为这一段失败的爱恋而否定自己的价值、失去爱人的能力,你要记得这个世上还有人在义无反顾地爱着你。”
“所以,尽情地呼唤我,利用我吧,请让我成为你重新站起来的拐杖。”
吴浅浅闭了闭眼。
片刻后,她踉跄地朝前一步,将脸庞轻轻地靠在了周煜的肩膀上。
当周煜将温暖的手掌放在她的后背上时,她再也忍不住,终于泪如雨下。
第三十三章
第三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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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邵允和双子回到大厅时, 吴浅浅已经立在了舞台的中央。
令人感到十分惊讶的是,她最后并没有选择周煜或者在场的任何一位男性来当她的舞伴, 而是选择了一位与她身材相仿的美女。
在众目睽睽之下,她与那美人搂着彼此的纤腰,一边旁若无人地谈笑风生,一边优雅地在动听的旋律中翩翩起舞。
所有的宾客都看得目瞪口呆,不住地在底下窃窃私语。可渐渐地,两位美人的风姿绰约似乎打动了他们,大家也开始拉着自己的舞伴争相加入其中。
谁说携手共舞的就必须是一男一女?
吴家大小姐告诉你, 两位姑娘也同样可以做到一“舞”绝尘。
吴淞显然拿这个说风就是风、说雨就是雨的长女毫无办法,只能在后面的轮椅上摇着头对着自己的太太唉声叹气。
邵允轻轻地拨弄了下衬衣领口内侧的通讯器,就听到站在大厅另一头的周煜在嘈杂的背景音里啧啧叹道:“浅浅真有本事,每次都能刷新我的认知。我和你说,要不是她妈妈强撑着, 她老爹估计现在已经被送进ICU了。”
邵允笑了:“这不是挺好的?吴家家主总不见得病急乱投医,非要逼着吴浅浅同这位姑娘结婚。”
周煜低低“唔”了一声, 忽而转了语调:“阿允。”
“嗯?”
“刚才浅浅答应让我陪在她的身边了, 从现在开始,我可以比从前更靠近她、也更贴近她的内心。即便是当她的拐杖,我也无比感激且珍惜这个机会,因为我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邵允并未多话,只是温柔地听着。
“若是有好消息,我一定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好。”
挚友之间并不需要太多的言语,只是寥寥字句便能明白对方的所思所想。
他们都已经被缠绕在这段三个人的感情里多年,伤心过、为难过、也努力过……到了今天, 才终于能够下定决心翻开新的一页。无论未来如何,他们都会支持彼此在这个夜晚所作出的决定。
等开场舞结束后, 随着吴家核心人员的引领,所有宾客都顺着敞开的大门前往餐厅入座。
在进餐厅时,邵允对耳麦中的周煜说:“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邵垠今晚好像不太活跃。”
周煜琢磨两秒,低声道:“被你这么一说确实有点,他平常遇到这种场合,总会像只花蝴蝶一样和在场所有的人寒暄。可我今晚留意过他几次,他不是在和邵眠说话,就是在跟我宿醉的大哥耳鬓厮磨。”
邵允轻蹙了下眉。
邵垠对着邵眠试探虚实他能理解,可莫名其妙跟周济走得那么近他就有点理解无能了。
因为据他所知,虽然邵垠和周济有些业务往来,可邵垠心里一向是看不上这个浪荡子的,平时两人的私交也并不密切……怎么今天突然就好得跟穿一条裤子似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邵允在落座前叮嘱周煜,“你千万要对周济多留个心眼。”
整个餐厅里共放置了二十张大圆桌,在所有圆桌的正前方则横着一张长桌。这张长桌上坐着三大家族的所有核心成员及其家眷,连上菜都与其他宾客不同,是单人单道式、而不是分享制。
足以可见吴淞认为三大家族在珑城的地位和其逆天的优越感。
上了第一道冷菜后,邵蒙便示意邵眠和邵垠跟着自己起身向吴淞和吴浅浅敬酒:“淞哥,感谢你今晚大费周章在自家大宅招待我们,祝愿浅浅生日快乐,也祝愿吴家繁荣昌盛!”
吴淞朝邵蒙举了举杯,笑道:“蒙弟客气了,也祝愿邵家齐天洪福,日进斗金!”
吴浅浅对邵蒙向来没有好感,连表面功夫也懒得做。她表情冷淡地抬了下杯子算作是感谢,抿了一口酒便作罢。
邵蒙虽然对她不客气的态度有些窝火,但当着吴淞的面也不好说什么让吴家失了面子。倒是邵垠这时替他发了话,似笑非笑地对吴浅浅说:“浅浅,怎么生日这样的大喜日子还臭着张脸呀?”
没等吴浅浅接话,他便转头看向了身边的邵允,佯装恍然大悟地说:“噢,我明白了,是不是因为阿允没有敬你酒,所以你不高兴了?”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脸色都微微起了变化。
邵蒙在外营业时一向撇开邵允,只将他当作隐形人,刚才敬酒也根本没想叫他一起。这本来在这些场合也算司空见惯,可因为众人皆知吴浅浅中意邵允,今晚便恰好被邵垠拿来大做文章。
听了邵垠的话,吴淞的脸色有些僵,但身为吴家家主、他还是很懂得如何维系关系,只好假装关切地问邵允:“阿允,菜式还合你的胃口吗?”
邵允放下筷子,不温不火地说:“谢谢淞叔关心,菜式很美味。”
说完,他拿起了自己面前的温开水对吴浅浅说:“浅浅,以水代酒,心意等同,祝你生日快乐,万事皆宜。”
虽然两人刚才在长廊做了那番对话、有些情绪吴浅浅还没法那么快调整好,但她无论如何都会作为朋友与邵允站在同一条战线上。于是,她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回敬他道:“谢谢阿允。”
敬完,她顺势将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如此之反差,摆明了她就是不想给邵蒙和邵垠面子。
邵蒙再没忍住,冷哼了一声,一甩袖子便坐了下来,差点把自己面前的酒杯都碰倒。
吴淞见状,赶忙相劝:“蒙弟,这闺女真是被我惯坏了,有时候骄纵起来容易失了分寸,你可千万别放在心上啊!”
“我倒觉得浅浅这不是失了分寸呢!”谁知,周济这时竟然也跳出来刷存在感,他吊儿郎当地把玩着自己手里的酒杯,“只有对上自己真正在意的人才会给好脸,她这是真情流露好不好!”
邵垠乘胜追击:“淞叔,你看,大家伙都知道浅浅这么多年来一直对阿允一往情深。何不趁着今天良辰吉日,直接给他们许了这桩男才女貌的完美婚事呢?”
此话一出,吴淞老脸一绿,再也无法假装粉饰太平。
他现在被顶在杠头上,说不许那是不给邵家面子,可他怎么也不可能许……开玩笑,邵允这个药罐子哪里配得上他家浅浅!?以为他不知道这老奸巨猾的邵蒙在打什么如意算盘?想得美,竟然企图用一个弃子来换他的掌上明珠!邵允要娶浅浅必须先从他的尸体上淌过去再说!
而这种三大家族小辈之间的事情,邵蒙身为长辈自然也不好随意发话。所以他很是满意邵垠的挑事,眼底也闪过了一丝欣慰的笑意。
对他来说,虽然他看不上那不成器的三儿子,但要是吴淞真的想不开把自己的长女“下嫁”给邵允,那终归是给他邵家增光添彩,还给了他日后吞并吴家的机会,他举双手赞成还来不及呢!
场面一度陷入僵持,就在邵允和吴浅浅开口前,周煜忽然冷不丁地发了话。
“邵垠哥。”周煜冷着脸笑,“我还真不知道你现在变得那么热衷于当红娘啊!以前也没见你那么关心浅浅的终身大事,怎么突然开始展现兄长气概,还非要挑别人的生日催人家嫁人呢?”
“你都说了这是兄长气概,可能我到了岁数忽然转性了?”
邵垠听了也不恼,幽幽地回道:“不过阿煜,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还不娶妻生子呢?你长得这么俊,应该和你大哥一样身边不缺美人呀……难道是因为你当备胎当上瘾了?”
邵垠此人阴毒至极,每句话都专挑别人的最痛处下手。
周煜恋慕吴浅浅虽然并不广为人知,但邵垠的耳目无处不在,被知晓也不能算是意外。
等邵垠话音一落,周煜再也沉不住气,一拍筷子,冲他大喝道:“你!——”
“阿煜。”一直在观察邵垠的邵允这时微微侧过脸,低声对着通讯器说,“冷静点,他是故意在激怒你,千万别正中他的下怀。”-
等叶舒唯和以大象为首的周煜小队商量落实完进入邵垠名下工厂的突击时间点及围剿分组时,她才回到了言锡和郁瑞的身旁。
谁知道,这两个人眼看着她走近,脸上的神色却变得十分微妙。
她走到他们的身前站定,挑了挑眉:“我的脸烂了?你俩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郁瑞和言锡对视一眼,同时抬手摘下了耳朵上的通讯器。
“咳……”郁瑞伸出手,将自己的通讯器递给她,“我觉得有些内容你需要听一下。”
叶舒唯疑惑地接过他的通讯器:“我自己有,为什么要拿你的来听?”
“是这样的。”郁瑞挠了挠头,“我的通讯器相当于所有通讯器的总机、直接链接到我的电脑,而每个人的通讯器里都配备有一条线路可以单独链接到我的通讯器上,只有我才能听到。”
他身旁的言锡正竭力忍着笑:“你的小男朋友邵允少爷可能在测试他的通讯器时不小心开启了链接总机的线路,所以他刚才说的所有话,郁瑞全都能听见……他也同时分享给了我一起听。”
眼看这两个人笑得一脸不怀好意,叶舒唯头上带着三个问号戴上了郁瑞的通讯器。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她亲耳听完了方才邵允和吴浅浅以及双子对话的全过程。
起先,在听到双子说邵允这辈子都打不过她、劝邵允赶紧去买十份人身保险时,她又好气又好笑,心里想着她真是白教这对活宝了,要是等见到面、看她怎么好好收拾他们。
可后来,在听到邵允和吴浅浅的那段对话后,她的心却像被浸泡在了一罐橘子水里,泛着酸酸甜甜的气泡,又在回味时体会到了无穷无尽的苦涩。
好神奇,人怎么能同时感知到这么多情绪呢?
她心想。
她感到酸涩,是因为吴浅浅对邵允的一往情深终是落空。虽然这可能是她内心深处隐隐期望着的结果,可她也明白爱而不得恐怕是这世上最大的遗憾。
同为女孩,她还是会心疼只有一面之缘的吴浅浅,在自己的生日时却得到了一个残酷的真相。可与此同时,若是作为对手,她十分钦佩这位有原则的姑娘,也很感激她的坚强和果敢。
她感到甜蜜,是因为邵允的字里行间都透露着对于自己心爱之人最深厚的欢喜。
他喜欢着的那个人,是他宁愿被敌人拿捏住软肋也不肯放弃的存在,也是他在走出地狱的路上怎么抵抗也无果的心之所向。
而这个人,就是她自己。
那个被元圆预言的、她不敢想象的可能终究是变成了现实,他们的命运还是注定了他们会在遇到对方的那一刻拼了命地去相爱——那是怎么也逃不开、躲不掉的。
再多的话语和想宣泄的情感,都因为见不到他本人终究是堵在了心口。天知道她此刻有多么想不管不顾地赶去吴家大宅,叫那人当着她的面再好好一诉衷肠。
可整理完思绪,叶舒唯还是面不改色地将自己心中所有的波澜壮阔都强压了下去。她摘下通讯器扔回给了郁瑞,从腰后拔出了自己的银色配枪。
郁瑞和言锡没有从她的脸上看到一丝一毫的欣喜若狂,很是失望:“诶?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难道是通讯器坏了听不到录音?”
她将配枪上膛后,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准备开工,我今天唯一的要求就是必须要提早下班。”
第三十四章
第三十四章
*
吴家大宅。
眼看长桌上的事态发展至此, 邵允越发确定,邵垠今晚绝对是有备而来, 他所做出的所有行为也都是有意为之——无论是与周济交往甚密、还是故意挑起周煜的怒火……看来他的这位二哥不仅仅想趁着今晚实施自己的计划,或许还想反将他们一军。
由此可见,事情可能并不会如他们预期的那般发展,甚至会出现完全意想不到的状况。
他得赶紧给叶舒唯他们提个醒。
周济这时抬手拍了拍周煜的肩膀:“老弟,你今天怎么那么激动?有点不太像平时的你啊!这不还没开始喝吗?”
周煜听了通讯器中邵允的劝诫,深呼吸了一口气、竭力压下怒火,随后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刚才在开餐前已经在大厅里喝过几杯了, 没想到这酒后劲有点儿大啊!”
吴浅浅这时也开了口:“大厅里的酒不是果酒吗?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喝了五斤白酒下肚呢!”
周煜一听到她说话,脸上的笑也逐渐变得自然起来:“五斤白酒?你想让我下去你就直说。”
经过这么一打岔,刚才长桌上剑拔弩张的气氛稍许缓和了些。
邵允这时从椅子上站起身,他拿起自己的酒杯朝众人举了举,不徐不缓地开了口:“我二哥大约是坊间传闻听多了, 误会了我与浅浅的发小之情。毕竟这个世上人与人之间要营造出虚假的情感易如反掌,建立起真挚的情感却难如登天, 他会误会也并不稀奇。”
“再者, 我二哥尚未谈婚论嫁,哪轮得到我这个年纪最小的弯道超车?我在此敬大家一杯,祝愿我二哥早日觅到心仪的夫人,也祝愿我和浅浅的发小之情长存。”
一番无懈可击的话,既将他和吴浅浅的关系体面地挑明白、不让吴家家主失了面子;又将邵垠的不良居心放在台面上,用比邵垠更刁钻的阴阳怪气将邵垠嚣张的气焰打压得一干二净。
他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吴浅浅和周煜的眼底都露出了赞赏的笑意,屡次想开口帮邵允说话的邵眠也安下了心。
唯独邵蒙和邵垠两张脸瞬间垮塌了下来, 拉得比驴还长——可最难受的是他们竟无法反驳邵允半个字,因为他说得有条有理、字字句句都是真情。
邵允喝完了酒杯里的温水, 向大家点点头,转身朝洗手间的方向走去。
就算他看不见,也能感觉到邵垠怨毒的注视如芒在背。
一出餐厅,紧随他后的辛澜和双子都齐齐朝他抬起了大拇指:“三少爷,你的话术真是令人叹为观止……我这辈子都没见过二少爷的脸绿成这样,比苦瓜瓤还绿!这感觉,简直爽飞了!”
“既是话术,便不足挂齿。”邵允笑着摇了摇头,“替我看好四周的情况,邵垠在设局,我要立刻警示唯唯他们。”
小执耳尖,故意做了个将手掌贴在耳边的动作:“诶?三少爷,唯唯是谁啊?我认识她吗?”
邵允无奈地捏了捏小执的耳朵,将通讯器调到了公共频道,温柔地唤了一声:“唯唯。”
彼时,郊区工厂那边也到了预计的突击时间,叶舒唯等人正顺着工厂对面大楼外墙上的绳钩悄声无息地往下滑行。
邵允的声音冒出来的那一刻,动作最快的叶舒唯刚好稳稳地降落在地面上。而言锡和郁瑞正滑到一半,听到这声后,这俩人不约而同地都差点直接从绳钩上脑子着地摔下来。
“要死啊!”言锡低声咒骂道,“邵允,你特么想要她没了监护人你就直说!”
郁瑞双腿紧紧地缠着绳钩,一脸的痛心疾首:“我本来就有点恐高,我能不能不滑了?刚才这一下都给我整出心理阴影了。”
叶舒唯在听到邵允声音的那一刻,嘴角就毫不掩饰地扬起了笑。
她麻利地收起绳钩栓在自己的腰后,仰头对着上面那对活宝说:“再给你们半分钟,下不来我就直接把你们的绳钩剪了。”
然后,她转头便对着通讯器换了个调:“我在,怎么了?”
言锡和郁瑞同时干“呕”了一声——
叶舒唯眼也不抬地朝他们比了个中指。
“时间紧迫,我就长话短说了。”
那头的邵允温声告诉她,“我觉得邵垠在设局,这个局应该和周济、周煜两兄弟有关,但具体会对我们今晚的行动造成什么影响还未知。你们进入工厂时一定要小心,我总觉得工厂里可能会存在除了火力外的其他威胁,而那个威胁才成为了邵垠今晚如此胜券在握的致胜法宝。我建议你们可以携带防毒面具、微型炸弹等紧急脱身时所需的工具,以防万一。”
叶舒唯将这些关键信息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利落地应了声“知道了”。
邵允:“我和周煜会在这边看好邵垠,有什么情况我随时与你说。”
叶舒唯:“好,你也要小心。不止要小心邵垠,更要小心季殃。”
邵允:“周煜在,小执小念也在,更何况大庭广众之下季殃应该也不太敢对我动手。”
叶舒唯:“那可不一定,我觉得他和他的主人一样变态。”
虽说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可这俩人谁都没有想要暂时切断通讯的意思。
言锡这时落了地,在旁边故意冷嘲热讽:“不是长话短说么?我都下来了还没聊完啊?”
叶舒唯头也不回:“闭嘴,要你管。”
郁瑞滑得比乌龟还慢:“叶舒唯,爸爸对你这么好,你却要爸爸这个恐高症在半空中听你耍朋友,你是不是人啊!?”
叶舒唯:“给爷死。”
那头的邵允听到他们的对话,不自觉地低笑了一声。
他那短促的笑音既柔和又性感,甜得仿佛在她的心上挠痒痒,挠得她一个没忍住,脱口而出道:“既然长了嘴,给你机会的时候怎么不说,倒是都叫别人给听去了。”
邵允起先一愣,可后来他用那极好的脑子稍微转了转,就听明白她的意思了。
“……抱歉。”邵允低低咳嗽了声,“第一次用这么高科技的设备,所以手滑让大家见笑了。”
叶舒唯小声咕哝道:“笨蛋。”
邵允这时又用那把极诱人的嗓音缓缓对她说:“请问你还愿不愿意再给这个笨蛋一次机会,让他在任务结束后亲口对你说一遍他想说的话?”
她听着耳后言锡和郁瑞装模作样的呕吐声,勾着嘴角说:“看本小姐的心情,要是任务结束心情好,那就勉为其难地成全这个笨蛋吧。”-
郁瑞虽然外勤能力欠佳,连爬个绳钩都费力,但当他落地将自己的设备安置好后,他几乎只用了须臾便黑入了工厂的总控系统。
这位仅次于蒲斯沅的全球最优秀黑客蹲在工厂后门隐蔽的撤退点,将他们进入工厂内部沿路所有的障碍都轻松解除,随即朝叶舒唯抬了个大拇指:“开工大吉。”
周煜名下的小队都是训练有素的特工,丝毫不比Shadow的逊色,叶舒唯带着他们全程畅通无阻地潜入工厂,很快便根据计划占领了工厂二楼东南角隐蔽的小仓库。
“好家伙,这么多。”
叶舒唯随手打开言锡从架子上搬下来的纸板箱,里面躺着密密麻麻的非法枪支弹药,最底下还铺着一层厚厚的毒品。
她拿起一把枪支在手里掂了两下,问言锡:“这些够给邵垠和他老头子定罪么?”
言锡:“不排除他们找人顶罪,但至少能废他们一条胳膊。”
“行。”她打了个响指,对大象说,“让B组开始把东西往外搬,其他人跟我们去找别的罪证。”
郁瑞在耳麦里告诉他们,从小仓库下到一楼的沿途都有重兵把守,尤其在楼梯附近聚集了强大的火力,由此可以推测出一楼的某间房间里一定藏了最重要的罪证。
这也就意味着,他们只要出了小仓库的门,面对的都将是无穷无尽的枪林弹雨。
他们在对战人数上不占优,在武器上也不一定比对方强多少,甚至还没有对方熟悉工厂的地形构造,可以说是处在完全的劣势。
叶舒唯来之前就知道这是一场硬仗,从没有半点掉以轻心。为了给搬运罪证的小队成员争取时间,她同言锡使了个眼色,头也不回地率先出了仓库。
那些个原本就严阵以待的守卫一见他们出现,都拿着手里的枪跟疯了一样朝他们扫射过来。
整个工厂瞬间被巨大的轰鸣声与震天的怒吼声充斥,叶舒唯一手拿着自己惯用的匕首、一手拿着自己的银色配枪,一马当先地扎进了守卫堆中。
就在她以一敌十、甚至敌百的同时,邵允也回到了餐厅的餐桌边。
他心中挂念着工厂里的叶舒唯、始终觉得有些惴惴不安,也因此,他坐下后过了好一会儿,才突然意识到餐厅里不知何时竟开始播放着一首曲调听起来颇有些熟悉的背景音乐。
那背景音乐的主要演奏乐器是大提琴,音色优雅悠扬,可曲调中又透露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悲壮和惨烈。
是怎么样都不应该在吴浅浅的生日宴上播放的音乐。
他放下筷子,蹙着眉头环顾了一圈长桌,见所有人似乎都在正常地吃饭攀谈、并没有任何异样,只有周煜和吴浅浅同他一起停下了手里的筷子。
邵允听到周煜在通讯器中绷着嗓子对他说:“我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我现在就准备去工……”
谁知,周煜的话音才刚落下,他忽然感觉到有人轻轻地按了按他的肩膀。
他转过脸,发现是他身边的邵垠。
邵垠收回手,朝他露出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
“我亲爱的阿允。”邵垠动作不徐不缓地用餐布擦了擦自己的嘴角,“我看你都没怎么动前菜和主食,是在等待饭后甜点吗?”
大提琴作为弦乐器,比起小提琴显得低沉黯淡,可又拥有更为广阔的音域。它的音色如同一条漫长的河流,带着温吞感伤的水花,在此时此刻,就像是在演奏一种缓慢的凌迟。
邵允听到邵垠在这道背景音里对他说:“我总觉得你这段时间变了很多……不,你不是变,你只是终于不再伪装曾经的懦弱无能、甘于当一道影子了。让我猜猜,是那个女孩改变了你吗?”
邵允面无表情地看着邵垠,放在膝盖上的手悄声无息地握成了拳。
大提琴的A弦奏乐响彻在了整个餐厅,高亢又有张力。
而就在此时,长桌的另一头突兀地发出了一声玻璃砸碎的清脆声响。
——是周济,他摔碎了手里的酒杯。
但他并不是故意想要摔碎的,只是因为他根本捏不住自己手里的酒杯了。只见他猛地从椅子上起身,跌跌撞撞地往旁边走了几步,他的整张脸都涨得通红、最后变得近乎青紫,他踉跄地撞在墙壁上,抖着手想要去摸自己的喉咙,但他似乎根本说不话来。
下一秒,他的嘴角就冒出了大量的鲜血,他瞪大着眼看着周煜,轰然向后倒在了地上。
“哥!——”
周煜看得瞋目裂眦,他大声地叫着周济的名字,起身猛地朝周济扑了过去。他一边试图去摸周济的脉搏,一边对一旁的侍从怒吼道:“快去叫医生和救护车!快啊!”
大提琴的D弦奏乐朦胧又模糊。
就在周济倒地后,整个餐厅里顿时传出了此起彼伏的尖叫声。邵允看到每一张圆桌都有人如周济这般浑身泛青紫、口吐鲜血倒在了地上,人们恐慌地尖叫怒吼,还有更多人吓得仓惶逃离。
整个吴家大宅陷入一片兵荒马乱,刚才还一派祥和的气氛瞬间消失殆尽。
“你听。”邵垠打了个响指,“现在是G弦了呢。”
邵允面色苍白地站起身,他垂眸看着姿态自若的邵垠,终于想起来这首背景音乐为什么会如此耳熟——因为那是他每次偶尔路过邵垠的宅院时都会听到的音乐。
那是邵垠最喜欢的音乐。
“三少爷……”
就在此时,他听到了身后小执虚弱的嗓音。
他猛地回过头,发现不知何时小执、小念和辛澜都浑身是伤地倒在了地上,而刚刚还立在邵垠身后的季殃已经不知所踪。
“C弦来了。”
邵垠也终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微微倾身靠近邵允,用近乎耳语的亲昵姿态对他说,“阿允啊,我真的很好奇一件事。”
“你是想先救这些人,还是先救……你最爱的她呢?”
第三十五章
第三十五章
*
邵允直到现在都铭记着一件事, 身在邵家之中,他不能表现出对任何人或者物的喜欢。
他三岁时, 邵蒙有天不知怎的大发慈悲,从外出差回来给邵眠和邵垠带礼物时,还顺带捎了一辆电动小车给他。
因为邵蒙对他的厌恶和轻视,他从未真正拥有过一件属于自己的玩具,童年的慰藉大多都是从邵眠那边淘汰下来的零碎玩具,有些都已经泛黄破损了。
所以在得到这辆崭新的红色电动小车时,他真的发自内心地感到开心。他几乎每天晚上都抱着这辆电动小车睡觉, 玩起来都无比珍惜、生怕一个不小心把小车弄坏。
过了一周左右,有天奶娘带他去洗澡,等他回到卧室,他发现那辆他最心爱的电动小车被砸得支离破碎地躺在地板上,甚至连最细小的零件都被摔得粉碎、再也无法拼接起来。
而当时年仅六岁的邵垠坐在他卧室的沙发上, 看似满脸抱歉地对他说:“阿允,对不起啊, 我刚刚不小心把你唯一的新玩具弄坏了。”
他听着耳边那声轻描淡写的“不小心”, 觉得这辆被邵垠蓄意拆解的小车仿若就是他自己。
奶娘看他实在可怜,想恳求邵蒙再给他买一辆新的,换来的却是邵蒙无情的一巴掌。
邵蒙说,连一个小小的玩具都看不住,那干脆永远都别玩玩具了。
进小学时,班主任因为他聪慧好看又乖顺,总是对他多加照拂,还会奖励给他小红花和奖状带回家。可没过多久, 那位班主任就被调走了,听说走时还在哭、似乎是受到了什么人身威胁。
起先与他走得近的同学, 最后无一例外都会转学,或者不再与他来往、见到他时像看到厉鬼那般绕道而行。
在他的年少时代,无论是玩具,还是食物……任何一样他好不容易得到的“恩赐”或是想要与他亲近的人……结局总会不得善终。诸如此类的事层出不穷,从未停止过地在发生。
在那些一无所有的岁月里,他拼了命地磨练出足够与之抗衡的决心与能力,想要保护自己和自己身边的人不再受到伤害。所以,先是辛澜,再是双子,还有他的发小周煜和吴浅浅……他慢慢地才开始能够拥有自己珍视的人,一直到现在遇见叶舒唯。
而此时此刻,他站在这片由邵垠不费吹灰之力制造的混乱里,终于再一次体会到了他似乎已经逐渐淡忘的、当初那笼罩了他整个年少时代的阴影。
他忽然意识到,他能够拥有现在的这些,并不是因为邵垠忌惮他、不敢对他出手,而是因为邵垠在当时发现了他的努力后,故意“高抬贵手”暂时停止了对他的伤害。
邵垠看着他卧薪尝胆地积累、成长、变强,让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有能力保护好所爱之人时,才慢条斯理地再次对他举起了手中的那把镰刀。
目的就是为了在这一刻尽情地享受折磨他的快感、品尝他被无限拉长的痛苦。
——你看,你根本就保护不了任何人,包括你好不容易才拥有的心爱的女孩儿,你这么多年的努力就像个笑话而已。只要我想,你永远都逃脱不了这个地狱。
在大提琴愈加上扬的旋律中,整个吴家大宅都被哀嚎和惨叫声萦绕。吴淞被眼前这骇人的情景吓得一阵哆嗦、直接晕了过去,身为寿星的吴浅浅面色苍白地陪着吴母和吴赟将父亲送回房间,又折返回来试图去维护整个大宅的秩序……却近乎徒劳。
邵垠问完那句话,便抬起右手放在自己胸前、朝邵允行了个礼,随后他优雅地坐下来、拿起刀叉继续品尝他未尽的餐食。他边吃边看着大厅里的惨状,仿佛像是在观赏一部音乐剧那般自洽。
邵允将目光从邵垠身上收回,轻阖了阖眼。
现在事态发展已经远远超出了他们的预期,邵垠显然掌握了不少关键信息、甚至还包括他最在乎的人,这些接二连三的动作足以达到让他方寸大乱、也让他的整个计划全盘皆输的目的。
年少时代的那些过往历历在目,警醒着他心爱之物或亲近之人的下场。邵允深呼吸了一口气,将脑中刚才那一瞬所有的杂乱思绪通通抹去,认真地沉下心来。
他想,即便黑暗看上去漫无边际,无论过去多久、邵垠都可以无数次地用手中的镰刀伤害他,但邵垠不会知道,身在炼狱中至今,他邵允最不怕的就是孤注一掷的死亡。
就算是以命相搏,他也一定会保护好他的心尖人。
心绪一静,他转过身、迅速地朝辛澜和双子大步而去。
他在辛澜他们面前蹲下来,仔细地检查了一遍他们身上的伤口。也不知是否该说句庆幸,季殃大约是离开心切,今晚并没有想将他们置于死地、所以下手也不算太重:“我现在马上叫谭叔进来送你们回大宅,卫医生他们都在,可以立刻对你们进行医治。”
“三少爷,对不起……”小执抹了抹自己裂开的嘴角,满脸的愧疚,“我们还是没能拦住季殃……”
小念动了动唇、没吭声,可他虎着张脸、看上去比小执更为懊恼。他原本以为自己在叶舒唯的指点下,已经越来越有与季殃抗衡的搏击能力,可当刚才他与季殃交手的那一刻,他还是感觉到了他们之间鸿沟般的差距……甚至季殃都没有使出全力。
“说什么对不起,你们都已经尽力替我拖延了时间。”邵允给谭叔和卫医生分别传了信,又用干净的餐布擦去了他们脸上的血迹,“剩下的就交给我吧。”
辛澜的额头上被揍出了一个大包,模样看上去滑稽又可笑,他被谭叔扛在肩上时,还满脸担忧地不想走:“三少爷,让我们留下来帮你吧,我们能撑得住……”
邵允朝他摆了摆手,随后,他对相互扶着对方的双子快速耳语了几句,在看到双子听明白他意思的眼神后,便没有停步地走向了一旁护着沈鹭和邵琴琴的邵眠。
邵琴琴尚且年幼、还被保护得那么好,哪里见识过这种血腥混乱的场面,被吓得躲在邵眠的怀里直哭。邵允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对邵眠说:“哥,赶紧带嫂子和琴琴走吧,我已经让谭叔通知你的司机了。”
邵眠面色凝重地点点头,他看了一眼邵垠,问邵允:“你呢?”
“不用担心我。”他对邵眠说,“你现在只需要考虑我在车上对你说的话。”
然后,他来到了周煜的身边。
由于周济的情况恶化得相当严重,根本等不及送去医院,匆匆赶来的周家私家医生团队就在餐桌旁就地对他进行了急救。
等邵允过去时,急救还未结束,周煜站在墙边,双手和衣襟上全是周济刚才吐出来的鲜血。他面无血色,垂着眼木然地看着躺在地上的周济。
邵允轻轻拍了拍周煜的肩膀,周煜才恍然地抬起眼。
“……阿允。”他的双眼里布满了血丝,“你说我大哥,他会不会死啊?”
邵允与周煜情同手足,深知即便周济在世人眼里是个饱受唾弃的无用浪荡子,但身为长兄、他待周煜是极好的,从小到大都非常宠爱这个唯一的亲弟弟。无论是谁、要是胆敢欺负周煜,周济是绝对会动真格的。
虽然周济总是瞧不起病弱的他、每回见面对他尽是奚落,但他曾经一度也十分羡慕周家两兄弟的情谊。兄弟之间不同于姐妹,不会有太多言语,可那种彼此能够互为后背的信任却弥足珍贵——而这种赤忱紧密的手足之情,也是他这一辈子都无法拥有的。
“他会挺过去的。”即便周济的情况看上去不容乐观,邵允还是柔声安慰周煜道,“他平时不是总说自己还没吃够世间美食,还没与足够多美丽的女孩交往?他的生命哪能仅仅止步于此?”
周煜被邵允的话逗笑了一瞬,可很快,他又沉下脸来,目光直直射向了长桌的另一头,那里正坐着整个餐厅中唯一还有闲心吃饭的人。
没等邵允动手拦,周煜已经握紧了拳头,大步朝邵垠走去。
在周济剧毒发作之前,邵允和周煜一直都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今晚邵垠会和周济走得那么近。而当看到周济吐血晕厥时,这件事便有了最合理的解释。
邵垠将周济当作了自己演出的开场秀。
晚宴开始前,邵垠应该是许诺了周济一些好处,引得周济放松了警惕,随后他使用了某种方法趁机在周济的酒杯里下毒。而餐厅里其他中毒的宾客,应该也是被邵垠的党羽使了相同的招术。
虽然他们还未掌握任何实质性证据,但毫无疑问、邵垠显然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周煜这时直直冲到了邵垠的身后,他一手拽起邵垠的衣领将他从椅子上扯起来,另一手直接冲邵垠的正脸来了一拳、将邵垠击倒在地,整个动作行云流水、毫无停顿。
“你干什么!”坐在邵垠身侧的邵蒙这时站起身,厉声呵斥周煜,“阿煜,你怎么能对你邵垠哥下这么重的手!?”
周煜冷笑了一声,他看着正从地上爬起来的邵垠:“那你不如先问问你的好儿子,他是怎么惹到我的?”
邵蒙说:“你们几个年纪相仿,从小便相识,即便阿垠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够周到,你也应该宽容他才是,而不是对他拳脚相向。”
周煜摇了摇头:“多么可悲,正是因为有你这样的父亲,你的儿子才会变得如此可怖。”
邵蒙板着脸:“注意你的言辞,我们邵家与你们周家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同为珑城三个最大的世家之一,你父亲去世时邵家还伸手帮了你们俩兄弟,你可别以德报怨。”
周煜耸了耸肩:“送两个花圈也算是帮我和我哥啊?如果我是以德报怨,那么今天邵垠在餐食里下毒蓄意谋害我哥又算是什么?”
邵垠这时用餐布抹了抹嘴角被周煜打出来的鲜血,他幽幽地开口道:“周煜,你可别血口喷人啊,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害你哥了?这张长桌上那么多人都喝了相同的酒、吃了相同的饭菜,怎么就你哥一个人出事儿呢?再说了,这是吴家主办的家宴,你怎么不怪罪到吴家头上去啊?”
邵蒙跟着说:“诽谤可是犯法的,就算你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我也不会容许你恶意中伤我自己的儿子。”
眼看周煜被气得怒发冲冠、差点又想上前朝这对恶心人的父子动手,身边的邵允抬手轻拍了下他的背、对他耳语道:“他们就是想激怒你、牵制你,别让他们得逞。”
邵允此刻已经完全看明白了邵垠的用意,邵垠今晚对周济下手,一是想要正式对周家宣战、搞垮周家;二也是为了将周煜困在这里,不让他赶去工厂指挥、支援叶舒唯他们的行动。周煜过不去,叶舒唯他们就少了一个强有力的帮手,围剿行动也会因此变得更加困难。
同理,邵垠将吴浅浅的生日宴搅得这般天翻地覆,也是为了制衡吴家,逼迫他和吴浅浅留在这里收拾烂摊子,让他们分身乏术,赶不及阻止正朝工厂而去的季殃和那边即将发生的危险。
他这一手一箭双雕,直接打了他们一个始料未及,也将三大家族和整个珑城搅得天翻地覆。
说到底,他们还是轻敌了。
周煜看了一眼依旧处在急救中的周济,对邵垠和邵蒙说:“你们给我听清楚了,我哥今天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要你整个邵家一块儿陪葬。”
邵垠笑道:“整个邵家?难不成你的好兄弟邵允也算在其中吗?”
没等周煜开口,邵允看着这两位他所谓的“血亲家人”,淡淡地说:“据我所知,我好像从出生开始就不算是邵家人吧。”
邵蒙望着他,眼底流露出了毫不掩饰的厌恶:“你有自知之明就好。”
邵允静静地看着他的亲生父亲良久,未置一词。
邵垠这时眯了眯眼,轻飘飘地来了一句:“阿允,看这意思,你是准备帮着外人,跟自家人对着干了?”
邵允浅笑了笑,转身和周煜一起离开了长桌。
从这一刻开始,他正式宣告结束了他漫长的积累和沉淀,也卸下了那么多年来在世人面前病弱无能的伪装。
他虽姓邵,但他穷尽小半生的气力,就是为了摆脱这个姓氏给他带来的诅咒。
无论他所谓的家人之后会用多么歹毒的手段待他,他都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恐惧与退缩。
因为那个叫叶舒唯的女孩,他愿毫无畏惧地在地狱中杀出一条血路。
第三十六章
第三十六章
*
整个吴家大宅的哀嚎惨叫声依旧不绝于耳, 邵允将周煜和吴浅浅叫到了餐厅中央的空地。
他先告诉周煜:“你今晚别赶去工厂了,留在这儿看着你哥, 顺便帮浅浅一起疏散整个吴宅。我已经叫了医护团队过来救助那些被邵垠迫害的宾客,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抑制恐慌的持续蔓延。”
周煜向来很信任他的决断,利落地应了声“好”。
“还有,小执和小念离开前,我让他们趁乱把餐厅里中毒的宾客用过的酒杯挑着收走了几支,也包括周济的那一支。”邵允又说,“酒杯上一定会留有指纹或者其他可以指控邵垠的证据。”
周煜:“我会立刻安排人去找小执小念取证送检。”
“取完证直接送到你所属的安全机构, 绝对不能经过珑城当地的任何机关。你看看今晚来的那些人阿谀奉承的姿态,就知道珑城的司法体系已经完全废了。”
“我知道,我又不傻。”
邵允:“那这里就交给你们了。”
吴浅浅注视着他,她动了动唇、还是没忍住问道:“……那你呢?”
邵允毫不犹豫:“我现在要去工厂那边,季殃已经出发有一会儿了, 再不走会赶不上。”
吴浅浅瞪大了眼:“可工厂那里不是很危险……”
“正是因为危险。”邵允说,“我才更要去了。”
周煜摇了摇头, 他对着吴浅浅摊了摊手:“你跟他认识那么久, 还不知道他倔起来是什么模样吗?我今天就算是用手铐把他铐在这儿,他都会断了自己的手赶过去的。”
邵允这时朝周煜伸出手,周煜二话不说、默契地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了自己的摩托车钥匙扔给他:“别给小爷撞坏了。”
“小气什么,真撞坏了再赔你一辆就是。”邵允将那把摩托车钥匙扣在指间转了转,在临走前,他意味深长地对他们说,“还有,等过了今晚, 我们需要做一下内部自省。”
他说得笼统委婉,其实所谓的内部自省, 就是要排查“内奸”。
今晚一切情况的突变显然佐证了一个事实——邵垠绝对已经提前知晓了他们的全盘计划,并将计就计、在他们计划的基础上加设了局,才会狠狠地反将了他们一军。
毫无疑问,邵垠就算再聪明,也不可能算得到那么具体细致的分工布局、对他们进行逐一击破,所以他们这边一定藏着某个邵垠的线人。
只是,知晓他们具体计划的都是最核心的成员,究竟是谁将计划暴露给了邵垠、让所有人处在如此的危险之中?-
而工厂那头的激战,此刻已经进行到白热化的阶段。
叶舒唯仅凭着一己之力,便吸引了整个工厂将近三分之二的火力。那些守卫看到她都非常害怕,可又因为极度的恐惧、更不要命地朝她前仆后继而来。她就这样见人杀人、见佛杀佛,硬生生地为身后的小队成员将路开辟到了一楼的楼梯口。
大象跟着她冲到一楼,抹了一把脸上敌人的血,忍不住在枪声中对身边的言锡大吼道:“我这辈子从没见过这么可怕的女人!她一个人的战斗力就相当于一支军队啊!”
“习惯就好。”言锡朝大象吼回去,“你是还没见过她更疯的样子,原子弹都没她疯!”
叶舒唯将这俩人明目张胆说她坏话的账在脑中记下后,用通讯器问郁瑞:“我余光看到楼梯左后方好像聚集着密密麻麻的守卫,帮我确认下最重要的证物房的具体位置。”
郁瑞秒答:“就在等你开口呢,他们都在守着楼梯左后方的第三个房间,热成像仪显示那个房间里还藏着一大拨人。”
她这时转头朝身后的言锡使了个眼色,言锡了然地替她狙死了身前那几个缠着她的守卫,她踩着那一秒钟的空挡,整个人借着楼梯的扶手一个后空翻,直接跳到了楼梯左后方的人堆里。
“趴下!”
随着落地的那一瞬,她朝言锡他们大喝了一声,同时从腰后摸出一个微型炸弹球扔进了她身前的守卫之中。
随着“轰隆”一声巨响,原本层层叠叠围绕在她四周的守卫圈被炸出了一个大窟窿。
在其他守卫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叶舒唯早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破了那个大窟窿,直抵目标证物房的门前。
她利落地用□□击开了证物房的把手,一脚踹开了证物房的大门。
果不其然如他们所料,那个房间的置物架上摆放着的都是一条条被精心饲养在透明箱中的毒蛇,而那条咬死吴赟小跟班的橄榄色非洲死神,正赫然位于最靠墙那列置物架的最顶端!
“楼梯左后方第三间房,准备突进!”
叶舒唯对言锡和大象等人下达了指令后,忽然听到自己的通讯器响起了滴滴的呼叫声。
她心中一动,立刻将通讯频道切到了邵允所在的那条线上。
“唯唯。”邵允温柔的嗓音立时响起在了她的耳侧,“能听得到我说话吗?”
“可以。”她一边从容应对着证物房中凶神恶煞地朝她扑上来的守卫们,一边同他说话,“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不太乐观。”邵允将吴宅中刚才发生的一切与她大致汇报了下,“周煜会陪着吴浅浅留在那儿处理后续。”
“周煜确实应该留在吴宅,我们这边配合得挺默契,他不来其实问题也不大。”叶舒唯听着他的声音,忽而隐约捕捉到他的背景音里似乎夹带着阵阵呼啸的风声。
她眯起了眼:“邵允,你现在人在哪儿?”
她本以为他现在应该和周煜一起留在吴宅处理骚乱的后续,可他背景音里的风声和他不小心说漏嘴的“那儿”,却暴露了他此刻人根本就不在吴宅。
邵允无奈地笑了:“你那边的枪声都快把我的耳膜震碎了,你居然还能听得到我这边的风声?你是生着顺风耳吗?”
叶舒唯却没心情同他开玩笑:“别告诉我你现在人在来工厂的路上。”
邵允没有接她的话茬:“季殃应该马上就到工厂了,邵垠费了那么大的力气把吴宅搅得人仰马翻,就是为了让季殃能够成功从吴宅脱身。由此可见,他来工厂必然是有很重要的任务在身,或许足以逆转整个局势。”
叶舒唯斩钉截铁地说:“无论季殃来工厂搞什么幺蛾子,我自己都能解决,你现在立刻原路折返回吴宅!”
邵允温声道:“你身在其中或许会被扰乱视线,我身为旁观者,能够帮你排除一些障目的干扰。”
叶舒唯蹙着眉头厉声回他:“不需要!郁瑞已经在外围做技术支援了,特工小队的人手也够……明知是火坑还偏要往里跳,你知道这里有多危险吗?小执小念和辛澜呢?他们怎么不阻止你!?”
邵允的语调却还是不徐不缓的:“我知道没有任何特勤能力和技术能力傍身的我无法在战力上援助你,但你不能剥夺我保护你的权利。”
叶舒唯急得冲通讯器大喊:“邵允!”
“唯唯。”邵允却直接将话题转了开,“你现在人在关键证物房是吗?你仔细观察下整个房间,有没有哪里让你感觉到异样和突兀的?”
叶舒唯虽然心中有千万个不愿意他来工厂,但显然这个平时看上去毫无攻击性的男人一旦动了真格、连她也根本劝不动。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只能顺着他的指引去观察自己的四周。
“……气体排放喷嘴。”
她身经百战,几乎不出片刻便发现了证物房与其他房间的不同之处。只见这间证物房房顶的四个角落分别安装着四个气体排放喷嘴,而连接着喷嘴的细小管道则隐蔽在房顶的墙体之中。
为什么这间房间会特意安装气体排放喷嘴呢?房间里有窗户也有通风口,饲养毒蛇所需的空气环境显然是充足的,难道还需要输送什么特别的气体吗?
那头的邵允听到她的结论后沉默两秒,几乎是立时追问她:“你现在戴着防毒面罩吗!?”
“现在没戴,进攻时戴着不方便,但我身上带……”
她这句话还没说完,便一个激灵猛地反应了过来。
这四个喷嘴中将会释放出来的不明气体,一定是剧毒气体!铱驊
叶舒唯顿时一脚踹飞了身前的一个守卫,随后她从腰带上的小包里摸出进入工厂前因为邵允的提醒才特意携带着的防毒面罩,转头朝言锡他们大喊:“所有人,把防毒面罩拿出来戴上!立刻撤离!”
根据她先前的指令,言锡和大象的小队正一路突破重围杀进关键证物房,准备把房间里的这些毒蛇证物给搬运走,因此一听她这么说,所有人一时之间都有些不明所以。
见他们都还愣在原地想往房间里冲,叶舒唯只能几步倒退回门口,她奋力地推着言锡和大象的后背呵斥他们:“还愣着干什么!这里要释放毒气了!赶紧戴上防毒面具跑啊!”
就在言锡他们大部队前脚刚迈出证物房,证物房房顶的四个喷嘴便紧接着发出了尖锐的鸣叫声。下一秒,那四个喷嘴就开始不要命地往外喷射不明剧毒气体。
“啊啊啊啊!!……”
叶舒唯刚束紧防毒面罩的束带,就看到面前原本还张牙舞爪要朝她开枪的那些守卫惨叫着倒在了地上。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这些守卫便因为吸入了剧毒气体、浑身七窍流血没了呼吸,死状极其凄惨。
而有几个还没来得及戴好防毒面罩的特勤小队成员,也同样如此惨死在了证物房的门口。
言锡、大象以及幸存的那些特勤小队成员在门外看得面色煞白,无一不在后怕要是叶舒唯稍微再晚提醒他们几秒、现在的他们会变成什么样的光景。
证物房中的剧毒气体随着空气的流动不断地往房间内外飞速扩散着,眼看着工厂一楼的那些守卫们都如同多米诺骨牌般横尸遍地。言锡和大象一边让在二楼仓库的郁瑞和搬运证物的特工停止搬运、立刻戴上防毒面罩从窗户撤离工厂,一边朝着还在房间内的叶舒唯大吼:“你快出来!”
叶舒唯却一点儿都没有想要出来的意思,她甚至还朝房间深处走了几步:“证物不要了吗!?”
言锡急得都破音了:“你特么仔细看看这证物还能要得了吗!?”
叶舒唯一抬眼,发现房间内那些来自世界各地的极其稀有名贵的毒蛇,都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饲养箱中挣扎着死去。
邵垠这一招简直毒辣到令人叹为观止,他算准了叶舒唯他们会来围剿工厂取证,便在他们进入证物房时释放出剧毒气体。
而这一毒,不仅能将包括叶舒唯在内的特勤小队全部毒死,也会将他自己的守卫和那些精心饲养着的毒蛇一并毒死——把棘手的他们以及所有犯罪人证物证统统抹去,将自己摘得一干二净。
好一个玉石俱焚啊!
叶舒唯越想越窝火,她沿着置物架仔仔细细地去查看每一个箱子里的毒蛇存活情况,心想着或许有一种毒蛇会对这种剧毒气体免疫。她要是足够幸运、能够找出一条依旧存活着的毒蛇带走,也算是没有白来这一遭。
“叶舒唯!你人呢!?”
即便言锡他们在门外把喉咙都要喊破了,也依旧不见她出来的人影。
“你们先撤!我随后就来!”她朝门外吼回去,“我自己有分寸!你们赶紧走啊!”
比起本事通天的叶舒唯,显然二楼的其他特勤小队成员撤离更需要援助。言锡即便担心得不行,可在心里一作权衡,也只能咬着牙带大象他们先往二楼急速跑去。
他们已经在生死刀尖上磨了太多年,在任务的关键时刻,总是需要做出最无私的决断——即便代价是可能需要牺牲自己最亲密的队友。
但他们比谁都相信着自己队友的能力,更相信对方一定能够化险为夷。
第三十七章
第三十七章
*
通讯器那头的邵允自然也将她这边的情况听得一清二楚, 他骑着周煜的摩托车在夜晚的公路上飞驰,眼看着那耸立在黑暗中越来越近的工厂, 只恨自己不能生出一双翅膀立马飞抵她的身侧。
叶舒唯能够听出邵允因为极度的担心而变得急促的呼吸,她一边在置物架间敏捷地穿梭着,一边低声对他说:“别白费力气劝我立刻撤离,我这人就是这样,想做的事天王老子来了都拦不住。”
“我知道。”邵允无奈地叹息了一声,“没想劝你,真要劝、刚才在你队友叫破喉咙的时候就劝了。”
叶舒唯啧啧叹道:“没想到咱们三少爷还挺会审时度势, 表现不错,奖励你一朵小红花。”
邵允差点都给她气笑了:“这种紧要关头你还有闲心调情?”
“这怎么能叫调情呢?”
她站定在靠墙最后一列置物架前,仰起头往上看,看到最顶端时忽然眯起了眼,“这叫苦中作乐……我找到了!”
真可谓是功夫不负有心人, 就在她以为整个房间里所有的毒蛇都已经被剧毒气体毒死的那一刻,她发现那条显眼的橄榄色非洲死神却依然昂着头、在饲养箱中凶狠地朝她吐着蛇性子。
邵垠, 你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养了那么条好毒蛇,竟然毒到连剧毒气体都能免疫。
叶舒唯心想。
邵允长吁了一口气:“还有毒蛇幸存是吗?”
她一边灵巧地踩着置物架的踏板往上攀爬,一边对他说:“对,还是最关键的那条咬死吴赟小跟班的非洲死神。有了这个板上钉钉的物证,我就不相信我们还不能废去邵垠的一条胳膊!”
这条非洲死神的身体表皮上,一定存在着季殃的指纹或者死者的毛发纤维。她不相信季殃会冒着被毒蛇一口咬死的风险,尝试去抹除杀人时在毒蛇身上留下的痕迹。
邵允听得眉心也渐渐舒展开来:“好,那你小心些, 别摔着了。”
“别担心,这个架子, 连三岁小孩都能爬得上来。”
叶舒唯三下五除二便爬到了置物架的最高处,她伸出手稳稳地够到了装着非洲死神的饲养箱,随后抱着箱子迅速往下爬,“那你是没看见我之前有一次为了抓犯人徒手爬巴黎铁塔,要是看见了,你岂不是要被送去医院急救……”
邵允低笑了一声:“你以后有本事爬了别让我知道。”
叶舒唯挑了下眉:“让你知道了你又能拿我有什么办法?用铁链拴着我不让我去出任务啊?”
他被她的连珠带炮逗弄得差点把摩托车开成S型:“你啊……”
就在此时,对面的叶舒唯忽然噤了声。
邵允銥誮一直高度关注着她那边的情况,几乎是转瞬间便察觉到了她呼吸那一瞬间的凝滞:“唯唯?”
过了片刻,他才听见她嗓音紧绷地开了口:“……季殃来了,他就在我面前。”
邵允瞳孔一震,浑身的血液都因为她这句话猛地朝脑袋上冲去。
原来邵垠如此大费周章让季殃赶去工厂,不仅是为了释放剧毒气体,还是要他抓住机会彻底击杀叶舒唯!
他知道,她在搏击能力上比季殃更胜一筹,可是她才刚刚经历过一场恶战,体力根本不比有备而来的季殃。并且,言锡他们都不在她身边,她根本没有援手,且还携带着非洲死神这个累赘。
显而易见,这一场仗,会比先前在地下搏击场馆的那场更难打。
一想到叶舒唯此刻的处境,邵允便觉得自己的整颗心都仿佛被人用手生生捏碎了。谁知下一秒,他更是差点心脏骤停。
“嘭”地一声——
因为就在他视线可及的范围内,也就是工厂所在的方位,突然发出了一记震天的爆炸声。
那爆炸声响彻了整个珑城的黑夜,几乎将全城睡梦中的人都给惊醒了。
而且这一声还并不是终止,只是堪堪的开始。在接下来的几秒钟内,那座工厂又接连发出了类似的好几声巨响。同一时刻,他的眼前还燃起了滔天的火光。
只是眨眼间的功夫,整个工厂似乎都被熊熊烈火给包围了。
“滋滋……”
刚才还能听到叶舒唯声音的通讯器信号同时宣告中断,发出了一阵机械的电流声。
邵允急红了眼,不要命地直接将摩托车开到了最高速。
他在几十秒内狂飙到了工厂大门,连车都还没停稳时,便放开了把手,纵身从摩托车上跳了下来。
周煜这辆崭新的摩托车因为速度惯性的缘故,直接撞在了铁栏杆上,一瞬间便烂得不成样子。邵允却根本没有闲心再关注稀碎的摩托车,他一路连滚带爬地往大火所在的方向疾跑而去。
很快,他便发现好几个穿着制服的特勤人员正横七竖八地倒在工厂外的空地上喘气,他们身上的制服都已经变得破破烂烂,裸露在外的皮肤被爆炸的烟熏得漆黑,其中一个人的手里还抱着半个被炸烂了的电脑。
“……邵允?”
抱着烂电脑的人正是郁瑞,他惊讶地看着邵允,气喘吁吁地想要从地上爬起来,“你怎么来了?”
邵允其实先前在元喜寺见过郁瑞,虽然他不知道郁瑞的名字,却知道他是叶舒唯的队友。
他伸手将郁瑞从地上扶起来:“你们没事吧?这里怎么突然爆炸了?”
“别提了。”郁瑞抹了一把自己如同大花猫般的脸,“没见阎王都已经得烧高香了!”
谁都没有想到,爆炸的来源竟然是那些他们从仓库里搬下来的、装着非法军火和毒品的箱子。这些箱子先前还好好的,可就在他们要从二楼仓库撤离的时候,无论是仓库中还未搬的、还是已经搬下来的箱子忽然都同时爆炸了开来。
“要不是我耳尖听到了炸弹的倒计时滴滴声,叫大家赶紧跑到离箱子越远越好的地方,现在变成一团灰的大概就是我们了。”郁瑞帮着邵允一起将其他特勤人员扶起来,“幸好爆炸波及到的人员中最严重的也只是轻伤,不过现在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所有罪证都成了一片灰烬,我们今晚等于白忙活一场。”
邵允一直没说话,却趁着郁瑞不注意转头的档口,直接从他的臂弯里抽走了他的防毒面罩。
“诶!”郁瑞一惊,瞪大着眼,“你干吗!?”
邵允利落地将郁瑞的防毒面罩戴上:“季殃现在也在里面,唯唯很危险,我要进去找她。”
“你找个屁!”郁瑞急得都爆了粗口,“这工厂现在就是个定时炸弹加毒圈,谁进去谁都得死!再说就算进去了,你知道她人在哪儿吗?整个通讯系统都被炸坏了,连我都不确定她在哪儿!”
邵允将面罩的束带束紧:“我知道她人在关键证物房,但你得告诉我具体位置。”
“我发现你俩都有个毛病,你们怎么都不爱听人说话呢!?”郁瑞气得脸红脖子粗,“都叫你别进去了,爆炸现在虽然是停了,但谁知道之后还会不会继续炸?叶舒唯毕竟是个身经百战的顶级特工,可你特么不要命啊?”
“她都不要命,我怎么可能会要命。”邵允根本不为所动,“具体位置。”
郁瑞:“……”
他在心中把邵允和叶舒唯都骂了个狗血淋头,终于没好气地说:“一楼楼梯左后方第三个房间……你要是被炸成稀巴烂我可不负责啊我告诉你!”
话音还未落下,邵允早已经没了人影-
而此时的关键证物房中,叶舒唯正与季殃隔着一地倒塌的置物架与毒蛇尸体僵持着。
刚才接二连三的巨大爆炸,已经将整个工厂都炸得摇摇欲坠。房间内所有的置物架和饲养箱也都受到爆炸的冲击波及,在崩塌的环境中被粉碎得七零八落,且房间外已经燃起了熊熊烈火、火舌即将朝这个房间撵来。
而叶舒唯为了护住自己怀里抱着的非洲死神,硬生生地用背部扛下了刚才身后那排置物架砸碎下来的一击,所以她现在整个后背都火辣辣地疼,疼得连一向吃痛的她都忍不住蹙起了眉头。
可很遗憾,季殃却在这场爆炸中毫发无损。
他戴着精良的防毒面罩,在原地摆出了一个搏击的姿态,蓄势待发地准备上前进攻。
叶舒唯这时将怀里的非洲死神放在地面上一个相对安全的空处:“好好的生日宴不参加,跑来这鬼地方找死?”
季殃听到这话,平静地开了口:“我是替阿垠少爷向你带来问候的,他希望你喜欢他今晚送给你的礼物。”
“噢?”叶舒唯不动声色地调整着自己的身体,“什么礼物?你的项上人头吗?”
季殃一字一句地说:“如果连守卫、剧毒气体和爆炸都不能将你置于死地,我必须作为最后的那道保险亲手了结你。”
邵垠命季殃急速赶到工厂,一是因为他手里掌握着排放剧毒气体和引爆所有炸弹的遥控器,需要当场将所有人证物证销毁、让叶舒唯他们全军覆没、功亏一篑;二也是为了用他当作击杀叶舒唯的最后一道防线,务必不让叶舒唯活着离开这里。
叶舒唯调整好身体、同样做出了搏击的预备姿态,她冲季殃抬了下下巴:“到底谁了结谁啊?上次在地下搏击馆还没挨打够吗?”
季殃一听到这句话,浑身的肌肉都因为愤怒而绷紧了,他低吼一声,瞬间朝她扑了过来!
叶舒唯以一记回旋踢挡下了季殃迅猛的第一击,与他在破败的房间里缠斗了起来。
经过地下搏击赛的一役,季殃明显又在搏击上取得了精进。他今晚的一招一式都比起先前多了更多刁钻的技巧,不再局限于蛮力的压制,而是用迂回的手法着重去攻击她的薄弱之处,让她感受到了相当的难缠。
过了几招后,季殃似乎发现了她后背负伤,变着法子想要打她的后背。
叶舒唯一边小心地避让着他对自己后背的攻击,一边思索着该如何尽快脱身。眼看房间外的大火已经近在咫尺,那浓烟愈来愈盛,无论是她还是饲养箱里的非洲死神,都无法在此地久留。
就在火舌呼啸着朝证物房而来时,叶舒唯忽然一脚猛地踹上了季殃的裆部,趁着他那一瞬动作的停滞、她直接一个过肩摔将他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随后,她迅速伸出手抱起一旁的非洲死神,拔腿就要往窗户外跳去。
可就在她一只脚刚踏上窗台时,她还留在地面上的那条腿却被季殃从后紧紧地扣住了。
下一秒,趴在地上的季殃露出了一个阴恻恻的笑,用力地将她整个人往回一扯!
那一记力大无穷,直将她掼倒在地,也让她本就受伤的后背雪上加霜。
叶舒唯差点没当场疼晕过去,也在短时间内失去了反抗能力。
而季殃却抓住这个机会,将她死死地钉在了地面上。紧接着,无论她多么努力地想要挣扎逃脱他的桎梏,却根本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击打着自己的防毒面罩。
季殃像是想要将上回在地下搏击馆受到的屈辱,加倍地奉还给她一般,拳头如雨点般地朝她砸下来。
很快,大火汹涌地冲进了证物房,瞬间吞没了门口的置物架残骸。随着季殃的最后一拳落下,她脸上的防毒面罩也发出了“嘭”地一声脆响,彻底宣告报废。
眼看浓烟与毒气即将渗入她的鼻息之间,叶舒唯躺在地上,注视着季殃在面罩后愈来愈猖狂的笑容,心中却只有一个念头。
她今天难道真的要死在这里了么?
好遗憾,她都还没能亲眼见证邵允的告白,也还没能亲口向他述说更多关于自己的故事。
能不能,再给她更多一点的时间呢……
就在她即将失去意识时,她忽然看到她身前的季殃笑容凝固在了嘴角。与此同时,他如同一只断了线的风筝般笔直地往旁边倒了下去。
而下一秒,她的脸上就多了一个完好的防毒面罩。
思绪逐渐变得清明起来的那一刻,她看到了邵允清俊的脸庞。
他扔下了手中用于砸晕季殃的置物架踏板,伸出手重重地拥她入怀。
就算我们的结局注定不尽如人意,但我还是会一次又一次地奔向你、牵住你、拥抱你。
也义无反顾地爱上你。
第三十八章
第三十八章
*
漫天的大火与浓烟之中, 叶舒唯仿佛只能听见这个紧紧拥抱着她的男人蓬勃有力的心跳,只能感受到他纤细的臂膀护着她的力量。
世人都以为他病弱无能, 笑他手无缚鸡之力。连她也说他即便来了也根本帮不上什么忙,他却说她不能剥夺他保护她的权利。
而事实证明,她试图百般阻止却还是无果的来人,却在最关键的时刻救了她的性命。
即便是她都不敢相信,珑城的邵家三少爷其实是一个甚至敢无视爆炸与毒气,哪怕舍了命都要来救自己的人。
她分明比他“厉害”那么多、自己本身也是个会在生死存亡之际舍命相搏的人,可在这个不平凡的夜晚, 她还是依然会被他孤注一掷的勇敢所震撼到。
那一瞬间,叶舒唯的心中涌起了太多的情绪。
只是,此地并不适合长久温存,这个拥抱也只堪堪停留了两秒。
叶舒唯很快反应过来邵允是将自己戴着的防毒面罩换给了她,她果断松开他的拥抱, 迅速摘下倒在地上的季殃脸上的防毒面罩并给他戴上,随后与他相携着一起从地上爬了起来。
并肩站定后, 他们对视一眼, 十分默契地同时做出了下一步的举动。
叶舒唯伸手捡起滚落在一旁的非洲死神饲养箱,而邵允则用置物架踏板击碎了房间的窗玻璃。
三、二、一。
他们一前一后地从房间的窗户跳了出去,朝前方的空地一路狂奔。
就在他们刚刚跑出去十米远时,那间关键证物房便彻底被火海所吞噬,火星子激烈地从窗户里炸出来,发出噼里啪啦的骇人声响。而随着又一声震天的爆炸声,整座工厂在黑夜之中彻底轰然倒塌。
叶舒唯和邵允在大部队的跟前停下了脚步,回过头看向那片沸腾的废墟。
她将脸上的防毒面罩摘了下来扔在地上, 低低地叹息了一声:“好不容易端掉了一个大窝点,但心里却根本没感到松一口气。”
邵允温声安慰她:“这个工厂里囤积着邵垠名下为数绝对不能算少的犯罪资源, 如今整个工厂都成了灰烬,对邵垠来说也是一个巨大的损失。”
但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邵垠或许从最开始就已经抱着要牺牲这个工厂的觉悟,只是为了能够消灭他们……或至少削弱他们的实力。
而平心而论,守卫、剧毒气体、爆炸、季殃……无论是其中的哪一个,都对今晚的他们造成了不小的打击。
再算上吴宅那边的伤亡和骚乱,很遗憾,邵垠可能还是今晚最大的赢家。
叶舒唯这时低头看向了自己怀里抱着的饲养箱,当看到非洲死神依旧神采奕奕地盘踞在箱内,她紧蹙着的眉头还是稍稍放松了些许。
忙活了一晚上,她好歹算是保住了这条非洲死神。
“把蛇交给取证人员吧。”邵允这时从她的手中接过饲养箱,递给了身旁等候着的特勤小队成员。
“等下。”叶舒唯目光落在他身上时一紧,竟然发现他两只耳朵的耳廓都淌着血,赶紧上前掰过他的脸颊仔仔细细地看,“你的耳朵是怎么回事?”
“不碍事。”邵允任由她扒着自己的脑袋来来回回勘察,低笑道,“不疼,一点感觉都没有。”
“还在这儿嘴硬呢?”
言锡这时几步走上前来,他的整个肩膀都缠着绷带、绷带里还隐约透着血,模样看上去十分狼狈。他好气又好笑地指着邵允、对叶舒唯说:“这个笨蛋为了救你,把自己的面罩换给你。即便他刚才屏住呼吸没有吸入剧毒气体,可气体还是会从他的耳朵进入他的体内。”
郁瑞也从言锡的身后探出了头:“简而言之,没聋没死算他命大了。”
邵允:“我刚才在那里面也就待了没几秒,应该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有没有问题不是你说了算的。”言锡这时扯着叶舒唯的臂弯把她从邵允的身上扒拉下来,“我们的医护团队都到了,你先去医护车那检查一下。”
邵允明白他是有意要把自己暂时支走,十分知趣地朝他们点了点头:“谢谢你们。”
等邵允走后,叶舒唯抬手拍了下言锡的肩膀:“我还以为你挂了呢!”
“你爷爷我有九条命,挂不了。”言锡被她这么一拍,疼得龇牙咧嘴的,“我和大象带他们撤退的时候,被爆炸直接从二楼炸飞到了一楼、肩膀差点被炸烂。我人刚刚醒过来,所以才没进去救你。”
她无所谓地摊了摊手:“用不着你救,我自己能出得来。”
“你确定你能出得来?”郁瑞应该是洗过了脸,但头发还是如同炸毛的鸟窝,“要不是你家三少爷连命都不要冲进去找你,你现在已经变成一坨灰了。”
边说,郁瑞还边用手指去比划一坨灰的大小。
叶舒唯抬手就对着他的脑袋呼了一巴掌。
郁瑞捂着脑袋:“恼羞成怒不让人说啊!”
叶舒唯心里始终惦记着邵允的身体情况,目光自然而然地就往医护车的方向瞟去。
言锡没好气地用身体往她视线的方向挡了挡:“别瞟了,等会你有大把的时间慢慢看,看到你厌烦了为止。”
一听这话,她有些讶异地张了张嘴:“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爷爷同意你自由恋爱,不再对你和邵允棒打鸳鸯了。”郁瑞在一旁替言锡做翻译,“他刚才看到邵允和你一块儿从工厂里跑出来,嘴巴张得比我还大。”
言锡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一声,嘴硬道:“我只是意外那小子看上去文文弱弱的,内里居然是个疯子。”
他先后跟着孟方言、蒲斯沅还有现在的叶舒唯经历过那么多风风雨雨,也不是没有见过勇敢果决的普通人——比如孟方言的妻子祝静以及他自己的妻子安奕,她们的身上都有着超乎寻常人的韧劲,所以才能适应自己丈夫如此特殊的工作性质。
可即便已经见识过普通人的非凡,今晚的邵允却依旧让他倍感震惊。
他起初只是觉得邵允与珑城三大世家的其他公子哥大小姐不同,看上去孱弱、却也有着自己的想法和魄力,但也仅此而已。即便听叶舒唯描述过邵允的觉悟,他也还是始终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
直到今天他亲眼所见,那个纤瘦的男人为了救出叶舒唯,竟做出了一些甚至连特工都不敢轻易尝试的举动,当真疯到连自己的性命都可以置之不顾。
叶舒唯听到“疯子”这个评价,便不自觉联想起方才邵允的所作所为,嘴角也忍不住翘了起来:“确实挺疯的,都快赶上我了。”
言锡这时略微正了色,对她说:“我知道那天在元喜寺,我因为你和邵允的关系对你说了不少重话,就算你在心里记恨我也是正常的。”
她立刻摆摆手:“我怎么可能对我爷爷记仇啊?”
“你的能力远在我和其他人之上,我能够给予你的帮助除了在任务中献出我的后背,有很大一部分来源于我过去的经验。我那天之所以那么紧张,是因为我见识过当时孟方言的痛苦。”
言锡说,“你应该知道,他和祝静有过一段很煎熬的时光,为了保护祝静不受到罪犯的伤害,他谎称自己不爱祝静离开了她整整两年。”
特工与普通人之间存在着鸿沟般的差异,一旦相爱必然会带来伤痛、甚至是更可怕的死亡。孟方言当时违心说谎,也只是不想让自己的心爱之人受此痛楚。
“邵允的情况更要比祝静复杂得多,他虽是普通人,可也是世家少爷、更是我们缉捕的罪犯的直接任务关系人。我相信他是我们的朋友,但也很担心你会因为他受到原本可以避免的伤害。”?言锡叹息了一声,“这就是为什么我那天会说那些重话想要阻止你继续深陷下去,但我后来发现,无论我有多么想帮你绕开可能的挫折,你都会朝着你想走的路走下去,哪怕摔得头破血流。”
叶舒唯的个性比起孟方言都更有过之而无不及,她又怎么可能会听得进旁人的规劝。
“所以,想做什么就去做,想爱谁就去爱谁吧。”言锡无奈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还有,我这么个谐星是真的不适合当黑脸,这活下回得让蒲斯沅来干,他天生就是张黑脸。”
叶舒唯听到最后一句,终于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爷爷,谢谢你。”她这时抬起手,轻轻砸了一下言锡的肩膀。
言锡吱哇乱叫:“你给我下手轻点!”
她又胡乱揉了一把郁瑞的爆炸头:“还有你。”
“其实我原本已经做好一辈子打光棍、孤独终老的准备了,虽然战神和你都是幸福的例子,但毕竟你们只是极少数的偶然现象。”她背着手,往后倒退了几步,“我现在依旧是这么想的。”
她的特殊注定了她的孤独,也注定了她攒不起足够的幸运去获得安稳的生活。
而邵允也同样背负着普通人中罕见的沉重,孤注一掷想要摘下世家的枷锁可能会导致他付出极其惨痛的代价。
所以,谁都不知道她和邵允今后会变成什么模样,包括她自己。或许这段感情到最后只会是昙花一现,在她的生命中留下过浓墨重彩的一笔,她也依旧得一个人走下去。
但即便是如此,她也甘愿为了此时此刻能与邵允相爱而破誓。就算如同飞蛾扑火,她也想短暂地拥有她的爱情。
“我不会像战神那样说谎,我相信邵允也已经做好了相应的觉悟。无论结果,我们都会尽力一试,当然前提是不影响我的使命和任务。”她这时朝他们摆了摆手,“我今晚不回倒带了。”
郁瑞曲起两指,坏笑着怼在唇边吹了声口哨:“注意安全!”-
等叶舒唯来到医护车旁,邵允已经做完了身体检查。
医生替他分别包扎了两只耳朵以及他身上因为先前闯进工厂时弄伤的伤口,见她过来,他立刻从担架上坐起身,朝她迎了上来。
她又像方才那样扒着他认认真真地检查了一遍,再亲自和医生确认过他的耳朵并无大碍后,才彻底放下心来。
可当她刚想松开拽着他的手,邵允却抬起自己的另一只手扣住了她。
然后,他不动声色地将手调整成了与她十指紧扣,低声对她说:“小红花。”
叶舒唯忍俊不禁。
这人竟然还记得刚才在证物房时,她调侃他审时度势,要奖励他小红花的玩笑话。
她想了想:“我爷爷……就是我队友言锡,他刚才评价你是个疯子。”
邵允:“哪个?桃花眼还是看上去就很沙雕的那个?”
叶舒唯差点笑破肚子:“很沙雕的那个!”
邵允也跟着笑:“不过,他说得也没错。”
“没错你个头。”她曲起手指,轻轻地弹了一下他的额头,“下次别再这么疯了。”
他温柔地注视着她,眼底仿佛含了一汪春水:“我可能没法答应你,因为我女朋友比我更疯,我可不能输给她。”
向来巧舌如簧的叶舒唯被这话噎得半天回不上一个字,过了好一会,她才顶着滚烫的脸颊瞪他:“……谁是你女朋友。”
邵允紧了紧握着她的手,用手指轻轻地摩挲了一下她的手背:“抱歉,是我太心急了,用词不当……应该是,我喜欢的女孩子比我更疯。”
见她咬着唇不吭声,他微微低下头,嗓音也更低了些:“我可以喜欢你吗?”
这片空地上此时人来人往,周煜派来的后援小队以及医护团队在他们的身边穿梭来去,搬运伤员、整顿清点是否有遗存的犯罪证物残骸。可所有人都选择默契地绕过了他们所在的这辆医护车,甚至连医生也都忍着笑走到了别处去,给他们留出了一方清净的天地。
叶舒唯感受着自己如雷贯耳的心跳,看着那双在黑夜里也依旧勾魂摄魄的眼睛说:“……你好狡猾,你想喜欢谁,我能控制得了么?”
邵允莞尔一笑:“确实,因为连我自己都控制不了。”
下一秒,他便微偏过头,在她的脸颊上落下了一个温柔如羽翼般的亲吻。
“叶舒唯,我喜欢你,喜欢得不能自已。”
我们原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我有无数个理由可以放弃你。
可只要有一个理由,便能足够支撑我坚定地走向你。
——当我的心告诉我、我爱你,我又怎能与之抵抗?
第三十九章
【第三卷:暮色蔷薇】
第三十九章
*
叶舒唯的所有天赋秉异都点在了飞檐走壁上, 对于恋爱经验为零的她来说,此情此景已经完全超出她的负荷了。
这导致她平时的机灵和皮实一瞬间短暂失灵, 她面红耳赤地看着邵允,竟陷入了沉默。
邵允耐心地等了她很久,等到连医护车都准备要开走的时候,才忍不住调侃了她一句:“亲爱的叶大小姐,你这个反应,都让我觉得我不会是自作多情了吧?”
她这才停止了宕机,急急向他辩解:“不是的!”
“那就是恭喜我有女朋友了?”他笑得又坏又诱人, “不知叶大小姐还记不记得,自己在元喜寺答应给我一个星期的时间,让我想清楚如何让你做牛做马。”
“我现在要使用我的这次特权了……我不需要你做牛做马,我只想要你当我的女朋友。”
她张了张嘴,直觉被他摆了一道, 但又讲不出否定他的话来,恼羞成怒地想甩手走人:“你连话都没说明白, 就想和女孩子谈恋爱, 你这是在耍流氓。”
“虽然我没谈过恋爱,但道理我还是懂的,耍流氓也不能在这里耍。”邵允手一收紧便将她拽回来,柔声对她说,“先让医生替你医治后背的伤,你想听的话等会回去以后我再慢慢跟你说。”
因为此时是深夜,她又穿着黑色的制服,其他人都没有发现她后背负了伤。只有他悉心至极, 居然察觉到了她牵动背部时身体的迟缓和僵硬。
叶舒唯望着他、心中一暖,也没有和他拗, 当真乖乖地上了医护车。
要是让言锡看到此番场景,必然又要破口大骂她见人下菜。对着他们的时候就像个熊孩子、怎么训都不听话,一对上邵允就立马放软、指哪打哪。
医生让她坐下来卷起上衣,她抬手卷了一半,忽然转过头对等在车外的邵允说:“你不许偷看。”
他原本就背对着她而立,一听这话,倒是饶有兴致地接了口:“你现在说这话会不会太迟了些?”
叶舒唯一怔,记忆瞬间闪回到当时在地下搏击场馆,她让邵允进更衣室来帮自己绑束胸带的场景。
……现在想来,当时的她还真是异常生猛。
她咬了咬唇:“你当时不是闭着眼吗?”
邵允煞有其事地应:“是吗?可能我已经在心里看完了吧。”
她二话不说,反手便关上了医护车的车门。
留下邵允在外头发出了一阵爽朗的笑声。
言锡和郁瑞带着大象他们完工收队、先行一步准备离开,经过他们这辆医护车前,言锡从车窗里探出脑袋,问邵允:“什么事那么好笑?”
邵允似笑非笑地说:“没什么,我在逗小猫玩。”
言锡挠了挠头,一脸的莫名其妙:“啊?这哪有猫啊??”-
叶舒唯后背上的伤说轻不轻、说重也不重,大片大片的淤青和红肿乍一看是有些吓人,但实际上却并没有伤到筋骨。只要每天坚持上药涂抹,没过一阵便能痊愈如初。
等她从医护车上下来,邵允的车已经停在了路边。
上了车后,她熟门熟路地对前座叫了声“谭叔”,转头问邵允:“我们现在去哪儿?”
“镜月。”邵允说完,便顿了顿,“从明天开始,镜月将会更名。”
“好好的突然改什么名啊?”她疑惑地看着他,“你该不会还在惦记着我说你起名字是从字典里随便瞎翻出来的这件事吧?”
邵允挑了挑眉:“在你心里,我就是这么小气的人?”
“那我可真说不好。”她耸了耸肩,张口就开始演,“指不定你都记在心里,以后找机会尽情地欺负我。哎,我真的好害怕,我可是这么柔弱的一个女孩子……”
邵允好脾气地配合着她:“是是是,你可真是我见过最柔弱的女孩子。”
叶舒唯望着他好看的眉眼,半真半假地问他:“你以后该不会真要欺负我吧?”
邵允意味深长地回视着她:“我这个人从不说谎,所以我不能保证我以后不欺负你。”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他口中的“欺负”,与她所说的并不是同一个含义。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揪着他细问,他就接到了来自周煜的电话。
周煜说,现在吴家大宅里的宾客已经全部得到了疏散,所有伤病者都被送进了医院,吴家家主吴淞也苏醒了。情况最糟糕的周济虽然依旧处于昏迷的状态,但好歹是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
而小执小念取走的那些物证也已经成功送检,结果会由周煜亲自回局里去取。再加上叶舒唯他们拼死拼活从工厂里捞出来的非洲死神和一些最后在废墟中收集到的非法军火、毒品残渣,足以能让邵垠接下来的日子变得不那么好过。
听完周煜的话,邵允温和地说:“辛苦你和浅浅了,你在医院里陪着你哥一块儿合个眼,不然身体吃不消。”
“合不了。”那头的周煜苦笑了一声,“我心里既记挂着我尚未醒转的大哥,又记挂着在吴家大宅里收拾残局的浅浅,我怎么能合得了眼。”
邵允劝他:“那今晚也先好好休整,因为从明天开始我们将会面对来自邵垠更疯狂的反击。”
“说的也是。”周煜沉默两秒,“阿允,你那边的情况如何?”
邵允与周煜分享了今晚工厂这边的收获与损失,忽然听到周煜问:“你身旁有人?叶舒唯?”
“嗯。”邵允看了一眼正和言锡在通讯器里沟通物证情况的叶舒唯,“我们今晚会待在镜月。”
周煜一听这话,便了然这俩人应该是把关系挑明白了,终于露出了今晚的第一个笑容:“好你个邵允,一边对付敌人一边泡妞是吧?两手都抓,可真有你的。”
邵允被调笑得摇了摇头,他刚想说话,却又听见周煜低声感慨道:“阿允,我打心眼里由衷地为你感到高兴。”
“因为至少在这样的时刻,我们之中还是有人能够如愿以偿。”-
叶舒唯从没有在夜半时分去过图书馆。
抵达镜月后,邵允牵着她的手,一路从正门进入,穿过了偌大的前厅,又走过了一排排高耸入云的书架和宽敞的阅读长廊,最后来到了他们初次见面的秘密基地。
叶舒唯伸手推开那扇门,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夜间的新鲜空气。
命运总是那么地爱捉弄人。
她上一回来到这里时,尚且对珑城这座城市略知皮毛,不仅肆意地淋着雨,还蛮横地抢占了这片原属于他的秘密基地。而他当时还是那个撑着银柄雄狮伞、看上去被风一吹就会倒的邵家三少爷,想与连名字都不是真实的她结成书友。
而这一回再来,他们却已经一同走过了生死,也对他们彼此的未来做好了破釜沉舟的决定。
最重要的是,他们还确认了彼此的心意。
邵允这时不知从哪里取来了一条柔软的羊毛毯子,从她身后小心地裹住了她,生怕她被夜间的凉风冻着。
叶舒唯感受到了那份温暖,立刻伸手将他拽过来,不由分说地分了一半的毯子到他的身上:“可能等我打完十个工厂,身体都还要比你更健壮些。”
殪崋 邵允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任由她玩笑:“惭愧。”
她问他:“你看到我这样,不会感到害怕退却么?”
邵允:“什么样?是指你的战斗力以一敌百,巾帼不让须眉吗?”
叶舒唯笑:“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不会。”邵允摇了摇头,“我只会为这世上的普通人感到庆幸,因为他们幸福平静的生活,原来是由那么厉害的女孩子一直在默默地守护着。而且,我其实还感到很心疼,因为你的所有付出和牺牲,他们都一无所知。”
叶舒唯听到这话,有一瞬竟感到鼻尖有些发酸。
在加入Shadow,成为这世间一道影子的那一刻,就意味着她走上了一条普通女孩子永远不会走上的道路。
她几乎没有空闲时间穿上好看的衣裳去逛个街、看个电影,也更不可能与自己的爱人手牵着手漫无目的地享受阳光、大海和春风。
缉捕罪犯、守护无辜凡人是她的工作和使命,也是她喜欢做的事,所以她从未感到过委屈。
但这不代表她不会羡慕和憧憬凡人的生活。
她成为一名特工时只有十多岁,花季少女所有的快乐她都没有体会过,便开始了每天魔鬼般的训练和实战,在枪林弹雨里磨练成了一把所向披靡的武器。
她不排斥自己是一把战无不胜的武器,但她也幻想成为一朵不谙世事的花。
而这是第一次有人告诉她,她所坚持的事是非常难能可贵的。她的牺牲有被看到,她的付出有人心疼和理解。
因为是黑夜,邵允没能注意到她眼尾几不可见的微红,见她怔怔地看着自己,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其实我还有些别的感觉。”
叶舒唯回过神,张了张嘴:“……什么?”
“我为你感到骄傲。”他的声音温柔如水,“我每天都会感叹自己喜欢的女孩子是一个那么强大又无私的人,从事着别人想都不敢想的职业,怀揣着许多人一辈子都不能匹及的勇敢和能量。”
她看着他,感觉他似乎还有别的话想要说。
“但我其实也曾自私地想过,要是你的身上没有背负着这些责任和使命,该有多好。”他阖了阖眼,“能力越强,责任越大,可随之而来的沉重也都需要你扛。我多么希望你也能像普通女孩子那样,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活得一身轻松。”
“那天在元喜寺,我让小念阻止你进来看我,一是因为我不想将风寒传染给你,二也是因为我当时正深陷在这种情绪里。”
那天的邵允其实和叶舒唯一样,也一夜未眠。
晚上和凌晨时分,他都在熬夜替她最后完善工厂的地图。当堪堪完工时,他听到她的屋门开了,想要亲手去将地图拿给她。可刚推开门,他便看到她站在树下和言锡他们说话。
从禅房距离他们站的地方其实并不远,可当时他却觉得他们之间隔了千里。
在那个瞬间,他从未那么清晰地感受到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他甚至有些嫉妒站在她身旁的言锡和郁瑞,懊恼自己为什么不能变得更强大一些。比起那么出色卓越的她,他简直显得一无是处——不仅没有任何特技傍身,身后还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所以他当时才没能亲手递出那张地图,也没能及时留住赌气先行下山的她。在言锡他们走后,他独自在院子里站了很久,一直在思索着这些事,才因此而感染上了风寒。
他不仅担心自己不够格站在她的身边,更怕她无法接受如此平凡的自己。
“我知道现在将这些隐秘的心思说出来,更会让你觉得我只是一介普通人。但我不想对你说谎,也想让你看到我全部的真心。”邵允有些挫败地摇了摇头,“我的的确确有过这些困扰的时刻,但那并不是向着你的,而是针对我自己。”
过了片刻,叶舒唯哑声开了口:“那现在呢?现在你是怎么想的?”
让他困扰的这些都是既定事实,或许永远都不会改变。她也注定没有办法成为一个普通女孩——哪怕她再憧憬,那也只是一个梦罢了。
“现在吗?”邵允望着她,浅浅地笑了起来,“我早已经明白你永远都会是个不普通的女孩,可我深深喜欢着的就是这样的叶舒唯。若是普通,那便不再是你了。”
“至于我自己,哪怕我再平凡庸碌,我也不想放弃喜欢你的权利。若是比别的,我或许比不过别人,但若是比喜欢你的程度,我想谁都比不上我。”
邵允顿了顿,若有所思地说,“不过,我一定会尽我所能地保护你、帮助你,努力追赶上你的步伐。首先,可以从让我自己看上去更强壮一点开始?”
叶舒唯听到这话,不由自主地笑出了声。
她定定地望着自己面前的这个男人,感觉自己的心仿佛被浸泡在一罐糖水里。
他虽从出生开始便无法选择自己身处的地狱,可他回馈给旁人的却永远是和熙与温柔。只要在他身旁,她就会自然而然地感受到那份于她而言格外来之不易的温暖与安定——那是她原以为自己这辈子都得不到的奢侈。
而这个世上,也再没有第二个人,能够给她带来这样的感觉。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唯有他,才能那么轻易地让她的心变得如此明媚热烈、奔腾不息。
“你一点都不平凡庸碌。”她这时轻轻地捧起他的脸颊,看着他盈盈发亮的眼睛告诉他,“邵允,你是我见过最特别的人。”
“特别到……”
她说着,微微偏过头,在他的眉心落下一吻,“我愿成为你手中的一支蔷薇。”
第四十章
第四十章
*
叶舒唯亲吻他凭借着的都是一时冲动, 等吻完垂了眼,才发现他正眼眸灼灼地望着自己、且眼底饱含着深深的笑意。
那眸光里的笑, 亮得仿佛都能划破这无边的黑夜。
她这时倒知道害羞了,偏开脸颊,粗声粗气地问他:“……你笑什么?”
邵允一动不动地看着她,那双漂亮的眼睛愈发显得波光粼粼。
“我在笑……”他看了她好一会,才舍得低下头,从自己的贴身衣服口袋里摸出了一张小纸片,摊在手心里展开, “我们好像真的有点心有灵犀。”
借着身后没有完全关闭上的门内透进来的光,叶舒唯很快看清了他手里小纸片上写的字。
【暮色蔷薇】
“现在已经过了零点了。”邵允看了一眼手表,“唯唯,这是镜月从今天开始的新名字。”
他将镜月图书馆更名为了暮色蔷薇图书馆。
在她方才将自己比作他的蔷薇花之前,他从未提及过要将镜月图书馆以她来命名。也就是说, 他们在全无商量的情况下,默契地想到了一块儿去。
叶舒唯的目光驻足在那清秀好看的四个字上良久, 才低声开口问他:“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像蔷薇呢?”
“那可就有太多理由了。”他收起纸片, 握着她的手贴在自己的唇边亲了亲,“首先从自然天性的角度来说,蔷薇喜阳光、坚强耐寒、不惧污染,与你的个性极其相似。而且,我从很早以前就知道一个有关于蔷薇的传说,你想听吗?”
他说话的声音极其动听柔和,每每他开口说话,她总觉得听不够似的。先前还未挑明关系时, 她还不好意思暴露自己的小心思,到了如今, 她便直接了当地缠着他、要他多说一些。
“从前有个叫蔷薇的姑娘,与她的青梅竹马阿康相爱。”邵允不徐不缓地讲述着,“有一天,皇帝外出寻访时相中了美丽的蔷薇,要逼迫她嫁给自己。蔷薇自然是抵死不从,为了躲避官兵的抓捕,她和阿康在善良的村民们的帮助下、躲进深山佯装病死,实而厮守终生。”
“可后来,不知怎的有爱财的村民走漏了风声,惹得官兵闻讯赶来抓捕他们。走投无路之时,蔷薇与阿康意志坚定,携手跳入深山中的悬崖而死。官兵将两人的尸体带回宫中呈给皇上看,发现无论使用何种法子都无法处理这两具尸体。”
叶舒唯听得入神,忍不住追问:“为什么啊?”
邵允笑着说:“因为他们的尸体承了两人生前宁死不屈的意志,才刀枪不入,水火不侵。所以后来,无论是朝廷中人还是黎明百姓,都要求皇帝厚葬这对忠贞勇敢的恋人。落葬后,后人发现在他们的坟墓上生出了美丽的花朵,而花的花茎则长满了刺。”
她了然地接上:“这花应该就是蔷薇姑娘所化而成,而花上的刺便是誓死保护她的阿康。”
他点了点头:“没错。”
她唏嘘道:“好一个凄美的传说。”
“这个传说想表达的寓意,便是这美丽的蔷薇花携带着足以横跨生死的坚强与勇敢。”邵允继续娓娓道来,“蔷薇花的花语也与这个传说遥相呼应。”
“蔷薇的花语是什么?”
“花虽然终会凋谢,但爱情的誓约却永不凋零。”
他这句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叶舒唯也从他的注视里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他想要传达给自己的情感,而这其实多少让她有些意外。
她意外的并非是邵允对她的用情至深,而是他对他们的故事最后的结局竟抱着执着与期盼。
这不禁让她想到了当时在元喜寺,元圆大师兄对他们的命运与羁绊的解读。
即使她的前世身处一片荒芜,但她的今生或许真的能在他这里找到归途。
“你可能会觉得我有些荒唐。”邵允这时哑声对她说,“如此平凡庸碌,却又肖想着能拥有永恒。”
“平凡庸碌有什么不好?”她歪了歪头,“正因为你是个真挚又善良的普通人,才让我开始对永恒有所期待。只要我来到你的身旁,我就会认为自己的憧憬和幻想都成了真。”
他对她的爱惜与珍视,足以让她觉得,即便是整日游走在刀尖火海的她,也可以是个无忧无虑、只需要一心专注于眼前人的普普通通的女孩。
况且,在她的心目中,他就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世上芸芸众生无人可以比拟,也无人可以替代。
邵允望着她,一字一句地说:“我一定会尽我所能,呵护好PanPan我掌心的这朵稀世蔷薇。”
她故意恐吓他:“我暂且信你,不过,要是你最后食言了……”
邵允笑得温柔至极:“要杀要剐,随我的小蔷薇讨伐便是。”-
在这个充满着动荡和不安的夜晚,这片无人打搅的宁静就好像是他们问上帝偷来的时间。
或许是因为知道等到早晨的太阳一升起,他们又必须要重新扮演回自己该扮演的角色,继续去面对那些未知的暗涌和风暴,他们几乎一刻不停地在与对方谈天说地。
叶舒唯虽然和言锡等人感情很好,但平时也鲜少与他们聊到自己的往事。可不知为何,她不自觉地便很想要与邵允分享自己过去的种种,就好像要让他参与进他没有与她相识的那些岁月里。
她与他绘声绘色地说起自己当初是如何单枪匹马闯进Shadow的伦敦总基地,一举破坏了她如今的上司、世界第一黑客蒲斯沅所设立的二十几道防火墙,并挑衅蒲斯沅自己要当他的后继的事。
邵允听得很认真,还煞有其事地点评道:“我都能想象到这位死神当时的脸色有多难看了。”
“那可不?我听火吻姐……也就是死神的老婆后来告诉我,当时他的脸都气歪了。”
叶舒唯一脸的洋洋得意,“不过,他的脸平时也没好看过,一直跟烧焦的锅底似的。反正以后有机会的话,我很想带你见见他们。”
说到这里,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我爷爷,就是我那个看上去很沙雕的队友刚和我说……”
邵允耐心地替她接上:“我知道,言锡,他跟你说什么了?”
叶舒唯:“现在Shadow高层正在和周煜所属的本国安全机构商谈合作。”
这其实算是个相当振奋人心的好消息。
由于珑城的信息滞后又封闭,叶舒唯他们来之前根本不清楚珑城的司法体系已经腐烂到了什么程度。因此,为了不对当地的黑暗势力打草惊蛇,他们只能先被迫孤军奋战。
可现在事态的发展显然已经超出了“务必保持低调”的范围,既然周煜所在的本国安全局已经大张旗鼓地介入接手了珑城的案子,Shadow自然也可以派出自己的特工小队过来援助他们了。
她告诉他:“只要谈妥后,我的其他队友们应该都会即刻赶来珑城,或许连蒲斯沅也会来。”
邵允笑着说:“我很期待见到你的家人。”
一听到“家人”二字,叶舒唯的目光便动了动。
沉吟片刻,她轻声说:“我真的很庆幸我能够拥有这些没有血缘关系的家人,可你知道吗?我很多时候真的好想念我的外公。”
父母对她而言是一个极度陌生的词汇,她对亲人唯一的定义都是由外公赋予的。
因为她的外公,她的童年才成为了她人生中那么珍贵美好的一段回忆。外公用自己所有的时间陪伴她,教她玩各种运动、带她去四处游玩领略大自然、和她一起学习,她的外公就如同别家孩子的一双父母,甚至比有些父母更包容悉心。
外公经常会对她说:“咱们唯唯这么聪明勇敢,外公真的很为你骄傲。”
她当时也用自己的童言童语认真回答外公:“外公要一直陪着唯唯,看着唯唯变得更厉害。”
叶舒唯后来一直都觉得,正是因为外公在她年少时对她无微不至的关爱,才能激发出她的天赋和潜能,以及她对这个世界的热爱与守护之心。
只可惜,外公没能坚持看到她长大成人、变得更厉害的那一天,便因为患上胰腺癌去世。她在医院陪了外公一个月,无论如何都没能留住外公,却几乎流光了自己一辈子的眼泪。
也是从外公离世的那一天开始,她的睡眠变得一言难尽。
起初她只是比寻常人睡得要少一些,可进入Shadow后更是每况愈下。不仅经常失眠,就算是好不容易睡着了,梦里也都充满了她曾经目睹过的将死之人发出的惨叫哭嚎。
叶舒唯:“很多时候,我如果睡不着,就会坐起来回想我以前和外公一起度过的时光。有些事情因为当时年纪太小,实在记不太清楚了,但有记忆开始的事,我都会一遍一遍地去回忆。”
她与他说起那些她已经能背得滚瓜烂熟的记忆中的故事。
有一次外公带她去游乐园玩,她帮助了一个与自己父母走散的小朋友找到父母;她和外公一起去邻市旅游时,一起吃了糖葫芦、还捏了糖人;外公带她学习游泳和跆拳道,她成为了班级里年纪最小但最出色的学员,被老师们纷纷夸奖是神童。
“有时候,其他小朋友拿我没有父母这件事笑话我,我一点都不会感到生气困扰。”叶舒唯耸了耸肩,“因为我有世界上最好的外公。”
邵允一边听她说着这些,一边无声地伸出手将她揽进怀中。
他的手一下又一下地抚着她柔软的头发,直到她说完后,才示意她抬起头。
“看到天上的这些星星了吗?”他柔声对她说,“这其中的某一颗就是你的外公,他一直在看着你,也一直在思念着你。他看到你成长为如今的模样,一定非常地为你高兴。”
叶舒唯明明知道他所说的尽是安慰之词,可她还是会被这些话语深深击中,整颗心都瞬间软得一塌糊涂。
她靠在他的肩膀上,像个懵懂的孩童那般问他:“真的?外公一直在看着我么?”
邵允给了她肯定的答复:“唯唯,他对你的爱从未离开过这个世界。”
……
这一晚的奇妙特别之处,并未仅止于此。
因为不知什么时候,叶舒唯在邵允的怀中与他说着话,渐渐陷入了沉睡。
等她因为日光的照射再度睁开眼时,她才意外地发现,她竟然不知不觉地睡着了——并且睡得前所未有的踏实安稳,那些困扰了她多年的噩梦和惊叫连一次都没有出现过。
这简直是一个她根本想都不敢想的奇迹。
而被她充当了一夜枕头的邵允似乎并没有合过眼、始终在守着她,等她看向他时,他便朝她绽放出了一个和熙如春风般的笑容:“早上好,睡得好么?”
叶舒唯从他的肩膀上抬起脸,愣愣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我可能已经有十年都没有睡得那么好过了。”
邵允弯着唇角:“那我很荣幸,从今天起,我多了一个可以傍身的技能。”
她既想笑,心里又动容:“堂堂邵家三少爷,引以为傲的特技就是给人当枕头?”
“我这肩膀当枕头撑一晚没问题,撑多几天我怕枕头散架。”邵允想了想,一本正经地说,“跟我同床共枕或许是个更好的办法。”
叶舒唯红着脸瞪他:“……你想得美!”
他朗声笑了起来。
整个暮色蔷薇图书馆此刻都沐浴在美妙的晨色里,而他们就在这片暖融融的阳光之下,虔诚又安静地看着彼此。
片刻后,邵允的脸庞忽然朝她靠了过来。
她眼看着他那双眸色渐黯的眼睛愈来愈近,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
“想是想得美,但我还是要循序渐进地爱你。”
他这么哑声说了一句,柔软的嘴唇便贴上了她的唇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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